《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节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作者:霖桔 文案: 穿后不久,张婴睁眼,发现一位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正低头看他。 片刻后,对方将他举起来。 “就选他了。” “是,陛下。” 张婴:“?” 直到他坐上咸阳宫的床榻,才恍恍惚惚的明白,刚将他抱起来的人是始皇帝嬴政。回答的人是官拜上卿的蒙毅——蒙恬的弟弟。 所以他是扶苏党蒙毅的儿子? 那不等始皇大大挂了,会被赵高、胡亥他们一并毒死? 张婴看向“人生”系统上一系列的奖励。 扯一根秦始皇的胡须,秦始皇健康+1 打胡亥的屁屁,曲辕犁图纸+1 连睡一个月懒觉,优良土豆+1 …… 张婴:看来命运还是给他留了几扇窗。 不久后,咸阳宫出了位极受始皇帝宠爱的臣子,上房揭瓦,鸡飞狗跳,连最受宠的胡亥公子都连连吃瘪。最夸张的是,对方偶尔奇思妙想,折腾得农务、军政、财政等臣子们来回奔波,瘦了几圈。 偏偏始皇帝始终对他听之爱之,非常护短,常用名言“稚子何辜”。 众多大臣无语,只能找上孩子家长蒙毅告状。 王翦委婉提醒:“此子,不类父兄沉稳。” 李斯愤怒道:“再不管教,恐误国欺君!” 赵高阴阳怪气道:“一朝皇帝一朝臣,我看他就是下一个商鞅。” 蒙毅始终微笑脸。 众多大臣也只能自我安慰,先熬着,等秦二世就好了。他们熬着熬着,“啪”对方登基成了秦二世。 *文案2* 野史记载,公元前220年。 咸阳宫,秦始皇与扶苏又一次爆发激烈的争执。 扶苏怒而离开。 秦始皇气到晕厥,恰逢仙人入梦,“始皇陛下既悔恨儒生带坏长公子,不若亲养一孙?或能改变秦二世而亡的命运。” 始皇帝悚然惊醒。 数个时辰后,他面色沉凝地前往扶苏家中,封锁消息,抱走一子,赐名赵婴。 至此开启海纳百川,万国来朝的“政婴”盛世。 阅读指栏: 1.文风轻松,男主言情,单女主cp感情戏较少。 2.这就是一篇亲情向的欢乐轻松小说,不考据,参考资料多为许多戏说、野史和百度等,bug多,事件和时间线有糅合,是平行时空,剧情人设皆有二设,我流大秦基建/强国。不要扯哪里哪里和历史记载不一样,肯定有很多不一样。 3.不请假就是上午十点半前更新。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历史衍生 系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婴 ┃ 配角:始皇帝、蒙毅、扶苏、张良、项羽 ┃ 其它:嬴政 一句话简介:那我是谁的崽? 立意:民富则国强 作品简评: 张婴穿越后手握“人生赢家系统”,开局认父,没想到碰瓷到皇帝身上,还被蒙毅一度误以为是亲生儿子。阴差阳错之下,张婴也以为自己是蒙家子,为了十年后不被秦二世清算惨死。他在大秦用系统进行各种骚操作任务,比如自制小梳子天天给嬴政拔胡子,好让他延年益寿。比如狐假虎威,踹公子屁股,得到高产量的番薯……在众人羡慕不解的目光中,成为最受嬴政偏宠的臣之子,最后“啪”登基为秦二世。 本文诙谐幽默,情节新颖,人物鲜活可爱。在男主面对层出不穷的问题时,经常采用一种另类的方式破局,令人称绝。全文以“谁是张婴亲爹”为线索,慢慢展现出皇家众人温情的一面,个个萌点十足,令人沉浸在温馨的日常亲情中,时不时会心一笑。 第1章 今年腊月的雪格外大,银装素裹,白皑皑一片。 一处破旧宫殿的小屋,衣着破旧的老宫女端着两个灰碗走进来,哪怕她速度极快地掩好门,依旧有一缕冷风溜进来,吹得床上娃一个哆嗦。 老宫女连忙赶过去,用揉搓软的麻布将其重新裹好,小心给娃喂了些温好的粟米菜汤,再将熬好的药汤一点点喂进去。 她看着明明微蹙眉头,依旧不哭不闹乖乖喝药的奶娃娃,眼底的爱怜都快溢出来。 “阿母何必精细喂养,疾医都说命不长久。” 这时,另外一位较年轻的宫女大喇喇走进来,老宫女见凉风肆意,先护着小娃娃。 她扭头皱眉低喝:“把门关上,怎么也是你的骨肉,养了三年,你也舍得?” 年轻的宫女一噎,心虚地偏开头,撒娇道:“阿母,我也想吃肉糜。” 她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偏远的玉兰行宫待久了,便互相以母女相称,抱团取暖。 “不行,得先紧着乖孙儿。” “阿母,阿母……” 老宫女被缠得没法子,反复叮嘱了几遍要如何仔细看顾,才出门热粟米肉糜。 等老宫女离开,年轻宫女收起撒娇的表情,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小儿。 这不是她的孩子,也不知是谁的孩子。她只是奉命带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住在远离咸阳的玉兰行宫,只等接到新的密令,便将对方掩人耳目地杀掉。这一养便是三年。 她冷漠地瞅着,抱怨道:“本想等你自己病死。可你没福分……还得累得我出手,造杀孽。” 她亮出了藏在怀中的青铜匕首。 忽然,小儿睁开双眸,发出“阿母!阿母!”的濡慕声。 宫女身体一顿,这一迟疑,外面传来老宫女抱怨没柴火的声音。 宫女连忙将匕首藏好,给躺在床上的稚子掩实被子。 “罢了,等明日吧。” …… 等宫女离开,躺在床上的小娃头顶,具现化出一个只有他才能看见的暖黄色光团。 光团震惊脸:[宿主她居然要杀你!你母亲怎会如此?怎么办!] [嗯。] 奶娃也就是张婴,同样一脸疑惑。 是他不讨喜吗? 不至于吧,上一世他常驻医院,被周围人戏称为医院小太阳。 连护士长都特意让护士们过来求教他如何应付怪脾气病人。退一万步说,撒娇效果不好,也不至于引起对方的杀心吧。 [系统,我该不会是她仇人的儿子吧。] [这,这……应该不至于吧。] 张婴听这犹疑的语气,没纠结没抱怨,迅速调整好心态:[系统你看看,紧急情况下能提前开启任务版块吗?] 光团小心翼翼地开口:[勉强可以,但如果提前开启,得抽取你这副身体的部分能量。完成任务会马上昏迷两日!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 [开吧。] 张婴回答得很爽快,[现在不赌一把,压根没有以后。] 叮咚~,任务开启了。 任务:花园里最调皮的捣蛋鬼,毁灭花园一个角吧(3m*3m)。 奖励:父爱如山(使用一次性)(当你唤一声阿父时,离你最近的两个人会被触发:咦,你看起来好像最爱的崽崽。好感up!) 张婴:…… 光团看着张婴虚弱的身子骨,又看着外面银装素裹,忍不住道。 [宿主,寒冬腊月的,出门对你身体负荷太重。 还有这任务奖励,我还记得当初你绑定我的第一请求,父母双亡,实在不行父不详。 但现在居然要你主动喊爹才能触发? 要不再等一天,我试试自我重启,换一个任务? 或者,我现在化身到大黄犬身上,叼着你偷溜、跑路?] 张婴收敛心神,看着小心翼翼贴在他脸颊,不做声的光团,轻笑两声。 [……哈,我还提过要健康身体,有遗产继承几个要求。你当初也没答应啊。] 他忽然想到上辈子临终前的事。 上一世出身贫寒,慢性绝症,好不容易攒够钱,又得到权威医生的怜悯能半价做一场手术。 然而临做手术前,他的救命钱却被亲爹一家转弯抹角地骗走。 之后还发生很多离奇又狗血事。 要不是被“完美人生系统”的光团绑定,可以去平行时空重活一次的机会支撑着他。 只怕渣爹一家就不是被公众号曝光、身败名裂,丢工作那么简单。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节 对方的坟头草应该都有几米高了。 再说投胎的这一世。 壳子也很废,早产,稍微多思就会浑身疼痛。 系统甚至都不敢彻底与他绑定,分一部分能量稳定他的身躯,另一大半能量转移到一只黄色的大型狼犬身上。 但到底是有恢复健康的机会。 他现在就一个执念,想以能独立行走的健康身体,好好活一场。 活下去才是第一重要,其他底线都得往后稍稍。 别说喊爹! 就是让他现在指鹿认马,他都能麻溜地点头。 求生嘛,不寒碜。 [宿主?] [系统就这个,赌一把。] …… …… 与此同时,玉兰行宫外数十里。 中车府令赵高亲驾六马王车,随行数十内侍侍女,郎中令蒙毅率领浩浩荡荡两万精锐骑兵护旗左右。 端坐最中央马车的正是初登帝位的嬴政。 此时,秦始皇二十七年(公元前220年)。 也是秦始皇第一次巡游陇西,祭祀黄帝,威慑羌族和西匈奴,大肆犒劳陇西将士,着重嘉奖令西大局大定的李信与翁仲。 这一趟巡游,路途不长,依旧威慑天下。 当然,嬴政为昭告神灵,也更为观察大统一后的麻烦。 深感任重而道远,政令改革势在必行。 …… 这时,赵高忽然探身禀报。 “君上,不远处便是玉兰行宫,敢请君上歇息。” “玉兰行宫?” 嬴政对这所宫殿没什么印象,直到赵高小声提醒才想起来,这里原来是已逝华阳夫人修建在回中的宫殿,荒废多年,只留下少量宫女打扫。 “华阳夫人么。” 嬴政放下正在批改简牍的手,下了马车。 当初他能从赵地质子之子的身份,一跃成为太子,也多亏华阳夫人的暗中相助,“故人故地,还是下来祭拜一下。” 嬴政让蒙毅与几位随从乔装打扮跟上,示意赵高等着。 “君上?”赵高一脸茫然,他不甘心秦始皇只招呼蒙毅,也想凑过去。然而他刚动一步就被嬴政一个回眸给定在原地,不敢再动弹。 很快,蒙毅拿好伪造的‘传’,也就是进入玉兰行宫的通行证来到嬴政面前。 嬴政昂首阔步,步履如飞。 蒙毅率六名黑甲士卒紧随其后。 玉兰行宫距离军营临时驻地很近,须臾,一行人已经来到宫门,递上伪造好的“传”,几人非常顺利的进去。 嬴政来到这,越看越发觉得有熟悉感。 旁侧的凉亭木柱上,还留有华阳夫人给他刻身高的痕迹。 幼时曾觉得高不见顶,庞然大物的花园假山,如今看来,却显得如此的小巧,破败和普通。 嬴政转悠了大半圈,刚感慨了两句:岁月如梭,过去姹紫嫣红的华美园林,如今也破败下来。 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低低的犬吠,以及窸窸窣窣的声音。 嬴政脚步一顿,靠近几步后忽然发现通向花园的大门上还挂着锁。 嬴政的眼神锐利,他是知道有些盗匪会专门挑破败的宫殿进行偷盗,比如将神像、甚至是木柱上的铜、银融掉,卖钱之类。 他抽出佩剑,一刀劈开锁,蒙毅将门锁取下,推开了门。 …… …… 行宫中最破败的一处小花园。 被大狼犬偷偷叼过来的张婴忙得满头大汗。 [宿主,加油!宿主,加油!] 系统不光嘴上鼓劲,它化身的巨型大黄犬也在帮扶,当折腾花草的张婴没力气时,大狼犬会用鼻尖拱他的手和屁股,方便他继续前行。 [任务快完成了,你去找目标。] [什么,什么意思?] 张婴停下来喘了口气:[父爱如山的奖励!你找个穿丝绸,样貌齐整……算了,只要看着正气就行。我观察过,每月初,都会有官吏过来花园巡查,过去认个爹,利用奖励抱个大腿,自救。] 说完,张婴继续拔草,还剩下最后一点。 [啊。宿主,这么不确定?那万一官吏今日不来……] 光团震惊地问着,张婴手一顿,看到任务面板上[已完成]的提示。 他捏了捏小手掌,轻轻一笑。 [到时候再说。] 光团看着这个轻笑,忽然打了个冷战。 但下一秒,被系统附身的大黄犬激动地犬吠一声。 [宿主,宿主……你看!找到啦!丝绸华服!] 张婴一愣,顺着大狼犬刨地的方向看过去。 没想到不远处的大门口居然真的站着一行气质不凡、身穿丝绸的陌生贵人。 尤其为首的玄服贵人,中年美男子,浑身上下矜贵气场,龙骧虎视,宛如新闻联播里的大佬亲临。 这系统,有点运气啊! 大黄犬急不可耐叼着他的衣袖,带着他往前扑腾。 等等—— 让我搓个脸,柔和一下面部肌肉。 然而大黄犬速度飞快,他已经被踉踉跄跄地叼着来到几人眼前,几乎伸手,就能触碰到某人的衣摆。 张婴的目光快速扫过几人的站位。 按照奖励的描述,当你唤一声阿父时,离你最近的两个人会被触发。 既然要碰,不如登月碰瓷。 张婴让大狼犬帮忙往右轻轻一甩,“啪嗒”他跌坐在红服贵人和玄服贵人面前。 完美准心! 张婴悄悄吸了口气,抬起头,对居高临下的两个男人露出一个大大的无齿微笑。 “父~~~~~~” 幼儿呼唤的嗓音满是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超长阅读指栏: 这本真的是我写得最艰难的一本。翻了些资料,发现资料太少了,而且之乎者也地看得我头疼,很多亲属,包括宫内的称呼也零散得很,所以我能找就找,找不到就偷懒用了很多野史。戏说以及百度资料。 另外,资料之间,他们针对不同人物、事件的评价也很不一样。 比如有的说始皇帝丑,有的说帅,有的说他暴虐,有的说他大气。 有的说扶苏母亲是楚国势力,也有说这个推断没有道理。 还有某些人物的年纪,在这本书二十多岁,那本书就三十多,也没个准数。 …… 我上面罗里吧嗦一大堆,只为强调我写的人物只是我的理解,是平行时空里的人物二设。 某些事件,我会根据我故事、金手指的来魔改。 另外,通篇都有现代词汇梗,不是之乎者也。 没别的,一全文类古法那种,我写不来,自己写完都觉得晦涩没意思。 二,秦朝太靠前了,流传下来的资料太少,如果什么成语。俗话都不能用,我没办法写了。 三,这篇文的基调是以父子,爷孙互相斗法逗趣那种温馨基调,目前的写法让我更好能表达情绪。不考据,bug多,事件和时间线有糅合,剧情人设皆有二设,我流大秦基建/强国。不用说,哪里哪里和历史记载不一样,对,你说的都对,肯定有很多不一样。 对啦,还有一些称呼, 大父大母:爷爷奶奶。 外翁外婆:外公外婆 犹子:侄子 …… 我之前找得到的用上了。 实在找不到的,我也自己二设了。 记住,事件、人物,时间线,甚至称呼,比如在选赵高私下亲昵称呼是“王”、“君上”时,我觉得君上更好听就用了,所以很多都有改动,都是平行时空的二设!二设小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节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节 嬴政转身欲回车,忽然发现蒙毅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张婴身上,然后在无人的墙角来回转圈。 他想起之前蒙毅泛红的眼眶,心下越发奇怪。 嬴政慢悠悠地走向蒙毅。 “行事为何如此慌张?” 蒙毅闻言一愣,迟疑两秒后:“臣,觉得此子……似曾相识。” 嬴政若有所思,看来蒙毅与扶苏的关系倒是不错,竟连儿子都能帮看出来。 “臣,怀疑是我儿。”蒙毅忽然道。 “咳……” 嬴政差点呛到,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蒙毅,“你,你认为这是你儿子?” 蒙毅没注意到陛下语气中的飘忽。 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张婴身上,犹豫了会,才慢吞吞低声道:“臣,不敢妄言,不敢笃定。” 嬴政这下奇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臣与臣妻成亲十有余,只三年多前有孕,诞下一子,如获至宝。然而小儿满月那日,臣家中失火,小儿不幸身亡,只余下一截烧焦的手骨。至此,臣妻恍恍惚惚,再没精神过。” 蒙毅面露苦涩,“今日乍见这小儿,年岁相仿,样貌神似,又父母不详。臣,臣也不知。” 嬴政心下了然。 有这些巧合,也难怪自己的重臣会这般怀疑。 而且蒙毅这么一打岔,嬴政也蹙眉开始深思。 难道他之前对这小儿的感觉……是错觉? 但世上真会有这般巧合,与幼时扶苏如出一辙的笑容,眼底都带着对他的濡慕和向往。 奈何现在的扶苏却早已不会…… “这宫女腰间藏剑,却对个稚子不依不挠,只怕孩子身世有些古怪。” 嬴政慢慢地提点一句,“你想查,可从这宫女身上下手查。” “是!” 蒙毅听到这眼前一亮,顿时激动起来,“臣马上去。” “不。” 停顿片刻,嬴政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怅惘,“召……去唤赵杰过来,让他负责彻查。” 蒙毅闻言一愣,居然会用到赵杰。 赵杰与赵高同为中书令,只不过赵高负责宫廷内情报,以及皇帝书房内的文库档案的整理。 而赵杰负责宫廷之外针对六国余孽的情报搜集,是陛下在外最重要的眼和耳。 “领命。” 蒙毅双眼盈满感激,陛下居然能为臣家私事动用到赵杰,真是皇恩浩荡,“臣,感念皇恩。” 他说完不久,便听见陛下给黑甲卫下令。 “……将宫女一并带回宫。” “?” 蒙毅疑惑地眨了眨眼:陛下是不是说错了,张宫女是我儿的救命恩人,不该是带回蒙家安置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拐卖儿童罪;磔刑:就是处死后并肢解尸体。 第3章 嬴政这安排,不光蒙毅诧异,张宫女更是差点稳不住表情。 她踌躇片刻,既舍不得张婴,也舍不下玉兰行宫里相依为命的老姐妹们。 最终,她声音带着颤:“阿婴这孩子天资聪颖,又有绸缎襁褓……唉,老妪早该想到是富贵人家出身。可惜被那人蒙蔽。现如今老妪年岁尚高,腿有疾,恐无福消受……” “她们一并走。” 嬴政心明眼亮,随便一扫就明白那宫女在纠结什么。但既然那小儿昏迷前死死抓这宫女的拇指,一并带回去便是。 玉兰行宫的宫女们一愣。 能从不亚于冷宫的行宫脱离? 她们相拥而抱,就差喜极而泣。有个宫女甚至差点哭出来,终于能回咸阳!终于不用她日日前往山上挑水、劈柴、挖黑木了! 唯有真正经历过朝代更迭宫廷生活的年长宫女们,脸上却有喜有忧,咸阳宫确实美好,但也更危险。 宫女们收拾行囊时。 蒙毅走向张宫女,仔细询问张婴何时出现,出生襁褓之类的东西。 张宫女回得也很认真,说,年轻宫女是三年前从咸阳带来了阿婴,父不详,其他相关的只剩一个襁褓、一枚摔碎的金扣玉小手镯。 说到这里,张宫女忍不住问了句,年轻宫女所犯何事,可是严重。 蒙毅只说犯下略卖人罪,不再看眼神复杂、欲言又止的张宫女。 他转身,拿起在破碎的小手镯上摸了摸,在对着光照看到某个印记时,身体一震。 他反复对着光,反复看了一会,眼底闪烁着极亮的目光。 …… 离开玉兰行宫,嬴政一行人带着十多名背着行装的宫女回归军营。 军中久不见娇娘的士卒们有些骚动。 蒙毅见状,当即将宫女们安置到距离王车不远的位置,除了不让她们接近炊事处,其他诸如洗衣、纳鞋底等杂物都让她们分摊不少。 宫女们也没有抱怨,事实上比起在玉兰行宫完全的自给自足,在这不用劈柴,杀野兽,时不时有壮小伙过来帮衬,已经轻松许多。 她们私下聊天时,也会低声讨论张婴被两位贵人看重的奇遇。 “你们说,阿婴会是谁的儿子?” “蒙将军可能性更大吧,他都快把张宫女给问懵了,什么小物件都拿去研究。陛下多待在咸阳,在外可不多。” “也是……哎,你说我与阿婴相处两三年,关系不错,能不能跟着去伺候……” “噤声。岂可乱议贵人之事,阿婴的事也烂在肚子里,不可再提。” 头发花白,年龄最长的宫女严肃地警告小宫女们,“他不论是何种身份,被陛下看中带走,便是一飞冲天,容不得你我议论。若不听从,届时误了尔等的性命,别再怪我。” 众小宫女脸色一白,不敢再言。 入夜,她们收拾了一会,便背上行囊,再次启程回咸阳。 …… …… 两日后,王车上,嬴政正在批改新一份的竹简。 这一批简牍多是博士学宫那递过来的,比如收缴天下兵器是扰民之举,然后就是些古之周朝如何如何,现在秦帝国也应该如何如何…… 嬴政看得摇头轻嘲,这些夸夸其谈,真想将他们丢去大陇西。 见识一下那边恶劣的环境。 比如某些仗着武勇和兵器杀人的野人、游侠。 比如老秦地的当地民田已流失过半,而导致这一情况的居然只是一个从韩国逃亡,只有几百人的小贵族。 这些混账,讲道理是无用的,唯有杀,唯有改革,唯有砍断他们的爪牙、兵器,截断他们的财富。 …… 嬴政收回思绪,有了决断,更懒得翻这类儒生的简牍。 “刷刷刷”随意横批,不多时便将这几十斤的简牍批完。 他打了个哈欠,想稍作休息,不曾想竟在车厢中昏睡过去。 等他再清醒过来,便察觉窗外的天色有些暗,他面的小桌子上摆着一份小炉煨好的羊肉汤,以及两张锅盔。 他拿起锅盔沾上羊肉汤快速吞咽,有了饱腹感,他便掀开车帘,唤赵高从旁边车辆拿几十斤的新竹简过来。 等赵高过来,嬴政不忘问道:“蒙毅呢?” “郎中令正在红云车。” 赵高手法娴熟地给嬴政研磨,又轻轻拨了下灯芯,好让车内更亮堂些,“一个时辰没下来。” 红云车,正是给张婴躺着休息的地方。 “他还没醒?” “回君上。” 赵高开口道,“尚未醒来,太医也去看过,说身子骨弱,并无大碍。” “身子骨弱?睡两日未醒,只诊出这些?” 嬴政皱起眉。 他起身走出马车,一转身,恰好看见蒙毅表情怔怔地蹲坐在红云车车头,虎目通红,似要落泪。 嬴政眼底闪过一抹讶异。 蒙毅,蒙武之子,蒙恬之弟,别看现在是文臣,早些年他也是提剑上马,统帅军队,征战沙场,为统一六国攻城略地,立下汗马功劳。 这样的铁血硬汉居然情绪难抑到这个地步。 嬴政道:“为何如此难过?”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节 “陛下,臣,臣还好。臣,臣只是喜极。”蒙毅回身,立刻向嬴政行礼。 嬴政挑眉道:“还是认定这小子是你儿子?” 蒙毅点了点头,拱手道:“陛下,巧合实在是太多了。张婴随身带的玉镯上有‘白’工师的印记。我父也曾委托少府工师替我儿打造一样的小玉镯。” 秦朝对工艺要求很严苛,所有少府出来的器具、兵器,都必须有打造者的专属印记,方便日后追责。 “我看到玉镯之后有些激动,便又去找到张宫女,然后得到了这个。” 蒙毅抖了抖手中的婴儿肚兜,“我妻曾哭着与我说,她给儿子绣的肚兜都烧毁。但我却在这里见到了,我妻绣法,绣出来的‘婴’字,还有这绸缎,是少府特供!” 嬴政微微颌首,但补充了一句:“少府之物虽难得,但并非独有。起码诸位王爵府邸都是不缺的,是否再多看看。” “当然!当然不止这些……陛下。陛下您随我来。” 蒙毅先是扯住自己的衣领,扒开后,给嬴政展示,“您看这枚红痣,是我们蒙家男性后代独有的!您看他……” 他掀开车帘,伸向张婴的手温柔许多,轻轻拨开挡住张婴耳后的衣领,上面居然也有一个红痣。 “您看,他,他有与我一样的红痣。他也有!最重要的是,陛下您知道吗?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在他唤了一声阿父的时候,我,我真的有一种,“这就是我儿子”的感觉。” 蒙毅的声音轻颤:“他,他很有可能会是,我儿,我的亲生儿子!” “……” 嬴政眼眸微眯,说实话他在听到那一声“阿父”的时候也有一样的感觉,尤其对方还长相颇为像幼时扶苏,但很快他又清醒地意识到不可能,自己绝无子嗣流落在外的可能。 嬴政的目光再次落在张婴的后脖颈上,是蒙家后代的可能性确实极大,道:“蒙家还是有后福的。” 虽是这么说,但他心底却隐隐透一些可惜。 …… 红云车内正在假寐的张婴,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 虽然大部分词汇听不明白。 但年轻宫女曾多次因买药的事和张宫女争吵,翻来覆去几句,诸如,亲生儿子也不值得!疾医都说,这是娘胎带出来的病救不活等。 所以像是儿子,亲生,找回,偷走这几个简单词汇,他还是能简单听懂。 再配上贵人激动难掩的情绪,扯衣服对比胎记等动作,张婴大概能明白意思。 宫女不是他亲妈,是坏人。 他就说嘛。 有比上辈子还优越的皮相、稚嫩的年龄当底子,怎么可能连亲妈都哄不过来。 张婴轻吁了一口气,重获自信。 [宿主!我们居然碰见你亲爹了!开心吗?哈哈哈……我感受到你的愉悦了。] 张婴一顿,差点忘了。 他,一不小心碰瓷,碰到亲爹身上? 啧…… 心情顿时差了几分。 张婴沉默了很久,眼中闪过极为复杂、挣扎的神色,当面对光球担忧的询问怎么情绪好像又不太高兴时。 张婴不想回答。 他转移话题:[还有多久攒够开启新任务的能量。] [……宿主?还有十分钟!宿主,] …… “醒了,你醒过来了!” “太医,太医快过来!” 张婴正和系统聊天,没想到耳畔忽然传来红衣贵人惊喜的声音。 原来是张婴情绪波动时,系统刚好充能完毕。 所以他的手是真抬起来了一点,动静虽小,也逃不过曾为猛将的蒙毅之眼,尤其他无时无刻都在关注张婴。 伴随着蒙毅的呼喊,“呼啦啦”好几个人窜上了马车,又有一两个人被劝下去。 太医又是掐张婴的人中,又是嘀嘀咕咕说些听不懂的话,又是拿着铃铛在耳畔“叮铃叮铃”地甩,然后还拿暖手的石块反复摩擦他的手心…… 这一套检查流程,和张婴见过的中医截然不同。 整体都透着一种古朴和野性。 张婴避开蒙毅的手,主要是没想好怎么面对可能是亲爹的存在。 这时,他忽然听到车窗外传来熟悉的大哭声,张婴顾不上还在扯他眼皮的太医,向着车窗探头:“外婆,外婆!。” 外面哭声一滞,忽然传来嘴皮子厉害的说教声。 “狗剩,狗剩醒来了吗?……婴,婴你醒了,赶紧回去躺着休息。”后半句,张宫女音量都变弱。 张婴并不知张宫女内心纠结的激烈情绪。 他只注意到又喊“狗剩”两字,尴尬地笑了笑,故作无事地重新坐回车内。 “她,这般……对你?”蒙毅轻声问道。 张婴没怎么听明白对方的话,但见对方蹙起的眉头,他立刻露出甜甜的笑容:“外婆,想外婆。” “哦。” 蒙毅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没急着说什么,他拍了拍张婴的肩膀,“狗剩挺好的,贱名好养活。” “不要狗剩。是阿婴!” 这话不用翻译,他都听玉兰行宫的宫女来回笑过无数次。但他嫌弃的,也不想让便宜爹用亲昵的名字,“阿婴,是阿婴嘛!” 张婴这副皮相本来就很俊,哪怕瘦弱了些,但因为婴儿肥所以不显得干扁,反而透着萌。 再加上父爱如山的buff。 他圆碌碌的双眼眨巴眨巴,故作小大人的模样,蒙毅哪里顶得住,嘴角几乎都能裂到耳尖。 蒙毅笑道:“好好好,你是阿婴,是我的阿婴。” 这时,旁边的太医也啧啧称奇道:“刚我给他看病,这小子还懒懒的有些怕生。没想到一见着你反而精神起来,哟,可见是投缘呐。” 有太医这么一位神助攻,蒙毅更是乐得不行,一把将张婴给抱起来。 张婴下意识地皱起包子脸,用手将对方的脸隔开。 偏偏蒙毅还以为小崽子在与他互动。 他忽然畅快的大笑出声,还故意凑近,用上猛男胡子蹭脸这一招。 “……” 张婴无语。 在他忍不住想咿呀怒骂时,他忽然被便宜爹抱下车。 此刻是午时,行军临时驻扎,用膳、稍作修整的时刻。 张婴正疑惑,便看见便宜爹掏出了五个被锁链连起来的,大约大半米高,小方桌宽的小木桩。 正疑惑的时候,张婴发现对方将木桩以五角星的样子摆地上。 紧接着他跳上去,轻松又缓慢地踩了几个步伐,行云流水。 引起周围不少士卒“啪啪啪”喝彩声。 便宜爹跳了下来,先是给了张婴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将看戏的张婴给抱上了一个木,说了几句话。 说完他见张婴抬起迷茫的视线,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然后便宜爹伸手指了指木桩,又轻轻推了张婴的屁股两下,最后他还伸出手一副摔了我保护你的模样。 这下不用听懂,张婴完全能明白对方是啥意思。 他这回是真翻死鱼眼了。 这木桩他能踩能爬着玩? 抬脚只怕就要摔下去了吧!就不能让他好好躺平养身体么。 怪不得网上说,“没危险时,父亲就是最大的危险。” 他果然和爹这类生物难以和平共处。 张婴眼睛一闭,装睡,坚决不惯着熊便宜爹玩孩子的任何举动。 第4章 车队继续前往咸阳,大约还有四日的行程。 没有了年轻宫女的加害,又被便宜爹找到,张婴似乎终于能过上吃了睡睡了吃的安稳日子。 ——压根没有! 天刚亮,张婴用过早膳,又一次偷溜出去。 他艰难地爬上隔壁的紫云车,开始翻车内的竹简。 打包特别完善的竹简,不动。 被摩挲得几乎包浆的竹简,不动。 他找的是从外观来看,打包的样式松散,翻开后竹简上的刻字潦草,或者有几个敷衍的横批的竹简。 张婴之所以会这般忙碌,纯粹是系统新弹出来的任务。 在他又一次将竹简放回去时,光团忍不住冒头。 [宿主,还没找到合适的吗?要不随便拿十根竹简?] 张婴无奈地揉了揉头发。 [直说吧,你是不是嫌我古代生活过得太舒服了,所以特意来出馊主意折腾我?]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节 光团落下宽面泪:[我没有!宿主,我没这个意思!] 张婴无语:[那先安静。] 光团连忙隐身。 张婴重新看向任务。 任务:笑眯眯地掰断车队里十根竹简,被他人夸奖:折得好!(未完成,0/10) 奖励:轮回酒(3次/人)(被金蝉子的轮回酒碰到的人,将连续两周持续精神抖擞,焕发青春的活力!) …… 竹简,秦朝的书籍。 撕毁书籍还要被人夸奖撕得好,这纯纯搞事啊! 好在张婴反应快,发现也不是没有完成的可能性。 像是不同内容的竹简被折断,情况肯定不一样。 举个例子,你撕毁小姑娘心爱人的情书,和你撕毁小姑娘收到的辱骂、恐吓信。 小姑娘肯定一个气抖冷,一个拼命夸你。 所以张婴已经默默选好能折断的书简范围,哪怕不得夸奖,也不能去踩雷。 光团又小心翼翼地冒出来:[宿主,只剩下那辆玄色的马车没去过了。若依旧找不到怎么办?任务还做吗?] [当然不做。活着不好吗?] 张婴虽然很馋那个奖励,也想在即将回咸阳前,多积攒些与能外婆一起生活,日后也能独立的资本。 但他更清楚自身的定位。 一个和贵人可能有血缘关系的小娃娃。 一个还未与贵人建立相处联系,仅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若他敢仗着丝薄的血缘关系,脑子不清醒,肆意放肆。 古代可不是多讲人权,缺孩子的地方。 稍没处理好,以后有的是苦吃。 再者,他早就明白,凡事可执着,甚至可豪赌,但不可贪心。 任务本是上天偶尔掉落的小惊喜。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 …… “阿婴怎又不见了?你怎么盯人的。” 刚刚净手回来的张宫女,捶了要落泪的小宫女好几下,气得磨牙,然后叹了口气,“也不能全怪你!狗……他怎么在玉兰行宫时没见这么折腾,唉。” 小宫女不敢摸被捶痛的肩,低声说:“上回是在月云车上找着的。但那,我不被准许靠近。” “嗯,跟我来。” 张宫女叹了口气,刚走两步,用力挥了挥手,“这都快回咸阳,世家贵族,规矩繁多,狗,阿婴的还如此……这回真得好好教教,多长心。” 挥手时,她手中的纺纱梭子在空气中刮出“唰唰”的风声,听着就吓人。 不远处正在监督站军姿的蒙毅见状,无奈起身。 张婴爬马车这事对长辈们报备过,嬴政是懒得管。 蒙毅是要操练军队,又有些补偿心态,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唯张宫女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 蒙毅对张宫女逮张婴的行为不插手。 若不是这回见纺纱梭子在空中挥出的风声过于犀利,怕真伤到张婴,他也不会起身。 …… 张宫女没去什么月云车,经过这几日的你追我藏,东躲西藏,她敏锐地抓住张婴周游列车的路线。 于是她径直来到最中央的玄色车,也就是王车所在地。 “蒙将军。” 张宫女回身给蒙将军行礼,“这回得劳烦您先上去了。” 蒙毅苦笑,这回是关心则乱。 张宫女哪怕知道张婴在王车也不可能上得去,他跟过来倒是给了对方一个进入王车的理由。 左右踌躇了一会,竟是等到散步归来的嬴政。 “所为何事?” 这几日嬴政在王车批改简牍,刻意没去关注张婴,此时见蒙毅和张宫女齐聚车前便有些奇怪,“那小子到我这来了?” 蒙毅苦笑一声:“叨扰陛下,臣子顽劣,实在是……” “哦。” 嬴政摆摆手,“无妨,功大于过。” 随侍一旁的赵高却轻声道:“君上,老奴刚运送五十斤朝中重臣的简牍,放在王车内。这稚子万一不慎弄倒、弄坏可如何是好,不如尽早带出来。” 两万精锐急行军中,最不喜欢张婴的当属赵高等内侍。 这也正常,没出事时,众人可以当个笑话看。 可一旦出事,第一个被追责的肯定就是作为大管家的赵高。 所以在听到张婴窜进王车时,隐忍如赵高,也憋不住上了一次眼药。 蒙毅微微皱眉。 “这两日,阿婴何曾毁坏过任何竹简?”蒙毅冷冷地看着赵高,“中书令何至如此言重?” 赵高卑躬屈膝道:“老奴说的不是,但老奴想着,这奏折简牍厚重,万一被触碰倒塌,压着稚子也是不好。” 蒙毅这才脸色微变,看向嬴政。 “行,进去看看。” 嬴政无所谓地挥挥手,率先掀开车帘,然后他一脚落在马车上,便看见被车帘挡住的已经断成两半的竹简。 嬴政:“……” 蒙毅:“……” 张宫女:“……” 最先看到的竹简的三个人集体愣住,蒙毅和张宫女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不敢置信。 倒是嬴政若有似无地轻笑一声。 他右脚一踢,便将断成两片的竹简给踹进阴影里,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躬身往里面走。 蒙毅也加快一步跟上,只希望这会是他看到的第一枚也是最后一枚断开的竹简。 然而…… 一片,两片,三片断裂散落在地的竹简。 而且从上面的标记来看,摆明是朝臣送来的奏折。 嬴政沉默地捡起一枚竹简看了看。 蒙毅心都快凉了,他左顾右看,就见王车堆放简牍的地方,一个翘起的小屁臀背对着他们在耸呀耸。 片刻后,那小身影仿佛找到什么,将其“刷”抽出,然后“咔嚓”折成两半。 蒙毅差点没一口凉气倒抽过去。 这熊孩子,之前在其他车一点都不折腾,怎么在王车反而如此调皮。 这些可是朝臣们送来的奏折! 陛下可是最勤勉,能日批百斤奏章的皇帝。 完犊子,这回怕不是要捅破天! 蒙毅一出声,小儿闻声回头,仿佛没想到会在王车里撞见大人,手里的半截竹简“啪嗒”掉地上,弹到嬴政面前。 他两只小手紧紧地拽着裤腿,宛如偷吃被抓包的小松鼠,露出怯生生的神情。 怒气上涨的蒙毅见状,如气球被戳了一个洞。 他心一横,无奈又小心翼翼地回身认错:“这混账竖子,乡野长大,不知礼数。回去我一定严加管教,好好打几顿板子。臣,甘愿替他受罚。” 紧随其后的张宫女满脸焦虑,她就是害怕发生这种意外,之前才火急燎原各种找人,然而还是没能躲过去。 “噗通”她什么也没说地跪下来,不管将军、陛下会如何对张婴,她都提前表态,做好一切替张婴挨罚打板子的准备。 挤不上来,只能勉强探头的赵高见状,幸灾乐祸。 张婴努力稳住脸上懵懂无邪的表情。 好不容易挑好竹简,大狼犬也去山林准备道具,只等悄悄做好布置,‘折得好’任务的完成进度指日可待。 但谁能想到望风的大狼犬刚走,玄服贵人一行人就都上了车。 打了个措手不及。 重活一场,真是懈怠了。 怎就忘了,在完成kpi之前必须多弄备选计划a,b,c……的习惯。 王车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发出响动。 嬴政将所有被掰断的竹简看了一遍,冷不丁道:“为何选着掰断这些竹简?”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节 “该用膳了。” 张宫女绕过来,伸出来的手一顿,绕过脑袋,爱怜地拍拍他的肩膀,“膳,饿肚肚,要吃药哦。” 张婴一听吃药两个字就激灵了。 不能吃药! 必须珍惜无需用插食管吃饭的日子。 丢脸,比丢命好太多了。 此时,端着肉片逗人的蒙毅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张婴的脑袋,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胆子小点也无妨,日后让你阿兄他们带着练练!” 幸好张婴听不太懂秦语,要不然得跳起来反驳。 蒙毅其实不是故意逗张婴,只是那一副明明眼巴巴馋烤肉馋得不行,却依旧倔强强忍的模样过于可爱,才起了心思。 蒙毅从旁侧端了一锅热腾腾的鱼片粥来。 “太饿的话,先喝点鱼片粥垫肚子。” “咕噜咕。” 这不是张婴肚子里,而是外婆肚子发出来的声音。 他看着从新来到临时灶台前,烤鱼烤出满头汗的外婆。 张婴起身从旁边拿过来两个空碗。 在两人疑惑的视线下,张婴将自己罐里的鱼片粥舀了好几勺出来,分装好,然后有些吃力地向蒙毅和张宫女举起。 他奶声奶气地道:“外婆吃!你,你也吃!” 蒙毅和张宫女同时愣住。 寻常三岁大的小儿,哪里会自己一口不吃,主动将口粮都孝敬给长辈的,不发脾气强抢食物就不错了。 不光张宫女红了眼眶,连见多识广的蒙毅也心生感动。 “可使不得,下次别唤我外婆。你饿了,你吃。” “外婆吃。”张婴压根没听明白,执着道,“外婆先吃,吃好好!” 说着,张婴还拍拍自己的小肚子,以示坚定,这副懂事的知礼的小大人模样,惹得张宫女再忍不住,红了眼眶。 蒙毅笑着接过张婴手里的碗筷,一饮而尽,随之猛地将张婴举高高。 “啊哈……” 张婴有些慌地张开嘴,你只是个为劝外婆吃饭的附带品啊!别这么激动。 而他这一副像被突然拧起后脖颈的小猫咪的慌乱模样,再次引得蒙毅再次哈哈大笑。 这也吸引了,刚换好衣服的嬴政的注意。 “用过膳了?” 嬴政刚走近,便看见大快朵颐的张婴。 然后听见蒙毅笑眯眯地将“稚子分食”的故事说了两遍,第一遍简单描述,第二遍是他对张婴的仁孝好评,一脸自傲。 嬴政:“……” 啧,说得好像谁没个孝顺儿子似的! …… 张婴见玄色贵人过来,也尴尬了两秒,但一回生二回熟,很快调整好状态。 他时不时偷瞄一眼,暗暗观察。 他发现玄服贵人心情似乎不错,衣领敞开,偶尔与便宜爹说话时还带着点笑。 但从骨子里却透着一种孤傲,就是哪怕坐在人群之间也没有任何人敢主动靠近。也就那位随侍,在炙烤肉片时还敢主动搭话,但玄服贵人多数时间也没理会。 他就静静地看着篝火,青铜匕首丢在一侧。 片刻,张婴听到玄服贵人的肚子轻轻“咕噜”作响。 张婴:“……” 他立刻跑去拿了一个空碗,再从罐里分了几勺鱼片汤出来,又加了三分炙烤的肉,双手高高捧着,屁颠屁颠地跑到嬴政面前。 丝毫不畏玄衣贵人,面无表情的姿态。 “仲父吃!”张婴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见对方没动静,他还踮起了小脚,努力向嬴政多靠近了一些,“一起吃。” 自打看出玄色贵人是便宜爹的顶头上司后,张婴便决定要抱住这一位的大腿。 因为一旦便宜爹在未来有任何过激行为。 这条大腿说不定能救他一命,甚至可能是打倒便宜爹的致命一击。 别问,问就是经验之谈。 …… 现场一片寂静。 张宫女又一次把心提起来,伴君如伴虎,她对皇帝是发自内心的畏惧。 赵高藏住冷笑,还以为蒙家多看不起自己是有多清高,没想到也会耍这种手段。 后宫利用婴孩耍手段吸引王的夫人多了去了,陛下非但不吃这一套,甚至深恶痛绝,好几位夫人因此被打入冷宫,再无相见之日。 更何况这小孩还给君上送膳食这等犯忌讳的事。 赵高见蒙毅靠近,似是想求情。 他岂会给这个机会,连忙不动声色用z字步挡住蒙毅的前路。 赵高卡好位,却见皇上垂眉看了张婴几眼,忽而接过对方手中的小碗。 赵高麻了:??? 第6章 蒙毅没想到陛下会主动来接碗,但脱口而出的话已经收不回,“我可不曾与他说起……唯小子有眼力,天生想与您亲近。” 嬴政闻言神色恍惚了一秒,天生亲近吗? 他的目光落在张婴身上,视野中却仿佛出现另一个娇小的身影。 那人捧着鱼肉羹兴冲冲地跑过来,却噗通摔倒在地撒了一身,委屈得飙泪:“阿父!阿父没吃到。” “再取一碗便是。” “阿父,这是祭祀河神分到的头汤。” 小儿透着难过,擦好泪,小大人地行礼,“还有三块被山神祝福的烤肉。可保阿父事事顺心,三弟平安出生……我的给阿父,我再去求一碗。想和阿父一起吃。” 嬴政回过神。 虽性子不像,但眼睛肿肿端着鱼汤、肉片过来的模样,倒有几分类似。 …… …… “君上,君上。” 赵高不甘心,低眉顺眼地凑在一旁道:“这……” 嬴政压根没看赵高。 他在接过碗后,幼儿竟然顺势握住了他的大拇指,被他面无表情的轻扯开后,对方甚至还敢呆呆地继续尝试握手。 明明之前在王车见他还怕得飙泪,现在倒是敢亲近了。 嬴政瞧着对方熟悉的侧脸,轻轻一笑,低声感慨:“这小子是个胆大的。日后长结实些,可成为我大秦悍将。” 张婴对秦国话的理解能力仅限于几个单词,换言之,没太听对方这一串说什么,但他能看懂表情啊! 此时见玄衣贵人唇角微翘,便宜爹也露出笑容,猜测是要一起干饭。 张婴情绪一放松,肚子饥饿的生理反应起彼伏地冲向他。 顾不得讲客气,张婴重新埋头桌前,一口咬住肉片干饭。 嬴政看他吃的畅快,不知怎么的肚子也再次跟着“咕噜”一声。 他拿着碗的手一顿。 自上月开启巡游,一路舟车劳顿,各地饮食习惯也不怎么符合他的胃口。 慢慢的,嬴政胃口越来越小,对食物需求暴跌,经常胡塞两口锅盔,便去工作。 吃得不行,精神状态自然也不如宫中好,手脚力量也大不如从前。 没想到光是看张婴吃饭,他胃口居然也见长。 思及此,嬴政心情不错地吃着烤肉,让赵高送了些简牍过来,偶尔在旷野批改案牍也不错。 一个半时辰过去。 旷野的炊烟早已消失,只篝火烧得很旺。 赵高过来轻声询问时,嬴政才恍然抬头。 他今日批改这么长时间的案牍,没有往日的腰酸背痛,反而像刚起床一样,精力充沛得可以搏杀一条大虫。 嬴政看着张婴之前坐着的地方,若有所思。 …… …… 张婴正在马车里酣睡,忽而,车帘被掀开,刺目的阳光令他皱成包子脸。 外面有人交流了几句,张宫女忽然匆忙地将他打包,洗漱。 张婴没有抗拒,外婆平日里最舍不得他睡不好,现在能是这么急忙的反应,肯定是来自大腿的召唤。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9节 果不其然,他被带到了玄色马车。 此时,玄服贵人端坐在一侧缓缓抿了一口茶水,见他过来也只是丢了一个眼神,之后又继续埋头批改案牍。 而原本研磨的仆役没了笑容,静静地退下,又静静地端了三四份糕点、野果上来,放在张婴面前。 并同时做了个“嘘”保持安静的手势。 张婴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这是要做啥? 光团忽然冒出来:[宿主,这不是你看中的大佬吗?多好的独处机会!冲鸭。] [安静。] 张婴揉了揉酸胀的小腿,[人家埋头办公,我上前就不是抱大腿,是找打!等等时机。] 然而一天过去。 张婴的小腿都坐酸了,玄服贵人除了批改奏章,就是在即将批改奏章的路上,压根没开口与他搭话,自然也没有抱大腿的时机。 张婴真茫然了。 被张宫女带回去休息时,也完全不明白对方到底想干嘛。 …… …… 三日后,临近咸阳。 “哗啦啦!” 数十匹奔腾的骏马,整齐一致的几乎踩踏出百战团的气势。 每一匹战马左右都悬挂着满满当当的猎物。 冲在最前方的黑甲骑兵,拉紧缰绳,停马的同时也将遮住三分之一容颜的头盔摘下,竟是英姿勃勃的嬴政。 “陛下威武!” 下方的赵高第一个高声喝彩,其他将士们纷纷应和。 “彩!”“彩!”“秦军威武!” …… 嬴政大步走向川流不息的河畔,利落地脱下甲衣,匆匆洗了个澡。 他甩了甩湿漉漉的长发,单手肱二头肌发力,一跃返回岸边,露出宽肩窄腰的健硕身形。 赵高将长袍给嬴政系上,也将遍布肌肉上的大小伤痕重新遮盖住。 “君上神勇。” 赵高开始拍马屁,同时也在暗暗惊讶,“数招便能击败熊瞎子,实乃大秦第一勇士也。” “净瞎说!” 嬴政心情不错,“蒙将军在何处?” “君上,蒙将军陪那稚子钓鱼。想不到将军竟会这般宠溺稚子。” 赵高先给嬴政提起裤腿,细致地用腰带围好,冷不丁上个眼药,“还以为军中将士会以军令优先,待童子们更为粗狂。” “哦,他已转文官。” 嬴政漫不经心地抬手擦了把水珠,“再说了,长子嘛,情有可原。” 赵高一愣,他没想到陛下居然对张婴的好感这么高,话里话外都有些偏袒。 “是,君上说得在理。”赵高只能低声捧着。 “给蒙毅和张宫女请过太医问诊了吗?” 嬴政看向赵高,“身体如何?” 赵高道:“太医道,身体健硕,生气蓬勃。” 嬴政伸手轻轻捏拳,能感受到昔年肌肉紧绷带来的张力。 他并非是相信鬼神之说。 但与张婴接触得越久,身体状态确实越来越好。 真有这般巧合? 他忽然道:“早膳备些炙烤肉食、锅盔!” 赵高面带喜色,陛下最近口味大增,是极好的消息,忙高声道:“是!” “还有稚子鸡。” “……” 赵高没想到陛下还记得张婴喜欢吃稚子鸡,还特意叮嘱,这小子这三天就差住在王车了,表情扭曲了一秒,连声音都低了两个度,“是,君上。” 嬴政道:“赵杰可曾派遣信使?” 赵高闻言立刻将张婴给忘了,毕竟小家伙只是熊得讨嫌,而赵杰的存在是让他嫉妒,负责宫外情报事物的中书令权利,比他大很多。 他道:“尚未。” “加急催促,事必须好好查!” 嬴政冷声:“凡敢欺我秦国重臣者,夷三族。” 赵高道:“唯,君上。” …… …… 与此同时,数里之外。 信使快马加鞭出发没多久,正好与另外一队人马狭路相逢。 信使瞧见对面马车上刻印的符号,当即高声唤道:“前方可是赵兴中书令?” 对面车队骚动了几秒,很快,出来一位骑马小将。 双方互相比对着对方‘传’‘密令’,都确认没问题后,小将将信使送来的竹简带回给赵兴。 埋在案牍里的赵兴疲累地揉了揉眉心,抬头,听闻是陛下密信连忙起身,双手恭敬地接过来翻阅。 赵兴翻了几页,惊讶挑眉,没想到陛下也对那幼儿这般重视。 这里面不光有询问张婴身世线索,还要求他做好掩饰,比如不得暴露年轻宫女和张婴之间的关系等。还要留下宫女的命,钓幕后使者。 赵兴沉吟片刻,连忙拿起竹刀笔。 一方面,将这几日从宫女身上拷问到的信息整理好,安排信使送给嬴政。 一方面,他拿起案牍里某些犯人的情报修修改改,将其按在了狱中宫女身上。 …… …… 同一时刻,咸阳城 咸阳宫内的春兰殿。 跪坐在案几前的女子不慎打翻了手中的茶汤,连烫到手都没哼一声。 还是伺候在侧的宫女惊呼一声,连忙拿着帕子上前。 “别过来!”那女子忽然一叫,吓得小宫女噗通跪地上。 “兰夫人。” 大宫女及时上前,端着温热的帕子,担忧地看着女子,“陛下不在,也要仔细身子。” 兰夫人一愣,忽然紧紧地握住大宫女的手,大宫女见兰夫人眼底带着点慌乱,连忙安排宫内其他人离开。 然后她飞速将宫门关上,转身回来扶住兰夫人的肩膀。 “若雪。阿碧被发现了。” 兰夫人手指不停地搅动,“阿碧怎么会抓住!怎这般不小心。” 若雪心头一颤,忙道:“兰夫人安心,您并未出过面,阿碧也非春兰殿的宫女,况且我们在一年前就断了与对方的联系,她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被抓,又能如何?” 兰夫人脸色缓和了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也是慌了神。毕竟牵扯到那孽……孽……唉。” 若雪不说话,只轻轻地给兰夫人捏肩膀,道:“你说,要不要再派人去……” 兰夫人很犹豫,想了想又想还是摇摇头,“算了,一动不如一静。再等等。” 她又连忙用朱笔在帛纸上写下几个字,折好递给若雪:“你交给她,叮嘱她万万不可惊慌,事已了。就算看到故人,切忌不可自乱阵脚。” “是。” …… …… 三日后,咸阳城外百里。 军营拔地而起,这次是连夜奔赴咸阳。 两个时辰后,咸阳城的影子一点点地从天边出现,在太阳即将彻底升起前,庞大的咸阳彻底出现在众人眼前。 军卒士气一震。 蒙毅快马来到王车,也就是张婴酣睡的地方。 他刚进去,诧异的发现张婴并未睡。 秦皇端坐在案牍前批改奏章。 阿婴小爪子轻轻撑在桌面,垫起脚,下巴搭在手背上,明明眼皮子一耷一拉着困得不行,然而但凡嬴政抬头,他会立马精神地也扬起脑袋,“咿呀”着露出单纯无齿的微笑。 陛下虽没给回应,但陛下办公时非常讲规矩。 能容忍小不点在案牍边笑闹,足以证明对他的亲睐。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0节 张婴完全不知道蒙毅心中的感慨。 经过这几日的卖萌,张婴对玄衣贵人只有一个感觉:服气。 这位贵人就像身经百战,百战百胜的老将军。 任你撒娇、卖乖、小心机,花样搞尽,对方始终如淡然处之,巍然不动。 张婴甚至还使出了茶饭不思的绿茶小心思。 就是玄服贵人在熬夜批改案牍时,他也不肯吃饭不肯睡,痴痴地趴在案牍前,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眨呀眨,执拗地要等着贵人一起用膳。 然而对方放下竹简后,只稍稍讶异,便很坦然地接受张婴的等待,只比平时多拍了拍张婴的肩膀。 张婴当时都愣了。 就这?完事了? 但当张婴犹豫要不换个人抱大腿时,玄服贵人又坚持日日带他上王车用膳,前一天他不动筷子的膳食,第二天保管会换,怎么看怎么贴心。 张婴这性格吧。 曾经的他没资本,没得选,所以养成了但凡有一丁点机会就不会轻易放弃的习惯。 这边磨得多,张婴再见便宜爹时情绪都稳定许多。 今日,他也只扫了一眼,以为便宜爹例行公事完就会走。 没想到便宜爹叽里咕噜一会,忽然冒出来几个他能听懂的词汇。 “回家。”“认祖。” 张婴脸色一沉。 竟然就要回咸阳了吗? 他还没做好准备。 张婴的小手下意识握住了玄服贵人的衣摆。 他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没有再看公文,而是落在了他的小手上。 张婴心神一动,试探性用出特别生疏的哑巴秦语,道:“仲父,困……仲父,去仲父家……” 张婴试探性撒娇完,见玄服贵人沉默地看着他缓缓靠近,不为所动,张婴又多撒娇了会,对方依旧不为所动,张婴心下有点挫败,打了个哈欠,小脸枕在玄服贵人的椅子上靠着,靠着靠着就睡着了。 而他认为嬴政不亲厚他的表现,却令马车的蒙毅惊呆了。 尤其看到嬴政没有抗拒张婴的靠近,还给张婴裹好毯子,默许了对方拽着他衣襟的行为。 蒙毅恨不得冲出去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 而且…… 这一副父慈子孝图是怎么回事? 明明他才是爹。 如此一想,蒙毅心中有些不得劲,只想尽快带张婴回蒙家培养感情。 他忍不住拱手道:“陛下,臣请先带阿婴回蒙家一趟。” 嬴政一顿,淡淡地瞥了蒙毅一眼,道:“你看看。” 说完,他将赵杰送上来的有关张婴的简牍,递过去。 插入书签 第7章 在赵杰整理的文件中。 那宫女是一年半前被黑衣人绑架来玉兰行宫,一个月后又得到黑衣人送来的张婴。 她只知道命令来自于咸阳,并且黑衣人拿她父母的命做威胁,等张婴七月时再杀,可得黄金百两。 但因为张宫女怜悯阿婴,处处照顾,她又见阿婴身体极差,便想让张婴病死,免得脏自己手。 没想到在张婴五个月大时,宫女又收到一份从咸阳递来的密令,要求她将阿婴先养着,暂时不要处置。 直到几日前,她接连获得两份密令。 第一份要求,将张婴尸骨送回来咸阳。 第二份命令,等她黑衣人过来后,再毒死张婴。 宫娥察觉到两份命令或许来自不同的势力,怕死之下,她决定先下手为强,死无对证。 然后第二天,她就被抓获。 被抓获后,狱内有三四批游侠、死士过来杀囚。 最终赵兴亲自将年轻宫女转移,并不再告知任何人地点,截杀行动方才停止。 赵兴从咸阳的户籍调查三年,赢氏王族和蒙氏的幼子死亡率,并未发现异常。 尤其重点查询的扶苏、公子高、公子寒等年满十五的皇子府邸,均有新生儿降生的记录,但离奇的是,全部夭折,所以只上报给少府,没有人像描绘记载,也未上嬴氏族谱。 同时,赵杰也额外列出,蒙家子蒙婴降生时,并未记录耳后有一枚红色小痣。 …… 蒙毅看完之后皱起眉。 他完全没想到儿子会牵扯出这么麻烦的事,连中书令调查的时候都会泄密。 逼得赵兴连向嬴政汇报情报时,也不敢告知牢狱地点。 简直荒谬。 “竟敢如此伤我妻儿,日后定会拿他们作筏子图谋更甚。” 蒙毅的脸色带着抑制不住的怒气,声音抑制不住地变大,“臣请旨彻查此事,若有……” “你啊!还是如此冲动。” 嬴政摇了摇头,“再细看。” 说到这,他用左手食指,将有关“出生蒙婴耳后没有一枚红色小痣”的竹简推了过去。 蒙毅一愣,猛然抬头:“陛下是说他不是蒙家子?那可查出阿婴是何人家?” 嬴政眼眸微眯。 蒙毅语速很快道:“臣记得阿婴于子时诞生,况且他现在耳后有红痣。或是当时稳婆没细看。” 嬴政:…… 蒙毅的神情也逐渐变得凝重,他的手握了握拳,刚毅的脸上露出决断。 他开口:“陛下。臣妻,已知晓此事,连夜发来家书。阿婴也与我颇有缘分,样貌相似,又都有红痣,或是山神赠予我与妻的恩赐。 何况,臣本就有抱养嗣子的念头,只是怕妻伤心才没有动。如今碰上张婴,即便真不是长子,也远比收养远亲子嗣要好。所以这件事不如……” “此事必要彻查!” 嬴政语气很平淡,却又透着森森寒意,“胆敢谋害蒙家子嗣,又潜伏中书令,必是六国余孽。若他也为棋子,你当如何?” 蒙毅神情凝重,张了张嘴,忽然严肃道:“陛下,阿婴年幼,若是以诱饵方式……” 嬴政摇了摇头道:“三岁稚子,不至于用李廷尉的法子。” 嬴政手指轻轻敲了敲案牍。 半晌,他似漫不经心道:“我先带着稚子回宫,你去细查,看是谁想谋害臣之子。” 蒙毅闻言有些舍不得,但他看了眼酣睡的张婴,确实,如果张婴的身世真的很麻烦,留他他宫中指不定是最安全的选项。 他连忙道:“劳烦陛下。臣会尽快彻查。” 顿了顿,蒙毅坚定道,“臣还是那句话,稚子无辜,臣愿意给阿婴冠以蒙家名字。” …… …… 躺在榻上的张婴并没有睡,可惜此时的他对秦语的理解能力很烂,完全错过了一次知道“便宜爹并不是亲爹”的真相机会。 他正在精神尸骸中和系统骄傲感慨:[终于,我也有被大腿单手抱起来的一日。] 光团蹭蹭张婴的脸颊:[宿主真棒!争取下次让大腿主动给宿主整理衣服。] [对,啊不对啊……] 张婴猛地察觉不对劲,[大腿很重要没错,但我是为了过得好才抱大腿,这都快本末倒置了吧。] 系统骤然沉默。 张婴再次躺平。 系统忽然说:[宿主,之前你身体不好我没说,但自从绑定你,我已经连续三年业绩考核!qaq,现在你身体也舒服了些,再做个任务保住系统排行榜的名次,可以吗?] 张婴一惊,系统也这么卷的吗?还有末尾淘汰制? 他点头:[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来刷点新任务看看有没有实用的奖励。] 系统:[好咧。] 张婴立刻翻开任务列表,完成任务要数日后刷新,他看看有没有新的…… 瞳孔地震。 任务:骑在蒙毅肩膀。(0/7) 奖励:剁辣椒(五坛)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用意念道:[统儿,其实你是整蛊系统对吧?] 光团一脸懵,跟着看过去,脑后也具现化出一滴豆大的汗。 张婴冷漠脸:[病秧子身体我认,奇奇怪怪的任务我也认。但新弹出来的任务是什么鬼?让蒙毅给我骑大马(0/7)?那可是蒙毅啊!流传千年的将军!我怎么敢!] 系统颤声:[主系统说过,不会发布宿主无法完成的任务。否则我们这边也算违规的。肯定是有办法完成的。]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1节 张婴:[呵呵。那你告诉我怎么完成。完成之后保活命吗?是不是死亡结局?] 光团再次沉默。 张婴:[奖励也毫无吸引力,剁辣椒?我拿了有啥用。不做了,] 系统汪的一声哭出来:[对,对不起。不要不做任务了!不要抛弃我!奖励,奖励我会去主系统询问更换。] “……” 张婴囧了。 他没想到系统居然被搞破防了。 他没想抛弃对方,毕竟这小系统蠢蠢的,相处得不错,他只是想先抑后扬,让对方重新刷新下任务而已。 张婴正想宽慰两句,没想系统“唰”地回来。 光球:[宿主!主系统说了,只要你愿意继续做任务,就赠送一套秦国语言百科!以后能听懂秦国话啦!] 张婴眼前一亮:[行。] [好哒!] 光团说完,原本暖黄色的光团忽然膨胀了一倍不止,好在数秒后又恢复原状。 …… 恰在这时,原本还在哒哒哒行走的马车忽然停止。 张婴连忙将眼睛闭得更加紧。 伴随着温和的嗓音,一只大手轻轻地落在他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温和给他盖上薄毯,抱着离开。 “还在熟睡。” 张婴始终闭着眼,感动的不行。 终于,终于能听懂人话了! 这真的是他诞生后,最喜欢的奖励! 这时,他感觉自己进了一个暖烘烘的屋子,隔着眼皮也感应到一些橘黄色。 没多久,他先是感觉有人在摇晃他的身体,张婴立刻发出哼哼唧唧不满的声音。 须臾,他感觉嘴巴被勺子熟练地撬开,喂了些鱼汤。 再之后一阵晃荡,他感受到熟悉的暖烘烘的场地,张婴拱了拱身体,继续趴着装睡。 …… 等房内人离开,他稍偏头睁眼,便看见窗外干净璀璨的夜空,看了一会竟有些困。 他正准备询问光球所在何处。 这时,门帘外传来男人交谈的声音,音量很低,但隐约能听到一些。 “陛下,您真的决定吗?” “当然,蒙将军。” “陛下,臣,臣感激涕零。” 张婴:“???” [系统,我没听错吧,你也听到是陛下?] 光团也是一脸激动的样子:[我确定!真的是陛下!难道我们要见到秦始皇了?] 陛下? 秦始皇在这?! 提到嬴政,张婴立马不困了! 准确点说是彻底惊醒! 这可是秦始皇,中华上下五千年最有牌面,最绕不开的皇帝! 史书中有人恨他,说他是天下第一暴戾残酷的君王,焚书坑儒,刑罚严苛,所以陈胜吴广才会揭竿而起。 但也有人称他为千年来最厉害,最有魄力的皇帝。 年少登基,政权被把持,面对以吕不韦和赵太后为首的两大派系力量,非但没成为傀儡皇帝,反而成功捣毁两大势力,之后仅用十年,灭六国,完成统一伟业。 不光国内学者喜欢研究,国外学者也对“千古一帝”很感兴趣,部分学者甚至将其推崇得偏神化。 谁能对这样的牛人不好奇?! 张婴不能!连光团也不能! 他刚想起身看看那位大帝的真面目,抬眼恰巧与窗外一道背着光的,如鹰的目光碰上。 夜黑风高看不清样貌,但对方身形高大威猛,他一站那,几乎将窗户遮了个全,只透着点银光。 不知为何,张婴瞬间闭眼。 “嘎吱”门轻轻被推开。 脚步声极轻,但张婴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跳渐渐加快。 忽然,他察觉到一双大手将他抱起。 张婴睁眼,发现抱起他的是熟悉的玄衣贵人,对方不怒自威地看着他。 玄衣贵人身后还跟着便宜爹。 吓死了,还以为是皇帝…… 等等…… 已知,现在屋内外拢共就两成年人。 便宜爹毕恭毕敬地杵在玄服贵人身后,之前在外面互相交流的人称呼陛下和蒙将军。 对得上啊! 便宜爹地位较低,应该就是蒙将军,看这年龄不是蒙恬就是蒙毅。 玄服贵人被称为陛下,只能是…… 秦始皇! 张婴心脏砰砰砰直跳,一时间脑子有些发懵,谁能想到一次荒凉行宫的碰瓷,他以为最多碰个村长,谁知道碰到了当今天下的霸主。 他这是运势好起来啦? 转运啦?从头再出发! 光球:[宿主,运气真好啊!我们居然抱住了嬴政和蒙将军的大腿。] 张婴:[是啊……等等……] 蒙家,不管眼前这位是蒙毅还是蒙恬,那都会被默认为扶苏党。 便宜爹是蒙家人,他自然也会被算成蒙家人。 那么问题来了。 此时秦始皇已统一六国,距离他薨逝最多还有十一年,一旦等秦二世胡亥登基。 蒙家作为铁打的扶苏党,肯定是率先被清算的对象。 按照史书记载中,扶苏自杀没多久,蒙恬就倒了大霉了,蒙毅之后就被囚禁而死,蒙家上上下下几乎没逃出几个。 换言之,他只剩下十年好活? 在一个不管按21世纪还是秦朝来算,都没成年的年纪?! 张婴瞳孔地震,怎么办! 他正在疯狂头脑风暴,忽然看见嬴政扭头对蒙毅说: “都安排妥当了?” “是!” “就选他了。” “是,陛下。” 张婴:???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让我听听啊! 插入书签 第8章 选他? 选他做什么? 张婴很想知道更多的内容,但一与嬴政对视,只觉得心跳如擂鼓,满脑子的问号都说不出口,内心不停地深呼吸,鼓起勇气,一紧张,声音嘹亮到破音。 “仲父!” 惊得屋外树梢响起飞鸟震翅的声音。 两位长辈眼底都泛起一丝丝讶异。 “仲父,怕!” 张婴这回半坐起身,向嬴政伸出手,圆碌碌的双眸里盈满了濡慕。 不管玄服贵人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他最好先装不明白,当喜爱的长辈亲近,再逐步尝试。 嬴政的双眸落在张婴微微颤抖的小手上,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嗯。” 说罢,他用手指安抚性地轻轻戳了下张婴的眉心。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2节 张婴心中一喜,他一只小手捂住自己眉心,一手紧紧地握住嬴政的大拇指,道:“仲父,玩嘛!”就像是什么都没听懂一样,与嬴政像往常一样相处。 两人互动了一会,准确的说是嬴政任由张婴撒了会娇。 他忽然道:“我们先离开,三日后来接你去祠堂。” 说罢,嬴政点了另外一位样貌清正的内侍,“有什么,吩咐他即可。” “仲父!为何?” 张婴闻言一愣,后日来接他去祠堂是要做什么?会和之前的对话有关吗? 他紧紧跟在嬴政身后宛如小跟班,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阿婴哪都不去,阿婴要和仲父一起……” 蒙毅见张婴始终不愿松手,担心嬴政生气,主动上前将对方拧起。 没想到他的手刚触碰对方,张婴憨憨一笑,哒哒哒地躲到嬴政身后去。 蒙毅一呆。 他虽早察觉幼儿对他带着些忐忑和躲避。 但蒙毅之前一直以为因为那身洗不去血腥味的铠甲,所以想着回咸阳蒙家就会好。 没想到今日一上手,居然会这样? 为什么稚子面对陛下时,就宛如刚被带回家的,楚楚可怜求抱抱的幼犬,一点点主动靠近,一点点试探主人家的底线。 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张婴就是笑笑,掉头就跑。 明明和陛下对比起来,他看起来才更加和蔼可亲吧。 殿内其他人发出无声的倒抽一口凉气。 光嬴政在之前的互动中没有彻底甩开张婴,没有生气,就足以惊掉宫内其他内侍、宫女们的下巴。 更别提被躲开的蒙毅,也没生气,只用一种稍显无法理解的郁闷眼神瞅着。 天呐。 这小子,不对,小郎君到底是何许人也? 之前被嬴政点名陪同的内侍,后背脊都挺直了。 …… 嬴政和蒙毅没逗留多久,依次离开。 两位大佬背影消失后,张婴看见光团激动地滚过来。 [宿主,你太牛了!这可是残暴、独断乾坤的千古一帝啊!你说撒娇就撒娇?那也是征伐战场的蒙将军,你说躲开就躲开?] [我也紧张害怕,但没办法,命重要。] 怎么可能不紧张,第一句“仲父”他都咆哮破音了。 不过开了口,他也坦然不少。 在历史给秦始皇打上如此多的buff和标签之前,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就会有喜好、偏向与厌恶的情绪。 而他也用一声声“仲父”,敏锐地察觉到嬴政并不反感,甚至还有些欣赏他跳脱、大胆和耍宝一面。 [宿主,按你的说法,这是要走霸总文里被霸总一眼看中,清纯不做作傻白甜路线?] 张婴一个踉跄,差点从床榻上摔下去。 好在负责他的内侍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张婴扶住。 [秦始皇的后宫还能缺了傻白甜?况且这种没营养的路线,是长久不了的。真正想要自己不可被取代,就必须有拿得出手的价值。] 小辣椒,永远比不过能延年益寿的小人参。 光团领悟地点了点头,忽然道:[对了宿主,那个坐在蒙毅肩膀的骑大马任务你不做了吗?] [做,相信我。] 张婴眉毛一动。 他没急着完成,一是,他对与父系血缘接触的事有心结,从情感上想避开。 二嘛,完成任务的方式又不是只有撒娇一种,多的是操作。 张婴没继续思考这件小任务。 蒙家如今春秋鼎盛,但十年后一旦胡亥,或者说非扶苏的皇子上位都有可能满门倒霉。 此刻,他在脑内快速简单扒拉了几个未来方向。 1,尽量延长嬴政的命。 2,不让胡亥登基。 3,朱升那一句,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不过这三个选项都有弊端。 选项一,是最安全,他也已经有初步设想。 首当其冲就是把哄骗秦始皇吃丹药的人给弄掉。其次,看能不能从系统那捣鼓些东西,用来延年益寿。 但这个选项不受控,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他操作搞尽,最后世界意识给嬴政安排个别的死法,美名其曰维护历史,那不得吐血。 选项二同上,胡亥登基并不是因为胡亥厉害,纯粹是赵高和李斯的野心。杀了他,也不能保证阻挡进程。 至于第三个选项,称王造反什么的他是真的不想。 先不说前期有多高的致死率,就说万一成功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啥都完,007的生活想想都累啊!何苦呢。 但是多储存,多搞点粮食、搞点护卫还是很有必要,起码有个自保退路。 …… 习惯性地在脑内做了多份设想,张婴看着系统,有了走出第一步的方向。 [先从不让始皇帝大大吃丹药开始!] [嗷!宿主你打算这么做?] [我们先摸清楚宫殿附近的情况,找到秦国方士或者相关的人,到底是直接想办法找出丹药有毒的证据,还是其他的方法,了解一下再说。] 张婴揉了揉眉心,他看到蹭过来豆豆眼里满是担忧的光团,拿定了主意,[放心吧!新的人生,我要无拘无束的长命百岁!] …… …… 之后的两日,嬴政一行人没有过来。 张婴被拘在宫殿中,只好试着在附近走走聊聊,没想到还真让他逮到一个与方士有关的小胖子。 而跟着张婴跑的内侍,赵文,险些累断了腿。 赵文并非是新进宫的内侍,也曾伺候过几位秦国夫人,帮带过孩子。 但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有礼貌、活泼、好问、同时又精力爆炸到令人崩溃的稚子。 如果是寻常的大臣之子,赵文能轻松地拿捏他们。 比如博士学宫就在不远处,随便借一份竹简过来让调皮小子抄写十遍。 但这位不是。 这一位可是敢拉住陛下衣袖问问题,甩开蒙上卿的手还被哄着的人。 宫里宫外还有谁? 面对如此受宠,皇帝都耐心回答问题的稚子,谁敢拿那些手段? 他反正不敢,又不是嫌命长。 所以这两日,赵文只能一路僵笑着陪着解释,恨不得能长出八条腿追在这孩子身后。 他瞅着张婴陆陆续续认了不少阿兄,老丈; 最后还不知从何处捡到一个衣服邋遢的迷路小官吏的儿子,时不时还聊一些丹药方面的问题。 赵文:“……”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 不愧是陛下带回来的孩子,对长生的爱好都一模一样。 …… “文!文!我们可以去那边玩吗?” 再次听到张婴这熟悉的嗓音,赵文脸色一僵,他几乎是麻木地点点头。 赵文便回去沏茶水,等他回来,却发现宫殿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赵文:…… 他连忙唤来不远处的内侍询问,这才知道,张婴居然打着他的招牌,和新认识的小伙伴推开了一扇小门跑走了。 赵文瞳孔地震。 张婴从来没溜出去过,怎么这回反而跑到墙的另外一边去了? 定是那小子带坏了张婴。 这么想着,赵文连忙往那边赶,就是一瘸一拐地跑不怎么快。 …… …… 此时被张婴拉拽着的小胖子,还不知道自己被赵文扣了一顶带坏小孩的帽子。 胖少年郎有些慌地看着张婴。 “阿弟,真,真的行吗?” “当然啦!” 张婴歪头看向面前胖乎乎的少年郎,“我信阿兄,带我见去卢家看看。” 少年郎一听“我信阿兄”几个字便支棱起来,拍胸脯道:“放心,到时候我替你挨打!况且少府府邸就在隔壁,我天天来接卢方士的女儿回家,小路近得很。” “嗯嗯……我陪着阿兄!”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4节 赵文哭笑不得,想到嬴政的命令,还真给张婴安排在一处独立于外的半废弃炼丹屋。 只是为了安全,赵文别说没安排方士,连烧炉子的柴火什么的都没有,还对旁边的宫卫说,盯着,不能让张婴靠近火炉子。 等这边安顿好,赵文便匆匆前往宫殿向嬴政汇报。 …… …… 张婴站在炼丹房前。 他一边思考怎么让炼制豆腐的流程出现得合理一些。 一边听着身后两位小情侣在对话。 卢家小姝:“那你们岂不是得罪死熊家子了?他阿父可是熊家人,这可怎么办。” 胖少年道:“他欺负我可以。欺负阿弟不成!兄可辱,弟不可辱!” 张婴听到这刚有些感动,就感觉自己肩膀被拍了拍。 他回头,恰好看见胖少年气势萎靡地蹲下来,丧气道:“阿弟啊!这事我扛着,日后,日后我,我让你当我女婿,替我照顾她们。” 张婴差点口水呛到。 胖哥你…… 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想当我岳父。 不过你想法这么悲观又透彻,居然遇到事后还敢一拳出击。 一时间不知道该感慨古代的侠义精神,还是太过直肠子。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隔壁发出锤子“哐当”捶打重物的声音。 他绕过去一看。 入目的光着膀子的壮汉,他们或身扛两麻袋,或站在巨大的水缸前,用竹竿不停地搅拌,还有拿着锤子在捶打,一眼望去,全是汗流淋漓的肌肉。 “哦?” 坐在门口精神矍铄的陈工师笑呵呵的打量了几眼,抓来的一把小野果,“要不要吃点?” 在秦朝水果可是稀罕物,后世水果大多没有,也就柑橘能吃上两口甜。 张婴见果子又大又艳,忍不住凑过去尝了尝,虽看不出品种但水分很足,微酸。 也是走了几步,张婴才发现里面的人好像做的不是常规物件,而是在弄沙砾。 他想靠近再看清楚,忽然身子腾空,原是被旁侧的陈工师一把抱起。 “小儿莫乱跑。这里可玩不得。” 陈老伯粗糙精瘦的手臂将张婴箍得很紧,语气带着点自豪,“等日后你需要用沙板练字时,陈某给你送一份。这可是连李廷尉都夸过我陈老头制的沙细腻如帛纸,当魁首。” 李廷尉?李斯? 李斯真的夸过? 还是古人这么早就会采用名人效应了了? 张婴小脑袋点呀点,肉嘟嘟的小手时不时还拍几下,很给面子地“哇”“彩”“魁首”……实际上他心思都在观察沙子的制作流程。 泥土挑出→浸泡→过滤→添沙→过滤→压成正方形暴晒。 最后一道工序是将整理出来的细软白沙压成正方形木框中。 流程简单,枯燥,看了几次后,张婴脑海中灵光一闪,眼前一亮。 本来他还想着,制作豆腐的步骤繁多,要如何合理地点醒旁人制作。 现在看看这一道工序,只要给工序换个词,变成: 大豆挑选→浸泡→磨浆→过滤→煮浆→点石膏悬浮液→压榨成型。1 天,不就和制作豆腐流程一模一样么。 张婴越看越开心。 他直接跑回去,指着那工序,对樊家子和卢家小姝,道:“阿兄,阿姊,我知道如何炼制仙丹了!” 小孩子嘛。 可以充分展开童言无忌,精准点拨的天赋。 是时候当一天的牛顿小苹果。 小姑娘捂嘴笑了笑。 胖少年无脑道:“这不过是使把力气,如何能与通晓天地的炼丹比?你莫再乱说,怕小淑女会不高兴。” “混说什么,我如何会与稚子计较。” 卢小姑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张婴,“炼丹有甚好的,阿父制丹也算小有名气,可近日丹炉比猪下水还臭,残渣又多又难洗……嗨,还不如筛沙,能赚些粟米布匹。” 张婴眼前一亮,这小姑娘想法好通透啊! 而且还主动引出了话题。 张婴歪了歪脑袋,掰了掰手指:“原来如此!嫂嫂,我……” “吖”他话还没说完,小姑娘满脸燃起绯红,明显被嫂嫂两个字戳中,羞羞地瞪了胖少年一眼,“你,你在外浑说什么嫂嫂。” 胖少年一脸懵逼,只当小姑娘生气疯狂道歉,没看出对方在害羞。 张婴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说了句“嫂嫂”,会让对方有这么大反应。 还被迫吃狗粮。 他忍住翻白眼,伸出小手比划道:“我知道啦。嫂嫂说筛沙比炼丹好,若,若是像……做沙一般炼丹,提前筛一筛,渣渣没了。对么?嫂嫂。” 张婴这身皮相生的极好,如观音座下童子。 尤其最近伙食好,吃得又白又嫩,精致中还透着一股机灵劲。 小姑娘被萌得恍惚了下,虽没信,只当哄小儿地笑了笑:“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张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道:“那为何不试试呢!” “可阿父说炼丹需要……” “外婆说过,失败是成功的阿母!”张婴挥了挥小拳头,“我想试试,万一成了呢!” 卢家小姝看着张婴的表情一愣,似是想到什么,没有开口。 樊家子大迈步过来,道:“阿弟说得对!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你又不能靠近炼丹炉,有什么需要使力气的都交给我!” 卢家小姝也嗔怪地瞪了樊家子一眼,看向张婴道:“我幼时,阿父经常抱着我炼丹!这炼丹炉怎么操作,我还是会的!” 张婴大喜,连连点头。 没多久,废弃的炼丹房内是不是会传来稚嫩的嗓音。 “樊家阿兄,柴火不够了!” “好嘞!” “嫂嫂是要磨成渣吗?那布放这对吗?” “是是吗?好,都听你的!” …… …… 与此同时,咸阳宫 赵高忽然进来,拱手道:“君上,赵文在外面候着。赵杰信使也已经抵达。” 端坐上方批阅简牍的嬴政一顿,说起赵文,他就想到了张婴。嬴政也正好在思索祠堂春祭一事。 他也在斟酌,明日到底要不要用那种方式带张婴去。 沉吟片刻,嬴政道:“让他进来。” 赵文与信使同时进来。 仆射先将信使带来的新消息,整理好呈贡。 嬴政轻轻翻阅简牍,他翻阅的速度越来越快,然而猛地一滞。 他的目光落在“王族血脉”四字上瞳孔一缩。 良久。 嬴政忽然大手一挥,案几上铜杯、烛台、案牍纷纷“叮咚哐当”砸在地上,将刚好步履匆匆迈入大门的赵文给吓了一大跳。 赵文心头一凉,时机真不合适,他噗通跪下。 许久,久到赵文以为嬴政忘记他的时候。 上方传来稍显低沉的嗓音。 “何事,你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 熊启:芈姓,熊氏,名启 秦朝有很多人的名字读法和现代不一样,比较复杂,为了方便阅读记忆,我就都二设,取其中一个名字。 外舅外姑:岳父岳母的意思。 1豆腐制作工序,来自百度百科。 第10章 赵文心头一紧,首先飞速承认自己照顾不利的错误。 紧接着飞快地将这两日张婴的行程,尤其是刚刚发生的冲突,不带任何偏好地仔细说了一遍。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5节 说完,宫殿内寂静了许久。 久到赵文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瞟,恰好见到陛下单手紧紧地握住剑柄,另一只手几乎能将竹简捏断,似乎正在克制内心极度的愤怒。 他连忙低下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赵文并未感知错。 嬴政的心情相当的不美妙。 今日赵杰递上来的情报,抛开里面的猜测、废话和细末枝节。 就是三个要点。 “婴小郎君的身份有宗族二次修改、登记,但相关官吏在这一年间陆续死亡。” “扶苏、公子高、公子寒府邸,都曾有一个孩子,皆因出生残疾而被杀,其中,公子高与扶苏的幼子,母不详,并未被记录在案。” “六国余孽曾在两年前数次引发几家大火,烧毁大多相关线索。” …… 虽没有直接下定论,但字里行间的意思很明显。 张婴是蒙家人的概率较低,虽然无法断定是哪一位皇子的后代,但基本判断是嬴氏王族血脉。 …… 嬴政作为一个横扫天下,睥睨六国余孽的当今霸主。 正志得意满,却发现自己的孙子被六国余孽阴谋坑害,险些丧命。 怎么会不愤怒。 …… 良久,嬴政的嗓音才平稳地响起。 “熊家呵……既是私斗,责三十大板,闭门思过。” 赵文听到命令愣住了。 熊郎君作为挨打的对象,居然还要被责打三十大板,熊家只怕是会要闹啊! 但赵文回想起陛下之前锐利如刀的气势,立马怂怂地点头。 嬴政继续道:“樊家子,护……人有功,见义勇为者,奖二甲。你让赵高,不……” 嬴政的嗓音透着些寒意,“就你去盯着执行。” 赵文暗暗咋舌,这,这是完全不遮掩的偏心啊! 两个当事人,一个被迁怒打板子,另一个因爱屋及乌,被奖励普通人家两百亩地一年的总收成。 “是。” 赵文刚刚应完。 嬴政又补充道:“赵文。” “是,陛下。” “你去请徐仙师……不。” 嬴政起身,沉吟片刻道,“去唤韩方士过来。” “是,陛下。” …… 恰在这时,赵高忽然踩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君上。” 赵高低眉应诺进来,小心翼翼拱手道,“李廷尉、冯丞相求见,两人已殿外等候许久。” 嬴政抬眉:“何不早禀。” “奴,奴有罪。” 赵高说着就跪下来,明明是壮汉模样,抬头却虎目含泪,“君上数日连夜朱批,每日简牍垒起来能有老奴这般高。愿君上休息。” 赵文尴尬得脚指头扣地,恨没有早点走,结果看了一场恶心人的戏份。 嬴政面无表情,道:“召李廷尉,仅此一次。” 赵高脸上的表情瞬间从难过不舍,变成欢喜的拳拳敬爱。 “是,君上。” …… 李斯和冯去疾不是单独过来觐见陛下,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车车的简牍。 嬴政见李斯和冯去疾两人匆匆行礼后,马不停蹄地与赵高、赵文一起,将身后简牍搬进来,垒成一座又一座的简读大山。 他脸上带着无奈:“好你个李斯,这是不叫我安寝?” 李斯连忙躬身拱手,解释道:“臣不敢。陛下,此乃各大官属的大臣们,于月内针对《定国图志十大略》修订后的细纲略。另,臣集群策之力,在郡县制在重新做了标注。 臣与冯丞相已将其分为八大类,归总成目录,好方便陛下查阅。” 《定国图志十大略》是方针国策,相当于我国针对民生的十年规划。 最初是由李斯起草,因其内容包罗万象,周全细致,嬴政粗略后大为赞赏。 便下令将其眷刻分给各大臣,让他们昼夜不断,研读探讨。 以至于秦国连着六次的朝会大议题都是有关它。 在这里面,如军功,民功,以及列国人士的功劳问题,朝臣们在吵吵闹闹中基本达成共识。 但像是官吏们的政功,皇亲国戚的爵位奖励,哪怕嬴政已表达观点,李斯著书摇旗呐喊,赢氏王族也表示拥护陛下的决断,愿意推行郡县制。 但以王绾为首的文官团体始终颇有微词,时不时冒出一点反弹迹象。 甚至可以这么说。 嬴政之所以在登基后,立刻安排一趟去老秦地的第一次巡游,祭祀上天,彰显力量。 这不乏有告诫坚持“古礼不可废”的老顽固们的意思。 他的功劳已超越三皇五帝,他已经是前无古人的大帝,谁也别想阻碍他大刀阔斧的改革。 嬴政本就看中《定国图志十大略》,现在又听李斯说在郡县制上有创新,脸上难免露出些期待。 嬴政拿起总纲目简牍翻阅。 李斯先是将意见分成,赞同、不赞同和中立三大类。 然后再按照每个人的官职,从大到小依次排序,可以说,每个官员的观点,派系,都一目了然。 在这里,李斯用了很杀人诛心的一招。 他将以王绾为主的反对派官员们的姻亲关系,标注六国背景,做网状罗列。 要知道秦国绝大部分官员都有六国贵族背景,彼此间也是你联姻我,我联姻你。 所以被李斯这么一重点罗列,王绾简直像是潜伏在秦朝的六国余孽头子。 就连深谙李斯手段的秦始皇,见到这份简牍也难免皱起了眉。 “嗯,缜密得当,我看王绾多半又要来请辞归家。” 片刻后,嬴政捏了捏眉心,放下简牍,开了个小玩笑。 李斯闻言只点了点头,虽然他早知道陛下心志坚定,更重看人才,而不是背景。 但听到嬴政明示不会就此罢免王绾时,难免有些失望。 秦始皇将沉甸甸的一卷简牍放在案几。 他瞥了眼李斯眼底的青黑,语气温和不少:“你且多歇息两日,其他文臣也得出些力。” 李斯心里一突,他知道这是陛下关心,但也是一种隐晦的警告。 他忙拱手道:“陛下夜以继日的批阅简牍,臣比陛下尚小几岁,岂敢称劳累。此外,另有一事……” 李斯说到这偷瞪冯去疾,使了几个眼色,对方岿然不动。 李斯暗骂一声老狐狸,然后拱手,道:“臣还有一事请奏。” 嬴政心情不错,抬眉:“廷尉大可畅所欲言。” “臣请奏操持陛下的寿诞庆典。”李斯道。 嬴政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没有开口,李斯始终保持弓背拱手的姿势。 沉默半晌,嬴政才缓缓起身,独步来到两位臣下的身边。伸手拍拍李斯的肩膀,道:“朕相信廷尉能给我一个应当的理由。” 李斯听到那个自“朕”时,心头一紧,深深地吁了口气:“臣恩谢陛下信任。” 然后他将理由说出来。 秦皇去年一统六国,强势称帝,然后改革郡县制,大兴土木工程等,不停地颁布新律令。 在秦国做官,有一个铁律,那就是必须对相关《秦律》倒背如流,否则很可能因一点错漏而丢小命。 所以秦朝官吏,上上下下都进入悬梁刺股背诵秦律的模式。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郡县令们一个个背得疯魔,无暇过年。 惴惴不安的新秦人便以为秦国不准许过腊月祭。 全国将近六分之四的民众不庆祝十月的腊月祭,老秦人也被谣言带进沟,误以为新年也被改革改没了,于是也不过腊月祭。 等李斯知道这件事时,腊月祭都已过去快三月了。 李斯和一众朝臣都认为这事必须妥善处理,以防被六国余孽利用舆论,激起民怨。 他们最初想着让秦皇下明诏欢庆过腊月祭。 但王绾拒绝,认为这乌龙事有损朝廷的威严。 后来博士淳于越提议,不如以陛下登基为帝,普天祝寿为由头,宫内大宴群臣,宫外军民同乐。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6节 李斯等人连连赞同,于是便急匆匆来寻秦皇。 嬴政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温声道:“廷尉思虑缜密,言之有理。不过,这事与寿诞无关。” 李斯等人惊讶抬头道:“陛下?” 嬴政伸手摆了摆,李斯和冯去疾两人只能闭言。 他道:“廷尉,我等可为边陲将士庆贺,可与天下黔首共庆新朝。但庆寿庆典之类,过于浮夸,不必再提。” 两位朝臣闻言一怔。 李斯暗道不好,他见陛下巡游老秦地,便认为陛下爱名利,所以才提议大办寿诞,好让嬴政享受荣光。没想到陛下竟然不答应? 李斯第一个匐身拜道:“臣等心思浅薄,不知陛下品行如此高洁,那就不办……” 老神在在的冯去疾差点没揪断几根胡须。 他睥睨李斯一眼,学什么法家啊,合该是纵横家的好苗子,好的坏的全让你先说了。 嬴政慢慢在殿内踱步,余光看到案几上的密信,忽然想到被迫流落在外的张婴。 他脚步一顿,大办一场,祛祛晦气,也是好的。 嬴政忽然开口道:“你们说得也有些道理。这样,明日春祭大办一场,也算弥补腊月祭,辞旧迎新。” 嬴政突如其来一句,简直就像即将大结局时猛地放一个大招。 李斯刚准备称赞陛下不爱名利,结果话一瞬间卡在喉咙里,憋了憋,还是忍不住咳嗽出声。 冯去疾差点笑出声,很是看不上地瞥了李斯一眼,不开口。 …… …… 数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晚。 往日寂静的少府炼丹区,如今却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嘶!那小子着实可恶。” 一名方士顶着两只熊猫眼,几乎是歪着脖子在说话,“若非我上前一步挡住那屠户之子,只怕熊郎君命都会断送!” “嘶!”其余方士几乎倒抽一口凉气。 某悲伤春秋的方士甚至上前一步,呜呼哀哉好久,再愤怒道:“上书,我们必须上书!这是欺我们方士无人,得告诉徐师尊,启奏陛下。” 众人面面相觑,并未表态。 熊郎君捂着像发面馒头一样的脸颊,脸色阴沉:“有劳各位,事后熊家必有重谢。” “对!必须去!我听说韩师兄刚还被陛下召见,肯定是要安抚我等。” “啊,居然能被陛下召见,那定是要为熊郎君出头了!” “熊郎君太可怜,明明是清理师门,竟遭遇匪徒。” 围着熊郎君的方士们义愤填膺,挽起袖子。前坪周围的屋里,还有些方士推开窗户、或者拉开门缝,一脸蠢蠢欲动。 众人正激动地互相分摊伸冤任务。 一群落地无声的宫卫、内侍们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大门。 他们如摩西分海一般分两排站好。 之前被他们念叨在嘴里的韩方士耷拉着脸,有气无力地走进来,谁都不搭理,看到熊郎君还瞪了一眼,然后“啪”地关上门。 再之后,一张用来处罚人的长条板子被搬了进来。 方士们一愣,安静如鸡。 熊郎君蓦然起身,因为最后走进来的人居然是赵文。 他心里升起一丝丝凉意。 “熊郎君。” 赵文虽不高,但当他用下颚线看人时,给足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陛下有令,私斗,责三十大板。请吧。” “什么!这不,不可能!” 熊郎君瞳孔地震,他可是受害者,皇帝怎么可能如此是非不分,“你假传,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动作利索的宫卫们锁住四肢,如抓拼命折腾的小鸡仔一样,轻松压制在木板上捆绑好。 紧接着,一位身着灰色麻衣,身形有些佝偻的壮汉拿起厚厚的板子。 “砰砰砰!”开始击打。 “啊,我,我不服!我,我可是哎呦熊郎君,哎呦……” “呜呜……那贱人也,他们也处罚吗,赀刑吗?” “呜呜……救我。” …… 伴随着有节奏的击打声,熊郎君的声音也渐渐变低。 原本还群情激奋的方士们,本来就身处屋里的立刻将门窗都关好,留在外面跑不赢的纷纷低头,恨不得能缩到地缝里去。 赵文眉毛不动,上了陛下的黑本本,日后还有的磨。 …… 熊郎君被打板子这事,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少府。 正在沐浴、焚香,更衣,为祠堂春祭做准备的徐福,也被韩方士匆匆打扰。 “徐先生,我不请自来,还望不要见怪。” 伴随着木门被推拉开的“嘎吱”声,略显有些急促的嗓音响起。 徐福看去,正是自负才是道家正统继承者,曾与他有些不对付的韩方士。 此时的韩方士早已没了往日的傲气,进来便主动行礼。 “徐先生,这回您可得教教我。” 徐福表情凝重了几分。 他没急着说完,示意周围的弟子离开,他带着韩方士穿过外院官署,前往寥无人烟的宫廷花园。 徐福这才道:“陛下唤你可为头疾?” “陛下一切好,身体非常好。” 韩方士连连摇头,他左右看了下,然后迫不及待地说,“陛下今日问我对方士炼丹涉猎如何?怎样才算是方士。我不敢妄言,便说,巫、相、医、卜之术,皆可谓方士。” “陛下又问,炼丹之法,可谓之医?” “我说可。” 徐福连连点头,这对话是没有问题的。 “是吧,徐先生您也认为我没答错,是吧。” 韩方士仿佛特别需要这一点认可,音量都拔高了,等再次看到徐福点头,他才沮丧道,“那为何,陛下命我写一份,炼丹有害,丹药之术致死的案例,誊写在帛纸上。” “噗……什,什么?!” 徐福和蔼的表情僵硬在脸上。 他没听错吧,陛下让韩方士写什么?写炼丹会致死的案例书? “陛,陛下可是在与您在说笑……?” 韩方士露出戚戚然的表情,然后摇头:“没有。陛下只留下这条命令,便让我离开了。” “陛下再未言其他?” “只说,务必能让那小儿见之,畏惧炼丹,恐惧方士。” “……” 徐福立刻明白韩方士为何能摒弃前嫌,急匆匆来找他。 这根本不是个人荣辱的问题。 这简直是关乎宫廷方士们的生存危机! 徐福仔细想了想,忽然道:“那小儿可是名……弓字张,单名,婴?” “徐先生所言正是。” 韩方士眼前一亮,“徐先生,你可是认识那稚子,不如你去劝陛下……” “不可。” 徐福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摇头,嬴政惯来说一不二,若在他未下令前劝说,还有说动的可能。一旦陛下直接下令,那就代表他心意已决,问都不用问,绝对不会改主意。 “那可如何是好,还有熊郎君受伤,这炼丹的赌约又……” “还什么炼丹赌约。陛下压根不想让小郎君接触炼丹。” 徐福轻轻摇了摇头,秦国并不是一个崇尚巫医、丹药的国家。 实际上,自商鞅变法以来,秦朝立法,严禁任何丹药流传在市面上。 连张仪想给晚年的秦惠王请方士止痛,都只敢偷偷来。像是孝文王,庄襄王晚年疾病缠身,也不曾用过丹药。 若不是前几年他得到赵高举荐,数次医治嬴政头疾有功,根本不可能进咸阳王城。 “啊!”韩方士也慌了,脸色很难看,“那这不行,那也不行。这……” 徐福仙风道骨地摸了摸长胡须,沉吟片刻道:“你先不要妄动,明日春祭,我且先见见他再说。” 这回春祭改了形式,难道是为了他? …… …… 天色越发晚。 张婴三人在炼丹房捣鼓了将近五个时辰。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7节 浑身上下弄得脏兮兮。 也不知是秦朝纯天然的卤水更强,还是天气气候不对,四个时辰时,这豆腐就成型得差不多了。 胖少年和小姑娘将炼丹炉又一次合上。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看向案几上一份有些碎和水的热腾腾的豆腐,又看向不远处的小小人。 此时张婴正捧着小脸静静地坐着,见他们看过来,立刻给他们一个大大的笑容。 蹲在张婴身侧的大黄犬,正埋着头在狗盆里啃着什么,忽然敏锐地抬头,嘴角还带着白色的沫,它的尾巴矜持地甩了甩,一副高冷不可轻触的模样。 胖少年忍住抚摸狗头的手,忍不住问:“阿弟,你,你真要吃?” “嗯。” 张婴露出天真的表情,不说打败方士的契机,他自己也很爱吃各种做法的豆腐,尤其秦朝这食物匮乏的地方,他还真的怀念,“阿黄吃了,我也吃。” 胖少年闻言一哽,听着有些不得劲。 他开口道:“阿弟,那,那是狗在吃。舒妹你,你如何看?” 小姑娘皱起小脸,开口道:“阿婴,阿父说过,丹药带着个药字,正所谓是药三分毒,不宜吃。” “嗯嗯。” 张婴扬起一张天真的小脸,小手拍拍大黄犬的脑袋,又自信地拍拍小胸膛,“嫂嫂我明白的。丹药阿黄都不碰的。狗都不吃,我才不会吃。” “……” 小姑娘觉得自己父亲似乎被内涵,但没有证据。 “噗。” 张婴闻声扭头,原来是一直看顾他们的陈工师在憋笑。 但这不是关键。 他这一回首,惊讶的发现陛下不知何时静静地出现在门口。 对方并未带发冠,身着红色内衬的玄色深衣,腰系革带金边带钩,显得身形颇为健硕。 张婴屁颠屁颠走过去,露出大大的笑容:“仲父!阿婴思念你。” 他沉浸在制作豆腐成功中,并未察觉对方神色中的暗沉。 张婴伸出小手,一把拉住嬴政的衣袖,轻轻拽着他往方桌旁走。 刚走了没两步,张婴感觉到衣袖被挣开,紧接着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反握住他的小手。 张婴:? 陛下好像与他更亲近了。 …… 他正想着,忽然感觉握住他的大手捏紧,张婴抬头,愕然发现嬴政的目光落在炼丹炉和豆腐上,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浑身气势越发骇人。 嬴政忽然道:“以后不可炼丹。” “那是当然!” 张婴心中轻轻吁了口气,小得意地拍拍自己,然后摆摆手,“炼丹太容易了,会浪费了我的天资。” “哦?” 这答案显然出乎嬴政的意料,他眉毛一挑,似笑非笑,“莫非,你认为这便是丹?” “怎的不是?丹,不就是炼丹炉做的嘛。” 张婴掰着小手指,一个一个,“黄豆、水、用炼丹炉制作出豆腐。莫非谁规定了丹不可是软乎?既没有,谁做的丹在廉价,好上,还能比得过我!” “哈。” 嬴政想说是诡辩,但看到张婴的笑容时,又只是轻笑一声,“豆腐?名都取好了?” “嗯嗯。仲父!我最厉害,豆腐最好!” 张婴见嬴政对他似有点纵容,那不得抓紧机会,试探着拉着嬴政的手撒娇,“仲父!我家阿黄吃我的豆腐丹药才好,吃旁的丹药呕吐呢!我这种才是好丹药,别人用的那些都不好!” 嬴政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将杵在不远处的赵文给召过来。 他道:“交给少府,用药奴验证。” 张婴闻言一喜,今天的陛下实在是太给力了,便再送上一波彩虹屁:“仲父最好啦。全秦国最好的仲父!……” 嬴政听着他的吹嘘拍马,忽然想到他流落在外,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才学会讨好他人,心中又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嬴政忽然轻轻躬身,动作极其不熟练,甚至说得上有些僵硬地将张婴举起来。 他手臂伸得很直,举张婴的感觉像是在举着一只炸药包。 半悬在空中的张婴都愣住了。 片刻后,张婴只觉得身体被轻轻六十度旋转,然后坐在嬴政结实的臂弯上。 张婴:??? 自己的彩虹屁是不是夸得太过头了? “如何会想到这般炼豆腐?”嬴政问道。 面对皇帝的追问,张婴眨了眨眼,卖萌道:“仲父低点头,嘿嘿,我只告诉你哦。” 内侍都傻了眼,这个稚子真不知者无畏,竟敢让皇帝低头。 不过陛下似乎只愣了两秒,竟真地低下头。 张婴先简单吹了一下自己豆腐才健康,再说其他丹药用很多毒素炼制,对人不好。他自知人微言轻,所以想炼出点实际的好丹药,让嬴政更加相信他。 他很诚实的将所有想法,用萌萌的语气说出来, 嬴政沉默了一会,轻声道:“若这豆腐真如你所言那般好,我会听的。” 张婴没想到今天嬴政会如此梦幻配合,他一个激动送出喜悦的贴贴,“仲父!最好啦。” 嬴政身体顿了一下。 他只淡淡地说:“先去沐浴,稍后前往山中的在祠堂。在那你要听话,徐仙师带你说什么,做什么,要跟好。” “仲父仲父,徐仙师是何人?” “最厉害的方士。” “咦……才不要。他能做出比豆腐更好的丹吗?仲父,应该他听我才对嘛。” “哈……别瞎闹。” …… 赵文一边跟着,暗暗惊讶。 他可是知道陛下今日政务有多繁忙,脾气有多大,多少郎官战战兢兢进出,不敢出声。 当陛下脸色很黑地来找张婴时,赵文还担忧会起什么冲突。 没想到简单几轮交流后,陛下竟将小家伙给单手抱起来,现在还会笑出声。 陛下可不是一个喜爱孩子的人,哪怕是最受器重的扶苏公子,备受宠爱的其他几位小公子,也鲜有被皇帝抱起来的经历。 还有忽然格外隆重的春祭。 赵文看着夜月星空下,一大一小渐行渐远的和谐背影。 难道这孩子是…… 赵文连忙垂头,不敢再作任何猜想。 作者有话要说: 二甲:2688钱,相当于当时三百多石小米, 私斗:表明携器私斗未造成 伤害也将实行赀刑,若造成伤害,则刑罚加重。 第11章 《日书》记,阴日,祭祀,大吉! 四更时分,早已沐浴更衣的张婴依靠着嬴政,小脑袋一点一点。 嬴政合上今日刚批改的简牍,给门口的内侍一个眼神。 很快,几名宫女带着洗漱用具轻轻进来。 张婴耷拉着小脑袋任由旁人给他再一次的洗漱、擦脸、换衣服。 虽说这个时代没有洗发水沐浴液,但淘过粟米的水洗发,淘过梁的水净脸,再辅以两个奴仆用材料不一样的葛巾给他擦脸擦身体。 连着被洗刷两个时辰,张婴觉得浑身上下连绒毛都干净得不行。 张婴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恰好看见蒙毅披星载月大迈步地走进来,他先是与陛下行礼,便兴冲冲地往张婴这边走。 还没一把捞起住张婴,上面便传来嬴政淡淡的声音。 “站直了。” 蒙毅脚步一顿,迷惑不解地抬头看皇帝。 “你可有沐浴梳洗?祭神,不可不洁。” 嬴政大迈步走下来,他也同样洗漱两个时辰,微干的头发简直如墨般丝滑,单手熟练地将张婴抱起。 张婴也非常自然地坐在臂弯,挽住嬴政的肩膀,维持平衡。 蒙毅不敢置信地看着。 负责送羊羹的宫女吓得一踉跄,手捧铜器发出“叮”的磕碰声。 好在其他几人的注意力并未在那。 嬴政抱着张婴来到方桌前,他刚端起碗。 “仲父先吃!”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9节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0节 …… …… 小半个时辰后, 青铜大鼎前,大巫、主祭、秦朝勋贵家族,每个家族都派了一人上台唱祝词。 张婴敏锐地察觉,每一位勋贵家族的代表上台念新春祝词时,都会神色不明地偷偷打量自己,仿佛在探究又仿佛在惊讶。 青铜乐器“叮咚哐当”的响,青铜大鼎内的火焰“啪啪哒”烧的响。 现场气氛搞得很恢宏,就是耗时太长。 张婴小脑袋止不住地点,再次回忆起被校园领导们轮番上阵演讲支配的恐惧。 终于,在他几乎睡着时,一位女巫走下来往他头上撒了点粉末,又用拇指在他脸上画了点咒纹。 再之后,张婴看见嬴政一步一步踏上石梯,恭敬地上了一炷香。 蒙毅双手捧着帛书紧随其后,等嬴政说完祝词,将手中两样东西交给嬴政。 嬴政利落地将帛书掷于青铜大鼎内,为熊熊烈焰添了一把柴。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年长的男子挺直背脊,大迈步而来。 这人看起来与蒙毅倒是有几分相像。 老者过来后,余光瞥了张婴好几眼,之后先上了一炷香,高声诵读祈福文。 等他诵完,便递了一支笔刀给嬴政。 嬴政接过,反手便将祭台上的祭品一并杀了。 刀法很利落,一点血都没湔洒出来,全部顺着铜制管道流进器具。 蒙毅端着一小碗血、帛书还有竹简来到张婴面前,他握住张婴的手,让他食指沾血,然后轻轻在帛书上按上手印。 然后他将那份帛书放入火盆中烧掉。 再之后,嬴政大迈步走下来,大手覆在张婴的额上,又捏了捏四肢,见他没有任何难受的反应才微微颌首。 蒙毅,尤其是年迈者的身体一顿。 张婴揉了揉眼睛,软软的声音:“我好着呢。” 他以后不会再用这种方式碰瓷。 祭祀结束。 大巫们一个个收拾东西。 张婴一行人也缓缓踏下台阶,来到距离祠堂不远的一处郊野。 仆役们将祭品台上的牛羊猪搬下来后,没有带走,而是一块块肉切好,放在铜板上油滋滋的烧烤。 这里驻足还许多宾客,每个人手握着碗筷,明显有备而来。 张婴嘴角抽搐:这祭品不是给神的吗?直接开野餐? 蒙毅也端了一份过来,笑道:“拿着。” “……直接吃吗?” 张婴忍不住问道,“不是祭祀给神灵吗?” 蒙毅哈哈一笑,道:“当然,神明用过的祭品,我们吃才更有福气!” 张婴眨了眨眼。 这个逻辑,倒是比后世不得吃祭品的规矩,更有人情味点。 …… 张婴端着飘着肉香的碗,左右看了眼,发现驻足在这里的秦国男子,不说样貌都很俊美,起码五官端正,浓眉大眼,没有一个丑的。 他们与陛下行礼,来回说些祝贺开春,来年丰收等吉祥话。 面对他们偶尔探究的视线,张婴都是用憨笑面对。 这时,嬴政拿了一只大牛腿过来,递给张婴。 张婴有点嫌弃没有孜然、辣椒、胡椒的烤肉,但既然是皇帝递拿过来,还是快速接过咬了一口。 就这么一口,张婴眼前一亮,好香啊! 还以为秦国是无香料,无美食。 但某些贵族厨子确实有牛逼之处,居然能把烤牛腿烤成一丝一丝有韧劲,像是烧烤味的牛肉干。香得很! “仲父也吃!这块最好!”张婴也不忘拿起大腿肉,借花献佛。 周围人吃肉的动作一顿,有少年郎遮掩住讥讽的笑容。 果然拿孩子争宠,宠得了一时,但一不小心就会犯忌讳。 陛下怎么可能随便接旁人递来的…… 嬴政非常自然地接过来,在牛腿上咬了一口。 “嘶”周围人瞳孔地震。 他们忽然有些相信那一则,徐福得罪了稚子才会遭始皇帝厌弃的流言了。 但也有部分朝臣却若有所思。 他们并不认为陛下是溺爱孩子又感性的人,应该是陛下知道孩子出自哪一家,在施恩这孩子的家族。 看来得发动人脉,尽早了解其家庭情况。 之后话题忽然引到张婴身上,好几人笑眯眯地开口,若是没有世俗身份的张婴若尚未安顿好居所,他们愿意让张婴住在自家宅邸。 嬴政对这些话都是一笑而过。 张婴面对长辈们玩笑式邀请,旗帜鲜明地抱住嬴政的大腿。 开口就是“要和仲父住一起”闭口就是“除了仲父外,谁都不喜。” 嬴政什么心情不知道,但其他秦国男子都在心中暗暗钦佩,这到底是哪个贵族家的娃娃,很有后福啊! …… …… 张婴只当自己就是一个小花瓶角色。 过了祭典,他便打了个懒懒的哈欠。 这两天,又是折腾豆腐又是参加祭典,可把他给累坏,得多睡几日补回来。 殊不知,熊郎君与他对峙,结果挨板子,闭门思过。 备受秦王嬴政看重的徐仙师也吃了大亏,不光个人无缘春祭,连徒子徒孙都被限制了炼丹资源,可谓损失惨重。 这下全咸阳稍微有点底蕴的人家都知道了张婴的存在。 这是来了一条备受皇宠的过江小奶龙啊!才几日功夫,已经两战两胜,不容小觑。 偏偏这条小奶龙有个特殊身份,巫祝奉子。 没有世俗身份,又必须避讳亲生家庭。贵族爹妈们担心自家儿女住不好,便会安排到其他贵族世交家中住着。 所以不少贵族打起了收养张婴到十八岁的主意。 …… 嬴政灭六国后,后宫佳丽众多,几乎与咸阳新旧贵族都能沾亲带故。 外面的人起了心思,后宫夫人、美人、良人等都接到娘家兄弟递上来的条子,话里话外是希望能吹一吹枕头风,好让陛下将张婴安排在自己家。 原本因嬴政不贪恋美色而较为平静的后宫,又一次起了波折。 后宫没有皇后,也没有太后。 因郑夫人生了长子扶苏,扶苏又格外争气是朝内默认的继任者,所以每月中,夫人、美人们都会陆续来拜见郑夫人,好好聚一聚。 不同于往日谈论些旧国风光、漂亮首饰、风花雪月的美人们。 今日她们不约而同地说其自家侄子启蒙,家庭教育等话题,彼此有些针锋相对。 郑夫人有些头疼,她偏过视线,恰好见玉兰夫人神情凝重。 她忍不住拉住妹妹的手。 “兰,你是着凉了吗?怎的手这么冷?” “……没,没有的。” 玉兰夫人像是才回过神来,似是无意间道,“唉,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好不容易被接回来,偏生又遇到一批等着吃肉的豺狼。” ——到底会不会是那个孩子,时间上太巧合了点。 郑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你啊,还是这般善良,万生皆苦,都是命呐。” 玉兰手指一紧,很快道:“阿姊才是心善。其实比起孩子,我倒是更担心我们。后宫平静不易,现在这争来争去的,吵得久了,只怕我们后宫姊妹也会起间隙。” 郑夫人心头一紧,确实,这御花园里的火药味都比往日重了三分。 皇帝只有一个,后宫美人、孩子这般多。 她之前为了让后宫稳定,不知废了多大功夫,不能因这事功亏一篑。 “妹妹可有何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 玉兰轻飘飘地擦了把脸,“我只想着,这事最好一锤定音,让地位最高的人收养,左右不过多一双筷子,其他人也歇了再争的念头。” ——不管是不是,先抱到身边来看看。 郑夫人闻言若有所思,微微颌首,然后与妹妹相视一笑。 …… 接到来自宫内的信件,扶苏连夜踏着春雪入宫,他匆匆脱下长袍。 没想到在这里不光看到母亲,还看到母亲庶出的妹妹玉兰夫人,只这一位的表情似乎很震惊,仿佛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晚过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1节 扶苏越发担忧,上前道:“阿母,信中说要我解决后宫,孩子问题?” “啊,对。” 扶苏疑惑道:“不知有何是我能做的?” “嗯,就是,当个父。” “……” 第13章 扶苏整个人都呆了。 这也是他第一回 在面对阿母时,无言以对。 “阿姊,你这般……” 玉兰夫人帕子都快被手劲揉碎,笑容有些僵,“扶苏也还是个少年郎君呢……” “嗯?但妹妹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郑夫人有些纳闷地看向玉兰夫人,“还是我会错了意?” 玉兰内心都快咆哮出声,自家这个阿姊平日里好忽悠,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身份最贵重的不是陛下吗?为何你会喊来公子扶苏啊! 玉兰察觉到扶苏探究的视线,立刻柔顺地低头:“这事我也想不到个法子,阿姊拿主意就好。” 郑夫人纳闷地瞅了庶妹一眼,然后看向扶苏:“我儿,你的意思是?” 扶苏忙道:“儿臣还要启程去九原驻军。” 郑夫人听到委婉的拒绝,脸上流露出一抹失落。 顿了顿,她不忘叮嘱道:“那这次回来,记得留下个一儿半女,你妻嫁过来几年,独……在咸阳也不容易。” 扶苏稍露尴尬,敷衍地说了几句,连忙起身告辞。 …… 此时,天空中又飘起了点点春雪。 扶苏走出宫殿,他担忧地抬起头,虽说瑞雪兆丰年,但此时是二月春耕松土的时候。 若土地再次被冻,不能及时松土,秋收只怕会锐减几成。 他停驻在原地思索对策,忽而听见后方传来一声呼唤。 “大兄?” 扶苏转身,只见身着月牙色宽衣大袖的英俊青年大步而来。 青年衣着单薄,长袖如裙摆,要不是靠近时猛打了好几个喷嚏,还真有一点羽化登仙的味道。 “二弟。”扶苏让仆从递上一件皮袄,“当心风寒。” “谢大兄。”公子高只将皮袄虚虚披着,低头整了整大袖,没有穿严实。 扶苏见状无奈,二弟自从出宫结识了些文人墨客,越发喜欢与人醉酒登高,彰显仙人风流。但今日下雪还只穿这么点终究不妥,得多叮嘱几句。 公子高一瞧扶苏的眼神,瞬间明白对方想唠叨的心思。 “大兄难道也是听闻那稚子才进宫来的?”他连忙道。 扶苏闻言一顿。 他并不想自爆郑夫人找他的原因,迟疑地摇头。 公子高眼前一亮,仿佛找到可以分享八卦的对象,低声道:“那大兄可知,父皇前几日带一稚子回宫。” 扶苏闻言一顿,诧异道:“嗯?此言当真?” 他只听闻宫中有颇受父皇重视的稚子,甚至人情都求到他身上。 但扶苏还真不知道那小儿居然是被父皇亲自带回来的。 “绝无半点虚言。” 公子高见扶苏不知情,连忙凑上去小声,“据闻,是父皇巡游的时候带回来,从下马车后便一直抱回寝殿,亲近得很。 前些日子,熊郎君得罪了那小子,你猜怎么着,被狠狠地打了三十大板,闭门思过。 还有近年春风得意的徐先生,结果和那稚子在春祭对峙时,徐先生也没得了个好。所以如今宫内宫外都传遍了,都在想这小子到底什么身份……” 顿了顿,公子高又悄咪咪地低声补充了一句,“他并非弟弟,起码不是诞于宫内的弟弟。” 扶苏闻言一顿,用不赞同的目光看向公子高,告诫道:“二弟,不可妄议父皇之事,尤其私事。” “是是是,不妄议,不妄议。” 公子高不在意地挥了挥长袖,又压低声音道:“大兄,那稚子就住不远处的卫月宫,不如随弟弟去看看。” “不可。” 扶苏语重心长地拍拍公子高的肩膀,揽着往外面走,“你也别去。” 公子高没意思地撇撇嘴,大兄什么都好,就是太为人谨慎,一本正经地开不起玩笑。 可当公子高想挣脱时,左转右转,用了一把子力气也没办法挣脱面带微笑的扶苏。 他嘴角抽抽:“大兄,你这身材,这力道,反差也太大了。” 扶苏笑笑不说话。 …… …… 又过了几日,咸阳蒙将军府邸。 蒙毅刚刚推开厢房门,便看见自家父亲负手而立。 “阿父。” “你还知我是阿父?” 蒙武眯了眯眼,他面无表情地转来走到蒙毅身前,“你小子没什么想说的?” 蒙毅一脸懵,拱手道:“阿父不妨直说。” “你前些日子寄回来的家书。” 说完,蒙武死死盯着蒙毅双眼,似是想看透眼底的情绪,“你先是说找到了孙儿,后来又说烈火烧了证据,为了堵大家嘴才编造‘巫祝奉子’,可以留出时间慢慢找。好,我都同意,那现在孙儿呢?” 他又不是个瞎子。 普通寻回的孙儿会被陛下那般厚待? 能被留在宫中数日,能被这般偏爱? 再没看出点猫腻,他过去的统帅、上将军都是白干的? 蒙毅露出无奈的苦笑,拱了拱手:“阿父,此事兹事体大,复杂难叙。” “那你从头说。” “……” 张婴的身世调查到底如何,连蒙毅也不清楚,他也不敢误导蒙武。 想了想,他便挑了一些陛下说过可以透露给蒙家的消息,又说了些有趣的,比如炼制了豆腐,比如陛下与他待在一起身心舒畅的事。 蒙武若有所思:“依你所言。这又是一位许莫负?” 蒙毅沉默不说话。 蒙武猛地一巴掌打在蒙毅脑门上。蒙毅忍住躲避,硬生生受了这一掌。 “居然糊弄起我来?尉缭子,孙子兵法,都谁教你的?随便捡来的一个小子就能让你们身体变好?陛下若真如此好巫术,你信不信现在满大街的方士。” 蒙武一边说,手上不停歇地又捶了几下,含糊指向,“就说,这是否是……小公子?” 蒙毅露出吃惊的神色:“阿父,在您心中,陛下是敢做不敢当的人?” “……” 蒙毅见蒙武沉默,认真道:“阿父,我也曾问过陛下。” “你竟然敢问陛下这个!!!”蒙武瞪圆眼睛,看起来恨不得再给逆子来两下。 “啊,这……” 蒙毅眼神左右飘忽,毕竟在军营时陛下待张婴太好,“陛下说过,绝不是他儿子!” 蒙武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罢了,朝堂之事,我不管。这事,我也不管!但你谨记,古往今来,但凡参与皇家事物的臣子,不得善终。 唉,也不知陛下如何想的。” “我知晓,没有父你想的那么复杂。” 蒙毅露出轻松的笑,“你若见他就懂了,他与我,尤其与妻子特别相像。” “呵。” 蒙武冷笑一声,没说信不信。 “阿父。我也实话实话,我曾与陛下坦言,若查出来是皆大欢喜,若最后不是,我也愿认他做嗣子。我当初与他见第一面,便觉得有缘。” 蒙武闻言一怔。 小儿子夫妻感情好是好事,但自从儿媳伤了无法生育,儿子既不肯纳姬妾,不肯松口收养嗣子。令他们操碎了心。 “哼。嗣子可是必须有血缘关系,你……” 这时,黑暗中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捏住了蒙武的耳朵,扯得他痛,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他只能扭头,似是无奈地低头道:“夫人你这……大家都看着,你,你又有何不合心意?” “我儿好不容易看中一个,必然与我家五行契合!能得陛下宠爱,必是命中带福、旺家。你有甚可挑拣的。” 黑暗中的老妇戴着帷帽,声音很愤怒,“可别想损我小儿家的福气!”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2节 蒙武一脸无奈。 蒙老夫人迈步出来,拍拍蒙毅的肩膀:“这个孙儿我们蒙家认定了!你也要与陛下说说,再不放他出来,我和你妻就入宫拜见!” …… …… 与此同时,两辆垂帘马车一前一后,缓缓驶入咸阳宫。 扶苏刚准备启程离开咸阳,前往九原,没想到忽然会得到父皇的急召。 这让他忧心,会不会是北胡方面有了动静,蒙恬上将军有无事。 他掀开帘布,迈步出来,巧了,正好与衣着清凉的二弟打了个照面,便听见后方传来一声呼唤。 “大兄可知,父皇为何急召?”公子高道。 扶苏摇头,他正想与公子高讨论两句,便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两位公子,陛下正等着呢。” 赵高步伐匆匆,说得又快又急,扶苏与公子高对视一眼,不再交流,大步走向。 他们穿过两只青烟缕缕的巨大铜鼎,绕开两根雕刻着金龙环绕的方柱,刚踏入正殿,两人脚步一顿。 今日的秦皇没有带流苏天平冠,他身披金丝玄色的斗篷,内着玄色里衣,一柄出鞘的长剑放在案几上,他端坐在上,面无表情,没有给予任何人视线。 殿内的大燎炉前则跪坐着四名皇子,宫内除炭火偶尔烧起的劈啪声,殿内再无声响。 公子高悄悄落后扶苏一步,半个身体都躲在对方影子里。 扶苏上前一步,嬴政的抬起头,赞赏地看着对方历经风霜的脸,他起身下来,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 “不错!体魄又健硕不少!” 嬴政脸上泛起一点笑,”蒙将军可还好?” 扶苏温和地笑了笑:“蒙恬上将军一切安好,邮传来的也说秦军获得几场小连胜。” 扶苏见嬴政有兴致,便将最近几次与北胡的冲突战役,简单说了一些,令嬴政连连点头,拍案称赞。 两人相谈甚欢,不过令扶苏诧异的是。 父皇聊着聊着,忽然会提及些有关姬妾争斗,后代子嗣,以及家中幼子成长等话题。 甚至让他发表看法。 扶苏自十四便随蒙恬前往九原驻军,这些年,他也就匆匆抱过几日的婴儿,而那婴儿在两年前还不幸…… 现在面对嬴政的询问,他自然是瞪目结舌。 原本落后扶苏一步的公子高见扶苏被问得节节败退,偷笑低下头。 恰巧与偷瞄过来的三弟对视,他能看见公子寒眼底浓浓的不甘,公子高摇摇头,忽而自嘲一笑。默默地后退几步。 嬴政问过扶苏,然后看向公子高简单问了几句家常。 “嗯。” 嬴政脸上看不出神色,他挥挥手,示意皇子们可以离开。 原本跪在地上的公子寒忽然高声道:“儿臣听闻父皇欲收敛天下兵器入咸阳。儿臣有一奏,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九鼎乃是三代天子信物。 天下兵器汇聚咸阳,又代表父皇您一统天下,统御万军, 是以,何不将兵器熔断,仿铸九鼎,永镇大秦。1” 四周一片寂静,嬴政眼眸微敛。 扶苏若有所思,难道父皇深夜急召他们入宫是为了这? 丞相府会同九卿的商议出了何问题? 嬴政却忽然语气有些疲惫,开口道:“今日不议朝事,你们当先好生看顾家里,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2” 众皇子闻言不解。 为什么话题忽然变成看顾家里? 是谁家里出了什么问题吗? 默然片刻,嬴政开口道:“你们回吧,扶苏留下。” 原本面露期待的公子寒脸色唰的白了,连忙低头,不让旁人看清他的表情。 公子高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大袖往后一甩,规规矩矩地给嬴政行礼,躬身离开。 他一带头,跪坐在地的三名皇子连忙起身,依次给嬴政行礼,便拽起慢半拍的公子寒,四人一同离开。 “父皇……” 嬴政摆摆手,若有所思。 赵杰的情报虽未彻查张婴的身世,但递了几位皇子的私事,除了扶苏,皆荒唐胡闹的多。 尤其公子寒,出宫几载,居然广纳十三位姬妾,对比扶苏仅有两位姬妾,简直称得上荒淫无度。 扶苏迟早继承大典,像涉及皇家宗亲血脉流落的宫廷秘事,日后交给他收尾正合适。 嬴政看向扶苏,语重心长地拍拍他肩膀:“你是长子,正所谓长兄如父,有管教弟妹的责任,日后……断不可心软。” 扶苏嘴角一抽,听到“父”这个字,不知怎么想到几日前阿母说过的话。 最近他是和“父”绕不过去了? …… 恰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这声音的穿透力极强,简直就像白天在耳畔炸雷,令人脑子嗡嗡直响,连宫墙的砖瓦都摔下来几块。 “走!” 嬴政和扶苏对视一眼。 两人同时起身,向爆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 跑了没几步,扶苏忽然发现,嬴政淡然的脸上露出焦虑。 “赵高!速派宫卫驰援!” 嬴政说完,一铜刀砍断了马车的绳索,翻身上马向着冒出滚滚浓烟的地方疾驰而去。 扶苏犹豫几秒,顾不得冒犯宫中的规矩,也翻身上了一匹马紧随其后。 当他们赶过去时,正巧看见一群满脸灰土,衣衫破烂的方士从浓烟中跑出来,嘴里还不让絮絮叨叨。 “快快快去提桶水来灭火,免得宫殿走水了。” “我的老天爷呀,我算是明白韩方士和师尊为什么都不过来,这真是一门苦差事呀。” “这哪里是什么炼丹天赋,这是毁天灭地的天赋。” …… 公子扶苏心下诧异。 他正想上前一步询问,就看见卫月宫里的浓烟里又小跑出来几个宫女内侍。 他们虽也沾染了一些尘土,但衣裳还是很完整。 只这些宫女内侍脸上也难掩惊恐,他们紧紧簇拥着一位丁点大的稚子,寸步不离。 若是仔细观察,说是簇拥,更像是宫女内侍们抱住了一株能救他们的稻草。 这名稚嫩“稻草”唇红齿白,样貌出众,哪怕被呛得咳嗽几声,表情也是最为淡定。 他跑都没跑,很自然地晃出宫殿,脸上还带着点小大人的思索。 不过当目光落在这边时,眼睛骤然一亮。 “仲父!仲父!”他伸出小手手求抱抱。 扶苏忽然心神一动,脑海中似乎闪过一点零碎的片段。 但下一秒,他被勃然大怒,称得上怒吼出声的嬴政给吓了一跳。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情绪如此不稳定的阿父。 “好大的胆!” 嬴政气得涨红了面容,双目狰狞,咬牙切齿道,“真是好大的胆子!你这是在作甚!……谁让你这么做的。” “啊,仲父忘了?” 张婴对了对手指,声音小小的,“是您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庄子·天运》 2清朝刘蓉的《习惯说》 第14章 “哈?” 嬴政差点气笑了,指着那一堆冒烟的产物,“我何时让你弄这个?” 张婴好不胆怯地抬起头,指着不远处一名方士,开口道:“仲父,就是这个人!还记得吗?” 嬴政顺着手指看过去。 好似是徐福找来的某位方士。 嬴政忽然想起了什么,声音带着一丝惊诧和愤怒:“他们,是来给你讲《炼丹》危害的方士?” 他让方士讲解炼丹危害,就是为了能让张婴规避风险,不再炼丹。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3节 如今却发生连宫殿都快被炸塌的情况。 怎么会不生气。 “对呀!” 张婴拍了拍手掌,一脸“仲父终于想起来”的模样。 然后他转身看向方士,忽然笑出一朵花,欢快地拍拍小手:“还有吗?” 方士们集体摇头,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脸。 “怎么会没有了呢?” 张婴拍了拍身上沾的尘土,有些疑惑方士们的不配合,“你们拿出来的竹简,才打开第二卷 啊!” 起初他很烦这些方士。 本来他睡了好几天,舒舒服服躺平,想多养养身体。 结果被这些人莫名其妙地挖起来,听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大道理,要给他讲解炼丹的危害和防范。 这玩意还需要他们讲?张婴能不懂? 但奈何这群方士就是死脑筋,一定要按照竹简上的内容给张婴做演示,张婴不听,他们就采取紧迫盯人,追着讲道理。 张婴都无语了,最后想着打发时间,便随这群人来到宫殿前看到底会如何给他上炼丹的安全教育课。 没想到无聊地听了一会后,咦,还真让他听出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这个配方这个东西,看着有些像生石灰啊! 没错了,碰水沸腾会灼伤,是生石灰不会错了。 这玩意用处蛮多,刷墙,防虫,祛湿什么的…… 而且有生石灰,那肯定有石灰石,到时候看能不能提前把水泥折腾出来。 咦,这个听起来,看起来都有些像雄黄,嗯,有腐蚀之力,还能令蛇不喜,真的是它! 以后搞个农舍特别需要。 记下来,都记下来。 …… “你还想继续?” 嬴政强压着怒气,指着那些玩意,“非得把自己炸死才罢休?太大胆了!来人,把这些东西都……” “等等!等等呀仲父!手下留人。” 嬴政愤怒时,四周安静如鸡,不论宫婢内侍纷纷低下头。 所以越发彰显出张婴来。 扶苏诧异地瞅了一眼,这稚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这般撩拨虎须。 还有那些方士。 明明是被皇帝赶走的糟心事,他竟然能从某些方士眼中看到一丝庆幸。 “你说什么?!” 嬴政眯起眼眸,他有多久没碰到过,在愤怒情况下也敢反驳他的人。 “嗯?” 张婴瞅了瞅嬴政,歪了歪脑袋,小声说,“手下留人。” “你!这……” 嬴政被哽得语塞,但见张婴懵懂得仿佛真以为他没听出的表情,一时间又不知该不该生气。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嬴政的反应。 嬴政怒气被这一打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渐渐平和下来。他咳嗽一声,指着那些炉渣转移话题,“你要留什么人?” “方士啊!” 张婴理所当然地开口,他们确实有做化学研究的天赋,“他们还蛮好的。” “好?” 嬴政却冷笑一声,“何用之用,宫殿差点烧了。” “仲父,是,是意外。” 张婴摸了摸鼻尖,他没想搞火药炸房子。 是他看到一个方子里的材料富含氯化钠,忽然联想到咸味剂,这要能折腾出来,岂不是能大赚特赚。 于是他和方士们提出混合炼制试试。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混合步骤出了问题。 丹炉居然爆炸了! 但张婴也不知怎么说,便道:“再试试,说不定就炼好了。” 嬴政的怒气被“炼丹”两字瞬间点燃。 他转过身,眉头立起来,这回怒气是直冲领头的方士去了,表情阴沉:“你们胆敢私下蛊惑小……幼儿炼丹?” 吓得那方士腿软跪地,连声委屈道:“陛下冤枉,某真的,真的是按照竹简在教导,偏偏,偏偏婴小郎君……看得格外不一样。” “仲父,真哒,其实安全……” 张婴觉得不能说,还是得用实际例子。 他向身后的方士们招手。 方士们一看张婴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浑身就是一个哆嗦。 之前他们被不幸烫手的时候,被熏得眼泪鼻涕直流的时候,还有刚刚发生大爆炸的时候…… 张婴都是先露出如此天然……不,可怕的微笑。 方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能从对方眼底看出慌张和害怕。 忽然,他们将站在最中间的方士给推了出来。 那人百般推辞不了,最后认命地上前一步,无奈地拱手道:“这……其实,婴小郎君,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式,便是不炼丹。” “对对对!”其他方士连连点头。 他们已经彻底将来之前徐福交代的,想方设法让张婴体会到徐氏炼丹法的魅力,将小孩子给笼络回自家师门的话都给忘了。 或者说是故意遗忘。 师父,没办法,这小家伙真招回去。 只怕再多的炼丹炉都不够炸。 命重要啊! …… 张婴一时被哽住,太不给面子了。 “那为了安全,你们都不炼丹了?” 方士们面面相觑,有的人甚至想直接开摆,承认说不炼丹。 但还是有没被吓破胆的方士摇头,主动道:“如果……如果是按照丹方来炼制,还是安全的。”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接应点头:“没错没错。婴小郎君,您,您……委实太大胆。这丹药之道,也是一门学问,您这还没学会,就自己搭配炼丹。有违圣道,有违古训,怎能,怎能安全呢。” “哦。难道书上什么都记载?” 张婴摊了摊手,指着那些竹简,“为何这两样搭配时,份量不一致时会爆炸?你可知?” “不,不知。” “那为何这几样,不论谁份量多少,不管炼丹时长,为何都不会爆炸?这与之前有何区别?书上可有记载?” “没,没有。” 方士见自己压根讲不过,他连忙扯了更会说的一位同僚过来。 那人沉吟片刻,开口道:“婴小郎君,正因为我们不知道,所以才更要恪守书上内容,不可违背。” “哦。” 方士们闻言露出庆幸的微笑,然而还没笑完。 他们就被张婴一句低声嘀咕“岂不是只会拾人牙慧?”给僵住了表情。 嬴政算是看出来,这些年轻方士根本压制不住鬼精灵的张婴。 但要说生气嘛,倒也没有。 嬴政本就是个讨厌拿古说今的人,他认可张婴的质疑。 而且看到一群二三十岁的方士,被自家晚辈随口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心里只有高兴的份,谁不希望自家后代聪明。 当然,太聪明了还是会想要压一压这股子调皮劲。 …… 嬴政正想要不要将徐福、卢方士唤来。 这时,门外徘徊着一位年长小官吏的身影。 因被赵高拦着无法进来,却凑巧被扶苏撞见。 扶苏见对方手中死死地捏着竹简,在注意到他的目光后一愣,紧接着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他很熟悉这种目光。 在九原时,当黔首发现来年大丰收,或者被羌族掠夺艰难等到援军时才会爆发的眼神。 扶苏大迈步来到门前,示意赵高让开,然后接过小官吏递过来的简牍。 他随手一翻,然而看了几行后,扶苏的脸上露出不信、困惑以及犹豫的神色。 扶苏的踌躇不前,成功引起嬴政的注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4节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5节 众人:“!!!” 扶苏看向张婴的目光带着一抹赞赏。 他是因为在九原驻军,见识过许多贫困黔首,能为了一缕希望做到多少奇迹般的事情,所以才会生出“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念头。 但他没想到一个不足三岁的奶娃娃,居然也能想到这一步。 父皇果然很有眼光,知人之鉴,令人叹服。 赵高对张婴的话却不屑一顾,什么勇者胜,这话若是放在几年前,李信尚未用二十万大军兵败楚国时,陛下或许还挺喜欢的。 但现在,陛下就信任王翦那种稳扎稳打,用实力平推的获胜方式。 所以赵高还欲补充:“可古来交战,鲜有以弱胜强,强如李将军也曾兵败……” “行了。” 嬴政摆摆手,两军交战硬实力最重要,但意志力同样也有影响战局的可能性,“况且他们都是大秦人。” 双方不是敌人,一方只当军令友谊赛,另一方当逃出生天的决战。谁胜谁败,还真不一定。 赵高连忙惶恐低头:“君上高瞻远虑,是奴说错了。” …… 不久,他们抵达太医所,门可罗雀没几个人。 小官吏急匆匆地跑上去,问了一下才知道,王少将军不服自己输了,不光兑现之前的赌约,同时要求再选拔人重新开一盘。 双方人马又跑到后苑堆墙去了 嬴政一愣,虽知道豆腐有强身健体之妙,但听到最终获胜的是隶臣妾时,还是生出一抹心惊。 扶苏和赵高不做声,最怕和皇帝打赌,皇帝还输的场景。 偏偏只有张婴脸上写满了情绪‘又是高兴又是悲叹’,嘴上还低声嘀咕,“早知道该定个赌约,错过错过。” 扶苏哭笑不得,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嬴政也不以为意,还轻轻弹了张婴的脑门一下,开玩笑道:“少滑头,我看得早日将你放进学堂读书,拘起来。” 张婴脸色一垮。 此刻,嬴政一行人也抵达后苑。 他们还未推开大门,就能听到里面热闹得仿佛过年,各种加油喝彩声,怒吼声,此起彼伏。 等打开门,正好能看见挑土筑墙的人泾渭分明的分为两波, 左侧的人衣衫褴褛,男女都有,他们眼神异常的灼热,挑土的姿势就好像搏命一样。 几乎是肩膀刚刚放好竹篓担子,便会疯狂地朝目的地跑去,然后三四人一组,用沉重的夯杵猛砸。 右侧的人全是青壮年军卒,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很狰狞,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地努力撬土,洒水,涂泥。 两方人马的速度不相上下,甚至互相使袢子。 不过当隶臣妾这边连孩子都开始拉扯人时,军卒们动作明显迟缓了,脸色也隐隐有了些变化。 旁观的军官瞧见了,立刻开始敲边鼓。 “冲!都尉军!冲!你怎么迟缓了!“ “伍长!你可是从卫戍军挑出来的!绊倒他!” “太医令说,豆腐可以长高!想想你的目标,身高八尺!!!” …… 张婴目瞪口呆地看着渐渐失控,几乎乱成全武行的场地。 偏偏所有围观群众都不觉得破坏了规则。 他们要么给同伴加油鼓劲,要么在评判哪个士兵孔武有力,哪个隶臣是可以吸收进自家行伍的好苗子。 张婴的神色有些恍惚,控制不住地问了句:“阿兄阿兄,秦律不是说,不可聚众斗殴吗?” 扶苏疑惑地低头:“非私下斗殴即可!此乃竞赛,当武勇者胜!” “……” 张婴:不愧是尚武的秦朝,薛定谔的私斗。 张婴正欲继续观察,便看见小官吏带着一位身着麻衣,头戴高山冠的男子过来。 那人一过来,几乎就噗通到皇帝面前。 “陛下!菽炼制的豆腐,不论年龄,隶臣妾服用后,皆比之前身强体健。小隶臣妾服用,效果更加。” “古言有,服金者寿如金,我看,服菽者才会寿如金。它廉价,还能强身健体!这是可昭告天下,安抚民心的祥瑞!” …… 张婴表情逐渐呆滞:这还是我认识的豆腐吗?彩虹屁把我给整不会了。 嬴政表情也有些怔愣,他看向张婴:“可长期服用?” “可以是可以。” 张婴迟疑了,豆腐是植物蛋白,对古代饿肚子的奴隶而言确实会很补,但过犹不及,于是补充道,“但我不认为豆腐有那么厉害,它,就是一家常膳食,不可过量。” “不!不能低估豆腐!” 太医令仿佛被这番话激怒,像个脑残粉一样痛心疾首,“我常年心悸,吃过几轮豆腐后便好了……我这几日已记下许多案例,你应当对豆腐更有信心!” 张婴:大可不必这么激动。 …… “哎呀,我就说张婴这名字耳熟,果然是你!少年英才!”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张婴回首,只见一位身披黑色铠甲,身高近九尺,但仔细看能察觉对方唇边刚刚冒出绒毛的少年郎大迈步走来。 他先是毕恭毕敬地与皇帝、扶苏行过礼。 然后一副哥两好的模样对张婴挤眉弄眼,再之后,一把将张婴扛起来,溜达几米远后才将他放下来,蹲下来摸摸头张婴的小脑袋。 “我常听叔父说起你,家里还有你的画像,一家人呐,阿弟。” 蒙崇德身后的军官都露出喜悦的神色。 “阿弟呐,那豆腐果真能强壮体格?……打个商量,我们蒙家军愿意先行试用……” 说罢,他还不忘得意洋洋地看向另一侧的王家少将军,那人身后的军官表情则有些严肃。 “蒙崇德!我们都是军中将领,为陛下做事,岂可只顾私欲!如何分配,当由陛下做决断!” 王家少将军不甘示弱地低声道。 “呵呵,举贤不避亲学过没有!”蒙崇德冷笑地看着对方,“有本事,你也去找个这样的,我不和你抢。” “你这话敢当着陛下的面提吗?!” 这两人对上,跟在他们身后的军官彼此冷笑连连,摩拳擦掌,差点没打一架。 张婴有些懵,完全没想到豆腐能引发这样的争执。 豆腐成宝贝啦? 这结论别说张婴没想到,嬴政更是没料到。 他忽然又想起春祭上张婴和大黄犬吐出的那一口血,目光有些深沉。 徐福其人,其丹药。 他招来太医令,命他速去将徐先生请过来。 …… “仲父!仲父!” 嬴政刚吩咐完,便听到稚嫩的呼唤,他回头,便看见被两位少将军前后夹击,拼命想挣脱的张婴。 他轻笑一声,示意扶苏去将张婴给“救”回来。 嬴政的思绪重新落在豆腐上。 既然又功劳,那就得封赏,可如何封赏阿婴也是一个问题。 若按常规方式奖励。 张婴一旦寻回身份,那些奖励便会显得鸡肋。 嬴政从不愿亏待任何一名有功之臣。 他沉吟片刻,见张婴来到面前,忽然低声道:“你制作出豆腐,与大秦有功,我可允你一个条件。什么都行。” 扶苏愕然抬头。 赵高手心一紧,陛下怎么会给出这般丰厚的赏赐。 “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 “嗯,那我可以提三个条件吗?” 张婴歪了歪脑袋,见嬴政的脸色有往发黑方向转变,他连忙伸出小手手,笑得很甜,“仲父!你说的,任何条件嘛!” “……” 赵高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扶苏瞥了一眼表情发怔的父皇,顿感哭笑不得,这稚子,这稚子还真是…… “咳。” 嬴政第一次觉得有些棘手,深吸一口气,他道,“好,三个条件,但不可再耍滑头。” “嗯嗯。” 能哄骗出三个已经是意外之喜,张婴当然会见好就收,他目光四下一瞟,嘿嘿一笑。 赵高被这莫名一眼和笑容,看得心下有些忐忑。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6节 这稚子为何要看他,难道是记仇他之前的话语,想要趁机戏弄他? 第16章 “仲父,我不要进学宫读书!” 正常认字没问题,但十年后大秦说不定都没了,如果被拘在学校读书就太浪费时间。 嬴政闻言一怔。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缓缓落在张婴身上,似笑非笑。 “你确定?” 扶苏眉毛一挑,他一见嬴政的脸色,就想几年前胡亥不肯乖乖上夫子的课,结果被折腾得哭父喊母的样子。 “换一个吧。” 他向着张婴轻迈一步,尽量用幼儿能明白的方式说道,“秦重孝,幼儿总得听长辈的。” “吖……可秦不是以律治天下么。” 张婴有些明白,但不争取一下总不会甘心,他伸出小手手,“甘罗那么小当官,莫非指挥不动比他年长郎官吗?” 扶苏一时语塞,这让他怎么解释。 秦是以律令治天下,但全国施行的法令,这个法令的立法权都归皇帝。你和皇帝较真,何用之有? 嬴政见扶苏一脸为难,怒气都平息了一些。 这个大儿子,看着温和被赞有君子遗风,实际上大小就是个较真认死理的性子。 年幼时还好,自长大后经常反对他的一些政令。 偏偏嬴政碍于某些朝堂争斗和潜规则不好直说,只能烦躁让对方闭嘴。 如今看扶苏面对同样为难的境地。 嬴政莫名觉得有些快慰。 不过书还是要读的。 嬴政缓缓道:“嗯,甘罗做再大的官,也得听我的。” “……” 张婴:懂了,这是耍特权了。 “呜,但阿婴不想离开仲父。” 张婴一个飞扑到嬴政面前,抬起头,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好不容易才找到仲父,阿婴,阿婴不想被关在学宫,离开仲父……” 嬴政眼角微微抽搐:“……” “若仲父教阿婴认字,或,或离仲父不远的地方。比如和仲父相似的阿兄教我……” 张婴故作小大人一样思索,委屈巴巴地叹了口气,“那,阿婴也愿意……” 扶苏表情一呆,差点气笑了,这是把他当代餐了? “你这小子。” 嬴政原本的那点气,被张婴突如其来的耍赖撒娇,尤其是见到自家稳重的大儿子接连吃瘪的表情,倒还真的消散去了…… 等等,扶苏,阿婴,吃瘪? 其实年龄这么小,去学宫也学不到什么,反倒不如换个方式。 嬴政若有所思:“允了。” 赵高瞳孔地震,陛下居然这么轻易的妥协。 陛下为何对张婴这么好! 他不理解! “好耶!” 张婴嘿嘿一笑。 他正准备说第二个要求时,徐福忽然带着方士们过来。那些方士看到张婴后都瞪大眼,集体急停,一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模样。 徐福上前轻轻拱手作揖:“陛下,某夜观天象,发现今日宜炼制丹药……” “徐先生,你们可也知豆腐?”嬴政道。 徐福脸上一僵,怎么会不知道,他最近因为豆腐都快被太医令鄙视死了。 “知晓。”徐福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微微摇头,“某也没想到,万生万物经过炼化后会这般奇妙,某也让弟子试着用五谷入道……” 张婴听到这恍然大悟,怪不得这群人身上都飘散着谷物香,还以为是提前开饭,没想到在折腾炼丹啊。 “嗯……” 嬴政微微颌首,“你们有心了。” 徐福面露惊喜,心下缓了口气,总算是过去了。 “都去炼豆腐吧。” 徐福脸上表情一僵,什么?都去炼制豆腐是什么意思? …… 张婴看着徐福率领一群方士萧索地离开时,都快笑劈叉。 别的不说,嬴政在处理下岗再就业方面的思维很有灵性啊。 “你猫在那作甚?” 嬴政的嗓音缓缓响起,“说说第二个要求吧。” 张婴伸出小手比了个耶,原本第二个是针对徐福的,现在省下来了。 他想了想,说出他最想要的要求。 张婴又比了一个大大的圆:“仲父!我,我想要一栋大宅子,和外婆住在宫外!” 他不想外婆在宫里毕恭毕敬,做什么事都拘谨得不行。 “不可。” 嬴政这回压根没迟疑,非常干脆地拒绝。 “为何……” “不行!” 嬴政冷酷地看着双眼已攒出泪花的张婴,或许放任张宫女陪伴张婴就是一个错误,他冷漠地看向赵高,“即刻让那宫女出宫!” “哇!……” 三岁稚子哭嚎起来,魔音灌耳,所有人都觉得脑子仿佛被猛锤了一下,久久不能平静。 …… …… 几个时辰后,咸阳宫。 嘹亮的雄鸡长鸣掠进城墙,天尚未蒙亮,殿内的烛火却已续过一夜。 在宫外站了一宿的赵高狠抽自己一耳光,抑制住打哈欠的欲望,从旁侧接过一份密封好的简牍,精神抖擞神向宫内疾步走去。 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忽然有拍案几的声音。 “这官吏竟敢瞒报野人聚集闹事,无法无天,莫不是等叛军打来都装聋作哑?这就是忤逆!” “王丞相,你说忤逆这事,是否会三岁看老?” 赵高脚步一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陛下,您怎么看什么案牍都会联想到与张婴吵架的事上。 您纠结这个问题都纠结一晚上了,怎么还没停啊! 在这一刻,赵高不是一个人。 李斯、王绾还有冯去疾都站在和他同一平面的思想高度,爆发出同样的念头。 陛下,您到底还要纠结多久! 王绾老神在在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回道:“陛下,您莫非是对豆腐功效尚有疑虑,所以才特意堵那小子的请求吗?” 李斯和冯去疾几乎同时看了王绾一眼。 他们怎么没想到用这一招呢,有些手腕啊。 嬴政摆摆手,他又不是老古板,怎么可能不相信豆腐。 若不相信,他怎会命徐福他们停下手中一切炼丹事物,尽全力帮助太医令生产豆腐。 嬴政只是没想到平时软萌,开口“仲父”闭嘴“抱抱”的张婴会那么坚持带张宫女离开皇宫。 平日与他的亲近都是假的不成? “我相信,但这事……” 嬴政还未说完,忽然一顿,他目光如鹰地看向王绾,也看透了对方开口的原因,“王丞相的意思是,哪怕看在豆腐的份上,我也应当应允张婴的话?” 李斯故作看不见地微微低头。 冯去疾则给王绾使了两眼色,让对方悠着点说话。 然而王绾直接起身,迈步撩袍子作揖道:“陛下,六国初定,天下民心难安。而今却出现一个大好的机会。 民以食为天,豆腐,这般有利黔首的膳食实在是吉兆,是祥瑞! 何不借祥瑞之事,让他们明白陛下登基,乃天上之选,大势所趋! 既是祥瑞!何不善待稚子。” 嬴政面无表情地看着王绾。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节 “你的意思……是朕错了?” “当然不!” 李斯和冯去疾几乎异口同声地答道。 冯去疾和王绾都诧异地向李斯投去一个眼神,这家伙盯着王绾的位置许久,往常不使袢子就不错了,今天怎么还会替王绾说话。 嬴政也有些诧异,盯着李斯:“李廷尉,你先说。” “陛下。王丞相没认为您错。他是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将家事和国事混为一谈。 祥瑞很好,张婴需要被奖励,但陛下您的“不同意”,不也表现出一种厚爱吗?就算天下黔首知晓,也不会认为陛下苛待祥瑞,他们只怕是会心一笑,联想到自家与后辈的小矛盾。 退一万步说,天下若真有非议,陛下只需多招几次臣子入宫,即可解决。” 嬴政面无表情地微微颌首。 冯去疾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怪不得忽然冒头,感情是在为自家儿孙铺路啊! 李家都娶了多少公主,又嫁了多少皇子了啊!现在连孙子辈都不放过吗? 冯去疾正准备反驳李斯时,王绾忽然开口道:“李廷尉言之有理,臣确实忘了一点,但并非家事国事不分。事实上,皇家无家事! 臣只是忘了,那小子不过三岁稚龄,便能立下豆腐这样的大功。可见聪慧异常,若是不悉心教养,反而将这样的神童放出宫,若因此泯灭于众人,难免有些可惜。” 王绾说完,在场所有人都沉默地认同。 连原本准备给自家孙女孙儿拉票进宫的李斯,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确实,一块豆腐或许不算什么。 但要看是什么人发明,也要看对方发明这物件用了多长时间。 区区一日,妙手偶得。 这样的幼子,要么天资聪慧,要么气运冲天,绝对是值得被重视、优待的人。 冯去疾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嬴政偏头看他。 冯去疾起身,作揖道:“陛下。老师曾对我说过,越是天资聪颖的人,幼时越是顽劣。若那小子真有一日恶了陛下,不如让老臣带回去教养吧。” 他的意思很明确。 皇帝是一个从来不会,也从来不屑妥协的生物。 一个在与暴怒皇帝面对面,都敢用大哭,举出“君无戏言”等例子,坚持己见的小家伙,也绝不会轻易妥协的。 冯去疾欣赏小神童的才智,怜悯未来的命运,所以想为对方上一道保险。 冯去疾说完,李斯紧随其后,王绾迟疑了一会,也上前作揖开口。 嬴政深色莫名地看着秦朝左丞相、右丞相和廷尉三位重臣作揖,为张婴托底担保。 他是又好气又好笑。 自家孙儿何时轮得到你们担忧,他何曾没想过如何安排教育。 但心底又难免生出一丝隐秘的得意。 调皮是调皮了点,但确实有成为麒麟子的底子。 …… 与此同时,卫月宫。 任由门外有人轻声呼唤,张婴躲在被窝里不出声。 光团忍不住冒头:[宿主,连外婆也装作听不见?] 张婴闷声道:[听见了,她会直接绑着我去咸阳宫,给皇帝道歉,说不定还会发誓一辈子孤独终老。你说我敢出去吗?] 光团蹭了蹭张婴,晃了晃:[所以宿主你为何要与陛下任性?] [……我哪里是任性!我是为未来考虑啊!] 当然,张婴敢趁着豆腐的时候提要求,也是看出嬴政对他有几分真心,才敢尝试,[我若不趁着年纪小,闹着要奖励要出宫。等成长到他们眼中应该明事理的年纪,更出不去了。] 他出宫也不全是为外婆,他也得慢慢在外面布置能“广积粮”自保的产业。 在张婴与光团解释的时间内。 外面忽然传来动静。 “……张婴贡献豆腐有功,张宫女有救命之恩,有功,特赐女官令,即日前往宜春宫。” 等赵文给张婴传完消息,恭贺的同时也劝他一句别倔强,陛下恩宠,张宫女得赐女官令已经是了不得的福分,别想着出宫,不如在宫内过好日子。 张宫女无奈地拿着这女官令,她都年过四十,早看透权啊利的! 但陛下都给了台阶,那还不得赶紧下。 就连光团也蹭蹭:[不愧是秦始皇,直接将外婆留宫里,这一招釜底抽薪真的妙!宿主,要不你就试试在宫内发展?] [发展什么?在宫内广积粮?万一历史没变,我这岂不是在资敌?] 况且陛下这一台阶,让张婴摸出了些陛下的性格。 陛下其实挺讲规矩。 同时也解决了他一大难题,嘿嘿嘿。 “文!” 赵文抬头,便看见张婴冲他甜甜一笑,他心下松了口气,婴小郎君和陛下不闹别扭就好。 这不只是因为他对张婴印象不错,还因为两人对峙时,那股子夹板气赵文真的受够了。 “婴小郎君!”赵文也笑容很和煦。 “陛下会有一日,请我出宫哒。” 赵文的笑容僵在脸上,这,莫非是在挑衅陛下? 我能不能装作没听见吗? 第17章 咸阳宫,庭院竹下。 李斯正手持白子,冥思苦想。 等嬴政慢悠悠地饮下由赵高端来的茶汤。 李斯故作无可奈何地摸样,放下棋子,开口道:“陛下,此招无法破解啊!” “李廷尉可不要谦让。” 李斯苦笑,叹了口气:“陛下太看得起臣了。这一招围魏救赵,臣真的是心服口服啊。” “哦?” 嬴政拿黑子的手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斯。 便见李斯起身,左右有些夸张地作揖,同时笑得腼腆又无奈地开口道:“陛下不愧是陛下!一手阳谋,顺势而为之,不战而屈人之兵啊!那小子,只怕现在还在左右为难呢。” “哈哈哈!” 候在旁边的赵高见嬴政笑声畅快,悄悄地瞥了李斯一眼。 不愧是能从平民子混成廷尉的读书人。 这见缝插针拍马屁的功底真是令人叹服,值得记下来学习。 “略施小计罢了,称不上什么阳谋。” 嬴政的心情显然不错,将黑子放下,起身道,“阿婴虽年幼,但自恃聪慧,自尊心强,他又视那宫女为……亲近长辈。 他想出宫,无非是为了宫女活得更自在。那我就给她尊荣,我倒要看看,他还打算怎么做?还能如何?” 李斯前面都赞同地点头。 都是聪明人,张婴那点小心思谁看不透。 但听到后面,李斯却又有些糊涂了。 李斯道:“陛下的意思是,那小儿还会闹着出宫?” “会。”嬴政语气笃定。 “臣倒是觉得,那小儿束手无策了。” “呵呵,李廷尉可要与我赌一赌。” 嬴政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了忽而轻笑一声。 正因为嬴政轻松,甚至有些期待的态度,这让李斯迅速将质疑辩驳的话咽回去。 他很快地开口:“既然陛下有兴致,那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对视又是一笑。 之后,他们将话题重新转到政务上。 …… …… 张婴与张宫女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张婴忽然道:“外婆,女官是不是还有封地吖!” “有。” 张宫女回完,见张婴笑得像偷鱼的猫一样,嘴角一抽:“莫非你还没打消主意?阿婴,陛下不是给我体面?是给你!狗……咳。 陛下能给你台阶,那还不赶紧下,为何还坚持出宫,去什么少府。” “嗯。我要让外婆过好日子。” 张婴拍拍自己的小胸膛,“我说过的。”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8节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9节 张婴眨了眨眼,一个两个可不够啊。 他转身走向另外一条小路,没多走几步路,果然又见到另外一名内侍和宫女。 宫女笑眯眯地递一份玩具:“婴小郎君,奴有一事求……” 张婴歪头:“也是仲父爱吃豆腐的事?” “啊这……” 宫女愣住,不是这个事,她是为玉兰夫人送礼联络感情的。 但一听到能了解陛下爱吃什么膳食,宫女立刻顺势点头。 “嗯,陛下说了“朕心甚喜。”。别问我,都回答好几次了。” “真的,你……” 那宫女欣喜,本想叮嘱张婴不要再透露给其他夫人、美人,毕竟皇帝的喜好是很难打探。 但看张婴一副呆萌呆萌的模样,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婴小郎君,奴婢送您回宫……哎,婴小郎君等等我,卫月宫不在那边,你为何要跑?” …… …… 没多久,一则流言刮遍整个咸阳宫后宫。 “张婴因乱制丹药,炸了皇宫,惹了皇帝嫌弃,原要闭门思过,但因陛下极喜欢祥瑞豆腐,特令其在光禄寺,将功补过!” 郑夫人听完表情有些纳闷。 陛下雄才伟略,岂会如此容易动怒,还爆出喜好? 她看向身侧的玉兰夫人:“阿妹,你说这流言会不会是真的?” 玉兰夫人温婉地低头纺织布匹,缓缓回道:“阿姊,流言真假嘛,这我也不曾知晓。不过今日本该是虞美人和王美人相约而来。可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只怕是真遇上什么事。” 郑夫人闻言点了点头。 最近她的宫门都快被美人们给踏烂了,一个个都用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目标全在张婴身上。 今日两位美人没来,确实有些蹊跷。 玉兰夫人又道:“我听闻,前日虞美人做了全豆腐宴,得陛下赞赏,称有节俭、贤良之风。阿姊,你说我们要不要也……” 郑夫人皱起眉,她本不想,但见玉兰夫人跃跃欲试的模样,便点了点头。 …… …… 二十多日后,嬴政下朝,驻足原地不动。 候在旁边的赵高连忙问:“君上,您今日要去哪一个宫?” 嬴政慢悠悠地看向赵高,声音平淡,又透着一股淡淡的惆怅。 “哪一个宫殿没用豆腐?” “这……” 赵高面露苦笑,也不知道宫里的夫人们是怎么了,一个个好像变成了豆腐的狂热爱好者,做出来的豆腐宴五花八门。 但问题是,再怎么五花八门,那也全是豆腐做的呀! 君上三餐都是豆腐,其实早就吃腻了! 但因为碍于上行下效,碍于此刻秦国正在全面宣传祥瑞豆腐。 尤其少府的人甚至三番四次喜悦上奏,他们因豆腐多替皇帝私库赚了多少银两,以及又有多少咸阳的老百姓,感恩秦国,感恩豆腐。 君上根本说不出,也不能说豆腐不好的话。 赵高犹豫了会,开口道:“不如去李廷尉府邸?” “昨日去过了。” “那王绾?” “呵呵,他在家天天烤豆腐,不去。” …… 赵高无法,嬴政否决了几个提议,忽然道:“婴那小子呢。” 赵高一愣,道:“婴小郎君上午才来请过安,此时多半在少府……” “走,去他那。” 张婴最近乖乖巧巧的,甚至时不时给他偷带点美食,美名其曰心疼仲父日日用豆腐。 多好的孩子啊! 嬴政心中感慨,转身就走,赵高随行跟上。 两人没有走多远,就听见前面传来熟悉的又无奈的嗓音。 嬴政驻足,发现发出声音的居然是少府的一名郎官,他急得满脸通红。 “婴小郎君啊!这话写不得,写不得啊!” “怎的写不得!” 张婴萌哒哒的声音很坚定,“大力推广祥瑞啊!少府收入蒸蒸日上,大家都很开心,为何写不得?” “但是,这大逆不道啊!” “怕甚!陛下还允我一个条件呢!” “哎,哎,不是……” 那郎官左右为难,甚至还忍不住吐槽,“婴小郎君,你还记得当初你就是用“陛下无条件承诺一个条件”来命令我们配合的吗?你若是在这用了,那我,我们依旧不用做啊!” “哈哈哈……现在晚了,共犯,连坐!” 张婴笑眯眯,同时还晃了晃手中的东西,“瞧瞧,字迹,保真!” 郎官彻底哽住。 嬴政细细一瞧,瞳孔地震。 这竟是张婴隔日从他那抱走一些废弃的竹简? 他看着调皮坏笑的张婴,以及最近自己遭遇的事,心里陡然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这是作甚?!” 嬴政大迈步上前,面无表情低喝。 郎官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满脸惨白。 第18章 “赵高。” “奴在。” “拿过来。” 赵高掩下幸灾乐祸的目光,忙道:“是。” “仲父!仲父!” 嬴政一顿。 他的目光落在张婴身上。 发现对方非但没有心虚的模样,反而笑容灿烂,不光伸出小手手求抱,还催促着旁边满脸凄惨的郎官将横幅主动带过。 “仲父!我拿,我给你拿来。”一脸好骄傲的模样。 嬴政沉默片刻,莫非是他误会了? 他上前一步,静静地接过小手手递给他的绢布。 这白色绢布有点像是白色床帏,很宽很长,上面用朱色的笔写着字。 嬴政将绢布一一展开。 “享受帝王般的美食!豆腐!只要你付出劳动!就能享受!” “我们不生产豆腐,我们是祥瑞的搬运工。” …… 还有一条是宁郎官宁死不从的横幅,“扶苏公子吃了落泪,徐仙人吃后感慨“不敢再炼丹”,陛下称赞“朕心甚悦”,并且钦此为祥瑞的豆腐” 嬴政看了一会,手在微微颤抖。 赵高此刻完全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情,他胆颤心惊地看着君上额头蹦起来的青筋。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他万一被迁怒可怎么办。 “仲父!棒不棒!” 赵高闻言,差点一个踉跄闪到腰。 这个小祖宗到底有没有脑子,这种关键时刻居然还敢撩拨虎屁股? 赵高向对张婴连连使了好几个眼色,提醒对方安静。 但为时已晚…… “呵,呵呵……” 嬴政虽然笑出了声,但铁青的脸色,微微抽起的唇角,简直是一副比毕加索抽象画还要诡异的笑,“棒不棒?你这混小子……” 他一把将张婴像拧幼猫一样给抓起来,目光锐利。 “说吧。” “哈?”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0节 张婴半点没有害怕的模样,还不忘用小手手抓住嬴政的手腕维持平衡,歪了歪脑袋,“仲父说上行下效,我想着若是用了最后一条,肯定全大秦都吃上祥瑞。” “来。” 嬴政半点没被带偏思路,他指着绢布上面‘付出劳动’,“说说。” 张婴默默地为嬴政点了个赞。 他都故意扰乱视野,还把夹杂的私货写得这么隐秘,少府一群人都没发现,居然一个照面就被陛下抓出来。 “嘿嘿,我听少府的人说“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1”” 张婴故作小大人状连连点头,“我想着,努力劳作的黔首,我也得贡献一份力量,没办法让对方免除劳役,那就奖励祥瑞!” 这话听起来没有问题,然而嬴政却轻笑一声。 “商鞅政令是这么解释的?” 他伸手捏住张婴的鼻尖:“欺瞒我是重罪!宁郎官。” “臣,臣在!”之前还有五米远的郎官,一溜烟过来。 “说。” “这……” 宁郎官默默地瞅了张婴一眼,之前虽然嘴上说得凶,但他其实挺喜欢古灵精怪的张婴。 要不然少府这么多小官小吏,随便派一个过来和张婴接洽都行。 宁郎官有心想说轻点,但在与陛下冷酷的眼神对视的瞬间,勇气一泻千里。 他尽量稳住情绪,开口道:“婴小郎君所言不虚,只这劳作之地处在长安乡的东区百亩封地。” 嬴政眼睛微微眯起。 他对长安乡有印象,封给张女官的百亩良田就在那里。 “女官封地?” 宁郎官不敢说话,只微不可微地点了点头。 “你这个,混!混小子。竟然敢用我的私库,去犁那女官的封地!!!” 张婴被晃得快飘起来了,委屈道:“仲父!我冤呐,我没用仲父私库。” “你冤?” 嬴政爆发之后又平静下来,“你不事生产,地是刚封。豆从何而来?难道不光用我的私库,还用上国库不成!”说到后半句时,他还提高的音量。 “我才没!不信可以向宁郎官求证。” “求证?!” 嬴政扭头瞪着宁郎官。 宁郎官瞬间有一种被命运捏住后脖颈的感觉,冷汗涔涔落下,暗暗叫苦。 你们两位打闹,何苦数次拉上我啊! “少府为何听令于他?” 宁郎官苦笑:“婴小郎君说,陛下还欠他一个承诺,谁不听,就求陛下罚三年俸禄。这又,又有赵文,赵内侍作证。” 嬴政:“……” 一想起他派赵文是去盯着张婴,避免闹太大,没想到居然成为对方扯得虎皮大旗。 “黄豆从何而来?” “是,宫里的夫人、美人换的。”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嬴政看向宁郎官。 “陛下,婴小郎君确实未动用私库与国库。” 宁郎官声音很小地补充,“自传出陛下爱用豆腐。宫里的夫人、美人都想做陛下最喜爱的豆腐,恰巧婴小郎君知道些豆腐的制作法子。 所以宫里的夫人们便用自家的豆、布匹,与张婴换了许多制作豆腐的方子。” 嬴政瞳孔一缩。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去哪一位夫人宫殿都是花样百出的豆腐。 看来从那个全豆腐宴的鼎被搬上来的时候。 不,或者说更早,从徐福被张婴盯上开始,他就入了套。 就说这小子鬼灵精怪,怎么可能雷声大雨点小,二三十天没动静,原来那么早就开始操作! 但是…… “那不还是朕的私库?!” 宫中夫人、美人的银钱,还不是从他那里拿的?! 行呐! 为了弄点劳动力去犁那女官的地。又是借着他的名头指挥少府、光禄寺的人做事,又是打着他的名号,薅后宫夫人们的黄豆。 却害他不得不连吃了三十日的豆腐宴。 嬴政越想越气,甚至有些泛酸。 “朕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无法无天之徒!” 皇帝震怒! 在场众人心头一颤。 赵高一听陛下居然用了“朕”的自称,啪嗒一下跪得很安详。 郎官更是慌得开始思考要如何辩驳,可以不让暴怒的陛下夷三族。 唯独当事人张婴淡定得不行,他甚至还双手捧脸害羞一笑,双眼亮晶晶又佩服地看着嬴政。 “仲父!好俊逸!说得棒!” 嬴政差点气笑了,现在是说好话就能萌混过关的吗,但他的音量也低了一些:“现在知道讨好朕?晚了。” 他说完,却见张婴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仲父,不是在夸我吗?” 嬴政表情一僵,他觉得怒气又一次要爆表了! 对方竟没听懂?白生气了? “你,竟,认为,朕夸你!” “我聪慧呀!” 张婴得意地挺起小胸膛,“仲父不让我出宫,我用豆腐委托庸耕者开垦了田。仲父喜欢祥瑞,我让全咸阳都吃上了豆腐,少府还赚到了银钱!我是不是很厉害!” 嬴政眼眸深邃地看着张婴,是这个意思没错,但…… 他忽然道:“上行下效,谁说的?” 张婴身体微微一颤。 宁郎官还以为在问自己,仔细品了品,忽而感慨:“臣不知。不过这说法确实很妙,也不知是哪一位大家。” “呵。” 嬴政见张婴冲他眨巴眨巴懵懂的双眸,眼底快不可见地闪过一缕兴味,但依旧面无表情。 “你怪我没让你出宫?” “仲父!我没有。” 张婴当然是想出宫的,但不能这么说,“宫里多好!一分粟米、布匹都不用花,豆子,豆腐管够。我这还有许多豆腐方子,日后史书上指不定会有豆腐皇帝的雅号!” 嬴政平淡的表情在听到“豆腐皇帝”四个字时,憋不住破功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张婴。 赵高头大如牛,一时间在犹豫,到底是冲上前捂住张婴的嘴,求这位不要再火上浇油。 还是留在原地,够把不慎气晕过去的皇帝给接住。 张婴看着表情只有一秒裂开便恢复平静的嬴政,暗暗佩服。 他在出宫后第一回 听见有人戏称他“豆腐张婴”四个字时,久久没能稳住情绪。 陛下不愧是陛下。 但您老人家情绪管控这么牛皮,他这种鼓动整个宫殿逼迫出宫的计划,多半是要出变故了。 “呵,呵呵哈哈哈……” 嬴政忽然笑出了声,“围魏救赵,围魏救赵啊……” 赵高后脖颈的毛孔都炸出来了,怜悯地瞥了张婴一眼。 嬴政的大掌在准备拍向张婴屁股的时候一顿。 转而捏了捏张婴的小脸蛋,语气突兀地平静道:“好,我要封赏你!” 所有人瞳孔地震:陛下疯了? 张婴也有些紧张,他不怕陛下生气,就怕陛下不按常理出牌。 “祥瑞之事,既已深入人心,日后少府、光禄寺,乃至朝中人都不得再参与豆腐事宜,免得说我们与民争利。” “你日后出宫也无需借助女官令。” 嬴政说到这,从怀里取出一枚铜制令牌丢给他,“你既如此聪慧,又于国有功,我在长安乡西南区再封赏你百亩田地,你尊崇甘罗么,我也给你从吏机会。只是每日日落,你必须回宫。” 张婴:白得一百亩地,还有官可当?还有这种好事?陛下妥协了?! 他迟疑着点点头。 而在下一秒,他看见嬴政平静的脸上明显露出愉悦的笑容,心中咯噔一下。 “扶苏你过来。” 张婴一愣,公子扶苏也在这?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1节 他猛地扭头,发现不光扶苏在这里,就连蒙毅也身披软甲伫立在不远处,两人表情都有些古怪,也不知听到了多久。 除此之外,扶苏身后还站一人身着士子袍,拱手行礼一直保持着微微低头,只看得出年龄不小。 “你都听见了?” 扶苏恭敬地行礼,他抬首,眼底写满了不赞同。 “父皇,此事……” 嬴政摆摆手,打断对方想继续说的话,“你即刻带他去封地。” “可是……” 嬴政压根没给扶苏继续说的机会,叮嘱完想叮嘱的。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张婴一眼,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 张婴心里一抖。 “阿兄阿兄!” 张婴也扯住扶苏的衣袖,他可不希望两位大腿吵起来,倘若是为了他就更不行,“仲父!仲父莫不是,有诈!荒田?流寇?阿兄救我!” “你想些什么。” 原还想追过去的扶苏身体一顿,哭笑不得,“百亩良田,治安很好,并非讹你。” 张婴松了口气,高兴道:“阿兄阿兄!那我们去吧。” 扶苏见状抿了抿唇,微微颌首。 罢了,那些事与他一介稚子说又有何用,左右他也要跟过去,老秦军的问题由他去解决。 …… 张婴完全不知道身后的扶苏的所思所想。 从张婴获知百亩田地的位置,抵达长安乡,来到田野间,再没出现过任何幺蛾子。 他站在田埒旁,眺望良田,满心豪情万丈。 没办法,这就是种花家种花人的土地情缘吧! 至于陛下最后那一眼或许并非意味深长,毕竟他白得宫里那么多好东西,陛下说不定是气不过,眼角不幸抽搐了呢。 思及此,张婴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身后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那人是不是准备‘盗徙封’?” “年岁这般小,应该搬不动,还在傻笑,该不会是个愚笨的……” “你们笨呐,这人身着丝绸,又这般年幼,定是阿父他们在里屋议论过的人。” …… 张婴一愣,他回首,便发现自己忽然被一群孩子给围上了。 “你就是管我们的人?” 张婴:??? “这么小?顶不顶用啊!” “不管了,我们是公士后裔,服从军令是第一要务。” 那半大的少年说着,脸上还带着狐疑的语气,“那我等八十户,三百余口人的身家就交给你了。” “什么?!” 张婴一脸懵逼,语气都有些飘忽,“等等,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史记商君列传》 第19章 咸阳宫内。 “哈哈哈……” 冯去疾,李斯,和王绾三人刚进来,便看见嬴政哈哈大笑的模样,彼此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 “你们来了。” 嬴政放下手中的竹简,眉梢还带着点喜色,“来来,都过来坐。无须多礼。” 冯去疾和李斯都看向王绾,王绾手一抬正欲行大礼时,旁边的赵高在嬴政眼神的示意下连忙赶过来。 他凑着趣道:“王丞相您这边请,茶汤、烤豆腐都给您备好了。” 王丞相依旧想行完大礼,但想到这段时间因郡县制、众封建制,与陛下起了不少争执。 现在面对陛下的善意,倒也不好拒绝。 这么一想,他一撩袍子,顺着赵高指引的地方坐下。 李斯和冯去疾也跟着跪坐下来。 “来来……看看。” 嬴政心情很好地将竹简分发出去,尾音微微上勾,“我倒要看看那小子,还能怎么弄!” 王绾微微挑眉。 李斯和冯去疾也有些惊讶陛下的态度。 他们不说耳聪明目,但对陛下与张婴在少府争执一事也是早有所闻。 李斯什么心理暂不说,冯去疾挺担忧张婴,他来时还特意与王绾打了声招呼,为的是万一陛下发怒,两人联手尽力保张婴,不浪费一个好苗子。 但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陛下的心态与他们猜测的完全不一样。 陛下,好像并不愤怒。 更像是在享受一场斗智斗勇的小游戏。 三人心下有了计较。 他们打开竹简,这上面详细记载了三十日前到至今张婴做过的点点滴滴。 比如,张婴是如何用一枚陛下的承诺,忽悠得少府和光禄寺官吏们团团转。 又是如何借皇家爱豆腐的名声,忽悠得整个咸阳老百姓都开始磨制豆腐。 …… 他们越看越惊讶,借力打力,声东击西,顺势而为…… 环环相扣,每一个点都用得浑然天成。 “此子果然很有天赋!” 冯去疾忍不住感慨,语气中还带着点不解,“陛下,您何必将他丢去长安乡当里正?” “什么!” 李斯翻看竹简的速度较慢,听到“里正”这一句话,惊得茶汤差点洒落,“这,这……秦国十七岁方可当官。他年不足三岁,也并未学习过律法,当里正是否太过……” 嬴政挥挥手,很自然地开口道:“用人唯贤。甘罗十二拜相,不也做得挺好。至于秦律,有扶苏在旁盯着,他可以边学边当。” 李斯嘴角一抽,陛下您也太偏心了。 过去再怎么破格,也没破格过让不懂律法的文盲当小官吏吧。 赵高在旁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提点:“长安乡,西南边。” 李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片记忆,居然是那个地方?! 长安乡西南区的里民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 他们都是功勋人群,是身体致残,不能留在军中,也不愿归乡的退伍士卒。 最低是公士,如上造、大夫的军爵也不少,甚至还有几位家中无人的公大夫也放弃大宅,跑来和袍泽们挤在一起住。 秦朝是一个主要是以军功制来当官。 也就是说这里的里民随便抓一个出来,都可能比管理者——里正的爵位高。 再加上秦朝的官员本身也不好当,考核制度非常严谨,每年都要进行大考。 这份大考试卷又被称为“上计制度”,也就是地方郡守。县令制定的年度工作计划,什么开垦荒地,人口、治安和 赋税等。 完成的好的官吏,有奖励、提拔。完成的不好也会因此被处罚。 地方郡守对这一片地方的功勋士卒比较照顾,定下的要求也比较高。 有抱负的里正自觉场面过于棘手,做不下去,都是主动找关系调离。 摆烂的那种里正,又被这些狂热爱秦国的军卒看不上,没能混多久,便被举报给轰下去。 久而久之,这里竟成为一个三不管的地带,俗称烂摊子。 李斯顿时闭嘴不言,也明白张婴为何会被丢过去当代理里正,反正是个烂摊子,也不能更烂了。 …… 嬴政由他们继续看了一会有关张婴的竹简。 见三位重臣都在称赞张婴优秀,张婴聪慧,神童。 嗯,虽然他也觉得张婴值得被称赞,但…… 嬴政敲了敲桌面,漫不经心道:“竹简还未看完?后面没看?” 王绾闻言一顿,了然失笑。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节 冯去疾不甚在意地开口道:“看了。都是些张婴的趣谈,比如得知需要承担的责任后,怒而跑圈、垂头丧气,发愁之类……要我说,稚子能嚎啕大哭已经算很……” 王绾在旁边推了冯去疾一下,当即拱手道:“恭喜陛下,这一局当属陛下获胜。” 冯去疾当即一愣,赢个稚子有甚好恭贺的? “区区小儿,何曾能赢过陛下。” 李斯抢先一步开口,同时道,“里正的职责可不止税收、开垦荒地,也不是靠一点小聪明就能解决。臣想,不出一月,那稚子定会知道陛下待他的好,宫内的好,会乖乖回来道歉。” “不需他道歉。” 嬴政摸了摸下巴胡须,声音都透着一股子精神劲,“那小子什么都敢答应,敢做,甚至还敢瞒骗我!若不好好让他吃个教训,日后怕会闯下滔天大祸。” 冯去疾嘴角一抽。 陛下居然会有如此“好胜”“幼稚”的一面。 但仔细一想,陛下能在攻打赵国时,让赵高将十多年前欺负幼时自己的敌人们找出来,一一回敬。现在这么做,倒也不算很奇怪 冯去疾低声轻叹了口气,道:“陛下,那小子心思缜密,又聪慧固执,只怕不会轻易放弃。” “不放弃甚好!” 嬴政显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毫不在意地开口,“我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倔,能有多少本事。” 冯去疾一哽,怎么感觉陛下还有点兴致勃勃。 王绾忽然起身,拱手道:“陛下,为何让扶苏公子同去?” 一牵扯出扶苏,咸阳宫内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微妙。 冯去疾和李斯瞬间沉默,他们同样有些好奇。 那地方是潜规则中的烂摊子,可若扶苏过去后也没能解决,这对于他的威信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嗯?扶苏去不得?” 嬴政一眼看穿王绾的担忧,他的脸上没了笑意,“正因为是长公子,他才更应该去。” 王绾还欲开口,嬴政打断对方:“不让他去,莫不是让他去听你们鼓吹的众封建制?” 王绾:…… 冯去疾连忙在一旁打圆场,开口道:“陛下,王丞相定不是这个意思。派个两岁稚子过去当功勋士卒的里正,倒显得我们不重视,有损国家颜面……” “行了。。” 嬴政懒得听打圆场的话,“今日还有何事启奏?” 李斯正准备开口,王绾忽然再次开口道:“陛下,若这回真能解决老秦军问题。” “若他真能解决,这一批人……” 嬴政闻言一怔,沉吟片刻,也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送他又何妨。” 三人同时一怔。 王绾话语中指代的人是扶苏,但从陛下承诺的奖励而言,那人好像并不是公子扶苏,更像是对张婴那小子说的话。 可也不对啊! 那些军卒再残废,那也是功勋,怎么可能随随便便送给一白身小儿。 李斯皱紧眉头,他忽然低声道:“冯丞相,莫非真如传言所说,张婴正是蒙毅之子?” 冯去疾冷笑一声,还想拿他做试探皇帝心意的炮灰? 他非但不接招,还懒洋洋地反讽回去:“你大儿子李由,不正出自蒙家军么,还娶了公主,知晓得肯定比我多,李廷尉不如问他。” 李斯心下一抖,恨恨地收回视线。 广撒网、结交权贵这事,一旦放到明面上,脸皮再厚的人也会尴尬。 “行了,别瞎猜。” 嬴政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茶汤,赵杰正调查在关键时刻,暂不能打草惊蛇,“张婴并非我儿子。” 三位重臣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吁了口气的神色。 嬴政似笑非笑。 他不再聊这个话题,四人不约而同地翻开其他竹简,开始新一轮的国策调整。 …… 天色渐渐变晚。 初春昼夜温差大,容易饿,所以嬴政都会吩咐赵高多加一份膳食。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步履声。 嬴政刚皱起眉,便听见熟悉的童声。 “父皇!” 他眉头微松,算算日子确实是春狩的人该回来了。 果然,殿门被推开后出现的是抱着一摞花的胡亥。 “何事?” 许是因张婴之事,嬴政对幼子们的态度较过去都要温和一些。 这令胡亥受宠若惊,进来的步伐都雀跃了些。 他举着花花道:“这是早春最美的一束花,献给父皇!” 嬴政见到这束花时,神色却恍惚了一秒。 视野中仿佛出现一个更加娇小的身影。 对方在御花园里撒欢一样到处跑,然后手捧一大把野花兴冲冲地跑过来,高声喊道:“仲父!仲父!我们来编花环吧。” “何谓花环?” “嗯?仲父不知编花环?嘿嘿……” 小儿笑得很甜,拍拍胸脯,狡捷的情绪都快能从脸上溢出来,“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今日教仲父!日后仲父都帮我编花环,好不好!” 教一次花环,就敢要求对方以终身编花环来回报。 圣贤都没这么霸道,偏还不令人生厌。 嬴政想到这轻笑一声,下意识接话道,“阿婴想要何种花环?” 胡亥闻言一愣,阿婴? 何种花环? 他轻咬其唇,杵在原地有些拘谨,音量也很小地开口道:“父皇,我,我不会花环。” “……” 胡亥靠近两步,仰着头表情有些急切地看向嬴政:“父皇我去学,我会编得比别人都好。” 嬴政的手落在胡亥头顶,摇摇头:“回去吧。” 胡亥手指捏紧。 他不过是随阿兄们一起出去春狩了两周,怎么回宫后,父皇变化竟如此之大。 他踌躇片刻,忽然打起精神道:“父皇,我,我也有惊喜送你!” 原本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赵高,闻言悚然一惊。 他猛地抬头,不顾嬴政有发现的可能,冲着胡亥拼命摇头。 但胡亥的视线根本没在赵高身上。 他见嬴政没反对便飞速跑出去,没多久满脸欣喜地端着一个鼎进来。 嬴政:“……” 李斯、王绾和冯去疾,看见几 乎如出一辙的场景后,瞳孔地震。 豆腐二代要来了?他们甚至还生出了一些微妙的期待。 唯嬴政比所有人都了解胡亥有几斤几两,所以很快平静下来。 他皱眉道:“鼎里是何物?” “米丹!”胡亥骄傲道。 赵高在一旁急得汗都出来,尤其听到“米丹”两字,更是一脸绝望捂脸。 胡亥压根没有卖关子的意思,他说完便将鼎给揭开。 众人看去,里面摆着七八片四四方方,金灿灿还冒着白雾的小米糕。 “父皇,我也能做到!” 李斯和冯去疾彼此疑惑地对视一眼。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盘菜,还是失败的那种,但他们依旧给面子地伸出筷子。 王绾连筷子都没伸,看那质地都硌牙。 果不其然,李斯年轻还好,冯去疾直接捂着右边的腮帮子啊哟一声。 “这,这不就烘干的粟米饼?” “不是!是米丹!” 胡亥一愣,明明这粟米也是按豆腐的制作流程做的啊,怎么会不成功呢? 他心下忐忑,但还是坚持道,“父皇,这是我请炼丹方士制作的祥瑞……” “好了!” 嬴政皱起眉,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你带鼎出去。” 他并没有太生胡亥的气,毕竟嬴政很清楚胡亥并非聪慧的儿子。 但他一看到这个鼎就会想到豆腐,想到被忽悠吃了三十天豆腐宴的经历,语气和情绪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节 胡亥却被嬴政的目光吓到了,以为自己犯了忌讳。 他再不敢撒娇,急急忙忙命人抱起鼎,他自己也跟着小跑离开,还不慎撞到门发出“哐当”一声。 这时,赵高小碎步挪到嬴政眼前,左右来回小幅度晃荡,仿佛在踌躇。 “行了。” 嬴政收回落在胡亥背影上的目光,又看向赵高,挥挥手,“毕竟是你的弟子,且去看看。” “是,君上。” …… 胡亥离开书房后越想越气。 明明他才是皇子!明明他才是最得陛下宠的儿子!那阿婴是个什么玩意! 他越走越快,脚步渐渐踏出“蹬蹬”响声。 胡亥走了一路,忽然看向一道柱子。 “出来。” “胡亥公子。” 赵高低着头,缓缓走出来,只几步,他鬓角便渗出冷汗。 “阿,婴?”他咬牙切齿。 “什么?” “阿婴在哪?他到底什么身份!自我回宫后,所有人都在说张婴!张婴!” 胡亥猛地抬头,直视赵高,掰扯着手中的野花将其捏的稀碎,“他为何能得父皇宠爱。就因为炼制了一道丹药?那我也同样炼制了呀!为何不夸奖我!” 赵高听到这有些哭笑不得。 与一介臣子争风吃醋,还真是小儿脾气。 “胡亥公子不必担忧,不过一好运的小子。” 赵高也不敢违抗嬴政的命令说出玉兰行宫,所以挑着一些零散能说的情报简单说了下,“陛下礼重蒙家,他身为蒙……家子,才能得些运道。” 可不就是运道好嘛。 明明才两岁,大字都不识几个,偏偏因出身得到陛下另眼相看,日后混个家财万贯、良田万顷是没问题的。 想到这,罪臣之子官奴出身的赵高难免生出嫉恨。 “哦?蒙家子?” 胡亥听到这就起了兴趣,挥了挥花环道,“先生,我要他当我的伴读。我倒要看看,一乡野小子有甚资格出现在父皇口中。有甚资格和我比!哪怕只是一个花环 ,他也不配!” 赵高本不反对。 但想到皇帝留张婴在卫月宫,以及一些偏宠的行为时,他又迟疑。 这小子确实有些邪乎,万一留在胡亥身旁反而抢走嬴政的目光,岂不是亏大了, “公子!蒙家,许是不愿。” 胡亥皱起眉,满脸不高兴:“为何,你不是说他只是臣之子吗?还是个出生不吉利的。” “公子,哪有伴读比皇子小的道理。他这入宫,是照顾你,还是被照顾呢。” 赵高轻声补充,他见胡亥脸上还写着不想放弃,用激将法,“后宫的郑夫人最喜幼子,若公子执意让他当伴读,骑射课程时,倒是可将他安置在郑夫人……” “混账!” 胡亥气得跳脚,瞪着赵高,“他有甚资格陪郑夫人!不成!郑夫人最喜欢我!” 赵高刚松了口气,便听见胡亥又开口说:“我就要他,我去和郑夫人说!大不了喊个宫女照顾他!” 赵高表情一僵。 他看着胡亥“啪啪哒”跑远的身影,叹了口气。 怎么别的没继承,偏偏只继承了陛下的顽固呢。 …… …… 与此同时,长安乡西南区。 张婴在田埂旁走着,脑子里充斥着的全是,米、钱、布…… 说实话,他事先想过嬴政会给他挖坑。 但他以为最多是没收赚的银钱,他早做好两手空空出宫的准备。 但万万没想过,没有最坑,只有更坑。 陛下居然给他按了个代理里正这种听都没听过的奇葩官职,该不会是临时创的吧。 出宫后就成为80户人家衣食父母。 张婴回想起围着他的小朋友们期待的眼神,以及幼崽的顶级理解能力。 “甘罗12岁拜相,你这么年幼,肯定是比甘罗还厉害无数倍才能来当里正。” “小里正,有没有不入贱籍,不做商户,不当屠户,还能赚钱的机会?” …… 回想一次,他就胃痛一次。 真是够够的。 张婴一行人穿过一片白杨林,踏过溪水上的白色石桥,入目的便是一片炊烟寥寥的房舍,偶尔有人进出的石坊,以及青黄不接的田地。 “巡视完你的封地了?”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张婴立刻回首,快乐地挥舞着小手:“阿兄!阿兄!我还没去巡视呢,我和你……”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见扶苏身后站着一群人。 他们或衣袖空空,或撑着旁人站着,又或者面部被毁容,瞎了眼或缺了耳,虽不至于衣衫褴褛,但也能从瘦弱的躯干看出生活的窘迫。 “小公子安好!” 伤残的士卒们显然误会张婴的关系。 恭敬抱拳问好,声音洪亮,很有气吞山河的气势。 “啊,我不是……” 扶苏对此不甚在意,拉过张婴摸了摸额头。 张婴一愣,不解地看向扶苏。 “你真是胆大,自幼身体不好怎的不提。” 说话间,扶苏将张婴的手心,额头全摸了一遍,之后才缓缓道,“若非蒙上卿告知,我都不知你一个月能昏迷两次。” 张婴尴尬地笑笑。 他也没法解释,自从做过轮回酒的任务,只要系统还能维持能量平衡,他不过分乱折腾,身体就能勉强撑住。 “蒙……上卿也来了?”他道。 “之前不是唤阿父吗?” 略显沧桑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张婴一愣,没想到蒙毅就在身后。 这时, 一双稍显粗糙的大手伸过来将张婴腾空抱起。 扶苏抬眉,看见蒙毅不太熟练地将张婴放在肩头,且从他这个角度看,甚至发现蒙毅的手谨慎地拖着张婴,表情还带上点小心翼翼和僵硬。 扶苏掩住眼底的异色,若有所思。 张婴表情也有些懵。 他真的没想到任务计划全部白做,蒙毅会主动抱着他骑大马。 张婴脑海中响起响起“叮咚”的提示音,以及光球喜极而泣的声音。 任务:与蒙毅玩骑大马的游戏(1/7)。 奖励:剁椒鸡丁(三坛) [呜呜呜……蒙爸爸太给力了!我还以为任务一辈子没进展了。宿主,你可别再拒绝!你这份任务都赊账了的!] 张婴嘴角一抽,[我,我知道了。] [嗯嗯,宿主!任务!任务!] [知道,我后续都……嗯,都是,只是为了任务!] [嗯嗯。]光球偷笑。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向蒙毅伸出小手手。 “季,季父!” 蒙毅眼前一亮,一下子将张婴举得老高,乐呵呵地玩耍。 扶苏驻足,仔细观察了一会蒙毅和张婴的表情。 看了一会后,他的目光渐渐落在张婴的脸上,隐隐有些走神。 没多久,当蒙毅又一次将张婴腾空抛起来时,沉默的扶苏忽然开口道:“蒙上卿,里民已在这等候许久……” 突然被点名的里民:…… “是,扶苏公子。” 蒙毅正准备将张婴放下来,没想到扶苏居然上前一步,纤细的手腕却坚定有力地将张婴接过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节 张婴两辈子都没过骑大马,飞高高的游戏。 第一次玩,嗯,肯定是因为身体变小,生理分泌激素不好控制的原因,所以他才会觉得飞高高特刺激好玩。 好玩到舍不得停下来。 张婴也不知道自己已被人换了手,嘴上还咯咯咯直笑:“再来,再来。” 蒙毅下意识上前。 “……好。” 扶苏忽而轻笑一声,将张婴抱到肩膀,举重若轻地高高抛起又接住。 蒙毅呆了:…… 他忽然萌生一个吐槽:陛下和长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都喜欢和我抢儿子玩?!你们玩自己的啊! …… …… 扶苏、蒙毅联袂前来里巷。 对于一辈子忠诚大秦,为大秦坡头颅洒热血的士卒们而言是个什么感觉。 亢奋、热血沸腾。 若不是扶苏和蒙毅来得突然,消息传播的时间不够,只怕不光这一个里巷,整个长安乡的士卒们都会跑来拜见。 但仅一个里巷的士卒亲友,就将这临时落脚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之前与张婴开玩笑的少年郎们,万万没想到张婴能有这来头。 一时尴尬地待在屋里,挤不出去也挤不进去。 张婴虽没名气。 但被夹坐在扶苏和蒙毅中间,几乎得到全场最瞩目的目光。 “你们住的可还习惯?” 蒙毅上前拍拍这个的肩膀,又看看另外一个人,笑骂道,“你小子怎的也在这,有家也不回?” “嘿嘿,将军?啊不对!是升官了!上卿!” 缺了半条腿的汉子没想到能被蒙毅记住,激动了好一会才开口,“我妻一年前以为我亡故,改嫁他人。我回去后觉得没甚滋味,还不如跟着老伍长住。” 蒙毅皱起眉,语气不满:“可查清楚了?若是奸夫……” “将军……啊不对上卿放心,那里是我袍泽的管辖地,查得 清楚。” 汉子哈哈一笑,拍拍胸膛,“再说我一上造,还怕缺了妻?如百夫长说的,待得春社时,我去郊野河边打晕一个女子,拖过来完事。” “哈哈哈……” 这话引起不少光棍汉子的共鸣。 “春社”每年三月三日都会举行,有点类似相亲大会,只不过男女间进展神速,看对眼了直接滚在一起。 秦始皇当政后,因赵太后的原因对男女混乱关系很厌恶,禁止官方“春社”,但民间“春社”依旧处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状态。 “如何?日子有什么差的?” 蒙毅认真道。 “将军你也太小瞧我等。我可是上造爵位。” “就是……能有什么要的。没有没有。” …… 蒙毅又不是瞎子,老部下穿成这样,过得好才有鬼。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闹哄哄的场景瞬间消失,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蒙毅。 张婴甚至隐隐有一种自己身处战场军营大帐,扑面而来一股风雨欲来的肃杀感。 “你们有袍泽当县长、县丞、县尉……应当也知道他的身份。” 蒙毅单手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有任何困境,尽早与我提。” 士卒们一听“与我提”顿时心领神会。 老上司多半是担心小里正被欺负,特意过来提前解决问题的。 但…… “将军说笑了!我们一个个有衣穿,有粮食,基本都生了大胖小子,能有什么困难。” “就是,如今虽六国初定,但羌族、匈奴那边没有停歇。我听说王翦将军又挂帅去了百越之地,唉,我只少了个左胳膊,将军你说我还能去吗?” “你小子得了吧。一个擅左手的没了左胳膊还顶什么用!将军,你看我,只断了手指,能不能再征战沙场?” …… 张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大秦士卒,还是残疾退伍的士卒。 他来之前脑补了很多画面。 是那种一位慈祥的老爷爷躺在躺椅上,和蔼的与儿孙们回忆当年勇猛杀敌的故事。 但现实却既然不同! 他们身体虽然残废,虽年长,但精气神依旧凶狠无比。 说话口气与和蔼没半毛钱关系,尤其说到激动之处时,那是恨不得操起板砖把还在参军的儿孙们揍个遍,嫌弃他们杀敌不够勇武,没自己杀敌多! 张婴不太明白,但却又感觉有些震撼。 如果是率领这样一批骁勇善战的秦军,也难怪秦国能傲视群雄,笑到最后。 只是秦国不是军功制度吗? 为何还会如此贫困? 苛待功臣吗? …… 张婴捧着脸颊,坐在府邸外的杨柳树下。 他虽是今日名义上的主角,但越来越多赶过来的士卒摆明不是来看他,何必在里面占位子,不如出来好好想一想。 “喂,小郎君。你该不会当真了?” 明显是那群孩子头的半大小少年凑过来,见张婴始终保持一副小大人的冥思苦想模样,无声地笑了笑,“你挺好的。我们喜欢你,就这样就行。” 张婴一愣:“何意?” “我们这的里正年年换,最多的一回,一年换三次。” 半大少年不在意地叼起了一根狗尾巴草,“若我们真将身家都赖在里正上,只怕早饿死了。阿弟他们只是对你好奇,才故意说些逗你的话。小里正,还望你大人有大谅啊。” “嘻嘻。” 其他小孩也凑了过来,哪里还有之前求知若渴的模样,纷纷搞怪作揖,“还望你大人有大谅啊。” 张婴看他们脸上虽是笑嘻嘻,眼底却透着些忐忑。 张婴忽然道:“你们家人都有爵位?所有?” 小孩们齐齐点头。 他们看到张婴惊讶的目光,有一个胆大调皮地还开口道:“这有什么!我们章邯大兄,现在可是公士爵位呢。啊对了,不是因父亡继承来的,是因为斩获敌军一颗头颅才……” “行了,别见人就说一次。” 半大少年捶了那小子脑袋一下。 张婴疑惑地歪了下脑袋:“那为何会穷?” 张婴很不能理解,在秦朝律法如此严苛的地方,难道有官吏胆敢贪污军队的爵位赏赐? 还是距离咸阳这么近的长安乡,不怕被皇帝夷三族吗? “这……” 少年们脸上出现迟疑,张婴甚至发现他们听完这句话,彼此之间竟隐隐分为了两个小派别。 半大少年看了看张婴,犹豫片刻,开口道:“这事本就瞒你不住。爵位赏赐土地都在,没贪污,只是那笔钱没用在我们自己身上。” 战国乱战,秦虽赢到最后,但也只是惨烈胜利。 无数孤儿寡母被遗留在广袤无垠的大地,尤其没有儿子伴身的寡母,甚至会被赶出夫家宗族,也回不去娘家,找不到活下去的机会。 所以住在长安乡的退伍士卒,将银钱土地拿出来,默默支援去世袍泽的妻儿。 不光只是养着他们,还会视若亲子,送他们去学室读书,或者去知名剑客那习武,给他们安排一条活路。 这才是导致他们困窘的最根本原因。 “为,为何不向上面……” 张婴这话说不出口,这些士卒做这些的时候本来就是尊崇本心,一腔热血。 况且根据他的观察,这些士卒对秦国的感情狂热,丝毫不下于对袍泽。估摸着是宁可自己省吃俭用,也不想给大秦带来负担。 “当然不咯!” 半大少年居然一点抱怨的情绪都没有,不止他,好些少年也点头看向张婴,“这是阿父他们的选择,为何要麻烦朝廷。” 张婴:…… 他眨了眨眼,想说你们何必扛起这种政治觉悟,但又觉得这话轻飘飘的说出去毫无意义。 现场忽然陷入沉默。 “之前与我说的,应当也是体己话吧!” 须臾,张婴眨了眨眼,伸出小手手握住半大少年的大拇指,“我可聪明,可厉害啦!要不要信我一次。” 半大少年郎一愣,顿了顿,忽然哈哈大笑:“小里正你才多点年龄,不愧是被将军带来的人,竟有模有样得差点把我唬住了,行了,小里正你……” “豆腐知道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节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节 “大兄,先生不曾与我说过!”胡亥急忙解释。 “嗯。” 扶苏没说什么,掩下眼底闪过的一道利芒,“你还小,应当去学宫好好读书。” “可大兄。” 胡亥见扶苏态度缓和,又敢探头出来道,“那小子比我还年幼呢。他都可以当代里正。” “嗯。但他也需熟读律法。” 扶苏摸了摸胡亥的脑袋,语气温和下来,“你若也想去,《田律》、《效律》、《效律》等十几卷律法都熟读了,大兄就带你去。” 胡亥一哽,看着对方笑盈盈的双眸,立马明白大兄这条路走绝了。 胡亥回头,眨巴眨巴双眸,抿起嘴,直直地瞅着郑夫人。 郑夫人有些心疼胡亥,低声道了句:“儿啊!你看胡亥年纪尚幼。读这么多律法。” “阿母说得对。十八弟年岁尚幼。” 扶苏转身温和地安抚郑夫人,“不如等他痴长几岁再委以重任,届时,我再带他去。” 郑夫人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又对胡亥说:“你阿兄说得也有些道理,胡亥,不如我让少府工师再给你做些玩物好么。” 胡亥彻底心梗。 不过他也不是轻易放弃的性格。 否则也无法从几十个儿女中脱颖而出,获得嬴政和郑夫人的一丝偏宠。 胡亥故意跺跺脚,痴缠了郑夫人一会,不再与扶苏提这番话,反而虚心询问一些士卒方面的事。 扶苏也欣然回应。 宫内又恢复其乐融融。 次日,胡亥一路小跑到嬴政处。 “父皇,天气寒冷,我能不能去看望老秦军呢?” 嬴政眼睛都没眨一下,慢条斯理地搁下朱笔:“没放弃?你为何想与阿婴作比较?” 胡亥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他没想到父皇居然很清楚。 但听到父皇称呼对方“阿婴”后,越发有些不服气,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说,最后求助地瞟向赵高。 正在给嬴政研磨的赵高没有动,一直到胡亥“哒哒”跑走时,赵高都没有看一眼胡亥。 嬴政忽然道:“也不知让你当他先生,对你好是不好。” “君上恩宠。” 赵高噗通一下便跪在地上,谢恩,“奴不过罪臣之子,能有幸教导一名皇子律法,此乃泼天的福运,岂会不好。只,奴不明白。” “嗯?”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向赵高,“就知你护他,说吧。” “奴那点心思何曾逃得过君上的法眼!” 赵高自嘲了几句,然后低声说,“只奴没想到,郑夫人居然也会关心朝政。” 嬴政搁下笔。 昌平君熊启以及他身后的楚系力量,始终是横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曾经待熊启很好,让其成为秦国相邦十三年。 不光是熊启与 华阳夫人关系密切。 更因为熊启出生后的人生轨迹,与他简直一模一样。 同样是质子,同样是被继承王位的父亲抛弃在原地,只他最后回到秦国成为王,而熊启始终被留在秦国,从未踏入楚国一步。 可对方却在李信攻楚时谋逆,哪怕以末代楚王身份而死,也没消他心头之恨。 秦国的楚系势力也因此蛰伏,而郑夫人,正是维系他们的核心之一。 “……他想去。” 嬴政缓缓舒展开眉峰,“就让他长安乡的东区。” 赵高闻言一顿。 他明白陛下这一回是准备拿胡亥探一下楚国派系的底蕴。 他也清楚陛下是想借烂摊子让张婴吃一次亏。 正常来说,胡亥公子去西南区不是更能让张婴吃亏吗? 陛下为何会选择隔开两人?这是护着张婴? “君上,这西南区的……?” 赵高还想装个傻,说不定还能给胡亥捞点政治资本。 然而在与嬴政平淡的双眸对视时,赵高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连忙低头道,“奴,奴这就去告知胡亥公子。” “嗯。” …… 数个时辰后,一辆从咸阳驶出宫殿的马车上。 胡亥正抱胸碎碎念:“父皇为何只让我去东区!我觉得西南区更适合我。” 赵高口舌都说干,已经不知再如何解释。 他只好拿出一本秦律出来,慢吞吞道:“扶苏公子昨日命人传话,给了我一摞秦律竹简,命我重修律法,勿惹是非,否则会有严惩。” 胡亥尴尬地咳嗽一声,眼珠子左右转动,转移话题道:“咳,知己知彼百战不贻,我再看看张婴。” 说罢,他又将车帘拉开一条缝,偷偷瞅着那边。 被胡亥盯着的正是在田埂背着手,慢慢溜达的张婴。 片刻后,赵高忍不住道:“胡亥公子,是想召见他吗?” “我召见他?” 胡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他也配?我可是堂堂皇子,难道不应该是他亲自过来拜见我吗?” “……” 赵高:那你这样偷瞄也没好到哪去啊。 “我看他也没甚稀奇,连个少年都笼络不好。” 胡亥见张婴与一个少年说什么,对方却频频摇头,忍不住嗔笑一声,“对这种贱民,扔些粟米、布匹不就乖乖听话?真是蠢笨。” “胡亥公子。” 赵高的脸色严肃起来,在宫里说说也就罢了,现在可是在宫外,万一被有爵位的里民听到就不好了,“你还记得出宫前答应郑夫人的话吗?” “是是是……要善待贱……士卒。” 胡亥无聊得打了个哈欠,又将车帘掀起来看了一会,忽然眼珠子一转,“先生,你说我人不来,但粟米、布匹来西南区如何?” 赵高心头一紧:“胡亥公子你……” “哎!对啊,我们赢氏王族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呢!给东区的军卒送东西,难道西南区的军卒就能被忽视?” 胡亥越说声音越大,脸上闪烁着兴奋的笑容,“哈!我记得里正也有户口数量的考核吧?先生,等那些人都跑我们东区去,我看张婴怎么收人头税!怎么哭!哈哈哈……” 赵高闻言有些无奈。 胡亥之前的书算是白读,秦律严禁户籍人员乱流动,压根不可能出现他想象的情况。 况且这些顽固的功勋军卒可不像寻常黔首那般贪财,好摆弄。 但是…… 赵高的目光落在衣衫破烂的少年郎身上,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也不是全无捣乱的办法。 “唯。” …… …… 张婴完全不知道还有人在暗戳戳地偷瞄他。 他被半大少年捞到身上,背了起来。 对方苦笑道:“小里正,你能别问我了吗?我真不敢带你去服徭役的地。这样,我带你去找阿父,他若同意就行,成吗?” “哦。” 张婴没想到对方态度这么坚定,只好点头。 初春,茂密的水草在溪湖边打着圈,田埂四处可见辛勤劳作的农人。 张婴乘坐的人力车跑得飞快,不过半个时辰,便抵达了里巷。 他们递了传,过了里监门那一关。 半大少年来到自家屋前,他刚将张婴放下,准备推开虚掩的木门。 里面忽然传来的争执声。 “不需要!我们这些士卒都过得很好,不需要粟米和布匹。” “章老丈,你,你怎么就这么顽固!这可是十八皇子记挂着你们这些残废,才特意送些粟米和布匹过来,你们怎么的还不领情。” “我等,拜谢十八皇子的恩典。但老章我有手有脚,也有一把子力气,够活就成,不浪费大秦的粮食。这些不如送到九原、百越,给还在拼死战斗的袍泽……” “章老丈,我懂了,你嫌少了对否?你放心,十八皇子不会只送一次,若你们是懂恩的,七日后,我还会带着粟米过来。” …… 张婴又听了一会,总结下来,就是皇宫里的十八皇子,慰问退役老兵前来送温暖送福利。 他微微皱起眉。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节 送米、布福利是好事,但里面那人的语气也太傲慢了些。 一副施舍的模样,也难怪里面的老丈要死不接收。 等会,十八?胡亥排名是多少来着? 光球激动地跳出来:[宿主,好像就是胡亥啊!他排名十八!] [哦。] [……没,没啦?宿主你不好奇吗?不想去看看吗?] [还成。] 张婴对胡亥,应该说对所有青史留名的人都好奇,但闲暇时看看可以,[不能耽误正事,等以后有空带你去看。] 光球具现化出一滴汗:你这怎么说得像去参观动物? …… 张婴没和系统多聊。 在军卒又一次拒绝时,里面忽然传来“哐当”青铜器狠狠砸落在地的声。 紧接着有人气急败坏道:“好,好得很啊!我如此辛苦送来,你竟不领情!真有气节,俸禄、土地、还有这一屋一瓦都还给陛下!” “行,既然你们各个家有余粮,想必今年春耕也是不用去官府借牛,借春种了对吧?” …… 伴随着最后几句阴阳怪气的威胁,屋内冲出来一个身着皮袄满脸阴郁的青年。 那人一抬头,恰好与张婴对视。 华服青年脸上先是闪过一抹嫌弃,离开几步后又退回来,瞅着张婴一会,居高临下地说:“张婴?” 张婴看都没看他,径直往里屋小室走去。 被忽略的华服青年脸一阵青一阵红,嘀咕了两句,然后恨恨地转身离开。 “老丈!老丈!” 张婴率先迈着小短腿走进去。 这才发现里面不光有章兄阿父,还坐着七八个身体残缺,气质彪悍的退役士卒,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挺郁闷。 两个站起来的人似也在闹矛盾。 “春耕在即,你也就算了。我们若连种子都借不到!来年可真要饿死了。” “那你的意思是,受嗟来之食?你忘了这么些年我们的信念?” …… 那人还欲辩驳什么,却在 发现张婴踏入房门前猛然住嘴。 其余人也是。 他们看到张婴后都努力转换表情,露出和煦的微笑。 章父还起身给张婴端了一杯暖汤过来:“天气冷,赶紧喝口暖暖身子。” 顺便又瞪了儿子一眼:“让你好好照顾,怎和你阿母一样,一点也不细致。” 章家少年满脸苦笑。 恰在这时,那群人的后方响起一个犹豫的怯怯的声音。 “婴,婴公子?” 张婴一愣,长安乡的人都唤他小里正、小里正,难不成这屋里还有熟人? 他探头看过去,发现一个胖乎乎的少年身影,从某位军卒身后探头出来。 “樊阿兄?!” 张婴有些惊喜地冲对方挥挥手,“你怎的在这?” 樊家少年也有些惊喜,他一溜烟跑过来,噼里啪啦就是一通介绍。 说他本来是来长安乡送东西。 没想到这一送,竟看到以为早死的阿姊。阿姊不但没死,还二嫁给一位骡父,当了后妈。所以他没急着走,想看看阿姊过得到底好不好。 “长安乡真是一片福地,不光找到阿姊,还见着了婴公子。” 樊家小子感慨了好几句,然后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玩物,递给张婴,“这是姊夫送我的玩具,这鸟可真有趣了,踩它的脚,便能自己动。送给你玩。” 张婴原本打算婉拒,但听到这句话时身体一顿。 踩到脚, 便能自己动! “石室行者踏碓,困甚忘却下脚1。” 这不就是在形容以脚踏代替用手舂米,效率起码提高一倍的踏锥么。 张婴接过木鸟玩具。 他将肚子的外壳拨开了一些,里面只是几根制作精巧杆子。他又拨动一下鸟腿,齿轮杠杆滑动,鸟嘴便开始一啄一啄。 原理不说完全相似,但勉强能说得过去。 很好,他需要的那一枚“小苹果”,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张婴爱不释手的模样落在樊家小子眼底。 他浮现出满满的笑意,扭头看向某位络腮胡军卒笑道:“姊夫,我就说你这一手了不得,你瞧,把婴公子迷得不行。” 络腮胡笑了笑,明显缺了拇指的大手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 倒是他身旁的士卒伸手拍拍络腮胡的肩膀,开口道:“那是,你是不知你这姊夫的厉害,当年那些登城梯啊,战车啊什么的,他都修得又快又好,若不是断了数根手指,哪怕半身动不了也能在军营……” “好了!也没喝酒,你少说两句。” 从门外抱着石臼进门的章父笑骂了几句,然后将石臼摆在张婴面前。 张婴愣愣地看着对方。 “我听小子说,小里正对徭役里的舂米很是好奇。” 章父将木杵也放上,还撒了点谷物进去,顺手砸出“咚咚咚”的声音,“其实就是这样,也没甚好好奇的。” 章父重复、机械地操作了一会杵臼用来舂米。 张婴探头瞅了几眼,手臂都挥舞出汗珠了,这米壳还没去掉五分之一。 “阿父,你且歇一歇。” 章兄向木杵伸过手,想替代章父舂米的位置。 章父一挥手:“行了,你阿父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阿兄,为何只用手呢?” 张婴扯了扯章邯,露出疑惑的神色。 “何意?”章兄迷茫。 “就是,唔……我们有手有脚,为何不能用脚?” 众人闻言一愣。 忽然有军卒憋不住噗嗤一声,然后笑出声:“小,小里正,这,这手可以抓住木杵 ,哈,但,但脚指太短,抓,住不住啊。” “哈哈哈……”其他人也跟着笑出声。 唯独樊家小子没笑。 他神色稍带激动地看着张婴,道:“婴公子,莫非……是又有改进的法子?” 络腮胡闻言愕然。 自家刚认下的阿弟怎么这么轻信他人。 尤其当他看见阿弟蹲到稚子面前,一副兴冲冲要跟着干的模样,顿时忍不住出声。 “阿弟,他还不到三岁。” “姊丈!你是不知晓婴公子的聪慧!” 樊家小子傲然站立,忽然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大声地开口道,“姊丈,你们近期每日食用的豆腐,便是婴公子弄出来的!” 众多士卒一愣,面面相觑,他们还真不知道。 “此言当真?” 络腮胡满脸疑惑地看向樊家小子,“你前日不还在屋里说,若没有你,只怕这豆腐还得晚几年才能出……” “姊夫!姊夫啊!” 樊家小子连忙冲过去捂住姊丈的嘴,然后小心翼翼又卖乖地看向张婴。 张婴秒懂:哪个青少年没干过这种吹牛皮的事呢! “樊阿兄很棒!说得对!” 张婴连连点头,小手还比了一个大拇指出来,“若非阿兄,这豆腐……唔,豆腐起码还要上百年才能出来!” “婴公子!” 樊家小子就差感动落泪,他没想到张婴会这么给面,说实话,他之前只是祈求婴公子不要生气发怒。 屋内众人看向张婴的眼神更加温和。 “你看,这木鸟也是一动一动,用腿的。” 他又扯了扯章兄,指了指还在“哚哆哆”的石臼,“阿兄,这动作不一样吗?为何我们不能也用脚呢?” “唉,我来与你说……” 络腮胡不屑的眼神还停留在眼底,整个人僵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节 他忽然冲到逐木鸟玩物前,小心翼翼地拨动着,眼睛越来越亮:“足下,用趾,对啊,如果用上这个……对,还有这个……脚也是使力啊!” 张婴年龄小,但络腮胡的实力可是经过验证的。 众士卒见他态度不对,神神叨叨的,一时间也有些期待。 等络腮胡自言自语完,有人忍不住问:“三弟,你,你瞅着可行?” “我,还没做出来,不敢确定,但是……” 络腮胡子一手拨动着七零八落的木鸟,眼底闪烁的亮光越来越大,“若真做出来。日后,别说我们能用上劳动力,只怕半大的小子也能帮忙舂米!” 众多军卒一愣,脸上也隐隐浮现出激动的神色。 樊典其实也很震惊,但见络腮胡这般震惊,顿时得意地抬起眉。 “姊丈,阿婴是不是很聪慧!” “是是是!” 络腮胡两眼放光地瞅着张婴,忍不住上下打量,“你,你真是因这玩物所想?” “嗯。” 张婴眨了眨眼睛,歪了歪脑袋,“所以,真的能用脚?” “可行!当然可行!用脚,以后只用脚。” 络腮胡曾经是世代木匠,属于段氏。 专门负责做农具,既然被点拨到关键之处,自然知道如何操作。 他满脸兴奋地拿出工具开始改造石臼。 看他做东西的模样,就好像在他身前放了一个四倍速遥控器,又快又好。 没多久,一个在众多军卒眼中长相有些怪异的玩意出现。 “这,余兄啊,这真能行?” 络腮胡压根没理会袍泽的疑问,他示意另外一人再搬来一个原始的石臼。 然后表情严谨的给 两样农具里注入同样分量的谷类。 再拉来两个身形力量都差不多的袍泽。 络腮胡开口道:“来,舂米!” 两位被临时挑出来的袍泽有些懵,彼此对视一眼,然后笑骂络腮胡几声后,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始发力。 张婴还发现,这两人的动作、力道甚至是舂米的频率都几乎一样。 显然不是第一次陪络腮胡,做这种对比测试的事。 两人忙活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 使用石臼的那位,一开始还能跟上另外一位的频率,但随着汗珠落下,他的频率不自觉慢了八分之一,之后又慢了六分之一…… 至于另外一位用脚踩舂米的,不光表情轻松许多,甚至还有闲心调侃对面是不是晚上与妻交流太多,以至于现在身体发虚,力量使不出来。 现在都不用看里面的谷物。 光看这两人劳作时的精气神,就足以令士卒们两眼发光,“啧啧”出奇。 而等络腮胡将两人的劳作成果弄出来,公布对比结果时。 用踏锥的那一位满脸惊讶:“我,我竟比他多舂出四分之一的米!这,这我还没那么累。” 其余人终于憋不住议论起来。 “才一盏茶时间,就能多四分之一?那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能多多少?” “对,而且你看田,他都没怎么出汗!还有一点,如果左腿累了,还可以换右腿,这,岂不是可以一直冲下去。哈,我迫不及待想去官府赚徭役的钱。” “哈哈……有了银钱,也不用借粮种。我早看那熊家小子不爽了,我们没收呢,还一副施舍嫌弃我们的样子。” …… 士卒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兴奋。 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互相讨论着如何以最快的速度赚取银钱。 之前拒绝十八皇子的馈赠,并不是因为自身富足,甚至与来者居高临下的态度关系不大。 纯粹是他们体内那一股子傲气。 他们想法也很简单,选择帮助他人,就甘愿承担贫困后果,不愿让其他人买单。 但…… 若是能通过劳动,自食其力让日子过得更好一些。 他们当然也是喜悦欢迎的! 某位士卒忽然拍拍络腮胡的肩膀:“还是你!了不起的粮官呐!” “我有甚了不起的。” 络腮胡忍不住看向张婴。 鸟类玩物,从春秋时期传承到现在,历经多少人之手,世人均看不破。 唯这稚子一眼窥破天机。 这才是真的了不得! 他之前还觉得上面糊涂,弄这么个小里正过来来糊弄人。 现在却在心里默默致歉。 一定要感恩陛下,送来这么一位福星! 看少府挺喜欢挂绢布横幅,宣扬祥瑞豆腐。 他们要不有样学样,也挂块感恩陛下的绢布? 第21章 几日后,咸阳城,戌时。 初春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然而寒潮却再一次反常袭来。 嬴政披着皮袄,细细翻阅着手中的竹简。 偶尔看到几个字,他还会用朱笔将其圈出,并在帛纸上写上一个类似的大篆体进行对比。 “可。” 嬴政满意地看向李斯,微微颌首,“比大篆体更简单、漂亮。彩!” 李斯面露喜色,连忙恭敬作揖:“书同文定能如陛下所愿,臣还有诸多不足,会继续精进。” “嗯。” 这段时间,嬴政与几位重臣一起推行了不少政令,谁都没想到“书同文”的政令,居然执行得最慢。 理由也很朴质。 黔首们不习惯,觉得从西周流传来下来的大篆体难以书写。 是以,嬴政鞭策最佳·工具人·李斯改良、简化大篆体,重新进行“书同文”的文字普及。 今日正是检查成果的时候。 “之后你盯着些……” 嬴政话还没说完,余光瞧见窗外竟又飘起稀稀落落的小雪。 落雪对世家大族而言,不过是多一处可饮酒作对的风景。 但对底层黔首来说,却是严峻的生存挑战。 嬴政微微蹙眉,想起长安乡的老秦军,也想到天天跑出宫的张婴,不知他们可安好。 他起身。 “陛下?” “李廷尉你先坐,我去去就来。” 嬴政往外走了几步,脚步一顿,吩咐赵高再去拿一件小皮袄过来。 等赵高匆匆离开。 嬴政看着春雪,冷不丁道:“阿婴那小子,昨日又没来?” 这个“又”就显得特别灵性。 赵文心中暗暗叫苦,夹在倔强张婴和陛下之间做传信人,真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他战战兢兢道:“回,回陛,陛下。婴公子许是车途劳累,回宫便歇息了。” “车途劳累?” 嬴政慢慢咀嚼这几个字,带着点拖腔,“有秦直道,长安乡来回不足半个时辰,会劳累吗?” 赵文尴尬得手指卷缩,他正准备说赔着笑脸说不劳累,却又看见嬴政轻轻摇了摇头,仿佛自我找补一样低声补充了句: “不过阿婴打娘胎身子骨便不好,又年幼,对他而言许是远了些……” 赵文立刻闭嘴:…… 心里的小人狠狠地自我扇了一巴掌,切记切记,绝不能在这两人间随意插话,免得被炮灰。 …… “父,父皇!” 前面忽然传来欣喜的欢呼声,嬴政望去,恰好看见胡亥抱着一摞东西小跑过来,“父皇,儿,儿又见到父皇了。” “嗯。”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节 嬴政淡淡地点头,“粮仓那可遇到麻烦。老秦人那如何?” 胡亥一愣。这还是嬴政第一次与他谈论“正事”,一时间竟激动起来。 “父皇!有熊季叔他们帮忙,粮仓没问题。” “至于老秦人,他们感念皇恩浩荡。都拿了。” “都拿了?” 嬴政眼神有些古怪,似是漫不经心道,“他们与你话家常了?” 胡亥表情一僵,他哪会知道那些贱民的家常。 他其实没去几次。 主要是他第一回 去,发现那些士卒们居然不太乐意接纳物资。而且对待他的态度一点都不热情,比不上扶苏大兄也罢,居然连蒙家小将都比不过。 胡亥在宫里伏低做小惯了,在外面哪里愿意受一点冷淡。 没两回,他就懒得再去,溜出宫只是做做样子,事情都吩 咐熊家一位庶出子替他完成。 “他们都在感念父皇。” 胡亥灵机一动,讨巧道,“都在称赞父皇,根本没时间与我话家常。” “……嗯。” 胡亥闻言松了口气,以为敷衍过去。 而他却没看见陛下眼底闪过了一抹失望。 嬴政可以说是最了解那些军伍心思的人。 年年都会有少府的人万般无奈地汇报,士卒们如何借着拉家常的方式,“婉拒”“拖延”各种赏赐。 所以在胡亥开口的瞬间,嬴政便意识到他在撒谎。 嫉妒、攀比情绪都无妨,但吝啬付出、逃避的性格才是问题。 ——不堪大用。 不过能试探出楚系的一些家底,也不算亏。 恰在这时,赵高捧着白色小狐皮袄步履匆匆地赶过来,恭敬道:“君上。” 他也看到了胡亥,先是一愣,紧接着喜悦的以为这小皮袄是陛下为胡亥准备,他便向着胡亥走了一步。 胡亥见状也有些惊喜,以为父皇很满意他的回答,他暗暗决定不能放弃这一施恩路线。 他正准备伸手去接。 “走。” 嬴政越过胡亥。 赵文在嬴政的眼神暗示下,干笑着从赵高手中接过小狐皮袄,紧跟上去。 胡亥:…… 他有些慌地看向赵高,刚想开口询问,赵高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头,转身快步跟上嬴政。 …… …… 卫月宫。 留在门口洒扫的宫女们正在收拾落叶,顺便低声闲聊。 “婴公子,这几日好生安静啊。” 年长宫女瞪了她一眼:“别瞎想,宫里平静才是福。” “我,我知道的。” 娃娃宫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摸脸颊,“我就有些好奇,婴公子何时会再去找陛……” “闭嘴!这是你可以说的?” 年长宫女狠狠地拧了对方胳膊一下,疼得娃娃脸都快哭出来,“别仗着婴公子人好就乱说话!” “呜呜……反正又不会来人,我就……就……” 年长宫女正准备再给嘀咕的娃娃脸一个教训时,忽然看见对方小脸刷白,拿工具的手不停在抖。 她立刻转身,毕恭毕敬地行礼。 嬴政一行人压根没听见宫女间的私房话。 他们大迈步走进去,这才发现寝殿已经灭了灯。 嬴政看着缩在被窝里,睡得七扭八歪,打着轻鼾的张婴。 “最近都睡这般早?”嬴政瞅了一会张婴的黑眼圈,平静道。 张宫女小心翼翼地上前,道:“是的,陛下。” 嬴政示意赵文将小狐皮袄放在张婴的床榻边,然后示意张宫女跟着出来。 “他这三日,可有抱怨?” 张宫女闻言一愣,然后摇头道:“不曾有过。陛下。” 抱怨? 什么抱怨? 张婴这三日简直就是积极向上,精力满满的代表性人物! “他可有向扶苏、蒙毅求助?” “应当是没有。” 张宫女迟疑着摇了摇头,“不曾听婴公子说起过。” 嬴政微微蹙眉。 张婴明明是个小机灵鬼,难道这几日还不足让他看出即将面临的窘迫和困难? 嬴政转身走向赵文:“赵杰的密信可是送来了?” 以七日为期,嬴政命赵杰记录张婴身边的点滴成卷册,再一起送过来。 赵文刚准备说还不足七日,应当是没有的。 没想到赵高在此 时插嘴:“君上,奴拿小狐皮袄时,恰好见到赵中书令的信使在宫殿外候着,怕有急事,便一并带过来了。” “好!” 嬴政赞赏地看了赵高一眼,“让他过来。” “是。” 嬴政来到隔壁寝殿,示意面带惶恐的信使上前。 发现对方不光带了竹简,居然还带了绢布。 他道:“阿婴这几日过得如何?” 信使斟酌着回答:“回陛下,过得……很充实。” “他没见识到困难?” “见,或是见到了……” 信使身体一颤,犹豫了会,战战兢兢回答,“但……好,好已解决了。” “哦?” 嬴政心思最为缜密,他目光锐利地看向不敢抬头的信使。之后,他的视线落在那一批卷起来的布卷上。 不知为何,嬴政忽然联想到几日前的豆腐横幅事件。 有些游移不定。 心一横,他缓缓将布卷展开。 嬴政:…… “混账小子!”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案几上的朱笔、竹刀、竹简、青铜器等等“哐当!哐当!哐当!”掉落在地上。 …… 这动静也将隔壁宫殿的张婴惊醒。 他猛地坐起来,还以为发生了地震动乱。 不过等他迷迷糊糊地左右摇晃脑袋,并未发现异常时,他又将自己缩回了舒服小被窝。 片刻后,张婴只觉得被一股大力给挖出被窝,身体还没来得及感受寒冷,便被稍显粗鲁地塞进小皮袄。 “谁吵我啊!” 张婴嘟囔了几声,然而外面却没声音回应他,只有颠簸的震动,以及匆匆脚步声。 过了一会,张婴脑子清醒了些,才发现自己被旁人从头裹到脚,什么都看不见。 他心里一个咯噔,总不至于在宫中被谁绑架吧。 这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裹着他的皮袄子紧接着被人猛地掀开。 两个冒着气的大燎炉,数盏烛台灯同时带来的光亮,刺得他眯了好会眼睛才缓缓睁开。 张婴眨了眨眼,发现嬴政,李斯,还有少府的丁郎官三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仲父!仲父!” 他松了口气,不是绑架就好,连忙小跑到嬴政面前,伸出了小手手,“仲父你想不想我?我想你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节 丁郎官见怪不怪地撇开眼,偷偷打了个哈欠,做好等两人互动的准备。 李斯则惊异地看向张婴,这是他第一次目睹两人的相处。 难怪会令某些公子坐不住了。 嬴政抿起来的唇角隐隐翘起来一丝弧度,但很快又拉长。 他冷哼一声:“谁敢想你?” 张婴闻言一愣,连忙笑眯眯地握住嬴政的大拇指,左右晃了晃:“敢的!敢的!仲父最疼我了。” “那你……就这般回报我?” 嬴政示意赵文将绢布给打开,指着上面的字,声音充斥着暴躁,“故意的?” 张婴好奇地看过去,然后也沉默了。 老秦士卒真是与时俱进的人才啊! 居然敢套用豆腐的广告词,给嬴政扯起了彩虹屁的大字横幅。 “陛下心系老秦军!我们爱戴陛下胜过山神!” “陛下之谋,高山仰止,我等跪服!有了陛下!我腰不酸腿不疼,哪哪都有力气啦。” “陛下乃天上星君,感恩赐下小福星!” …… 嗯,看着这一批布卷上还保留着泥土、青草等风水雨打的印记,就知道展示时间不会太短…… 张婴:他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脚趾头已经抠出一座咸阳宫。 …… “你在宫里折腾折腾……也就罢。” 嬴政指着张婴,须臾,放下来,又指出来,他在殿内来回转了一圈,“宫外还不消停。你,你这……” “仲父!” 张婴连连摇头,眨巴眨巴大眼睛,“我没教他们。” 嬴政哼了一声,他当然清楚这一点。 否则张婴就不是坐在火炉边,而是趴在他腿上被“啪啪”打屁股。 “但觉得,真好!” 嬴政:…… 李斯和丁郎官差点踉跄摔倒。 “啊,这是对仲父的一片丹心!” 张婴忍住笑,小拳头用力地在空中挥了挥,双眸崇拜地看向嬴政,“同我一般真挚!仲父!这是不是书上说的,民心所向?!” 嬴政:…… 李斯震惊抬眉:这小子,拍马屁的天赋浑然天成啊! “咳。丁郎官,去让赵杰拿东西。” 嬴政选择转移话题,看向张婴,“那个新的舂米农具,真能每日多舂米一倍有余?” “一倍有余?!” 丁郎官忍不住高声惊呼,少府不光管理皇帝私库,他们也和治理内史一样,负责田地租税、财政收支,“这怎么可能呢!” “丁郎官,我亲眼所见哦!” 张婴小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丁郎官还不敢相信,嘟囔着:“不可能!那可是祖宗传承千年的农具,怎可能短时间内变化这么大。” 张婴发现秦人确实守旧,他这几日都碰到过好几次类似的质问,某些人甚至古板得试都不想试。 张婴不想多费口舌,直接拿出绝杀模板,歪了歪脑袋道:“啊?可十年前有七个国,现在只剩我们大秦。变化很大,但也挺正常吖。” 丁郎官瞳孔地震:…… 他目光哀怨地看向张婴,倒也不必举这么坑人的例子吧。 …… 一盏茶后,张婴见到几位熟悉的少府侍郎,工匠,以及被他们抬上宫殿的石舂,还有踏锥。 不需嬴政开口,他们自觉开始现场做对照组演示。 嬴政、李斯和丁郎官不约而同地围过去,细细观看。 丁郎官微微颌首:“光看工匠的动作,确实省力得很。” 李斯欣喜道:“陛下,数万人舂米四个时辰,省一倍的力,便是每人每日可省下两个时辰。那每日咸阳会多出数万人的两个时辰,可用这两个时辰去采桑,去种地,去秦直道,去修城墙……” 嬴政微微颌首,甚至还和李斯讨论起来能增加什么工程项目,丁郎官也不甘示弱地加码。 张婴听到这,嘴角抽搐:做个人吧你们!这都不是把人榨干,这特么是榨成灰灰啊! 嬴政余光一瞥,恰好看见张婴撇嘴。 他笑了一声,道:“你这是有何高见?” “没,有。” “如实说。” 张婴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为广大打工人说出一分心声:“仲父!我觉得天下黔首会恨我的。” “为何?” 嬴政皱起眉,忍不住替张婴说话,“你可是发明出豆腐,踏锥的人,不必妄自菲薄。” “可仲父啊!我每多发明一件工具。黔首们非但不能省力,反而要多做更多的项目,累得不行。” 张婴的脸上带着怜悯,“这……这日后不得抱怨我吗?” 嬴政一愣。 徭役繁重的论点,他不是第一次听说,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直言不讳。 “你也……” 李 斯和丁郎官都安静下来,两人注意到嬴政沉下来的脸色,用怜悯的视线看向张婴。 宫殿只剩下“哚哚”的踏锥声。 “罢了,你小子懂个甚!” 出乎李斯和丁郎官的意料,嬴政并未发作,而是自行消化情绪,只伸手狠狠地掐了一把张婴的脸颊,便作罢。 之后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很自然地与他们讨论制作踏锥,以及在秦国推广的问题。 在得到郎官们分析的,廉价、简单可在春节前全国推行的答案后,嬴政更是高兴得哈哈大笑。 他还上手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轻声夸奖了句,“虽性子顽劣了些,但却有几分异于常人的聪慧。值得好好嘉奖。” 李斯啧啧称奇,陛下真的待稚子很好。 要不,趁早把稚子拉到自己的政治阵营? 不过他刚起了个念头,就目睹了张婴是如何用几句话将陛下给惹毛。 “唔,仲父,良田?良种?耕牛,工匠我都可……” 张婴小手指数数,“啊对了,能三十,不对是三日回一趟宫吗?天天来回有些乏累……” “……” 嬴政收敛起表情,似在咬牙切齿,“……呵。三日怎够,不,如,朕,给,你,十,三,日!” “谢仲父!仲父最好啦!” “……” 李斯震惊地看着张婴不光敢装傻借坡下驴,还mua了下嬴政的脸颊,然后欢快地跑出宫殿。 瞧瞧陛下黑得几乎能滴下墨汁的脸色。 这…… 这小子简直在作死的边缘大鹏展翅! 李斯恨不得整个人缩进缝里。 等长大再看,现在他可承受不起。 暂罢! …… 皇帝心情不好。 李斯、丁郎官等人都很机灵,纷纷找了个理由,快速逃离。 “岂有此理!” 宫殿内只余下赵高和赵文时,陛下沉着脸大步上前,一捶桌子,青铜器“噼里啪啦”全掉落在地。 “目无王法!他心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大……皇帝。” 嬴政黑着脸,在殿内来回走了两圈,忽然脚步一停,“去,给我把赵杰唤来。” “回君上。” 赵高抢先一步回答,“他正候在外面。” 说罢,他快速倒退着出去,没多久,便将赵杰给带了进来。 “恃宠而骄,赵杰!” 随着嬴政一声唤,赵杰立刻肃穆抬头。 嬴政又来回踱步了一会,才开口道,“任何有关张婴的情报。二十日,不,以后十日再给我一次。”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节 赵杰愣了下,想问一句,仅此? 但他见皇帝的脸色着实不好,便高声应诺道:“唯。” “不,还有。” 嬴政想到张婴一副满心欢喜离宫十三日的表情,心里就怄,他又提高音量,“赵文,从今日起到十三日,咸阳殿,不……是我的寝宫,不得让张婴入内。” 赵文也微微愣了一下,就这? 您寝宫不接待张婴,还只有十三天,这是什么惩罚吗? 但他还是立刻应道:“是!” …… …… 不远处的阁楼。 裹在皮袄中,冻得瑟瑟发抖也坚持蹲守在的胡亥,在看到张婴离去,父皇宫殿里响起青铜器噼里啪啦的声音后,才松了口气。 “应当,并非是看中夸奖那小子。” 胡亥扭头看向冻得鼻涕都快流出来的内侍,再一次发问,“你确定父皇在卫月宫也发了一次火?” “确,确定。” 胡亥脸上 露出满意的笑,“哈哈哈……张婴没做好,肯定是熊公子那边用上劲了。 好,那我就要做得更好!你去和熊家公子说,明日起,我会调更多粟米过去,让他全给我送出去!让那个张婴,吃个大瘪!” “唯!” …… …… 张婴满心喜悦。 这一波踏锥奖励真的不亏。 粟米、布匹、建筑材料应有尽有。 陛下也答应从少府调派人手帮他搞基建,还给他多放了十几天的假期。 一想到可以进行现实版“我的世界”的初步构建,还是那种开了变速齿轮的。 他就爽得睡不着。 ——没有砖没有米,皇帝给我们造! 若不是光球拿身体健康安全来劝说,只怕张婴会沉浸在给自家庄园的规划上,通宵一夜。 次日,张婴几乎是冲进少府,蹲守那些暂时划分到他手下的工匠。 等他带着十多名工匠们抵达长安乡,竟在自家封地前看到密密麻麻数十个人头。 “你们是何人?” 领头的工师皱起眉,他提起铁锤上前一步,“再不离开,我手里的铁锤可不长眼。” “……哈哈哈!” 那群人里也有人起哄,“元家小子,倒让老头子看看你打桩退步没有!” 工师一愣,眨了眨眼,表情有些激动又有些犹豫。 “都是认识的,误会!” 张婴没想到少府的工师开口就是要和陌生人干架,不愧是民风朴实的秦朝,“不动武,都冷静。” 这边和工师说完,张婴小跑两步上前,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章老丈,你们这是……” “哈哈哈……听说小福星要落在我们里正,大家欣喜若狂啊!” 章老丈哈哈一笑,向后面挥了挥手,“都想为小福星的房子添砖加瓦,别瞅我们缺胳膊断腿,当年我们修建的城墙可牢固了,十辆战车一起都轰不倒哦!” “好呀好呀!欢迎欢迎!” 张婴眼前一亮,可能是玩庄园游戏的后遗症,他最喜欢将房屋里里外外都加固到最好,“那就拜托你们了!” “好咧!” 章老丈说完,还不忘给工师一个赞赏的眼神,“元家小子,来,别输给我们又哭鼻子。” “章父!我怎么可能输!” “哈哈哈!岂曰无衣六兮?……” 章老丈大笑之后,直接唱起了《无衣》,这也是秦军的战歌。 很快,章老丈身后的人也在大笑后附和高唱起来,这几十人的精气神仿佛纠缠在一起,气势瞬间飙升,甚至带点杀气腾腾。 压得少府工匠做事时,动作都轻柔了几分。 …… 修房屋,打地基时,工师工匠们动作很利落。 但章老丈他们一行人别看身体有残疾,工作起来同样是一把好手。 断左臂的士卒和断右臂的士卒通力合作,默契好得如同一人手臂。 砌砖垒墙的活计,做得又快又好。 腿脚不便的青年则来到树林前,轻松锯断一棵棵的树木。 部分伤残较重的,负责将这些树木分成段,用麻绳木钉捆在一起,做成房屋、围墙的支撑架。 部分手指尚且灵活的,则用芦苇、树枝等编造屋顶。 当房屋搭建好,他们会在用熏烤一遍房屋,不光能杀虫,还能坚固房体。 这十日,张婴每见一次,都会赞叹一回。 说真的,屋子除了造型有些丑,其他方面无可挑剔。 临近十三日回宫之约。 可张婴却连一秒都不想回去。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拔地而起的建筑物,时不时上前做点外观美化设计。 他只想蹲守在田埂,直到主屋,里屋,客房,养桑房,粟米种植区域,大豆种植区…… 都修建好再说。 …… 与此同时,咸阳宫。 嬴政听到外面有动静,眼皮子一抬,看向小碎步走来的赵文。 “何事?” “陛下,该用膳了。” “……” 嬴政有些乏累地捏了捏眉心,顿了顿,忽然问道:“阿婴,他来过几次?” 赵文整个人头皮发麻。 终于被问到这个问题了。 在赵文察觉,陛下因张婴始终不来二状态越来越不对劲后,他就很害怕这个问题。 “婴,婴公子……” 赵文忍不住啪嗒一下跪得很利索,“未,未曾来过。” “……” 嬴政看起来很平静,但赵文的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哆嗦,片刻后,嬴政又道,“这十日,他去了哪个宫?” “回陛下,婴公子这十日都未曾回宫。” 嬴政身体一顿。 他沉吟片刻,唤来赵杰。 “这几日,张婴可知错?又在做甚?” 赵杰满脑子问号,小心翼翼回道:“奴不清楚婴公子所想。但公子在长安乡的主屋快建好了。” “……” 嬴政骤然起身,面无表情道,“备马车。” “唯。” 第22章 自从开始搞基建,时间就好像按了快进键。 张婴对房子是快乐的,但对其他颇为无奈。 倒不是附近的里民对他不好。 恰恰相反,里民们不知道把他脑补成什么玩意,对张婴好得离谱。 尤其当他们得知张婴自幼身体不好后,更是捧在手心呵护。 张婴每天睁眼,必然会有某大娘1号在收拾房间、某大娘2号在烧火做膳食。 某大娘3号瞅见大黄犬溜进屋,还会毫不留情地将大黄犬提出来,不让对方趴在床榻前。 一旦张婴拿起勺子,开始用膳。 他就看到某大娘1号、某大娘2号、某大娘3号,以不同的角度,满脸欣慰地看着他。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3节 “啊,什么?!”麻衣男子震惊抬头。 “怎的?有何不可?” 熊公子冷笑一声,“我们一日日都待在官府处,你可曾见过张婴,见过他身边人来官府上报、登记过踏锥?既然没来登记,那就是无主之物……” 麻衣男子神色紧张,连连摇头,劝道:“可踏锥之事,功勋士卒皆可作证,动不得啊。” “所以先拿这个豆腐渣试试。说不定,嘿嘿嘿……还能捞个爵位。” 熊公子越想越兴奋,秦有两种授爵制度,一方面是军功制爵位。 还有一种是授爵,比如农户们种地表现得特别好,商鞅定下“纳粟千石,拜爵一级。”又或是工师工匠发明出对农业有突出贡献的器物,也可能被上面赐爵。 “可,可是……” 麻衣男子很先说,授予的爵位,被戏称为民爵。 若要在世家、官场上混,内行人都不怎么认可。 但他想到熊公子死活不愿去服兵役的行为,把这话给咽回去。 麻衣男子又补充道:“熊公子,昨日胡亥公子还送来了一份赵内侍书写的竹简。上面说,让我们分发粟米时,先分化西南区的老秦人,利诱那一批死了父兄的寡母幼儿,之后再利诱家境最差的,然后再……” “好了好了!我在这干得好好的,凭什么让个老货来摘桃子。” 熊公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哼,西南区偷偷来领粟米的农妇小子,少说也有十来个,日后会慢慢变多,还用得着他临门一脚地出主意?把赵内侍的竹简给我扔了,你先把豆腐渣的事弄好。” “啊?可竹简后面还有……” “啊什么啊!现在,立刻,马上告诉里正,里监门,要求所有里民都用豆腐渣喂养牛、羊!就说是我发现,我说的!快!快!快!” “……嗯,熊公子!” 其实熊公子不用担心消息传播速度慢。 东区拢共也就八十户人口,差不多住在一个里巷、 他前脚说完,后脚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数十名里巷妇人聚到里监门那,七嘴八舌地问这个豆渣到底靠不靠谱,能不能给牛、羊吃。 里监门一开始只夸熊公子,说他如何聪慧厉害,发明了豆腐渣新吃法。 但说了半天,里民们都不买账。 里监门没得办法,才偷偷指着西南方向 说,是小福星主张用这东西喂养牛、羊。 但这话必须保密,不能让那边得知。 其他农户们这才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她们倒是信任张婴,毕竟豆腐、踏锥的效果摆在这里,鹤立鸡群。 但喂养牛羊,尤其牛的存在很是不一样。 秦朝为保护耕牛特意出台数条相关律令。 若这耕牛吃豆渣吃坏了肚子,受了伤,他们不光会被罚钱,还可能遭受城旦的惩罚。 况且看里监门的意思,这事还是瞒着张婴做的,信任度直线下降。 “你们都收了熊公子的恩惠,都来粮仓领过粟米,熊公子的意思是,这关乎到以后还有没有粟米。好好考虑。” 里监门懒得在费口舌,说到这又指着另外一小撮小团体,“不过你们这几个,平日领了三倍有余的粟米,跑不了的。不用我再多说吧!” 他最后放下一句狠话,起身离开。 东区妇人们彼此愁眉苦脸,粟米和羊,难以抉择。 但她们看向另外一小撮被里监门点名的七八个人时,眼底闪烁着怜悯和幸灾乐祸。 这几人来自隔壁西南区里巷。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因粟米领得多,平时与她们说话声音都特别洪亮。 最喜欢宣称的话就是,他们没有对不起婴公子,只是良禽择木而栖,熊公子人更大方,更得体,他们更喜欢熊公子。 瞧瞧现在,哈,脸色真真是难看啊! 等东区农户们离开。 原还勉强维持表情的西区妇人脸上露出焦虑的神色。 “这可如何是好?那可是牛,羊啊!” 某位老妇心疼得都快落下泪了,“我家拢共才一头牛呢。若是没了,家里的地可怎么办。” “你还有牛,我可是借的官府的!坏了,只怕要被罚去做城旦。要不,我们跑吧。” “不行。贵族可不好相处,我们拿了那么多的粟米,跑了肯定会以盗窃罪被抓起来。” 原本一直冷漠的妇人摇头,她脸上有块刀疤,“听里监门的意思,不愿意也是愿意,认命吧。” “咋能就这么认命啊。” 最初开口的农妇情急之下道:“那,那我们去找婴公子试试,他可是小福星啊!人那么好……” 其他农户也露出期待的目光。 “啧。你还想靠近婴公子?蠢货。” 刀疤农妇冷冷地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让儿子去接触婴公子,结果被章家那小子率人狠狠地揍了几回。 还有你们,背着我偷偷溜去找婴公子,差点没被章母带人打了。 哈,得多亏是章母出手,若是章家老丈,你信不信会直接打断你们的腿。 回去,只死路一条,留在这就死头畜生,自己想吧。” 农户们瑟缩了下,部分人苦涩地认命,部分人还闪烁着不甘的目光。 …… …… 这边愁眉苦脸。 相隔数里之外的里巷,在张婴命名的“安详”山庄,一片和谐。 原本“叮铃哐当”捶得响的地基暂缓了。 工匠、工师都饶有兴趣地看着前坪上,十多个从少府借来的大鼎。 大鼎烧得很旺。 完好的豆腐渣被放入大锅中持续煮熟,已经发酸的豆腐渣则进一步发酵、与其他诸如大豆秸秆,麦麸等饲料,等比例搅拌搅拌,掺和在一起。 等捞出来淋干,再将其做成一个个圆形豆饼,煞是可爱。 惹得士卒们频频探头观看。 “来,这边也可以拿……” 张婴被抱得离炉火远远的,只在 一旁负责指挥,笑眯眯地看着老丈们,“不急,都有哒!有何不懂可来问我!” …… 嬴政便衣抵达时,恰好看见温煦的阳光下,张婴正耐心又细致地给黔首们一一分饼。 小小的人站在大石块上,笑容非常的灿烂,嘴上一边乐呵呵地说着什么,两只小手手努力地想提桶子分饼,但他刚一动,立刻会有里民紧张地凑上前主动帮忙。 这些接过饼的里民也是满眼带笑,时不时露出几声惊叹,离开前,还不忘连连作揖感激。 简直就像是上古时期推崇的,一副与民同乐、与民同欢的画面 嬴政脚步一顿。 他沉默地驻足在柳树下,静静地看了好一会。 赵文见陛下的眉头舒展开,心里也松了口气。 “赵文。” “奴在。” “你去买一块饼来。” 嬴政的嗓音透着些笑意,仿佛回忆起什么,“让我也尝尝这小子的手艺。” “唯!” 赵文喜笑颜开地应诺。 婴公子虽然偶尔闹腾了些,但也总能安抚好陛下的情绪,来寻他果然是一件好差事。 边想着,赵文朝着另一个方向走,打算偷偷找黔首买一份饼。 他刚找到合适的人,便听见那两位里民在唠嗑。 “这豆饼给牛吃,也不知道吃不吃啊!” “毕竟是小福星炼制的。实在不行,就喂鱼吧!鱼肉刺多,不心疼。” “说的也是,你可小心点,别让家里傻小子当膳食给吃了。” 赵文表情僵住。 什么?给畜生吃的? 他腿肚子又在颤抖,哎呦,婴公子这……这真的是坑死他也! 他,他要如何和陛下交代啊! …… 张婴分到最后几份时,一阵凉风袭来,忍不住连打好几个喷嚏。 “给。” 一件小皮袄轻轻地披在他的肩膀。 张婴还以为是蒙毅过来,心下有些复杂,挥挥小手:“叔父且等等,等会看你的惊喜。”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5节 直到这一刻,忽然发现也不是不能理解秦舞阳。 “小子,有何感想?” 嬴政见一路活泼兴奋的张婴忽然沉默,那双溜溜转的大眼睛好奇地左顾右盼,嬴政心中居然生出一抹隐秘的愉快。 他还真没带张婴来过咸阳宫的正门大殿。 “好大!走路好辛苦。仲父,要不我们先回去休息。” “……” 说起来,日日上朝行走,确实是累得…… 嬴政忽然一顿,他怎么又被这小子的话带偏了。 “这边。” 嬴政不再多说,领着张婴绕过咸阳宫,从一条无人经过的小回廊,来到博士学馆的后门。 此刻,学馆内非常的热闹。 “我大秦,若不施行诸侯制,恐亡国矣!” 嬴政脸色沉下来。 张婴好奇地睁大眼,一来就这么刺激的吗? 第23章 张婴好奇探头。 他刚准备靠近一点,却被嬴政给拧起来。 “走这。” 嬴政带着张婴走向反方向,在回廊楼梯七绕八绕了好一会。 就在张婴以为没得瓜吃时,他又听见下方,那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诸位!诸位!” “陛下缘何不信我等!众封建制,要成!难啊!” 张婴下意识地看向嬴政,这是古代密道吗? 他们居然绕到了博士学宫的后上方。 一个可以清晰看到学宫众人,学宫众却看不见他们的位置。 张婴趴在栏杆上往下瞅。 博士学馆相当宽敞,能轻松容纳上百人。 学子们看起来是围坐在一起,却隐隐分为三个团体。 人数最少的小团体,在中间,他们多身着玄色宽衣长袖,高冠博带。 他们宛如众心捧月。 最中央是一位身着月牙色绸服,玉冠束发的男子,格外突出些。 另外两个小团体衣着更为统一,是月牙白方领缊袍。 他们分左右团座,彼此泾渭分明,透着一股书生文雅的气质。 不过张婴对“文雅”的初印象。 在看到某个博士拍案而起,与另外一个脸红脖子粗就差打起来的时候,就彻底没了。 …… “先生有何高见啊!” “某在这里畅所欲言! 陛下扫灭六国,功过千秋,实乃一代雄主。 但天下九州之大,习俗各不相同,想一统之治,难!真的很难! 孔子曾曰,教人,因材施教。我大秦为何不效仿? 诸位,不知你们看过《吕氏春秋》没有,那里面详细阐述了众封建为大道,册封诸多皇子、开国功臣为诸侯王。 这样共治九州,大秦必能传承千年。1” “彩!”坐在左侧的人纷纷喝彩。 右边学子们却微微摇头。 眼见左侧的人越来越躁动。 “不可!” 右侧的学子中,有人忽然站起来,表情很是讽刺。 “诸位,我们皆稷下学宫出身,师长们无论来自儒家、墨家、法家。争论归争论,但我们一直牢记师训,在学馆不管师从何家,政见如何,都应该发自本心讨论。是不是?” 右侧学子纷纷应援:“是,你说得没有错!” 站起来的青年傲然独立:“既如此,为何你们这一群人,竟异口同声高声称赞众封建制?你们都师从一家?你们都看不清诸侯制的缺点?你们来之前,莫不是提前通好了气?呵呵……把我们当愚者糊弄?1” 左侧学子们彼此对视一眼。 右侧学子不少人高声道:“彩!子荣兄高见!” 这时,左侧有一位老者站起来,冷声道: “可笑至极!天下皆知美之为美,皆知善之为善2。 我们认可众封建制,是因为它本就是天下至理! 老夫倒是觉得奇怪,你为奉承陛下,谋仕途,便不顾天下大治,选择故意抹黑我们,不顾天下大治,太自私了!?” “你血口喷人,我并不是为奉承陛下。”学子气得满脸通红。 “若并非只是奉承陛下,那你应当说出众封建制的不好,我们来与你辩上一辩才对!而不是指责我们的用心。” 老者说完,左侧学子们也跟着起哄。 “自私!这人就是自私!” “为了讨好陛下脸都不要了。” …… 张婴打了个哈欠。 原来是在野博士 们在进行,众封建制和郡县制,孰优孰劣的争论呀。 后世学者互相都快打出狗脑子,也没明说哪个制度好。 准确点说是没讨论清楚,哪个制度更适合秦朝目前的现状。 ——问就是各有优劣。 不过张婴对秦朝发生的“众封建制和郡县制”的政治事件,还是抱有一丝好奇心。 或者说,大部分对秦朝有点解的人。 对这事多少有一颗好奇之心。 怎么说呢。 公子扶苏是一位典型的又悲剧又戏剧性的人物。 长子出身,最有可能成为秦二世的人,却因为一封赵高假冒嬴政的家书,从容自刎,将皇位拱手让人。 能做如此有争议性的事,后世人可不就非常好奇。 抓着他拼命扒拉线索研究。 如此一来,“众封建制和郡县制”之争,就是一个绕不开的节点。 比如,这是不是一条导致嬴政和扶苏父子感情破裂,政治路线决裂的导火索? 甚至还有好事者做出假设,如果扶苏在这一路线上始终和嬴政坚定站在一起。 他还会被贬去驻军修长城吗? 他还会轻信伪造家书,悲情自刎吗? 胡亥还有机会登基吗? …… 张婴在回忆往昔岁月,落在其他人眼中却仿佛是困得双眼无神。 “回吧?” 嬴政面无表情地睥睨了一眼下方,好似根本没将那些学子们争论的话放在心上。 他抬手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转身欲离开。 恰在这时,下方忽然传来某人士的一声嚎叫。 真的是嚎叫声! 张婴一个踉跄,还以为是什么奇怪野兽闯进来了。 嬴政扶住他。 两人同时探去,只见一博士猛然站起来,他将头冠甩在案几上,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忽然两步走向右侧始终不发一言的小团体。 他指着端坐在最中央的年轻男子,深深地一鞠躬:“敢问,大公子有何高见?”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博士侧目。 不光他们侧目,张婴也睁大了眼。 坐在下方的人竟然是扶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6节 张婴锐地感觉到,放在自己肩膀的大手捏有些紧。 他抬头。 嬴政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眸光锐利,仿佛在审视什么。 …… 此时,扶苏身后的博士接二连三地站起身,喝斥道: “你为何询问大公子,意图离间吗?” “你,居心叵测?” …… 跪坐的扶苏蓦然起身,同是一身浅色为底,内衬为黑的宽衣大袖。 旁人只显得儒气,他却好似透着一股清冷的贵气,令人见之心和。 “我等皇子,不敢妄言。但我们从未在秦国一统上做出贡献,也未为天下黎民做出贡献。 如今,岂能为一己之私,要求众封建制。我支持父皇推行郡县制,只望,秦国再无二王,黔首再无兵灾,不再受私政之苦。1” “彩!” “无愧《诗经》里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之意。” 虽然扶苏的政见是支持小众的郡县制。 但他立意漂亮,为避兵灾,替百姓考虑,当然会让许多普通人出身的博士们赞叹。 张婴却目瞪口呆:“!!!” 等等啊! 不管他看的影视剧作品,还是历史书籍,都说扶苏是赞成众封建制,是深受儒家影响的皇子。 怎么在这里,扶苏反而支持郡县制? 是他记错了?历史和 传记不一样? 还是扶苏的态度后面还会有所改变? “大兄这话,是不是也有些自私?” 一道略显轻佻的嗓音响起。 众多博士大为惊讶,纷纷向正门口探头望去。 张婴也好奇地努力探出脖子看。 要知道,此刻的嬴政并未传出厌恶扶苏的消息,所以能文善武的大公子无疑是呼声最高的下一任继承者。 居然有皇子胆敢出声质疑,这野心几乎遮不住啊。 这时,一名身材清瘦,五官艳丽的男子从正门迈步上前。 明明是一件普通的玄色宽衣大袖,来者却穿出了黑曼巴的气质,阴郁、又极致危险。 “寒,么。” 张婴听到嬴政轻轻点了一下。 寒?公子寒? 嬴政的第几子? 秦记录太少了,又是一个没听过的人物。 …… 公子寒闲庭若步地来到扶苏前,微微拱手:“大兄安好。” “嗯。”扶苏微微颌首,“三弟有何高见?” 公子寒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高见倒是不敢说,只,大兄以为我可当太子?” 众多博士悚然一惊,面面相觑,皆能从对方眼底看到不安。 张婴小手手一握,激动起来:天,这是我能现场看的吗?! 扶苏闻言不动如山,气势温厚,颇有一种上善若水任方圆的自在。 “你当问父皇。” 博士们纷纷低头,不过纷纷竖起了耳朵。 人类的本质就是看热闹。 公子寒半点后退的态度都没有。 他忽然一拂袖,正襟危坐:“大兄何必生气,呵,呵,我只是觉得你之前的这番话……天真,不,应当是有失偏颇,哈哈哈……” 不等扶苏接话,公子寒露出毒蛇般的獠牙:“大兄可愿当,不被封王地的皇子?” 话虽未说透,但所有人都懂他的意思。 众封建制,是将治世的权利分给得不到皇位的皇子,以及开国功臣。 你扶苏,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大皇子,也好意思在否认众封建制的时候,腆着脸说“不顾一己之私”? 不分封出去,地不都是你的吗?! 除非你愿意放弃继承皇位。 否则就是虚伪! 大部分博士不赞同公子寒的话,但事关皇子之争,他们怕一句话没说好,惹得陛下认为在挑拨兄弟间关系,所以纷纷闭嘴不言。 扶苏轻抚配剑:“父皇春秋鼎盛,继位之事,三弟思虑过早。我等身为皇子,当以天下大治为己愿,暂不考虑其他!” 公子寒脸色一黑,宛如一拳出击却打在棉花上。 …… 公子扶苏和公子寒有来有回地聊了几句。 不管公子寒的问题有多么尖锐,多么深刻。 公子扶苏始终先微笑点头,见公子寒说得急,还不忘让内侍递了一杯茶汤过去。 这让躲在帷幕后的张婴“啧啧”称奇。 扶苏不愧是被念叨了2000年的仁厚之人。 被骂了,回的这话,做的事都这么软乎乎,一点生气的态度都没有。 等等,他好像想简单了。 底下那些博士们的表情有些变化呀,看向扶苏的眼神是不遮掩的赞赏,看向公子寒却略带不认同…… 扶苏阿兄该不会是个白切黑吧。 …… 张婴捧着小脸,瞅瞅扶苏,忍不住瞟了嬴政好几眼。 自己还在位呢,底下的儿子们就开始思索着争位置。 也不知道嬴政回去之后会怎么教 育儿子们。 是让他们狼性竞争;还是喝斥公子寒,命令对方礼尊长兄呢。 “小子,你如何看?” 上方忽然传来的嗓音打乱了张婴的思绪。 他抬头,发现嬴政周身弥漫着肃穆的气势。 对方并没有看他,那视线始终落在学馆内,张婴甚至有一种错觉,对方这话似乎并不是在问他。 “嗯?” “啊,在呢仲父!” 张婴嘴角一抽,这问题满满都是坑吖,他挺了挺胸躺,很自然地指了指自己的双眸,语气带着点小骄傲,“用这里看。” “……” 嬴政嘴角隐隐抽搐了一下,“看得如何?” “嘿嘿,看……唔,看不太清。” “你这小滑头。” 嬴政眼底闪过一抹无奈,周身沉重的气势也放松了不少。 他余光瞟了一眼扶苏和寒,偏头,又看向张婴略显骄傲的小表情,心底换起了一丝逗弄的心思,“来。” 张婴:? 不等他询问,嬴政大手一挥,轻轻松松地将张婴单手抱起来。 随着他动,好几名内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静静地垂手候着。 两人没顺着原路离开。 内侍恭敬地掀开左侧的一处床帏,一道隐蔽的木门被推开。 里面有些昏暗,但随着内侍点亮左右的油灯,一条足以两人并行的楼道出现在张婴眼前。 张婴忍不住抓紧嬴政的衣襟。 嬴政拍拍张婴的小手,示意他不要乱张望,免得触碰到什么。 他踩着“嘎吱咯吱”的木板声,一步步走向下方。 张婴感受到一阵阵暖意,以及越来越明显的嘈杂声。 他后背脊泛起一层层酥麻。 不,不至于吧!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7节 仲父,他只想待在顶级vip观众席看戏,不想上来当演员啊! …… …… 伴随着步步逼近的“咯吱”声,博士们闻声看去,只见一方帷幔被拉开。 气宇轩昂的嬴政出现,面色沉凝地迈步进来。 殿内所有人几乎都是慌里慌张地收拾衣着扮相,然后紧张作揖行礼:“见过陛下。” 按道理,他们应该一直注视着陛下。 但众人的视线始终不受控制地往张婴那边跑。 不是他长得有多可爱,多唇红齿白。 纯粹是因为他一屁股坐在嬴政的臂膀上,还惬意地打着哈欠。 这能不吸引人注意? …… “父皇。” “……父皇。” 扶苏和公子寒一前一后上前行礼。 嬴政摆摆手,没让他们多说,而是看向了张婴,似笑非笑道:“看清楚了?” “……” 张婴无语地瞅着嬴政。 陛下您,原来这么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呀。 不过也对,如果不是暗藏搞事的性格,怎么可能十年就统一六国之后立刻开启全国基建大项目。 张婴眼珠子一转,连连点头:“嗯嗯。” 嬴政:“那你以为何人说得好些?” 公子扶苏闻言一愣,眼底浮现出一抹不赞同和无奈。 公子寒眼底却惊疑不定。 这小子是谁? 为何能得到父皇如此偏宠? “仲父!我说谁好。” 张婴跳下嬴政的臂膀,笑眯眯地比划着小手手,“仲父也觉得谁好吗?” 此话一出,周围的博士都讶异抬眉。 这稚子到底是何人,竟敢这么和陛下说话? 公子寒闻言先是一怔,紧接着焦虑地看向嬴政。 他大概猜到这小子是何人,定是前几日门客曾告知过他的,近日在咸阳混得风生水起,发明了豆腐祥瑞的小子。 一想到这小子和公子扶苏关系还不错,公子寒就警惕起来。 父皇,父皇就算宠,应该也不会这么儿戏吧。 “嗯?” 嬴政却听出了点别样的味道,他饶有兴味地挑眉,“不可扯虎皮做大旗。朕便允了。” 他这是堵死张婴曾用过的一招,在推广豆腐时,张婴利用皇帝的承诺,威逼利诱少府的郎官们配合工作。 “父……” 公子寒正准备争取一下时,便见那小儿“哒哒哒”地跑过来。 他小手向上,伸出小爪爪,得像偷腥的小猫:“嘿嘿,谁给的多,我就说谁好!价高者得!” 说罢,他又看向扶苏,还不忘眨了眨眼,补充了一句,“不过阿兄,我与你可打折哦。” 嬴政:“……” 很好,他还是低估了自家小孩的底线。 公子寒:“……” 忽然觉得之前焦虑的自己是个傻瓜。 公子扶苏不赞同地看向张婴。 他上前捏住张婴的小手,温和道:“日后不可这般行商贾之事。” 张婴刚准备回话。 嬴政忽然看向扶苏,冷不丁道:“你这些日,就在博士学馆?” 嗓音非常平静,但博士学馆却在这一瞬间陷入凝滞状态。 “是的,父皇。” 扶苏毫不畏惧地微微拱手,坦言道,“儿听闻,父皇与王丞相因众封建制和郡县制,在朝堂上多有争论,以至于政令推行进展缓慢。儿来这里,也是想了解王丞相……” “你可还记得,十日前,我交代你什么?” 不等扶苏说完,嬴政声音微凉地打断对方的话。 扶苏一顿,满脸认真地拱手道:“儿记得。儿是处理好退役士卒的事,安置好豆腐和踏锥,并安排内侍在长安乡官府,万一有无法解决的事可及时来通知,所以我才……” “并非退役士卒。” “……这,九原驻地也未曾听闻……” “并非九原。” 扶苏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目光忽然落在表情萌萌的张婴身上。 他心下闪过一抹不敢相信的情绪,但左思右想后,扶苏还是拱手道:“儿记得,应当为张婴,教导秦律。” “那教导如何?” 扶苏心下愕然,竟然真的是因为他。 “儿,惭愧。” “惭愧?擅离职守!越俎代庖!” 嬴政的脸色越说越黑。 他余光看见公子寒眼底的笑意,眉头骤然一紧,“一个两个,我看你们天天都不干正经事!全给我滚进学室,重新学法,启蒙!” “嘶!” 众多博士都露出呆滞的神色,陛下的意思是? 委婉夺了公子寒和公子扶苏的参政权吗? 是因为之前的太子之争吗? 众多博士纷纷掩面,谁敢看皇帝的瓜。 聪明的已经开始跑了,蠢笨些地努力用衣袖挡住耳朵,躲在布帘后,全当自己隐身人。 “父皇!我在少府还有事要……” “这,父皇……九原那边。”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开始说自己还有多少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今日,即可去学室。” 公子扶苏和公子寒见嬴政表情坚决,渐渐的,他们脸上也闪烁着震惊、诧异的神色。 嬴政目光冷冽地落在扶苏和寒身上,眼底没 有一丝动摇:“大秦,少了谁都能运转。做人做事,先修心,明智,懂取舍。你们还差得远,阿婴……” 原本看戏的张婴猛地一颤,这能有他什么事? “哎!” 他声音甜甜地应道,同时比了比小爪爪的指尖,力求以最萌角度才抬头眨巴眨巴眼睛,“仲父,我在呢!” “他们与你一同学习。” 嬴政看着张婴,严肃的表情,一字一字道,“倘若考试时,你排名最末,便再不得动用任何墨家物件。” “啊!为何呀!” 张婴瞳孔地震,他没想到嬴政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秦朝工具真的很落后,很多东西稍微改改,比如躺椅、炒锅等等,日子就能过得更舒服,他能甘心看着? “不为何。” 张婴闻言那是万万不肯,摇头道:“仲父!这,阿兄他们都学过,是大人。这对阿婴不公平。” “呵,公平?” 嬴政稍作思索,“年龄没法改,但……我也给你一份公平。” 张婴:? 只见嬴政招了招手,候在一旁安静如鸡的赵文小碎步过来。 “现如今是用何启蒙书?” 赵文眉峰一动:“启蒙书?《史籀篇》?” “还是这本?”嬴政皱眉。 “……” 张婴能看见赵文眼角抽了抽,但很快补充:“回陛下,齐鲁之地还有一些书籍,但多巫蛊之词,臣恐不适用。” “嗯。”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8节 嬴政微微颌首,道:“改制文字,书同文,是以李廷尉为主,以奉常胡毋敬,御史程邈,还有赵高三人为副。1 几人皆天下书法大家。 你去告知他们,既然文字已出,尽快编撰新的启蒙之书,好教化天下。” 赵文愣了一下,陛下的意思是,重新弄出来几本新教材? 是为了张婴吗? 赵文真的对张婴的受宠程度服气。 他拱手道:“陛下明断。” 嬴政扭头看向张婴:“都未学过,公平否?” “……” 张婴控制不住地想翻白眼了。 这公平个屁呀! 若他是个真的小娃娃,只怕是被坑得不要不要的,陛下心大大的黑! 但张婴这下是不敢作声了。 太狠了啊! 为了不让他继续搞墨家,利用“不公平”借题发挥,直接命令大臣编辑出几本教辅材料。人干事? 秦朝文武百官那么多,想想就…… 先缓缓,不能撞枪口上。 …… 公子扶苏见状若有所思,看来父皇早就来了,也听到了与三弟的对话。 不过一次性将他们从局中摘出来,是否另有深意,会不会也是另类的保护。 但…… 公子扶苏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命他与不足三岁的稚子共同学习,同台竞技,何尝不是另类的惩罚。 “就,我,就为他?” 公子寒看看扶苏,又看看张婴,满脸不解。 公子寒不光不解还透着委屈,他就是想来过来呛一下声,提升下自己名望,怎么却反损失一个实权职位。 大兄,你该支棱起来啊! 小公子,你被督促读书,为何要连累我? 我没有伤害你们任何人。 “不止墨家,你从何处学来的商贾手段。” 嬴政表情不善地看向张婴,“让你去学室好好念书,你不肯,偏天天呆在田埂上研究农具,如今还喜欢银钱。又是墨家之道,又是商贾之事。” 说到这里,嬴政真有些 不解。 他送出去的工匠、粟米、布匹,难道不够用? 忍不住发出灵魂质问:“你赚钱,所为何事?” 张婴一愣。 赚钱还要为何事?这不是正常人的安全感吗? 但他看嬴政神色不渝,仿佛一只稍微加点压力就会爆炸的气球。 张婴脑海中电光雷闪,猛地蹦出一个经典的典故。 只见小儿坦然地抬手,扯住嬴政的衣袖,理直气壮地说道。 “仲父,我是想赚金钱。” 嬴政眼眸危险地眯起来:“嗯?” “我喜仲父!想,贮金屋,藏仲父。” 嬴政:…… “噗嗤。” 公子寒与公子扶苏僵着表情。 应当说,博士学馆所有活人都保持着一张面瘫脸。 也不知是谁憋不住笑出了声。 第24章 张婴心里美滋滋。 他觉得自己这个典故化用得极好。 汉时,刘彻能这句话白得一个老婆和皇位。 他要求不高,能把嬴政哄高兴,日后少读点书就成。 “你还挺乐?” “嘿嘿。” 张婴见嬴政瞅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仲父若是高兴,可以笑出声的。” “……” 公子扶苏和公子寒头垂得更低了。 两个人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你,我……” 嬴政不敢置信地看向张婴,这么厚的脸皮,到底是继承哪个儿子,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住道,“你去学室,学好前不许出宫。” “什么!” 张婴一脸不敢置信,金屋这么牛气的典故都没用? 不。 定是因为嬴政太阔绰,太少,触动不了他。 “仲父,要不两栋?五栋?” 嬴政看着张婴一脸讨价还价,还在肉痛模样,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他是想说话却又不知道如何说,甚至一度担忧开口就会再次心梗。 嬴政忽然单手将一脸懵逼的张婴给拧起来。 “仲父?” 嬴政不说话,沉默地将张婴摆在案几上,开始“啪啪啪”打屁股。 “哦!啊!哇哇哇……” …… …… 咸阳宫内,父慈子孝。 咸阳城外,却有人忧心忡忡。 在张婴不知晓的情况下。 秦国官吏机构正在全速运转,不管是豆腐、还是踏锥,区区数日,它们通过秦直道传遍大半个秦国。 四十八个郡县官吏们被少府的官员耳提面命,必须起“上行下效”带头作用,所以他们也效仿陛下,各个在家中举办全豆腐宴,邀请辖区贵族士子们过来品尝。 小吏们则在各个里监门处张贴条子,命里监门每日宣传豆腐。 里正则挨家挨户谈话,介绍豆腐。 至于踏锥,压根不需要推广,黔首之间的自来水彩虹屁相当庞大,几乎是被抢着要。 大秦官吏们的高效率,也让六国余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咸阳数百里外的一处小县城。 高山流水旁,建着一栋没有招牌却人来人往的老酒肆。 一辆四马篷车,缓缓驶来。 车上下来两个人。 一位是绸装玉冠,样貌俊秀的男子。 浅绿色的宽袖被风起,整个人似要羽化登仙而去。 只他偶尔轻咳几声,整个人又透出几分人味,重入凡尘。 “张公子,我马上去温汤药。”他身后之人道。 “我无事,明老。” 男子抑住喉咙的痒意,眼底闪过一抹恨意和快意,“那药令我思虑混乱。这几日正是处理段家的关键时候,棋差一招都不行。我必须保持清醒,时刻盯着。” 明老闻言叹息了一声,道:“公子,其实新郑失守一事,何曾只是段家之错。且,韩已亡,公子为何执着……” “非段家之过?若非段氏率先逃出新郑,公厘氏和侠氏又会心生畏惧,逃避投降。 韩公又怎会被气病?” 青年越说脸色越红,连手指都轻轻颤抖,“若新郑不失守,我大王必能等到其余五国的粮草援助。 这般,韩国怎会被秦国灭!段家是首罪!我放过其他家族,也不可能放过段家……咳咳……”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9节 “公子,罢罢……是我说错了。” 明老鬓角发白,明显上了年岁。 但身材魁梧,双目有神,行走间仿佛还带起了风,腰间还挂着一柄环形剑,明显和不是普通的仆从,“公子你今日为何要来这……” “齐公递了信。” 张良走上酒肆,目光在满是青苔的墙壁,看了许久,半晌,浅浅地叹了一口气,“这里,也变了许多。” 昔日三国破灭,在燕、齐国的助力下,流亡贵族齐聚此地。 那时的这里,人声鼎沸,处处可听见诛杀暴秦,光复我国的口号。 而今却门庭冷落,破败了许多。 这时,酒肆的酒仆快步过来,低声说:“温酒凉也。” 张良皱起眉,暗号也这么不吉利。 他眼底闪过一丝忍耐,开口道:“我血尚热。” 酒仆一听手指一颤,连忙在前方带路,七歪八拐了数次,酒仆恭敬地推开一扇大门。 须臾,温热的气息,呛鼻的炙烤熏烟,以及熟悉的酒味迎面而来。 张良踱步进入,旁人瞥了他老旧的衣角一眼,便没人搭理他。 “齐公。” “哎,你来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见到他,紧锁的眉头都舒展开。 他起身拉着张良来到自己身旁,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位是张良,张公子,昔日韩国张相国之子,聪慧不凡。” 张良做了个古礼,只有几人给了他一个眼神。 韩国是第一个被灭的国家,张良更早就散尽家财,所以旁人只当他是一个凑数小透明。 老者继续道:“你们刚还在说夸赞,是哪位壮士灭了翟家叛逆。喏,壮士在此也。” “哦?” 原本没理会张良的人纷纷抬头,蔓延惊喜。 甚至有几人激动起身,一副仿佛见到偶像的模样,想与张良拍肩、握手。 某个大贵族后裔更是主动将张良拉着一起坐下。 开始拼命倒苦水。 诸如,“秦军抓捕细作的频率越来越快,损失很多人手。” “在陇西布置的棋子被嬴政巡游时杀了,损失大量银钱、奴仆。” “花费大量的粟米,士子说客,好不容易才煽动起一些小贵族,怀念故国想要谋国。偏偏来了个祥瑞豆腐,还真对身体有奇效。小贵族瞬间退缩,那些粟米算是浪费了。” …… “我正为豆腐之事而来。” 张良听到豆腐两字,立刻抬眼,满脸严肃地高声道,“暴秦刚灭六国,民心尚在怀念故国,我们决不能让暴秦收拢小贵族的信任。 眼下,嬴政颁布的几项政令中,收缴天下兵器这一条,是我们可以针对的点。 夜长梦多,我建议提前前往咸阳,联络在秦朝廷内,心尚有故国的六国官员,一同推动计划。” 众人:“……” 酒肆里鸦雀无声,就连之前醉得用筷子敲碗的浪子,此刻也停下手中的动作。 “唉,咸阳,咸阳!谈何容易呀。” “是啊,若那些家伙心有故国,又岂会眼睁睁看着故国被灭。况且,暴君还在呢。” “再等等,等个好时机吧。” 张良越看越心冷,势力都已经被蚕食到这个地步,可这群人依旧只会口头抱怨,没半点血性。 难道他来这里,竟找不到一个像样的盟友? “我去!” 忽然有一位头发掺白,身形壮硕,精气神十足的男子起身,“左一个黔首不易,右一个暴君可怕。要我说,怕个甚!张公子,我项伯陪你走一遭!” 有人开口要去,其他人也慷慨表示。 他们人虽不去,但物资、人手还是会赞助安排。 “敢不从命!” 张良大喜,居然得项家的壮士,还能得一笔投资,总算没白来一趟,“那我们速去咸阳。” “若不介意。” 项伯揉了揉头发,指着现场唯一一个还在埋头啃肉的少年郎,“我还带个犹子去长长见识,上个学室,如何?” “……哦?” 张良很是惊讶,“你,项家人,居然去咸阳求学。” “有何不可。” 项伯很是骄傲地摸了一把头发,“那暴君敢把六国大商人、大贵族都迁入咸阳,我们就敢把子弟送去入学,去天下兵法大家最多的,西南学室。左右我还在,怕个甚!” 张良闻言有些惊讶,这可真是深入虎穴呐。 “成。” …… …… 一个时辰后。 咸阳南宫。 这是咸阳宫内最偏僻的一处林园,依山傍水,风景美不胜收,只这里没多少人走动,偶尔有路过的宫女内饰,也是行色匆匆。 这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惊走了正在湖畔饮水的飞鸟。 “我再不来了!我真的再不来了。” 来者身着华丽的枣红色长袍,垂发扎成髻,正是十八公子胡亥,他肉乎乎的脸上透着烦躁,“居然见都不见我!呵呵,当我乐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赵高迎了上去。 “公子。” 他接过对方手中的食盒,重量一点没少,看来那位的心依旧没有软化,故意支持道,“若是不愿,以后便只去郑夫人那。” “我当然只去郑夫人那。” “嗯,等如桥公子回来,这里确实不必再接触了。” 胡亥闻言一怔。 如果说宫外最讨厌的人是阿婴,那么宫内他心中最嫉恨的人便是如桥。 他脸上闪烁着挣扎和犹豫,拳头攒得紧紧的。 “我就是不明白,如桥那傻子有何好的,居然这么看重他!” 胡亥嘴嘟囔了好几句,好一会才道:“先生,那我……三日,不,五日后再来!” 赵高松了口气,心里也在微微叹息。 他自幼伴在嬴政身旁,算是一路见证少时嬴政是如何与华阳太后,吕不韦,赵姬三方力量周旋的。 有时遇上的事,连他都觉得是绝路,无法继续下去。 没想到君上依旧能稳重地反击,逆风翻盘。 相比之下,胡亥公子只是亲近隐匿在此的太后都没什么耐心,真的是太稚嫩了。 不过稚嫩也有稚嫩的好,稚嫩就会更依赖他,不会轻易摒弃。 “赵高?先生!” “奴在。” 赵高连忙作揖,凑近了一些:“公子有何吩咐?” “有两件好事要与你说。” 胡亥脸上闪过一抹兴奋的笑意,“熊公子这回可立了大功了。你知道豆腐渣吗?” 赵高一愣,点点头。 胡亥马上道:“熊公子给少府上书,说那豆腐渣虽然人不能吃,但若是给牲畜吃,能保它们肥硕一倍有余。” “此话当真?” 赵高很是惊喜。 秦朝对待牛和马很重视,为了养好它们,草料耗资可谓是巨大。 若是豆腐渣能有肥硕他们的功劳,这确实是一件不输豆腐,不,起码是不输研发踏锥的功劳。 但很快,赵高脸上又闪过疑虑:“那熊家嗣子,能有这般聪慧?” “呵呵,虽然我很不喜他,但这东西是他弄出来的。” 胡亥的手向着卫月宫的方向指了指,“所以先生,我们必须抓紧时机。” 赵高瞳孔地震,语速很 快道:“公子的意思是……冒名,顶替?” 胡亥此刻却露出疑惑的表情:“先生说甚呢?我只是在转述熊公子的竹简。” 说罢,他将一卷竹简递给赵高。 赵高怔怔地看着胡亥。 “奴明白。”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0节 他利索地接过竹简。 心下感慨,到底是陛下的孩子,哪怕天资平庸,但耳濡目染之下在某些方面也是很敏锐的。 胡亥满意地看赵高接过竹简,又道:“我听赵……她说,扶苏、寒都被罚去学室重修秦律。真的?” 赵高心中一惊,这事才发生多久啊。 没想到对外界宣布薨逝,自我囚禁在南宫的赵太后,她的情报网依旧如此厉害。 这也让赵高越发坚定要胡亥笼络赵太后的决心。 “是。” “哈哈哈……” 胡亥脸上露出畅快的笑意,恶狠狠地扯断手中的细柳,“这是报应,这是不帮我,反而护着张婴那个混蛋竖子的报应! 哼,大兄在宫里,我看野外的张婴还能蹦跶多久。先生,你说我们要不……” 赵高见胡亥的表情越来越亢奋。 他无奈地打断对方,道:“十八公子,张婴也一起去学室。” “什,什么!” 胡亥整个人都炸毛,不敢置信地看着赵高,“他有甚资格与我一起读书?” 赵高嘴角一抽。 他没好意思说,十八公子放心,张婴并不会与你一起上课。 他的同伴只是扶苏和公子寒。 “君上或另有考量。”赵高含糊道。 “一个张婴,一个如桥,都这么令人嫉……讨厌!” 胡亥的脸色越发糟糕,他来回踌躇了几步,看向赵高,“张婴在哪个宫?” “卫月宫。” “走!” 赵高闻言一愣,诧异地看向胡亥。 之前不是死活不肯去见张婴,非要等熊公子击溃对方后,好以胜利者的姿态耀武扬威的出现吗? 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 卫月宫。 “哎呦,哎呦……轻点。” 张婴趴在软榻上,龇牙咧嘴地瞅着拿药膏的人,“啊,不是这边。” “闭嘴,你当我乐意给你涂药!” 公子寒看着脏兮兮的手指,以及黑漆漆的药膏。 他忽然惊醒,等等,自己为何要听公子扶苏的,定又是被这人给用上了激将法。 他阴郁地看向公子扶苏:“凭甚让我给他涂药。” 公子扶苏淡定地净手,回道:“你不是想当太子?” 张婴喊痛的声音都一滞,震惊抬头。 ——阿兄,你,你这么敢说的吗? 公子寒也是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公子扶苏:“你,我,你……” “想当太子可不能磕巴。” 扶苏擦干净手指,声音温和甚至带着点调侃,拍拍公子寒的肩膀,“当太子,得与弟友休戚与共,涂药便是第一步。” 公子寒很想说:鬼扯的太子,那你怎么不涂药! 公子寒恨恨地哼了一声,不看扶苏,道:“我可不会做你所言的……窝囊太子。” 说是这么说,但手上涂药的动作反而重新开始。 古人都有些迷信,而“太子”两字,对那些内心渴求,却从未有过机会的人而言,太有诱惑。 这诱惑强到,哪怕是为了一点可能性的玄学,他都不敢说不吉利的话。 公子扶苏端起一杯茶汤,微笑脸,我自岿然不动。 张婴在内心呱唧呱唧鼓掌。 — —扶苏阿兄,白切黑,实锤了。 “趴平!” 公子寒在扶苏那吃了软钉子,看张婴更是不爽,开口就阴阳怪气,“你也敢受着,不过是一臣之子,幼时福气太大,日后肯定薄命,说不准还是横死……”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小不点伸出了小手指在被子上比划。 “得记下,回头与仲父说,寒阿兄不屑当窝囊太子,认为会横死……” 公子寒瞳孔地震:!!! “你,你……” 他指责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张婴疑惑抬头。 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疑惑地看向他,仿佛不明白他到底在气什么。 这姿态,模样,尤其是故作无辜的阴险模样。 瞬间令公子寒梦回凄惨幼年,张嘴都忘了说什么。 “扶苏阿兄,阿婴记错了吗?” “没,你记吧,我替你转呈给父皇。” 公子寒:…… 他都已经这么倒霉。 为何还要被两个人联手欺负!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一言不发地拿起药膏,才道:“趴下!我!会!轻轻!涂!药!” “寒阿兄别勉强,我还是与仲父说换个……” “趴!下!吧你。” 公子寒挖起一坨黑色的药膏,他冷着脸,看张婴的眼神宛如黑曼巴昂起身体,即将发出死亡攻击。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噗嗤”一声。 张婴一愣,便见到一位身着大红色曲裾襦裙的美妇人出现在门侧,正捂嘴偷笑。 公子扶苏和公子寒皆起身,拱手行礼。 “阿母。” “郑夫人……” “哈哈,不用管我。” 郑夫人之前在宫中听到儿子被陛下斥责的流言。 情急之下才找到卫月宫,没想到却能见到这么有意思的一幕,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张婴,“怎和扶苏一样爱记仇,难怪陛下将你们凑一起。” 扶苏不动声色,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他隐晦地打量张婴好几眼,眼眸微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婴则对扶苏这类“名人”的幼年八卦有些小好奇。 他立刻抬头,不曾想,恰好与前方的扶苏默默对视上。 扶苏温和一笑。 张婴瞅着对方那张宛如面具一般的笑脸,默默抖了抖,将吃瓜的心思给咽回去。 但张婴没开口,不代表郑夫人不继续唠叨。 “小扶苏当年可爱记仇,我还记得他们去学室读书的第三年,某日,小寒忽然泪汪汪地跑过来告状,说扶苏罚他们抄书卷。” 公子寒脸色骤然发黑。 但碍于郑夫人的身份又不好说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他们在学室里调皮捣蛋,不听话。 幼时扶苏居然将寒、高他们在学室认错过的字,圣贤语录,都一一记下。等先生下次再来时,直接递上去,让先生惩罚他们抄书。” 郑夫人说到这都憋不住笑,“偏偏陛下认为这是小扶苏爱护弟弟的表现,多次夸赞。小寒。小高那时候的模样,哈哈,可委屈了,都哭过好几次。尤其是小高,连着一两月他的手指都是红肿的。” 张婴小脑袋点了点:“阿兄不可得罪。” 郑夫人闻言一顿。 她看着这张稚嫩可爱的脸蛋,莫名有一种不希望张婴忌惮扶苏,得赶紧替扶苏挽回形象的念头。 郑夫人连忙补充道:“不过小高手肿,也不能全怪幼时扶苏。小高不擅读书,旁人错几个字,他能错半个书卷。这才……” “阿母。” 公子扶苏忽然缓缓开 口,语气依旧很温和,“阿婴累了,怕是要休息。” “啊,啊对!对!对!” 郑夫人忽而反应过来。 她今日是怎么了。 往日她只是爱听八卦,但除了对庶妹玉兰夫人,向来都是守口如瓶,怎么今日突兀地说这么多体己话。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1节 郑夫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张婴身上。 可当她想近一步细看时,却发现自己的视野被一道月牙白的身影挡住。 “阿母。” 扶苏不动声色地扶起郑夫人的手腕,稍稍带力往外走,“我先送你回去。” “哦,嗯好。” …… 公子寒松了口气,继续酷酷地给张婴涂最后一点药。 他见张婴目光呆呆的,仿佛是被扶苏的手段吓到。 公子寒轻嗤一声:“……他可不会管臣之子。” 扶苏看着温和有礼,但并不热情。 他将圈子分得明明白白,不在他圈内的人,他不会关心,甚至不会多看一眼。 “啊?不是……” 张婴恍惚间回过神来,冷不丁道,“寒阿兄,你与高阿兄谁……更不擅读书?” “嗯?当然是他。你这是何……” 公子寒骤然一顿。 父皇给他们下了读书的死命令。 谁在学室考核垫底,谁次月不准离宫办事。 如果只有他们三人比拼,他只有微弱的优势能胜过扶苏,而张婴这小子…… 又是豆腐,又是踏锥的,指不定是个比甘罗还要聪明的妖孽。 那他的赢面岂不是最小的一个? 公子寒不动声色地看向张婴,冷声道:“你想让高来与我们一起重修秦律?参与考核排名?死心吧……” “咦?怎会这么想?” 张婴眨了眨眼,萌萌哒地开口道,“我只是听郑夫人说过后,有些好奇高阿兄罢了,毕竟连先王先顺民心,故功名成。夫以德得民心以立大功名者,上世多有之矣……1这么简单,都能记错。挺少见的。” 公子寒的脸都绿了。 只随便听郑夫人说了一遍,这小子,居然将这么一长串的话给背诵下来? 别说他做不到,就是大兄也不一定做得到吧。 大意了。 这也是一聪明的狠人。 不行,得想个办法。 …… …… 胡亥气冲冲地赶往卫月宫。 他在其他方面天赋平平,但对于感知秦始皇的情绪,还是很有一手天赋。 胡亥已经隐约察觉到父皇起了些变化。 虽然结论很不可思议,但父皇确实是有可能将一小部分宠爱转移到阿婴的臣之子身上。 这才是他雷急火急赶过来,想细看的原因。 胡亥来到卫月宫正门,刚准备命内侍通传,他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前方疾步,竟是公子高。 胡亥制止内侍,连忙跟上去。 他刚追着对方踏入房门,正好听见公子高意气风发地哈哈大笑。 “三弟,你,哈哈哈……听说你要重修秦律……哈哈哈,去学室?这是你的哈哈……小同门?” 公子高在短短一句话,接连笑了三遍,“说罢,找我来所求何事?是缺个先生?” “不。是……” 里面的声音越发小,胡亥忍不住又多靠近了几步。 便听见公子寒说:“缺几个同门。” 对方说完,还将目光投掷在胡亥身上,忽然道:“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走吧,一同前往西南学室。” 胡亥:??? …… …… 咸阳宫。 嬴政立在宫内,正看着一个样貌普通的内侍,将卫月宫发生的事情表演得惟妙惟肖的模样。 “哈哈哈……” 嬴政只觉得胸腔的一股郁气都被笑出来,然后又叹了口气,“那个小滑头。寒,竟被诈住了。” 赵文和赵高,不解地愕然抬头。 “余孽贼心不死。” 嬴政没有解释,他反而来到桌前,抽出了两份竹简丢给赵文和赵高,“明日前,将名单上官吏的亲友梳理一份名单给我。多事之秋,让这群小子待在西南学室也好。” 第25章 次日,天还未亮。 张婴就被张女官从被窝里面挖出来,睡眼迷蒙状态,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他迈步走出去。 发现外面黑漆漆的,空无一人,只有一辆华盖马车。 张婴耷拉着肩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外婆,人都还没来呢,你让我出来……” “宫内岂可胡乱称呼!” 一声巨大的咆哮声,振聋发聩! 张婴觉得自己魂都被吓飞了一半,也顾不得对方是谁。 他大喊出声给自己壮胆,道:“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啊啊啊!” “荒唐,死,岂可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不久,从马车后面绕出来一个头戴方帽的老者,月夜下,越发显得对方目光锐利。 “你是何人?” 张婴警惕地后退半步。 嬴政在宫内还遇到过刺客,绕梁跑路,还跑出个成语典故,他并不觉得皇宫就有多安全。 “你可读过书卷?” 来者没有直接回答张婴的问题,上下打量了两眼,“识得几个字?” 张婴:…… 要不是想着尊老爱幼,他真的转身要走了,老人家你能懂点礼貌吗? “不识字,没读过书。” “嗯。” 老者微微颌首,倒没因对方生硬的话生气,“或只是有些怪才,急才,” 张婴:“……” “既要随老夫读书,不可少拜师流程。” 老者摸了一下脸上的小胡须,表情很平静,“你且去焚香沐浴,随我先回去祭师祖,缴纳束脩后方可通过入门的第一步……” “……” 张婴眨了眨大眼睛,很利落地摇头,“老丈,不用啦。” 老者一顿,板着的脸稍微缓和了下,他看向张婴:“你可知我是何人?” “不知。但这辈子,我只愿拜仲父为师!” 张婴摇头,两只小手手捧在胸前,然后用最崇敬的语气说,“在我看来,任何人都比不过仲父,仲父最为厉害!老丈你觉得呢?” ——绝佳的拒绝理由。 “……” 老者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忽然畅快地笑了两声,“成。扶苏公子,你看某说得没错,是他不想让我教。” 张婴一顿。 就看见扶苏慢慢地从马车上面下来,他歉意地冲老者笑了笑,然后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张婴。 “阿兄!阿兄!” 张婴赶紧迎了上去,“你是来接我的吗?” “阿婴,你……” 昨日嬴政说的是即刻前往学馆。 但公子扶苏和公子寒手上有不少的政务,不做,不代表不需要交接给其他人。 所以张婴会有十来日,独自一人的时间。 扶苏本以为父皇再如何破格,也至于让他们真的与完全不识字的稚子同台竞技。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2节 起码得让张婴补补认字的步骤。 然而没想到,直到此刻,父皇也没派一个启蒙先生过来找张婴,仿佛完全是放养。 扶苏很是无语,这才临时将碰上的王绾给拉过来。 张婴不解地拉了拉,扶苏的衣袖:“阿兄阿兄!不是说,你与我一同读书吗?” “是,不过你需休息几日。” “好耶!” 扶苏刚准备说,随他乘坐马车前往宜春宫,他会安排人将《史籀篇》读完。 不曾想,不远处传来步履匆匆的声音。 原来竟是嬴政的心腹赵文。 赵文缓了口气,才恭敬道:“扶 苏公子,陛下有令,暂将婴公子送去朝阳殿读书。” “朝阳殿?” 扶苏的脸色古怪了一瞬。 秦朝在某些地方的阶级观念很重。 比如老百姓是没有私学的,只有官学,是从吏为师,学的就是秦律。 再比如,朝阳殿,属于皇子专属学室,从未有过其他贵族子弟入学。 …… 扶苏垂眉,轻轻点了下张婴的额间。 “去吧。” 张婴疑惑地外了下脑袋,又亲热地唤了几声阿兄,然后再跟着赵文离开。 扶苏伫立在原地目送张婴许久。 …… 朝阳殿位于咸阳宫东侧。 张婴一路走来,碰到许多貌美女子,或牵着稚子,或令宫女抱着稚子顺路同行。 莫名有一种,后世妈妈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即视感。 身着襦裙,披着皮袄的女郎们,时不时会好奇地打量张婴几眼,可一旦注意到赵文的目光,会立刻偏开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朝阳殿很大,与其说是一处宫殿,不如说是一个由五六个宫殿,以五星环绕的方式组合起来的小宫殿群。 不同年龄段的公子、公主在宫殿门口来来往往。 张婴甚至还看见胡亥一闪而过的身影。 “婴公子,这边走。” 赵文领着张婴走向距离路边最近,也是最亮堂的一处宫殿。 他推开大门。 “刷刷刷!” 里面全是身高不足一米三的幼崽,齐齐扭头看他。 看来这应该宫内最基础的扫盲幼儿园。 “婴公子。” 赵文在旁边低声给定心丸,“您不必担心,若是调皮打架,陛下多少也会护着您。” 张婴哑然失笑。 他何时调皮打架了,从来都是被称赞的乖乖仔好么。 他看着这一群警惕又疑惑的幼崽们,笑眯眯地走进去。 上辈子他在医院,混迹最多的地方就是老人区和儿童区。 对幼崽,他发现最好的顺毛方式是赞美。 “啊,对对对,你说得极是,天资聪颖呀!不愧是未来小李斯。” “天呐,好难的字全认识,你定是神童下凡!咸阳小甘罗!” “好有力!你一会秦国最孔武有力的殿下。朝阳小嬴荡” …… 没多久,“小李斯”“小甘罗”还有“小嬴荡”等团子们,就绕着张婴叽叽喳喳地转。 “阿兄阿弟”喊得不亦乐乎。 这其乐融融的场景,令赵文和后进来的夫子都啧啧称奇。 赵文回去和嬴政汇报时,还不忘着重提了一嘴,令嬴政哈哈大笑,龙心大悦。 不过在赵文多嘴提了一句,说张婴日后指不定很适合当皇子师,却见嬴政毫不犹豫地拒绝,并道:“于礼不合。日后另有安置。” 于礼不合? 赵文连忙低头掩下眼底的震惊,不敢多言。 …… 小不点们的课程比张婴想象中要简单。 他本以为幼年皇子和影视剧一样苦哈哈。 日日天不亮就得爬起来读书,摇头晃脑一百遍,再依次学习君子六艺,学到晚上睡觉,之后便是一天的轮回。 但秦皇宫不是。 虽然每天有五个时辰必须待在朝阳宫。 但真正需要小孩子们读书、下刀笔的时间很短。 基本上午两个时辰,他们会跑到朝阳殿的二楼,分别围观六岁档、十岁档、十四岁档的皇子们读书、听讲,幼崽们打瞌睡、吃果果都行,但不能发出声音。 下午两个时辰。 他们会拿半个时辰,去围观十岁党的皇子们学礼。 半个时辰,围观六岁党的皇子们学乐。 还有一个时辰,围观十四岁党的皇子去学骑射。 …… 最后的一个时辰,在先生的带领下,幼崽们针对上午、下午的所见所闻,激情分析,畅所欲言。 一趟流程下来,张婴都看呆了。 赢氏王族的教育好高级呀。 高年级皇子组学习的六艺,光是一个‘礼’的,就分五个大类,“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和“嘉”礼,五个大类。1 具体还有很多记都记不住的细节。 再看看低年级组的教育方式。 后世育儿专家说的磨耳朵,牛听听之类的高科技都弱爆了。 瞧瞧这个。 直播真人皇子训练,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随意观看,后续还有大牛级别的先生讲解分析。 简直把耳濡目染的启蒙教育发挥到极致。 …… 张婴正满心感慨,啧啧称奇时,胡亥忽然从中年级丙班走出来,又一次走到他面前。 “呵,你竟会在此?” 胡亥上下打量了张婴几眼,压低了嗓音,“讨好他们又有何用,不过是些父皇连名都记不住小辈,还不如好好地恭维我。” 张婴嘴角一抽,敷衍地点点头。 胡亥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 今天一天,对方就三次出现在他面前,旁敲侧击问一些东西,时不时还要阴阳怪气几句。 就这低情商表现,对得起先生们的谆谆教诲? 赢氏王族这种精英化教育,都教不好胡亥这么一个歹笋。 果然是胡亥这朽木太垃圾了吧。 …… …… 十二日后,天还未亮。 张婴打了哈欠,穿好衣服,用好早膳,他迈步走出去。 这一回,等在他前面的不是赵文,而是一排十多位年龄不一的年轻男性。 从左到右,扶苏、公子高、公子寒……以及站在最末尾,满脸不爽的胡亥。 张婴:? 犹记得,十二天前。 只有胡亥和公子高被哄骗来了。 怎么现在已经扩大到这个规模了吗? 张婴佩服地瞅了公子寒一眼。 不愧是敢正面呛声扶苏,表明夺位野心的狠人,坑起自家兄弟那是半点不手软啊!牛逼! 他抬脚迈了一步出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3节 “竟还要我们等你!” 胡亥在那一排人中年龄最小,他上前一步,轻蔑地瞥了张婴几眼,“昨日不才上过‘礼’课,怎还不行礼?莫不是都给忘了?” “嘿嘿。” 张婴憨憨一笑,然后从扶苏开始,依次向公子高,公子寒……等一群公子行礼,要多礼貌有多礼貌。 所以他最后给胡亥的点头问候,尤为显得敷衍。 胡亥攒紧拳头:“你这是甚……竟,竟敢这般对我!” 张婴回了一个懵懂地歪头。 压根不给胡亥发作的机会,快速跑到扶苏身前,软乎乎地伸出小手手:“阿兄!我好困呐,抱抱……” 公子高惊异地瞅着张婴。 虽对这小子有所耳闻,但没想到胆子真有这么大啊。 公子寒却见怪不怪。 这小子连他都敢挑衅,又岂会怕一个胡姬早亡的皇子。 公子寒本也不喜欢狐假虎威的胡亥,见状心底隐隐有些期待,两个讨厌鬼内斗去吧。 扶苏不动声色地挡在胡亥靠近的路上,声音颇有些不 赞同:“等再大些,我会先给你安排‘礼’课。” “嗯嗯嗯。” 张婴点点头,他学再多礼,对胡亥也只会敷衍,“阿兄,我们何时启程?可以一起吗?” 扶苏点了一下张婴的眉心,他也不想继续扩大双方的矛盾,便顺着张婴的意思继续道:“即刻。你想好去学室的名字没?” “婴!阿婴吖!” “不是,我们不能以皇子身份去……” 扶苏说到这一顿,捏了捏眉心,失笑道:“竟是忘了。你就用张婴,无妨。” …… 咸阳人口基数众多,随着六国大贵族、大富商陆续被迁移过来,人口更是爆炸。 除长阳街和尚商坊这两个大市,城区内外还环绕着三个小市。 每个市都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人口众多,咸阳的学室也不止一处。 按方位笼统来分,是东南西北四家学室。 这四家官学的生源也各有侧重,东区的官学多是朝中文臣的子嗣,南区的官学多是秦朝勋贵们、六国大贵族的后辈。 西南学室多是朝廷军中重臣的子嗣后辈,以及被军部大佬看中后举荐而来的小官吏。 至于北区的学子出身最接地气。 多是小吏们、六国小贵族的后辈,或者有才能之名的黔首后代。 张婴本以为是要被拘在咸阳宫内,天天听之者也的学习。 没想到嬴政大手一挥,直接让他们深入群众,前往距离王城和卫戍军最近的西南学室。 说真的,东南西北四个地区官学。 西南学室这个以培养军队官吏后代为主的官学,是张婴最不想靠近的。 他一个身体虚弱,人生理想是吃喝躺平,用新科技过好生活人。 和一群群身高八尺,体型彪悍,随便一个怒吼能震聋耳朵,抬起手来一刀一个小朋友的人做同门。 想想都觉得没啥共同话题。 …… 马车出了官邸坊区,绕过王城大道,一路向西,途径一处热热闹闹的小坊市,又越过一处杨柳飘飘的石拱桥,来到西府官学说前。 张婴两人刚下马车,便听见里面传来“嘿哈”的习武声。 他瞅了眼伫立在门口的两位满脸肃穆的黑甲卫,又看了眼挂在门柱做装饰的刀剑。 这里看起来像是军营,或者说是军校。 张婴心里一沉。 与张婴不同,其他皇子脸上全都是跃跃欲试。 就连身体看着最胖最虚的胡亥,也是满脸亢奋,一副恨不得马上在这里建功立业,收服一大帮将士的表情。 十多人推门而入。 便看见屋内一位身高八尺的壮汉正在低头擦拭手中的青铜剑,剑锋明显嗜过血,透着一股骇人的森冷。 那壮汉头一抬,眯了眯眼,疑惑道:“你们,一同重修秦律?” 众人点头。 壮汉的手指着这一排的最凹点——张婴,脸上满满是诧异:“他也是……重修?” 众人同时看向张婴。 张婴:好尴尬啊!我能说不是吗? …… 待问过张婴的识字情况,得知只学过《博学篇》后,壮汉的脸皮有些控制不住地抽搐,一副很想将张婴丢出去的表情。 但他还是忍住,示意他们前往卯班,准备先上“封诊式”进行基础考核。 “封诊式”,也就是秦朝案件案例的汇编课。 胡亥多嘴问了句,考核不应该是夫子来举行吗? 那壮汉起身,身高绝对将近一米九,单薄的布衣根本藏不住他铁塔般健硕的身材。 他长剑入鞘 ,不在意地挥挥手,嗓音如铁锤砸地板:“我是夫子,一同去吧。” 张婴:“……” 竟是如此孔武有力的夫子。 众人跟在夫子身后。 穿过“呵呵哈伊”习武声不断的走廊。 来到一处学堂。 里面又是“彩”又是鼓掌,一副相当闹腾的模样。 别说张婴没见过,就是那些年岁尚小,尚未出宫接触政务的皇子们都是惊讶地探头探脑。 夫子莫名觉得有些丢脸。 他冷笑一声,沉默地上前一步,长剑一挥,反手将门先“啪”关上。 众皇子一愣,下一刻便听见学堂里面传来凄厉的一声“我的大将军!”,再之后里面再没发出一点声音,浓郁的血腥味渐渐弥散开。 张婴的脸色微微发白。 “进来。”夫子的声音传出来。 张婴心生忐忑,忽然有一双大手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几乎是撑着他往屋内走。 只见夫子站在最前方的台阶上,下方跪坐着约莫十来名年龄不一的少年。 最大的约莫十七八,小的也有七八岁。 大多表情都很瑟缩,傻站着的那一位更是战战兢兢,看起来随时会晕倒。 夫子与学子之间的空地有些凌乱,有一个用竹竿拼成的四方形,里面躺着两只死去的大公鸡,四方形两侧还堆放着一些木片。 凭张婴的经验,这多半是带有赌博性质的赌鸡。 “何,你来说参与博戏应当受到什么惩罚!” 跪坐在左后方的青年起身,张婴才发现年龄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位,只见他拱了拱手,声音沉稳道:“轻者,脸上刻字,黥刑。重者,鞭刑、杖责五十!” 唯一站着的那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夫子,夫子我没博戏!那些不是银钱,就闹着好玩。” “那你告诉我。” 夫子冷眼看着大哭的少年,“这些竹片代表什么?从实招来。” 张婴注意到,跪坐着的几名青年听到夫子所言后,眼底闪过一抹紧张。 “是,是……是洗衣、打扫竹片。” 还在哽咽的少年,哭哭啼啼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每一批新生进门后都会被告知,需要替老生洗衣、洗鞋子,每次做完,指挥他的老生会给他一张竹片。 直到新生手中凑齐五十张竹片,便等于成为老生的队伍。到了次年,他们也可用手中的竹片,指挥下一批新生洗衣服、洗袜子。 “哟。何人提出谁?怎还玩出花样。” 夫子看起来并不意外这个答案,阴测测地看着众人,“你们是学子,是来这里进修学业,不是让你们军营里磋磨更卒那一套不良习气带过来!” 众多学子低下头,不敢作声。 夫子眼睛眯起来,忽然看向扶苏,说出了扶苏的假名。 “山右,包庇罪人,该当何罪?” “当与罪犯同处,连坐制。” “很好。你且停一停。”夫子看向公子寒,说道,“赵太你继续说。” 公子寒瞥了夫子一眼,冷声道:“连坐有适刑规定。以盗窃罪为例,若妻知夫犯罪且帮忙藏匿,则与夫同罪。若妻不知盗窃,但连坐罪制下,妻也要被收为奴。 若妻发现夫犯罪……” “停!”夫子见公子寒答得非常流利,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向公子高。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4节 他见对方一幅典型的博学士子的打扮,夫子连语气都温和了几分,“你来继续说。” 公子高的表情一呆,开口就很磕碜:“啊没有包庇的话,就……嗯……好像是不受惩罚。那个,还有某个情况……官府还需要 嘉奖妻,以示鼓励。” 他又是回忆,又是语气助词,说了差不多一盏茶时间。 夫子一脸便秘的表情,挥了挥手,张开嘴又闭上。 仿佛忘了要接着说什么。 张婴捂嘴偷笑:这就是典型的学渣文具多,人不可貌相啊。 这时,忽然有一少年主动站起来,高声问道:“夫子,若主动投案,可能减刑?” 夫子没有答,而是看向公子高之后的皇子。 这些皇子的基本功都很扎实,答得又快又好:“自出可以减刑。但“首恶”以及“造意”者,无法免罪。” 说完,学室里又有两人脸色惨白,但其他少年郎争先恐后地起来。 “夫子,我要自告,是久和伍提议的!” “夫子,这事林也是被逼无奈才带了斗鸡过来。” …… 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等想举报的都说完。 他直接跳过了张婴,看向了昂首挺胸的胡亥。 “那么,该给出怎样的判定。” 这也是照顾胡亥的年龄,给出最容易的题。 胡亥自信满满道:“啊,私下斗鸡,肯定要去服徭役,还要罚去做城旦。” 夫子眉头跳啊跳。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看胡亥,然后重新给出判定。 为首者重责五十大板,驱除出学院。所有参与游戏的重打二十大板。 带斗鸡过来者,因被胁迫,且主动交代证据,重责三十大板,在脸上描‘赌’字,维持十日。3 张婴看着学堂宛如油滴沸水炸了开锅,有大哭庆幸者,也有怒吼不公者,但不管怎么蹦跶都被夫子一人一剑横扫镇压,安静如鸡。 “将今日之事以“公室告”的格式书写,记录在简牍上。” 夫子冷淡地看着众人,“还发甚呆愣!速写!明日上交。” 学室里顿时传来学子们搬动竹简,刀笔刻录的声音。 夫子偏头看向扶苏和公子寒等人,神色缓和下来。 “我们西府《封诊式》为辅,主修《中劳律》、《行书律》和《除子弟律》2。诸如《盗律》《贼律》……等也会有所涉猎。” 夫子带着他们来到一处空位,脸上甚至带了一抹同情,“你们底子很扎实,或许,等将军消消气多半就能回去了。” 他明显是误会扶苏几人是被将军惩罚来的。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公子高、张婴和胡亥身上时,明显叹了口气:“你们三人的……这样,你们先跟着听十日,若考核再不行,只能送你们去其他班。” 他指着最初回答问题的,名为‘何’的优等生的前面。 “他与你们不同,他是被将军从沛县强行……咳咳,举荐到咸阳的文吏,破了不少疑难杂案。若有不解,可询问我,或者何。” 何闻声起来,并未因差生到来露出傲慢,反而面带谦逊地拱手,表示自己也是学子,互相学习,互相进步。 夫子却翻了个白眼,哥两好似地捶了何一下,痛得对方脸色一白。 夫子道:“别藏着掖着。你若愿意,夫子之位,大可取而代之。你也知本将宁可去教《数书》。” 何忙苦笑着拱手称不敢,夫子明显不是第一次被拒绝,摇摇头,不再多说。 “哼。这里我和高阿兄先坐下。” 待得夫子离开,何还没坐下,胡亥率先抢了位置,指着后面靠门的一处位置,虽然没有开口,但他的态度很明确,你坐后面去。 张婴沉下脸。 何好脾气地笑笑,道:“小郎君你坐,我过……” “谁让你过去。” 胡亥猛地站起来,一边往后 走,语气还很轻蔑,“反正你听不懂,就适合那种愚者坐的……” 他话还没说完,正巧与后门进来的一位少年撞上。 说对方是少年,纯粹是那张少年感十足的帅脸。 这人身高八尺有余,肌肉群比夫子还要发达,当他居高临下睥睨一眼时,浑身散发着中二“bking”的气场。 “你对我座位有何意见?” 胡亥浑身一颤。 无关名利,这纯粹是身体求生本能发出的讯号。 但很快,他又为自己这种本能而感到羞耻,他可是皇子,堂堂十八皇子岂能被这种贱民威慑。 “你当如何……” 胡亥看着对方衣服制式,明显带着楚国的特色,眼底闪过一抹讥讽,“不过是亡国……” “呀!!!” 他被人轻松提得离地两尺。 近距离面对那一张暴怒狰狞的脸,胡亥惶恐得仿佛失去了声带,连尖叫都不敢继续。 众皇子出行,自然不可能没有便衣保护。 一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样貌普通的青年沉默地冲了过去。 “哈!来得好!” 那八尺少年畅快一笑,非但没有害怕,没有将胡亥放下来,另外一手抄起桌上的书卷,眼底满是跃跃欲试。 驻足旁侧的‘何’轻赞一声,然后温和地抱起张婴往外走。 张婴挣扎着不想走,他想近距离蹲瓜。 ‘何’居然还伸手挡住了他的双眼。 他的小手手刚覆在‘何’的手上,还没拉开。 就听见“哐当”“哐当”两声巨响,以及微弱的“哎呦”声。 第26章 张婴越发想扒开眼前的大手。 还折腾着,他感觉有人轻轻拦住他的腰。 整个人腾空而起,转悠了小半圈,然后坐到一硬邦邦的臂膀上。 张婴晃了晃小脑袋,抬眼一瞧,发现单手抱他的人居然俊朗的扶苏。 扶苏微笑着向何微微额首,示意感激。 他一回头,便看见坐在臂膀的张婴,宛如瓜地里的猹,仿佛探头探脑津津有味地研究胡亥脸上到底有几块淤青。 扶苏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身子一转,大步迈前,同时右手用书卷一转,挡住了对面少年试图再次拎起胡亥的姿势。 “哦?” 少年郎一挑眉,无聊的神色一变,打量了扶苏几眼,咧嘴一笑,直接冲着苏府莽了过来,“来试试。” 扶苏任由对方主动出击。 他右手持书卷,顺着对方的拳势,左右准确地拍在少年郎的手腕处。 他脚步不动,身形偶尔摇晃,便轻松挡住面前所有的进攻。 张婴听着耳畔“刷刷刷嗖嗖嗖”的声音,身体左颤颤,右颤颤。 人都看傻了。 扶苏阿兄长得文质彬彬,甚至称得上一句风姿绰约的纤细美男。 他居然会打架? 啊,不对。 瞧瞧少年郎这彪悍的体型,凶猛的动作,以及赫赫声威的拳势,怎么看都是一员猛将的雏形。 面对这样的硬汉,扶苏不光抗住了,还应对得很得体。 他的武力值居然这么高? …… 两人僵持好几个回合。 对面少年身体一顿。 他脸上惫懒的神色完全消去,脑袋左右“咯吱”扭了一下,撸起袖子,右手紧捏起拳,澎湃的肌肉群几乎胀大了半圈,眼底闪烁起亢奋的目光。 “有点意思!” 话音刚落,少年身形微微一颤,后脚猛地一踩,整个人以高出之前一倍的速度冲过来。 反正以张婴的动态视力是没有捕捉到身影。 扶苏的脸色渐渐严肃。 他身体依旧不动,但手腕摆动书卷的频率明显加快,两人交错间带出“呼呼”声威。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5节 在扶苏又一次转身时,不慎被对方的拳风擦到左侧发髻,头发瞬间散开小半。 “嘶!”“阿兄小心!” 扶苏眸光一利,后退半步,他利落地丢开竹简,右手握拳,第一次主动攻击有力地砸在少年的胸膛,打得对方后退几步。 趁着这个空隙,扶苏一抛一拎,将张婴放不远处的小桌子坐好。 那少年见状也没趁人之危,反而停在原地上下蹦了蹦。 他还不忘抖了抖手腕,大笑道:“好!把包袱扔了,再来!”满脸的跃跃欲试。 其余的皇子们纷纷冲上来。 他们挡在扶苏身前,以半包围的姿态将少年围住,一个个挽起袖子,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看样子是准备群殴。 “让我来教训教训这个小子!” “反了天了!” …… “揍他!阿兄们!杀了他!” 胡亥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见状兴奋得不行,指着少年连声愤怒地喊着。 张婴一听暗叫糟糕,这可不行,这可是打了胡亥的英雄。 怎么能让英雄被惩罚呢! 于是他也跟着喊:“阿兄阿兄!秦律!秦律禁止私斗吖,阿兄放心,阿婴会帮你们保守秘密的!” 其他皇子们神色不变。 扶苏倒是脚步一个踉跄。 他无奈地瞥了张婴一眼,分明是看出其用 心。 而胡亥笨拙些,他居然真的信了。 他的声音戛然停止。 胡亥一边生气地死命瞪张婴,一边又在原地跳脚,时不时瞅一眼扶苏。 一副可怜巴巴想要扶苏继续替他出头,但又怕说出怂恿的话,害得扶苏被定罪私斗,反而惹得郑夫人讨厌。 “罢了。” 公子扶苏微微蹙眉,示意其他弟弟们停手,“我无碍。” 公子寒抱胸看着这一幕,他站起身,但没冲过去。 公子高凑了过来,晃了晃宽袖遮掩住唇角,低声说:“三弟,阿婴那小子也是机灵。” 公子寒闻言抬眉,目光落在胡亥身上,抿唇冷笑:“嗯,有人是蠢笨。” ——想让扶苏帮出头,却连出声喝彩都不敢,一副怕担责的模样,何其愚蠢。 “蠢什么?” 公子高迷惑地看着公子寒,小声道,“三弟啊,就算大兄因私斗被罚,这个……其实也不会影响父皇对他的评价的。毕竟他在九原,杀羌族无数……” “……” 公子寒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公子高,陡然起身。 他指着对方准备说两句,但在看到对方迷茫的表情后又放下手指,反而拍拍公子高的肩膀,“你,就保持这样,也还不错。” 公子高:? …… 皇子们纷纷停了手,依次瞪了少年一眼,离开。 “哎,哎!看什么,要来直接打!” 那少年无趣地仰头,也稍稍拉伸了一下臂膀,舒展筋骨。 之后少年才笑看扶苏,道:“你这小子身法不错嘛,看着弱不禁风,倒是有我几分实力。听着,我之前可没对你用全力。” “呵呵,我也不过虚长几岁。” 公子扶苏不在意地笑了笑,他能理解少年意气,反而上前一步温和道,“不知壮士是哪位将军后代?” “……” 少年脸色骤然一沉,偏开头,声音很粗,“干甚!农,农户出身不行吗?” 扶苏打量了少年的仪表几眼。 虽然身穿麻衣,但昂首挺胸,行走间颇有军伍气息,最关键的是那一股傲然众人的自信,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在下山右。” 扶苏并未深究,他轻轻拱了拱手,“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啊,在下……嗯,乌。” 少年满脸不在意地挥挥手,然后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当即就是一个校霸同款,埋头臂膀的睡觉造型。 公子扶苏来到张婴面前,刚准备问为何会起冲突,就看见张婴快速小跑到距离少年最近的位置,一本正经地翻开案几的书卷,跪坐好。 “大兄。” 胡亥龇牙咧嘴地凑过来,压低嗓音说,“将其押入大牢?” 扶苏哑然:“以何理由?” “当然是袭击皇……” 胡亥猛然一怔,他看向扶苏,表情忽然变得委屈起来,“难道,难道就因为隐瞒所以……” 扶苏轻轻抬手制止胡亥说话,他示意另外一个弟弟给他解释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听到胡亥各种霸道的行为,尤其还有意欺负张婴时,扶苏的眉头微微蹙起。 须臾,他平静地看着胡亥,道:“六国初定,民心不稳,若非你出言挑衅,又如何会触怒对方。” “什么!” 胡亥整个人都呆了,大兄不是最护弟弟的吗,怎么会苛责他? 他忍不住反驳,“大兄,这事也不能怨我,若不是阿婴……” “你若无法习惯,明日不来便是。” 扶苏紧锁眉头,不再看骤然 卡壳的胡亥,转身回自己的座位坐好。 徒留原地的胡亥脸色红红黑黑。 他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 踌躇间,他余光一瞟,忽然发现张婴那小子居然不动声色地跑到那少年旁边坐下,不光是坐下,那一张脸上分明写满了好奇、崇拜又非常想亲近的表情。 胡亥气得怒发冲冠! 旁人不知他身份也就罢了,张婴明明知道他是尊贵的十八皇子,竟还敢这么无视他! 一个两个的! 全都当他是没有脾气的人? 胡亥猛地捏紧拳头,高高扬起。 在他终于下决定要狠狠地捶一下案几,表达内心的愤怒与不满时,前方忽然一声炸雷响起。 “杵在原地举手作甚!有何汇报?” “没,没有!”胡亥连忙放下手。 “那还不坐好。” 虽然进来的夫子身高不足八尺,但体型更为庞大,满脸横肉不说,右手还拖着一车的皮革、刀具等等,表情狰狞地看着胡亥,“怎的?不想上老夫的《数书》课?” “……没,没有。” 胡亥僵在原地,最后安静如鸡地默默坐下。 …… …… 张婴完全没注意到胡亥那波澜壮阔的内心戏。 他也不是像胡亥脑补的那样,对这少年又是崇拜,又是仰慕。 说实话,张婴纯粹是有些好奇。 在秦朝,尤其是七国战乱后,物资贫乏的时代,能养出这么一副腱子肉的少年郎,怎么想也不至于寂寂无名。 “哎,哎,阿兄。” 张婴借着老师进来的机会,戳了戳少年郎主动搭话,“先生进来了。” “唔。” 少年郎闷了一声,挥了挥手,将靠过来的张婴推开一些,不耐烦道,“听甚课。不如出去松快。” 张婴道:“所言甚是,晒晒初春的阳光,多舒服。” “哦?” 少年猛地抬起头,额间还印着一块红,他眨了眨眼眸,飘向张婴的视线还带着一点惊讶,“你小子,小小年纪,倒是见识不浅。” “嘿嘿,好说好说。” 张婴靠过去了一些,这次没有被少年人推开,他低声道,“兄可知咸阳有甚好玩。” “我若知道,还蹲在这?无聊无趣。” 少年说起这个就一脸烦躁,摇了摇头,“要我说,识字,能读、写名字就成,其他何用之有。人生在世,当快意恩仇,武勇第一!” “哦,哦。”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6节 张婴点点头,这中二病有点点严重,约摸着不是一路人。 然后他稍微坐远了些。 没想到这少年人反而凑过来,大掌一把拍拍张婴的肩膀,见张婴疼得龇牙咧嘴,脸上还透着几分无语。 “你这小子,观念是挺通达,但太过瘦弱。你还是得多读书多听课……才混得下去。看你顺眼,日后,我教你两招。” 张婴忽然懂了,这人倒不是个普通的中二病。 他是自信满满的认为,读书对他这样的武勇天才没用。 但其他瘦弱的小子,就该多读书。 等会,这性格怎么感觉有点像项羽啊。 “拿起数书!你们两在这作甚!” 不知何时,表情狰狞的夫子走到了张婴和少年人桌前,“日后,不管是核算粟米,核功度事……只要你担任官吏就离不开数!还不好好听讲!” 少年人挖了挖耳朵,摆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张婴听到这才意识到,这位是教数学的? 秦朝的官学居然教数学。 也对。 现在并非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时代,秦朝最重实用性,会把数学当主课对待也不奇怪。 不过在这么古早的年代,怎么学数学? 总不会是摆开竹简,一根根地数数? 哎,才华又要遮掩不住了。 张婴自信满满地翻开竹简一看,第一眼就看得吓了一跳。 “九九乘法表?!” “嗯?” 满脸横肉的夫子走过来,琢磨了两句,“这九九乘法表。乘法是何意?” “啊。就是这……” 张婴指着镹道,“这,这两个“六六三十六”、“三九二十七”。” “哦,你说九九歌?” 满脸横肉的夫子微微颌首,很是满意地看着张婴,反身从门口的柜子抽出一张帛纸:“这个年龄会背九九歌,彩。既然如此,同窗们的题目你也试试。” 夫子还递给张婴一份用来作答的竹简。 帛纸上面只有两道题。 “一块田,广宽六步半步四分步三,纵长七步大半步五分步三,最后问田地的面积有多大。1” “一块圆形的田,周长三十步,面积几何?1” 张婴:…… 我的妈!初级的数学题就要学算土地面积了? 不光有方形面积,特么的还有圆形的面积? 方程式他知道,但问题是…… 谁能告诉他这些令人头晕的步数,要怎么转化成熟悉的数字,在得出结论后,再又给转化回来! 还有那个πr的平方也是,他知道π是3.14,但古人还不知道π吧! 那他用π算出来的步数多少有误差。 那不最后还是算他错! …… 张婴左右看了一眼。 左前方,何自信满满,信手拈来,注意到他的目光还有空回头冲他温和地笑笑。 右边扶苏已经交卷,正单手撑着案几,不知在思考什么。 张婴再一看,卧槽,居然连公子高和乌这两个学渣,都开始抓耳牢骚地算起来。 也就胡亥还在发呆。 张婴神情一凛。 先为自己之前的无知,哐哐磕头,数学神童,担当不起。 他拿起刀笔,输谁都不能输给胡亥! 写! …… 太阳即将落山,西南学室第一天的课程顺利结束。 张婴只觉得两眼昏花,脑海里不停地盘旋着“粟米、税收、军规、城旦……”等专业性词汇。 一朝梦回社畜时代,还是负责全公司业务的那种。 之前他还觉得秦朝的启蒙书不合理,很难看懂。 现在他倒是有些明白了。 和手上这些专业性极强的书卷对比,启蒙书籍,真的挺容易的。 公子扶苏和公子高慢慢踱步过来,公子高一看张婴愁眉苦脸的表情就仿佛梦回童年,竟起了一点亲切感。 他道:“唉,感觉如何?” “好难。” 胡亥听到这话也凑过来,笑得好不得意,道:“都说你跟不上,不如换班。” 张婴不理他。 “你别听他。这么大还和个稚子比较。” 本来没什么交集的公子高,多半是回忆到类似的画面,脸色难看地站在张婴一边,多替他说了几句好话。 扶苏顺手拿起张婴桌上的竹简,仔细翻阅了一下,忽而抿唇一笑。 “不愧神童之名。” 原本还在安慰张婴的公子高身体一僵。 他也忍不住拿起张婴的一份竹简翻开。 好家伙,除开最前面被刀笔刻画得有 些凌乱,后面的题目分明都答得很好嘛,尤其是和数学相关的应用题。 全对,竟然是全对! 他这个年龄都错了三个! 公子高猛地看向张婴,却发现对方还满脸迟疑地说。 “阿兄,有吗?可我题都不是很看得懂呐,步数什么的,还有这税收什么的……我不明白怎么换算,每每都得问过先生,才敢下笔。” 胡亥:…… 公子高:…… 两个学渣内心深处发出异口同声的怒吼:题都看不懂?还能做对?要不要这么打击人! …… 原本懒懒地趴在桌前发呆的少年郎,饶有兴趣地看了会,忽然“哈”地笑一声。 他起身,撞开表情阴沉的胡亥向外走,顺便还拍拍张婴的小脑袋笑了笑:“不错,看来会读书也是有些用,明日找我。” 张婴:? 这一天他都在努力攻克数学题,压根没和少年郎打过交道。 对方这是咋了? …… 乌迈出学室,看见一辆没有任何家族徽记的灰色马车停在墙角。 他眼底闪过一抹阴郁,“啧”了一声,一步便迈了上去。 “叔父。” “哎。” 项伯正在马车里与抱着汤药的张良聊天。 他见乌,也就是项羽上来居然没有开口抱怨,有些惊异道:“哈哈,今日怎不说读书无用?要回家?” 项羽“啧”了一声,像个叛逆少年郎一样,闭眼不开口。 项伯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张良。 张良不想在孩子面前聊复仇计划,不是避讳,纯粹是为了保密。 于是他也开玩笑道:“莫不是今日先生教得好,乌郎君领略到书卷的魅力?” “我不是乌郎君!” 项羽猛地睁开眼,八尺躯体坐直,宛如老虎瞪目,浑身充斥着攻击性和威慑性,“我是项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未来楚国大将项羽。” 张良一时竟被项羽的气势给震慑,半天没能说一句话。 “咳,好了,权宜之计。” 项伯没想到项羽会耿耿于怀这么久,轻轻叹了口气,“天下珍宝,资源都被暴君搜刮到咸阳,犹子,你当明白机会有多难得。” “哼。” 项羽重新闭上眼,若非如此,他早就逃学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7节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8节 这任务,等于让他手动给陛下上刑? 张婴:…… 光球凑过来,蹭了蹭:[宿主要不算了?反正是被动任务,而且三个时辰不开启就会自动关闭,不影响你接其他任务,不做也没事。] [不。] 吐槽归吐槽,不能拿秦始皇的健康开玩笑。 [这被动任务,可以刷多少次?] 光团晃了晃:[不知!它和系统发布的任务不是一个机制。被动任务就像你们打游戏时的隐藏任务,很随机,只有开启下一个被动任务时,之前的才会关掉。] [嗯。] 张婴听到这认真起来,完全随机,会被顶替。 这代表他必须尽快开启,并且抓紧一切时间多做任务才是。 但要怎么合理、长期地扯嬴政的胡子呢? 嬴政对他确实很纵容,但不代表对方是个无痛觉的傻子啊! [系统,你的这个能量,可以给我,可以给狗,其实也可以给别人吧!] 光团颤了颤,[啊,这……啊这……宿主你怎么知道的?] 张婴很淡定:[这还要猜?你若不给好处,山林里的猴王,狼王会那么听你的?会给你找野果?那时候我们山穷水尽,你能给出去的好处也就一点能量。] [!!!] 光团大哭:[宿主,如果我分太多能量,不光我出问题,你身体也会承受不住……] 张婴连忙安慰光团:[你放心,我只要一丁点的刺激。绝对不会超过上回丹药时用的能量,我最爱惜身体了,你懂我的,最可爱的小光团。么么啾。] [哎呀!哎呀,好,好的吧……] …… …… 咸阳,春兰殿。 数位夫人、美人正在此处赏花,她们聊到趣事的时候,其中一位美人忽然开口。 “我儿听闻公子扶苏要去西南学室,怎么都按耐不住,非要追随而去。” 说到这,她还嗔怪地看了郑夫人一眼,“我儿也不知从何处听到扶苏公子的事迹,日日在我耳边念叨,极为崇拜其大兄。” 郑夫人笑了笑,开口道:“不过是小子喜欢跟着长兄的玩。哪有你说得这般夸张。” “可不是夸张。” 另外一位美人也娇笑道,“这不就与在湖泊戏水的白鹅一般,小鹅都亦步亦趋地跟着鹅妈妈。” “嘻嘻”“哈哈”…… 美人们捂嘴笑成一团,各个人比花还娇。 “你这小嘴啊!” 郑夫人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你们且安心,回头,我与陛下学一嘴。这么多皇子出宫,也不怕朝阳殿的先生们有意见。” 其他美人们动作一窒,片刻后,纷纷道: “夫人何必劳烦到陛下。” “朝阳殿的先生不用教我那顽劣幼子,只怕会高兴得很。” “兄弟之间连枝同气,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夫人何必去说呢。” …… 美人们心下忐忑,她们确实是对扶苏将儿子们拐出宫有些意见。 但她们只希望郑夫人规劝儿子,并不希望郑夫人牵扯上皇帝。 因为郑夫人说话太直白。 她若是转述给皇帝,皇帝可能看在扶苏的份上不会对郑夫人生气,但她们肯定完蛋。 美人们彼此对视一眼,连忙凑到郑夫人面前,为自己之前的言行致歉。 然而 她们却惊讶的发现,对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爽快接纳。 而是微笑着点头,低头抿茶,很有点高深莫测的味道。 美人们心下不安,又多夸赞庭院什么的几句。 坐了许久,坐得太阳彻底下山,才依次起身告辞。 当庭院内只剩下郑夫人和玉兰夫人时,郑夫人放下茶杯,揉了下有些僵的唇角,怎么这次聚会办这么久,可累死她了。 郑夫人一回头,恰好看见玉兰夫人满脸不敢置信地扭头看着她。 “阿妹怎么了?” “不,不曾想,阿姊今日也会借力打力了。” 玉兰夫人藏在袖下的手不由得捏紧,阿姊的心机何时也变得深沉了。 “啊?哈哈,可能吧。” 郑夫人不好意思说,这是自家儿子前几日教她的应对套路之一。 而且耳提面命地要求她不可对任何人明说。 郑夫人见玉兰夫人还想细问,有些尴尬起身,“咳,我想起要给儿送些东西,回头再找你。” “恭送阿姊。” 玉兰夫人连忙起身相送,等目送郑夫人的背影都看不见,脸上的表情才沉下来。 “夫人。” 她的贴身宫女悄悄靠近。 “等会。” 玉兰夫人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直到两人进入宫殿,关好了门窗,才示意宫女开口。 “扶……” “嘘。从今日起,不得说他们的名字。”玉兰夫人连忙制止。 宫女连连点头:“两年前,因为某小吏心软,余孽找上门的时机过早,那边来不及妥善处理,只能选择从夫人这送……” “我不想知道前因后果。” 玉兰夫人手颤了颤,烦躁地打断对方,“知道得越多,越容易暴露,你就告诉我一点,那孩子的母亲尚在人世吗?” “死了。千真万确。” “很好,总算有一个好消息。六……余孽有来找过吗?” 玉兰夫人刚松了口气,见宫女为难地点头,脸色顿时又沉下来,“那个蠢女人,捡了个失忆的女子就敢搞掩人耳目,借腹生子,杀母留子这一套。 若非如此,又岂会被那些毒蛇拿捏把柄,找上门……” “夫人,那边问是否要去查……” “查什么查!也就她当自家夫君是个温吞。你想想,当初要不是九原军情紧急,他不得不离开咸阳,你当那蠢妇有机会出手? 我甚至都怀疑对方是知道了什么,就他那外热内冷的性子,会随便关心一个臣之子,会找启蒙先生?” 玉兰夫人说完,宫女也露出凝重的神色,她说:“要不,从郑夫人……” “别说她。她今日的表现连我都有些看不透。” 玉兰夫人表情越发焦躁,“往常她直言快语,哪里会用这种话术,我都怕她过去是不是装傻。 不成,局势太乱了。你想个办法与那蠢妇说,永远忘记这事!永远不要去查!还有我们,人情也算还了,此事已了。我们永不过问。” “是,可夫人,若那边还递信入宫……” “全烧了。” “是,夫人。” …… …… 咸阳宫,嬴政正在批改简牍。 此时,赵文小碎步进来,低声道:“陛下,长安乡的案牍呈报。” 因嬴政的关注,所有与张婴有关的事情,赵杰都会将其额外标记出来,让信使提前呈送上来。 “哦?” 嬴政批改完手中的竹简,然后打开其翻阅,看了一会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令赵文有些紧张。 陛下每 次看有关张婴的竹简心情都很不错,怎么这一次态度迥异。 “赵杰派的信使呢?唤他上来。” “唯。” 赵文迅速退出去,曾经送过竹简就会立刻离开的信使,这回居然真的候在原地。 赵文立刻知道是出了状况。 他不敢停留,马上带信使入宫觐见。 嬴政目光锐利地看向信使。 “如实?” 信使迅速行礼,高声应道:“不敢有半分虚言。”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59节 “好,很好。” 嬴政起身,面无表情地开口道,“熊家,很好。熊家竟敢如此愚弄朕!赵文。” 赵文立刻接住嬴政丢过来的文件。 他目光一扫,心下骇然,熊家子不光敢抢功劳,居然还要将自身的麻烦诬陷到其他人身上。 最关键的是,这牵扯到了张婴,难怪陛下这么生气。 但熊家毕竟是扎根秦国百年的楚系大贵族,连熊启谋反都没能覆灭的世家。 赵文谨慎地小心翼翼道:“陛下。或只是熊家嗣子一人……” “我知晓。” 嬴政身侧的拳头捏紧,面色森然,声音很轻,“我可不想再见一篇《谏逐客书》。” 在几年前。 嬴政突然发现他万分信任的郑国是间谍,耗费心血修建的引泾水东注洛水为渠,是韩国的阴谋,意在疲秦,并非为强秦。 暴怒之下,嬴政一度决定驱除秦国内,所有其他国家出身的官员。 若不是李斯昧死上奏,写了一篇《谏逐客书》。 大意是:不可因噎废食。 郑国早死了,横纵秦国各地的水利工程也会消失。 而驱除了将近朝堂五分之三官员的秦国,多半无法称霸战国。 赵文自然也听懂嬴政的意思。 陛下会克己慎行,不会迁怒。 赵文隐晦地称赞陛下几句。 …… 刚刚安排好出行车马的赵高匆匆赶来。 他见嬴政走出宫殿,立刻恭敬地凑过来,见嬴政心情不好,为了令对方开怀,赵高立刻半跪在地上准备当嬴政上车的踩凳。 嬴政没有理他,也没有调侃两句,而是面无表情越过。 赵高懵然起身,他看到紧随其后的赵文,刚想上前问两句,却发现赵文的双眼居然闪烁着怜悯和同情。 赵高神经绷紧,他几乎是连跪带爬地跟在嬴政身后,惴惴不安。 他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但他相伴嬴政多年,非常能看懂嬴政的脸色。 上一回陛下的脸色如此难看,还是在得知吕不韦和太后有首尾时。 思及此,赵高的心跳快得几乎能冲破胸腔。 “赵文。” 嬴政上马车前,忽然开口,“彻查长安乡,有任何线索,立刻汇报。” “是,君上。”阴影里一道声音响起。 赵高猛地抬头,居然是彻查长安乡? 到底出了何问题? 不会是那个熊家嗣子做了什么犯蠢的事吧! 他举目四望,没有任何人给他眼神,赵高浑身冰凉,也对,宫内人都生了一双厉眼,谁会在这个时候搭理一位被秦皇冷落的内侍。 先冷静! 先找出来到底是什么问题! 他还是胡亥公子的夫子!陛下也没有立刻发配他! 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 …… 半个时辰前,张婴哄好了系统,又有了计划,心情便放松了许多。 这一放松,目光一转,他便发现又来到一处从未见过的 宫殿群。 这宫殿群景致,与他的卫月宫,以及朝阳殿都有很不相同。 若说卫月宫是精致,朝阳殿是大气。 那么此处的宫殿群是几个标签,浑厚、铁血、庞大。 这里是以秦国最喜欢的黑色为主。 几乎没多少精巧的湖泊、花卉,随处可见的高大树木,奇形怪状的假山,凉亭。 沿途甚至能看到木头假人,梅花桩,以及一排排的铜制兵器。 这里也非常庞大,一辆软轿子路过一个宫殿前坪,居然需要三十多秒才能晃过去。 若想看看这个宫殿群的整体,一眼根本看不到尽头,你伸长脖子,也只能看见层层叠叠,几乎像是重影的回廊。 你仰起脖子,也只能看见上方错落有致、又数不清的庑殿、悬山屋顶。 怪不得有野史说,嬴政每打下一个国家,便会将那个国家最有特色的建筑宫殿群搬回咸阳宫。 从目前三款风格迥异的建筑群来说,还真有可能。 “怎在发呆?” 张婴回过神,便看见驻足马车前的扶苏温和地看着他,伸出手,“不下来?” “嗯嗯。” 张婴感慨,不愧是被吹捧两千年的温厚人,对他这么一个陌生臣之子都这么照顾,“阿兄,我马上下来。” “殿内不可带携带任何铜器。” 扶苏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被张婴抱在怀中的那黑色罐子,“你且将其放在车上,我命人送回卫月宫。” “……成。” 张婴并未多想,利索地点点头,然后蹦下马车。 他跟着扶苏,两人一前一后地迈进宫殿。 这宫殿容纳了几十名皇子、公主,以及衣着华丽,品级比较高的夫人、美人,完全不显得拥挤,中央还能空出一片让人起舞的空地。 张婴瞅了几眼。 丝竹声声不歇,几位戴着牛角面具,身着透明薄沙的少女在翩翩起舞,看那些动作,多半和祈神有关系。 张婴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 薅陛下的胡须更重要。 他得赶在嬴政抵达宴会厅之前,先把拔……梳胡子的氛围给造起来。 就是该找哪一位皇子打配合呢? …… “祭祀舞,瞧着很亲切吧。” 不知何时,胡亥又一次来到张婴的身边。 他多瞥了张婴几眼,语气带着一丝恶意的怂恿,“你作为巫祝奉子,要不也上去舞一曲比比?我听说巫祝奉子可以得到神明的偏爱,对此一直很好奇,莫不是你跳舞跳得比较好?” 话音刚落,附近有些公主和夫人纷纷捂嘴偷笑起来。好几个看张婴的目光都透着点居高临下。 不过还有更多的“小李斯”“小甘罗”“小嬴荡”站了出来。 他们不高兴地瞪着胡亥和偷笑的几位人。 “先生说过,要知礼,学礼,用礼,岂可随意折辱阿婴兄?!” “回头我得问问先生,学而不用,何必学。” “是极是极。我也要问问父皇!” …… 小团子们集体替张婴说话,这令其他公主夫人颇为惊讶,也令胡亥脸色越发不好。 他冷声道:“你们作甚!帮着外臣之子,质问亲阿兄,亲叔父吗?” 小团子们闻言有些慌。 赢氏王族的祖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强调亲友团结,一致对外。 小团子们对视一眼,但还是倔强地站着。 “哎。胡亥公子说得也有道理。” 张婴一点都没生气,或者说是有点惊喜。 虽然胡亥这人不怎么样,但他这 一次开口的时机很妙啊,“祈福舞,我尚未学过。是不会的。” “舞都不会?” 胡亥冷笑一声,嘲讽道:“你真是巫祝奉子?” 张婴一顿,余光恰好看见胡亥眼底探究的目光。 他心中一咯噔。 果然不可小觑天下人,就连胡亥这看起来又蠢又笨又坏的家伙,居然也会仗着莽撞言论,搞一些试探的行为。 “当然!谁说巫祝奉子必须会跳舞!” 面对胡亥的试探,张婴表现得更为自信。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0节 他振振有词地开口,“我们巫祝奉子,不会舞,但有一套独特的祭祀祈福手法,你不懂。” 胡亥听到这话一愣,气笑了:“我不懂?那你说。” 张婴看都不看他。 然后迈着小短腿向着公子高小跑过去,伸出了小手手,甜甜一笑:“高阿兄,你可愿让我祝福你吗?” “我?” 正端着酒盏的公子高一愣。 他刚准备点头,忽然感受到不远处扶苏大兄面带微笑的目光。 虽然大兄看起来依旧温温和和,但公子高却莫名觉得后背脊发凉, 此刻,他端着酒盏的手,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为,为何找我?” 公子高喉结滚动了一下,有意识地提点,“你不是最喜欢你扶苏阿兄吗?” “啊哈哈……我,稍后,稍后找扶苏阿兄!” 张婴无奈,还不是因为你是笨蛋美男,扶苏阿兄白切黑,就怕一个不慎这戏就演不下去,“高阿兄,来试试么。巫祝奉子的祝福哦。” “……” 公子高心神一动,对神神鬼鬼的东西他还是很相信的,于是点点头,“成吧。” “嘿嘿。” 张婴立刻拿出了自己的小玉梳,然后放在了公子高的胡须旁,轻柔地梳,“一梳梳到须,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底,无病又无忧;三梳再来次,多子又多寿1……” 秦朝人,好美须。 公子高本来有些抗拒,但听到张婴咿咿呀呀的祝词时,忽然噗嗤笑了一声。 “哪有这样的祝词,该不会是你编的?” 张婴心头一顿,艾玛,这是傻白帅的直觉吗? “当然不是。” 张婴歪了歪脑袋,“很有效。高阿兄你且闭上眼。” 胡亥也反应过来,抱胸冷笑:“有效?谁信谁蠢。” 公子高微微合眼。 张婴放缓了声音:“阿兄,放松,伴随着梳子放松,先感受这个点,梳子触碰的点,有点点胀……” “嗯,嗯嗯。” “再梳时,是不是觉得这个点,隐隐有些发热。” “哎,对呀!” “别动!再多梳几下,给你刮一下上面,是不是眉眼也舒服了些,睁开眼感觉目聪耳明。” “真的!” …… 张婴给公子高梳胡子那几下。 用的是当初在病房里和一美容小姐姐学的面部刮痧手法。 能减缓眼周疲劳,让淋巴处放松一点。 只是为了临时增强效果。 他才让系统分了点能量刺激相关穴位,才让公子高瞬间惊呼。 当然,哪怕公子高日后喊其他人帮他面部刮痧,也会有点感觉,只是不会那么快。 随着张婴的动作,主要是公子高声情并茂的配合。 附近的皇子、皇女、夫人美人都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而始终注视着这边的扶苏,见公子高似乎真的很信服,眼底微微透着点疑惑。 公子高脸上的表情怎么回事? 难道真有效? 明明前日斥候送来的信上写着,张婴或许并非巫祝奉子。 难道调查的方向错了? 原本满脸不屑的胡亥,此刻也诧异地睁大眼。 尤其看到公子高越来越认可、信服张婴时,他坐不住了,忍不住反驳道:“二兄!你别被他骗了,等会,你该不会是被骗了?还是配合他做……” “你在浑说甚!” 公子高正觉得神奇,听到胡亥这么说立刻不高兴,“你是巫祝奉子吗?你做不到,旁人便做不得?” 胡亥一下子被话给哽住。 …… “你们一个个围在这里作甚?” 低磁的嗓音自门口响起。 原本觥筹交错的宴会厅瞬间安静下来。 一个个目不斜视,安静又规矩地起身,然后齐齐转向正门,恭敬地向逆光而来的高大身影行礼。 踏入殿堂的正是面无表情的嬴政。 他余脚步一转,几步便走到张婴这边。 在一片寂静的宫殿内,忽然响起软软、欣喜的稚嫩嗓音。 “仲父!仲父!我很思念你。” 伴随着这句熟悉的台词。 只见一小人从案几后蹿了出来,张开着双手,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仲父!你可想我?” “呵。” 嬴政早看见张婴在公子高脸上折腾,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小滑头,又顽劣了?” “没有!是祝福!” 张婴非常快地向嬴政伸出了小玉梳子,满心欢喜,“仲父!仲父!祝福,祝福!很有效。” “嗯?” 嬴政后退半步,敏锐地避开张婴的小玉梳,便见对方毫不气馁,反而伸出小手手,一本正经道,“仲父,这是巫祝奉子给最亲近长辈的祝福!” 嬴政微微一怔。 他忽然想起赵杰送上来的情报。 阿婴之所以会遭遇熊家子的事,说到底,还是他们长辈的‘不得以、无法作为’,令阿婴没办法展现出足够强大的靠山,才会被遭到轻视、欺负。 一时间,嬴政竟联想到“不得不被丢在赵国”而被周围人冷漠、欺负的自己。 感同身受的同时,也越发心怜阿婴。 …… 胡亥这回学聪明了,他没有第一时间就过去嘲讽,而是先观察形式。 见父皇并没有纵容张婴,两个人凝滞在原地。 他心底一喜,觉得机会来了,连忙上前撒娇道:“父皇,别听他乱说,什么最亲近的长辈,他刚还在给二兄梳胡子。父皇,也该给他请个先生,免得日后被嫌……” 他话还没说完,便发现父皇不知何时转头看他,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胡亥内心雷达高度响起,立刻不说话。 之后,他便见嬴政微微下弯腰。 张婴手中的小梳子迫不及待地来到嬴政的胡须处。 玉质的梳尖很圆润,张婴力道不大,除了偶尔有几根胡须被扯掉有些刺痛外,并无其他不舒服。 其余众人呆若木鸡。 虽然张婴之前已经给公子高上过手,也获得过好评。 但面对皇帝直接上手? 这行为是不是有些太猖狂了。 “小李斯”“小甘罗”已经紧张地互相握住手,生怕看到张婴凄惨的一幕。 但像是胡亥、公子寒这些熟悉皇帝的作风的皇子们,想法截然不同,他们只有满心的震惊。 父皇在面对张婴时,居然会率先弯腰。 为何能做到这一步? …… 张婴一开始不是这么计划的。 他 脑海里构想了很多场景,要如何对嬴政笑,如何撒娇卖萌,再做对比实验。好让嬴政愿意让他上手一次,只要上手,就立刻让系统刺激感觉。 能让他之后都能有理由持续去薅胡须。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居然赶上嬴政心情不错的好时候! [系统!任务已经启动了,这个健康值+1,嬴政什么时候会有感觉?] [很快!放心,我提前问过主系统了!] 张婴很满意,嬴政活得长,他就活得长,那不得努力干。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1节 他连膳食都懒得吃,一门心思地拔毛……啊不,是梳毛上。 并且因为嬴政不说痛,他的动作控制不住地越发大胆起来。 仲父,您先忍忍! 为了美……啊不是,为了健康,暂时的疼痛都是必须的! 明天的此时,后日的此时…… 你一定会感激我的! …… 张婴乐滋滋地沉浸时不时拔一根虎须落下的快乐中。 他完全没注意到上方嬴政看向四周,主要是看向胡亥的眼神有多么的冰冷。 原本还算热闹的宴会殿,渐渐安静下来。 酒盏也不敢端了,巫女也不跳舞了。 唯独丝竹声还在奏响。 宴会上众人,一个两个都有些食不下咽,时不时还偷瞄端坐高位的嬴政,张婴。 “行了,用过膳,都散了。” 嬴政向着下方轻轻挥了挥手,“胡亥留,不,去过西南学室的皇子们,都留下。嘶。” 嬴政又一次轻蹙眉头,以及又一根掉落在案几的青色胡须。 胡亥后背脊冷汗涔涔,只觉得每一根胡须的掉落,父皇看他的脸色便会更黑一分。 数十人安静地离席,很快,殿内只剩下十多人。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陛下。 “阿婴,你也坐下。” “好嘞。” 张婴也不想一次性薅秃,细水流长才是王道,所以他还不忘雀跃地补充,“仲父!仲父!为了锁住福气,我特意给你扎了小辫子,福气满满,保管你身体更好!” 扎辫子不是为了恶搞,是为了加深嬴政的印象。 就好像拜神之后领个福袋,有点点好事发生,看到福袋,都会想到日后不如再去拜一拜。 哪怕只是一点点点的迷信。 他也能多一点时间拔胡须。 …… “陛下,人……熊家……咳,人,熊家子已在殿外候着了。” 匆匆赶来的赵文正好瞅着嬴政两边胡须被扎起了小揪揪,表情一歪,差点忘了之前要说的话。 好在几十年深宫生活养出来的心理素质勉强hold住,他继续道,“不过熊家子大声称冤,并强调,此事有胡亥公子能为他作证。” 张婴立刻探头:哦豁,瓜来啦? 胡亥满脸震惊:!!! 第28章 留下来的皇子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胡亥。 扶苏的脸色最为严峻,因为他很清楚胡亥对张婴的那点小九九。 “父皇!” 胡亥当机立断,立刻可怜巴巴地看着嬴政,“那什么熊家子,我不知道的,我不太清楚。” “嗯?” 嬴政听到狡辩的话差点气笑,“你不知?旁人点名道姓要你作证?” “可能是……陷害我。” 胡亥环顾四周,发现赵高不在后,更是紧张得一抽抽地疼,“父皇,我真的是冤枉的。” 嬴政一看胡亥这退缩的模样就恼火。 他正欲开口,余光恰好看见探头探脑、一脸好奇的张婴。 他手指一顿,想到自己为这小子的事伤神,然而这小子居然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嬴政忽然开口道,“阿婴,你如何说?” “啥?” 张婴迷惑抬头,这与他有何关系。 之后便看见嬴政冲他隐晦地挑眉,慢条斯理道:“豆饼喂死耕牛一事,你有什么想说的?” 张婴:手中的瓜“啪嗒”掉了。 我去,这塌的是自家的房。 “豆饼喂死耕牛?” 张婴慌了一秒就淡定下来,他仔细回想上辈子农业专家说过的话,又细想自己弄得最稳妥豆饼佩服,斩钉截铁道,“仲父,不可能!确定不是耕牛的命数到了,老死的吗?” 嬴政:…… “噗嗤。” 皇子们纷纷将挪到张婴身上的视线偏开,低着头,不让旁人看出憋笑的表情。 胡亥也很想赞同,但碍于说话的人是张婴,只好尴尬地僵在原地。 “别耍滑头。” 嬴政冷不丁伸手,用力点了下张婴的额间。 小家伙的身体顺着力道微微向后一仰,嬴政又及时拽住张婴的衣襟,稳住其的重心。 张婴嘿嘿笑了两声,丝毫不怕地扯着嬴政的衣袖:“仲父!真的,你信我。” 嬴政看着小人拽着他的衣袖晃来晃去。 沉默了一会,嬴政道:“站好。” 他扶好张婴,然后看向一脸委屈的胡亥。 嬴政面无表情,道:“熊文是怎么回事?” 胡亥心下一惊,居然真是他安排的人。 “父皇,您听儿说!我确实知道有熊文这么一个人,但与他只在粮仓上有接触,实际上……” “唰!”一份竹简被抛下来,险些砸到他的脚,也打断胡亥的话。 “看仔细。” 嬴政目光锐利地看向胡亥,声音慢吞吞道,“并合论罪,自首减刑。” 胡亥眼泪都快被吓出来。 别说胡亥被嬴政的话吓到,其他皇子也纷纷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皇帝。 这两个用词,几乎是断定胡亥有罪,且是要判两项以上。 即便是不喜欢胡亥的公子寒,也认为此刻对胡亥用上这词,有点重。 公子扶苏起身,拱手,轻声劝道:“父皇,您这般说辞过于严苛,若事尚未判定,这般……” “你是这般看朕!” 嬴政如鹰地目光猛地扫向公子扶苏,“朕莫不是老眼昏花,偏听偏信之人?” “儿不敢。” 扶苏怔愣了两秒,他缓缓起身,没有后退而是直面嬴政,微微拱手道,“父皇,儿只是禀从秦律出发。其一,胡亥,身长不及六尺,按律不担责。 其二,胡亥多在宫中活动,与长安乡只是名义上的关系,并没有证据明确其罪行。极可能是被下属蒙蔽,甚至是教唆。父皇您是否……” 秦朝有未成年人保护法,身高不过6尺不用,也就是一米四以下不用承担刑事责任。 “呵。” 嬴政居高临下地看着扶苏,“不明是非,臆断,是谁?” “父皇。” “你这……” 嬴政知道扶苏便是这执拗较真的性格,但眼底依旧闪过一抹失望,语气很硬,“赵文,你来给扶苏说。” 嬴政和扶苏陡然起争执的时候,宫殿鸦雀无声。 公子寒眼底闪过一抹讥诮,大兄不明白,这人终究是会变的,尤其完成一统六国伟业的父皇,更是会变的。倒要看看你这般,父皇还能忍你到几时。 公子高满脸慌张,完全不明白怎么了。 张婴吃瓜的手都快掉了。 怎么回事? 不是在审判和胡亥有关的事吗? 为何嬴政和扶苏反而先争执起来。 还有扶苏阿兄! 胡亥那家伙以后捅你刀子是半点不心软,你替他说甚话呀! …… 赵文心里忐忑,但也不敢违抗嬴政。 “唯。”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3节 “我是你先生,总不会害你。” 赵高见到胡亥依赖的神色,表情也缓和下来。 “但先生,张婴对我有敌意。” “不必慌。昔日对秦国有敌意的国家多了去了。” 赵高一点扶起胡亥,慢慢地往马车走去,“陛下仅用一手远交近攻,便破坏了六国的合纵联盟。公子也可以如此化用。一,分裂张婴与其他公子的关系;二,雪中送炭;最后笼络张婴。” “那要如何做?” “公子你……” 赵高本想说,公子寒负责的兵器收缴遇到了阻碍,扶苏隐隐有偏向王丞相政治的可能性。 光在这两个皇子身上就能做文章,更别提还有备受赵太后宠爱的公子如桥,这也是一枚极好用的棋子。 但当赵高看到胡亥单蠢的脸,深吸一口气,道,“且安心等待,奴会告诉你时机。” “哦,哦。” …… …… 咸阳宫 御花园前方的方形球场。 左边是的嬴政、扶苏和张婴,右边站着公子高、公子寒等十来位表情诡异的皇子。 所有人都身穿束腿短袍,头发束得很高,彼此泾渭分明地站着。 他们中间摆着几个皮革裹着毛发的实心蹴鞠球。 嬴政单手拎起一个蹴鞠球,低头看向张婴:“你就这个要求?” “嗯嗯。” “再给你一次改……” “仲父,最厉害!阿兄第二厉害!” 张婴嘿嘿一笑,左手握着扶苏,右手牵着嬴政,“你们联手,天下无敌嘛!!” 扶苏和嬴政同时一怔。 对面的公子寒“啧”了一声,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这小子不愧是神童,就是太亲近扶苏,先试试拉拢,若是不行,那就得…… 这时,他的肩膀忽然被旁人搭了上。 公子寒扭头一看,竟是公子高在偷笑。 “ 那小子是把陛下和大兄当傻子吗?” 公子寒闻言有些诧异。 二兄真是长进了,居然能看出张婴那小子想缓和嬴政和扶苏之间的关系。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政见歧途,哪有那么容易缓解。 公子高见公子寒没回答,自问自答道:“那边才两个人,怎么可能赢得了我们七八个联手?还天下无敌?哈哈哈……嗯?三弟你为何不笑?” 公子寒:…… ——对块朽木期待的自己,也是个傻瓜吧。 …… 这场宫内蹴鞠,耗时出乎意料的久。 嬴政和扶苏的胜负欲很强。 两人行伍出身,扶苏正是当打之年,嬴政有“拔虎须”的特殊功效,身体状态也很不错。 踢着踢着,竟一度用比分将对面压制住。 对面皇子也不乐意了,作为王族,谁会没有一点血性和胜负欲。 双方就这么杠起来。 你来我往,踢得非常的精彩。 就是作为观众的张婴很累,到了后期,他直接爬到附近的马车上入睡休息。 然而张婴不知道,秦人爱护马,非常照顾马匹的轮休和营养。 所以这些马车在送过贵人后并不会原地傻傻地等。 而是会被送回太仆寺吃草料,或者去肥沃的平原草地散步,休息。 换另外一批马去工作。 张婴人又小,睡得又沉。 这马车慢吞吞向外面挪动时,并未惊醒他。 …… …… 嬴政又一次准确地踢球得分,获得周围一片喝彩声。 他余光瞥见捧着竹简的赵文,挥挥手,撩起衣袖简单擦了把脸,向着赵文走过去。 “何事?” “是赵杰在查……时,得到的消息,加急送过来。” 嬴政来到回廊举着火把的地方,翻开竹简。 先翻开的是有关六国余孽的消息。 数日前,有六国余孽刻下联络朝中官吏的暗号。 这其中,有三名官吏主动前往少府揭发。 还有两名官吏犹豫不决,虽未去赴约,但也没有主动揭发。 还有一名官吏前去酒楼赴约,此人已经被扣押,正在进行审讯,可惜并未抓住联络他们的余孽。 据那名官吏交代。 六国余孽的目标,似乎是新颁布的某一项政令。 他们或有把柄挑起民怨,借机生事。 在中书令进一步调查后发现,“郡县制和诸侯制”“天下兵器”皆有可能。 这其中,“郡县制和诸侯制”因丞相王绾,更有冲突的可能性。 嬴政看到这里微微蹙眉,他随之打开另外一份竹简。 丞相王绾。 于今日下午,再次亲拜博士学宫,商议,如何能让标下推行诸侯治式? 博士叔孙通提出,从古来看,天下太平之时,天下正是推广诸侯制,而七国乱世时,才有国家陆续推行郡县制。 现在大秦已经一统,没有战乱之祸,自当摒弃战时治国之道,回归天下安定的正道,就是诸侯制。 丞相王绾又道:陛下雄心壮志,不愿复辟旧王治,还得再做商议。 博士叔孙通继续说:并非复辟,这是正道,天下大道理,近在《吕氏春秋》也有做出记载。 丞相王绾闻言露出笑容:《吕氏春秋》有建议过诸侯之制? 众多博士应道,有。 鲍白博士高声诵念,在《吕氏春秋·慎势篇》,天下之地,方千里以为国,所以极治任也……王者之封建也,弥近弥大,弥远弥小,顾,海上有十里 之诸侯……多建封,所以便其势也。”1 丞相王绾随即哈哈大笑,彩! 众人欣然点头,商议等写好奏章,下次朝会,一同上书给陛下。 …… 嬴政看到一同上书几个字,嘴角一抽。 他将帛纸收拢,轻叹一声。 王绾老秦名士,年少入仕经历四王,当年奉吕不韦之命,来到他身边做太子府丞,在他亲政后王绾也始终坚定地站在他身侧。 嬴政很认可王绾的能力,否则对方做不了十年丞相。 但王绾与他之间,始终不像和李斯那样合拍。 理由很简单,两人信奉的政治理念不一样。 王绾信奉《吕氏春秋》,而他信奉《商君书》。 就好像甜豆腐和咸豆腐,这两本书不说截然不同,但迥异的地方也不少。 说真的,嬴政并不介意下臣有别的政治理念。 只要不在朝堂上当面顶着搞事,他还特别愿意有不同角度,理论的建议。 可这一回,王绾摆明是宁可越界得罪皇帝,也要公开反对,坚持己见。 王绾已到知天命之年,文臣做到极致,安分守己便能荣归故里。 眼下他屡次联合博士上书诸侯制,于他自己,百害而无一利。 换言之,王绾不为私礼,也不是想复辟六国旧制,他是真的认为诸侯制比郡县制更适合秦国,他就是一片为安天下的善心。 就是这般“善心”才最棘手,最难办。 嬴政又叹了口气,他看向赵文。 “去带阿婴过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4节 “唯。” …… “父皇?” 嬴政回首,看到了满头大汗的扶苏。 他一见到他,就会想到竹简中写的“扶苏试图劝诫王绾,却隐有被说服”,火气就蹭蹭蹭直冒。 他想喝斥对方为何不听劝,为何不自量力地想改变王绾。 就你这浅薄的政治智慧,如何能说得通王绾,摆明会被那老狐狸反向说服。 但话到了嘴边,嬴政又想到张婴拉着他和扶苏一起玩蹴鞠时亮闪闪的双眸。 这话又给咽回去,他捏了捏眉心,道:“你近期,便待在西南学府。” 扶苏眼眸微敛。 他抬头看向嬴政,语气温和,内容却很直白:“父皇不赞成我与王丞相接触?” “你是不该!他也不曾想与你接触。” 嬴政勉强压抑着怒火,“我知道你欣赏王丞相的才华,甚至举荐他做阿婴的启蒙先生。可你看王丞相可愿?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知道吗?!” 扶苏一愣,也对,那日王丞相反常的话,何尝不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 “你好生想想。” 嬴政见扶苏沉默不语的模样。 想到王丞相一腔热血要和他对着干的糟心事,想到博士淳于越很有可能会拉扯上扶苏。 想到日后处理郡县制和诸侯制的问题,这两个人,一个固执,一个热血,联合起来上奏。 他就有种头疼欲裂的感觉。 甚至在某一个瞬间,嬴政生出将扶苏丢去九原丢得越远越好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忍下。 嬴政缓了缓,心平气和道:“近几日,不可回咸阳宫,也不可住自家府邸。” 扶苏愕然抬头。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住阿婴那……也可?” 嬴政蓦然一顿,他眯了眯眼,双手背在身后。 “知道了?” “也……不知。” 嬴政挥挥手,捏了捏眉心,“想住,你自己去问阿婴。” 扶苏陷入沉思。 “何必住那小子处?” 公子寒不知何时也走过来,从内侍手上接过绢布擦汗,“我在咸阳宫外也有几处宅子,大兄可住那。” “不必。” 扶苏摇了摇头,“不劳烦三弟。” 公子寒眯了眯眼,观察了一下嬴政和扶苏的脸色,没有做声。 “戌时,早些回去休息。” 嬴政突然发现孩子大了,想法多了,聚在一起也令他有些头疼,“嗯?还没找到人?赵文?” “奴在!” 赵文里里外外找了三遍,也喊内侍跟着一起寻,但始终没看见张婴,“奴,奴正在找?” 嬴政皱起眉。 公子寒道:“说不定是天色晚,先回卫月宫。” “……不。” “不会。” 嬴政和扶苏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 公子寒见状,手心被指甲掐得生疼,艳丽样貌勉强挤出来一抹笑,反而略显得狰狞。 不过嬴政和扶苏都没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再找。” “唯。”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附近的内侍不光将蹴鞠场翻遍,方圆三里内的宫殿、湖泊等地都找了,均没有。 赵文是越找越心慌,咸阳宫王城也分内城和外城。 内城城墙,数米便会有宫卫留守。 而外城墙,虽然也有城墙,但因为将某些小山,小河的部分景致半包进去,所以部分地段没有修建城墙,是用河流、高山作为防护。 这一块依山的蹴鞠场,处于内外城墙之间,他后方没有城墙而是一座高山。 “没找到?” 嬴政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简直阴沉得能滴出水。 “奴,奴……” 赵文心惊胆战地摇头,同时说到蹴鞠后方并未修建城墙,而是连着一座山。 “混账!怎不早说!” 嬴政腾地起身,“召集宫卫。” 经历过宫廷刺杀的嬴政,在安全方面只相信全力以赴。 他翻身上马,看向还杵在旁边的扶苏和公子高,“你们愣着作甚,上马,一起去找。” 在嬴政即将策马奔腾时,一个郎官快步跑来,递了一份竹简给赵文。 赵文看后,当即道:“陛下,李信将军已归,正在宫殿外等候觐见。陛下,是否让李将军先回……” “来得好!” 嬴政大手一挥,骑马向着外面跑去,“走。” …… …… 一盏茶之前。 一行人马自九原来,昼夜轻骑奔袭,走秦直道,几次冷炊战饭后便抵达咸阳王城。 “咴咴!”数十匹马整齐划一地停下来。 “哒哒!”两声马蹄后再无半点声响,不用说,都知道这是一支军纪极其严苛的军队。 为首的将领拨开头盔,这人样貌沧桑,沟壑纵横,他遥遥看向咸阳两字的目光很复杂,浑身透着孤傲的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他扯紧缰绳。 也不知陛下今夜会不会召见他。 “陇西侯!” 李信一时愣神,在边疆都唤他李将军,骤然听到爵位名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偏头,居然看见嬴政骑着马向他疾驰而来。 李信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陛下居然会亲自出宫迎接,这是多大的信任。 “臣李信,参见陛下!” “哈哈哈!好,陇西侯辛苦也!”嬴政哈哈一笑,提起马绳,“宫外不必多礼。这回调你过来,也是辛苦了。” 李信是秦 国少壮派名将,在败给楚国之前。 他不光在灭燕大战中立有大功,还在大大小小的战役里展现出惊人的武力和天赋。 哪怕大败给楚国,令秦国损失惨重。但嬴政再三衡量,并没有严惩他,而是继续让他在陇西领兵,震慑当时仅留得的齐国,现在也与蒙恬一起驻守九原。 “臣不辛苦……” “嗯,很好。” 嬴政调转马头,“上马。” 李信听到这话,沧桑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甚至是泪意。 他正准备拱手说,他如何担当得起陛下这般的恩宠,岂可在宫殿内纵马疾驰。 “即刻带上斥候,随我一同寻人。” 李信:??? 第29章 [这是哪啊?] 张婴呆滞地看着广袤无垠的茫茫大草原,[系统你还在?我不会又穿越了吧。] [我,我也不知道啊!] 光团具现化出一个问号,[你睡觉时,我是看不到外面的。] “呼……” 张婴左右看了看,发现附近全是一辆辆没有套马的小马车,他稍微松了口气,应当只是意外而不是被绑架。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5节 [你能闻到咸阳宫的方向吗?] 张婴左右张望了一下,还好今夜星光亮眼,不会太令人害怕。 光团左右转了一圈,[勉强,能感受到远处有人烟。] [也行。] 张婴一屁股坐在马车上,[你找找方向,用大狼犬把我叼回去。] [啊?宿主,做不到啊!] 光团晃了晃,[宿主,你没发现你长高,还变胖了?大狼犬就算能叼起你,跑起来的时候你双腿肯定会拖地。这样会受伤……] “这样啊。” 张婴摸了摸下巴,确实,小孩子本就长得快,他从认识嬴政后吃了很多营养品,身体一度在追长,差不多有一米,再让大狼犬叼着衣襟跑确实不太安全。 这附近的车也挺大,让大狼犬拖着不现实。 张婴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马车的车帘和钩子上:“我还有个办法。” [是何也?] 光团连忙凑过来,[啊……宿主,有救了。有救了。] 张婴探头:[怎么说?] [宿主,主系统果然没有忘记我们,他发布任务了。呜呜呜……] 张婴眼前一亮。 他立刻点开系统面板的[!]符号。 任务:让李信发出一声感慨:“生子当生张婴呀!” 奖励:筋骨贴*7(贴贴贴,哪里痛就贴哪里!) 张婴:…… [你是认真的吗光球,这任务从上到下看,哪里对我有帮助?] 张婴憋不住了。 他可以看淡任务,看淡奖励,但不能接受太过离谱。 [你看看这任务。李信?!这谁来着……哦,是那个兵败楚国的将军。我的天,你告诉我,要怎么让一个铁血将军,生出这种奇葩的感慨?搞不定。] [宿主,你要自信啊!你连秦始皇的胡须你都薅下来……] [呵呵,别瞎扯。你和我说说能怎么做?去打李信儿子的脸?还是背诵唐诗宋词?你再看看我这破身体,总不至于让我去力能扛鼎吧! 等会,之前系统给了辣椒鸡丁,该不会觉得可以用华夏美食征服将军吧?!哈哈……李信是吃货转世?还是饭桶转世?!会因为我饭菜做得好,就觉得生儿子,不如生个厨子?] 张婴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光球,看着光球暗淡,大黄犬的耳朵也耷拉下来。 [宿主,宿主对不起。我去和主系统申请更换任务。] [嗯。] 张婴深吸一口气,不再看光球,他跑到其他马车上搜集能用上的布料、小木块。 这些马车近距离看,发现它们不光样式不一样。 不同马车上的图纹也截然不同,某些看起来还有些像家徽。 这该不会是打仗途中,直接从其他六国皇宫收缴来的吧。 张婴也不在意,只把能用得上的都扒拉下来。 等他将东西整合、编织得差不多,光球也回来了。 [宿主!主系统说了,任务每月可以主动刷新一次。下个月月初,我来弄好。] [嗯。] 光球害怕张婴生气,便命大 黄犬殷勤地小跑过来,绕着张婴的腿又是蹭又是转,之后才道:[宿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个。] 张婴拿起手中的布条和小木板,来到大黄犬的身侧,[你蹲下来,我绑紧一点。] [宿主?] 张婴没有继续解释,而是悉心将布袋和小木板弄紧。 之后再直起身,擦了把脸,一个蹬腿便骑在了大黄犬身上。 [走!准备回家!冲冲冲!] [嗷嗷嗷……宿主你可真聪明!冲鸭!] [哇哦……等等,别太兴奋,我没搞缰绳,哇我去,慢一点!] …… …… 李信带着数十人,跟着嬴政将咸阳王城外围转了一圈。 宫廷卫兵来回巡查,期间不下五名斥候回来汇报,并未察觉到王城外有幼子足迹。 嬴政的脸色越发难看。 李信御马上前两步,拱手道:“陛下。或许小公子并非自愿离开。” “你是说宫内有贼子。” 嬴政的手指猛地拽紧缰绳,他看向赵文,“封锁四城城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唯。” 赵文连忙领命,想着陛下真是关心则乱。 这一条命令早在一刻钟前便下达过。当然,赵文也没有胆子在这个时候提醒。 “陇西侯,劳烦你进一步去西面探查。” 嬴政看着四周乌压压的宫卫,以及越来越响亮的马蹄声,“赵文,你去北面,扶苏你去南面。若真有贼子。他们见这么多人搜查,必不敢轻举妄动。 未离开咸阳城,必然只能躲藏在这内外墙的暗处。兵分四路,同时搜查。” “是!” 李信领命之后,立刻向着西边方向前进,同时命令手下尽快搜救小皇子。 骏马奔驰了一会,他身旁的副官忽然凑过来道:“将军,那位不是小皇子。” “嗯?不是?” 李信呆了一下,“……那是哪位公子的,小皇孙?” “都不是。” 副手语速很快地将从宫卫那打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只听说是一位备受陛下宠爱的臣之子。但因巫祝奉子的身份,不知是哪位贵族家的孩子。” “巫祝奉子?” 李信对这个称呼并不陌生,他家也有一个类似情况的孩子,即将年满十四,“这还不好猜?巫祝奉子从大巫祝回归的前两月,也是不可与真正亲人见面。所以只需看咸阳哪家贵族对他有所避讳,不就成?” 副将苦笑一声:“怪就怪在这里。好像都没有避讳。” “都没有?” “是,不过虽然没避讳,但这两月与张婴接触过的家族也少。” 副将语速很快地开口道,“因为张婴一直待在宫内。” “原来如此,看来真不是皇子。” 李信微微颌首,想起副将之间的介绍,“这又是豆腐,又是踏锥。多半是个小甘罗。日后指不定是什么造化,不过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将军所言甚是。” 两人闲聊了几句,李信忽然勒住缰绳,看向急匆匆赶来的斥候:“可有消息?” 斥候摇摇头,同时拱手道:“暂时未发现踪迹。不过后面寒公子追来,说是有情报要与将军分享。” “公子寒?” 李信闻言一愣,片刻后,他沧桑的脸上闪过一抹了然,嗤笑地扯了下头盔,“就说我不……” 他话还没有说完。 身后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以及一声清脆的“陇西侯”呼唤。 李信嘴角一抽,皇子们成年了就是麻烦。 他扯着缰绳,调转马头,故作不知地拱手道:“寒公子,找臣有何事?” “李先生何必如此客气。” 公子寒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盈盈月光下,越发衬得是个俊秀的美青年,“当年在朝阳殿,多亏陇西侯仔细教导,这才令我在春狩上夺得魁首。” 李信:…… 能把大锅饭课程,说得好像一对一的私教课,也是一种本事。 “寒公子客气,只陛下有命在身。” 李信也不想得罪公子寒,只拿嬴政出来当借口,“臣得先去……” “李先生,我听闻你想训练骑兵?” 李信一顿。 他目光陡然锐利,不卑不亢地回应道:“寒公子,军中事务并未有向皇子汇报的先例。” 公子寒表情一僵,他原本只是想趁机挑起话题,再那东西与李将军示个好。 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敏感,几乎将“退退退”三个大字刻印在脸上。 “李先生误会我也。”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6节 公子寒很快收敛好表情,语速很快地点题,“父皇之前命我负责收缴天下兵器。我原是想将兵器全部都融为铜鼎、铜人,永铸九州。 但在少府检查兵器时才发现,许多收缴上来的兵器竟是新制,融了未免可惜。 我又听闻李将军想针对匈奴,打造一支新军,这才来问问陇西侯,需不需要这这一部分兵器。若是需要,我立刻前往少府,命他们送往九原。” 李信身侧的副将闻言,眼底满是无奈。 公子寒自信满满地说完,一抬头,恰好与李信漫不经心的眼神对上。 公子寒心生奇怪。 李信缺兵器,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他甚至知道对方此次紧急前来咸阳,不乏有求助父皇给予一定的资源帮助的愿望。 但为何面对他主动送上兵器,对方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态度? “李将军。莫不是为了避嫌?” 公子寒见事态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发展,蹙了蹙眉。 但想到偷偷扣在手中,已然快成大麻烦的兵器,他忍不住补充,“将军放心,日后我绝不会拿此事要挟将军,若将军还担心,我当即去与父皇说清楚……” “寒公子。” 李信无奈地叹了口气,扭头看公子寒,“你可去过大秦北方的兵器库。” 公子寒闻言一怔,心下紧张,面上黯然道:“我虽未曾去过,但也知道北方战事不休,兵器损耗极大。应当是有不少缺口……” “不是,我的意思……” 李信不想继续与公子寒唧歪,他开门见山,“六国兵器制式你可见过?” 公子寒一愣,摇了摇头。 李信满脸无语。 不说要做到像扶苏那样,能文善武,能打得羌族闻声而逃,闯下赫赫名声。 起码对大后方的重要辎重要有所了解。 一个战场都没去过,对兵器库什么都不了解的皇子,居然也妄想用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法子来拉拢武将? 李信都不想多费口舌解释,只敷衍道:“寒公子不如向扶苏公子请教。臣先行去寻人。” “什么!” 公子寒不敢置信地看着掉头就走的李信,伸出去的手都忘了放下。 须臾后,他面色铁青地拽紧成拳,猛地扭头看向内侍。 “难道我永远比不上扶苏?” “奴,奴……” 内侍哐当跪在地上,这时,策马而来的门客听了下来龙去脉,面色犹豫地看向公子寒。 “说。” 公子寒冷冽地看向门客。 “这,六国兵器尺寸各不相同,像是登云梯等攻城部件都无法 通用,直接送去九原,也无法起作用……” 门客小心翼翼地回答,他万万没想到,敏而好学,甚至连秦国各个兵器尺寸都清楚的公子寒,居然会不知道这么一个简单的常识。 公子寒:…… “为何不……” 公子寒脸上又是红又是黑,忽然觉得偷偷自学的自己有些蠢笨,居然会犯下这种没常识的错误。 他单手扶额:“罢了。不过是败军之将。收缴上来的兵器,再找其他方式处理。” “寒公子,治粟内史,已经否决其改良为农具的建议。” 门客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这事……其实公子扶苏也有在盯着,是否要将其推给……” “闭嘴!” 公子寒的脸色阴郁下来,阴冷地看着门客,阴阳怪气道,“你也认为,我比不过大秦朝上下都看好的继承人。” 扶苏想要处理什么政务,处处有资源。 而他想要得到一件差事,却得费尽心机。 门客悚然一惊:“不敢。某不敢。某继续找,继续找。” …… 与此同时,跟随李信离开的副将时不时回首看公子寒。 等李信再次骑马停下时,这位副将才犹豫着上前。 “有话直说。” 李信看不得手下这模样,眼眸眯了眯,“你这表情,是对公子寒的事有所质疑?” “这……属下并非此意,只毕竟是秦王子,将军这般不留情面……” “你懂个甚!” 李信自幼跟在嬴政身旁做宫廷侍卫,他见多了野心家,以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下场。 他警告道,“陛下很忌讳这些事。除了扶苏……反正其他皇子,我们武将绝不能靠近,沾之必死。宁可被发配边疆驻军,也不能瞎参和皇家事。” 说到这,李信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经历过亲人数次造反,所以宫内皇子,除了扶苏,其他皇子皇女手上基本没有政务和权利。 也不知这公子寒怎么领到这一份差事,不容小觑。 “是,属下明白。” “不管明白还是不明白,我刚刚说的那一句话给我背诵一百遍,以后见到皇子靠近就……” 李信说到一半,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丛林闪过一道极快的黑色阴影。 目测其身形,酷似野狼之类的野兽,唯一奇怪的是那头野狼上仿佛还驮着一个包。 李信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 待得黑影离开。 李信回忆起那个凸起的包,总觉得有什么微妙的地方被他忽略过去。 “将军!” 片刻后,李信抬头,看向从三个方向跑来的斥候,见他们脸上并无喜色,心底一沉,“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三个斥候集体摇头。 李信凝眉深思,不过三岁大的孩子,就算拼劲全力跑也不可能跑太远。 一定是有什么被没被看到。 跑远了却没有足迹…… “是不是,始终没有过稚子足迹!” 李信猛地抬头,声音陡然变大,“是否有许多马车轮轴的印记。” 三位斥候连连点头。 其中一位斥候开口道:“正是如此,李将军,此处附近距离有养马,以及安置马车的……” “养马,马车。” 李信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 但因为有些不可思议,所以他看向另外两个斥候,求证道:“你们之前有没有发现野狼的足迹,或是踪影?是否是向着咸阳宫的方向。” 两个斥候若有所思,对视一眼,左边的斥候道:“正如将军所言,我沿途都发 现有狼犬奔跑的足迹。” 右边斥候也跟着说:“回将军,不敢确认狼犬是否是向着咸阳宫的方向飞奔,但我之前问过这一路的士卒,他们都说没见过小孩,但隐约见过丛林中有狼犬身影一闪而过,背部还拱起一块,似乎是背着狈。” “狼……狈?对,就是这个。” 李信翻身上马,语气带着点赞叹,“若我没猜错,那小子应当是骑着狼、不是猎犬寻路回家。” 副官闻言很是震惊,皱起眉:“将军。那可是连你们都捕捉不到的速度,稚子岂能有那么高超的骑术驾驭猎犬?” “所以我想亲眼见证!” 李信目光灼灼,从未和下属说过,他自从兵败,又见识过羌族匈奴的强大骑兵后,一直有养骑兵的野望,“稚子能有这般骑术,必有蹊跷。若能找到诀窍,若这样的骑术可以普及在军中,岂不是绝妙!驾!” …… …… 一路急行军的张婴,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当成狈。 张婴之前还在和系统念叨要安全前行,但稍微适应速度后,他体内的冒险因子成功激发。 那种从心脏深处爆炸出来的疼痛与拉扯感。 这风驰电闪的酸爽实在是太棒了! 距离系统说的目的地越来越近,张婴已经看到了火光。 但他心底甚至隐隐生出一种再多溜达几圈的念头。 然后在他扯住大狼犬时,忽然听见“哒哒哒”的马蹄声=。 没多久,看见不远处一排身着黑甲铁骑飞速冲了过来,须臾间,便拿弓箭对准着他,将半包围起来。 张婴一惊。 系统更是第一时间将张婴给甩下来,龇牙咧嘴,身体彻底挡在张婴面前。 不过很快,黑甲卫几乎同时放下手中的弓箭,并且分开一道裂缝。 “哒哒哒”伴随着缓慢的马蹄声,身着束腿短袍,骑着马的嬴政缓缓出现。 “仲父!仲父!”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7节 张婴心下松了口气,第一时间来到嬴政身旁,扬起濡慕的表情,轻轻地扯了扯对方的裤腿,“仲父!阿婴好想你!阿婴……”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猛地单手给提留上马背。 “你岂可乱跑!” 嬴政面色铁青,他高高扬起了巴掌,咬牙切齿,“你可知寻你多久!” 张婴暗道不好,这是屁屁不保的节奏啊! “哇哇哇!仲父,阿婴不知!阿婴睁开眼,就,呜呜呜……就什么都不认识!呜呜……要不是大黄,大黄找到我……阿婴害怕再见不到仲父了!……” 见势不妙,张婴只能先哭为敬! 嬴政:…… 眼见张婴越哭越凶,到后面居然浑身颤抖地抱住他的胳膊,怎么甩都甩不掉,宛如受了惊吓的小猫。 他的巴掌扬起来,又放下,再次扬起来。 扶苏忽然上前一步,低声说:“父皇。这其中或是有其他原因。” 嬴政若有所思地看了扶苏一眼。 “咳。” 嬴政也顺着扶苏给的台阶下,声音依旧冷冽,“不是你主动乱跑?” “真的不是!仲父,我就爬上马车睡着了……” “哼。” 嬴政听到这,便猜到来龙去脉,眉头紧锁,“这么大的动静都醒不来,警惕心太差,回头给找个武学师傅,好好练练。” 张婴松了口气,立刻露出憨憨的笑容:“都听仲父的。” 嬴政却没有看他,反而看向扶苏:“你既无事,先带他练练拳脚。” “唯。” 张婴见父子两人气氛有些微妙,连忙道:“仲父!阿兄很忙啦,不可能有空……” “岂会没空。” 嬴政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张婴,点了点他的眉心,“今日起,他暂搬与你同住,总该付出点。” 张婴一脸呆滞:…… 嬴政示意扶苏带张婴先行离开。 之后,他看向赵文:“处理好首尾。” “唯。” 赵文默默为今日喂马的粗心内侍点蜡。 不过想想,因为对方一时疏忽害得全宫上下胆颤心惊,也确实该罚。 …… …… 张婴离开没多久,李信才驾着马,快马加鞭地匆匆赶来。 他见到熟悉的黑甲卫,立刻转向竖着王旗的方向。 临近王旗约五米时,李信翻身下马,恭敬地小跑到嬴政面前,拱手道:“陛下。” “陇西侯。” 嬴政心情不错地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那混账小子已寻到。” “啊是……” 李信闻言一喜,他立刻环顾左右,却并未看见希望见到的身影,李信忍不住道,“陛下,不知那小子是如何寻到的?可是骑狼犬而来?” “好似……不知。” 嬴政听到这话也是一愣,他回想时只记得狼犬龇牙裂目护着张婴的样子,“不过那小子身后确实跟着一条忠心的黄色狼犬。” 李信越发肯定心中的答案。 他刚准备继续问,手臂就被嬴政重重地拍了拍。 “来与我说说九原的事。今夜,我们好好秉烛夜谈。” 李信一顿。 暂时按下询问的心思,顺从地点点头。 反正那小子人不会跑,等以后有机会。 …… …… 七日后,辰时。 宫女将张婴拉扯起来,悉心洗漱,然后递给他一个热乎乎的罐子。 原本还在打哈欠的张婴瞬间清醒,左右看了一眼,低声说:“扶苏阿兄他……” “公子还在洗漱。” “好。” 张婴迅速将密封热好的辣椒鸡丁塞进黑色的布袋子。 宫女刚将张婴的发髻弄好,简单吃过膳食。 晨起锻炼,又重新收拾好的扶苏,迈步进来。 他脚步在门口一顿,余光瞥了一眼用来装竹简的黑色布袋,又落在张婴稍显紧张的脸庞,收回视线。 “走吧。” “是!” 张婴顿时开心起来,今天也是偷渡成功的一天,快乐。 他们从长安乡出发,很快抵达西南学室。 张婴与学室里同窗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往桌子上一趴,时不时打个哈欠。 已经和扶苏住在一起差不多七日。 除了第一日,他已经过分疲劳,早早休息之外。 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得面对始终保持着微笑脸的扶苏阿兄,听对方说鬼故事。 就是那种,小孩子不慎走失后发生的各种恐怖故事。 什么婴儿鬼,替死鬼,冤死鬼…… 扶苏描述得声情并茂,每天讲两个。 张婴听得五官乱飞。 听到现在,张婴都隐隐认为,七天前自己能侥幸活着回来,已经耗尽了人生所有的幸运。 思及此,张婴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再次起来。 他抖了抖,重新伸手摸了摸趴在他腿旁的大黄犬。 昨天的鬼故事太吓人。 令他大白天都有些慌,便将毛茸茸给拖着一起来壮胆。 …… 刚刚走进门的项羽,一眼瞅见张婴主动过来打招呼,仿佛对暗号一样。 “带了吗?” 张婴瞥了乌一眼,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黑罐子:“在这?” 项羽挑眉,这才注意到满脸苍白瑟瑟发抖的张婴。 “他有何好怕?” 项羽皱起眉,摸了下张婴的小脑袋,“要不,我揍他一……” “不不不。” 张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都不知道怎么和乌熟悉起来的。 两人是饭搭子? 那也不对啊,每回都是他蹭自己的辣椒鸡丁,要不是看对方虽性格孤僻,但也认真教过他好几招防身术,还帮忙引开过扶苏的注意力,“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么。” “嗤。” 项羽挑眉,单手扯了扯张婴的脸颊,“小子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说是这么说,但他并没有多生气。 不过当项羽意识到自己笑了时,立刻又沉下来,不搭理张婴。 张婴也不搭理对方。 毛病,每次都是这样,笑着笑着忽然就生闷气。 这么怪癖的性格,难怪在学室独来独往,孤僻得很。 此时正是骑射课,学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张婴是身材太小,夫子不让他去上。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忽然又一天开始也不去。 张婴将辣子鸡丁,还有烙饼都拿出来。 他先给大狼犬撕了一块烙饼,然后自己放辣子鸡丁涂抹在烙饼上。 热乎乎的烙饼,夹着油酥香辣的鸡丁肉。 真香。 ……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8节 项羽单手耷拉在案几,仰着头,脸上露出无趣的表情。 直到蹭了一勺辣子鸡丁后,眼底又隐隐闪烁着快乐和不舍。 他扭头,正准备对张婴说什么,忽然注意到旁边这一只站起来一米多高的大狼犬,准确点说,项羽目光集中在悬挂在大狼犬身上的布袋和小木板。 项羽瞅了一眼,觉得有些微妙。 他又瞅了一眼,再仔细瞅了好几一会,忽而瞳孔一缩。 “你!” 他忽然握住张婴的肩膀,力量大到张婴忍不住尖叫一声。 要不是附近的同窗都去上骑射课,只怕早就引起众人围观。 大狼犬烙饼都不吃了,用大脑袋将项羽顶开,对他龇牙。 “你作甚?” 张婴没好气地看着对方,“我饼差点掉了。” 辣椒鸡丁越吃越少,心疼啊! “我。不是,你……” 项羽不停地挠头发,他被一件猜测困扰,又觉得有些惊喜。 他幼时是见过大黄犬腰间木板的花纹,那是独属于赵国李家的家族徽记。 联想一下张婴的身高,大黄犬的身高,以及那被布匹捆绑的木板位置,这多半是可以让人踩上去,是可以运用在骑射上面。 七国战乱时期,只有赵国坐拥数万骑兵军团,在骑射方面颇有一绝,有点关于骑射方面的独门绝技,说得通。 还有对方这奇特的,偷偷藏起来吃,明显不符合老秦人的调料口味。 这小子该不会和他一样,是某大贵族的后裔偷偷溜来咸阳读书。 他猛地扭头看张婴,眼底闪烁着精光:“我明白了,我们是一样的。” 张婴迷惑地看着对方。 明白了什么? “你……” 项羽在咸阳始终没有归属感,陌生的名字,四处皆敌的老秦人。 陡然看到一个可能的同盟,还是个自己最认可、惋惜的聪明小朋友,那惊喜可想而知。 项羽俨然有一种当老大哥的责任感,他迫不及待地认真邀请,“今日长辈正好在家,走,随我回一趟家用膳 。” 说罢,他单手揽着张婴的肩膀,兴冲冲地就往外面走。 “等等。” “不远,就在隔壁邻街。” 张婴:? 这是远不远的问题吗? 我为啥要去见你家长? 第30章 “不过家中没甚美食!走!我先带你去长阳街吃些好克化的,补补身。” 项羽稍作思索,又爽朗大笑。 张婴本不乐意,但听到对方的话又有些意动。 穿来这么久,他不是在马车里,就是在野外,宫殿、学室。 他还真的没有逛过咸阳城。 张婴对秦朝美食不怎么感兴趣,但对长阳街还是很好奇。 咸阳过去只有一个大市,便是长阳街,虽说自从嬴政将六国大贵族和大商贾强行迁徙到咸阳后,长阳街便成为国市,也就是本地商贾商圈。 其他六国的贵族和商贾则在距离长阳街数百米的区域,组成闻名天下的尚商坊。 但隔着不远。 所以那条街称得上汇聚六国建筑、文化的精华。 …… 张婴的目光落在项羽的脸上,嗯,本来一张帅气的脸,努力挤出笑容后反而更显狰狞。 但这脾性还是挺少年的。 “夫子若同意就去。” 张婴怕扶苏担心,还是想报备一下。 “你放心。” 项羽压根不想给老秦人报备,但考虑到张婴身份或有特殊,所以还是拿竹简“刷刷刷”敷衍地写上了理由。 之后光明正大地拧起张婴离开。 “骑马,还是坐车?” “骑马!” “哈哈哈……” 项羽见张婴毫不犹豫的爱马模样,越发肯定心中的误判。 他将张婴置于胸前,就像袋鼠妈妈一样缠好,“走,我让你见识下楚……我家的骑术。” “嗷嗷。” 这几天没能骑马,张婴还是有些回味骑着大狼犬飞驰电闪的滋味。 “哒哒哒!” 骏马沿着郊外飞速前进。 张婴本以为会是一番刺激的享受,或者沿途能看看自然风光,然而没跑几步,他差点被这马匹给颠吐。 【我去,系统,这马怎么比你颠簸那么多啊!】 【宿主,其一,你被绑在其他人胸前,无法稳住自身重心。其次,那匹大黄犬被我用能量改造过,平衡性,稳定性都是最佳,别说这些普通马,就是汗血宝马也不一定比得过我。】 光团还在那叭叭叭自我夸奖。 晕晕乎乎的张婴全没听进去,左耳进右耳出。 好不容易停了马,他手脚发软地被项羽裹抱着穿过茂密的山水城池,踏上城内大道。 项羽见张婴不太舒服,便先到城门门口的小摊稍作休息。 这儿坐着许多过往歇脚的老秦人,他们一手锅盔羊肉,一手浓羊汤,吃相豪放,络腮胡上都能滴出汁水来。 所以当他们见项羽又是嫌弃地垫垫子,又是让酒仆过来擦桌子,清洗碗筷,一副贵族做派的讲究模样。 有人忍不住哈哈大笑:“搞那些作甚!还当自己是贵族?” “对头,小娃娃都得贱名贱养。昔日的贵族,也得学会贱养才是。” “看看,娇气。一副容易夭折的样子!” …… 项羽原本闷不吭声,只自顾自地给张婴盛羊汤。 只当最后一人嘲讽早夭时,“刷!”青锋剑出鞘,桌子旁边的小树一分为二,然后齐齐整整地劈叉落下。 项羽平静地看着那人,手法迅速地将青锋剑收回,动作流畅,美如画。 在场的秦人安静了几秒,忽然拍掌哄笑声。 “彩!” “壮士也!” …… 就连最初说闲话的男子也讪笑着起身道歉,先大声高赞乌壮士几声,之后便跟着同伴们一 起悻悻然离开。 店家也没生气,反而多送了一份羊汤过来,甚至还打听乌的名字。 哪怕始终面对乌的高冷脸也不生气,反而笑着称赞乌,说乌绝不会一辈子籍籍无名,迟早会建功立业。 张婴目瞪口呆。 他没看错吧。 乌刚刚也算是破坏景致公物了吧! 怎么老秦人的表情不像在看一个危险分子,反而像在看一个在给酒店吟诗作对的状元郎一样,眼底充满了艳羡。 秦朝真不是一般的崇尚武力。 项羽面无表情,完全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 他喂好张婴,谁都没有搭理起身带他离开,可没走几步,项羽又将张婴放下。 张婴疑惑地抬头。 便见对方蹲下来,表情严肃认真,眼神担忧,语气不容拒绝。 “阿婴得练练!” 张婴心头一暖,知道对方可能是被那句造谣给刺激了,他刚想卖萌问一句,练练是何意? 然而下一秒,他听着对方的碎碎念,整个人渐渐僵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69节 鸡鸣之时,围着里巷跑十圈? 早食之后,晨练功一个时辰? 未时之后,再练功一个时辰? 盆友,我才两岁!会被练死的吧! …… “乌兄!壮士,天生也!乌兄,我这小身板不适合也!” 项羽的态度越坚定,张婴的表情越绝望。 到了最后,他几乎是以树袋熊的方式挂在项羽的胳膊上,咬死不松口。 这时,斜上方忽然传来爽朗的笑声,以及“小子,小子”的呼唤声。 两人同时抬头看去,便见酒肆一楼隔间三个人。 一人是穿着深墨绿宽衣,披着一件大皮袄,身材魁梧,面带惊讶。 另外一人身影斜躺在席上,皮肤白皙,样貌清俊,浅绿色的宽袖整整齐齐地叠在腿上,手上把玩着一只类鸟的玩具。 最后一道身影年龄最大,不过与其说是跪坐,不如说是伺候在人伸手,双手捧着壶。 张婴刚扭开头,就听见乌惊讶道:“叔父,你们怎的在这?” 叔父? 张婴诧异地抬头看去。 只见三人中身材最为魁伟的男子哈哈一笑,揉了揉后脑勺:“你不是说……咳,带人一起用膳?” “对啊。” 项羽还是一脸不明白的表情,补充道,“可我不是说在家中静候吗?” 项伯老脸一抽。 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在他将项羽递回来的消息分享给张良后,向来脾气温和的张良忽然高声怒斥几句。 大意就是项羽没有脑子,你项伯也没有点警惕心吗?这地方是可以随便带人来吃饭的?辛辛苦苦的布局,万一对方是细作怎么办?计划失败怎么办? 听得项伯冷汗涔涔,最后三人一合计,干脆主动出击。 正好也见见令项羽敞开心扉的少年郎是何人,会不会是故意接近。 只是万万没想到。 当他们满心戒备地抵达酒肆时,居然会看到一个稚子。 项羽,桀骜不驯的少年,居然在乖乖带孩子?! 三人沉默了:…… 思及此,项伯轻轻咳嗽了一声,语气也温和了些:“你当我们整日在家无所事事不成?是家仆从家中送信过来,我们赶巧碰上罢了。” “哦。” 项羽也没起疑心,他单手抱起张婴就往上面走,指着项伯道,“阿婴,这是项……我叔父。” “哦。哦。” 张婴不太懂怎么称呼陌生长辈,他瞅了几眼对方的体格,拱拱手,试探道 ,“壮……士好?” 项伯一愣,忽然哈哈大笑:“成,称呼我壮士也成。” 原本斜倚在旁边的张良在听到“阿婴”两个字时,身形微微一动。 他起了身,似是在打趣:“乌总算是结交到友人。婴小友,他性子那般孤傲,辛苦你啦。” “没有,没有啦。” 张婴摆摆手,总觉得对方注视他的视线透着探究,“在学室都是乌照顾我。” “少与他说话。” 项羽不怎么喜欢张良,算计这算计那,一点都不爽利,“我与他不熟。你听我和我叔父的就成。” “……” 张婴嘴角抽了抽,少年你怎么回事,我们有那么熟吗?我为啥要听你的。 他干巴巴地补充,“我,我听我自己的。” 说罢,他见项羽闻言一愣,单手摸了摸下巴,眉心蹙起。 张婴本以为对方生气了,没想到项羽忽然展颜一笑,大手拍拍张婴的肩膀:“有志气,不愧是我看重的阿弟!日后就听你自己的,还有我的。” 张婴:…… 他真的有点搞不懂对方的脑回路。 四人在酒肆有些尬聊。 片刻后,门口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张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被少年塞入隔间最里面最安全的位置。 项伯则急匆匆将项羽往回扯,然后项伯拿起青铜锤,顶在最前面。 服侍浅绿色青年的鬓角发白的老者几乎站在第二的位置。 浅绿色衣服的青年目光落在张婴身上,语气很淡:“今日来这,是临时决定。” 老者和项伯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张婴。 张婴一脸懵逼。 项羽非常不爽地瞥了张良一眼:“何意?你认为是我带来的?” “不。” 张良摇了摇头,他很清楚项家一直坚定地在做造反的军事准备,也很清楚项羽并非花花肠子的性格。 他的目光落在衣着朴素,但细节尽显精致、奢华的张婴身上,慢吞吞道:“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拐错了人。” 项羽怒视张良:“你别以为得叔父几分看重,就敢……”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几名少年郎冲了进来。 “你,是你们谁强抢我细君!” “……” 四周一片沉默。 张婴原还有些紧张,听到这话差点笑出了声。 等等,那个质问的声音好像有些耳熟啊! 他探头探脑,然后看见一道熟悉的胖乎乎的身影。 张婴瞳孔地震:小胖哥,怎么哪哪都有你! 鬓角发白的老者上前一步,抽出腰间挂着一柄环形剑。 “尔等何人?” 老者神情冷酷,居高临下地看着胖少年,“私闯,可杀也!” 胖少年瑟缩了一秒,然后又硬着头皮道:“我,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樊典是也!” 老者一愣。 胖少年仿佛此时才看到了张婴,忍不住喊出声:“啊,小福星你怎会在这。” 跟在胖少年身后的其他少年郎闻言,也纷纷探头探脑议论道。 “小福星也在这?” “难不成是小福星的朋友?樊家子,你会不会认错人了!” …… 张婴闻言一愣,他细细一看,居然是章邯他们,全是长安乡的友人。 项羽见他们与张婴熟悉,眼底少了一些敌意。 他冷声道:“你们认错人!速速退走,否则刀剑无眼。” 其他少年郎看向樊家子。 樊家子仔细地瞅了几眼老者,脸 上忽然更加愤怒,指着道:“就是你,我在卢家见过你这老丈的脸,夺妻之仇,永生之恨,我绝对不会忘记。” 众人一愣。 张良不知何时起身走过来,只见他偶尔轻咳几声,开口的语气带着一丝了然。 “这小子说的……多半是卢家小姝。” 话音刚落,原本还满脸冷酷的鬓角发白的壮汉放下了拳头,脸上浮出一抹不自然。 “是我先认识舒妹!” 胖少年也就是樊家子,听到卢家小姝的称呼又鼓起勇气,“为何夺我……妻!” “……” 老者嘴角微微抽搐。 张良倒是好脾气地解释了一下。 他们是外地人,新迁居到这,随里正走访乡邻时,与卢家结识。 他们在与卢方士接洽过程中,很欣赏卢方士炼制丹药的能力,卢方士则希望获得他们的银钱支持。便主动提出家有小女,云英未嫁,希望能与他们结亲。 因为秦律《法经.杂法》规定,夫有一妻二妾,则刑聝,夫有二妻则诛,妻有外夫则宫。 青衫公子已有一妻一妾,不能再娶。 所以这门亲事落在只有一妻的老者身上。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0节 “什么!当妾?” 樊家子眼睛都瞪大了,越发觉得荒唐,“如何能行!你们拒亲不就妥了吗” 在秦朝,一日为妾终生为妾,哪怕你把贵族迷得神魂颠倒,只要对方脑子没坏还想在秦朝贵族、官场混下去,就不可能将你提拔成妻,即便原配死了,也只能另娶一妻。 张良眼眸眯了眯,轻声道:“孺子,我们凭何拒之?” 樊家子一愣。 张婴见樊家子失落魂魄的模样,忽然想起最初相见时,对方那一脸得意介绍卢家小姝为己妻的样子。 他刚准备开口,就见对方慢悠悠地开口道:“不过,这事我们拒绝了。” 张婴和樊家子同时抬头。 张良缓缓开口道:“因为咸阳方士众多,明老也不想强迫个哭戚戚的小淑女成亲。早在几日前便拒了,只少年为何还会会卢家拒绝,得找其他原因。” 张婴闻言微微蹙眉。 如果这边的人已拒绝,卢家依旧表明态度,足以证明卢家是真心不想嫁女给樊家。 樊家子却大喜,开口道:“谢谢,谢谢郎君成全。” 说罢,他扭头看向张婴,还偷偷眨了眨眼:“小福星,我送你回家。” 张婴一愣。 什么情况? 项羽当即上前一步,皱起眉:“不成。不能跟你走。我带他出来,也得送他回西南学室。” “那就一起回西南学室。” 樊家子异常坚持,“我过去没见过你们,小福星可是对我很重要的存在,万一你们若是拐子怎么办!” 说罢,他当即上手拉扯住张婴,另一侧,项羽也拉着张婴。 两人僵持了一会后,最终,达成共识先回西南学室。 …… 张良目送几位少年郎打打闹闹地离开。 项伯喝了口茶,冷不丁开口道:“张公子,你说,会如羽儿所言,那是赵国某位贵族后裔吗?” “暂不好说,但确实不像生长于皇宫。” 张良默默地端起手中的茶杯,婴这个字,与发明豆腐、踏锥的人一样,“而且有一股游侠力量在护着他。” “什么?游侠?” 项伯蓦然抬头,猛地起身严肃道,“你是说那几个少年?” 张良摇摇头,他的手指轻轻指了指窗户,然后看了明老一眼。 杵在他身后的明老,慢吞吞地开口道:“在那稚子过来后,再进酒肆坐下的全是 携带佩剑的游侠。那稚子离开后,游侠也相继离开。” 项伯皱起眉:“麻烦了……” “有甚麻烦,是游侠才好。” 张良却轻笑一声:“我跟来便是想见见保护这稚子到底是军卒、家奴还是其他。没想到竟是游侠,多少可以放心些。” 说是这么说,张良心底隐隐闪过一丝犹豫,但又没能抓住灵感。 项伯闻言松了口气,笑道:“好好好!不是老秦人就好,其他便让项羽顺其自然吧。” …… …… 在即将抵达西南学室时,樊家子却拉着张婴左转右转,越走越偏。 张婴眼神闪过一抹疑惑,跟在后面的项羽渐渐露出兴奋的眼神。 终于,在樊家子停下来时,一把青锋剑落在他的脖颈。 “呵。” 项羽左右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咯嘣咯吱”声,“都让他们出来!” 张婴一愣。 哪怕被青锋剑比着,樊家子除了声音有些颤,说话的语气还是很硬:“不懂你在说甚!” “嗯?” 项羽毫不留情地将青锋剑又靠近了些,森冷的寒意几乎能刮破樊家子的皮肤。 张婴刚准备劝阻,便看见西南学室的骑射场地后方的灌木丛林不停晃了晃,很快,一二三四……走出来十多个挽起袖子,表情狰狞的人。 他嘴角一抽,站在c位笑得最温和的,不是扶苏是谁。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想明白为何会如此巧合的遇上来敲门的樊家子。 这并非巧合,而是扶苏的安排。 …… “是你?!” 项羽看着面带微笑,眼眸锐利,不屑一笑,“想埋伏我?你当我是那小子会怕你?” “拐带我阿弟。” 扶苏压根没有和项羽多解释,大手一挥,他身后的人齐刷刷冲过来。 张婴看得目瞪口呆。 公子们你们怎么回事?在西南学室憋久了吗?故意打群架? “你阿弟?” 项羽闻言没有立刻回手,他先是躲避了几下,然后扭头看向张婴求证,“他是你阿兄?” “啊,不是,啊是。” 张婴一脸懵逼,怎么乌和扶苏之间气氛怎会如此凝重,听到这话下意识回道,“义兄,是义兄!阿兄,我留了字条,乌……也别打!” 张婴劝架的话还没说完。 “义兄?” 他发现乌用仿佛认贼作兄的眼神瞅着他。 然后整个人像爆发了小宇宙,动作骤然变得凌厉,并且不管其他围殴的人,只盯着扶苏一个人打,拳势比之前还要重很多。 张婴满脸呆滞,咋回事? 好像是因为他……打得更厉害。 啊啊啊!到底为何打起来啊! 可张婴除了在旁边大声地喊着“别打了!别打了!”,其他什么都干不了,束手无策。 张婴:摔!拿错剧本了吧!都什么两男争一的狗血人设! …… 半个时辰后,一群青少年半躺在草地上“呼呼”出气。 只是做做样子的公子寒第一个躺在地上,此时,他眼含欣赏地看着明明鼻青脸肿,却依旧傲然屹立在场中的壮士,乌。 莫名生出想要招揽此人的念头。 不过目光挪到公子扶苏上,想到他之前严肃的叮嘱,那点小心思又不甘心地放下。 公子高捂着嘴,龇牙咧嘴地过来:“那小子拳头太疼了,是个当将军的料子。三弟,你说大兄为何不肯调动军卒,而是让我们亲自过去围殴这小子,是想作甚?” 公子寒懒 懒地回了句:“你大兄,想稳住六国遗民的身份。” 他本不想配合扶苏演戏,但奈何六国余孽针对的正好是他负责的“天下兵器”。 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啊?就这?旁人能信?” 公子高很是吃惊地看着公子高,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嫌弃,“这遗民身份又何用之有。” 公子寒:…… 扶苏可不会随便调查某个来咸阳的人,连与樊家子这点恩怨都能利用上。 就连这一场打架,也是三分真愤怒,七分假做戏。 扶苏那面慈心黑的家伙,他的布局岂会简单。 不过公子寒看到公子高单蠢的脸,什么解释的想法都淡了。 反正对于二兄这个只喜欢风花雪月,追求文雅的人而言,计划不计划,遗民不遗民的确没啥用。 …… …… 张婴被扶苏直接拎回家。 扶苏摊开一本竹简,上面是鬼谷子《权篇》的一段,“饰言者,假之也;假之者,益损也……先分不足而窒非者,反也。1” 这一章明面上的意思是,学会高情商说话,好听的话,会使对方的开心。但也要警惕,高情商的小人,用花言巧语来哄骗你。 总结:不可偏听好听的话,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 “抄十遍。” “……” 张婴看着对方笑得越来越灿烂的笑脸,保持沉默。 之后几日,扶苏没有带张婴去西南学室,但也没拘着张婴。 张婴抄了一遍就不想动,于是他跑去巡视自家封地的耕种情况。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1节 随着踏锥广受好评的普及,以及“豆饼”喂耕牛事件。 长安乡西南区骤然成为明星养殖区,每日都会有各地小官吏、黔首,争先过来参观、学习。 张婴因此陆续获得一些赏赐。 他现在有四公顷。 古代一公顷相当于50亩,1亩为60平方丈,约667平方米。 相当于得到十三万平方米的种地面积。 张婴喜滋滋。 也不知秦始皇颁布‘黔首自实田’的政策没,因为在这之前的秦朝土地是属于国家的,哪怕封爵授田给你,你也只有使用权,无法买卖土地。 “小郎君,后面多是未开垦的田亩,野草、碎石和灌木等较多。” 章邯从不远处快速跑过来,身后之人气喘吁吁,他额间都没落几滴汗,“天太冷,只能先烧地。”初春太冷,几十人根本无法在春耕前开荒105亩被冻得梆硬的土地。 “好,你们看着办。” 有张婴这话,其他人立刻行动起来。 一大帮年龄小的负责找柴火、干草,年龄大的将其运来平铺在地上,最后统一点燃。 火红的烈焰几乎能照亮半片山脉,风一吹,这火势张牙舞爪大得不行。 吓得张婴连忙叮嘱,让他们一块一块少量的烧,别引发山火。 章邯哈哈大笑,说小福星放心,他阿母有妙招,然后便将重要的山脉前挖好的宽宽的渠,以及里面堆放的干柴指给张婴看。 张婴眼前一亮,原来秦朝就有山火隔离带的雏形。 他曾经有一个病友是消防员,每次看到山火时都会痛心疾首地普及一下知识。张婴听了一耳朵,所以此刻,也将一些要点说给章邯和其母听。 章邯和其母连连点头。 张婴见趁着佣耕者在挖掘防火带时,想起上辈子爷爷不肯用化肥,告诉他如何用土方法,使土地肥沃的话。 他也要求下面的人按这种方法,也就是以“代田”、“区田”来耕种土地。 这是从西汉流传后世,一直备受推崇的,古代改善土壤环境来获取丰收的伟大发明。 …… 看了一天的耕地。 张婴心情很不错地回府邸,他想着还能怎么提高他们种地的效率。 恰好看见步履匆匆,神情晦涩,拳头攥得紧紧的公子扶苏。 张婴脚步一顿,他本来不想过问别人家的家事。 但想到扶苏和嬴政相处时,两人偶尔冒出来的剑拔弩张,再想到胡亥上位后的惨烈现实。 张婴犹豫再三,还是上前一步扯住扶苏的裤腿,软软道:“阿兄阿兄!心情不好吗?” 扶苏脚步一顿,缓缓看向张婴。 张婴见对方不说话也不尴尬,故作小大人地拍拍扶苏的裤腿:“阿兄!你以前还劝我呢,不与长辈争吵,说秦最重孝。” 扶苏哑然,他没想到几月前说过的话,这小子还记得。 “若是。” 扶苏忽然有了一点倾诉的念头,“你与……仲父意见不和,听谁的?” “听仲父的!” 扶苏听到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一愣,转而挑了挑眉:“果真?” “当然!” 张婴一听就明白,八成扶苏又和嬴政吵架了,于是他眼巴巴地瞅着扶苏,说出诸如“不听长辈言吃亏在眼前”等名言。 扶苏只笑笑地看着他,也没说信不信。 等张婴巴巴说完,扶苏才缓缓开口道:“我听内侍说,你今日在封地,坚持用你的方法耕地?” “对呐。” “我不认可。你会听话换回原来的耕种方式?” “……” 张婴看到扶苏唇角扬起的似笑非笑,好家伙,这是对方故意用这个怼他之前的话。 “可你不是我长辈呀。” 扶苏笑容一僵。 张婴嘿嘿一笑,连忙上去抱住扶苏的衣袖摇了摇,撒娇道:“阿兄,阿弟说笑的。但这是我的封地,当然得听我的嘛。 阿兄若是认为我浪费根种,阿兄你可以在你的封地用过去的耕种方法,我们比一比,谁收成好,谁对。” “对比,谁收成好,谁就好。” 扶苏猛然一怔,暗暗嘀咕了两声,双眼越来越亮,“没错,说得极是。若是不急着给天下号令,若是能先分而治之,孰优孰劣,岂不是一目了然。哈哈哈……真不愧小福星之名!” 扶苏猛地将张婴举起来,抱着转了两个圈。 张婴有些诧异,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扶苏的情绪如此外泄。 与此同时,一名衣着普通的青年匆匆推门进来,语速很快。 “公子,果然不出你所料,今日出现了变故。 但事态要严重。不知何时,儒家学子与墨家子弟竟联合起来,他们身着学子服,绕长阳街游行一圈后跪坐在咸阳王城正宫宫门口,请愿。 越来越多的黔首被鼓动,也纷纷声援,说陛下不可无故拿走他们的兵器,此乃与民争利,是暴政。” 扶苏猛地站起来。 张婴也很是吃惊,短短一句,收缴天下兵器,铸造十二铜人。 没想到期间还有这么复杂扯皮的事。 不过也能理解,这就好像m国政要忽然宣布强制收走平民所有的枪支,这过程总不会很太平。 “阿兄!我也去!” 扶苏一顿,余光瞥见拉扯着他衣袖的张婴。 迟疑片刻,或是想到“小福星”几个字。 扶苏一把拎起张婴,急匆匆地前去咸阳王城。 第31章 张婴在马车双手捧脸听那人详细说情况,暗暗称奇。 儒家弟子和墨家弟子在秦朝也能大规模联合? 孔墨之间虽有师徒名分。 但两家的思想核心属于看起来相似。 实际上八竿子打不着,甚至互相有些排斥的关系。 就比如他在西南学室时,碰到的两位先生,他们分别是儒家出身,墨家出身,虽说最后都转法家,但在很多习惯,思考方式上很不一样。 比如最基础的礼、爱。 儒家那位先生非常讲究繁文缛节,进门要求众多学子给他行礼,而且在课堂上会讲人生而不同,出生贵贱。 会更看重贵族出身的弟子,会对黔首出身的弟子说,让他们谦卑、谨慎。 反正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认为每个人是有身份贵贱区别。 墨家那位先生,则会因为他们在学室行大礼而嗤之以鼻,认为礼仪那一套都是表明功夫,铺张浪费。 他不讲究身份贵贱,但特别讲究大爱。 就是爱所有人,对待任何人,都要与对待父母一样关爱。彻底一视同仁。 再比如他们聊到如何举荐贤才。 儒家先生喜欢的是个人主义英雄。 欣赏个人能力强悍,决断能力强悍的领导型牛人。认为只要这样的人心存仁厚,那就是好人才。 而墨家先生却更喜欢,个性能虚心接受群众意见,集思广益,尊重百姓的“兼爱”型领导。至于个人能力嘛,完全可以放在第二位。 再加上这两者吸收的受众群差不多。 也就是有争夺生源的纷争。 所以两家学派的关系不说水火不容,但真不怎样。1 今日居然能让这两大派的学子们放下成见,联合起来。 有点东西! …… 马车飞速抵达咸阳城,畅通无阻地进入咸阳宫。 张婴被扶苏扶着,“啪嗒”跳下马车,他正准备再旁敲侧击问点具体情况,忽然发现周围很安静,所有宫卫、内侍都微微垂头。 这威慑天下的气场! 人都没再细看,张婴自信呼唤道:“仲父!仲父!阿婴思念你!” 一边喊,他一边出小手手,向身后跑去。 然而跑了没两步,他就看见前面乌压压大约二三十号身着官服的人。 那些官员纷纷半垂着脑袋,毕恭毕敬,哪怕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一个人抬头。 站在这群人中央的,正是面无表情的嬴政。 说他毫无表情也不太对,瞅瞅那唇角,分明还透着一丝轻慢。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2节 张婴:…… 糟糕,撒娇的时机选得不太对。 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尴尬地停下来! …… 嬴政的视线闻声而动,看到的便是仰着小脑袋,脸上堆砌着惊喜又憨憨笑容的张婴。 明明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却被对方的小短腿跑出路途艰难的感觉。 “仲父!抱抱。” 嬴政看着小不点终于跑到他面前,喘着粗气,右手笑眯眯地举起小玉梳,“仲父!梳梳,梳梳。” 嬴政哑然,这小子是真不怕自己。 思虑一闪,他停下了脚步,将张婴轻轻抱起来。 紧随其后的官员们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令他们整齐的队伍稍微有点散乱。 距离嬴政近的几位官员暗暗诧异这稚子对陛下的影响力。 因为他们能明显感觉到,随着稚子咿呀咿呀卖蠢的声音,陛下低气压带来的压迫感都少了许多。 “这,这……” 最讲礼仪的御史冯劫,见稚子上手给嬴政梳胡子,忍不住皱起眉。 他刚迈出一步,却被斜旁边的冯去疾及时给扯住了衣袖,并且暗示性地摇了摇头。 冯劫不满地看向冯去疾,低声道:“如今要务迫切,岂可在这……” “行了。” 冯去疾慢吞吞地打断对方,“你当陛下没分寸?还是,你想面对愠怒的陛下。” “你……” 冯劫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陛下回身招了招手,唤了一位公子出来,看对方宽衣大袖的模样,多半是二公子高。 陛下将那稚子轻轻放在二公子怀中,便继续向着议事厅走。 与此同时,公子扶苏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 …… 咸阳王城外。 还是那一家酒肆,二楼的某一处窗口,恰好可看见咸阳王城城门口。 张良没有躺着,他甚至没有坐着,目光灼灼地盯着城墙前乌压压抗议的人群。 看着他们怒斥暴政,甚至挥舞着拳头。 张良眼底闪烁着兴奋、希冀甚至还有泪光。 “怦怦”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见项伯和明老都没动,张良便猜到过来的是何人。 他收敛好情绪,面无表情地回头,恰好与勃然大怒的项羽对视。 “是你下令不让我去西南学室?” 项羽拳头攒得紧紧的,要不是满脸为难的叔父,只怕早就一个拳头砸过去,“你在怀疑我的话?!你不信任我和阿婴?!” 张良一愣,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他没想到项羽居然是生气自己对张婴的身份有怀疑有意见。 他戏虐道:“与你那小同窗无关。” 项羽一愣,但却没太信,冷声道:“那为何不让我回西南学室。” “羽儿!够了!我都对你说过,近几日很危险。” 项伯忍不住高声,“你岂可对张公子这般无礼,你……” “无妨,项公。” 张良挥挥手,他此时心情很好,有些压抑不住想分享的喜悦,“项小公子,你且看看外面,看看那些黔首。” 项羽不耐烦地蹙起眉,轻嗤一声:“有甚好看。若会被碌碌无为的蚂蚁推翻,他也称不上暴君。” 项伯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张良却笑了笑,好似根本没生气:“你说得对,但你可知愚公移山。一个愚公,耗费数年可搬走大山,数百万愚公,耗费多久,能够搬走大秦呢?” 项羽闻言一怔。 “这只是第一步,让我好好看看!” 张良眼底闪过一抹狠辣,“暴君究竟是怎样的人,又会如何破这个局。” 项羽有些头疼,他完全搞不懂这些谋士脑子里在想啥。 “反正我要回学室。” 项羽属于想不明白就懒得想,他抱胸看着张良,“哼,免得那小子真认贼作兄。” 说罢,他便匆匆下了楼梯。 项伯刚想追过去,就见张良摆摆手:“随他去吧。前几日局势还未起来,我担心项小公子会露出破绽,如今大局已定,他去西南学室,反倒是一件好事。” 项伯松了口气,忽然想起几日前出现在这的憨憨小不点。 也不知有何种魅力,居然令犹子念念不忘。 …… …… 被项家人记挂的张婴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无聊地捧脸坐着。 本以为这次被扶苏带进宫,会大展身手,所以在过来路上,他绞尽脑汁,思考如何破局。 然而…… 嬴政与扶苏扬长而去。 他被放在公子高的怀中,两人却被赵文,用温和又不失强硬地送去旁殿休息。 “哎。” “小小年纪,为何叹息?” 公子高凑了过来。 他伸了下懒腰,时不时打个哈欠命令其他宫人去备茶汤、果脯,“来,有新上供的,试试。”摆明一副躺平享受生活的模样。 张婴不想看他,一是不想与对方好奇的目光对视,其二嘛,对方实在是有些话唠…… “阿婴,你说为何不让我也跟过去?” “阿婴,为何父皇只愿意让你梳胡子?为何我不行?唉……不说这个,你能教我梳胡子的技巧吗?” …… 张婴都无奈了。 这些问题让他怎么回? 怎么回都感觉在挑拨人家的家庭关系。 只好统统装听不明白。 过了大约有一个时辰,门外忽然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二兄!” “……三弟?” 张婴闻声回头,居然是公子寒风尘仆仆地赶过来。 对方鬓角毛躁,满脸焦虑,衣摆和裤腿上沾了不少泥点子,稍显狼狈。 公子寒冲过来后紧紧地握住公子高的手,先是大声说:“二兄,大事不妙啊……”说到一半,他仿佛才瞥见张婴,瞬间压低了声音。 张婴见状有些好奇。 但公子寒当初在博士学宫那一副拽拽的野心黑曼巴气质过于突出。 张婴看对方这般激动焦虑,莫名觉得有些崩人设的违和。 连吃瓜的心都淡了一些。 也不知公子寒与公子高说了什么,只见原本躺平的公子高,猛地站定,拔高了音量:“什么!什么!三弟,你说的是真的吗?” 张婴被这声嘶吼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 “是真的!” 公子高脸上满满的真挚和担忧,他双手按住了公子寒的肩膀,“这事千真万确,我刚从议事大殿过来。二兄,你要撑住啊!”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公子高急得额角都渗出汗珠,在宫殿转圈圈的频率快得几乎能看到虚影,“怎会如此。怎会如此!父皇不像是会失了智的……” 张婴瞳孔地震:这小子也有点虎呀。 公子寒一把捂住公子高的嘴巴,先是警惕的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宫卫内侍在场,松了口气。然后公子寒将目光落在张婴身上。 眼底闪过一抹厉色,瞬息间又转回温和的神色。 公子寒道:“原来婴小郎君也在这。二兄刚刚一时……” 张婴忽然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趴下装睡。 公子寒:“……” “三弟,他们是在哪个议事宫殿。”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4节 说罢,他还看了张婴一眼,又指了指自己,“二兄,阿弟暂且为你打个头阵。” “什么!不可!” 公子高闻言震惊。 他连忙伸手去抓公子寒,然后根本没扯紧。 公子寒身体一扭,衣袖轻轻一翻转就摆脱了公子高的手指,然后向着里面冲过去。 公子寒忽然露出一副为兄出头大义凛然的模样,连张婴都吓了一跳。 这还是那条野心勃勃的黑曼巴? 张婴默默地上前了两步,正好能将宫殿内的场景一览无余。 里屋拢共十来个人,场面乱中有序。 嬴政面无表情地处于后方,最中央的地方。 他身后站着一位样貌很斯文的中年男子。 不知为何,看到这人张婴居然 会联想起21世纪的某些野心勃勃的精英男。 就是那种社会阶层发生巨大跨越,特别在乎身份地位和外人看法,格外注意礼仪外表,比如衣服连一点褶子都不能有之类,将自己包装得像高端奢品。 张婴看了两眼,便无趣地挪开视线。 在这两人的的斜前方地板上,跪坐着两个身穿朝服,官帽不在,狼狈得不行的男子。 张婴仔细瞅了瞅。 这两人身前铺着一面红绸,上面摆着许多长柄铜器。 仔细看看,某些长得像大号钱币,某些长得想v字型。 居然是秦朝的农具。 蒙毅站在一位左侧男子斜前方,似乎在小声劝说什么。 扶苏则站在另外一位人士身前,表情担忧。 此刻,刚刚冲进去公子寒跪在地上,慷慨激昂说道:“天下兵器当然该收缴,胆敢阻拦父皇的人,都如螳臂当车,终究会是父皇赢得胜利。 但儿认为,天下兵器不知凡几,全部收缴回咸阳再处理,反倒不美。 何不以郡县为区分,将兵器收缴,即刻炼制开炉铸造。 最后48座铜人,镇守每一处郡县,永镇大秦。” 四周一片寂静。 站在嬴政身后的李斯饶有兴趣地看向公子寒。 还以为三公子会因为天下兵器的烂摊子彻底倒霉,没想到有这种急智。 陛下压根不是某些人在咸阳王城的闹事愤怒。 因为这些人对皇权造成不了威胁。 陛下是从这些煽动看出,某些胆大包天的六国余孽,竟然盯上慢慢汇聚来咸阳的兵器,想从中作梗,顺便笑纳这些武器。 陛下想尽快处置这些兵器,直接融成废物都行。 然而官吏们却左一句可惜,右一句道理,百般阻拦阻碍,这才是陛下越发生气的原因。 公子寒提议就地处置。 等于是将决策、处置权分摊下去,起码那些碍于面子、名声,不想背锅的三公九卿能闭嘴。 不高明,但也有些急用。 不过…… 李斯可惜地看向公子寒。 一点点急智,就想挽救回在陛下那里的印象,是不够的。 除非有足够有力量的人,帮你把黑锅给扛起来。 思及此,李斯的目光落在一脸淡定的扶苏身上。 片刻,匍匐在地的人士忽然呕出一口血,颤颤巍巍地指着公子寒:“竖子!我不同意!”一脸孤傲不屑。 躲在门帘后,一脸感动的公子高几乎是跳起来,想冲进捂住夏夫子的嘴。 “阿婴!” 公子高忽然看向张婴,表情非常的郑重。 张婴一愣。 就在他以为对方会诚恳地拜托自己,甚至威逼利诱时,张婴却看见公子高深吸一口气,将外袍、皮袄子、发髻都脱掉,披头散发一副风流做派的模样。 “忘了我之前教你的。” 公子高拍拍张婴的小脑袋,微微一笑,然后掀开了门帘而入。 然后便见公子高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匍匐道:“夫子定是被人蒙蔽,才会一时疏忽,对父皇口不择言。某愿代师赎罪。” 张婴目瞪口呆。 我去! 真没想到平日里打扮吊儿郎当、只想吃喝玩乐的公子高能有这样的觉悟。 张婴忍不住扒着门帘,往里面瞅。 嬴政的脸色很黑,皱起眉,仿佛随时有可能爆发。 之前一直垂手旁观的公子扶苏身体一顿,他抬头。 张婴敏锐地察觉到扶苏先向他这瞟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公子高,最后目光锐利地与公子寒碰了一下, 再收回了视线。 没多久,扶苏跨了一步走出来。 他的表情沉稳,向着嬴政拱手道:“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嬴政眯起了眼。 等嬴政生硬地回了一个字,“说。” 扶苏先点出,咸阳哪些六国贵族与这件事有牵扯,墨家和儒家都是被利用的等。 之后指出平定七国之后,民不聊生,哪些郡县贫穷,哪些黔首将武器充当农具用……精准道个的数据,更加令人叹服。 最后,他建议不能直接收缴兵器,应当支付粟米、布匹或银钱作为替换。 这建议听着挺合理,但议事宫殿里却鸦雀无声,连之前鼓足勇气的公子高都不敢抬头。 张婴无奈扶额。 苏阿兄呐! 你让我抄鬼谷子的书卷,强调谁都喜欢听好的话。为何你与仲父提建议就这么生硬啊! 脾气脾气再好的爹,听儿子在外人面前各种明里暗里指责“强抢东西不给钱”都会不爽。 更何况是这一位已经站在顶端,脾气用独断专行去形容都算温和的嬴政。 “说完了?” 嬴政等扶苏说完,然后看向众人,语气透着一股子轻蔑,“还有何人同意他所言?” 众人一片寂静。 张婴正在吃瓜,忽而,他感受到后腰和后腿同时遭到一点刺激和推力。 “呀!” 身体下意识扑了出去,他右手微微伸出,仿佛在举手。 是哪个混蛋阴他! 见众人都在看他。 张婴眼珠子一转,非但没瑟缩,小手反而举得更高,“同意呐!” 第32章 张婴被推出来后,都没回头看推手。 反正只是一个听令行事的工具人。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众人,公子高、蒙毅和扶苏都是诧异、担忧的视线。 至于宫殿内其他人要么饶有兴致地瞟了一眼,要么是漠视。 唯公子寒没有回头,目光始终聚焦在扶苏身上,唇角还带着一抹淡笑。 嗯? 张婴眯了眯眼,他没办法锁定凶手是不是公子寒! 但他很确定一点。 不管那凶手图啥。 他都能让对方败兴而归。 …… …… 张婴越过众人来到嬴政面前,伸出了小手手,满脸都是憨憨濡慕的笑容。 “仲父,同意,同意!” 仿佛是稚子在牙牙学语新词汇。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5节 公子高见状松了口气,但又难掩失落,之前教阿婴那么多遍如何说“功过相抵”没记住,然而父皇只说两字就被对方重复。 李斯等不了解张婴的人见状一愣,倒不觉得奇怪。 三岁稚子,正是喜欢学嘴的时候,会重复说长辈说过的话太正常了。 唯嬴政、扶苏、蒙毅三人几乎同时露出古怪的神情。 这孩子聪明得都快被长安乡的里民们供起来。 还能牙牙学语?! 嬴政静静地注视着张婴,注意到他咕噜噜直转的大眼睛,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和无奈。 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他没有将张婴抱起,而是淡声警告:“别闹。” “仲父!我没闹!” 张婴却从嬴政的语气中听到一丝缓和的信号,瞬间如黏糊糊的奶猫精上身,蹭过去撒娇的样子旁人都没眼看,“仲父!放心!我懂。我站在你这边。” 嬴政身形一顿。 倒不是被阿婴感动,也不是觉得来自朝臣们惊讶的目光,令人尴尬。 而是…… 他狐疑地看着眨巴眨巴双眼的张婴,瞧瞧这懵懂无辜的表情,和当初搞豆腐坑他时一模一样。 这小子果然想作妖。 …… 公子寒瞥了一眼,瞬间挪开视线。 原本跪坐在地上的夏夫子重重地叹息一声,似是不想再继续这场闹剧。 他忽然捋了捋衣襟,一边摆弄红绸上的农具,一边摇头道:“陛下,你想用收缴天下兵器,为预防天下兵事,这不可能。 农具,兵器,本就有相关之处。比如铚、镰,它们用来收割庄稼,也类似戈,可收割敌人的头颅。 铁犁,钱鎛,耨,都符合您说得,尖锐、伤人、所以哪件农具不可杀人? 总不能将这些也上缴。 陛下,收回成命吧!老臣愿为大秦,以死明志。” 他说得突然,起身以死明志的时机更是突然。 猛地向另一侧的柱子撞过去,蒙毅险些没拉住,若不是公子高眼明手快,以身挡在柱子前,痛得哎呦一声半坐在地,只怕这人真的会血溅当场。 嬴政的脸色沉下来。 他此生最厌恶被胁迫。 公子扶苏见状微微蹙眉。 他走到夏夫子身前,同时拎起了一枚农具,示范道:“夏少府所言非虚,这农具也可作兵器,兵器亦可做农具,还望父皇看在他一心为大秦的份上……” 公子寒寒看着据理力争的扶苏,藏在袖中的竹简奏章轻轻发颤。 终于,扶苏终于忍不住了。 反正父皇总会给看重的大兄,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扶苏既然标榜对弟弟们照顾,他也是弟弟,替弟弟扛 一次,又何妨呢。 这么一想,公子寒竟觉得心安理得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准备打断扶苏,向父皇上奏。 没想到一个小不点率先抢跑,挡在嬴政身前,直面扶苏。 “不准乱说仲父!” 众人一惊。 嬴政眼角微微一抽,果然,快来了。 公子寒抬起来的腿一顿,差点扭到腰。 这小子,这小子……怎么抢他的词? 公子寒不得不按下蠢蠢欲动的心,不满地瞅着小不点。 …… “夏夫子,你为何歪曲仲父的意思!” 张婴张开小手护着身后的嬴政,一副很难过的模样,“仲父明明是心怜黔首,才收缴兵器!” 扶苏:…… 其他人瞳孔地震:还能这么歪解? 若是旁人说这话,夏少府肯定能气得一口气上不去。 但看这个稚子宛如小鸡护着鸡妈妈一样,不对,是小鸡护猛兽一般,心里更多涌现出来的情绪是好笑。 他有气无力道:“稚子知道甚。朝堂之事,不可胡言乱语!” “我没乱说过!” 张婴哒哒哒跑到夏夫子面前,一本正经,“是你误会了仲父,稍后,你得郑重道歉。” 夏夫子:“……” 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己。 “我,我道歉?” 他几乎被这无赖的话给气笑了,或许是死给了他力量,他毫不顾忌地指着嬴政,“我误会个甚!你听听外面怨声载道的民义!若不注意,大秦迟早灭……” “哎,不好听。” 张婴皱起巴掌大的脸,“仲父,面黑心善,刀子嘴豆腐心。你们为何还不如我懂仲父。” 朝臣们:…… “我,你……” 夏夫子可以拿很多大道理回怼,但他环顾四周,见到的都是避而不见的同僚。 一时悲从心起,竟连辩驳的念头都没了。 公子高见不得夏夫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阿婴,你别在这瞎说,父皇他人……” 张婴压根不给公子高说大道理的机会。 他挺起小胸膛,指着不远处的沙盘,一脸信誓旦旦,“仲父明明想用新农具,与天下里民交换武器,让天下黎民感恩秦国。” 朝臣和皇子们纷纷一愣。 许多人是第一次用郑重、诧异的眼神打量张婴。 这小家伙很会说话啊! 居然把他们苦恼的,担心激起民愤的事,说成了,以旧换新,黔首们会来求着要,感恩戴德? 这话乍一听有些荒唐。 但细细一品,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秦朝民以食为天,黔首们大多靠地吃饭。 若是家中用不上的旧兵器,可换取种地、耕地效率更高的农具,哪个正经黔首会不乐意? 不乐意的正好,方便朝臣们重点排斥。 唯一的问题是。 ——何处能弄来新农具。 知晓张婴曾发明踏锥的冯去疾、李斯等人,饶有兴趣地候着。 其他朝臣们目光则落在嬴政身上,似乎等陛下的反应。 公子寒心里慌了一下,但很快冷静下来。 数百年都不曾有过变化的农具,不信张婴就这么快发明出来。 嬴政眼眸微眯,他看着撒娇卖萌的张婴,不知为何,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个字。 ——他来了,他带着坑走来了。 陛下突兀安静,令情绪被调动起来的朝臣们纷纷垂手。 蒙毅和扶苏更是担忧地看向张婴 。 偏偏被注视的张婴最为淡定。 可能是这几个月来来回回多次面对嬴政的死亡射线,每回都雷声大雨点小,张婴差不多处于半免疫状态。 沉默,那不就是傲娇的默认嘛! 当然,该露的乖巧还是得展现出来 张婴从怀里拿出来两枚梳子。其中一枚是碎成两本的玉石梳子,另外一把与是轻便的竹梳。 张婴挥了挥竹梳子,高声颠倒黑白,道:“仲父,你看,竹梳子!” 嬴政一愣,嘴角抽抽。 前些日,他微服出宫去到张婴,又一次被对方拉着撒娇梳胡子。 虽然梳完胡子后,他确实感觉神清气爽。 但嬴政真的不想再因为越来越稀疏的胡子,再被太医令们喂大补汤,也不想被李斯等重臣担忧其身体问题。 于是他找了个机会,不慎将那枚玉质梳子给摔碎,还敷衍地编了个理由,“玉梳累手”劝对方不要用。 没想到这个小滑头,转身又拿出一柄轻便的竹梳子。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6节 刷他胡须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嗯?” 嬴政眯了眯眼,越看越觉得这小不点是要搞事,冷不丁道,“所以从梳子想到改造农具?” “是改造了梳子。” 张婴萌萌地看着嬴政,“若不是仲父心疼阿婴,阿婴想不到改造梳子,就不会有,适合当农具的新梳子出现” 众人只见这小儿昂首挺胸。目标明确地走向旁侧桌上摆放的沙盘。 他拿出竹梳子掰开几段,然后将沙盘上一些竹子做得小旗子、标杆、栅栏等物件,全部拆下来。 之后,他又从红绸中挑出半手臂长的小铚,对准沙盘的小城堡也“咔咔”劈去,弄下来更多的原材料,尤其是尖锐锋利的玩意。 张婴要做的东西很简单。 竹爬、耙,以及被21世纪非洲人民改良过的不需要弯腰就能割麦的新式镰刀。 其实张婴脑子里还有许多可以在秦国改良的简单农具,比如耲耙和耩地耧等,都是上辈子爷爷教他的。 但不必急于一时。 其一,秦国只需要一个合理的改后农具的突破口。 其二,张婴只想塑造一个动手能力和联想能力很强的神童人设。 别看他一次性搞出三样的改良,实际上是有讲究的。 这三个光从外观上来看,长得极为相似。 粗暴点来说,都是竹竿上搭配‘梳子头’,只是‘梳子头’安放的位置不太一样,才造成不一样的工具效果。 他因为一把断裂的梳子,改良出一些农具。 勉强算合理嘛! 至于为啥要搞这么小,还要用上木梳子,这是因为…… 嘿嘿嘿。 …… 嬴政眼皮子直颤,脸上写着欲言又止。 公子寒本来还有些气张婴抢风头,现在差点没憋住笑。 这可是父皇最喜欢的沙盘图。 父皇经常会与王翦老将军、蒙武老将军在上面演练过去十年的经典战役。 不管对弈输赢,父皇都会将其复盘研究一番,若是碰到精彩的战术对抗,还会激动地命赵高记下来,命令其他皇子过来学习研究。 但是现在…… 父皇最喜欢的城墙模型被砍了,嗯,父皇中意的旗子被扯成烂布条了,啊……还有父皇喜欢的兵种兵器,居然被粗鲁地绑在一起。 公子寒忽然放宽心。 就张婴这作死的程度,就算成了扶苏的助理,也多半是个大坑。 …… “仲父,好啦!” 张婴志得意满,回首看着嬴政挥 了挥,“它小,可以先用胡须试试。” 然而在其他人眼中,就是小屁孩瞎折腾了一通,做出了三个奇形怪状,长得还很相似的小玩物。 怎么看,这东西都和正经农具扯不上关系。 李斯和冯去疾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底看到失望。 嬴政抚摸胡须的手指一颤,少了,真的越来越稀薄。 他默不作声地后退半步。 “仲父!” 张婴自打从系统那得知,刮胡子的强身效果等同于扯胡须,他在脑海中模拟这个场景已经许久,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高效率的机会难得,必须先抓住! “嘿嘿,我来也!” 张婴迈着小短腿向着嬴政欢快地冲过去。 嬴政瞳孔地震,他心底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悸动。 就好像当初看到荆轲上前,图穷匕首。 他眉毛微挑,下意识多退了几步,小屁孩再来,再优雅地退几步。渐渐的,张婴黏人速度加快,嬴政伸出左手抵着对方额头,但还是被逼着往后绕着柱子退了一圈。 众人目瞪口呆。 李斯和冯去疾等朝臣纷纷低头,不敢看嬴政绕柱跑路的场景,皇帝的乐子可不是他们能看的。 扶苏的脸都快稳不住笑容,余光瞥见公子高竟然在为张婴悄悄加油,嘴角更是止不住的抽搐。 不过在看到御史冯劫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即将冲上前怒斥的模样后,扶苏无奈地叹了口气,率先上前了一步。 …… “可以了。” 张婴正准备向嬴政展示,没想到却被旁人拧着后衣领给提了起来。 “别过分。” 扶苏抱着张婴就往后走,之前闹腾两下够了,不可再继续惹陛下。 “不!等等……” 张婴挥舞着小手,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就触碰到胡须了。 此时,李斯接到眼神暗示,他来到嬴政身前,恭敬道:“陛下,夏少府此番有失体统,但罪不至死,但也应有所惩戒。像是农具等少府相关事宜,不应继续让他处理。 臣,斗胆提议公子寒,明事理,懂分寸,可代为处理。” 公子寒一愣,随后满脸惊喜,他可没与李斯通过气。 没想到对方会送他这么大一个饼。 简直就是丢了毒药,捡了个大西瓜。 公子高有些替夫子难过,却又有些替公子寒高兴,毕竟这是第一个为他出头的兄弟。 原本神情蔫蔫的夏少府却不知何时溜达到张婴附近。 他的目光落在张婴挥舞的小手上,等扶苏放下张婴,他便凑过去左摸摸竹爬,右摸摸耙,甚至还拿着这两样东西在胡须上比划。 张婴都没来得及提醒,对方的胡子就被猛地割断了一小撮。 夏少府精神彻底亢奋力气, “陛下,是臣错了!臣对不起你陛下!” 他声音洪亮道:“请让臣愿仿造小神童的玩物,做农务实验。” 众人瞳孔地震:夏少府,你是宁死不屈呢?! 嬴政脸上出现诧异的神色。 他目光定定地看向夏少府:“他说的可行?” 夏少府毕恭毕敬,眼神闪烁着灼灼目光:“不敢完全确定,但尝试并不难。” 公子寒笑容彻底僵在脸上。扫向夏少府的目光几乎掩不住恶意。 张婴之前的直觉没圈错人。 是公子寒命随身内侍将张婴给偷偷推出来。 不光张婴。 夏夫子是公子寒默默派人去怂恿的,为的就是让公子高参与进来。 公子高是公子寒亲自上阵忽悠的,为的是确保带 张婴过来捣乱。 这么做,一可以破坏公子扶苏在二兄心目中的形象,间接拉拢二兄。 二,能观察公子扶苏与张婴之间到底有何联络等等。 但这些都只是附带的。 他的主要目的,最扶苏会为了二兄主动站出来说话,恶心父皇的同时替他背锅。 好不容易快成功,他岂能不甘心自己的收获被截胡。 公子寒迈了一步出来,恭敬道:“父皇,这夏少府或是糊涂了,岂可将稚子玩物当真。” 他说完,也有两个官吏跟着站出来,提出反对意见。 夏少府据理力争。 双方忍不住开始激烈的争执。 …… 嬴政看了会,赵文忽然步履很快地小跑过来,低声在他身侧道:“陛下。差不多锁定了。” “哦?” 嬴政缓缓看向赵文,露出今日最真心的一抹浅笑,“哪国人?” “韩、楚和赵,皆有可能。” 赵文不敢隐瞒,补充道,“只那人极为狡诈,可能要封咸阳城方可……” “荒唐。” 嬴政面无表情地看向赵文,声音不大,却透着浓浓的不满,“为几个跳梁小丑,封锁整个咸阳?我大秦颜面何存!” 赵文立刻垂手:“奴的错。”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7节 “那人如此猖狂行事。定是自视甚高之辈。” 嬴政眸光中闪过一抹锐利,“这种人,在亲眼见证布局尘埃落定前,绝不可能私下逃亡。他必在咸阳城,必在……能看到城门口的地方。” 赵文悚然一惊,陛下这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赵杰递过来的情报圈定了五个最可能的方位,其中两个方位,正是可以看到城门口的位置。 “陛下圣明,奴这便去……” “不急。就这么去,反而打草惊蛇。” 嬴政的目光落在还在争执农具的人身上,“但眼下有一个不错机会。” 赵文谦卑地看向嬴政。 嬴政上前一步,平静道:“去尝试。” 皇帝发话,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的人都安静下来。 紧接着,他们听到不敢置信的话。 “两个时辰后……酉时前,在咸阳城门口,举行新农具测试。夏少府负责。婴、扶苏,一同协助。” 这一番话信息量很大,每个人都没控制好表情。 尤其公子寒的脸黑得像锅底,手抖得宛如患了帕森金病。 到手的鸭子居然真飞了。 这也就罢了,最后这个漏,居然让扶苏捡了? 凭什么? 其他朝臣们表情也很懵,纷纷道。 “陛下,万万不可啊!若是不成,岂不是天大笑话。” “陛下,还请您三思啊!” “陛下,当初千金买马骨获得的信任不易,不可轻易失信于民啊!” …… 但嬴政不解释,不为所动,说完便离开。 张婴眨了眨眼睛,看着嬴政离开的背影,总觉得步轻快,似乎遇到什么好事。 他又看向宫殿内的朝臣们,一个个苦着脸,面面相觑。 张婴找了个干净的地坐下,双手捧脸。 然而没一会,扶苏却将他拎起来。 “走,去城门。” “啊?吵完了?”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底看到一丝惊讶。 张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宫殿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扶苏阿兄,他们,他们不继续吵架了?” “呵。父皇下令。” 扶苏表 情很温柔,声音很淡,字里行间却仿佛透着一股自傲,“谁敢耽误。” 话语间,张婴跟着扶苏迈步走出宫殿。 他这才惊讶发现,先前因不同政治阵营,互相攻歼,吵得不可开交的朝臣们,双方好像没事人一样,居然和谐地聊如何快速仿造农具,如何在黔首面前展示等问题。 就比如刚刚小跑过去的官吏,明明前一刻还脸红脖子粗地与夏少府吵得要打起来,如今却乖乖听从夏少府的指令,抱着一大摞的竹简跑去找人。 张婴眼睛左右扫视,叹为观止。 果然,灭了六国,创下前所未有霸业的王者就是不一样啊! 瞧瞧这朝堂威慑力。 平日里,任由朝堂吵吵闹闹,朝臣们抱点小团体,那只是狮子打盹的放任。 一旦真下命令。 朝堂上便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朕。 …… …… 咸阳王城门口。 自嬴政的命令下达那一刻,要在一个时辰后,在咸阳王城城门口给黔首们展示新农具的消息便飞了出去。 黔首们不富裕,登基后颁布的几条新政令中,他们最密切关注的就是无条件收缴兵器。 现在听到兵器不是白收缴上去,而是会换上特别厉害的什么新农具。 黔首们又是迷惑,又有些亢奋。 须臾,大半个咸阳城的人都动了,纷纷向着咸阳王城城门口冲去。 要不是卫戍军来得及时,只怕会发生踩踏事件。 不过即便如此,长安街,咸阳王城城门口,附近的酒肆都人山人海,几乎没个站的地。 “张公子。” 明老又一次用青铜剑逼退,想贸然翻窗进来的秦人,担忧地指了指上面,“这会不会是……逼迫我们主动现身,抓我们的阴谋?” “是。” 张良笑了一声,连带咳嗽好几声,“因势导利。” 明老神色一变:“让老奴尽快护送你……” 张良摇摇头,笑道:“但凡我们敢逆行一步,便会被老秦军卒抓住。” “那……” “无妨,看看吧。” 张良沉吟片刻,忽然又好整以暇地坐下,意味深长道,“搞这么大阵仗,这么多人,可不好控。万一新农具不够好。只需稍稍推波助澜,黔首们可是会引起暴动。” 明老眼前一亮,立刻拱手道:“我去安排。” “去吧。” …… …… 制作的像玩具一样的小农具被少府的工师们拿去分析。 朝臣们大部分没种过地,所以只觉得是随意拼接的小玩意。 但这东西放在制作了一辈子农具的工师们眼里,却能看出一些设计理念,并敏锐地发现其中的奥妙。 “这个是……能替代犁铧?很妙啊!不知能否绑在牛上,从两条,变成了六条啊!” “这个也是,有些像梿耞的变种,但配上镰刀,莫非是可以不用弯腰?” …… 工师们越讨论越大声,因为有皇帝尽快试验的指令。 在他们研究的时候,工匠们已经开始依葫芦画瓢的炼制铜版的竹爬、耙,以新式镰刀。扩大复制出来的农具,瞧着还真有些像模像样。 原本心生忐忑的公子高,心安不少。 他瞅了一眼表情严肃的公子寒,连忙靠过去。 “三弟,今日谢谢你?” 公子寒心头一颤,不动声色地瞥了公子高一眼,皮笑肉不笑,“二兄何必谢我。我只是为父皇,为大秦发声,从未有过任何私心。” “啊?那我办坏事。” 公子高忍不住有点啃手指,“三弟,我以为你喜爱仕途,还与夫子说多给你历练的机会,糟糕,我马上就去和他说算了……” “咳咳。为大秦效力是每一位公子的责任。” 公子寒攒紧拳头,自我安慰,即便这一回拿不下少府职权,能拉拢到二兄也不算亏,“某也来帮忙。” “夫子,他帮……” “不做事的一边待着。” 夏少府眼睛一瞪,一句话就噎得公子高说不出话来,他看向温文尔雅的公子寒,摸了摸胡须,“寒公子,只农具割麦处尚且需要些人手。寒公子你看要不算了?” “……” 公子寒脸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躬身,“劳烦夏少府,农乃国之本,我都可以。之前多有冒犯。” “哎……担不起担不起,寒公子您这边请。” 公子高见公子寒挽起裤腿,走向皇家后院的农田,他来到夫子旁边竖起大拇指:“夫子,三弟他……” “你笨,少折腾这些。” 夏少府目光严肃地看向公子寒,又用看二愣子一般的眼神瞅着公子高,叹了口气,“你以后……算了,你就保持这样。我替你看着。” 公子高一脸懵,他有些委屈地还想说两句。 不远处的城门忽然爆出喝彩声。 夏少府一溜烟地冲过去。 公子高紧随其后。 他们看着远超预估的乌压压的人群,好几个人站在桌子上,高声喊道: “既然是农具,我,佣耕者,愿意帮忙测试!” “对!好不好用,只有我们种地的才知道,你们做工匠的哪知道顺不顺手!”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78节 “没错,没错!不让我们尝试,就是忽悠我们!兄弟们干不干!” “不干!不干!” …… 夏少府和公子高紧张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虽没经历过奴隶暴动,但也对军队、贵族镇压暴动的事件有所耳闻。 如今看农户们一个个亢奋暴躁的神情,好像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起动乱。 这可有些难办啊。 第33章 “可以!” 后面突然出现温和的声音,音量不大不小,也足以让起哄的黔首们听见。 公子高和夏少府诧异扭头,发现竟是扶苏开口。 “大兄!” 公子高上前一步,想与对方说咸阳王城的黔首太多,不好安排。 这话还未说出口,公子扶苏仿佛预料到什么,向他轻轻摆了摆手,微笑示意对方保持镇定。 “谁想试一试新农具。” 公子扶苏转身看向黑压压的一群黔首们,语气温和,丝毫不惧场,“与我说。” 黔首们一窒,场面竟渐渐安静下来。 太平年间,有人带头闹腾,围观秦人们可能会跟着起哄闹一闹。 但一旦真让他们单独面对身着华服的贵族,谁都不乐意出头,又不是活不下去,谁都不想得罪贵族。 “不必紧张,都可以尝试。” 扶苏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一种独有的韵律,“若谁家能提供耕地等田地用作展示,官府还会有额外嘉奖,不低于两甲。有意向者,一个个与我说。” 杀掉一个穷凶极恶的盗匪,官府才会奖励两甲,如今只需要提供田地就有这么多,黔首们纷纷意动。 很快就有胆子大的黔首冒头,声称他家的耕地距离这很近,几里,在城门口的石墩桥下面。 有一个人开口,其他符合条件的黔首们也纷纷表示愿意用自家良田展示。 他们按规矩一个个发言,完全看不出之前差点暴动的模样。 扶苏面带微笑地看了一眼。 将之前站在桌上,闹腾得凶,如今却消失在人群不见踪影的人默默地记下。 公子高见状一喜,忍不住激动地掐住夏少府的衣袍:“不愧是大兄!不愧是长公子。” “是啊!” 夏少府眼底露出欣赏的目光,扭头看了一眼憨憨的弟子,想了想提醒道,“你就这样,只亲近长公子就很好。” “为何?夫子这话我不爱听。” 公子高听到这不乐意,回话有些叛逆,“都是兄弟,有何亲近不得?要不是三弟,夫子,我可能都见不着你了!” “……” 夏少府无语地瞅着眼眶泛红的公子高,你把某些公子当兄弟,人家却把你当垫脚石,“罢了,你……”他忽然指向跟在扶苏身后的张婴,“你可以多亲近亲近他。” 张婴:? ——请不要把自家大型婴儿托付给我。 扶苏回过身,笑眯眯地蹲在张婴面前:“婴小郎君,我做得可还不错?还有何需要补充?” 张婴注意到许多小吏诧异的视线。 他又看向扶苏,瞥见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狡捷目光。 哎,不愧是皇帝霸霸的儿子,都有爱搞事的一面。 张婴板起一张脸,故作小大人伸出小手手轻轻摸了下扶苏的眉眼,然后点头道:“嗯,仲父定然会满意。” 扶苏笑容一顿。 “噗。” 公子高喜闻乐见地笑出声,果然,能让父皇无奈的小家伙就能让大兄无奈。 啊,童年被大兄微笑戏弄的伤痛记忆,忽然被抚平了一些。 …… …… 与此同时,黔首们跟着拿着农具的工匠,抵达咸阳王城南区郊野。 那里有一片片待开垦的荒地,以及一部分的秋种春收的高粱地。 田地前已站着了许多工师、工匠,以及在急着给土地丈量尺寸划分的小吏。 他们给黔首们第一个测试的是新式镰刀。 平日里农户们割麦子时,需一手扶着麦子,弓着背,一 手用镰刀割。 效率慢不慢不说,最关键的是废人,很容易受伤生病。 “好!你们都拿好农具。” 小吏拿出了一个竹简和刻刀,“左侧这一片是老式农具,右侧是新式农具。我们对比一下收割速度。” 被分为两块正方形的田地上各站着一男一女。 男农户笑嘻嘻地冲围观的黔首们挥挥手,时不时还冲着熟人喊话:“顺,这我家地,且看看这新农具好不好使。哈哈哈……” 女农户则低着头,谁也不肯看,好似有些害羞。 原本被安插着捣乱的农户左右观察了下,憋不住冒头挑拨。 “这不公平!收割麦子本来就是谁力气大,谁就收割的多!现在拿着新农具的是个男子,旧农具的是个女子,这怎么对比的出来?” 这话一出,附近的黔首们纷纷点头。 小吏闻言一顿,立刻回首,瞪着那两人:“你们作甚!我刚说过,为检测我大秦的新农具省力,收割快!必须由身体弱的来使用新农具,你们为何私自调换!” 女农户不好意思地搓手。 男农户拍了拍胸膛,不慌不乱地解释:“我和她是兄妹。别看我这样,前几日春狩时被熊瞎子伤了,我才从疾医所里出来,身体弱着呢。我阿妹收割速度肯定比我快!” “那不成!你这样,怎么和秦国百万黔首证明我们新农具好!” 小吏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他伸手向最开始点出质疑的家伙,“你,就你!既然你有不满,那你一个男的去用旧农具,和那位用新农具的比一比!” 细作农户:…… 他一点都不想给秦人的土地添砖加瓦,但气氛到了这上面,周围黔首们都盯着他,不上去收割压根不现实。 他不甘不愿地走上来,满脸戾气。 而他对面的农田。 女性农户用上这款构架奇怪的新式镰刀,刚准备弯腰,却遭到小吏的阻拦。 “都与你说过!这个。” 小吏指着新式镰刀,“不需要弯腰!可以一直站直了收割。” “对对对,是我,是我没反应过来。” 女农户不好意思地惶恐道歉,然后努力挺直腰杆,一边收割高粱,一路向前走。 细作农户回头瞥了一眼,想着亲自上来也好,正好可以证明新式农具不过是拿出来哄骗人的。 思及此,他弯着腰开始收割高粱,每一刀,他都得幻想是老秦人的头颅,挥舞割高粱的速度明显加快。 等第一趟直线走完,细作农户都有些诧异自身愤怒带来的力量,居然割了这么多。 他自信满满地抬头。 “啪嗒!” 镰刀就这么从手心滑落。 只因隔壁田地的女农户,竟然都开始收割第三条直线。 怎么,对方怎么会快那么多? …… 其实对于围观的黔首们而言,压根不再需要最后的对比。 光看手持新式镰刀女农户能够挺直腰杆收割高粱,看她脸上惊喜、不敢置信的神情,就知道这款新式镰刀有多么省力。 有黔首忍不住道:“这镰刀,哪怕收割效率慢一些,我也要这个!日日夜夜弯着腰,久劳作,睡都睡不平。” “可不是么。” 另外一个心细的黔点头,之后满眼兴奋地说,“不过这款的效率铁定也快!你看,男农户才走一条线。这女农户都来回两次。你再看看这两人脸上的汗珠,表情,哈……这个肯定好得很。” …… “好,好用!” 手持新式镰刀的女农户恨不得将这一片地都走一遍。 她几乎是超过对 面三倍的速度,将这一块的田地给提前收割完。 然后,她搓着手,老实巴交地看着微微颌首官吏:“主吏呀,何时,何时可在官营作坊借到这物件!” 秦朝重视农户,每年春耕、秋收都会免费借出农具,耕牛,唯一的要求是爱惜。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0节 张婴:! 能文能武,还有一颗体谅底层民众的心。 优秀。 扶苏停了一会,张婴以为对方说完了,正准备呱唧呱唧鼓掌时。 没想到扶苏像是被打开水龙头一样,又开始慢慢地说他在九原的事。 扶苏在九原征战时,打下不少过去属于羌族、匈奴占据的土地。 靠近大秦边境的,是让官吏们进行的郡县制管理。 但因当地官吏人手不够,也因扶苏还打下一大片肥沃的属于三不管的危险土地。 所以扶苏调从老秦地,咸阳,调了一些有能力的王族子弟过来。 出于安全和奖励等特殊原因,扶苏给他们封了地,给这些人在管理自己地盘时有一定的税收、矿产挖掘、等的自主权。 所以在九原,类分封制和类郡县制的管理制度,都存在。 扶苏原本不怎么在意,甚至想着尽快从咸阳调派官吏,过成一样的治式。 但他最近一直在思考分封制,郡县制孰优孰劣。 在听过张婴那一番“对比出成果”的话后。 扶苏决定保护好这一片的特殊性,想将其这个作为前期试验田,过几年后,再给嬴政看成果。 杵在旁边的张婴听完很是震惊,他忍不住问了句:“那羌族、匈奴能服管?” 扶苏一愣,没想到不到腰高的小家伙居然真的听进去了。 他神色很淡地笑了笑:“父皇不是统一文字么,我有样学样。让他们不再牧羊,学我们耕地,我们的文化,自然能听我们管……” 张婴:!!! 扶苏哪里只是一个心软的理想主义者。 就他这对政令的谨慎态度,对同化异族的果决手段。 倘若是扶苏继位,秦朝真的未来可期啊,指不定他们都不用学四六级! 唉,越想越气胡亥!呸。 …… 扶苏还自顾自地说了一些,节奏又快又跳跃。 仿佛在与自己的迷茫和压力对话。 等扶苏吐槽一般地说完,再低头,他看到张婴双眸闪烁着星星眼地盯着自己。 着实愣了一会后,扶苏才继 续道,“你……为何……” “阿兄!太帅了!” 张婴跳起来拽住扶苏的手臂,像个布袋熊一样紧紧地抱住扶苏的双手,“你说得太好了!” 扶苏诧异道:“你……听明白了?” “没有!” 张婴并不是骗扶苏,前面简单的还能听懂,后面涉及到具体什么政策、什么思想理念,他是完全没听明白,但不重要,光前面就够他吹彩虹屁了,“但我知道阿兄想的很不一样,很厉害!” 扶苏眸光微闪,停顿了会,忽然轻声道:“你不是,总劝我听父皇的?” “对呀。” 扶苏一顿,摇了摇头:“若是听父皇的,那么我这些所想……” “哎呀,我们可以先听嘛。” 张婴露出憨憨的笑容,双眸亮闪闪地看着扶苏,“再做,我们知道,肯定对仲父好的事,仲父看到了是好的,肯定也不会生气。” “……” 扶苏看着张婴,忽然笑出声,“所以,这就是你死活要给父皇梳胡子的原因?” 张婴:…… “你这小滑头,不可仗着父皇宠爱你就阳奉阴违。” 扶苏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有些人可以仗着宠爱做,但他不可以,“朝堂的事少考虑,你多想想西南学府的课业。” 张婴表情一垮。 当他乐意操心这些朝堂破事?他巴不得日日躺在家里享受美食。 张婴幽怨地盯着扶苏,嘀咕道,哎!你牛皮是牛皮,但记录中你这父控,疯起来也是可怕连自己都刀。 若非如此,我早躺平享受纨绔生活,谁乐意盯着胡亥那些破事。 思及此,他踢腿边蹴鞠的力道猛地变很大。 蹴鞠“砰”地飞向不远处酒肆的二楼窗户。 张婴一愣,忙小跑过去。 …… 与此同时,明老目光锐利地瞥了一眼从窗户地掉落进来的蹴鞠,没有动。 酒肆里的歌女咿咿呀呀地唱着小调,楚地舞姬跳着庆丰收的舞。 其他楼层的老秦人们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又是称赞新农具,又是互相说着必须监督那些不乐意拿武器的家伙,赶紧将其上交给官府,好让他们赶在春耕前到新农具。 这些喧闹声,越发衬着二楼包间的寂寥。 明老见酒仆端了又一次温热的饭菜过来,他冷漠地接过,叹了口气,推开包间。 里面一道身影斜依着床榻,目光始终落在窗外。 “公子,用些吧。” 明老将身后的门关上,看着一直望着咸阳王城方向的张良,小声劝道,“您已两日两夜没进食,没合眼了。” “我不明白。” 张良的声音有些沙哑,拳头攥得很紧,“为何杀尽天下的暴君,却宛如天助。我输得,不服。” 明老叹了口气。 是啊,谁能想到临时丢出来的新农具,居然好用到可以将过去农具都抛弃的程度。 整个咸阳的黔首们都快乐得很,甚至会互相监督、指责谁家兵器不上交,上交得慢,为了尽快得到新农具,一个个积极得不行。 “张公子,我们还有……” “我知道,我们还有机会。秦能崛起,归功于军功制,当周边无国可打,便是他自取灭亡之时。哈……暴君想用攻打百越,匈奴那些贫瘠的地方,为秦拖延时间,不过是饮鸩止渴。 即便将那些地方都打下来,收获的东西,远远比不上开战的巨大损耗。秦国迟早会灭……” 张良语速很快地分析,又像是在对自己进行劝说,“我等了十年,我可以等,但我为何输得这么……唉,莫非天命还在秦……咳,咳咳…… ” 明老见张良满脸痛苦,心疼地连忙递过去帕子。 “明老。” “在!” 明老趁机递上去一碗粟米粥,“用些吧,公子。” 张良轻轻咳嗽一声,拿勺子的手在轻轻颤抖,忽然叹息道:“是我之前魔怔了。天注定又如何,这或是大秦最后一道气运,我还有机会……” “公子。” “明老,我无事,让我静静就好。你也将那蹴鞠还了吧。” 张良平静地喝下粟米粥,目光又一次落在窗外,这时,大风吹起几朵小野花落在了窗台,他忽然喃喃低语,“何时,屋内枯枝,花会开。” 明老虎目都快泛出泪来,自家公子太累了。 韩灭之后的十年。 公子从备受长辈宠爱,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改头换面,成为整日藏在暗处,不惜一切手段算计复仇的孤家寡人。 他参与了五年前,韩旧国度新郑爆发大规模的反秦叛乱。 也暗中联合昌平君、项燕等人,一度以陈县为中心,爆发大规模的反秦叛乱,秦楚之间的战争。 更不用提大大小小的复仇计谋。3 为何上天不能偏爱公子一次呢。 想到公子第一次看到黔首用新式农具劳作时,蓦地坐下,满眼闪烁的不敢置信、不甘和绝望。 明老的心越发痛。 …… “哎,明老丈是你啊?” 明老一愣,抬眼没见到人,听到下面有故作生气的哼唧声,这才低头一看,发现竟是项羽带过来的小子。 “是你?!” 明老将蹴鞠递了过去,神情缓和了些,“日后玩蹴鞠,可要小心些,不可砸到旁人。” “我知晓了,对不起。” 张婴说完,明老刚准备转身离开,却被对方扯住了衣袖,“你过来,过来低下头。” 明老一愣,但见稚子露出憨憨的笑容,是如此讨喜,令他想到久不得见的孙儿,便心软地微微低头。 之后,明老只觉得头上轻轻落了一物,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草木花香。 “给!花环。” 小子给他戴好之后,还将手中的花环一股脑地放在他怀里,“送你,开心些哦。” 说完,便叭叭叭地跑远。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1节 明老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花环,忽然想到张公子之前呢喃的话。 他猛地转身,抓起花环,迅速向着自家公子冲过去。 …… 张婴完全不知道,那老丈竟将他的花环送给张良做心理安慰。 若是知晓一切,张婴只会神情古怪地拍拍对方老丈的肩膀,告诉对方保密,他担心心高气傲的张良在知道真相后会气死。 此时,张婴坐在马车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表情有些苦恼的乌,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 没错啊!是西南学室大门口!他没梦游啊! 不是,怎么连情感问题也来问他。 这合适吗? 他还是个三岁宝宝呀! 第34章 “真的是……” 张婴抱手杵在路边,愣了好一会后,才盯着乌少年迟疑道,“问我的意见?” 项羽被对方盯得咳嗽了一声,拍拍身旁人何的肩膀。 何被拍得一个踉跄,眼底闪过一抹无奈,然后蹲下来道:“小郎君,这……乌郎是想集思广益。” “可我没有经验。” 张婴摇了摇头,指着自己,“我都不明白,求偶,是想做什么?” 放在平时,他可能还有吃瓜的心思。 但这几天张婴陪着扶苏在咸阳长安街到处跑。 脑海里充斥的都是新农具修理,旧农具如何简易改造成新农具,累得要命,他只想回去躺平。 “哎哎哎……” 何抬了抬手,步伐往后,晃了小半圈,又一次拦在张婴身前,语气犹疑,“那个,那什么……就算不明白,陪我们看一道也能明白得差不多。” 张婴眨了眨眼睛,狐疑地看向何。 “好啦。” 项羽忽然大步向前,单手将张婴拎起来半米,然后又迅速将他放下,还给张婴整了整衣襟,“你这些时日去哪里了?都是和山右一起?” 张婴刚想摇头,忽然意识到山右是扶苏的假名,他点了点头。 项羽嘴角一抽,有些暴躁的来回走了两圈,然后蹲下来道:“你不可……你应当多与我们一起。” 张婴:? 项羽看到张婴迷惑的神情,忽然想直白地与对方对暗号,问清楚家底。 但想到最近几日,咸阳城风声鹤唳的气氛,他又将那一番话给咽了回去。 “总而言之。” 项羽单手将张婴给抱起来,大大咧咧道,“你作为我的同窗,也为我出一份子力。” “啊?” 张婴还没来得及拒绝,原本蹲在地面上的何忽然站起来,他笑笑着对项羽拱了拱手,语气温和的说道:“既壮士得偿所愿,应当不需要我在此……” “一起一起。” 项羽人高马大,将年长他十岁有余的何拉扯在一起,“你聪明,等会我去实施时,你也给点意见,再帮我看着阿婴。” “啊?” 何愣了一瞬,转而露出一抹苦笑,无奈地跟着一起走去。 张婴一愣,刚刚何起身告辞时,他便意识到何是强行被乌拖来做说客的,当时还哭笑不得地觉得乌太幼稚,居然会拿“求偶”当借口,只是想拉着他一起玩耍。 没想到乌还真有求偶的事。 这时,乌又道:“何,你当初是如何追求妻的?” 何表情很沉稳,道:“父母之命,媒妁之约。” “哦。无趣得很啊!阿婴。” 项羽又将地上的张婴给拎起来,单手抱着走,嘴上还念叨着,“你日后可不能这样。娶进来的都是长辈喜欢的,像个木头没意思。” 张婴嘴角一抽,这话题有点超年龄。 他故作无知地开口道:“乌怎知?莫非乌的阿兄不喜欢大嫂?” “我没阿兄!” 项羽不在意地摆摆手,表情阴郁,“我自己。” “什么!” 张婴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乌虽说身形高大,但怎么看都不超过十四吧,“你,你已成婚了?” “未曾。” 项羽的表情阴郁了一秒,但很快又无所谓起来,“我反正不想娶。大雁是绝不会送给不心悦的人。不说这个,想想有何能送心悦之人。” 何先道:““野有死麕,白茅包之。”和“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包之。”1” 项羽摇头:“这些我都送过,她都不要。 ” “玉佩,木瓜,花?” 张婴歪了歪脑袋。 项羽摇头:“诗经上称赞过的,能送的我都送了,但她始终没有展颜。” 何想了想,又道:“她可有喜爱之物?” 项羽仔细思索了一会,道:“好似没有。似乎喜爱吃炊饼,要不我送她踏锥、石磨?” 何听到石磨两字时,下意识地瞥了项羽一眼,若有所思。 张婴差点一个踉跄从项羽的手臂上摔下来。 绝了朋友! 小姑娘喜欢炊饼,你就送个厨房用品让她自力更生? 你就算不送亲自做的炊饼,好歹也买一些送过去吧。 “你若送石磨,倒也不是不行。” 何忽然缓缓开口,只静静地看着项羽,仿佛察觉到什么一样提点道,“若你不担忧的话。” 张婴瞳孔地震,内心呐喊:什么?送石磨居然会得到认可?秦朝男人都是钢铁直男吗? 项羽却手指一颤。 他听明白何的暗示,石磨是只有大贵族后厨才有的东西,若是突然出现在寻常黔首家,以咸阳如今严峻的形式,绝对会引起麻烦。 “嗯……” 项羽避开何的视线,抱起张婴向前走了两步,道,“那再想想其他吧。她也说过,喜欢孔武有力之人,但若要我送个强壮的仆从过去,我又不……嗯?” 项羽脚步一顿,扶住坐在他手臂上几乎要摔下去的张婴,无奈道:“你怎坐都坐不直,老要摔?” 张婴幽怨地扭头看向乌,大哥,你以为我想摔?还不是你的脑回路太奇葩了。 那少女说喜欢孔武有力的人,你展示孔武有力不就完事,你居然会想到送一个孔武有力的仆人,这要放在21世纪,你岂不是铁绿帽子王在世? “那你不如展现武勇。” 杵在后侧的何也跟着开口,脸上还带着一点揶揄,“她这般与你说,想必是不讨厌你。” “那是自然。谁能厌恶我。” 项羽自信地笑了一下,又开始皱眉低声琢磨,“展现武勇?莫不是在她面前耍枪法?还是再把她阿兄揍一顿?” 张婴:…… 这个“再”字就非常的灵性了。 大兄弟你真确定,你都把对方阿兄揍了,对方阿妹还会心悦你吗? “自然不是。” 何也哽了好一会才无奈道,“你可以给她看,彰显你武力的荣誉勋章。”顿了顿,着重强调,“看就行了,不需要再动刀动抢。” 项羽皱起了眉,忽然,“啪”他双手合十。 “我明白了!” 项羽眉毛都快飞起来,一溜烟往回跑,“你们且去溪边等我,见证我成功。” 张婴:……阿这。 他瞅着乌少年飞速消失的背影,总觉得不会太妙。 …… 今日太阳高照,气温宜人。 山林、溪水边来往踏青、嬉笑的男女格外多。 张婴与何来到约定的地点坐下。 他发现何将之前特意拐进药行买的药粉拿出来,细心地分装好。 张婴问:“何,哪里不舒服吗?” 何摇了摇头:“不。是应急用的。” 张婴有些疑惑,就听何平淡地开口道:“乌少年行事风格颇为大胆。他初次入学室,便与老生起了冲突,将三分之一的同窗给揍爬在地,之后宁可被抓去官府判定为私斗,也不肯道歉。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2节 还是先生欣赏他的武勇,又得知是老生先挑起事端,这事才平息。 再之后,他几乎每次上骑射课,都会将对手打进疾医所,军伍士卒都不乐意当他陪练……所以先生无奈 停了他骑射课。” 说到这,何摇了摇手中的药粉,轻轻叹了口气。 “我担忧,他会为了展示武勇,殴打……咳,与其他壮士较量,所以事先备一些跌宕损伤、醒神补血的药粉,总是不会错的。” 张婴:…… 是个明白人啊! 他很理解地伸出小手拍拍对方的小腿。 这时,溪边有几个洗衣服的大娘认出了张婴,连忙向着他招手。 张婴和何都抗拒不了大娘们的热情,一人手里被塞了一份炊饼,然后听大娘们高声唱《无衣》,特别有气魄。 张婴啃着饼,闲聊间才得知原来这几位大娘竟也作为预备役上过战场,不光运送过物资,还杀过人。 “哇!” 张婴嘴上叼着炊饼,伸出小手手如海豹般快速鼓掌,声音含糊地说,“彩!彩!彩!” 惹得大娘们越发高兴,唱歌都快唱破音。 张婴没注意到,坐在身后的何正在暗暗打量他。 尤其看到小家伙几个笑容,几句玩笑话便得到小淑女、大娘们的喜爱,何啧啧称奇,甚至有心想开口说什么。 这时,不远处忽然发出尖叫声。 何与张婴猛地起身。 不过张婴刚刚站起来,就被一位身材壮硕,脸上还带着刀疤的妇人挡在了身后。 他挣扎了好一会,才找到缝隙探头。 咦? 前方迎面走来的壮汉,啊不对是少年,不正是项羽吗?为何附近的人都对他避之如蛇…… 我的天,好家伙! 项羽那家伙是疯了吗? 他,他居然手上提着一个人头,气势汹汹地走向溪边一位洗衣少女冲过去。 所有人都懵了,张婴差点尖叫出声。 “躲好!” 刀疤大娘一脸不善地提起长棍,“哼,待我去会会!” 不过她刚向前迈开一步,众人便听见项羽大声道:“我砍下盗匪头颅无数,这是幼时第一次砍头得到的纪念。送你,功劳赏赐也可讨来送你!你可愿为我生娃!” 众人:“……!” “不要脸!” 少女苍白着一张脸,抱着一摞衣服“哒哒”跑远了。 张婴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大哥!我要给你跪下了!别人求亲送大雁,送木瓜,野兽!你特么送个人头?你不当寡王谁当寡王! 他在这一瞬间,仿佛已经看到乌少年铁窗泪,孤独终生的场景。 不过紧接着出现的一幕,又打破了张婴的认知。 距离溪水不远处的杨树后,忽然蹿出来四五个壮年男子,每个人都捧腹大笑,为首笑得最夸张的正是张婴见过的,乌家少年的叔父。 他们笑得这么开心,溪水边的众女性也仿佛被传染一样乐呵起来。 唯独项羽的脸黑一阵红一阵,仿佛遭受到了重击。 他提起人头几乎怼到叔父脸上,咬牙切齿:“叔父,你骗我?你竟骗我!” 项伯依旧在大笑,笑得眼泪水都快流出来。 他指着项羽的手指还在抖:“你这榆木脑袋!你问我何事能彰显你的武勇,我说你的盗匪功绩,何错之有?谁,谁知道你居然是追求小淑女?更别提,哈哈哈哈……” 项羽攒紧拳头,看他的样子好像恨不得将项伯打晕。 项伯半点不害怕,哪怕快笑岔气,他的嗓音依旧大得周围人都能听见,“你居然送了个假人头出去!哈哈哈……我,我要找人记下来,流传,流传千古!” “哈哈哈……”无良的笑声笑得更大了。 张婴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用骨木制作留作纪念的假人头。 等 等,就算是假的,也很凶残变态啊! …… “贤弟。” 张婴闻声抬头,见乌少年一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悲愤欲绝的模样,都心生怜悯了。 他上前拍拍乌少年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还有机会。” 项羽眼睛一亮:“我就知晓阿婴你最聪慧,教教我怎么挽回。” 张婴嘴角一抽,咳嗽一声道:“那个……乌兄,我的意思是……你还有其他小淑女们可以追求。” “不。” 项羽无聊地摆摆手,语气有些执拗,“我就要虞家小姝。” 张婴心里咯噔了一下。 虞? 等会儿,乌兄长相帅气,身体健硕,武勇极为强悍,现在喜欢的女子又姓虞。 这,这……不会这么巧合吧?! “哪个虞?” 张婴忍住内心澎湃的情绪,故作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乌兄可会写?” “自然。” 项羽很自然地拿出树枝,唔……到底是哪个字来着? 项羽看着张婴闪烁着的大眼睛,不会,两个字就被咽了回去。暗暗思索,虞家阿兄捕鱼、养鱼的习惯,叔父说过黔首们多是依山伴水地取姓名,所以应当是渔或者鱼吧。 思及此,项羽自信满满地用枯枝在地上写上“鱼”。 张婴盯着“鱼”许久,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张婴神思不属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喊他名字的声音,张婴扭头,这才发现是樊典小跑过来。 “小福星。你家突然来了好些陌生工匠。” 樊典的语速很快,“章兄让我来寻你,问问到底怎么情况?” “嗯?” 张婴有些疑惑,但并不是很着急,他现在住的地方有大秦的隐太子在,安全系数仅次于皇宫,“应当没事,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 樊家小子擦了把脸上的汗,有些血污还落在脸上,“哎呀,我来得太匆忙,手没洗净。脸脏的不行。” 张婴连忙从兜里找手帕。 “樊家……子?” 旁人比张婴递毛巾的动作更快,张婴疑惑抬头,这才看见是何主动递了帕子过去,迟疑道,“……牛蛋?” “我现在是樊典!” 樊典胖乎乎的像是皮球一样蹦起来,然后狐疑地看了何好一会,才指着道,“啊,你,你是沛县的……萧家阿兄,对吗!” 张婴:!!! 萧家阿兄?沛县?何? 这组合在一起不就是萧何吗?! 今天这么刺激的吗? 不光看到了疑似项羽,还看到了疑似沛县萧何? 等等,等等……先把思绪捋一捋。 沛县,人聪慧,年龄和官职差不多能吻合。 是汉初三大人杰,被刘邦视作首功的青年版萧何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乌这边。 其一,从未有过明确记载,说项羽曾在咸阳求学。 其二,项羽与萧何在记载中简直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若这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年少相识,还是同窗的身份。就算正史记录不下来,野史应该也会有只言片语。 …… 张婴努力思考曾经看过的资料,又对比现在的线索,只觉得脑子很乱。 一下觉得乌就是项羽,一会觉得秦汉时期壮士无数,英雄人物无数,不能因为有几点雷同,就随便给对方定标签。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婉拒一起回项羽家的邀请。 张婴借着樊家子寻人的理由,一同回长安乡西南区。 …… … … 此时夕阳西下。 嬴政眯眼看了会灿烂的火烧云,转身走进东偏殿书房。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3节 殿内李信、赵杰前后脚进来。 两人刚起身准备行礼,嬴政一挥袖,摆摆手:“就当家宴聊聊,走,里面备了晚汤。” 嬴政虽精气神不错,但眉峰微蹙,显然心中存着事。 李信向来不喜内侍,根本不看赵杰,利索地跪坐下。 赵杰却心思忐忑,只虚虚地蹭着边。 此时,赵文带着三名侍女进入偏殿,动作迅速地将晚汤安排好,一罐羹汤,一份白面锅盔,还有一叠酱肉。 “先吃。”近日政务繁多,嬴政自起身后一直在批阅简牍,中间只抽空简单喝了点羹汤,现看到最爱的锅盔,他立即上手并夹了一层厚厚的酱肉,“先吃饱,再论其他。” 李信和赵杰纷纷应诺。 李信大口吃饼,大口喝汤,还有心点评两句,惹得嬴政哈哈大笑。 赵杰却明显有些食不下咽。 “行。” 嬴政擦了插手,看向赵杰,“说吧。” “奴有罪。” 赵杰二话不说地啪跪在地上,递出去的布卷都在轻轻抖动。 嬴政微微蹙眉。 他展开帛纸,里面的文字并不多。 总共抓了五百余人,其中一百余人是被无辜牵连进来,再关押几天都会释放。 三百余人中,有将近六十人是死士,被抓的当夜自尽。 剩下两百多人,他们都参与了“天下兵器”事件。 但他们都只参与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且互相不知对方的身份。 这就好像修房子,他们只负责伐木,烧砖头,弄稻草,还弄点青铜器啊什么的……但这房子怎么修,怎么弄这么好看的,他们一无所知。 所以将他们的证词拼在一起时,也无法得知,幕后者到底是如何联系、煽动儒家墨家子弟以及部分官吏。 只能勉强拼凑出一小部分嫌疑人名单,以及这幕后者多半来自陈县。 换言之,幕后者极其狡诈,审问等同失败。 …… 嬴政脸色冷凝,拳头捏紧。 “又是陈县。” 他用来施恩旧韩贵族的地方,却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叛乱。 “赵杰。” “老奴知罪!”赵杰五体投地,不敢妄言。 嬴政胸腔几乎肉眼可见的一起一伏,眼睛闭了又睁开,半晌,他开口道:“你且起身。盯紧陈县,三年内,除官吏,老秦人,禁止任何人出入。若有人胆敢故意违令,杀。” 赵杰瞳孔一缩。 谁都知道六国贵族不甘心,都在暗地里偷偷煽风点火,但碍于秦国休养生息,担忧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始终在忍耐。 现在,陛下是不准备容忍了吗? “是!”赵杰高声应道,躬身离开。 他又是紧张,但又有些亢奋。 老秦人,能走到这一步高位的老秦人,就没有一个害怕战争纷乱的。 因为是战场,是厮杀,是血腥,才铸造如今大权在握的他们。 …… “李将军。” “臣在。”李信声音响亮。 之后,嬴政沉默不语,李信眼底闪烁着跃跃欲试的目光。 宫殿内黑色的帷幔随风飘荡,许久,嬴政才轻声道:“随我出来走走。” 李信心下一叹,原来不是攻打陈县的命令么。 他起身道:“唯。” …… 两人漫步在咸阳宫的迥廊,火烧云渐渐消失,深蓝的天际只余一线金,这一缕夕阳与在回廊 边水池交相映成,美不胜收。 嬴政停在一处,撑着栏杆,仿佛在欣赏美景。 恰在这时,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 “夫子!胡亥学会啦!” 嬴政一顿,闻言望去,只见一高一矮两道人影伫立在不远处,高个人影连忙跪地磕头,未能看清样貌,而矮个人影犹豫了一会,便一路小跑过来,临近才发现原是十八公子胡亥。 胡亥气喘吁吁地擦了把汗,他抬头道:“参见父皇。” “嗯?” 嬴政收回视线,意味深长地开口,“小子知我会来?” 胡亥摇头,怯怯地看着嬴政,眨巴眨巴大眼睛道:“不知!胡亥每日随夫子于此地勤学。” 说完,他见父皇一愣,心中暗喜,立刻继续学张婴上前一步,想拉扯嬴政的衣袖。 在胡亥以为即将成功时,嬴政猛地后退一大步,并且甩开对方的手。 胡亥心里一惊,刚刚鼓起来的勇气又退下,眼底满是惶恐。 “父皇,儿,儿错了。” “……嗯。” 嬴政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胡亥确实学的很像,就是眼神太像了,嬴政恍惚间以为大号张婴又要来梳胡子,身体才会下意识地躲开,甩开。 但是…… 嬴政瞥了一眼胡亥眼底的害怕,回想起张婴那张永远憨憨笑,不知畏惧的调皮眼神。 假的,到底是假的!神韵根本模仿不来。 嬴政淡声,道:“你要记住,你是胡亥。” 胡亥一愣:“是,是,我是十八子胡亥。” “……” 好久没和胡亥聊天,都忘了这是个天生傻狍子。 嬴政轻轻叹了口气,虽犯了错,但毕竟偏宠过胡亥几年,又查出确实是熊家子自行行为,见胡亥如此想亲近,嬴政也心软了一分。 “来,父皇来考校一二。” “啊。”胡亥激动之余,神情紧张,“好,好的。” “嗯。夫盗千钱,妻匿三百,何以论妻?2”嬴政问道。 “……妻知夫而匿之,当以三百论为。2”胡亥认真想了会,“不知者,无罪。” 嬴政又问了几个律法案例,胡亥虽答得不流畅,但也没出大错漏。 嬴政微微颌首,又瞥了一眼始终跪着的人,似笑非笑:“好,你去你先生那吧,日后让他带你去朝阳殿上课。” 胡亥闻言一愣,嬴政温情的举动令他不太乐意离开,但他更不敢拒绝父皇话。 “好,父皇。” …… 落日后的咸阳宫很冷,赵高跪在冰冻的土地上却浑身冒着热汗,忐忑不安。 直到胡亥出现,赵高才缓缓支起身体,但依旧跪着没动。 “先生!”胡亥本来很不高兴,但见他可怜巴巴地跪着,又心软道,“父皇让我来你这里了。准你去朝阳殿上课,还问了我题,你说,是不是原谅我等了?” 赵高闻言非但不喜,反而脸色一白。 内侍是不能成为皇子师的。 嬴政看重赵高的才能,又知晓他好面子,便只是让赵高私下收胡亥为弟子,教导律法和书法,免了外面的风言风语。 现在嬴政让他陪同胡亥去上课,便是将秘而不宣的身份在宫内昭告。 到时候定然会有许多嫉妒的宫廷内侍,对他落井下石,讲究祖宗家法的文人墨客,口诛笔伐,厉害朝廷官员,想取而代之。 很麻烦。 更令人惶恐的是胡亥的态度。 胡亥并不是多聪慧,心性也不坚定,很容易人云亦云。 他会不会受外界舆论的影响,也认为拜内侍为先生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会不会与他离了心? ——肯定会! 赵高绝望地想,他忽然很后悔动用怂恿胡亥这一招。 陛下不愧是陛下。 警告他,便是一击要害。 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十八公子。” 赵高猛地抬头看向胡亥,那眼神仿佛在寻找最后一根稻草的野犬,充满了渴求与煞气,令胡亥畏惧地后退两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4节 “你,先生,何意?” 赵高勉强收敛表情,忽然严肃道:“胡亥公子,陛下已经松动了。” “嗯。我看得出来。” 胡亥很高兴地点头。 “那么,该,该,试着走第二步。” “什么?” 赵高心在滴血,他真的很不想说出这个建议,因为这很容易让胡亥脱离他的掌控,渐行渐远,但若是不说,胡亥在朝阳殿受过多的影响,最后依旧是一条绝路。 赵高深吸一口气,还是说出了建议:“拜师王丞相。” “王丞相?王绾?” 胡亥对这人有点印象,连连摆手,蹙眉,“先生可是要害我?那人与父皇政见不合,太后都说这人怕是不得善终。” 赵高一愣,原来太后与胡亥说过这些,为何胡亥之前都没与他说过。 赵高见胡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再细想,忙道:“不得善终才好。” “嗯?” “陛下对王丞相敬重有加。若王丞相不得善终,陛下定会厚待王丞相的弟子、亲人。” 赵高非常自信道,“你若成为王丞相的弟子,会继承其所有的资源。” 胡亥眼前一亮:“我继承了,父皇是否会高看我一眼。” “……是。” “那好!先生,你带我去拜师。” 胡亥说到一半,忽然犹豫地看向赵高,“那个……要不明面上我唤你赵先生?私底下再喊先生?王丞相年龄大,又是四朝元老,他对收弟子,或许会有些苛刻的要求?比如,不收其他学派的弟子?” “……” “赵先生?” 赵高沉默了一会,忽然拱手道:“理当如此,都依十八公子所言。” …… …… “李将军。你今日为何前来?” 嬴政又在回廊转悠了一圈,心情好了一些后,才与身后的李信道,“我听说你最近经常往少府跑?可是盯上朕的私库,为你筹建新军?” “臣不敢!” 李信当即拱手道,“臣,想请见那位张家稚子。” “哦?” 嬴政笑容一敛,全咸阳张家小屁孩很多,但能被放在朝堂重臣嘴中的只有那一位,“何事?” 李信暗暗诧异,刚刚没说错什么吧。 为何陛下此时的表情如此深沉,仿佛被触及逆鳞一般,紧紧地锁定他。 “臣,臣想问问他如何驾驭的狼犬。” 李信原本是想调查清楚后再汇报。 但陛下此刻的眼神,气势都过于锐利,李信不敢有半点隐瞒,全部脱口而出。 “这般么。” 嬴政听李信说,脸上的表情彻底缓和下来,最后甚至笑了一声,“那稚子,回个宫还能折腾点事出来,行。我们去一趟。” 李信瞳孔微微睁大。 陛下这语气这态度,真的很亲昵、熟稔。 …… 嬴政的行动非常快。 他带着李信一起,拒绝赵文等内侍们随行,李信驾驭马车,两人离开咸阳宫,使用秦直道,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张婴所在的居所。 “到了。” 嬴政 下了马车,昂首注视正勤恳登记来往黔首的里监门,“且去看看。” “唯。” 李信难掩兴奋地跟上。 嬴政刚刚靠近张婴所在的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蒙毅畅快的笑声。 “你这小子才丁点大,竟会辨美丑?” 蒙毅居然在这? “良人,你岂可这般说阿婴。” 嬴政推门的手一顿,蒙毅的妻竟怎么也会在这? “阿婴,你随阿……我一同回蒙毅的封地如何?那儿依山伴水,风调雨顺,也有一支墨家在那常驻。你这般喜欢墨家,定也会喜欢。” 嬴政不为所动,自家孙子聪明绝顶,怎么可能会被蝇头小利轻易拐走。 “哇!好呀好呀!” 熟悉的童声响起,还带着莫大的期待,“外婆也可一起去吗?” 嬴政:…… 第35章 半个时辰之前。 樊家小子送张婴回长安乡,即将抵达主宅时,果然听到比过去几日要喧闹数倍的嘈杂声。 张婴靠近细细一瞧。 过去主屋前只有三四个工匠在工作,如今却满满当当站了近四五十位工匠,他们每人手上,或拿着玉石、木料,或雕刻工具,埋头工作。 而在前平正中央,背对着他的高大身影,隐隐有些熟悉。 “回来了?” 那高大身影敏锐回头,待看到张婴后,轻轻挥了下手,顿了顿,才干巴巴道,“厨房炖着汤,要不要用一碗?” 张婴莫名放松下来,原来是便宜爹啊。 “叔父怎会来?” 张婴有些疑惑蒙毅为何会在这。 蒙毅的态度在张婴看来有些反复横跳。 最初在车队里,便宜爹每日起码要凑过来两三回,强行与他尬聊两句。 可等举办完巫祝奉子仪式,尤其是张婴做完骑大马任务之后,蒙毅差不多销声匿迹,基本没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张婴并没有多难过,因为他本来就对父系血脉抱有偏见。 他甚至还和系统开玩笑说,可能他随口喊得“叔父、季父”是真的,蒙毅调查出他并非是蒙家子,出于尴尬,才不想和他见面。 张婴本以为和蒙家的缘分就此打止。 没想到时隔数日,蒙毅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还如此大张旗鼓,如此喜意浓浓,实在是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咳……我。” 蒙毅仿佛被张婴的问话给弄愣,好一会才缓缓开口,“我们是一家人,祭月已过,我当然要来!” “祭月?” 张婴一脸不解。 直到身侧的樊典小声解释,张婴才知道“巫祝奉子”从大巫祝那接回来后,前几个月,哪怕没有与亲人相认,也是不可与真正的血缘近距离接触的规矩。 但是…… 张婴的表情越发迷惑。蒙毅明明知道“巫祝奉子”这个身份是伪造的,为何要如此遵守? “哎,我妻特别看重你。” 蒙毅一眼看出张婴眼底的疑惑,他熟练地将张婴举起来放在肩膀处,小声说,“她很信那个。前些日子,她知晓我私下带你骑大马,觉得我没做好,你看看我手臂……” 蒙毅伸出手臂,黝黑的皮肤上有几道印记,“被她……嗯,划了几下。” 张婴满脸疑惑,想着有没有那么快夸张,古代闺秀岂会……然后他就看见蒙毅手臂上,几道长长的伤疤。 张婴:“……” 这时,他感觉一只手突兀地抱住他的腰,另外一只手毫不留情的一掌将蒙毅拍开,然后他身形一转,落在了另外一人怀中。 张婴惊讶抬头,恰好与一位身形如扶柳苗条的美貌妇人对视。 他眨了眨眼,发现对方举着他,正面盯着他瞅。 张婴下意识回应了一个憨憨的笑容。 这下好,对方那双的眼眸仿佛瞬间亮起来,甚至泛起了晶莹。 张婴:!!! “妻,外面天寒地冻的。” 蒙毅侧身走过来,不知从何处掏来一件大袄子披在妇人身上,“你怎出现在门口?” “坐立难安。” 美妇样貌看起来很羸弱,声音却较为粗犷,她抱起张婴轻松地上下抛了下,微微皱起眉,“太瘦弱,日后得好好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5节 张婴睁大眼:我去这嗓音! 和网传的东北软妹视频,“主银,俺的这颗心为你绽放”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这时,蒙毅又从兜里翻出一枚暖玉递给给美妇,随后才笑道 :“哈,我岂会不信任我的副将。” “将军!” 美妇脸微红嗔怪了一声,“咳,稚子还在。” 张婴嘴角一抽,避开视线:只要我看不见,就不能强行塞我狗粮。 等等…… 被便宜爹温柔地称呼“妻”。 这,莫非就是这一世的母亲? 张婴体会过母爱的。 虽然只是幼时很短暂的一点回忆,甚至记不清母亲的样貌,但他却能牢牢记住那一份对他的爱。那才是支撑他,没自暴自弃地走向极端的原因。 思及此,张婴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抬眼,细细打量这位美貌妇人。 这位妇人样貌较好,身形消瘦,皮肤苍白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但她鬓角遮掩不住的伤口,布满疤痕的双手,腰间斜跨的透着森森寒意的长刀,无不在提醒张婴,这绝非普通内宅妇人。 一位与记忆中温柔、柔弱、手无缚鸡之力,毫无相关类型的母亲。 张婴怔怔地看着对方,心里有些乱。 这时,张婴忽然感觉到一双纤细却粗糙的手指触碰到他后脑勺。 张婴刚准备躲,这手指力量却大得惊人,压根不是他能够撼动的。 那手指在他耳后滑动了好一会,才松开。 张婴再扭头,看见美妇脸上绽放出璀璨的,仿佛失而复得的笑容,尤其那一双眼眸,亮得仿佛有星星坠入其中,闪闪发光。 她声音带着颤:“是,是阿婴,是的。” 说罢,美妇将张婴死死地抱在怀里。 …… 蒙毅见张婴木木地站在原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妻还是太心急了,她忘了两人目前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也忘了他刚刚给予的叮嘱,要保持距离,要再给张婴一点相处适应的时间。 就像他。 之前被张婴躲来躲去的,还以为是被这小子讨厌。 后来,这小子还不是主动给他送了一份羊羹和锅盔,并且陪他玩骑大马。 现在爱妻仓促靠近,稚子应该会很慌,很怕,想跑吧。 蒙毅上前一步,开口道:“我爱妻。她很早前便念叨着你,想见你。先前回咸阳,你被陛下带回宫,没回家,她十天半月都没让我回卧室。 后来知晓你是巫祝奉子,她怕损了你的福分,所以坚持熬了几十日,掰着手指算时辰,刚过来祭月就迫不及待来寻你,阿婴,她对你满心思念,她没有坏心思……” 蒙毅绞尽脑汁地打圆场,但这话说得干巴巴的。 张婴和妻子始终抱着,没人理他。 蒙毅最后放弃,他上前一步想将妻子拉开一些,与张婴保持舒服的社交距离。 然而下一秒。 他见却见张婴乖乖地站在原地,任由妻在他脸上摸来摸去,半点抗拒的态度都没有。 甚至爱妻问一句,张婴便乖巧地应一声。 以至于,他们开始进行下面的对话。 婴轻轻上手抚摸,满脸心痛:“怎会伤得这么重,蒙将军都不曾护着你吗?这是如何受的伤?” 妻眼神温和:“无妨。这些不过是功勋章!这一条,是我曾去楚国攻城掠地,良人运输辎重过来支援却不幸被埋伏,我杀进去将其救出来时,替他挡下一剑。” 婴:“什么!岂可让女子挡剑!叔父也太不心疼叔母了。吹吹。” 妻:“啊这……小小年纪哪里学的……咳,倒也不全是。我那时是你叔父的副将,理应挡剑。” 婴西子捧心状:“叔母心善,处处都替叔父想,未曾不为自己想想。阿婴心疼叔母。叔母还有这条伤疤呢?好深啊,也是被叔父连累的吗?” 妻:“唔……不要误会。将军很厉害。昔日我与他被戏称为黑白凶星,配合默契。互为对方挡刀。我身上伤口尚不及你叔父多。你看的这一道伤疤,便是我独自领军征战沙场时被偷袭,也是我受过最重的伤了。” 婴斩钉截铁:“叔母受伤少,只能证明叔母武勇第一,比叔父厉害。若叔母当阿婴的副将,阿婴定不会让叔母受伤。” 妻一愣,忽然爽朗笑道:“哈哈哈……好好好……好志气!日后当你的副将。” …… 蒙毅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自家夫人的魅力这么大的吗? 你小子当初对我又是翻白眼,又是跑路的抗拒态度呢? 怎么现在对我妻就又是心疼,又是贴贴,又是夸夸? 还有…… 你小子的话是不是哪里怪怪的,似乎能细品出一股茶汤香。 …… 其实真不是蒙毅想的妻子魅力大。 好吧,魅力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力量过于强大。 张婴一开始没注意,等注意到想动时却发现压根没法动。而且见美妇满眼星星地瞅着他,张婴也不想太过抗拒,免得伤了对方的心。 没办法,就好像他对父系血脉有debuff,他对母系血脉也有天然好感加成。 张婴又是个能哄人的,三言两语,便令对方神情越发放松。 “阿婴,你这三年。” 美妇的手一次又一次轻柔地摸着他的脸颊,“受苦,太受苦了。” “还,还好啦。” 张婴的脸不自觉泛红,嘀咕着,“我,外婆对我很好,很好的。” “是么。能遇到好心人家真的是太好了。” 美妇温柔地看着张婴,这时,旁边忽然响起“汪汪汪!”的犬吠声。 张婴扭头一看,开心地打招呼:“……外婆!外婆!” “使不得,可使不得。” 张宫女表情有些惊慌,连连摆手。 她讶异地看向张婴,明明都与阿婴约定好,面上称呼张女官之类,私下偶尔才能唤外婆。 阿婴之前一直都做得很好,为何突然又唤外婆了。 “外婆,这是我叔母……” 张婴嘴上介绍着,眼珠子滴溜溜地观察美妇。 “叔母。” “唤我采桑即可。” 美妇笑眯眯地上前一步,丝毫不见外地与外婆握了握手,快言快语,“若不嫌弃,我们不如结个干亲。如何?” 张宫女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夫人。 张婴目瞪口呆,他连忙看向不远处的蒙毅,发现对方一脸淡定,显然,这不是美妇一拍脑子的决定。 “干,干亲?” 张女官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只推辞着摆手,“不成,我不成的……” “你忘了我吗?七年前攻打燕国的战场……” 美妇笑眯眯地揉了揉右下颚,露出被粉遮掩过的差不多拇指大小的灼伤痕迹,“若不是你带领一群躲在后方的宫女来救援,我早被大火烧死了。” “啊!黑煞将军!” 张女官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一不留神居然说出了当年听到的绰号,“这,这怎么会!怎么会……” 美妇一脸‘好汉不提当年勇’的爽朗表情,拍拍张女官的肩膀:“当初我得知你身份时,便有这个想法。你是我与阿婴的贵人,若不嫌弃,就别推辞了。阿婴应当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美妇低头,看向还瞠目结舌的张婴,了然地笑了笑,还掐了一把张婴的脸颊:“可是放心了,你这小机灵鬼。” 张婴知晓之前那点试探的心思被看 透了,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连忙反身紧紧地抱住妇人,语气带着点他都没发现的依恋。 “阿……叔母,叔母。” “咳……” 美妇身形有些僵硬地仍由对方撒娇,顿了顿,才蹲下来抱抱他,不忘叮嘱道,“再过一年,叔母亲自给你锻体炼骨,可不能再故作小儿态。” 张婴:…… 阿母!阿母你别也这样啊! 我就想当个躺平享受,柔弱不能自理的宝宝。 没等张婴想着如何撒娇逃过一劫时,蒙毅忽然插嘴道:“不需一年,扶苏公子如今便是阿婴的武学师傅。” 美妇陡然沉默。 过了一会后,美妇忽然双手捧起张婴的脸,细细抚摸了一下他的眉眼。 好一会后,美妇忽然道,“听说你很喜欢墨家?” “啊,对。”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6节 张婴点头,他知道秦人尚武,不怎么喜欢工匠,所以下意识开口,“但我也是为了让耕地种出更多的粮食,我用墨家,是为了产粮食。” “嗯,我知晓的。” 美妇又沉默了一会,忽然笑眯眯地开口道:“阿婴,你愿意随我……我一同回蒙毅的封地吗?” 张婴闻言一愣,没想到对方会提出离开咸阳的邀请,犹豫道:“可我的封地在这,我想耕种粮食,我喜欢屯粮……” “哈哈。祖宅那一片封地本就没人管。你若去那,粮食收成什么的都归你,当自己的封地,爱怎么打理都成。那边依山伴水,气候宜人,比这更适合耕种,附近还驻有一支墨家常驻。可以常去讨教。” 张婴听得有些心动。 他倒没有想完全放弃咸阳,但华国人嘛,想多留几个预选方案,狡兔三窟是本能。 “哇!好呀好呀!外婆也可一起去吗?” 美妇笑着微微颌首。 …… “不可!” 随着房门被推开,一声冷硬的低喝,引得屋内人一愣。 众人回首,这才发现居然是秦王嬴政。 一行人连忙起身行礼。 嬴政目光平静地落在众人身上,最后看向蒙毅。 “是你的意思?” 蒙毅暗暗叫苦,但作为一家之主也只能抗住了,便点点头:“想着封地许久未去,能……” “你想去便去。” 嬴政这话说得生硬,甚至有些无情,“只阿婴年幼,车途劳累,也不怕伤筋动骨?” 蒙毅连忙低头认错:“陛下教训的是,是臣鲁莽。” “……” 嬴政冷着脸,没有接话。 张婴抬起小脸,本想替蒙毅插科打诨说两句好话,然而恰好与嬴政平静的双眸对视上。 “……” 虽对方面无表情,甚至没展现出任何狠厉的神态,但张婴却敏锐察觉到对方心情很不好,是万万不能踩雷触怒的那一种。 张婴当即转换思路,立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仲父!仲父父!给捏捏!给梳胡子。” 嬴政放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 恼怒的情绪,还真被“梳胡子”三字给惊得平息了些。 但嬴政依旧心底不快。 他没有弯腰,平静地看了一会张婴,声音很淡:“你若去数百里之外,可曾想过朕……给梳胡子?” 张婴:…… 擦,忘了梳胡子了!不能走,起码在被动任务结束前不能离开! 屯粮也没有秦始皇的命重要,这一位才是秦国的定海神针。 用土一点的话来说,秦朝乱不乱,始皇说了算。 “仲父!我错了!仲父如斯俊美,我愿时时为仲父梳胡子 。” 他煞有其事地点着头,肉乎乎的小手再次伸向嬴政。 嬴政一愣,没想到会听到阿婴想梳胡子是为他容貌的话。 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嬴政稍稍蹲下来,手指也轻触张婴软软的脸颊,发现对方亲昵如幼猫一样蹭了蹭,他心底的火气又平息了一些。 “还想去封地吗?” “想!” “……” “想仲父带我去!” 张婴乐憨憨地笑了笑,满脸期待地看着嬴政,“仲父最好了。” 嬴政不为所动,故意板着脸问:“仲父与叔父,你喜欢谁?” 蒙毅嘴角一抽,不敢置信地偷瞄嬴政。 完全想不到会从嬴政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都喜欢、” 张婴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拉着嬴政说着,蒙毅听到这里冷汗都快流下来,嬴政的眼眸也微微眯起。 这时,张婴继续掰弄自己肉乎乎的手指,边摇头晃脑地嘟囔着,“还有叔母,扶苏阿兄,高阿兄……” 在嬴政的表情越发挂不住,杵在一侧的蒙毅恨不得冲过去捂住张婴的嘴,求他别继续刺激陛下。 “阿婴不知,唉,太多人喜爱阿婴,阿婴不能辜负啊,但……”张婴故作成熟地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肉乎乎的小手拍拍嬴政的小腿,“阿婴最心悦的是仲父,最喜欢仲父!” 说到这里,他又踮起脚用小手拍拍桌上的竹简,然后昂起头拉着嬴政的衣袖晃了晃。 “仲父!厉害!教教我认字!” “……” 嬴政瞅着对方,端水技术,话题转移,两项技能玩得炉火纯青、神乎其神。 他甚至联想到自己的后宫。 想到前段时间,带了好些美人一起去春狩,结果那些美人居然一起哀哀戚戚地盯着他问,夫人甚多,陛下爱谁?等令人不知如何回答的场景。 若处于他位置的是阿婴,指不定能维持得很好吧。 “哈哈哈……” 嬴政忽然畅快地笑出声,宽厚的大手握住张婴的小肉手,“你这机灵小子。行。” 嬴政拉着张婴就往里屋走。 走了一半,他见天色已晚,便拉着张婴往外走。 张婴有些懵。 便听见嬴政慢悠悠地开口道:“夜已深,我不可留宿宫外。不如回宫秉烛夜谈,好生教你。” “……” 张婴内心的小人都快跪下了,回宫熬夜学习,能说不么。 跟在后面的李信也是一脸懵逼,不是说好来问骑行装备的吗? 李信目送两人离开,还是不甘心,便回头找人询问大黄犬。 在途径美妇和蒙毅时,还不忘拱手与美妇打招呼,唤了一声:“阿妹。” “阿兄。” 美妇很是高兴地微微颌首,还未继续说话,便出现一道壮硕的身影挡在她与李信之间。 “良人。” 美妇有些哭笑不得地捶了蒙毅一下,“阿兄与我有救命之恩,若没他,十多年前我便死在韩……陈县了。” “咳,嗯……他年纪比我小,何必唤阿兄。” 蒙毅粗着嗓音,并没有动,“其他,我自会报答。” 美妇摇了摇头,她绕过蒙毅,刚想追去张婴那叮嘱几句,却被张女官拉住,连连摇头。 “别跟过去。” 蒙毅也在一旁低声劝说,“陛下还在气头上。” 美妇脚步一顿,她静静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又看到李信抱着大狼犬快步跟过去的模样。 她忽然开口道:“良人。陛下,曾经是如何与你说阿婴的?” “哎,就我之前与你说的。” 蒙毅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妻子多半知晓他有所隐瞒,但他不可能违背君令悉数交代,“你放心,不管如何,我们认他。还是说你不想……” “不,我想!” 美妇斩钉截铁,眼底甚至闪过一抹厉色,右手摸在刀柄上,“若谁敢欺负我儿,必杀之。” 蒙毅小声劝道:“好的好的,别动气,太医说过怒急伤身。” “……嗯。” …… …… 三人乘坐着回咸阳宫的马车。 嬴政对除扶苏以外的皇子,都没有太高要求。 他甚至因成蟜叛乱一事,刻意让这些儿子学儒家君臣之道,轻易不让他们触碰前朝权利。 原本嬴政只想顺手教一教,看看就好。 但…… 教聪明孩子读书是会上瘾的,尤其当天才教天才时,那一种满足,惊讶,尤其是眼见小树苗“刷刷刷”成长的期待感,轻易压不下去。 所以教了一会后,嬴政已经完全忘了“中庸”两字,他教导文字的速度越来越快,要求也越来越严格。 “这里少了一丿。记不住?” “后两个字是,百里奚,非百奚里。怎可藏拙。”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7节 嬴政给出各种典籍,然后各种快速挑错。 这种方式令拥有成年人心智的张婴都开始自我怀疑。 古代婴儿难道都是神童? 文字看几遍就能全记住? 听过几遍的句子,默写时也能全部弄对? 因为身体时刻被系统能量萃取,他敏锐地发现记忆力、思维能力和观察能力比前世要强悍许多。 原本张婴还想收敛着点,苦恼如何扮演一个不出格的神童。 现在看嬴政各种睥睨的眼神,仿佛在说“就这?”“你是不是傻乎乎?”等眼神。 这还扮演个鬼,再收敛下去,别说伪装神童,只怕伪装成正常孩童都难。 张婴在怀疑人生,也被激发起斗志。 嬴政来自朝堂的焦躁情绪,则在一声声指点中被慢慢抚平。 谁会不喜欢教导一个聪颖可爱的奶娃娃,尤其当孩子是自身血脉时,那种后继有人的成就感,足以令任何一位长辈心生开怀。 此刻,嬴政彻底沉浸在与张婴寓教于乐的互动。 在马车即将抵达咸阳时,张婴握着竹片的小手微微颤抖,好酸,真的熬不住了。 想了想,他立刻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巧的象牙梳往嬴政胡须上凑。 一边给对方梳“拔”胡子,张婴还不忘和嬴政甜言蜜语,说是特制,只为给仲父梳胡子。 嬴政感受着下颚不断传来的轻微刺痛,嘴角一抽:“倒也不必日日……” “必须的,子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子曰:父母之所爱亦爱之……胡须,仲父所爱也。” 张婴看着被动任务上,快速增加翻倍的数据,满意地笑了笑,这脱毛梳偷偷弄了几个小勾子真是干对了。 他认真道:“我年幼,也暂只能帮仲父,敬爱您的胡须。” “满嘴胡言。” 嬴政哭笑不得,从何处学来的歪理,竟还把孔子的话乱解读一通,他伸手刮了一下张婴的鼻尖,“你可别小觑自己。” 说罢,嬴政的目光落在李信身上一顿。 表情古怪了一秒。 张婴没注意到嬴政兴奋的内心,他脑海中忽然被系统的求助刷屏。 [宿主,救救我] [有流氓啊!性骚扰啊!] …… 张婴一愣,蓦然抬头。 只见一位身披铠甲的 中年男子半蹲在大黄犬前,不顾对方龇牙威胁,一手钳住大黄犬的后脖颈,一边饶有兴致地抚摸大黄犬的腰腹。 张婴:…… 对方抬起头,满是风霜的面庞也无法遮掩立体五官的帅气:“小子,这可是你想出来的骑具?” “……嗯。” “哦?如何想出来的?” 张婴无视对方语气中的质疑,他将大黄犬抱在怀中,歪了歪脑袋:“我个头小,坐不稳,就想办法稳住嘛。” “……” 李信嘴角抽了抽,也对,应该没谁会将这样的大功劳随便让给一个稚子。 李信向张婴招了招手:“小子,来骑一圈如何?” “我不。” 李信:“……” 他刚准备扭头向陛下求助,忽然,外面传来极为粗重迅猛的马蹄声。 李信耳鼓动了动,忽然脸色大变,吼道:“陛下,此乃木型战车奔袭声。” 说罢,他一掀开车帘,挤开驾驭马车人,自己拉起缰绳。 这一瞬间,马车提速百分之三十。 张婴整个人差点飞出去,然后被脸色冷凝的嬴政一把捞回来,牢牢地固定坐好。 张婴心如擂鼓:妈呀,这是即将体会帝王级待遇。 刺杀? 可他可也不能坐以待毙! 张婴环顾四周,看着晃晃荡荡的车内绸缎。 他立刻召唤大黄犬过来,先是回头对嬴政说:“仲父!一定要抱紧我啊!” 嬴政一愣,不解地低头。 这才看见,原来这小家伙居然借着他的力道稳住身体,然后将大黄犬身上的物件给拆下来,开始制作物件。 嬴政眼眸微微眯起。 “这是何物?” “嗯,叫马蹬。” “嗯?何用?” 张婴头也没抬,一边改制,一边简单和嬴政说了一下使用方法。 改制比原制的速度快很多,三分钟不到,一个更大号的马蹬出现。 张婴刚准备和嬴政说,传给正在驾驭马车的李信,这样对方在骑马时,也可空出手来反击。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嬴政直起身,一个椭圆形又厚又重的铜板裹在张婴背部,重得张婴差点噗通摔地上。 “哇哦……” 张婴被嬴政拎起来,用剩余的车帘布料紧紧地绑在嬴政的胸前,铜板对外。 “抱紧。” 嬴政低沉的嗓音响起,张婴后背脊不知为何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双手双腿顺从地抱紧嬴政宽厚的胸肌。 嬴政从车内拎起一柄青铜长剑,还有一柄铜锤,在抖得几乎能散架的马车中如履平地走向车门。 “陛下!” 驾驭马车的李信头都没回,吼道,“战车不停!速速躲开!” 嬴政没回话。 他一跃而起,跳坐在最右侧的黑色骏马上,及时拉好缰绳控制住受惊的黑马。 之后,嬴政速度很快地马蹬绑好,反手猛地一挥长剑,将黑马与马车之间的绳索几下斩断,然后他再一拉扯缰绳,骏马“咴儿咴儿”两只前蹄腾空而起。 下一瞬,嬴政竟调转马头,向着疯狂冲来的战车,正面硬冲! 张婴:!!! [系统,我这一波如果完了,还能有来生吗?] 第36章 [宿主!不要自暴自弃啊!] [嗯,我不是自暴自弃,我是在自我审视,啊啊啊……要撞上了!] …… 张婴内心疯狂与系统吐槽,表情却越发平静。 并非他忽然心性过人。 实在是嬴政这一招回马枪,杀得过于霸气、血腥、暴戾。 他先是单踩马蹬,半边身体飞出马侧,“唰唰”两下便利落地斩断战车前的马腿。马匹发出临死前凄厉的喊声,惯性下与后面的战车撞在一起。 嬴政再夹紧马腹,坐直身躯,与战车正面交错的瞬间,大吼一声,抡起青铜铁锤对着战车“哐哐”砸。 一轮没彻底砸破,嬴政还勒起缰绳,调转马头继续追击战车。 伴随着“哐哐哐!”凶残的声音。 四处飞溅着血液,马匹嘶吼声,木棍木渣砸落的声音…… 张婴大脑发蒙,死死地揪住嬴政的衣领,任由对方如何晃动,任由马血湔在脸上,仿佛得了失语症。 “驾!” 后方的李信也斩断绳索冲了过来,及时挡在嬴政身前,“属下救驾来迟……” “不说这些。” 嬴政往后一挥,残留在剑锋的血液甩掉,才沉着脸收起长剑,将铜锤挂在马鞍旁,看向李信,“战车,无人。” 李信瞳孔一缩,立刻翻身下马去查询,越是看,他的表情越发严峻:“竟是秦军制式。不超过三年。” 六国兵器,尤其这类攻城利器大同小异,但任何军中将领都能一眼看出区别。 嬴政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他听明白李信的意思,这是怀疑军需处有人内外勾结。 “好。” 嬴政手腕肌肉紧绷,勒得身下马匹有些痛地来回走几步,嬴政脸色阴沉地一把勒住骏马,冷声道,“真的好,这可是咸阳,咸阳王城。”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8节 李信立刻翻身下马,拱手道:“臣请领命,为陛下血战。” “血战个甚。” 嬴政环视一周,目光又落在那战车,沉吟片刻,忽然爆喝一声,“混账东西!出来!” 在嬴政怀中的张婴颤了颤,不过很快,他就感受到一双温热的大手,无声地轻拍他的小肩膀,仿佛在给予他安慰一样。 李信也被这一声暴喝唬了一跳,立刻握紧兵器。 但很快又意识到不对…… 混账东西? 他疑惑地抬头,这一看,确实发现有许多微妙之处。 任何时辰,咸阳王城都会有巡逻士卒,如果真的是遇刺,那些士卒不可能这么久还没动静。 退一万步说,这些巡逻士卒都被死士杀了。 但城墙左上方的烽火楼还好好的,并没有遭到强攻,破坏,就连负责点燃烽火的士卒也依旧在留守岗位。 谁家死士袭杀皇帝不摧毁烽火楼,那绝对是假死士,想坑自家人被围剿而死。 李信捏紧武器,莫非真如陛下所言,是自己人…… “马,马上出来!” 不远处的小山窝山里,居然真的传出战战兢兢的声音。 李信眉毛都竖起来,这口音,居然还是陇西的老秦人。 李信还来得及开口怒斥,就听见那里面这会传来哭泣声,紧接着,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从里面爬了出来,嘴上哎哟哎哟的,向着这边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父皇!” 在距离嬴政还有十几米,小胖子就已经哀戚戚地喊出声,“父皇神勇。我被那可恨的战车摔得疼得不行,父皇冲过来,一下就将其砍翻在地,不愧是父皇……” 张婴听了一会对方的狡辩,好家伙,这人 居然拿军中战车玩耍还玩脱节? 他缓缓扭头,正好看到对方搓着小手的谄媚脸。 这小动作看着有些似曾相识。 张婴正想着,一只大手忽然缓缓挡住他的脸,声音不咸不淡道:“日后可别学。” 张婴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他也爱做的卖萌小手势么。 张婴下意识仰头看嬴政,发现他并没有看那个冲过来的小胖子,或者说,他的目光在接触到一瞬间似乎下意识地避开。 这时,黑压压的黑甲卫戍军踩着“哒哒哒”的马蹄声,奔腾而来。 他们齐刷刷勒紧马绳,整齐一致翻身下马,听候命令。 “拖下去。” 嬴政指着跟在小胖子后面的所有人,不管是身着朝服、内侍、还是士卒,“全部关押。” “唯。” 卫戍军手段简单粗暴地将所有人捆在一起。 有年龄较小地忍不住哭喊,“如桥公子,救命!” 有一个人带头,立马有其他人哭闹,“救救我,如桥公子,求您了!”“如桥公子,我,我只是看了一眼,您知道我是无辜的啊!”…… 卫戍军手段娴熟地纷纷掏出绢布,塞在这些人嘴里。 当领头的军官再次向皇帝行礼,便往后一挥手,那一批浑身战栗的仆从们被分批绑在卫戍军的马屁股上,疾驰离开。 从嬴政发令,到绑人离开,前后没超过三分钟。 最后,徒留小胖子孤零零地站在场地中央。 明明没有一个人绑他,甚至没有人喝斥他,小胖子的脸却渐渐涨红,眼泪仿佛随时有可能哭出来。 …… 张婴依偎在嬴政怀里,耳畔传来“撕拉”的声音。 张婴猛地一颤。 “你倒是胆子大。” 头顶传来稍显戏虐的声音,“没哭。” 张婴抬头,便看见嬴政眼眸带着一丝赞赏。 此刻的嬴政左后扯着两人被捆在一起的衣袖。右手举着青锋剑,看起来是准备直接割开衣袖,好将绑得过紧的两人分开。 “啊。这件外袍!” 张婴有些心疼地小声道,“仲父!慢点慢点,要不等等再撕开。” 嬴政笑了笑:“不过一件外袍。” “可这是阿……叔母亲手为我做的。” 嬴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张婴完全没注意,他看着衣袖已经被刮破一些,越发心疼,甚至下意识伸出小手手挡在衣袖前面:“才穿几个时辰,不能坏。我舍不得。” “胡闹!” 嬴政猛地一收手,青锋剑堪堪避开张婴,他脸色难看,声音陡然升高,“区区一件衣裳能比手重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1,可是忘了吗?” 张婴被这一声低喝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嬴政。 嬴政垂眉看着张婴,拉长了唇线,没再高声一句。 他沉默地甩了下青锋剑,左右横划私下,“哐当”张婴背后的青铜护心板率先摔落在地上,令他有一种解开束缚重获新生的感觉。 与此同时,两片黑色绣金的布块落在地上,还有几块碎布则与张婴的衣裳角打了死结。 嬴政利落地反手收起长剑,残破的衣袖露出其小臂精壮的肌肉。 别说张婴惊讶,公子如桥更是震惊得瞪大眼。 宁肯划破自己的华服,也不忍伤稚子衣服半分。 这,这还是他的父皇吗? 嬴政并未注意这些,他将张婴拎起,犹豫了一下,又重新将他放在胸前。 “回宫。” 嬴政只浅浅地提了一句,便调转了马头。 张婴却敏锐 地发现,那小胖子一直抬头盯着嬴政,眼底闪烁着喜悦的目光,然而发现嬴政好像不是和他说话,转身就走时,小胖子脸上闪过一抹愕然,同时又将脑袋低回去。 啊这…… 感觉皇宫家庭的关系好复杂。 “陇西侯。” “臣在!” “送……十九去南宫。” 嬴政头也没回,只丢给李信一枚令牌,淡淡地补充道,“之后你再赶来少府。” 李信眼睛一亮,原本要去南宫的郁闷都没了,要去少府,莫非是要弄骑具了吗?! “唯。” 嬴政手持长鞭一挥,骏马“律律”两声,前蹄高高抬起,身形宛如拉满月的长弓,须臾落地,便向着少府疾驰而去。 李信双目异彩连连。 恨不得立刻飞身前往少府,好看看这骑具还有怎样的奥妙。 但…… 他转过身,对小胖子拱手道:“如桥公子,这边请。” 公子如桥没有动,他定定地看着嬴政离开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人才道:“宫里可是有夫人,新生了婴孩?” 李信一愣,摇头道:“臣并不知这些。” “那他呢?” 公子如桥指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声音难掩失落,语速很快道,“父皇抱着的……可是我的弟。” 李信摇了摇头。 他在公子如桥还想继续询问的时候,连忙补充道:“如桥公子,这一位是巫祝奉子,所以具体什么身份我也不清楚。” “居然是巫祝奉子。” 公子如桥脸上露出怜悯的神情,胖乎乎的肉脸都挤出褶子来,“是个可怜的,但现在能被父皇看重,可见也是有后福的人。哎……” 李信不想与皇子们八卦,尤其八卦的对象还与皇帝相关。 他连忙牵过来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拱手道:“如桥公子,请上车。” 公子如桥想了想,说:“陇西侯,我稍后再去南宫,我想先去胡亥阿兄的望夷宫。” “如桥公子。” 李信沉稳地看着对方,“皇命不敢违。” 公子如桥还想多问几句,但李信已经翻身坐上驾驭马车的车夫位置。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哼哧地爬上马车,沉默地坐好。 …… …… 少府,是管理皇帝私财的地方。 章邯因为跟着张婴做事,在豆腐、豆饼和踏锥等事上有相当积极的表现,被少府的若卢令看中,提前举荐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小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89节 若卢令,掌藏兵器和治若卢狱,有郎中二十人,主弩射。2 不过当了几天后,章邯就开始怀念长安乡的日子。 在老家那多好,每日只需要工作四五个时辰,不用加班。 每日会多加一餐膳食,还有炒菜等新花样美味得很。 最重要的是,没有这么多需要背诵的东西,只需与其他黔首们聊一聊如何使用豆腐、豆饼和踏锥,完事。 哪里像是在少府工作,不光准点上班,每日还得前往郎官处进修学习。 除了背诵相关如《置吏律》《除吏律》等律令。 像秦朝基本律法,也就是源于李悝《法经》后由商鞅修订的六律,《盗法》、《贼法》、《杂法》、《具法》、《囚法》、《捕法》也必须全文背诵。3 与此同时,秦朝律法每年,甚至每半年都有可能因为突发事件,而发生变动,这些新律法也通通要背。 官吏的若是不与时俱进,考察时背诵错秦律,判错案件,那下场就是完蛋。 章邯连发际线都往后挪了点,可见学习压力有多大, 这日, 又轮到章邯值夜班。 说是值夜班,其实就是去官营作坊加班。 过去,酉时以后,少府一般是不动工,工师工匠都回去休息。 然而自从少府得到丞相命令,必须尽快将从四海收缴而来的兵器改造成新式农具。 夜里少府官营作坊的灯火,就没有灭过。 少府负责这事的二十位侍郎,已经病倒五位。 另外十五位轮岗坚守岗位的侍郎们,神经紧绷,每天不是在内吵架,就是对外咆哮,宛如喷火战士。 ——活着还不如耕牛,好想回长安乡的里巷。 章邯再次感慨一声,然后他瞪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跟随侍郎一起巡视官营作坊。 他们刚刚抵达,章邯便看见里面有不同朝服的人,仔细一瞧,居然是丞相府使者前来。 看他们面无表情的模样,章邯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不知两位过来。” 少府郎官已经迎了上去,挤出了笑容,“王丞相、冯丞相针对我们提的几点要求,可有何建议?” “下官正要说此事。” 丞相府的使者,他们面无表情地转达王丞相与九卿商定后的决定。 第一点要求,将制作新式农具的任务交给民间工匠来完成,可以给予奖励粟米、银钱等方式。 否决,理由是,堕了秦朝的威名。 第二点要求,收缴上来八成新的六国兵器不熔断,置换秦朝边疆已经破损的秦国兵器。 同样否决。理由是,挑选兵器太耗费时间,不如抢先完成新式农具的任务。 …… 少府郎官们脸上的笑容,一个个炸了,指着着自己猩红的血丝,愤怒道: “无稽之谈!陛下都鼓励民间饲养耕牛!那些官员懂什么,为何不让民间工匠参与,这纯粹是想要累死我们,好举荐他们自己人上位是吗?!” “那些士子真是不知天下疾苦!宁可为了荣誉,也不肯尽快普及农具,尽早造福民众!” …… 可不管少府郎官们如何争吵。 丞相府使者只平淡补充,“此乃丞相与九卿的决议。” 章邯依在一旁困得打瞌睡。 哎,这就是小福星说过的池浅王八多吧。 明明少府和丞相见面时,两方交流其乐融融,偏偏下属们每一次见面,都仿佛恨不得捅对方一刀。 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没多久,所有郎官都拱手而立,章邯赶紧也低下头。 一个很沉稳的脚步,以及一个很松快的脚步,几乎同时迈进来。 “参见陛下!” 所有人行礼。 章邯没想到会有幸碰到皇帝来少府,激动得慢了半拍,一下子就显现出来。 周围很安静,章邯额角冷汗都渗出来。 “陛下。” 若卢令虽然恨铁不成钢,但还是出面维护一二,“这位刚从长安乡过来,对新农具、豆饼上颇有建树,只是年岁尚小,不慎失了礼数。” 若卢令说完,有一道清脆的童声响起:“章……邯?仲父?章邯怎会在这?” “……无妨。” 嬴政低磁的嗓音响起,“既出身长安乡,你过来。” 章邯一愣,脑海中还浮现着,小福星怎么会在这。 然后他被若卢令轻轻一脚给踹了出去,踉跄着停在嬴政和张婴面前,因为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正好能看见张婴冲他憨憨一笑。 章邯心安了许多。 “看看,这马具仿造起来应是不难。” 嬴政说着,同时递给章邯一样物件。 不光章邯 过来,少府宁郎官同样不敢敷衍,凑过来帮忙摆弄了一下。 “不难。”章邯老实说。 嬴政“嗯”了一声:“多久可以仿造。” “一日……嘶。” 章邯察觉小腿被狠狠地踹了一下,不是一脚,好像是三脚。 他懵逼扭头,却只看见满脸无辜的若卢令、宁郎官以及对他微笑的张婴。 他犹豫了一会道,“若是熟练工,不讲究材料,或许一个时辰就行。” 他说完,仿佛听到附近有哪位熟悉的轻微“嘶”声。 “好!” 嬴政微微颌首,“那朕命你们今日先仿造出来,给你们……”他忽然想起张婴在马车内,一会就将马蹬改造好的模样,补充道,“一个时辰。” “什,什么?!” 章邯瞳孔地震,为何会要得这么急,少府工匠已经超负荷运转了,“陛下,恐怕……” 嬴政微微眯起眼。 若卢令立刻冲上前,打包票道:“陛下放心,臣竭尽全力。” “是必须做到。” “唯。”若卢令高声道。 嬴政微微颌首,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跑步声。 赵文和李信居然一前一后的冲进来。 嬴政正纳闷这两人怎么会凑在一起时,李信在行礼之后,两眼放光地冲向了马蹬处,但是赵文却满脸忧虑地跑到了嬴政身前,附耳低声。 嬴政瞳孔猛地一缩。 片刻后,他眼眸闪过一抹厉色:“可证实?” “陛下。” 赵文知道会嬴政,立刻递上秘信,“三个信使渠道都已确认过。” 须臾,嬴政看向李信:“一个时辰,马蹬的事你先盯着,稍后送阿婴回宫。” 李信一愣。 他还没来得及问,马蹬是什么?怎么盯?回哪个宫? 就见嬴政转身,步履匆匆地离开。 李信:…… 他揉了揉头发,脑中灵光一闪,半蹲下来看向张婴:“这马蹬,可是骑具。” 张婴点头。 “好!” 李信露出喜悦的笑容,立刻扭头看向宁郎官,“一个时辰内可仿造多少出来?三十件成不成?” 宁郎官心生不祥的预感,道:“陛下只说,一个时辰内仿造出……” “那就二十。” “可……” “我再退一步,给你们一个半时辰。” 宁郎官苦笑:“但是……” 李信不笑了。 他本就身形魁梧,高大,当他逼近之后,居高临下冷着脸看人时,这份压迫感连武将都不一定能抗住,更别提许久未见沙场的文臣。 “稚子可在一盏茶内,做好一副马蹬。我亲眼所见。”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90节 他指着站在一旁张婴,冷声道:“尔等还不如一位稚子?” 宁郎官:“……” 在无奈答应李信的要求后,宁郎官苦着一张脸,先是狠狠地瞪了章邯一眼,这蠢笨的小子,都给了暗示怎么还傻乎乎地应下了。 之后,他忍不住哀怨地看着张婴。 宁郎官见对方一脸茫然,内心的火苗忽然一下蹿出来,差点没咆哮出声。 婴!你怎么可以忘?! 当初豆腐,你是怎么胁迫我日日熬制豆腐的! 新农具,又是怎么令我日日掉头发的! 现在,现在又发出出个马蹬,一个半时辰内,加班加点制作?! 可丞相布置的新农具任务都还没完成呢! 怎么可以忘记被你迫害的少府宁郎官。 …… 张婴“阿秋”打 了个喷嚏,奇怪,怎么感觉有人在念叨我。 章邯连忙脱下外袍想给张婴披上。 一个半时辰后,郎官几乎是踩着s型步伐走过来。 声音虚弱道:“李将军,我这已仿造了数十具。” “好!” 李信兴致起身,来回在原地搓了搓手,“正巧,宫卫的实力比不上我的黑甲铁骑,这样,来一场十人赛,试试马蹬成色。” 说罢,他立马喊人去安排。 …… 很快,李信的副官带着十名黑甲骑兵与二十匹马来到前坪,分了十匹马给对面的宫卫。 宫卫的十匹马装备着马蹬,他们神情紧张又有些狐疑。 李家铁骑的马没有马蹬,面无表情,眼底带有不屑。 张婴被李信抱到场边。 双方骑手上马。 秦朝的骑兵较量的方式相当简单粗暴。 双方骑兵拿未开封的刀,没有箭头的箭支,互殴互射,直到某一方全部摔下马,比赛才结束。 宫内站岗的宫卫,正常来说是绝对赢不了在战场厮杀的铁骑。 但有了马蹬的宫卫,能解放双手,也就多了一丝可能性。 宫卫们一开始确实被李家军阵冲击得手忙脚乱,组织不起反击。 直到宫卫队长放弃指挥,让宫卫们自由攻击,伺机行动,这一放权,反而将宫卫们的灵活应变的优势发挥出来。 宫卫们骑在马上,又是站立射击,又是伴马砍刀,各种踩在马蹬上秀骑术,几乎一人一马便可冲破李将军三人联防的阵线。 来回多杀了几回,李家铁骑虽未败,但阵型开始不稳,或多或少出现了失误。 这场景令围观众人有些吃惊。 李信见状,更是异彩连连。 “好小子!好小子啊!” 李信忽然加大拥抱张婴的力度,夹在咯吱窝,来回晃来晃去,“你怎不早生,怎不早生呢!” 他忽然泪目了,回忆起与曾经楚国的第一场大败。 那时他们意气奋发,一路凯歌,深入敌进。然而因轻视对方的骑兵,仅仅六千骑,不光截断了秦国的运粮通道,之后利用平原的军阵冲击,一点点将他三万亲军全部蚕食掉。 那都是他的乡亲族亲,是李信一辈子的梦魇。 自那以后,李信便有意培养骑兵。 但想培养出厉害的骑兵,太难了,没有天赋,没有三四年,根本培养不出足以抵抗羌族、匈奴的骑兵。 直到马蹬的出现,令他看到捷径与希望。 这一波必然能让陛下重视起来。 等等,光靠他的力量或许不够! 李信招来一匹马,对副官说这里比赛不停,夹着张婴,然后“哒哒哒”向着外面疾驰而去。 …… “唔,呜呜,唔……” 张婴被捂得一脸菜色。 秦朝人除了重要祭祀场合,否则不怎么爱洗澡。 李信刚刚又进行过激烈运动,当张婴被这样一位满身大汉的汉子夹在咯吱窝下晃来晃去,简直无法呼吸。 “放,放开,我!” 张婴又是蹬腿又是摆手,等他拼命挣扎出来,发现自己竟被李信夹着一路带到一个陌生的营地前。 他正有些慌,就见李信手推开房门,冲里面喊道:“辛胜将军,哎,内史腾将军也在!好好好,回头再陪兄长们痛饮一场,有个好东西你们一定要看,先随我来。” 张婴便见几名身披黑色重铠,身高八尺近九尺的魁梧大汉从里面出来,还有人打着酒嗝,笑着打量着张婴,道:“你小子,怕不是想骗我家贺礼!嗝……竟嗝……又生麒麟子啊!哈哈哈…… ” “哈哈哈。若真是我家麒麟子,我倒给你们贺礼都成!” 李信笑着摇头,他这么一说,瞬间,数双黑眸落在张婴身上。 哪怕他们醉了,但张婴依旧有种刀子刮脸的忐忑感。 “不错!看到老夫竟没哭。” 其中毁容半边脸,身材最矮小最胖的男子忽然咧嘴一笑,“是条好种!” 张婴:“……” “叮咚~” 张婴脑海中忽然传来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任务:让李信发出一声感慨:“生子当生张婴!”[已完成] 奖励:筋骨贴*7(贴贴贴,哪里痛就贴哪里!) 张婴瞳孔一缩。 任务居然完成了? 这里面有人是李信? 他左右环顾一圈,然后将目光锁定在最初夹着他过来,此时还在哈哈大笑的李信身上。 李信非常敏锐,张婴多盯了他几秒,那双如狼的目光便迅速聚焦在他身上。 张婴一僵。 紧接着,他便看见对方忽然笑着弯下腰,向他伸出手。 等等…… 过来作甚?! …… 李信将张婴又一次夹在咯吱窝,摁住对方乱动的手脚。 “好了!先别夸了!兄长们随我来,待看过马蹬,只怕你们该为如何夸奖他而羞恼!哈哈哈……说不定还要与我抢人呢?” 李信这话让几位将军的酒又醒了几分。 几位老将军神色疑惑地看向李信。 辛胜更是哈哈一笑:“和你抢什么?我们爱的小淑女可不太一样。” “哈哈哈……”其他将军都大笑出声。 “笑个甚!” 李信意气风发地带着张婴上马,“小淑女哪有他重要。”说罢,扯起缰绳原路返回。 老将军们愣住了,一个奶娃娃能有这么重要? 很快,李信身后响起整齐的马蹄声。 李信咧嘴一笑,成了。 “驾!”他驾驭的马匹跑得越发快。 …… 待得几位秦国重将抵达时,此时场上还剩七人。 四名是宫卫,三名是李家铁骑。 宫卫们越打,自信心越强。 他们虽单打独斗能力不行,但他们躲避能力极强,在马背上又是站,又是蹲,甚至斜挂在马侧。好几名李家骑兵是被这么反复骚扰掉马。 而剩下的李家骑兵纯粹依靠强悍的个人能力,优秀的军阵意识,才没被掀翻下来。 内史腾等人当然认识李家铁骑。 他们看着场上的情景,一开始还调侃李信战术失误。 性子顽劣的将军还故意捂住双眼,声称要给李信弟弟脸面,这一次不算,让他们重新再来比过。 李信无奈地与他们强调仔细看看。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91节 内史腾等人才重新聚焦在对面队伍。 他们都是征战沙场的老人,哪里能看不出精妙。 这一看,他们一个个精光四射,摩拳擦掌起来,嘴上开始叨叨。 “好东西!若能给我这样的五万骑兵,我敢杀到羌族王城。” “给我三万骑兵,我敢灭了匈奴。” “给我两万……” 内史腾也上头地说了半句,余光瞥了脸色勉强的李信,想到他曾经的军令状,连忙咳嗽一声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李信将军,这工具,耗时多久,造价几何?” 李信嘿嘿一笑:“各位将军,都知道是好东西吧!” “诶嘿!李信你这小子有甚卖关子的!” 毁容半边脸的悍将是个急性子,“我都窝 在咸阳几年没率军出去,快说快说!” “这马蹬是这小子的,他,巫祝奉子。” 李信意味深长地说完,内史腾等人眼冒精光,再大老粗也听过巫祝奉子。 “是巫祝奉子!那好!好得很!” 辛胜露出笑容,压低声音,“岂不是这小子配合。我们能拿下这一次先手。” 内史腾等人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 巫祝奉子,没有家族背景,这代表马蹬尚未被打下某支军队的烙印。 他们有机会先一步争取到马蹬,率先培养骑兵。这骑兵大秦培养了肯定要用,那么他们便有更大的机会出咸阳,征战沙场,收获爵位和荣耀。 思及此,几位红脸大汉个个眼冒精光。 他们集体扭头看向张婴,露出醉醺醺的狰狞笑容,几乎异口同声道。 “小子,当我义子如何?” 张婴:??? 等等,这不合适吧! 第37章 义父? 谁乐意头顶多无数爹山,被禁锢得毫无自由可言! 张婴双手抱臂,巍然不惧地看着环绕一圈的八尺大汉。 “哈哈哈,听说你喜欢玩农具,正巧!老夫当年攻占燕地时,强抢……咳咳,不,是缴获了一批鲁班公输家的器具,你要不要看看啊!”内史腾搓着手,嘿嘿一笑,越发显得表情狰狞。 张婴的瞳孔微微一缩。 “公输家的物件我那也有。不稀奇不稀奇。” 另外一位大老粗大手一挥,挤开之前说话的内史腾,然后大力拍拍胸脯,“小子,我家不光有稀奇古怪的物件。最厉害的墨家子弟都在我军营中,要不要来见见。” 说完,他还不忘蹲下来,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玩物递给张婴:“瞅瞅。这可是墨家钜子才徽记。你来,想让他们做什么做什么!” 张婴:有些心动。 以墨家钜子的水平,大概能把他脑补的一些食材加工道具给制作出来。 “你说这话也不怕被王老将军听见。” 辛胜见张婴的神色,也蹲了下来,冲大老粗猛翻白眼,“那些墨家子弟只听陛下和王老将军,是专门负责制作、改进攻城利器,不过暂住你军,你也没指挥权,瞎得瑟个甚?” 说到这里,辛胜从兜里拿出一枚钥匙,对张婴笑了笑:“我家中唯有一女,当年攻打齐国,秦王大气,大赏三军,我有幸分得多。 你若当我义子,库房里面的银钱任凭你用,我绝无半句废话,到时候什么墨家子弟,公输家,或者其他工师,你想要什么都能请来。” 张婴瞳孔地震:…… 妈哎,他真的不想认父。 但,但是这些人未免也给得太多了吧! 张婴正在和自己的道德、理智作斗争。 老将军们突然争执激烈起来。 大老粗率先提起辛胜,举起砂锅大的拳头。 其他几位老将军明显也没醒酒,纷纷挽起袖子,露出布满伤疤的肌肉臂膀。 张婴:…… 算了算了,军方太暴力。他这几斤几两的小骨头还是别瞎参与。 他飘开视线,没想到恰好与李信的视线对上。 李信冲他微微一笑,张婴怔愣间,便发现自己腾空而起,原来是对方冲过来单手迅猛地将他抄抱起,反身一跃,跳上黑色骏马。 他勒起缰绳,马前蹄高高抬起的同时,李信还不忘回首喊了一句,“陛下唤我回宫,下次见。”说罢,压根不顾后方追来的将军,驾马飞奔离开。 张婴探头看着追赶不及时的老将军们,隐隐有一种没吃上软饭,又庆幸又失落的感觉。 “哟,小子。” 张婴疑惑抬头。 便见李信在上方笑了笑,道:“你其实不想认那些人做义父。他们给的东西不够吸引人,对吧?” 张婴一愣,敷衍地嗯了一声。 “哈。我就知晓你定然与我一样。” 李信驾驭马匹的速度更快,须臾便抵达咸阳王城宫门口,“比起不知所谓的银钱,你更向往的应当是荣耀,是世人的认可,是施展才华的地方。” 张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倒也没有,理智已经在糖衣炮弹前岌岌可危了。 李信翻身下马,张婴坐在马鞍上,两人正好可以平视。 张婴刚准备爬下来,却见李信从腰间拿起来半块铜令,当空甩了甩。 张婴还纳闷时,李信轻轻一笑:“这是虎符?”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秦朝的虎符,就相当于对军队的控制权,绝对是重中之重的物件。 张婴心如 擂鼓:啥意思,当义子能得虎符?好了,理智、意志都可以扔了,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虎符、军权的魅力,白捡还不要是傻子! “我以虎符向你起誓。会将装备马蹬的骑兵发扬光大,在杀光匈奴、羌族后,会给你在他们的尸骨之上铸造你的名字,让你流传千古,受世人敬仰。” 李信越说越亢奋,浑身的煞气几乎像是不要钱一样地逸出来,“当我的义子吧。” 张婴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白嫖、空头支票,大饼都不画具体奖励的荣誉机制。 很有21世纪某些大老板的味了。 “你觉得……” “我不觉得!” …… …… 第二日,天微微亮。 “哈哈哈哈……” 张婴酣睡正香,忽然被外面的大笑声给惊醒。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烦地蹬了下被子,然而却没有一双温柔的手及时扶他起来。 张婴猛地坐直,睡眼迷蒙的环顾四周,金色绣纹床帏,红色镶金被单,以及大得夸张的内殿。 他忽然反应过来,昨夜在前往卫月宫的时候被赵文中途拦截,送到了咸阳宫,因为久等嬴政没来,所以他直接睡了。 张婴翻身下来穿好鞋,发现周围连一位内侍都没有。 他疑惑地走了两步,听到隔壁寝殿再次传来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陇西侯,你说内史腾将军,辛胜将军他们要认义子?他们……可都比我年长,哈哈哈……” 张婴:??? 比两位将军年龄小,这是什么值得好笑的事吗? 张婴在床榻上打了个滚。 系统道:【宿主!任务都完成了,你不开启新任务吗?】 【啊。就还好吧。】 张婴现在对待任务的心态很佛系,主要是完成方式变态,奖励也没什么动力。 【宿主!那个膏药很好用的,等你以后生病……啊不对是受伤就知道了!宿主,那个绝对不是亏本买卖啊!开一个嘛,说不定能开到好的。】 张婴嘴角一抽,很想说系统你是不是中了盲盒的毒。 但想了想,反正任务是可以申请调换,早开早知道。 张婴微微颌首,然后点开了系统上【!】标记。 任务:踹如桥的屁股。 奖励:优选培育红薯*n(适合秦朝土地生长,踹得越多,奖励越多!三日内。) 张婴:!!! 【我的天呐!宿主,果然开出好奖励啊!就是这个任务,如桥是谁?】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94节 “你也得先把他们杀怕,打服!而不是一开始就怀柔,你,你怎还……” 怒斥幼稚的话到了嘴边,嬴政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番邦或者说六国余孽,故意耍的阴谋,他迅速恢复冷静,看向另一侧,“赵杰。” “奴在。” 嬴政将差不多空了的辣椒鸡丁罐子丢给赵杰,“彻查!不从者,疑问者,皆杀之。” “唯。” 第38章 张婴完全不知道因为系统的奖励方式,秦朝谍报机关又一次高速运转筛选起来。 居然还真抓到一些和羌族、匈奴勾结的六国余孽,只是辣椒鸡丁的线索依旧断了。 张婴走出咸阳宫。 太阳当空照,暖呼呼的很舒服。 他伸了个懒腰,很快找到附近留守的内侍,委婉地问一问公子如桥。 一连问了好几个内侍,全是一问三不知,张婴稍微多问一句,对方眼泪仿佛都快流出来,不停地只回一句“奴惶恐。” 张婴:…… 他忽然也觉得是自己有些傻乎乎,秦皇宫哪个内侍敢随便嚼舌根。 张婴向朝阳殿的方向走去,那里皇子齐聚,就不信打听不到如桥的消息。 也是碰巧。 张婴正走着,便看见不远处有一群约莫十来个少年,他们簇拥着一个小胖子,哎嘿,那身段好像就是公子如桥。 张婴稍微靠近了一些,便见这些少年个个很兴奋,迈着六亲不认的学渣步伐,嘻嘻哈哈,声音很大。 “如桥公子你可回咸阳了!没你我们都提不起劲!” “就是,天天之乎者也的没甚意思,如桥公子,今日我们去吃什么,听说长安乡那里又研发出了炸豆腐,香得很!” “你落后了,什么炸豆腐!现在是豆腐炒肉最好吃!长安乡会不会有食神转世,我都想让我家厨子去拜一拜了。” …… 张婴听得憋住笑,果然,美食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沟通桥梁。 他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有了主意。 张婴在内心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啦!然后非常自来熟地大喊道:“如桥公子!如桥公子!” 那小胖子骤然一顿,迷惑地回头。 便看见一个小朋友踩着频率极快的步伐,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向他一路飞奔儿而来。 这谁啊? 他脑海中刚刚闪过疑惑,便见那小子伸出小小的手,一个飞扑过来,然后“咻”地撞在他屁股上,“嗷”两人顿时摔成一团。 小胖子甚至感觉有人趁乱多踹了他屁股几脚。 旁边的少年们也慌了,忙不停递过来帮忙搀扶。 如桥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恼怒地吼道:“是谁?!你们谁下黑脚了!有种跟我光明正大比举鼎!没见这还有个稚子吗?!” 周围的少年们一脸茫然和委屈。 此时,小胖子扭头看向小子,没好气道:“你没事?” 张婴悄咪咪地缩回脚,乖巧地连连点头。 “你哪家的行事如此莽……” 小胖子话说到一半,迟疑地细细打量了张婴几眼,回忆起他巫祝奉子的身份,把想说的话给咽回去,他干巴巴道,“日后不可在宫内奔跑。” “嗯嗯嗯。” 张婴连连点头,这家伙脾气还不错呀,他看了一眼红薯(3)的标记,红薯种子数量不够,再多踹几脚,大不了以后让对方还回来。 “好了,你走……” 公子如桥刚准备让张婴离开,手忽然一顿,狐疑道,“你认识我?特意找我?” “我住在长安乡。” 张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拍拍胸脯,“炒菜,炸豆腐,烤鸡,都是从我家传出来,你们喜欢带你们一起去吃。” “哇哦哦!” 少年们眼中闪烁着兴奋,齐齐看向公子如桥。 “啧。” 公子如桥很是享受这种被崇拜需要的感觉,挺了挺胸膛,“成。带上我的战车。走!” 张婴闻言一愣,战车? 少年们的表情也是一滞。 他们这回没紧跟在公子如桥身后,等对方不耐烦地扭头,才有一位皮肤黝黑的少年小声说:“那个,如桥公子,上回的事我被我阿父揍惨了。” “是啊,如桥公子!这,这我阿父下手也很重。” 另外一位少年也出来卖惨,挽起袖子,指着了上面两个伤疤,“看,还被划了两口子。” “怕个甚!” 公子如桥脸色忽然很难看,脾气很狂躁,“不跟来,日后都别跟着我!” 说罢,他一个人气冲冲地往前面冲去。 张婴一愣,对方生什么气,就听见头顶传来少年小声的告诫:“在如桥公子面前,别提阿父别提阿父!你们两个猪脑子,别跟来。” 张婴眨了眨眼,反正他的目标只是为了踹屁股,立刻跟过去。 其他还在犹豫的少年,见张婴这么“讲义气”地追过去,一咬牙,他们也纷纷跟上。 没多久,这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了长阳街的一处小市。 张婴左右看了看,勉强能看见前方围起来的四方墙内有一根高高竖起的旗杆,黑色为底的旗帜上面绣着他看不懂的花纹。 他随其他少年郎一起通过布吏检验证件,迈步走进市场。 这是一处四周封闭、人头耸动的巨大露天广场,里面的各色商铺,以四横八纵的形状布置得井井有条。 生意好的食肆门前都会有客人席地而坐,喝酒聊天好不热闹,生意不好的食肆,店主肩耷汗巾,在门前大声吆喝招揽客人。 一路往里面走,有卖粟、豆、麦等粮食,有各种铜器,铁器还有车辆等手工制品,还有鸡、鸭、牛、马等畜生。当然,还有封建时代的特色,卖人奴。 张婴甚至震惊地看见有黑人操着比他还溜的秦语,自卖自夸。 比如,他现在指着摊位说,哪些小黑人自带家属,若愿意将他们一家人打包买下的,还可以再优惠一些。 当张婴的视线看过去时,那老黑人眼睛一亮,回头对小黑人们一脚一踹,摊位上的小黑人顿时爬起来,向张婴露出笑容,踢起破破的皮球,在身上玩起了杂耍。 “想要昆仑奴?” 旁边有少年因张婴驻足多看了两眼,摇了摇头,低声道,“昆仑奴有甚好!而且那话专门哄骗小孩,哼,坏心眼的昆仑奴贩。” “啊?”张婴不解地看着对方。 少年却误会张婴的表情,仔细道:“你瞧,这几个小昆仑奴年岁相仿,衣服上图纹不同,摆明是从昆仑不同族群里收来的孩子。这老奴贩是故意说他们一家人,好打包卖出去。 我和你说,这昆仑奴养不熟,若不整家一起买下,不光容易出逃奴,还容易反噬主家。所以即便价格便宜,买的也少。” 那老黑人腆着脸笑,哪怕少年人就在摊位前说这些嫌弃砸摊的话。 他半点发怒的态度也没有,甚至乐呵呵地夸奖少年有一双厉眼,有阅历。 张婴:“……” “嘿。你们也知道?” 不知何时,如桥公子走了过来,他左右环顾一眼,有些诧异地拍拍张婴的肩膀,“不错啊!消息颇为灵通。” 张婴:??? 他疑惑地看着小胖子,完全没明白对方在挤眉弄眼说些什么。 “行了,搁我面前还装呢,都找到接头人。” 小胖子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大摇大摆来到老黑人面前,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我要的物件……最新最好的车物件,在哪?” 老黑人瞳孔猛地一缩,他搓了搓手,看向小胖子时腰几乎弯成九十度:“马上马上。” 说到这,他的视线看向张婴和少年郎,声音越发谦卑:“不知这两位郎君……” “啧。” 小胖子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与我一起的。” 老黑人连连点头。 他连忙回首招呼,只见蹲坐在里面衣着最干净的小黑人起身,将其他小黑人锁起来,然后捆着往外面走。显然是奴隶生意也不做了。 “请,几位郎君这边请。” 老黑人一直侧身弯着腰当导游,保持着谦卑。 张婴见对方左手时不时拎自己的腰,显然是不太舒服。 他道:“你站直了引路。” 老黑人一愣,但很快他的腰弯的更低了。 与此同时,小胖子瞪了张婴一眼,用不敢置信的语气道:“这可是昆仑奴,你关心一昆仑奴?价格还比不上一头羊。蠢笨。” “呵。我心善,就是小猫小狗伤了我也会救一救。” 要说张婴有多关心黑人奴隶,还真没有。自家的奴隶运动都没解放,谁会去搭理黑人家的。 他开口,是出于对老弱病残的一丝怜悯。 但对方把人直接比成羊,还说他蠢笨,就……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95节 张婴笑眯眯地扶老黑人站直:“我乐意。” 公子如桥脚步一顿,扭头看向张婴,眯起眼。 之前与张婴搭话的少年眼底闪过一抹怜悯,这位小公子可是宫里有人宠着,连陛下都听之任之的主啊! 两人对峙,气氛有些微妙。 他们一停,后面十来个少年人都站定。 附近的黔首误以为有什么热闹看,纷纷过来,揣着手围观。 眼见人越聚越多,原本眉头竖起,还想放两句狠话的公子如桥一顿,又瞪老黑人一眼:“速带我们去!” “是,是是!” 老黑人避开张婴,继续弯着腰,谦卑地领路。 途经张婴的公子如桥哼一声,轻蔑道:“白费功夫。” “我乐意。” 张婴笑眯眯地点点头,忽然对踹这位屁股的负罪感降低了不少。 几人来到市场的左后方。 这里算是市场人群聚集量最大的一块地,还没进去就闻到炊饼、烤串的香味。 老黑奴挤开一条道,张婴还看见有小胡人在火圈里蹦来跳去,旁边还有胡人表演手摸热油,口吞火海等杂技,引得周围喝彩声不断。 张婴敏锐地看到有胡人上前,悄咪咪地给老黑人赛了一把东西,估计是钱财之类。 没多久,两名游侠打扮的男子走过来。 如桥递过去一枚木牌,一人接过去仔细对比,两名游侠对视一眼,然后向公子如桥点头。 公子如桥并没动,双手抱臂,语气有些傲慢:“有物?” “嗯。” “我可是听道上说,是最新的。” “嗯。” “若是敢骗我,那……” 公子如桥狠话还没放完,另外一位游侠冷着脸说:“若要,来便是。”说罢,两位游侠大迈步离开。 “……” 如桥气得脸都红了,但还是气鼓鼓地跟了上去。 张婴这下还真有些好奇,这公子如桥怎么说也是皇宫里的皇子,什么要不到,偏偏馋这里的东西,馋到可以忍气吞声。 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两位游侠带着几人左晃右晃,明明没有离开市集,却好像越走越偏,人烟稀少。 张婴正有些警惕时,他们便抵达目的地。 一名游侠从如桥手中拿过钱,对了对数,冲搭档点了点头。 另外一位游侠直接将罩着一个大物件的布匹给掀开。 在狰狞的战争凶器出现时,张婴瞳孔地震。 周围的少年郎们憋不住 发出各种怪叫。 “哇!”“彩!彩!彩!” “不愧是如桥公子!战车搭配秦弩,我得磕头感恩才有机会用!” “居然能搞到这么新的秦弩,太厉害了!” …… 公子如桥胖乎乎的脸上很是得意,像极了高傲的小公鸡,来回在小伙伴面前转了好几圈。其他少年也很给面子,彩虹屁吹个不停。 公子如桥心情好,见张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远处,想到对方和父皇亲密的接触。 踌躇片刻,他还是走过去道:“喂。你是怎么与我父皇熟悉的。” “嗯?不知。” “……哼。” 公子如桥有些不高兴,他刚准备多说两句,便听见着小不点说:“如桥公子,我觉得这里有埋伏,不如我们先走。” “什么?!” 公子如桥吓了一跳,但很快狐疑地看着张婴,“有什么凭证?” “……” 张婴一顿,这可是他在少府看过的最新研制的战车和秦弩。 现在是嬴政在位,不是胡亥在位。 秦朝怎么可能这么拉,最新最尖锐的攻城掠地武器居然出现咸阳郊区的一个小小黑市被贩卖。 这带给他的震惊,不亚于在首都郊区,看到有人私售东风系列。 “没证据,但我认为是这样。” 公子如桥也有些意动,反正在小伙伴面前风光过,他看向张婴道:“你叫什么名字,万一错了,日后我可得逮着你算账。” “嗯?张婴。” 张婴以为是非常简单的名字交换,然而下一秒,小胖子宛如脚底踩着弹簧飞速往后一跃。 对方满脸惊骇,手指有些颤抖的指向张婴:“你就是张婴,真的是张婴?发明豆腐的那个张婴?” “啊,对啊。” 张婴一头雾水,难道是曾被作为“别人家的孩子”与对方比较,给对方造成了心理阴影? 张婴还胡思乱想着,对方有些破音的声音嚷了两嗓子。 “竖子!竖子!” 张婴没了笑容。 如桥用将近两层赘肉的下巴傲慢地看着他,眼神仿佛是在看阶级敌人。 “果然是傲慢无礼的张婴,见到本公子竟不行礼下跪,不通礼数的乡野贱民!” “知道非百工籍,私下研究踏锥、农具是何罪吗?尤其那什么犬蹬?不对,是马蹬……这勉强也算军工具!你一个小民,竟敢私下研究军械!是要关进咸阳狱的重罪!……” “不光你,你还有你那什么宫女外婆,都得连坐!” “对了,你有爵位可免罪,你外婆不过低级宫女,到时候先将她抓起来。” …… 胖公子越说越刻薄,余光看见张婴垂头不语,得意又乏味地转过身。 哼,这小子哪有十八哥在宫里描述得那般聪慧。 还不是被他给轻易压制了。 也在那一刹那,他只觉得屁股忽然遭受了一个强大的冲击力,导致他整个人飞出去。 不光如此,在他趴倒在地时,踹他的人趁胜追击,居然跳到他的屁股处疯狂踹,令人疼得不行。 “啊啊啊!”被压在下面的胖公子飙泪,“救我!” 放在过去,张婴明面上是不会和这种嘴炮公子哥计较。大不了以后暗暗敲闷棍。 但今日不一样。 张婴本就领了踹对方屁股的任务。 这胖公子还在他“外婆”的死穴上蹦跶。 张婴气血上头,飞速冲过就是一脚。直到对方哎呦躺在地上,他才又想起任务,那不得和马里奥顶蘑菇一样努力蹦跶。 附近少 年郎目瞪口呆,连忙冲上去将张婴抱起来。 头昏脑涨的胖公子被旁人拉扯起来。 他恼火得跳脚:“竖子尔敢!治罪!居然敢袭击我!竖子!立刻抓到咸阳狱去!” “为何抓我,当给我奖赏才是!” 张婴压根不怕,他模糊感觉到,只要不踩真正的底线,嬴政对他纵容得几乎能飞天。 “奖赏?!” 胖公子捂着脸起身,瞅着眼前一脸正义的张婴,怒道,“你在发痴梦吗?” 少年郎们同仇敌忾地瞪着张婴,一下子形成1vs10的场面。 原本想过来围观的黔首,见这十一二号人都身着丝绸,只瞥了张婴一眼,然后加快逃跑的速度,生怕在现场被贵族迁怒。 “这可是军中战车?秦弩?” 张婴伸手指着身后的战车。 “是又如何?” “你可是曾服役?” 张婴说完,搀扶胖公子,出身军二代的少年郎暗道不妙。 胖公子却傲慢地抬起头,不耐烦道:“几多废话,不是又如何?” 张婴指着胖公子,义正言辞道:“你莫不是没学过秦律?非军官,便是黔首私盗战车,秦律允乎?” “……” 胖公子一僵,学渣最讨厌被人戳学习方面的痛脚,恼羞成怒道,“我非黔首,我乃……贵族。” “贵族私盗战车,可对?”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33节 众人:…… 嬴政的眉头跳啊跳。 他一个指蹦弹到张婴的眉心,咬牙切齿道:“别瞎胡闹,祭祀礼仪岂可擅自更改!” “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一直跟着工匠们一起研究热气球的王将军,听到这话后忍不住畅快地笑出声,“陛下,这一位小公子可真机灵,尤其这胆大包天敢在祭祀上做文章的劲。可太像你了。 老夫还记得那年陛下初入大秦,与一个大巫结怨。回头就打……说服我家小子,跑去将春祭供奉的祭品都咬一口,还哄骗大巫说是山神咬的。 谁知道那大巫不光信了,竟还大肆鼓吹说神明咬祭品的说法,还改了参拜的神庙,结果祭拜到一半又被陛下给揭穿,哈哈哈,老夫现在还记得大巫怒极攻心气吐血的模样……嘿嘿,自此以后咸阳再没人敢说陛下半句闲话。” 张婴震惊脸:“天哪,陛下曾经这么勇的吗?” “那是!不过屁股也开了花就是。但当年我女儿还颇为钦慕陛……” 嬴政脸上难得闪过一抹尴尬,被看着长大就是这点不好。 他轻咳一声,上前扶起王翦,无奈道:“王将军你……”嬴政感受着怀中那一丁点的重量,半句重话都说不出口,之后他双眸瞪向赵文,“你是如何照顾人的。”这么久了,还不送回去休息。 赵文忙道:“奴该死。奴这就来。” “哎。陛下,是我自己要跟过来的,谁还能拦得住我这把老骨头不成。” 王翦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在赵文身上多浪费口舌,他看着张婴笑眯眯道:“小公子,你能不能与我讲讲这个什么半自动什么热气球。” 张婴吃了个瓜,心情又好了不少,道:“可我只是提供一些不成熟的构想,具体的是这位公输家子制作的,他应该都说过的。” 王翦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听他说。” “……老夫也不懂工匠活计。” 王翦点了点自己的脑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张婴,“行军打仗,将士重要,但决定性关键还是来自主帅的想法。” 嬴政也看向张婴,道:“王将军乃国之栋梁,国之重臣。他问什么,你答,不可谈条件。” “那好吧。” 张婴本来只是想随便介绍一下思路,比如这是由三样东西拼接而成的半成品,一个可升降的云梯,改良热气球,以及火药,主要目的是让热气球平稳上空,平稳下来。 但在王翦孜孜不倦的话题引导下,其他将军们的参与下,张婴也越说越多。 张婴:“嗨,我最初想的是做一只巨大的风筝,然后让小猪仔可以飞上天!可威风了!” 王翦:“哈哈,我年轻时也这么想过,然后呢?” 张婴:“然后嘛,嘿嘿,就是宫里好多天都做一道肉泥、肉羹的菜。” 嬴政嘴角一抽。 其他将军们闻言对视一眼,拍桌,爆笑出声。 “我说最近怎么连士卒饭里都经常能闻到肉味,原来是你暗中相助。” “看来婴小郎君天生就该属于我们军营啊!” “没错没错!陛下,卫戍军好,可以让婴小郎君先过来熟悉熟悉环境。” …… 嬴政青筋都蹦出来,将军们越说越过分,说到后面,将军们竟还达成一定共识,将张婴八岁以后轮流住在哪个军营的事都安排妥当。 “闭嘴!再吵都给朕回去!” 一听到“朕”这个字都出来,将军们再次安静如鸡。 张婴也虚虚松了口气,被一群壮汉围着的感觉太糟心了,他一路小跑到嬴政身侧,挨着坐下。 …… 王翦看完戏,又是一阵大笑,继续追问道:“再之后呢,你怎么会想到用这个模样飞上天?它长得不像鹰鸟,没有翅膀。” “这个呀,因为仲父前些日子说神龟,我才设计了个类似的……” 这是张婴之前想的借口。 滑翔猪计划失败,张婴便想起小时候爷爷带他亲手做的孔明灯,秦朝没有纸张,制作球囊材料也不好解决,他就给不透气的布刷上漆,鳄鱼皮,这两样来替代纸张…… 只是制作好后发现这热气球太重,动力不够,不能持续上升,只能漂浮起来一点点。 最后还是公输家巧妙地用了个缺乏推动力的小机关,张婴又想到了火药,两两叠加,才阴差阳错做成了一个半成品。 又说了近一个时辰,张婴口都说干了。 奈何将军们依旧兴致高涨,像是初获心爱的机车一样,反反复复询问着差不多的问题。 在张婴他打了个哈欠,刚刚喝了口水。 宁郎官忽然一路小跑冲过来。 他匆匆行了礼,大喊道:“陛下!可行,可行啊!火箭可行啊!” “噗!” 张婴不慎将茶汤都给喷出来,目瞪口呆。 火箭?啥玩意?一瞬间进化几千年? 他一脸懵逼地跟着将军们前往靶场,直到他看到实物,看到一支支火箭飞出去,张婴才松了口气。原来是类似宋朝冯弦制作的那种火箭——将裹好的固态小火箭绑在弓弩使用的箭上,增加射程与杀伤力。 不过能在刚得知火药特性,就搞出这种发明,这能人是谁啊。 张婴还在平静的思考,忽然感觉失了重,下一秒,他飞得足以俯视其他人的头顶。 “哈哈哈哈!” 伴随着从胸腔发出的热烈笑声,张婴被内史腾轻松接住。 张婴心如擂鼓地抬头,入目之处,皆是各位将军满脸亢奋的笑意。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种庆祝方式我不要啊! 在内史腾即将再次将张婴抛起来时,一双手将他稳稳地抢了过去,张婴感激扭头,竟然是一脸温和的扶苏。 呜呜呜,扶苏阿兄太靠谱了。 内史腾手中没得人,也不敢惹笑眯眯的扶苏,居然跑到旁边与副将斗殴起来。 打了好一会,内史腾才像是将浑身多余的精力给发泄好。 然后内史腾又冲到张婴面前,大笑道:“好小子!好小子你真的太对我胃口了!随便折腾就有这种效果,走,回去我们就去祠堂认祖,当义父义子。” 扶苏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辛胜斜了内史腾一眼,挡在人面前,道:“当你的义子有甚好。我能送全部家财,你有吗。” “呸!你这厮也太狡猾。我回头问过我妻才知道,你女儿,你女儿才五岁大。你岂不是想找个赘婿!” 嬴政、扶苏和蒙毅的脸“唰”的一黑。 赘婿在秦朝的地位比商户贱籍还要低劣,说这个话就是侮辱人。 “你血口喷人!” 辛胜猛地站起来,手指都快戳到内史腾脸上去了,“我给我女备的嫁妆多不成!就算结不成亲,也是当姐弟。” 蒙毅黑着脸上前一步:“阿婴是我蒙家的,我的义子,你们别想了。” 内史腾冷笑一声:“义子?!好,那我当他……义大父!对,你们谁认他义子,管我喊阿父。哈哈哈……” 嬴政:“……” 扶苏:“……” 张婴:“……” 也在此刻,张婴听到脑内响起熟悉的“叮咚”声,这是任务完成的声音。 第53章 火药出现的后果,远比张婴想象的要夸张得多。 嬴政在观摩过火箭发射威力后,第一时间命令心腹宫卫封锁靶场,同时将制作环节的所有工匠小吏也全部控制起来。 之后,他召三公九卿前往距离咸阳五十里外的云浮宫,开小朝会。 所有朝臣在来到云浮宫前,都会被候在宫殿门口的赵文告知,小朝会涉及绝密,一旦进入,恐会有大半月无法回家,能接受再入。 如此另类的告诫,令朝臣们心生不安。 “李廷尉,你也来了啊。” 冯去疾大步走向李斯,低声询问,“你可知晓这云浮宫是何情况?” 李斯摇了摇头。 冯去疾却不太相信,近日王丞相高举‘推恩令’大旗,分封制势头大热,要不是陛下暗中支持郡县制,只怕最为激进的李廷尉早就撑不住了。 冯去疾偏向王丞相这一边,许久未与李斯说过话,所以他只当李斯是不想告诉他。 “我是真不知。” 李斯看出冯去疾的意思,稍微解释了两句,“我从未因治世理念怨怼过你们,也不介意在朝堂与我争执。都是为大秦好。” 这是他心里话,倒不是因为‘对大秦好’,而是支持分封制的朝臣越多,他与嬴政的关系就越紧密。 冯去疾一愣,踌躇片刻,又靠近了一步,道:“陛下连你都未曾谈及?” “未曾。” 李斯自己也觉得纳闷,这段时间与嬴政最近的朝臣唯有他,“倒是听说,将军们先一步抵达浮云宫。” “将军?” 冯去疾一边向着内殿走,一边思索到底是什么事,没想到刚刚抵达内殿,就听见一个大老粗的嗓音响起,“陛下。为何不大量炼制火箭!我承诺,但凡给我一支十万,不,五万人的火箭军,我将横扫战场,所向披靡。” 冯去疾和李斯面面相觑。 冯去疾烦躁地捏了捏眉心,“难道是画地图的番邦人被抓了?现在在这商讨攻打番邦的事?” 这话一出,李斯露出为难的神情。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34节 两人都在酝酿着,进去后要如何与最爱拍桌子骂脏话的武将们讲和平道理时,他们刚一走进去,就分别被内史腾和辛胜一人拽住一个,笑容满面地拉到身边。 “哈哈哈……李廷尉,好有缘哪,老夫与你又见面了,想起当年刚见面时,我们在塞外一人一口酒一口肉。” 内史腾一手搭在李斯肩膀上,一副哥两好的模样,“你是知道我的兵有多武勇,来来来,你也与陛下说说。舍我其谁。” 李斯:…… “冯丞相,当年你监军时,我们合作无双。” 辛胜则拉扯着冯去疾,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冯家下一代都去过战场了吗?恰好我缺一个聪明的副将,若是你冯家子定能掌管好火箭军。” 冯去疾:…… 李斯与冯去疾隔空对视一眼,他们环顾四周,发现每一个笑盈盈的将军身边都抓了一两个表情懵逼的文臣。 每一个愁眉苦脸的将军都蹲守在入殿门口,摩拳擦掌,一副随时准备扑击的造型。 将军们集体中蛊毒了?连他们这些文臣都要拉拢? 李斯和冯去疾都是打圆场高手,几句话便将内史腾和辛胜忽悠走,两人来到了人最多的左侧方。 他们静静观察,发现里面坐着的不是陛下,而是公子寒。 公子寒的脸色比较难看,或者说是麻木。 李斯凑近了一些,便听到公子寒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道:“文臣麻烦拿红色的竹签,武将拿白色的罐子写好自己的名字。” 听了一会解释,这才知道原来是文臣可以给武将投票,票数最高的获得火箭的使用权。 李斯了然,原来有这一层原因,怪不得门口的武将如此古怪。 但火药火箭又是何物? 冯去疾忍不住道:“为何如此草率。” “我也想知道为何每次都坑我!” 公子寒怒而抬头,满脸抑郁,但注意到是李斯和冯去疾后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深吸一口气道,“原来是李廷尉和冯丞相,恕我刚刚莽撞。” 他疲惫地指向不远处的帷幔,咬牙切齿道:“父皇、王翦上将军在那,两位若有异议可在那边说,我相信比起稚子,父皇肯定更愿意相信肱股之臣。” 李斯和冯去疾挑眉,并未在意这浅薄的挑拨。 他们向那边走去。 帷幔后,嬴政端坐着,似乎正在与蒙毅和身体消瘦的王翦将军说什么,嬴政脸色很不错,蒙毅和王翦反而隐隐有争锋相对的态度。 婴小郎君盘腿坐,小手撑着脸颊,时不时打着哈欠,因其年幼,即便不知礼数地团成一团,依旧显出几分可爱。 扶苏正拿着刀笔记录。 嗯?不是其他的内侍,居然是扶苏在这里记录陛下和朝臣的话! 这保密等级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高。 “李廷尉,冯丞相你们来了。” 嬴政沉稳地看向两人,招了招手。 “陛下安好!” “参见陛下!” 李斯和冯去疾与嬴政行礼,冯去疾正想询问这火药火箭是何物,为何要搞这么大的排场,还要文臣武将投票,这不利于朝堂的和谐啊。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嬴政就招招手:“你们家中有人服用丹药吗?” 李斯和冯去疾一愣,李斯表示自己偶尔服用,家中小辈的情况不是很清楚。冯去疾表示一家都不服用丹药。 “你们看看。” 李斯和冯去疾接过两份帛纸,标题是《服用丹药越久,寿命越少》,心里一紧。 他们稍微翻了几页,全是人名,服用何种丹药,服用年限,死亡的岁数的数据表格。 结论非常点题,触目惊心。 “这,这是……” 李斯都有些稳不住情绪,越是位高权重越是怕死,“陛下,这,我……” 冯去疾脸色铁青。 他和蒙毅都属于极力反对嬴政吃丹药的人,也知晓有方士走了举荐路线来到陛下身边,但没想到丹药如此妨碍寿命! “陛下,您,您可服用了……” 嬴政脸色难看了一秒,但很快恢复过来:“近一年,不过最近大半年没有。” “什么!居然这么久!” “我无事。” 冯去疾依旧焦虑地看着嬴政,陛下可是秦帝国的旗帜,他甚至开始怀疑‘方士献丹药’会不会也是六国余孽想谋害陛下的阴谋。 他拱手,双眼杀气腾腾道:“陛下,臣请令驱逐咸阳所有方士。朝中与方士有所来往的官吏,一并调查,但凡存疑,皆杀之。” 张婴闻言一惊,秦朝不管文臣武将,真的很容易杀气腾腾啊! “我有分寸,你们别服用丹药即可。” 嬴政摆摆手,制止冯去疾还想开口的打算,“来,看看今日小朝会的重点,这份火箭的记录。” “……” “唯。” 两人接过竹简开始翻开,冯去疾性子急,先翻开看。 李斯目光扫了众人一眼,恭敬道:“陛下,不知为何要用这种……方式分配火箭武器。”他将‘过于儿戏’几个字咽了回去。 嬴政笑了笑,只说:“你看过便知。” 李斯闻言一愣,他看向百无聊赖的张婴,发现对方从后面抱起一个椭圆形的木球递给了扶苏。 扶苏放下刀笔,拿起小镰熟练地削了削,又挖开一个洞,将里面的汁水倒入酒盏中再递给了张婴。 张婴憨憨的笑着道谢,然后抱着酒盏吨吨吨地吞咽起来。 “哦?这是何物?”李斯走了两步过去,蹲下来笑眯眯地问道。 张婴抬眼看他,原来是那位精英文臣啊,等等,对方如果是李斯的话岂不是六十岁左右了,在没有打针保养的年代,老爷子的皮肤状态居然这么好,难怪他之前会看错年岁。 “不知,是王翦将军带给我的。” 张婴道。他知道这是椰子,但王翦还没介绍过。 李斯还想继续说,就听见王翦将军忽然开口道:“李廷尉,这是我在百越弄得果子,被称为椰子。宫里的椰子已送给婴小郎君了,哈哈哈……你若想要,下回我邮给李信,让他给你带。” 李斯乐呵呵起身,知道王翦是不希望他与与张婴接触,他看向王翦道:“臣可不敢应下。” 王翦没有看他,而是冲着婴小郎君招了招手,开口道:“你小子又跑去那边躲懒。陛下都说了,过来好好听一听百越的布置。” 李斯闻言一惊。 这,这张婴才三岁吧!三岁就让他听朝政军论? 让这么小的孩子听这些不太合理吧?还是说,这是陛下施恩张婴背后家族的一个信号?又或者说仅仅是一个烟雾弹? 此时此刻,张婴与李斯的思维高度同步。 他委屈巴巴地瞅着王翦,身体向前倾,几乎做出完美的瑜伽拉伸动作,道:“我,我困嘛。” “困个甚!你正是一口气上十颗树掏鸟蛋都不会累的年纪。” 王翦瘦巴巴的,眼睛一瞪,更显得狰狞有气势,“吃了说要睡,睡了又说要吃。一天12个时辰,你要睡去10个。才华不能这样被浪费。过来过来。” “可是我又听不懂,给不出建议。” “呵。你是在瞧不起谁,这里谁不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 王翦见张婴乖巧地过来,脸上又露出乐呵呵的表情,“没指望你动脑子给意见,你就乖乖听着。耳濡目染之下总会长进些。起码能将你这惫懒的性子揪一揪。” 张婴嘴角一抽,就算是搞早教磨耳朵,这内容也过于超前了吧。 他想窝到嬴政身侧梳胡子,中途却被王翦一把拉住。 张婴见对方这枯瘦如柴的模样,只能顺着对方力道走,就怕一个挣扎让对方晕倒没了。 扶苏见状微微一笑,轻声道:“倒是一物降一物。” 嬴政却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降,是阿婴心善。” …… “这,这是真的吗?” 不远处的冯去疾全部翻阅完,合上了竹简,目光灼灼地看行嬴政,“陛下,这上面说的火箭是真的吗?” “自然。” “好好好!” 冯去疾连连点头,他将竹简递给好奇的李斯,同时道,“若是如此,陛下这个方法用得很妙,不伤和气,还让文臣与武将有接触。” 嬴政微微颌首:“嗯,但还有不足之地。” 冯去疾一愣,就听见扶苏慢悠悠地开口:“阿婴年幼,有些地方考虑不周。” 冯去疾本身就对张婴颇有好感,听到是这小子的主意,忍不住为他说了几句话:“陛下,这般年岁能考虑这些的有几人。阿婴属实不错。” 嬴政一脸严肃:“不,骄傲使人不智。” 冯去疾一顿,想了想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走到张婴面前指出了不足之处。 诸如,火箭军是作为大秦即时战力培养,筛选时应该优先考虑匈奴、百越的军队;部分文臣未见过火箭就参与投票,不好;另外,火箭不适合山林作战,也要进行排除…… 张婴听得两眼开始冒蚊香圈。 他之前提议这个,纯粹是被一群大老爷们给盯怕了,不敢自己选。 就说将选择权交给文臣,美名其曰,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亲人而是对手,能被文臣公认最强的将军,就是最适合培养火箭军的将军。 没想到这一番中二的建议戳中了将军们的痒穴,他们嗷嗷自信,纷纷表示“我”一定是文臣眼中最强! 现在听冯去疾这么一分析,张婴恨不得立刻举手示意,重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35节 “冯丞相。” 嬴政忽然起身来到张婴这里,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又缓缓开口,“若什么都让稚子考虑周全,我们还有何用。” 冯去疾:…… 他忽然悟了,陛下之前哪里是在说张婴不好,分明是在明贬暗褒,等着互夸啊! …… 王翦又拿了一个椰子出来给张婴抱着,然后看向嬴政道:“陛下。百越之战,战线越拉越长,若这一回的奇兵在两年内不能起到效果。老臣认为这场仗不应该再打下去。” 扶苏差点被刀笔伤到手指,他不敢置信的抬头。 王翦是秦国军中定海神针之一,曾率军攻破赵国的都城邯郸,纵横三晋区,拿下燕国的都城蓟,再之后力挽狂澜灭了楚国,一路为嬴政征战,几乎百战百胜,立下赫赫战功,称为最大的功臣都不为过。1 这样的人居然会说出放弃的话,看来百越之地真的很复杂麻烦。 嬴政并没有反问质问,犹豫了会,点了点头道:“这些年,我每每看王将军送上来的军奏,深感百越之艰难,远多于其他六国。王老将军,你向来顾全大局,是我大秦的最稳重的将军。 既然连你都会做出这样的判断,足以证明百越不值得再消耗下去。这样,也不需两年,若下一场战不能起关键作用,我便安排蒙武他们撤军。” 扶苏又是一愣,这还是那个固执己见的父皇吗? 李斯眉头微微一挑,想到刚刚出发百越还未建军功的大儿子,他忽然拱手道:“陛下。我大秦花费在百越上的精力极大,若是无功而返,只怕……” “什么是无功而返!” 王翦忽然冷哼一声,“百越的瓜果,从未见过的大鱼、大虾,珍惜猛兽,金银珠宝,这些年通过灵渠源源不断地送入咸阳的有多少!这些难道不是功劳。 李廷尉。你了解百越吗?你知道有多少百越遗族躲进深山老林,日日偷袭我大秦军卒吗?当年我们征服百越死了三万士卒,然而在被野人骚扰袭击的一年内,大秦士卒锐减两万! 若大秦距离百越近一些,你们提供的辎重及时些,我大秦军自然无往不利,但问题是你们文臣没做到,他们依山傍水,挖地道偷袭。我们进退不得,不断减员。” 张婴听到“挖地道”三个字,dna都动了。 他抬头仔细听,越听越觉得的熟悉,藏在山林,不与大部队接触,小部分骚扰偷袭,敌进我退,敌退我进,这不就是粗糙版的游击战么。 李斯道:“王将军,我长子李由也参与征战百越的战斗,我没有任何理由苛刻辎重……” “我并未说你故意。但山高路远,运力不足的问题一直存在。” 王翦不想与李斯争执,他与文臣打交道数十年,深谙一个道理,不要与文臣辩论胜败,直白地输出论点就好,“陛下,我说罢战并不是放弃百越。” 李斯哽住了。 嬴政和扶苏同时扭头看过来。 “陛下,百越有两个多老秦国大。干椒,荔枝,橄榄果,地广物博不说,那边的稻谷常年是一年三熟,这可是一年三熟,年景好的时候,烂在地里都没人捡! 除此之外,南海之南还有一座巨大的岛屿,岛上气候适宜,草原辽阔,不光是一座天然粮仓,更是天然马场。你说我怎么可能舍得放弃。那就是我大秦的瑰宝。2” “王将军。” 嬴政听到这里明白了,王翦铺垫了这么多,只怕是因为对方对后面的话也纠结踌躇了许久,他微微垂眉,“但说无妨。” 王翦沉稳地看向嬴政:“迁徙老秦人入百越。” 嬴政手指一颤。 李斯微微皱起眉头。 “父皇,十年战乱,大秦人口凋零,你今年方才下令迁徙三万黔首去琅邪根生活。” 扶苏站起来,拱手道,“百越地广人稀,若要达到上将军说的融入老秦人骨血的目的,三万五万黔肯定不够,难道是要迁徙三十万黔首过去吗?老秦人还有多少,这值得吗?” 嬴政没有回答扶苏,他看向王翦:“老将军看,需要迁徙多少黔首,才可让百越在日后自称秦人。” 王翦不假思索道:“五十万。” “什么!” 扶苏知道王翦做任何事都喜欢平推,比如李信说二十万灭楚,王翦则声称需要六十万,但他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这么多人,“五十万老秦人背井离乡。父皇,这,这于心何忍……” “老臣深知其中艰辛,但想要百越、南海长治久安,必须融入我们老秦人的骨血。” 王翦虽枯瘦,但在这一刻却伟岸得无人能敌,“老臣也愿一同迁徙,终老我大秦最南之地。此乃,罪在当代,功在千秋。3” 扶苏愕然。 李斯和冯去疾也同时默然。 嬴政忽然起身,拱手行礼:“老将军,某受教。” 皇帝都这般做派,扶苏、李斯,就连张婴也跟着站起来行礼。 王翦瞅着张婴憨憨的慢半拍的模样,忽然开玩笑道:“你若再这么惫懒,我就把你抓到百越吃苦去!” 嬴政哑然失笑,阿婴可能要怕…… 等等,以那小崽子的古怪思维。 扶苏见父皇原本一副看戏的模样,紧接着表情变得古怪起来,目光时不时不善地瞟在张婴身上。 扶苏忍不住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阿婴被两个大人恐吓太过。 下一秒,他听见张婴非常认真又兴奋地说道:“好呀好呀!椰子什么的太好吃了,还有大鱼大肉,我特别想去看看!” 嬴政:…… 扶苏:…… …… …… 入夜,宫殿里点起灯烛,豆大的黄光只能照亮一小片。 张婴躺在光处,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嘴一张,一勺豆花便被送入口中,再一闭眼,纤细的手指便帮他捏头舒缓。 古代虽然落后,但享受起来也很容易令人堕落。 “啪!” “哎哟哟!” 张婴差点一蹦而起扭到腰,他本以为是扶苏过来看他,憨笑地扭头,恰好看见表情扭曲的公子寒,张婴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 “原来是寒公子啊!安好!” 公子寒本来就很不爽被扶苏强求过来送鱼汤,见张婴这敷衍的模样更是气得不行。 “怎么?被大兄打了还盼着他来?” 公子寒凤眼一瞥,微弯腰凑在张婴耳畔,轻柔地喷洒毒液,“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你竖子,傻子吗?” 公子寒一愣,勃然大怒:“你竟敢辱骂我?” “嗯?你听得懂幼犬在说什么?” 张婴歪了歪脑袋,然后点了点头,“啊,难道你也是狗?” “你!我……” 公子寒被这阴阳怪气的话气得冒烟。 他抬起巴掌,但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嬴政、扶苏和蒙毅的虚影出现在张婴身后,公子寒又憋屈地放下,道:“好你个伶牙俐齿,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说罢,他“砰”地手中的铜锅放在案几上,气冲冲地离开。 也是因为这一下,张婴嗅到里面散发出来的香味。 难道是替扶苏送汤的? 【宿主,公子寒太可恨了,居然骂你!】 【嗯,他想激起我对扶苏的埋怨,哎,这一个两个,老把心机放我一个孩子身上作什么,烦!早点气走比较好。对了,我的健体丸奖励呢?】 【在这啊!已经给你发放过啦?】 张婴猛地坐起来,【什么?在哪?不会又是被抓到地牢了吧!】 【不是呢。主系统也担心npc出事,这回奖励的体积也很小,所以安排了一只小猫叼了个小瓶子给你,两枚健体丸就在里面。】 张婴:…… 别人家系统不说秒天秒地,起码特效拉满,把古代人现代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自家系统呢?npc数次被抓,奖励被没收,现在竟沦落到雇佣猫咪做劳工。 一时都不知道该同情系统,还是怜悯自己。 张婴正巧有些饿,他先是打开铜器吃了一小半鲜美的鱼汤。 之后,他才吞服了一颗健体丸,美美地躺在床上。 张婴正畅享身体安康后要做什么。 “怦。” “怦怦。” 张婴隐隐觉得身体有些发热,甚至都能听到胸腔脉搏激烈跳动的声音,忽然,身体仿佛被点燃了一样灼热,紧随而来的是骨骼不断被挤压的疼痛感。 好疼,好疼,好疼! “嘶啊!” 张婴的呼吸渐渐急促,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发颤。 【妈的,怎么这么疼,打晕我!】 【宿主,可是……】 【我会忍不住叫出声,不能让仲父他们发现,没办法解释。】 【明白了!】 张婴只觉得一道黑影闪过,后脖颈一痛,不过在他即将没有意识的时候,他隐隐听到“啪嗒”什么东西落地,以及女性的尖叫声。 妈呀,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吧! 系统,能不能用能量刺激我一把,让我撑住稍微解释…… 然而下一秒,他彻底没了意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36节 第54章 与此同时,公子寒怒气冲冲的回到寝殿。 “大胆!” 公子寒甩开假意过来更衣实则在诱惑的宫女,凤眼里带出一抹厉色,“你当我是你这贱婢可随意攀爬的人!” “奴妾,奴妾……” 公子寒见对方跪在地上道歉还不忘娇柔造作,直接抽出了青锋剑。 “咳,咳咳……” 内殿忽然传来其他人的咳嗽声,公子寒蓦然抬头,发现公子高从窗帷后尴尬地冒出一个脑袋,他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丢开手中的青锋剑,冷声道,“滚。” 宫女顿时连滚带爬地离开。 公子高也别扭地走出来,迟疑了会,开口道:“三弟,父皇是讲究孝悌之人,你日后对其他兄长可别说“滚”字。” 公子寒嘴角一抽,想说‘你是傻子吗?那明明是对宫女说’,但看着对方担忧唠叨的模样,他捏了捏眉心,又懒得说了,二兄是傻子的事不早知道了么。 “你怎么在这!”公子寒大迈步往里走去,同时将外套脱下顺手丢在公子高身上。 公子高慌乱地抱起外套也跟着往里面走,开口道:“赵夫人找到我,说你离宫太匆忙,让我带给你带些东西,平日也对你多照顾一二。” 公子寒脚步一顿,皱起眉,道:“阿母让你带东西?” “嗯。” 公子高上前两步,从怀里拿出一个行囊,递给公子寒。谁知道这行囊包装不严谨,一下子就散开,从里面掉出来帛纸和一个罐子。 公子高连忙道:“三弟,这行囊我一直放着没有动过。我也不知这行囊为何没有绑紧。” “嗯。” 公子寒微微颌首,弯腰捡起帛纸,打开一看上面只有简单几句话,大意就是委托公子高将罐子献给陛下,这是可以长生的丹药。 公子寒微微蹙起眉,他阿母何时学会给父皇上供过方士丹药?又为何在给他的帛纸上写让公子高献给陛下。 正想着,公子寒惊诧地忽然发现帛纸上的字迹在渐渐消失,不,不是所有的字迹在消失。 过了一会,帛纸上还留下了五个字。 ——献长生丹,寒。 公子寒瞳孔地震。 他曾听母亲说过,赵国大巫掌握了一种秘法墨水,用它来写字,只要再次展开就会消失不见。 这秘法非赵国大贵族不知。 阿母是被谁怂恿了?为何要算计二兄过来? …… “三弟,三弟?” 公子高轻轻推了一动不动的公子寒一下,却被对方骤然抬起的凶狠视线吓了一跳,迟疑了会,才道,“三弟,你没事吧!” “真是我阿母给你的?” “啊?是,是赵夫人的宫女……” “是谁!何人何名何样貌!” 公子高被对方愤怒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道:“啊我不记得,但是伺候你阿母的三位宫女之一,你别急,我今日会启程回宫,下次见面再给你指出来。” “……你个傻……你先别回咸阳宫。” “啊?” “啊什么啊!你就待在这,我阿母的人你也别接近。” 公子寒懒得与对方解释弯弯绕绕,对这个蠢货而言,不回宫就是最佳规避被算计的方式。他得尽快找机会回去确认阿母到底想干什么。 公子寒正思索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哈哈哈的笑声。 公子寒回头瞥了一眼,见公子高在那捂嘴笑,无语道:“笑个甚。” “咳,咳……没什么,好久没见三弟这般依赖阿兄。” 公子高连忙小跑凑上来,忽然伸手拍拍公子寒的肩膀,道,“其实大兄也很照顾弟弟。若是寂寞,他也会陪着。” 公子寒缓缓升起一个问号,紧接着脸色铁青,这个蠢笨的二兄,居然会认为留他在这里是害怕孤独?!分明是救他一命免得被算计好么! “三弟?三弟你信我的,大兄……” “你给我闭嘴!” 公子寒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别给我提大兄,我可不像你,胸无大志,甘心被扶苏欺负。”被夫子轻视、忽略也不在意,父皇眼底永远只能看得到他。 “哎,你要称扶苏为大兄,他也没欺负过我们。” 公子高本来老实听着,听到说扶苏的不好,他忍不住耐心道:“三弟,大兄待我们向来好,幼时督促我们练字,见我们手疼还会送上膏药。” 公子寒:哼,他是怕我们受伤重,被父皇发现他的顽劣。 “你上回调查遇阻,也是大兄为你引荐了官吏。” 公子寒:一点小恩小惠,纯粹想给我安插眼线。 公子高原本还想说几句,见公子寒脸色越来越黑,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若不想听,我不说便是了。” “呵。你爱说说……”公子寒冷笑一声,“反正都认为扶苏比我强。但他不过是占了长子罢了。他十四时,父皇便将他托付给蒙括,去战场历练成长。我们十四五呢?父皇可曾记得我们谁的生日?他又岂会不强……” “唔……但大兄一直……” 公子高本想说扶苏从小到大都是第一,文武双全,但看公子寒冷下来的神色,他又道,“你不喜欢,那我也不理大兄。” 公子寒一顿,冷哼一声:“幼稚。” “那……” 公子高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许多步履急促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宫殿门被猛地推开又合上,公子高与公子寒望去,竟是风尘仆仆满脸凝重的扶苏。 “大兄!” 公子高刚唤了一声,忽然想起刚才的对话,闭嘴偏开头。 公子扶苏压根没在意这个细节,他来到公子寒面前,开门见山道:“你可曾在鱼汤中做手脚?” “满口胡言!” 公子寒仿佛炸了毛的猫,人都快蹦起来,“你就算看我不顺眼,也不能这样污蔑我。这鱼汤还是你让我去端送的。” 扶苏认真地看着他,微微颌首:“好,我信你。” 公子寒阴阳怪气道:“大兄,你若是想污蔑……” 恰在这时,宫殿的大门又一次被推开。 公子寒愤怒道:“何人敢擅闯内殿?来人……” 不等他说完,鱼贯而入的黑甲卫打断了他的节奏。 赵文九十度弯腰,拱手道:“寒公子息怒。奴奉陛下之令,召寒公子前去。” 说完,赵文手一挥,他身后的黑甲卫熟练地走向厢房的抽屉、柜子、床底各个角落在翻找。就连公子高出声阻碍,也被赵文不软不硬地顶回去。 公子寒一愣,他忽然想到阿母送来的帛纸,丹药。 他连忙将其藏在衣袖最深处,心下紧张。 …… …… 偏殿。 张婴被打晕过去,但他意识反而清醒过来,能与光球聊天,能感知道外界,只是不能看见不能表达。 【系统!我这还要晕多久啊!】 【宿主,你这身体先天不足,是早夭之体。健体丸得从基础开始慢慢调理,起码四天吧,若是用力再猛一些,只怕会爆体而亡。】 【什么!居然还要好几天!】 张婴听到这话也无奈了,早知道过程这么久,他也能提前找点借口做点准备工作再吃丹药。 “呜……” 他感受到一双熟悉苍老的手正在悉心给他擦脸,时不时鼻翼还发出难受的哽咽声。 【唉,又让外婆难过了。】 张婴心里也很不好受。 这时,他听到张女官猛地起身,语速很快道:“太医令,婴小郎君如何?” 张婴也想听听对方怎么说。 不久,一只温凉的手落在他的手腕上。 太医令的手指在他手腕处反复拨弄,忽然“咦”了一声。 张婴和张女官的心几乎同步提起来。 “太医令,如何?” “奇怪。婴小郎君的脉象健壮得像一头牛,可面相上却……”太医令的语气很是犹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诊断,话都没说完,手指又在他手腕上反复挪来挪去。 “怎么可能健壮呢。” 张婴听得出外婆的嗓音明显变得急促,甚至是有一些愤怒,“你看看他浑身烧的滚烫,呼吸轻微,连水都喂不进去。怎么可能呢?” “唉……” 张婴听着太医令的唉声叹息,他自己都想叹息了。 又过了一会,外面忽然传来“哒哒,哒哒!”的喧嚣声。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78节 但他见张婴跑进足有一米多高的灌木丛几乎看不见身影,项羽“啧”了一声,三步并做两步越过韩信,站在张婴的身侧。 三头身小人在前面带路,两个身高足有八尺的少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三人以锐角三角形的阵型向一座小山后方前进,没多久,项羽和韩信敏锐地抬头,发现附近居然有不少巡逻的汉子。 项羽顿时提起了兴致,等到他看到藏在山窝窝高高大大的新建的粮仓,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这,这!” 项羽扭头看向张婴,却发现张婴正指着这些粮仓,笑眯眯地道:“全是满的哦!” “为何?” “因为粮食才是一切的基础啊!” 张婴是个未雨绸缪的性子,广积粮的行动一直没有停歇过,直到这次长安乡的秋收与福源市的税收结束,才终于将他之前修建的秘密粮仓填满,“如何?这只是我第一个开始!我的目标是在大秦开遍这样的秘密基地。” 项羽忽然一愣,他听过一模一样的话! 是张良曾经也说过,原话是‘即便暴露这里,也不能暴露齐鲁之地的粮仓,那是造反的保障,什么时候能将粮仓修遍大秦,什么时候说不定能不战而胜了。’ 思及此,项羽表情古怪地看着张婴,急迫道:“修遍整个大秦?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张婴回首看向项羽,发现对方满眼都是复杂和期待,他歪了下脑袋道,“嗯……说不定吃的人会很多嘛。” “那为什么会很多?” 张婴听到对方的追问一愣,有些含糊道:“不管是太平盛世,还是乱世,粮食可都是硬通货,广积粮有什么问题吗?”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他没有后半句的心气,但大秦万一天灾战乱,饥荒是第一危机,张婴不希望以后目睹‘易子而食’等惨状时难受得不行,所以决定从最初的就做好 屯粮工作,每年新粮换陈粮,不求做到最好,但求问心无愧。 “你是这么想的?” 项羽的语气忽然急促起来,“如果,如果大秦真的乱了,你会怎么办?” “躲起来。”张婴斩钉截铁,大秦如果完了,嬴政和扶苏肯定是挂了,其他公子他暂时也没看见谁靠谱,不如躲起来更安全。 “躲起来?”项羽听到这话露出不赞同的目光,他道,“若真的乱了,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时候,你怎么不登高一呼……” “停停停!”张婴连连摆手,“我不想打仗,大不了以后带粮食投靠一方嘛。难道有哪一方势力会拒绝粮仓的投靠吗?” 项羽忽然沉默,脸上写满了复杂,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心一笑。 紧接着,他又很快郑重地谆谆教诲。道:“你不能这么想,万一人家只要你的粮食不要你这个人呢?光有粮食是不够的!你必须有让其他势力认可的力量!” “哎呀!英雄所见略同啊!”张婴连连点头,握住乌的手上下用力地摇了摇,这也是他看到楚墨之后有的感慨,“所以我就想着,乌你能不能帮我挑几个好苗子……” “我帮你训练吧!”项羽忽然道。 “什么?” 张婴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他之前还在绞尽脑汁如何说服乌少年帮忙挑人,最好能教一手绝招,没想到对方居然主动说要帮忙训练?! 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半晌,张婴才满眼期待道:“乌兄,真,真的要如此劳烦你吗!” 项羽看着小脸上写满的激动与兴奋,一挑眉,下意识地大包大揽道:“自然,若只帮你选几个苗子有什么用。” 他目光扫了一眼附近的人,摇了摇头,“底盘不足,腰腹无力,真上了战场,遇到敌人一刀就死,好苗子不好好操练,也是废物,顶不上用。” “啊?是这样的吗?” 张婴一脸懵逼,这里七八个人除了有强壮的小隶臣妾,还有部分西南军卒的后代,“他们打架很厉害!很强壮的。” “呵。”项羽咧嘴一笑,“头狼太弱,可带不好狼群。” 张婴一怔。 这时,正跑来与张婴打招呼的章邯眉头一竖,怒道:“你说谁弱!” 项羽回首,恰好看见身着小吏服的章邯,他也皱起眉,然后用不赞成的目光看向张婴道:“岂可让秦国小吏知晓这地!” “哈!我没说你,你反倒说起我来?” 章邯更生气了,打量项羽几眼,也用不赞同的视线看向张婴道,“小福星,岂可让不是长安乡之外的外姓人知晓这里!” 项羽傲慢地看向章邯,道:“奸吏,别妄想破坏我们兄弟情义。” “呸,你来就怂恿小郎君,还想安插人手?”章邯冷笑地看着项羽,仿佛忠心耿耿的狼犬在盯着图谋主家财产的敌人,“滚!滚出长安乡!” “你小子说甚!”项羽撩起袍子,“来!” 章邯将官服一脱,手一招,道:“呵,来!” 张婴看两人忽然交上手,一脸懵逼:…… 等等,怎么气场如此不合! 你们可是粮仓防护队的正副队啊! 项羽和章邯很快打成一团,两人打了二十来个回合后,项羽彻底打兴奋了,他长啸一声“来得好!”,就好像赛亚人爆种一样,一个对冲就将章邯给揍飞。 之后项羽顶着一张“无趣”的脸,开启群嘲模式,没一会,原本只是过来看热闹的壮士们忍不住了,纷纷加入群殴项羽的挑战中,然而他们配合不良,数次被项羽抓住破绽,非但没打到项羽,反而打到对方。 这也令项羽嘲讽得更大声,都说出长安乡无勇士,皆是蠢笨之徒。 这下连沉稳抱剑的韩信也冲了上去,高声命令壮士,几个指点,同时章邯也顽强的冲了过去,两人合力让项羽一连挨了好几拳。 但项羽很快反应过来,大笑一声:“稚嫩的兵法”,顶着其他人的拳头,先把负责指挥的韩信和章邯砸晕,再轻松将其他人打倒。 “哈哈哈!弱是弱了点!但耐!操!” 项羽将上衣彻底脱下,露出精壮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肌肉,他大迈步向着张婴走来,伸手想掐一把张婴的脸颊却被推开。 “乌兄!邋遢。 ”张婴扭头道。 “你小子还是这么娇气,得和他们一起操练。”项羽大手一伸,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又嫌弃地捏了捏没有肌肉的胳膊,“起码不能输给那个眯眯笑的家伙。” 张婴嘴角一抽,起码胜过韩信什么的……大可不必。 张婴本来不想锻炼,但转念一想,几个月后得偷偷能跟上嬴政的巡游车队,这身体是得好好锻炼一下,不能中途嗝屁。 他道:“好,但我年龄小,乌兄悠着点哈!” “屁!未战先怯成何体统,给我站直了!” 项羽一把拍在张婴的肩膀上,“去拉伸筋骨,等他们醒来就开始锻体!我就不信炼不出来!” 张婴嘴角抽搐:“好,好吧……” 之后的几个月,张婴无数次被按摩按得发出杀猪般惨叫声,偶尔睁眼茫然地看床帏,懊恼自己为何要答应乌兄的地狱训练。 又是站梅花桩,又是负重兵器越野障碍跑,日日还要进行空手搏斗厮杀,以及每日一千次的挥舞被俗称‘三板斧’的简单劈刀法。 他一个现代魂真的觉得承受不住! 可他每次想放弃时,乌兄便会在一旁幽幽地说:“我是替你训练,不是训练自己的心腹。” 与项羽最不对付的章邯也会爬起来,在一旁郑重其事道:“小郎君,那竖子也就这句话在理!” 抱剑的韩信也点头赞同。 三小将都是这个态度。 张婴也只能继续含泪熬着了。 …… …… 公元前219年,夏末。 太阳自地平线缓缓升起,第一缕阳光洒向咸阳城王旗时,“呜……”七十二只长号整齐吹响,浑厚的号声在咸阳城内外荡漾。 伴随着长号声,咸阳城内外的黔首们均停下手中事物,他们驻足街道两侧,齐齐盯向紧闭的宫城正大门。 “哐吱~”城门轰隆隆地被拉开。 随着领头一副巨大的‘秦’黑旗一扬。 宫内一眼看不到头的黑甲骑兵们,整齐有序地驭马而来。 “哒哒哒”马蹄声清脆而有力,驾驭骏马的黑甲卫更是身姿挺拔,武器别腰,浑身透着一股煞气。 当一个小娃忍不住喝彩出声,其他黔首们也纷纷大声赞“勇!壮士!彩!” 在崇尚武勇的大秦,精锐黑甲骑兵游街的气氛,不亚于后世新科状元带领新科进士们游街。 黑甲骑兵之后是两百量布满了利刃的秦弩战车。 每辆战车上都站着六名黑甲士卒,他们面无表情,人人都背负着秦弩、长矛以及三枚火箭装置,其战斗力绝对是当今世界上最强悍的移动炮台。 骑兵之后是三十辆大型马车,里面是身穿软甲的内侍、宫女等巡游的随侍人员。 在他们之后,咸阳内外的黔首们更是翘首以盼,但他们脸再如何涨红激动,也没有人敢乱叫,只敢“哗啦啦”高呼陛下圣明! 因为过来的正是被一千多名黑甲骑兵护卫的皇帝御座,一共十辆驷马御座。 每一辆四码御座前周围都有一百二十名黑甲骑兵们护卫,看不出任何差别,自然也猜不到嬴政会坐在哪一辆驷马御座里面。 皇帝座驾之后,便是一辆辆宽大的可供多位朝臣一起乘坐的马车。 最后殿后的是两千黑甲骑兵的军阵。 待得这第二次巡游的始皇车队远离咸阳王城,咸阳内外的黔首们才忍不住争相热论这难得一见的盛大场面。 咸阳城外,一身便服的嬴政掀开了车帘,他并没有待在十辆王座中,而是与朝臣们挤在一辆马车内。 赵文骑马迅速跟过来,低声道:“陛下,可有吩咐?” “阿婴来了吗?”嬴政道。 赵文连忙道:“来了的!我之前还在路边看到张女官和小郎君挥手告别了。” “是吗?” 嬴政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声道,“他会这么安静?还戴帷帽?”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87节 嬴政松开手,转身握住青铜剑将其抽出来,低头看向愣愣的张婴,“另外,剑不能只练右手。” 说罢,嬴政让张婴左手握住青铜剑,同样也将大手覆盖在张婴的小手上,这回力道是向下,青铜剑的剑尖斜向着地面。 “左手时,你可试试反向发力。” 嬴政一边说,一边带动力道。 张婴只觉得腰腹被用力带得自下而上转动,同时剑身也以45度斜角向上带动,剑身起初走得挺慢,但临近大树时,张婴只觉得左手被力量带得猛地一抖,左臂一麻。 剑锋瞬间发出轻颤的剑鸣,随着“咻”一声,剑刃划破空气,青铜剑以斜向上的角落也差不多深入树干1/2的位置,“咔嚓”两道剑痕之间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这大树随时有断裂的可能。 嬴政松开手,示意张婴以刚刚的感觉,自己左右手多尝试几下。 张婴握着刀,闭上眼,然后回忆之前的动作开始扭胯挥刀,再轻松写意地一劈,“咔嚓”伴随着一声巨响。大树变这么“哐当”倒了下来。 “哇!!!”张婴兴奋得一蹦三尺高,回头跑到嬴政面前,揪住他的大拇指不停地甩呀甩,“仲父!仲父!仲父!你看,阿婴是不是好厉害!” 没有男人能拒绝武力值飙升后带来的成就感! “嗯。”嬴政含笑地看着张婴,又看向倒下的树,称赞道,“不错。日后只需每日挥刀一千次,你会变得更厉害。” “啊?”张婴笑容呆住。 嬴政依旧是含笑看着他,道:“若这都坚持不下来,阿婴还是回去吧。” “我,我可以的!放心吧仲父!” 嬴政微微颌首,道:“那你先在这对着瀑布挥刀一千次,稍后我们回去。” “啊?”张婴目瞪口呆,对着瀑布那阻力不得累死,语气有些磕巴,“现,现在就开始吗?” “若是不愿……” “我!愿!意!” …… 嬴政抱胸站在石块前,看着小小的人儿举着青铜剑,认真地对着瀑布一下一下地挥剑。 小半个时辰后,瀑布旁的小身影已经挥剑挥得摇摇欲坠,嬴政皱起眉。 赵文打量了几眼,忽然凑上来,主动道:“陛下,奴看到小郎君学剑,就想起曾经的陛下。” 嬴政闻言一愣,扭头道:“你入宫有三十载?” 赵文恭敬道:“陛下,当年为陛下送上小青铜剑的正是奴。” 嬴政也稍稍恍惚了一下,声音温和了些道:“原来是你,你还记得。” 赵文连忙拱手道:“奴岂能忘记。昔年秦庄襄王还说奴挑选的剑重 了,多亏陛下为奴美言。” 赵文对这事印象深刻。 昔年,陛下刚从赵地回到大秦,被人暗中处处排挤比较,那时陛下的剑术很差,经常被比他年龄小的小童打败,多次逃学逃课。 直到有一次,他奉命寻找陛下时,恰好见秦庄襄王故意守在陛下逃学的路线上,秦庄襄王命他寻来小青铜剑,之后,秦庄襄王抓着陛下的手,就如今日陛下抓着婴小郎君的手一样,一起合力劈开了一棵树。 自此之后,陛下习武自信高涨,半年不到,便打服所有同龄人,成为学室中说一不二的存在。 也是通过这段记忆,赵文越发肯定陛下定然看重张婴,也决定要斗胆进言。 他拱手道:“陛下,瀑布对小郎君或是有些揠苗助长,奴将他带回来可好?” “不可,几个月的巡游路途可比练剑辛苦得多。若他此时受不住,趁早还能送他回咸阳。等抵达泰山,他即便想单独回咸阳,我也不会允许。” 嬴政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会,才看向赵文,“你说这小子为何一定要跟着巡游?” “这,奴哪知道小郎君在想什么。”赵文看了嬴政一眼,小声补充,“但奴想着,或许只是濡慕陛下。” 嬴政抿了抿唇,目光又落在瀑布前坚持挥剑的张婴身上。 半晌,他轻声道:“离抵达泰山还有十来日,他若坚持,就……随他去吧。” “陛下所言甚是。” “你去带太医令过来候着,别真伤筋动骨。” “唯。” …… …… 两个时辰后,张婴只觉得自己腰酸背痛腿抽筋,几乎是被赵文一路抱着回来。 赵文没带他回营地,而是与太医令汇合,一行人带到附近的温泉,又是泡澡又是敷药又是按摩,折腾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太阳落山,他才换上齐整的里衣准备回营地休息。 章邯候在外面,背起张婴回营地。 两人走了一会,张婴扯了扯章邯的辫子,低声道:“今日营地怎如此安静?” 平日这个时间段,正是众多朝臣们出来散步消食的时候。 “回小郎君,附近的儒生们都来了。”章邯低声道,“朝臣们与他们好似都在商议什么。” “哦?!都来了?” 张婴眼前一亮,儒生在泰山封禅这事上,也算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难道他们过来是为了泰山封禅的事?“走走走!看看他们吵起来没有。” 章邯身体一个踉跄,哭笑不得道:“怎么可能。” 张婴嘿嘿一笑,道:“快带我去。” 两人快步来到中央最大的营地王帐,有赵文在前引路,章邯得幸也跟着一起进去。 远远看着,王帐之内灯火通明,人头密集窜动。 赵文一帐门。 张婴只觉得一股嘈杂的音浪夹杂着羊羹汤的膻味扑面而来,他扯住章邯的辫子,忽然不怎么想进去。奈何嬴政一眼就瞄到他,亲自起身走了过来。 皇帝一动,原本还稍显嘈杂的王帐骤然安静。 百来号人的视线都随着嬴政的步伐而移动,慢慢聚焦在帐门前的张婴身上。 章邯被盯得不自然地微微垂头。 趴在他肩膀的张婴倒是一脸淡定,还主动向嬴政笑眯眯地伸出手道:“仲父!之前为何不等阿婴。” 嬴政没有答,他将张婴抱起,见对方因一点轻微碰触而疼得脸都皱起来。 嬴政看向赵文:“太医令何在?” “回陛下,刚从太医令那回来。”赵文毕恭毕敬地上前,“奴再给婴小郎君揉揉,散淤。” “不了不了!我好了!” 张婴 连连摇头,被揉淤青可比现在痛苦多了。 嬴政抱着张婴往原来的位置上走,并且示意其他人继续奏对,张婴探头瞅着许多明显是儒生弟子的人,他忍不住低声问嬴,道:“仲父,是在商议封禅吗?” 嬴政轻轻挑眉,摇了摇头,道:“谁与你说的。” 张婴闻言一愣,喊儒生过来不为封禅能为什么? 紧接着,他看见李斯起身开口道:“此言差矣……六国余孽又岂能知晓天事,代表天意,他们若真知,也不会堕为野人。谣言这等鼠辈伎俩,堵不如疏,他们喜欢造谣,我们正好能让黔首看看随意造谣会有何等耻辱的下场。” 冯去疾也跟着起来说:“陛下一直信重儒生,信任东郡诸县,但老夫想着,既然六国余孽的事发生在东郡县,让诸位亲自参与破此谣言,日后也能安心入睡。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不做。” 随着其他几位朝臣也依次起身开口,其他儒生纷纷点头应好。 张婴才听明白,原来还是为了之前‘始皇帝死而地分’的事。 朝臣们让这些儒生们编撰一首与这事争锋相对的诗谣,命他们广泛传唱,除此之外还有让他们配合搜寻六国余孽等的收尾事项。 张婴听了会打了个哈欠,没有瓜看,他想回去睡觉了。 在他即将提议离开时,忽然有儒生起身,拱手道:“陛下,敢问陛下之后可是要去泰山封禅?” 张婴浑身一个激灵,目光灼灼,来了来了瓜来了! 嬴政原本不打算搭理,但他的余光恰好瞟到猛然精神抖擞的张婴。 顿了顿,嬴政遥遥看向那儒生,微微颌首道:“对。” 那儒生脸上染上一丝潮红,激动道:“陛下,昔日孔夫子也曾亲自来到泰山,追寻封禅之礼。我们儒家对封禅之礼颇有些研究,不知陛下可愿倾听?” “你说。” 儒生激动道:“泰山是距离上苍最近之处,为了让上苍看到诚意,陛下最好徒步攀爬上泰山。” “不,我已命人修了栈道。” 嬴政毫不犹豫的回答宛如一泼冷水,儒生的表情一僵顿时有些卡顿,但很快他又重新振作起来。 他笑了笑,拱手道:“陛下若不想徒步也行。但乘坐的马车车轮请务必用蒲草缠住,以免破坏泰山的花草灌木,惹得上苍生气。2” “不必。” 儒生一哽:…… 不说儒生,张婴都察觉出嬴政那种淡到压根无所谓的态度了。 这和记载瓜资料不一样啊。 不是说嬴政会先虚心向儒生们请教如何去泰山封禅,儒生们说了一大堆为难人的提议,之后嬴政不乐意折腾全部否决,然后有儒生憋气了,正好封禅的时候刮风下雨,有儒生跳出来阴阳怪气指责嬴政得罪上苍,再之后就是儒生被打脸…… 但看看现在…… 儒生的气势百分百被嬴政压制,嬴政只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对方就不自觉地垂眉,不敢说话。 什么某位儒生对嬴政开嘲讽的记录,真的不是在杜撰吗? 张婴正思索着,忽然被嬴政抱起来,对方道:“你又盯着儒生发甚呆?” “没,没有。仲父!我只是在想封禅礼仪不用参考他们的意见吗?” 嬴政奇怪地看着张婴,道:“你为何认为我参考他们的意见。” “啊,这……”张婴总不能说从书上看来的,干巴巴道,“他们不是孔子门生么,就儒生……” 嬴政平淡道:“咸阳有博士七十人,招来的儒生多是这些人的同门佼佼者。来之前儒生们已经与墨家、法家、阴阳家吵过几场,他们的说法与那些儒生大同小异,很是麻烦,我没有采纳。”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88节 张婴:… … 对哦,完全将博士学馆的儒生们给忘记了。 怪不得陛下刚刚回答得极为利落,原来是二次作答。 也是,像嬴政这样掌控欲极强的人,既然早决定要进行泰山封禅,又岂会临到泰山才召集儒生们讨论仪式。 “你这小脑瓜子又开始发呆。”嬴政余光瞥了张婴一眼,“看来挥刀一千下绰绰有余。” “没有!”张婴拼命摇头,然后开始装痛装睡。 嬴政轻笑一声,送阿婴回营帐休息,他则重新回王车批改简牍。 …… 十三日后。 天微微亮,张婴瞬间睁开眼,爬起来先摸青铜剑。 在他穿戴整齐,又一次跳下马车非常自觉地走向赵文时,却被嬴政一把给拉住。 “仲父?” “今日不必练剑。” 嬴政满意地捏了捏张婴的手臂,满意地微微颌首,“你小子没发现周围有些不对劲吗?” “嗯?”张婴左右看了看,不还是灌木丛林,等等,他看了一下脚上的地,犹豫了下道,“仲父,莫非我们踩在秦直道上?” 嬴政嘴角一抽,他瞥了赵文一眼。 赵文连忙解释道:“婴小郎君,我们现在在泰山的半山腰呢。” “什么?这就上来啦?”张婴一呆,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期待了好久的泰山之旅啊。 可以说,支撑他死活要过来的巡游动力,最主要的是寿命奖励,但对泰山封禅的向往与好奇也有。 就这么平静的要结束了? “婴小郎君?”赵文疑惑地过来,“可是有何不妥?” 张婴连连摇头道:“也挺好!” 平静也好,平平安安是福,况且亲眼看嬴政封禅也是一件盛事了。 此时,嬴政已经重新走在最前方。 张婴回过神后想追上去,地面忽然隐隐传来震动的感觉。 负责拉车的马匹也开始躁动,有些不受控制。 张婴心里一个咯噔,喂喂,不是吧!才刚说平安是福啊! 恰在这时,前方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道:“山,前面山塌了!跑,快往下跑啊!” 卧槽! 张婴瞳孔地震! 在所有人都向下跑的时候,唯独张婴逆流而上,拼命挣扎地向着前方嬴政的方位冲过去。 独树一帜,特别显眼! 没一会,从上方急忙冲过来章邯一把拉住张婴,急切道:“小郎君往下跑吧,陛下命我保护你,他身边有黑甲卫,你别再过去!” “不行!” 张婴拼命摇头,求生的意志让他几乎拽着章邯向前跑,“我要找仲父,我要待在仲父身边!” 有寿命值的因果律在,仲父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啊啊啊! 谁都不能拦着我活命! 众人:!!! 这,这是何等将生命置之度外的忠义啊! 怪不得能得陛下这般宠信! 第76章 嬴政怔愣了一会,忽然道:“胡闹!甲卫你去把阿婴带下山,由不得小子。” 甲卫迟疑了,他的首要任务从来都是保护嬴政。 嬴政余光一瞥。 “唯。” 张婴好不容易突破章邯的封锁。 准确点说,是章邯被张婴的“忠义”打动,主动带着他一起向着嬴政的方向冲去,谁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张婴眼前骤然出现一道黑银,他瞬间被对方单手抱起来,然后反方向冲刺。 “喂!等等啊!” 张婴无能狂怒,他扒着对方的衣襟喊,“别阻碍我去找仲父!” 可不管张婴怎么说,抱着他的人始终沉默,对方身手极佳,在震颤中也能如履平地。 张婴看着越发远的嬴政,内心是崩溃的。 他冲不远处的朝臣们喊道:“这里有人绑架稚子!都不管管吗?” 李斯不知何时停下步伐。 他平静地看了张婴一眼,冷声道:“那是陛下最信重的甲卫。” 冯去疾摸着胡须上前一步,笑眯眯道:“小郎君,还轮不到你专美于前。” 尉缭则看向抱着张婴的黑甲卫,低声道:“你安顿好小郎君,速速回来保护陛下。” “唯。” 一直沉默的黑甲卫唯独给了尉缭回应。 张婴见状有些惊讶,但也没多想,只挣扎自救的动作越来越大,忽然,张婴觉得后脖颈有些凉飕飕,他猛地扭头,恰好看见甲卫正目光凉凉地瞅着他脖颈,似乎想给他来一下。 恰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高呼声,道:“不要从这条路下山,后路被毁。” 众人闻言一怔,猛地扭头。 只见原本负责殿后的蒙毅身形有些狼狈地跑上来。 他一边向上跑,一边命令随行的黑甲卫保护落单的朝臣。 这时,蒙毅余光注意到甲卫后很是惊讶地多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张婴,皱起眉道:“不要乱跑,恐有埋伏。” 甲卫踌躇起来,目光下意识看向嬴政的方向。 张婴趁机道:“此一时非彼一时,山崩还能说是天灾,但后路被刀枪破坏,这绝对是有人在暗中作祟。你赶紧带我去仲父那!别犹豫了,万一遇袭,落单可比聚在一起危险得多!” 甲卫身体一颤,稍显呆板的目光落在张婴身上,很快转身向上。 张婴趴在甲卫的肩头,看着越来越近的目标,轻轻吁了口气。 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他刚刚缓了一口气,便被刺鼻的血腥味冲得一个激灵。 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谁受伤了? 张婴探头看过去,这才发现嬴政他们待的地方是一处凹进去大约十来米的山间洞。 几十位黑甲卫将嬴政围护在正中间。 山洞外侧跪着三个伤痕累累,手脚被束缚在背后,耷拉着脑袋的男子。 为首的黑甲卫似乎是在审讯,他道:“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那三人拼命摇头,沙哑着嗓音纷纷开口,“不知道。”“我们只是过来砍柴的!”“与我们无关啊!” 为首的黑甲卫猛地一挥青铜剑,跪在最左边的脑袋便被枭落,伴随着“砰”脑袋落地的声音,鲜血“咻”地溅出一两米。 另外两个男子被吓得惨叫连连,浑身禁不住地发抖,甚至能看到一股水从他们两股之间流出来。 张婴瞳孔地震,胃部翻滚。 …… “哎。”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张婴猛地一抬头,竟是嬴政垂眉在看他,张婴张了张嘴,嘴皮子动了动却一时忘了能说什么。 嬴政恰好与张婴的目光对视上,看着对方宛如受惊崽子的眼神。 他眼眸微眯,将张婴从黑甲身上给拎起来,放在自己怀里轻轻抱住,很自然地顺抚其背脊。 虽然嬴政什么也没说,但张婴却奇异感觉自己渐渐平静下来。 平静之后他又有些尴尬。 “仲父,我不怕,我很好。”张婴也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嬴政的背,“仲父,你没有受伤吧。” 嬴政轻嗤一声,余光瞥了一眼张婴微颤的小手,只道:“无妨,你之后不可再任性、乱跑。”顿了顿,他强调道,“我还不需要一个稚子保护。” “仲父放心。”张婴连声保证,拍拍自己的小胸膛,“我最珍惜命了。” 嬴政挑眉看他:…… 慢慢走过来的李斯:…… 尉缭和冯去疾彼此交流了一个眼神。 这时,蒙毅又从上方冲了下来,拱手汇报道:“陛下,臣在上面查看了一下,是泥石流冲垮的道路。不好说是否是人为,但山下确实他人破坏的痕迹。今日只怕……”虽没说建议改日封禅,但字里行间都在暗示这个意思。 嬴政摇头道:“继续封禅。” 蒙毅心里一紧,急忙抬头看向嬴政道:“陛下,六国余孽狡诈,陛下圣人之躯,何必与他们碰撞……”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92节 他感慨地看着光球:【乙女游戏算是被你们玩明白了。】 但他也因此灵光一闪,想到武则天在唐朝祭天的习惯。 皇帝会把想求的事,刻在一块纯金的金块也就是金笺上,在皇帝捧着金笺对天跪拜后,会将金笺抛向悬崖空中,意思是让神仙收到金笺以观文字。 据说,武则天在泰山丢了四枚金笺,其中一枚被人找到,拍卖了将近十个亿!3 这不就完美解决他的问题么。 反正找不到金铃铛,自然不会有黑历史文字留下,完美。 “如何?想好了吗?” 嬴政祭天结束,他看向张婴,顺便还递过去一根朱笔。 “想好啦!”张婴拿出金铃铛挥了挥,“我都写在这上面了。” 嬴政微微挑眉,目光落在被张婴紧拽在手中发出“叮当”声的铃铛,若有所思,但并没有说什么。 天祭是在泰山之巅。 地祭则需要下山,在接近山脚的坪地上。 换言之,张婴白爬这么高。 张婴:…… 当然,气喘吁吁的张婴绝对不敢说出如此不识好歹的话。 两人从云雾缭绕的泰山之巅下来,身后立刻出现八名神情肃穆,手握兵器的黑甲卫。一行人绕到山峰的另一面,走着临时砍伐,铺着稻草出来的道路下山。 下山走了许久,张婴渐渐听到潺潺水声,直到走到一处坪地,黑甲卫们又站定了不动。 嬴政则牵着张婴左转继续向下,张婴看到一处从峭壁延伸出去的三角形平台。 不对,此处不是峭壁。 当他站在三角平台前端时,这才发现平台距离地面约三米高。 平台六百米之外,站着密密麻麻的身影,距离太远看不清样貌,但从张婴知道,站在那儿的多半就是朝臣们。 “阿婴,可妥当了?” “没问题!” 嬴政看着张婴自信满满地回头竖起金铃铛,轻笑一声,微微往后退了两步,让张婴站在最中央的c位。 在这一刹那,张婴隐约看到对面人群有所骚动,可能是错觉吧。 他闭上眼,双手捂住铃铛,轻声胡言乱语,同时默念:【系统,这铃铛怎么用?】 【新的一年,新的一天!请问你要祈福a爱情;b健康;c事业;d友谊?】 【b健康】 【a自己;b__ __】 张婴一看可以选人,立刻选择b,并且将人选指定秦始皇嬴政。 【叮铃~~上苍听到了你的祈祷。】 【天地间传来一声铃铛响,嬴政忽然感觉身体好了一些,健康值+10;寿命值+50!】 张婴目瞪口呆:!!! 他忍不住将光团扯出来,道:【系统!新年祈福居然这么给力?太爽了吧!】 光球飘出来:【嘿嘿,这可是一年才一次的祈福啊!而且数字是随机的1-100,宿主运气还不错!】 【啧啧,不光乙游,看来盲盒精髓也让你们玩明白了!】 …… 张婴在这一边抛金铃铛,一边夸赞系统,满心喜滋滋,压根没仔细看系统描述的文字。 所以他不知道。 在他摇晃铃铛祈福成功的那一瞬间,方圆数十里的民众都隐隐听到清脆的铃铛声,然而他们左顾右看时,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迷惑地认为是一场错觉。 不过…… 嬴政却浑身一颤,如鹰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张婴身上,准确地说是他手握的铃铛上。 远处大秦最聪慧的那一批人也微微蹙眉,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恰在这时,人群的东侧方向忽然出现箭雨。 除李斯、儒生稍后退几步,尉缭、冯去疾等人都是傲然而立,瞥向那些疏漏的箭雨。 “就这?看来连百人都没有。” 尉缭的语气带着不屑,“若只为防备这些人,倒是不值得我等百般筹谋。” “不可轻敌。” 冯去疾说了两句,目光死死地盯着被黑甲卫们迅速围起来的地方,没多久,箭雨便停了,黑甲卫们拖着一连串的犯人绕了过来。 冯去疾眼底闪过一抹疑惑,这也被抓得太简单了,特意过来送人头? 冯去疾又看向蒙毅,低声道:“蒙上卿过去看看?谨防有诈。” “好。”蒙毅往后一招手,留了一部分黑甲卫在射箭雨的地方。 与此同时,西方也出现了稀疏的箭雨,黑甲卫们一如既往地扑过去,那边也没有怎么反抗就被抓了过来,然而没一会,南方也出现了箭雨,这回黑甲卫扑过去竟发现只有一个人待在那,操控着数个类似连弩的玩意在对着天空射箭。 现在不光冯去疾,其他朝臣们的表情也微妙起来。 尉缭皱起眉道:“我们得过去通知陛下。” “若是如此,封禅仪式会被打断。” 李斯目光灼灼地看向尉缭,“我们暂且未发现六国余孽是何阴谋。你承担得起这个后果?你愿意承担这个后果?” 尉缭一顿。 恰在这时,原本乖巧蹲在地上余孽们,一个个疯狂戳破了身上的水囊,任由里面黑漆漆的液体流了一地。很快,灌木丛里冲来一些怀抱水囊的人,他们也是在拼命泼黑色液体。 空气中忽然弥漫起一股有些刺鼻的味道,众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 尉缭问道:“这气味好生诡异,又有些熟悉,是什么?” “天呐!这,这是……是猛火油啊!” 鲁籍儒生们恍然大悟,继而惊慌失色,“这,这可是水都扑不灭的猛火油啊!快跑,快跑!” 众人一愣,尉缭立刻厉色道:“蒙上卿!将这群人全部枭首。” 他话音未落,蒙上卿已经抽出青铜剑开始砍人。 但即便他的动作再怎么快,一连枭首了两个,但身上带着猛火油的死士有三十多个,死了四五个,其他死士已经冲向了三角形平台。 空气中的石油味越来越重,重得呛人,地面流满了黑油液体。 “去挡住!绝不能让他们过去!东面 有贼人放火箭了!” 冯去疾一边焦虑地喊,一边操起武器就往前面赶,恨不得能帮忙杀一个就一个,“去救驾!” …… 远远看去,无数黑甲卫从灌木丛林中倾泻而出,如蚂蚁般密集又义无反顾地向着黑油区冲去。 但人的速度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风,比不过顺风的火头箭支。 空中风一吹,三两只火箭在朝臣们龇牙裂目的注视中,加快飘向三角形平台的上方。 嬴政正垂眉看着张婴,张婴还闭着眼睛,摇晃着手中的小铃铛。 “陛下!” “小郎君!” 朝臣们嘶吼着,他们也不知道要喊什么,但他们只知道要高声提醒,哪怕只有零星的一点希望,他们也希望陛下和小郎君能逃出一劫。 然而他们只看见陛下猛然抬头,如猛虎的目光犀利地扫了过来。 下一秒,零星的火点落在黑火油上。 火焰先是环绕三角平台的烧起来,在山谷之风的加持之下火焰一冒三丈高,张牙舞爪地扑向四面八方,贪婪地吞食着干柴以及黑火油。 火势越发变大,整个三角台全部烧了起来,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须臾间,平台被一片惊涛骇浪的火海彻底吞噬,除了红得刺目的火还是火,其余什么都看不见。 黑甲卫们还在努力靠近,然而火海的焰压太强了。 即便抱着赴死的决心,黑甲卫们也根本没有冲过去的力量。 时间一点点过去。 冯去疾一个不慎跪在地上,连火舌舔到了他的手腕都没注意。 蒙毅眼底闪烁着泪花,尉缭紧紧地捏紧拳头,微微低头。 但还有部分朝臣眼底却闪烁着惊讶、难过却又蠢蠢欲动的兴奋。 李斯忽然叹息道:“现如今,只能先请扶苏公子过来主持……” “你说甚!”蒙毅怒目而视,“陛下还在呢!” 李斯面露难过,他垂下头,嗓音带着沙哑道:“我知晓,但一切以大秦为主,陛下总不会希望看见……” “陛下!小郎君!” “陛……什么……” 李斯瞳孔猛地一缩,他猛一抬头,发现原本神情低落的朝臣们,目光灼灼,齐刷刷看向一个方向。 李斯也随之看过去。 只见暴躁的火海宛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撕开一条缝隙。 在那—— 嬴政背着婴小郎君,单手抚在青铜剑柄,目光锐利地大迈步而出。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93节 他的身影经过熊熊烈焰的扭曲,显得犹如神话中鬼神一般雄伟、威严、令人心生畏惧,所到之处连火蛇也不敢惊扰。 他们,踏着烈焰归来。 第78章 见多识广的朝臣们喉咙发干。 他们怔怔地看着,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震撼、喜悦等复杂情绪。 “快跑啊!你们为何还不走?!” 一个稚嫩的嗓音从上空传递过来。 众人呆呆地看过去,却见张婴巴在嬴政肩上不停的冲他们挥手,时不时还收回小手手道:“好烫好烫,你们都不怕烫吗?都不怕被烧死吗?还不赶紧跑?” 冯去疾见到张婴的动作,他忽然发自肺腑地问出声:“你真会觉得烫?” “我当然觉得烫,我不光觉得烫我还热得要命!冯丞相你怎么了?难道已经适应高温了?” 张婴完全不明白朝臣们为什么呆在原地不动,还问出如此莫名其妙的话,难道是被大火给烤糊涂了,“跑起来呀!大家跑起来!难道还要仲父将你们背出去不成?” 张婴忍不住和系统吐槽:【朝臣们都怎么了!他们可没有寿命因果律做buff啊!】 【是啊宿主,好在这一片石油泼得较少,要不真完蛋。】 张婴听到这忍不住道:【说真的,仲父之前明明可以反方向突围离开,为何却突然选择向着火冲。系统你没暗示什么吧?】 【宿主!我没暗示啊!况且这寿命值本是用来保命的,谁知道嬴政居然能玩出祥瑞的花头来!太离谱了!】 张婴听到这猛然一惊,祥瑞的花头?! 好像有点道理啊! 仲父难不成是察觉到什么特殊,所以才会迟疑后选择从火场冲出去。 …… “不愧是仲父!实在是太厉害了。” 张婴内心感慨,死死地抱住嬴政,“多亏沾着你的福气我才能活命。仲父就是天命之子!” 张婴很乐意替嬴政增添一丝光圈。 古代想搞事造反的人大多会给自己套一身“天命之子”“神选之子”的光环,现在给嬴政把buff叠满,相当于削弱其他人的光环,也挺好。 张婴吹完彩虹屁,忽然察觉到身下人的身体一颤。 紧接着,张婴与扭过头的嬴政对视上。 咦,对方眼底的情绪为何如此复杂?似乎还透着些纠结。 张婴歪了下脑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仲父,我保证绝不乱动坚决不给你拖后腿。所以,所以能让我沾光……” “安静。”嬴政忽然道。 张婴立刻闭嘴,然后他发现嬴政脸上的表情一时变得更为复杂。 半晌,嬴政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阿婴,辛苦你了。” 张婴脑后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辛苦什么? 他今天就是一个被大腿保护又带飞,还捞了一个让万人艳羡的能在泰山封禅的荣耀。 除此之外他做啥了?他辛苦了啥? “仲父,你,你对我太好了。”张婴都有些不好意思嬴政如此偏心,他用脸蛋轻轻蹭了蹭嬴政的脸颊,“嘿嘿,我有点小骄傲了。” 嬴政轻嗤一声,语气温和了些:“你大可一直这般骄傲。” 与此同时,李斯第一个高声拜道:“天佑陛下,上神垂爱,滚石不敢惊扰,烈焰不敢烦忧,老臣直到今日方知何谓天命。陛下即天命。” 众朝臣们仿佛被这一马屁给拍醒,也纷纷拱手高呼。 “陛下即天命!” 这五个字的呼声极高,感情极为真挚,等候在泰山边缘的县令、县尉及黔首们听了,虽不明所以,但也跟着一起喊起来,刹那间,这五个字响彻泰山内外。 张婴死死地扒着嬴政,一边跟着低声喊,一边佩服地看着嘴上喊着口号,还不忘兢兢业业灭火的黑甲卫 。 随后,他看见头发都烧掉许多,烧伤累累的蒙毅与尉缭走近。 张婴恰好与目光担忧的蒙毅对视上,他刚回了一个微笑,就听见嬴政开口道:“你们先去休息,让太医令敷药。” “陛下,臣等誓死抓……” “大秦难道没人了?让轻伤的去负责。” 嬴政眼神冷冽,透着一股战场肃杀之气,环顾四周,所有朝臣立刻垂手而立听候吩咐。 嬴政一拍手,上百身着紧身软甲,背着各种绳索工具,脸上戴着面罩的甲卫们,从灌木、树杈甚至是后方的峭壁上如履平地迅速赶来,齐刷刷出现在嬴政的正前方,沉默地行礼。 蒙毅瞳孔一缩,低声呢喃道:“怪不得甲卫不见踪影,原来潜伏后,那陛下为何还踏火而……” “甲卫,协同朝臣去抓人。”嬴政伸手点了几个小山头道,“死活不论。” 众朝臣:“唯。” 甲卫们有条不紊地分出六支队伍,分别来到朝臣身后。 郑国没想到自己身后也站着人,他几乎没打过仗,心下忐忑地走向冯去疾,问道:“冯丞相,陛下选的那几个方位,我,我该如何做比较好?” 冯去疾轻声道:“六国余孽既敢布下这个局,舍下如此多的死士,不亲自看着又岂会甘心。” 熟知地形的郑国顿时明了,那几个位置是最佳的观景方位,只要冲过去抓人。 冯去疾忽然道:“郑国,你可记得陛下左鬓角有一缕白发?” 郑国一愣,点点头,道:“臣记得,几年前,陛下得知李信率二十万秦军被旧楚打败,损失惨重。次日再上朝时,陛下的左鬓角便多了几缕白发。” 很多朝臣还议论,说李信一直恐惧再担任大将,除了有他自身原因,只怕还有陛下一夜白发的原因。 “嗯,看来不是我记错。” 冯去疾再次扭头看向嬴政,低声呢喃,“为什么呢?” 郑国见冯去疾的表现有些奇怪,忍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下意识聚焦在嬴政的左鬓角。 这一看,郑国瞬间瞳孔地震。 他颤着声音道:“陛,陛下,陛下的左……” “咳,咳咳……” 郑国猛地扭头看向咳嗽的冯去疾,他几乎是不分尊卑地紧紧捏住冯去疾的肩膀,高声道:“我没记错的吧!你也记得吧,还是说我记错……” “行了,小点声。” 冯去疾见郑国如此沉不住气,他反而冷静下来,沉稳地开口道,“鬓角变黑是好事,总比变白要好,对吧?” 郑国道:“对是对!但是,但是这也太离奇……” “有甚离奇。今日诸多事宜,巨石炸开奇怪吗?火焰避让奇怪吗?” 冯去疾的情绪越发稳定,还能随口开个小玩笑,“不说陛下,就连我之前隐隐还听到来自天外来的钟鸣叮当声……” “……我也听到了。” 冯去疾闻言一顿,猛地扭头。 恰好与脸上闪过一抹震惊的郑国对视上,冯去疾迟疑了会,低声道:“这,咳,这或许正好听见……反正,天命在秦!” “啊对对对!天命在秦,天命在秦。” 郑国仿佛找到了可以给自己洗脑的开关,反复车轱辘念了好几遍,重新抬头看向冯去疾,“冯丞相,我继续去抓人。” 冯去疾微微颌首,目送对方离开的背影时低声感慨一句,年轻几岁的身体就是好啊。 “冯丞相怎还在这?” 另外一位被冯去疾派去搜查的朝臣大迈步过来,警惕地四下张望,“这附近有何不妥?” 冯去疾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腰,道: “无妨,闪了一下。” 朝臣:? …… …… 数里之外,一行人沉默地四下逃窜,队伍中弥漫着一股死气。 郑孟数次抬头看向姬公子,想说些鼓励的话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更准确点说,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看到踏火归来的暴君时,还能轻松说出反秦复国的话。 与这样的人作对,就好像要与浴火而来的神明对战一样。 心理压力太大了! 就连郑孟自己,若不是因为全部身家亲友都压在了姬家宗族,只怕都有可能卷铺盖跑路。 “我完了。” 跑了许久,撑着大树休息的姬公子,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郑孟,我彻底完了。” “姬公子,只要我们能顺利逃出去……” 姬公子却打断了郑孟的话,冷冷地看着他道:“之后呢?我废了宗家近一百的死士,什么都没得到,反而极有可能让大秦找到宗族在鲁地开采猛火油的矿。 这算什么,你说我回到宗族之后还能得到什么?” 郑孟沉默,回去之后只能得到惩罚。 但郑孟不甘心,姬家没有改换门庭一说,若姬公子失败,他只怕会与那位刘谋士一样,随着姬长公子一起被弃用。那他十多年的苦学岂不是白学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194节 “姬公子,若是不回宗家呢?”郑孟道。 姬公子抬头看向他,轻声道:“不回宗家,我们又能去哪儿?”他看向郑孟的眼神严厉起来,“你莫不是忘了,从咸阳逃出来的我们,皆没了身份,难道你是想……” “姬公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属下明白。” 郑孟打断姬公子即将越说越离谱的话,他拱手道,“天下之大,不止宗家一处在反秦。我曾听闻有一旁支俊杰与楚国项家交情甚好。不若我们去……” “成何体统!我一宗家去投靠分支?”姬公子脸色骤然一黑,“这说出去我岂不成天大的笑话。” 郑孟嘴角一抽,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姬公子。这并非是投奔,而是带着情报去携手反秦。我们虽损失惨重,但却也探出暴君不少秘密。” “什么秘密!哈,难不成你还要与盟友说暴君水火不侵,滚石不伤?”姬公子的语调阴阳怪气,“你这是帮着反秦还是帮着镇压六国遗民?” “非也非也,是趴在暴君肩膀的小郎君啊!” 郑孟连连摇头,加快语速道,“人有偏好,必有其软肋。我们可以用情报与那位旁支郎君做交易。姬公子以为如何?” 姬公子忽然摸了摸下巴,呢喃:“小郎君,小郎君对了!玉兰行宫也是小郎君。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情报……可以,可行。” “姬公子?” “你的想法不错。”姬公子重振旗鼓,拍拍郑孟的肩膀,“我们去旁支……不,我们去楚地项家交易情报,我就不信还不能压那旁支一头。” 郑孟嘴角一抽,为什么要压旁支一头啊! 他低声劝道:“姬公子,我们是合作不是……” “不必多言。主脉岂可听从旁支,没这个礼。”姬公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忽然又道,“还有之前负责敲响信号的人在何处?连嬴政埋伏到身边的人都没发现,就敢傻乎乎地发伏击信号? 还给东南西北埋伏的死士,几乎同时发动进攻的信号。 别说暴君不畏惧火海,我看他就算畏惧火海,这一波也不会被烧到半根毛! 他是不是疯了?” 郑孟闻言一怔,道:“姬公子,他只发动了一次钟响的信号啊。” “什么?!”姬公子猛地皱起眉,他看向其他沉默寡言的死士,“你们听到几声钟响。” “一声。” “叮当当。” …… 姬公子听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踹了一下木桩道:“该死的!我们早就被算计了!这信号多半是暴君的人发布,他定是潜伏在我们潜伏之地,同时发号发布信号,好让我们集体冲入坪地,好来一个瓮中之鳖。该死!真的是被算计得死死的!该死!” 郑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所有人都只听到一声响,这没办法用其他的原因解释。 姬公子骂骂咧咧。 其他人稍作修整,再次踏上东躲西藏逃亡之路。 …… …… “你不害怕吗?” 从泰山下来之后的七日,几乎每当张婴独自躺平的时候,都会有人这么问。 最初几日,张婴非常诚实地说不害怕。 他怕什么!因果律放在那,紧挨着仲父混就完事了! 但似乎没有人相信他、 或者说当他说完之后,朝臣们都是一幅信了却又不敢相信怀疑其中是否有秘密的纠结表情。 张婴见他们一个个年龄蛮大却满脸纠结的模样委实不容易。 是以,之后几日他都会说怕了怕了。 但面对朝臣们乘胜追击地问,具体怕什么时?张婴又会敷衍地回复:“怕死了。” 朝臣们:…… 六日后的傍晚。 张婴下了驷马王座,章邯领着张婴溜达到附近县城的市。 此时的大秦言论自由,所到之处基本上都能听见黔首们针对这次大巡游的讨论。 张婴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无论是士子、农户还是工匠等人,他们对嬴政这一次出游的行径都持赞成,甚至是膜拜的舆论趋势。 即便话里话外偶尔透出一两个暴秦、□□的反派分子。 但一说到在说到嬴政处理石碑,说到封禅的踏炎归来,那些人也会忍不住酸酸地来一句,天命在秦又如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暗戳戳的话。 不过这些人一旦说些酸话,很快会遭到一些大秦粉的驳斥。 是的,大秦粉。 以前黔首们提起大秦多是以“不可说”“畏惧”等神色,但自封禅之后,或者说鲁豫儒生们搞了宣传之后,现在替大秦说话的百姓日益增多,脸上对大秦也多了些期待。 张婴见状有些美滋滋,黔首们对大秦认可度提高了,好事啊! 之后就看有没有机会把“民弱国强”这奇葩观念给掰过来。 张婴喝了一口桂花蜜汤。 但好难啊! 想凭空说服嬴政太难了,要不还是从扶苏那下手试试。 思及此,张婴越发想回咸阳了。 他扭头看向章邯,道:“准备准备,我们回咸阳吧。” 章邯差点将口中的汤给吐出来,震惊地看着张婴道:“小,小郎君这是为何啊!” “嗯,巡游没我想象中好玩。”张婴敷衍了两句。 真实原因是,自泰山之后,嬴政便亲口答应让他跟着巡游,这也代表任务完成,他没必要继续跟在嬴政身边当个增加寿命值的腿部挂件。 章邯哭笑不得,忍不住小声抱怨道:“早与小郎君说过,这并非什么松快好玩的事,小郎君之前硬是不听……” “哈,现在听了一样的。”张婴一口将碗里面的桂花酿喝干净,“走吧,准备回咸阳……” “等等。”章邯连忙按住张婴,哭笑不得地将蒙毅交代的事说了一遍,简单来说就是过了泰山,想回去也不能回去,只能跟着继续去琅琊郡。 说到这,章邯还不忘用大海、大鱼等奇观来吸引张婴的兴趣。 “啊。 ”张婴懒懒地摆摆手,一脸不怎么高兴。 章邯见张婴眼珠子滴溜溜转,生怕对方又突发奇想,试着转移话题道:“小郎君,明明这些黔首未曾见过,为何能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亲眼见证一样。” “吃瓜人都这样嘛。”张婴见怪不怪,流言蜚语可是能将请假一天,传成日更一万,黔首们只是说得仿佛身临其境,已经足够严谨。 章邯被张婴话题终结,还在想要如何开口时,又听到张婴道:“真的不能回去?我们自己回去如何?” 章邯肝胆俱裂,连连摇头:“不行。” “不可哦!” 除了章邯的声音,旁边还有一熟悉的嗓音响起。 张婴猛然扭头,哎呀,他立刻笑了出声道,向着对方伸出双手道:“阿兄,阿兄你来啦!阿兄,我可想你了!” 来者正是身披银黑色软甲,腰间挂着武器,微微弯腰,面带微笑的扶苏。 不光有扶苏,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面色沉凝的儒生,以及十来位军卒。 张婴欢快地冲过去,在扶苏也跟着弯腰时,张婴的鼻尖嗅了嗅,迅速往后倒退一大步。 他抬头眨了眨眼,恰好与扶苏温和又了然的视线对上。 对方保持微微弯腰的姿势,似笑非笑道:“想我了?” 张婴单手抠了下脸颊,哈哈一笑,诚实道:“想是想,但刚刚洗过澡,不想马上再洗。” 扶苏身后儒生的眉峰微蹙,但见扶苏开怀大笑,那儒生只多瞟了张婴一眼,又迅速挪开。 “哈哈哈,你小子!巡游都没治了小毛病,日后服军役看你怎么办!” 扶苏笑完,故意将张婴拎了过来,“我这是连夜急行军,正好一起去酒肆洗漱。” 张婴嘴角一抽,道:“阿兄你……我真的刚刚才洗完……” “哈哈,正好听阿婴与阿兄说说最近的丰功伟绩!”扶苏笑眯眯道。 张婴一听这话,顿时耷拉下脸,一副累得不行的模样道:“阿兄,这几日我翻来覆去地与他们讲,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好累……” “这样么,若是如此……” “更要与大秦长公子好生说一说。” 站在扶苏身后的儒生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拱手道,“毕竟当时在陛下身侧的唯你一人,你应当将事情详详细细地与……” “闭嘴退下。” 扶苏瞥了那儒生一眼,嗓音透着低沉,“若还想效力,便去九原吧。” 儒生满脸震惊,忙道:“什么!九原?长公子,我为您说话有何不对吗?为何要发配我去……” 扶苏挥了挥手,两名军卒便来到了那儒生面前,一左一右配合相当默契地将那儒生扛起带走。 张婴看得一脸懵逼,张了张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不必胡思乱想,近几日过来投奔的门客多是如此。” 扶苏的语气非常平淡,伸手戳了戳张婴的眉心,“我这一路赶来,十多位投奔而来的儒生与我强调于礼不合,三位法家弟子说可以为我修建秦律,啊对了,还有几个墨家子弟过来……” 扶苏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他们说愿意为我刺杀小郎君。” 张婴瞳孔地震:什么?! 章邯也连忙上前一步,道:“长公子,婴小郎君绝无半点冒犯……” 扶苏扫了章邯一眼,温和的脸上没了笑意,冷声道:“我岂是那般目光短浅,容不得人之辈?” 章邯一顿。 扶苏再次看向张婴,眼底浮现一抹温和,道:“不过墨家子弟很快便反悔,次日来找我时还暗暗表示,会保护你。哈哈哈……不错啊阿婴,这矩子令拿得值能护你周全。”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34节 “哪里有事敢劳烦长公子。” 徐将行轻轻行了个礼,然后换换看向张婴,声音有些尖的开口,“将行此次前来,是奉命邀请婴小郎君前往南宫殿一趟。” 第97章 张婴听到邀请下意识看向扶苏,恰好看见对方微蹙起的眉头。 扶苏看向徐将行,缓声道:“何事要请这小子?” 徐将行拱手道:“长公子,奴岂知晓主家的心事。” 扶苏微微颌首,他从旁侧拿起一份竹简,缓缓给张婴铺开,先对低头道:“先将这些错字连同释义一起誊抄一遍。” 张婴:…… 徐将行也是一愣,脸色一看,但很快恢复过来拱手道:“长公子,在这咸阳宫中谁也避不开陛下,主子偏居一隅多年,闲来也就是一起看看热闹。” 扶苏一愣,稍作思考后道:“既如此,待他誊抄完这几个字,我与他一起过去。” 徐将行连忙道:“是,长公子。” 张婴眨了眨眼,南宫殿住的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感觉扶苏对那人尊重还有些忌惮? 这时,徐将行从身后的内侍手中端来了一份盖着盖子的陶瓷,还有两个锦囊。 徐将行笑眯眯地看向张婴,低声说:“主子听闻小郎君很喜欢西域番邦的物件,见多识广,还经常有些巧妙的心思。也是凑巧,主子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这几样东西。想着就给小郎君你捎来了。” “哦!”张婴看向扶苏。 等扶苏点了点头,张婴才重新看向徐将行,笑眯眯地伸出手。 徐将行忙将东西递了过去,张婴刚刚靠近,就闻到了一股味。 串串香锅味?! 张婴震惊地翻开盖子,一股浓郁扑香的味道席卷而来。 他:…… 张婴打开了另外两个锦囊,好家伙,居然是两袋种子。 他疯狂戳光球:【天呐,这该不会是西瓜、辣椒种子吧?是我的奖励吗?还有这个,十份火锅底料一起装过来了?我的天呐!统子,你现在是支棱起来啦啊!咸阳宫大佬居然是给我送奖励快递的npc?】 光球浑身炸球:【我的神呐!主系统居然这么牛逼啦,我马上回去问问。】 张婴:【……】 差不多只过了十多秒,光球又冒了头,道:【宿主。我都听震惊了!因为npc们不敢进咸阳,徘徊在外面不敢送到你手上。主系统愁了好久。 在一个半时辰前,秦始皇不是跟你说了一出离间计吗?主系统居然有样学样!借花献佛,嘿,居然还真给你把奖励送来了。】 张婴发出灵魂质问:【……那若是被南宫殿的人私吞了怎么办?】 系统:【那就再找其他人。】 张婴:【……】 这系统,怎么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惨。 等等,不会初级·蒸汽机图纸也在南宫殿吧。 那这一趟还真得打起精神来。 …… …… 咸阳宫南。 明明是咸阳宫内风景最精美的一处林园,偏偏宫娥、内侍皆绕道走,只便宜了几只鹰犬走兽在林园嬉戏游荡。 “大母,大母!” 夸张的呼喊声,惊起在湖泊休息的众多鸟雀。 湖泊中心处的凉亭,垂下来的白纱被人轻轻地卷起,一位样貌清丽的宫女走出来,扶起跑得气喘吁吁的公子如桥。 公子如桥不耐烦地推开对方,直接冲进去:“大母。”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端坐在凉亭的是一位素衣白发女性,脸上那点鱼尾纹也没能摧残她过人的美貌,她端起茶炉,分了一碗在旁,“静心。” “大母,我静……嘶,好烫也!” 公子如桥被烫得差点将茶碗扔出去,他斯哈半天,最后才涨红着脸,将茶汤咽下去。 “何至于此。” 赵太后看都没看一眼,这点道行的苦肉计,她都懒得拆穿,“说罢,又做错何事也?” “我没做错啊大母!我只是委屈。” 如桥一脸可怜巴巴都说了一遍。 诸如,“父皇看重张婴,亲自抱起来举高高。”、“张婴都给父皇整理胡须,还偷偷跟去巡游,父皇都没说他!”“他明明只是想去少府帮忙,父皇却不搭理自己!”…… 赵姬微微抬头,凝神听了一会,道:“他惯来如此。” 如桥喋喋不休的小嘴巴一抿,震惊地看着赵姬:“大母,您,您不觉得父皇太……” “韩非曾看不上他,尉缭曾辱骂他,郑国是细作,李信大败二十万军,但你父皇可曾薄待他们分毫?” 赵姬很平静地看向如桥,“如甘罗这般得皇帝重用的少年英才,朝堂内数不胜数。你父皇自幼便看重能人,神童,他会如此对张婴,有何奇怪。” 如桥有些不服气地说道:“那我还是他儿呢。为何张婴唤他仲父撒娇,我父皇高兴,我唤一声阿父父,却被捶了好几拳,我……” “咳,咳咳……” 赵姬闻言被呛到,她看着还一脸委屈的如桥,用喝茶汤遮掩微微抽搐的唇角,“那稚子几岁,你又几岁。竟计较这些。你若有对方半分智慧,你父皇自会如此对你。” 如桥公子被赵太后的降维打击给狠狠噎住。 好一会,他才重新抬起头,喃喃低语:“我……大母,其实我就是在猜,您说会是我阿弟……” “胡言乱语!” 赵姬将茶汤往桌上一嗑,目光锐利,“你以为你阿父是谁?一统六国,天下至尊。他还需顾忌何人?若真是他儿子,认下便是。” “不光是我,就是……都会不甘心,嫉妒。” 公子如桥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然后拉着赵姬,“大母,听说这回山东好几个大贵族都来咸阳,不就是搞几头羊的事么,我也可以啊!我也想做出一番值得父皇骄傲的大事啊!大母,帮我牵线可以吗!” 赵姬瞥了他一眼,道:“不行!” 她似是漫不经心道:“你从何处知道山东贵族前来咸阳的?” 如桥道:“大母,都看见了啊!父皇还在偏殿召见他们了呢。” “是谁告诉你的?” 公子如桥拍胸脯说:“我自己看见的。” “呵,又是谁告诉你,让来找我的。” “我自……” 赵姬看都没看他,只低喝道:“谁?不需对我撒谎。” 公子如桥刚准备继续点头,被赵姬忽然抬头的冷冽视线吓住,他想到赵姬最后一句话,迟疑了好一会后才道:“就,就……我与胡亥一起看见,互相交流了一下情报,然后……” “嗯,果然如此。” 赵姬点点头,然后看向公子如桥,“交流?怕不是对方哄着你几句,你就过来找我了。古有言,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2。不要旁人说点甚么,你就偏听偏信,多思多虑。” “兄长总不会……” 如桥低声道,“大母,我,我知道你要召见婴小郎君,你想将山东世家大族的机会给他对不对?” 赵姬闻言脸色阴沉,忍不住起身,单手叉腰呵斥道:“你是在质疑我?你若是想学高?现在就给我滚。我再不管你。” “不,不是。”如桥顿了顿,忍不住道,“我在想我很不好么。连大母也不信任我,我也想做出一番事业给父皇看看。我……” 如桥也没有说了。 他是知道一些赵姬为何远离朝堂,自我放逐的原因,再往后面说就有些戳太后心眼了,如桥还是舍不得。 如桥 沉默,赵姬也沉默。 片刻后,赵姬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去找王女官。” 如桥一愣。 “愣着作甚!你想要机会,我可以给你机会。” 赵姬偏开头,不再年轻的五官露出深深的疲惫,“但若是这次还不行,你以后必须乖乖听我的话,听明白没有?” “嗯嗯。”如桥高兴得不行道,“感恩大母。”又说了几句俏皮话便“哒哒”跑远了。 赵姬驻足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她看向心腹,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后悔养这稚子了。太操心了。” 心腹连忙过来道:“奴就爱听操心两字,活着就有奔头,这多好,想必陛下当初也是这般想,才会做主将如桥抱给太后,又亲自起名。” “他会这么想?哈?我以前也是如你这般想……才苟且活下来。” 赵姬摇了摇头,“可你仔细想想,如桥的名字,如桥如桥,桥可作蟜,如蟜。成蟜。” 最后两字落地,心腹啪地跪在了地上。 成蟜,嬴政的弟弟。 是夏太后安排的母族女子,旧韩国的贵女所生。 少年时,曾代表秦国出使韩国,韩国因此割出百里之地进献给秦国,因此在十五岁时被册封为长安君。 成蟜曾与嬴政亲密无间,嬴政非常的器重成蟜,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然而在秦始皇登基的第八年,被派去攻打赵国时,公然反叛,被杀,最后死在陈留。1 如果说如桥的名字真是这个意思,那陛下确实没安什么好心。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50节 张良不动声色道:“回姬公子,若是九原战败,我们可以起事。但若是百越大败,不妨再等等。” “为何?”姬成不解道。 张良懒得解释太多,只简单道:“匈奴若胜,暴秦的北方郡县都会被铁骑横扫,民怨沸腾,是能利用的好时机。但百越兵不强,他们最多能占着森林峭壁等位置获胜几次,出不了百越之地,对大秦郡县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所以对我们并没有太多意义。” 姬成连连点头,余光恰好看见郑孟使了个眼色。 他才连忙对张良行拱手礼,道: “姬成在此拜谢良弟谋划。” 张良嘴角隐隐有些抽搐,对方“礼贤下士”想要他认主公的频率也太多了些吧。 张良敷衍地转移话题,道:“暴秦有此变动,只怕很快会开启第三次巡游,现如今等秦皇宫内线人的消息,怕是有些赶不及。在下仅见,应当尽快兵分两路。 一路南下去百越,看能不能联络上南越部落的首领。另一路则尽快北上,与匈奴贵族扯上关系,好策划埋伏的地点。” 姬成不满张良躲避话题的态度,他皱起眉,但看到郑孟连连摇头,姬成才勉强恢复平淡的神色。 他开口道:“良弟欲去何处?” 张良道:“暴君多半会南下,我选百越。” 姬公子回想起张良之前的话,道:“所以良弟不认为这是一次起事的好时机?” “嗯。” “良弟,我南下吧。” 姬成一直对泰山封禅埋伏失败的事耿耿于怀,他迫切地在同盟面前尽快证明自己,也能更好地收服张良,他道,“百越之地曾隶属于楚国。我在项家时也与南越几位部落首领打过交道。” 张良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无奈,但见姬成坚持,他思索了一会道:“你若要去,最好是便带着项小郎君一起……” “不成!项羽不可与张婴生疏。”姬成连连摇头,“得让张婴更崇拜,信任,更推崇项羽一些才行。” 张良眸光微动,似是无意间道:“姬公子,即便张婴的生母是楚、韩人又如何?大秦世家贵族,六国通婚频繁,区区生母还能制衡得了他?” 姬成笑了笑,他没有开口,但却用手指沾了点水,轻轻地在桌上写了一个“父”字。 张良瞳孔一缩,整个人差点惊得跳起来,道:“此言当真?” 父、母皆是韩国子,却又被秦国误认为是亲子?狸猫换太子?这,这怎么可能? 姬成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显然很满意张良吃惊的眼神。 但他并没有解释,反而又提到了项羽,开口道:“项家小郎君也成长不少,良弟你看,他最近送来信件中问的问题越来越深,最近还问旧楚粮食、物件等的优势。” 张良微微垂眉,道:“只是,项小郎君连兵书都不乐意念,如今却……” “他想当神童的大兄,为了自尊和脸面,他自不会像过去那般顽劣。”姬成理解地解释道,“不过你要在信中说某些内容可不能炫耀给张婴知晓。 张婴那小子确实聪慧异常,幸好他喜爱墨家,我们也必须引导他继续在墨家方面深造,像是民生信息,不可让他探究太多。” …… …… 张良、姬成念叨着的两位少年郎。 此时两人正坐在墨家工坊前的案几上翻阅竹简,然后一起发呆。 张婴与嬴政畅谈完,只觉得世界都在掌握这种,即将要干一番大事业。 然而当他回到长安乡,脑子彻底冷静下来,复盘之前与嬴政的对话,才发现细节细究起来很棘手。 比如说商品。 管仲针对鲁国时,采用“鲁缟”,针对楚国时用“鹿”,那么大秦针对百越要用什么商品? 什么样的商品,才能尽快诱导百越的民众陷入贸易战,依赖大秦的粮食? 除此之外,还有秦朝时期百越的民生是怎样的,临近百越的旧楚之地的民生市场又是如何? 这些情况都得综合考虑。 张婴:【系统,你和主系统提一提,部分任务能不能更换一下任务奖励。比如酿酒技术、造纸术或者亚麻棉花种子等等……】 光球震惊:【宿主?这么多?不能具体点吗?】 张婴叹息:【没办法具体。别说百 越,百越附近都没去过,情报不足就没办法定下来。但这不妨碍我们提前多做一些准备。】 光球:【行吧……宿主我帮你问问主系统。】 …… 张婴不光找系统求助,整个长安乡的人,尤其是六国遗民都被他问了个遍。 当然,为了保密张婴含糊了许多条件,强调是为了福源市的发展,在选择新的开市地点。 让那些人帮忙回顾几年前与现在的区别,各地市流通最好,出现最多的作物等。 其中,多次搬家的韩信,以及拥有幼时“笔友”的项羽,成为被扯着问的高频区。 项羽抓耳挠腮,起身就想跑,道:“啊……放过大兄吧!我能知晓的都在这份信件里!其他想不到一点都没了!” “不愧是大兄,连幼时友人也这么靠谱。” 张婴继续鼓励对方,扯着对方,试图多榨干一点,“大兄,还有你的真知灼见,也给阿弟见见嘛。” 项羽听到这嘴角一抽,就差没当场表演一个原地躺平。 但张婴实在是太会吹彩虹屁。 项羽听了一会忍不住低头,再次与闪烁着的期待、崇拜等情感的双眸对视上。 项羽:…… 他又有些心软了,想着一起建设福源市,也算是为六国的复国大业添砖加瓦,罢了,再想想还有谁可以写信充当幼时旧友吧。 韩信见项羽第七次主动放弃逃跑,别别扭扭地坐回来,默默地收回视线。 …… 张女官送来三碗凉茶,三人重新在案几前奋笔疾书,张婴将新收集的信息点全部誊抄在旁侧的一处竹简上。 这时,地面出现三道人影,并缓缓靠近。 “阿婴。” 张婴闻声抬头。 发现斜前方站着三道身影,一道是身穿藏青色绸服的公子扶苏。 另外两道是浑身披着全套软甲,身姿挺拔,手持长剑的人影。 较清瘦的那位率先摘下了头盔,捋了下湿透的发梢,露出的竟是采桑笑盈盈的面容。 张婴惊讶道:“叔母?!” 第106章 张婴有些惊讶地上前几步,叔母怎么会和扶苏阿兄一起过来。 他先跑到采桑面撒了会娇,说自己有多么想念叔母,并且夸赞采桑这一身软甲装扮实在是太好看了,夸得采桑笑得牙不见眼,抱起张婴转了两圈。 等采桑将张婴放下,脸色有些白地咳嗽两声。 张婴连忙垫脚,帮忙顺气。 她身后的彪形大汉立刻将头盔摘了下来,居然是顶着个熊猫眼的蒙毅。 蒙毅将头盔扔在案几上,挤开了张婴,将采桑扶好,一边给她顺气,一边低声道:“那小子皮实得很,何苦去抱,累着了吧。” “我无碍的,老毛病。”采桑摇头道。 …… 眼见这对夫妻要撒一会狗粮,张婴立刻战略性后退半步,恰好与风姿卓越的扶苏持平。 张婴拉住扶苏的衣袖,昂首,摇头晃脑道:“阿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阿兄有没有想阿婴呢?!” 扶苏眼角隐隐抽了会,好在不至于像几十日前,一听“阿兄”两字几乎难掩内心的复杂情绪。 他面不改色地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道:“《商君书》看到哪了?” “……啊哈哈哈。”张婴干巴巴地笑了笑,完蛋,最近忙着思考百越的事,将《商君书》的事情给忘干净了,“和,和之前进度差不多。” 扶苏不赞同地看向张婴,温和道:“阿婴,十年前,王丞相门下曾有一贾姓谋士,他家幼子,六岁时能机灵地辩倒朝中郎官,聪慧异常。那些年,想要收他为徒的百家夫子,能从城南排到城北。 然而神童的父母贪恋名望、权势,不让幼子拜师学艺,而是成天带着幼子去朝臣家登门拜访,展示其聪慧,好谋求官场上的门路。 前些日,因缘巧合下再次见那神童,却只会耍些小聪明,泯灭于众人,可悲可叹。 玉不琢不成器。你可明白?!” 张婴连连点头,看来“伤仲永”的故事哪个朝代都有啊! “那好,你随我回屋。”扶苏很自然地牵着张婴的手,“何时看完《商君书》,何时再出门。” 张婴:!!! 现在不成啊!陛下招杂牌军的布告都贴遍大江南北了,他没有时间浪费啊! “阿兄阿兄!那个……” 张婴出于保密的心态,手一指指向了项羽和韩信,“我与乌兄和信兄在整理竹简,总不能将他们丢在这努力,自行离开的……” “哪的话!”项羽喜滋滋地地跳出来,看扶苏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打包票地拍拍胸膛,“阿婴可是神童,不能浪费了其天资,赶紧去学《商君书》,这些资料我们来替你整理!” 韩信虽不喜乌郎君,但听到这个提议也是连连点头。 张婴离开,他们工作量也就增加身后那一车竹简。 但张婴若在,但凡他又来一个奇思妙想,定下一个问题,那么竹简就会一车又一车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怎么想都是乌兄的提议划算。 眼见扶苏缓缓伸出手,一副要将他拎起来带走的模样,张婴眼角微微抽搐,阿兄你是教导主任转世吗?最近怎么这么抓学业啊! 得想办法脱身才行!他迅速扫视周围,然后一个飞扑冲到了采桑的面前。 “叔母叔母!来寻阿婴可有事呢?”张婴道。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51节 “有。”采桑温声道。 张婴一愣,他原本只是想随便打开个话头,再找机会撒娇表达不想被扶苏抓去学习的心思,没想到采桑居然真的找他有事。 “叔母有事!”张婴眼睛一亮,拍拍胸膛,“阿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哈哈哈,何至于此。”采桑笑了几声,然后轻轻吹 了个口哨。 伴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从斜前方的灌木林中飞了出来。 说飞真的半点没夸张,枣红色小马连续轻松跳跃将近一米多高的灌木,再不会相马之术的人,都能看出这匹马快溢出来的天赋。 项羽猛地站起身,脖子伸得老长,目光灼灼地看着枣红色小马。 韩信虽未起身,但也像21世纪看到顶级超跑的少年人,目光在枣红马身上流连忘返。 张婴神色最为平淡,他打量了两眼漂亮的小枣红马,又看采桑这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 他若有所思道:“叔母,这匹马真是神俊,特别配你!叔母放心,这马我一定养得好好的!等你凯旋,再送还给你。” “嗯,我可来帮忙!”项羽忽然帮腔。 “咳,我养过马。”韩信也开口道。 采桑闻言一怔,捏了捏张婴的脸颊,道:“不喜欢吗?” 张婴瞬间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他连忙露出惊喜的笑容,开心道:“谢谢叔母!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么,这么好的的礼物!”说到这,张婴还不忘夸张地做了一个环抱世界的手势,“我可太喜欢了。” 采桑被张婴浮夸的表现逗笑,语气带着赞赏道:“这是大宛来的,是马王的子嗣,最优秀的后裔。” 大宛过来的? 岂不是汗血宝马的祖宗? “哇!”张婴虽然对爱马,但对汗血宝马还是有几分好奇,他上前两步摸了摸对方的鬃毛,“叔母,它叫什么?” “这是为你提前庆祝六岁生辰的礼物。” 采桑的眼神异常温柔,沙哑的嗓音都显出几分柔和,“你给它取个名吧。” 张婴愕然抬头,庆祝生日? 秦朝民众几乎没有过生日的习惯,采桑为何会为他准备生辰礼物。 站在一旁的蒙毅误解了张婴的眼神。 他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就说阿婴是小儿心性,多半只是一个念头,只怕他自己都不记得去年说过的话。偏你放在了心上。” 张婴一愣,去年说过的话? 难道他去年说过庆祝生日吗? 对哦,那时候他对大秦的礼仪不熟悉,还想为旁人准备生日宴会,好像是在某些人面前提过庆祝生日的话。 采桑嗔怪地瞪了蒙毅一眼,道:“什么只有我!扶苏公子明明也记得,若非长公子过来询问阿婴的喜好,我也不会想到可以提前准备礼物。” 张婴闻言扭头看向扶苏,恰好看见对方神色不自然地闪烁了一秒。 没想到扶苏和叔母不光将他的话记在心上,还都提前准备了礼物。 扶苏注意到张婴的视线。 迟疑片刻,他走了过来。 扶苏从衣袖中拿出来一枚极为漂亮的玉佩,不等张婴看清楚玉佩上雕刻的纹路,他拧开了金链的金扣,将这一枚玉佩挂在了张婴的脖颈上。 同时,温润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本不想这么早给你,毕竟父……有人说你不会喜欢,想换一……” “谁说的!我超喜欢!” 张婴立刻大声反驳,伸手摸了摸玉佩,质感极为好,伸出小手手摇晃道,“我本就极为喜欢玉佩!阿兄送的就更喜欢了!” 扶苏身体轻轻一颤。 张婴爱不释手地抚摸玉佩,又摸了摸柔顺的鬃毛。 他永远臣服于这样的细节真诚,永远没办法不动容。 哪怕他们送他最讨厌的东西,他都会感恩戴德地欢喜收下。 “叔母!阿兄!” 张婴控制不住地紧紧抱住扶苏,然后又转身抱住采桑,没抱多久,他就被蒙毅一边大喊臭小子不能抱 我妻这么久,一边被他拎走。 “叔父真小气。”张婴忍不住吐槽一句,说完又笑出了声。 长辈们宽厚的笑声也随之响起。 等张婴收敛好情绪,余光恰好看见韩信和乌兄看向小马驹时羡慕的眼神。 他稍作思考,转身走向乌兄和韩信,笑眯眯地轻声道:“嘿嘿,喜不喜欢呀?!” 韩信收回了视线,平静地看着地面。 “喜欢!”项羽大大方方地开口,但同时表态,“我不要你的!” “这可是叔母送我的礼物,才不会白送给你!不过……” 张婴故意拉长声音,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原本我想着,我会好好养大它。等它日后生了小马驹给你们一人送一匹。” 韩信不敢置信地抬头。 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大宛宝马。 送他?送他一介佣耕者? 韩信垂下晦涩的眼神,摇头。 项羽比韩信自信多了,他虽然不高兴张婴视他与韩信一个待遇,但还是别扭的笑容,缓了缓才开口道:“哼。我的白雪也很好。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白雪是张婴之前送给项羽的白兔马。 “行了!还与我客气什么!” 张婴又圈了几句,本觉得他们别扭不爽快,但转念一想,他这行为放在21世纪和送少年们超跑没什么区别,他们没当场跪下喊爸爸都是有骨气了,“这就是宝马赠英雄。到时候你们负责将我家小红养好。毕竟我不会养马。” “什么小红!”项羽很吃宝马赠英雄这一套,但很快又皱起眉,“太轻率了!起码也得是赤兔、赤血这般的名号,才勉强配得上它。” “是极是极!”韩信微微点头。 张婴见韩信和乌兄难得统一战线,又见之前与他亲热贴贴的小马驹仿佛听懂了话,嫌弃地后退几步。 张婴莞尔一笑,道:“好,那就赤血!” …… 也是在获赠赤血后,张婴才知道对于大秦而言,每一匹大宛来的宝马都很正规,正经流通都得经过登记。 像马王之子这样的顶级宝马,更要去太仆寺走一道程序。 四人乘坐马车抵达咸阳,城门前排着浩浩荡荡的长队,里面多是背着行囊的男子。 张婴掀开车帘看,发现某些等着进城的人,直接蹲在路边,在大石块上打开行囊,向路人兜售东西。仔细一看,多是些女性饰品等用品。 张婴有些好奇的开口道:“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进出咸阳的人感觉好多呀。” 马车内其他三人都知晓张婴与百越之谋有关。 采桑开口道:“商贾、赘婿的情况不知。但咸阳想要出宫的宫女们很多也很积极。光我负责运送的,登记在册的宫女,估计就有七千人。 那些商户最是会看风向,所以会出现这么多女子喜欢的首饰、必需品,也不奇怪。” 张婴有些感慨,不愧是嬴·工作狂·政啊!这才几天啊!第一批宫女就要被运过去…… 等等? 张婴瞪大眼看着采桑,诧异道:“叔母,你,你……你护送?送宫女去百越?这路途遥远,多危险啊!” 采桑哈哈一笑,不在意地挥挥手,道:“放心,除非有三万大军,持秦弩侧面埋伏突袭。否则不足为惧。” 张婴还是有些担忧,不说沿途遇上的悍匪,光叔母这苍白的脸色,稍微用点力就咳嗽的状态…… 他看向蒙毅,开口道:“叔父,你不担心叔母吗?”老婆奴上啊!哪怕吃狗粮我这回也支持你! 没想到蒙毅却很是认可地点头,补充道:“正面交战,我妻不惧任何人。昔日,我便是被爱妻这般风采所震慑……” “咳咳,阿婴还在呢!” 张婴:…… 别只撒狗粮,不干正事啊!好歹劝一劝啊! …… 直到四人抵达太仆寺,张婴都没找到合适的理由说服脸色苍白的采桑留在咸阳。 反而被采桑粗着嗓子哄了一路。 张婴正思考如何是好时,忽然听到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几十名身着黑衣,身披软甲,表情冷峻,气质与一般女性截然不同的女子疾驰而来。她们显然很惊讶几人在此,步履一致地停下脚步,并拱手向采桑。 也是听到她们的称呼,张婴才意识到这好像是采桑的亲卫女兵。 “你们为何在这?”采桑道。 为首的女子目光犹豫地扫了一眼张婴和扶苏,动了动嘴唇,没有开口。 这时,太仆寺的大门忽然打开,不,准确的说是被蛮力给撞开。 里面约莫是站着五六个人,围成了一个圈,圈中还站着两个擦汗的官吏。 雌雄莫辨的嗓音在咆哮。 “你是太仆寺还是我是太仆寺!养马损耗这种问题,你来问我合适吗?我是能管还是怎么的?!内史腾将军要马可以给!我们采桑将军就不行!你别忘了,过去几年的战场,我们采桑将军是何等风采!内史腾将军还蹲在咸阳呢! 我话在这里放下,十日之后,若你们没准备好四万匹马,我让你出不了太仆寺!” 那嗓音咆哮得很凶,但站在中央擦汗的官吏并没有服软。 他们依旧反复强调没有,说连续两场战事,战马损耗非常严重,绝对不可能给采桑将军提供三万拉载宫女的马匹,得自己想办法。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52节 负责说服的人好说歹说,嗓音都微弱了些。 被围在中央的官吏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还有人不屑,不过是送些宫女去百越,难道比在外奋战的将士们金贵不成?!乘船走路去不就成了! 张婴见状看向叔母,发现她脸色沉凝,然后对身侧数十人轻轻一挥手。 这数十位女性身体瞬间紧绷,熟稔地从腰间抽出一根圆润无倒刺的长棍。 采桑沉默地大迈步向里走,其余几十人气势凶悍地紧随其后。 张婴一脸懵逼。 张女官曾经带着一批人干架抢水源的记忆,忽然开始攻击他。 张婴下意识低声道:“不,不会是打服,抢马吧?” 蒙毅惊讶脸:“阿婴怎么知道?” 张婴:!!! 他实在憋不住扯住蒙毅,道:“叔父!再爱妻也别盲从啊!你好歹也管管事吧,大秦械斗是犯法的!” “哈。”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蒙毅也笑出了声,捞起张婴就往里面走,语气意味深长道:“走!咱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去。” 张婴:??? 你醒醒!这不还是犯法吗! 第107章 张婴被蒙毅从侧门带入另外一栋房屋,扶苏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张婴原本还在想要如何劝说叔父“放下武力,支持和平”,然而在踏入屋子,瞧清楚内堂的一瞬间,张婴就沉默了。 屋里大约站着六七圈人。 为什么要用圈来形容?因为这偌大的前坪上,出现了六七个包围圈,每一个包围圈外的人都在说战马,某些人不光撸起袖子,还有些人已经手持武器。 而每一个被包围的官吏都神色平静,有理有据地拒绝,反正就强调一点,没有马。 “啧。”蒙毅不满地轻哼一声,“这么多人!” 张婴目瞪口呆:啥情况? 还以为采桑叔母是个例,但看现在,怎么有点像常规化? “搞甚呢?这是在忽悠我们不……咦,蒙上卿你怎么会在这?” 身后忽然传来男子雄浑的嗓音。 张婴回头看去,竟是鼻青脸肿的内史腾将军骂骂咧咧地走上前来。他先和蒙毅打了声招呼,然后将太仆寺狠狠地吐槽了一遍,最后低头看向张婴,“哟,小子也来凑热闹!” 张婴迟疑地摆摆手,这种武德充沛的热闹,他凑不起。 内史腾不再看张婴,他上前一步大吼道:“行了!都不是第一次打交道的人,还在这唧唧歪歪说甚!你们直说太仆寺到底还有多少马匹可用。我们直接展开竞争不就完事了,在大秦,自是勇武者当胜!” 他说完,其中一个包围圈的人仿佛看到了主心骨。 立刻爆发出惊天的怒吼声:“彩!彩!战!战!” 其余包围圈的人则面露警惕,握兵器的手都紧绷了一些。 “内史腾将军!” 太仆寺的官吏依旧很平静,“包括小马驹在内,附近马场只有6万匹不到。” “太少了吧!这些年你们一直朝治栗内史要银钱。钱都到哪里去了?贪污了不成?”内史腾不满地大声道。 “内史腾将军,请不要胡乱污蔑我们!” 太仆寺官吏的脸上终于不再平静,音量都提高了一些,“自从马蹬出现,大秦四大军团陆续要求组建骑兵。尤其是蒙括将军负责的长城军团,他们一口气组织了三支骑兵队伍!太仆寺这几年养的马全送过去了还不够。 如今陛下又安排新军支援百越,三十日的准备期不到,辎重需要马、军卒需要马,运输宫女也需要马!我们真的没有办法!” “我只负责征战沙场。其他的我不管!总不能让骑兵走着去吧!” 内史腾半点没有听进去的意思,他从身后抽出一根棒棍,“六万匹是吧!给我五万!老规矩!” 他一摆开架势,前坪所有人也不围成圈了,纷纷站好阵型,拿出武器,彼此警惕。 数位太仆寺的官吏熟练地跑出来包围圈。 为首的郎官走了过来,委婉道:“内史腾将军,陛下说你只是要组建一支一万多人的骑兵。何必要那么多战马。您瞧瞧这人,有来自少府的人,有如桥公子的人,有李廷尉的,还有……” “我管你那么多人!战马不损耗的?!”内史腾振振有词,“况且给老子的都是些没上过马的隶……壮士,操练他们不得损耗马匹!一万多骑兵,常规都得配三马!再算上操练损耗,不得有六万匹!” 内史腾的士卒也跟着起哄: “将军说得对!” “宫女什么的坐牛车不就行了。” “运输羊毛去鲁豫之地的也好意思与我们抢!征战天下靠的是武力,不靠羊毛!” …… 气氛越来越火爆,几乎下一秒就能打起来。 蒙毅一把捞起张婴,皱起眉观察了一眼 ,低声道:“人带少了。走,去喊人。” 张婴听到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扯了扯蒙毅的衣袖开口道:“叔父,还喊人?在仲父眼皮子底下进行这样的械斗,岂不是罪加一等。” 蒙毅闻言一笑。 大秦一直都很缺马,若放在一年前,军方官吏敢围着太仆寺械斗、威胁要马,绝对会被立刻押进大牢,流放做城旦。 但自从马鞍马蹬出现后,大秦军团、郡县驻军都眼馋骑兵的机动性,纷纷提出要组建骑兵,整个大秦对马匹的需求量暴涨。 最近半年,每天上朝都有一个避不开的议题,就是今日太仆寺的小马驹要分配给哪个军团。 是陛下觉得这样的议题浪费时间,默认让他们私下、以小规模、不死人的方式解决。 才会渐渐演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蒙毅刚准备对张婴说,好安对方的心,就听见张婴补充了一句:“叔父!我们立刻将叔母带走,然后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仲父,让仲父将这批违法的人员一网打尽,到时候不说六万匹,起码也能分一半马匹给叔母。” 蒙毅嘴角抽抽,低声说:“不可能的!” 他将潜规则和张婴说了一遍。 张婴有些震惊,但听完也不觉得很意外,就说嘛,能在人才济济的大秦混出头的将军官吏,不可能目光如此短浅,随随便便械斗。 他摸了摸下巴,道:“还是可行啊!我一人去就行。” 蒙毅一愣,刚想说为何? 但转念一想,不对! 潜规则,代表这样的情况是上不得台面的,只是陛下图方便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若是让局外人,尤其还是陛下看重的阿婴去举报,即便只是为了阿婴的成长,陛下铁定也会出手。 “妙啊!”蒙毅惊喜地看着张婴,“不愧是小神童,聪慧机灵,脑子转得快!” “咳咳!”听了一耳朵的扶苏一个踉跄,锐利的视线落在蒙毅身上,这都给他儿子灌输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扶苏一把拉住跃跃欲试的张婴,严肃道:“军方错综复杂,不可胡乱参与。” “可叔母……” “让他们内部竞争!” “咳咳。长公子所言甚是。” 蒙毅在扶苏出声的一瞬间,也意识到阿婴出场的后患,“阿婴千万别去,否则我要倒霉了。”陛下会认定他在利用张婴当挡箭牌,拉仇恨,未来肯定会找他茬。 蒙毅叹了口气,道:“好在你叔母主要负责护送和军需。还有其他牲畜可以替代拉车……哎,说起战马也是可惜,明明身强体壮,却因为马蹄损伤而没了用处。” “嗯?!”张婴灵光一闪,忽然看向蒙毅,“叔父你刚刚说什么?” “战马可惜明明……” “不是不是。”张婴连连摇头,“是后面半句什么没了用处。” 蒙毅一愣,疑惑地看着张婴道:“马蹄损耗?” “对啊!就是马蹄损坏啊!”张婴脑海中猛地想到一个为叔母弄战马的办法,他故意拉高声音,做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马蹄损耗的问题你们还没解决吗?!很简单的啊!” 蒙毅一脸懵逼看着张婴,他见对方面带疑惑语气笃定。 蒙毅忍不住开始思考,难道最近几月少府又出了什么好东西?马蹄损耗问题可以解决了? 不光蒙毅是这个反应,就连不远处听到几句的内史腾将军也小跑过来,粗着嗓音喊道:“有没有少府郎官,少府来了人没有!说说马蹄损耗啊!” 好几位官吏扭过头来,在小声探听到消息后,有不认识张婴的官吏不屑道:“内史腾将军真是小题大做,稚子胡言乱语罢了。少府能有什么计划我 还能不……” 另外有人戳了戳他的腰窝,低声道:“这个是那位,小封禅。” “当真?” “我跟着一起回来的……还能认错?” 之前质疑的官吏立刻收声。 他隐晦地打量张婴几眼,虽内心还在狐疑,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全部收拾好,闭上嘴,并且也随着其他同僚围了上来。 张婴看着四周故作不经意靠近,都快将他围起来来的人群,脸上惶恐,内心却很是满意,这么多人,每个势力薅一点羊毛,马驹不就成了吗?! 就在张婴喜滋滋地准备迎接众人的质疑时,却听见他们很有礼貌地问话。 “原来马蹄损耗问题可以解决。不知小郎君可否指点一二。” “若是能解决,我承诺将长城军团的马匹分给小郎君,只要婴小郎君需要!” “我们长沙郡驻军也愿意分一部分马匹出来,还望小郎君指点一二。”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53节 …… 张婴:……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还是稚嫩的五岁小手,没突变呀。 为什么这群人的态度这么好! 他都不好意思和他们打赌骗战马了啊! 张婴忍不住拉了拉扶苏的大拇指,等扶苏弯腰,他凑到他耳畔,表情古怪地低声说:“阿兄,他们……这么天真的吗?” “天真?”扶苏好笑地看了张婴一眼,若阿婴只是寻常神童,官吏们该怎么质疑怎么质疑,即便是询问,语气也不会这么克制。 但阿婴忘了他身后站着谁,忘了他不光前往泰山封禅,还是作为地封禅的关键。 在没有明证的情况下,现在还有哪个官吏敢胡乱指责质疑他? 扶苏捏了捏张婴懵懂的脸,只轻声道:“别管他们,你真有自信解决马蹄损耗问题?” 众人期待地看着张婴。 “有啊!”张婴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语气有些蔫蔫的,“就是给马穿鞋子嘛。” 众人:…… 所有人都不说话,齐刷刷地盯着张婴。 内史腾砸了咂嘴,强调了一句,道:“啥?小郎君你说啥?给马穿鞋?没说错?”似乎是为了形象一点,他还将自己的脚丫子给抬了抬。 张婴见到众人眼底不信任,甚至是觉得滑稽的眼神。 他眼前一亮,觉得自己又行了,来吧来质疑吧! 他期待地捏紧拳。 扶苏垂眉看向被张婴捏得紧紧的衣袖,心下好笑,在一旁轻轻咳嗽一声,温吞又不失严厉道:“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众郎官神色一凛。 站在张婴斜前方的郎官勉强憋不住笑,搓了搓自己的脸,才打着哈哈道:“古话说得好,人生一世,孰能无错。” “是也是也!若事事皆对,那不是神童,那是比圣人还要圣人的存在。” “长公子请放心。我等都不是会乱说之人。” …… 张婴:…… 扶苏看着张婴骤然放松的拳头,脸上噙上一抹笑。 …… “哈哈哈!笑死我了?” 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笑声,众人纷纷扭头,居然是胖乎乎的公子如桥从门后面绕了出来。 他指着张婴笑得两只眼睛挤成一条缝,“我,我还特意等在这,等着听你有什么绝世言论呢!居,居然是给马穿鞋!哈哈哈……草鞋?还是,还是布鞋?” 张婴眼睛一眯,了然道:“你在门口默不作声等那么久?偷听?想偷学不成?” “才不是好么!”公子如桥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指着门口,“是将行让我静候结果。我们需要两匹马前往鲁豫之地。 没想到听到你这样的高谈阔论,真的是笑……” 扶苏微微皱起眉,道:“如桥。何时学会这偷鸡摸狗之道。” 如桥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时,徐将行忽然从阴影中闪出来,低调又温和地向扶苏和张婴行了个礼。 然后他站在如桥公子身后道:“不曾想会碰上长公子与婴小郎君,可是缺了马匹?南宫殿在这寄养了两万匹马,不若分五千匹马给婴小郎君……” “凭什么啊!”公子如桥跳脚,“凭什么白给啊!他又不是真的能让马蹄不受损!我和阿兄兄的东西要送去鲁豫之地,还需要用到这些马好么!” 张婴一听这话就乐了,旁人承诺的马匹他不好动,但如桥和胡亥的,那就是送上门来的羊毛必须薅啊! “若我能让马蹄不受损呢?要打赌吗?” “干嘛!” 或是被张婴坑了好几次,公子如桥下意识拒绝,“为何要打赌。” 张婴故意摇了摇头,道:“也对。总不好让如桥公子受损失。” “哈?我受损失?” 公子如桥一听这话竖起眉,立刻怒目扭头。 他注意到张婴轻轻捏起来的手指,瞬间想起一年多前在少府,他就被张婴故作镇定的姿态骗过,想到这如桥就冒怒火,他眯起眼睛,阴阳怪气道,“怎么?这一招在我面前用过了!还以为能骗到我不成!” “……哎,如桥公子说的是。” 张婴立刻将双手背到身后,收敛起神色,认真地看着公子如桥,“我不想坑如桥公子,免得旁人认为我欺负你们。” “哈!哈哈哈!你坑我还少了?” 如桥更是生气,但陡然又狐疑起来,不对劲,张婴的表现好像和之前试图骗他时不一样,他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张婴两眼,“你真的想给马匹穿鞋?这一点没骗我?” “嗯。不骗你。” 公子如桥见张婴满脸诚恳,眼珠子一转,开口道:“好,那我和你赌。” “不可。我也没有马匹可以赌。”张婴摇头,忽然露出笑容,“况且你们也只出五千匹马,区区五千,不值得我们吵闹起来,伤感情。” “我不需要你出马匹!” 公子如桥越发肯定内心的猜测,这张婴故意用同样的招数,就是认定他看穿之后就不敢赌了,哈,但他可不是那些举足不前的人,如桥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他有些得意地开口道,“若是你输了,我要你给我道歉!承认你不如我和胡亥阿兄!若是你赢了,别说五千匹,我这两万匹都给你也行!” “没必要的!这也没个字据,到时候我懒得扯皮反悔!” 张婴越是劝说,公子如桥越是逆反起来,对方越不想赌,他越要赌。 他开口道:“将行!我们立字据!” 徐将行:“……” 其实张婴的激将法也没有多高明,主要是公子如桥太配合,哪怕一开始没有看明白的官吏,看到这里也明白公子如桥已入套了。当然,前提是给马穿鞋是真的有效果。 正常来说,徐将行要提点公子如桥,起码不能真的立下两万匹的数量。 但他回想起赵太后对胡亥的厌烦,以及天天做美甲,想要施恩给张婴,想要再次邀请张婴回南宫殿的态度。 徐将行沉默地将字据写好,拿了过来。 …… 徐将行的沉默配合,不光张婴惊讶,扶苏见状也是微微蹙眉。 徐将行代表着那位的意思,那位久居宫中,不问世事,为何这回要趁机向着张婴示好?难道又有什么变故。 扶苏很担心,张婴想了一圈,觉得自己没啥可被图的,立刻又淡定下来。 他故作犹豫,内心喜滋 滋地签了字。 然后他看向如桥,幸灾乐祸是不能幸灾乐祸的,得给肥羊留面子,日后说不定还有继续薅羊毛的机会! 他做出犹豫的模样,叹口气道:“好吧。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是不可能后悔的!” 公子如桥激动道,语气有些激动,“来吧,让我看看你是怎么输的?怎么验证。” 张婴没有急着回话,他先将字据交给了扶苏,这样就绝对保证安全。 然后张婴开口道:“这很好验证啊!让两位骑手,一人骑着有马蹄铁的马,另一人骑着没有马蹄铁的马,围绕咸阳外城跑圈,又或者指定一个目的地跑过去再跑回来。为了加快印证方式,你们甚至可以在路上添点路障,碎石什么的,之后再对比他们的马掌,看看磨损程度,不就能一分高下了吗?!” 徐将行轻轻叹了口气,一听张婴这胸有成竹的验证方案,就知道这场打赌多半是输了。 公子如桥自信满满道:“好!等着给我道歉。” 然而张婴压根没理他,只回头对蒙毅说:“叔父,赶紧去前院和叔母说别动手,就是这里才两万匹吗,还少一万匹马!我再想办法去找仲父,或者从旁人那凑凑。” 蒙毅脸上闪过一抹古怪的神色,轻声道:“阿婴,若是能不损耗马蹄。其实一万匹马就足够了。其他的马是替换用的。但你真的能?千万别……” “放心。既如此,两万匹肯定够了。” 蒙毅见张婴如此笃定,也笑了声道:“有心了。不管最终如何,我妻肯定会很高兴你的用心。” “是我的叔母嘛!那多余的马匹,倒是可以送给内史腾将军。” “哈哈哈!”内史腾虽然也不信,但听到这话依旧很高兴,“好小子,一直记得义父我呢!回头你马不够和我说!我给你整点过去。” 扶苏冷冷的视线投射在内史腾身上,看得他后脖颈一凉,剩下的话都忘了说。 …… 公子如桥见张婴身边围了一圈人,满脸的轻松惬意。 甚至当着他的面开始瓜分他的战马,完全是一副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差点气吐血。 忍了忍,如桥还是忍不住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脸色铁青地开口道:“好,你输了就等着哭吧!” …… 第108章 如桥放得狠话再次被无视。 他眼睁睁地看着张婴一路欢快地跑向前院的前坪,拉着身披软甲的女将军撒娇,还得到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如桥听到对方再次拿他马在献宝,气得不行。 但很快,他心底隐隐浮现出一抹不安,如桥反手拉住徐将行道:“将行!你说我是不是又被骗了啊!” 徐将行:公子你终于反应过来啦。 徐将行迟疑了一会,开口道:“公子是想去寻太后,或者陛下……”求助吗?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如桥公子烦躁的嗓音打断,肉乎乎的脸一颤一颤:“我可是大秦的公子,岂能做这等背后告状的小人行径。我才不信能给马穿鞋,明明布料、皮革更加容易磨损,说不定还会崴脚。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67节 张婴看着她们收拾出来的行囊,甚至怀疑要不是有一批感染了血吸虫的病患需要治疗,只怕东女部落会掉头跑路。 赵文摇了摇头,低声道:“无用功。屠睢将军这般人物,压根不会在意稚嫩的下马威。” “嗯,我知道的。” 张婴当然明白,但东女部落都慌得产生应激反应,就由着她们去吧。 恰在这时,前方传来马蹄飞奔的声音,紧接着看见一位扛着旗的骑手疾驰而来,又快速翻身下马。 “前方有紧急军情。屠睢将军派我传递口信,请问赵中书令所在何处?”他道。 众人一惊。 紧急军情?这是遇到敌袭了? 赵文严肃地上前一步,与对方对过令牌,开口道:“说!快!” “唯。屠睢将军率领军队途径番禺时,遭遇当地蛮人威胁,我军两位百夫长不慎被打伤,屠睢将军闻言怒不可赦,认为此乃番禺仡佬族对我大秦的挑衅,必须严惩异族,扬我国威!是以,会比之前立下军令状的时间再晚一些时候抵达……” 众人:!!! 赵文愤怒道:“可恨!竟敢小觑我大秦!屠睢将军请放心,陛下曾说过,倘若凡遇到战火突起的情况,不必顾忌军令状。” 张婴听完之后却莫名觉得有些微妙。 尤其这一段“以自己士兵受伤而发动正义之战”的理由,冠冕堂皇得很有些即视感。 “这,这不太可能吧。” 女南忍不住咬了咬手指,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我记得仡佬族多居于南越、西瓯还有骆越等地,是与西瓯部落多有交集的人。 怎么会出现在数百里之外的番禺?还主动挑衅如此强悍的大秦军?这,这莫非是有人冒充仡佬族的人?”说到这,她扭头焦虑地看着张婴,道:“小郎君,会不会是西瓯部落的报复?!是西瓯部落的阴谋呢?!” 张婴摸了摸下巴,是不是西瓯部落的阴谋不好说。 但看屠睢将军的意思,肯定是不能善了了。 这时,传信者瞟了一眼女南,冷声道道:“竟敢质疑屠睢将军的判断!蛮子就是蛮子,没半点脑子!” 女南脸一黑,若不是身侧东女部落的族长拉住她,只怕要发飙了。 东女部落女族长沉稳地上前一步道:“既已结盟,遇到战事。我部落可调派两千女战士前去支援!” “阿姑!”女南紧张地看着女族长,“这,这……”东女部落拢共也就六千即时战力,一下子给两千是不是太多了。 “不必。”传信者嗤笑一声,“蛮子不可信!” 女南怒目而视,憋不住道:“你是何意!连同盟都视为蛮子?你们也要赶尽杀绝……” “呵,自……” “咳咳!当然不是。” 张婴上前一步,挡在女南和传信人之间,盯着对方道,“与东女部落联盟是陛下定下的盟约。你要代表屠睢将军质疑皇帝陛下吗!” 来者立刻收敛情绪,抱拳拱手道:“不敢!绝无此事,是小的莽撞……” “该致歉的不是我。”张婴定定地看着对方,“是盟友。” 传信者表情扭曲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垂眉道歉。 等对方与女南说 完话,踌躇了会,重新来到张婴面前,低声道:“这位可是……婴小郎君。” “是。” “屠睢将军有言。小郎君的匠奴们约还需要两个时辰脚程,便能抵达此处……” 张婴一愣,没想到仲父这么贴心,居然提前给长安乡的墨家子弟们安排人护送过来,那他的系统任务能完成得更快了。 【系统,你抓紧时间将我最近三日走过的路线全部整理成地图,快要用了。】 【没问题!】 …… 传信人说完之后,便动作利索的上看马。 张婴还想留对方多问几句,忙上前一步道:“给这位驿卒备点茶水点心……” “不必!我是前线斥候,耽搁不起。”说罢,对方快速勒其缰绳,调转马头,宛如风一般的男子“哒哒哒”骑着马匆匆离去。 …… 屠睢将军确认不来,众人也没必要继续在寒风中做石膏像。 虽然没能等到屠睢将军,但起码有一个好消息,长安乡墨家工坊的人抵达。 又或者说,张婴扭头看向情绪明显松弛了些的女南等人,对她们而言,没见到屠睢将军也算个好消息。 两个时辰后,在数百大秦军卒的护送下,样貌有些怪异的木箱子“咕隆咕隆”地滚了过来。等这些超过两米的大木盒全部停下,第一个木盒子被打开,从里面鱼贯地走出许多脸色还泛白的身影,正是长安乡众人。 工匠们看到张婴后,愣了愣,一个个激动哭了。没有夸张,称得上老泪纵横。 “小福星,终于见到小福星了!就知道小福星一定好好活着。采桑将军说的没有错!” “呜呜呜……小福星!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呸呸呸,晦气不说!” “小郎君瘦了!小郎君,呜呜呜……还以为你被其他公子冒充伤害了,你没事太好了。” …… 张婴哭笑不得,他本以为工师工匠们是受了委屈才哭,没想到是因为工匠们过分脑补、阴谋论,自己把自己吓唬得惶惶不安,担心他才哭得不行。 “我没事!我很好!” 张婴连忙上前好好安抚了一会,见效果不佳,他又邀请他们一起参加东女部落的篝火晚宴,拉着工匠们一起畅快吃炙烤,询问他们一路过来辛不辛苦。 工匠们纷纷表示前期旅程非常愉快,采桑将军为人胆大心细,又很照顾他们,他们也配合女兵们打了几场很漂亮的反埋伏。 有工匠说到激动时,还兴冲冲地站起身,说是想去打开木盒子,要给张婴惊喜。 张婴却摇了摇头道:“先回去休息,木盒子不会跑,一切等恢复了精力再说。” 心下感慨,大秦人骨子里就热血么,明明之前是从未见过战场的工匠,居然都对战场心生向往,积极想想。 …… 天色渐晚,工匠们脸上都浮出一抹笑意,张婴便叮嘱他们先好好休息。 当张婴握手挥别最后一位,也是“被害妄想症”最严重的工师,自己也准备回去休息时,没走两步,他忽然听到身后冒出浅浅的声音。 “你居然是这样。” “啊!”张婴猛地扭头,看见火把阴影下的女南,捂住了心脏,无语道,“走路好歹发出点声音啊!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啊!” 女南瞥了张婴一眼,就差没将“男儿胆量岂能如此小”几个大字刻在脸上。 张婴嘴角一抽,刚准备和对方说‘被吓和胆小不是一回事’,然后就听到对方开口道:“你真的是……” “什么?” 女南犹豫了会,低声道:“很不一样。” 张婴嘴角一抽,你要不要回忆起下说了些什么 ,完全说了个寂寞! “……想说什么,不妨直白点。”他道。 “……”女南动了动嘴唇,每次在她后悔与大秦结盟想跑路时,又能从张婴这儿看到大秦的优点,因而心生期盼,认为带领东女部落投靠大秦是没有错的选择,“没什么。保持这样就很好。” 张婴:??? 他也懒得猜,不如早些休息,期待明天的开箱盲盒。 第117章 入夜,东女部落的篝火渐渐熄灭,巡逻的女兵来回巡逻,偶尔有人起夜。一片岁月静好。 然而在数百里之外。 “锵!” “咻咻咻!” …… 骤然出现的武器对抗声,令原本安静的山林居住地忽然慌乱起来。 “什么情况!”主帐篷里冒出来一位身着简单兽皮,脸上画满咒文的壮年男性,他随手逮住一个满脸慌张的男子,“何人胆敢袭击我们!莫非是没有将部落的主旗给打出去?!” “回首领,主旗一直在的!” “报了部落名没有?” “都做了!不光向对方报了仡佬族部落的名,还按规矩向对方证明此地是我们先到,并且驱逐野兽,他们若想经过得送上些物品当费用。” 男子语速很快,双眸中闪过一抹恐惧,“但……但对面穿着黑漆漆的衣服,面无表情,好像死人一样,什么也没说。直接发起了进攻。” “这么不讲规矩!也不知是哪个部落……” “还什么部落啊!” 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的陈土匪很是无语,忍不住开口道,“这摆明是大秦军啊!” 众人一愣。 仡佬族的大族长蹙眉道:“不可能!大秦皇帝既然要来百越之地巡游,大秦军肯定是以皇帝的安危为先,怎么可能无辜挑起对百越的战争? 况且我们都只是刚刚领命潜伏在这,还没开始惩戒敢背叛盟约的东女部落,怎么可能引来大秦军?” 忽然有人指着陈土匪道:“族长,会不会这人是细作?!他提前告知了大秦军?!” 话音一落,其他人的目光齐刷刷盯着陈土匪,目前只有他一人的衣裳装扮与其他人不同,平日不觉得,但放在此情此景,如此与众不多还真让“细作”两字显得有些道理。 “你们想甚!我又不是大秦人!” 陈土匪很是无语,“若不是我给你们报信,你们能知晓东女部落背信弃义与大秦结盟的消息?!若不是你们想讨好西瓯部落,又怕走漏情报强行要求我留在这,我早就走了。 现在遇上事反而怪我是细作?我若真是细作,我在发现你们的那一天,直接领东女部落的人将你们围杀不就成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68节 仡佬族人听完也觉得有些道理,遂放下手中的武器。 仡佬族族长也出声安抚了陈土匪几句,然后皱起眉道:“但那些人又是怎么追到这来的?” 陈土匪也在仔细思索,忽然一顿,他之前为了突围逃命,故意留下了一个小老弟做替死鬼,该不会是那小子命大没摔死,反而把他给供出来了吧。 不过即便有所猜测,陈土匪也不会吐露半句,他只当自己是最无辜的。 恰在这时,众人只觉得大地轻轻一颤,随后又颤了一下。 起初大家还以为是幻觉,但过了一会儿后,他们面面相觑,都能从彼此的双眸中看到疑惑,惊讶,震惊和慌张的眼神。 恰在这时,某巡逻兵声嘶力竭地喊着,“敌人!敌……”话还没说完,一道惨白的刀光闪过,他脑袋一歪,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众人愕然看过去,只见斜前方的山林之间,零零星星竖燃起了火把,火把越来越多,渐渐的,他们能清楚地看到黑夜中是一批怎么样的人。 他们约莫五人一组,以三角形站队,顶在最前方的是士卒一手举着橡木盾牌,另外一手则拿着大刀。这人身后的几人全部是身披铠甲,左右持枪,每个人都煞气腾腾,看着就不好惹。 仡佬族士卒捏紧武器,仡佬族族长微微蹙起眉头,给了身侧壮士一个眼神。 这位仡佬族壮士走了出来。 他身高八 尺,身形极为庞大,双手捏紧,大声道:“来者可是大秦军?我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现场一片寂静,对面没有一个人开口。 仡佬族壮士一顿,继续吼道:“我乃仡佬族第一勇士,自负从无敌手,你们可有人敢过来一决生死!?胜者留,败者退。” 大秦军卒这边依旧毫无动静,反倒是仡佬族这边骚动起来,喝彩道: “第一勇士!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大秦军可真奇怪,莫非以为手中多拿一柄武器就能更厉害一些?!哈哈哈……” “大秦军伍莫不是缩头乌龟,都被挑衅到这份上,也没有一个勇士敢出来吗?哈哈哈……” …… 在仡佬族嘲弄的笑声中,仡佬族壮士忍不住再次看向仡佬族族长。 仡佬族的族长不知道大秦军想做什么,他探头看向对面,火把之下的大秦军卒,每个士卒的眼神都是那么漠然,看他们就好像在看空气一样。 这令族长有些不爽。 稍作思索,族长决定试探性地打破僵局,他对壮士悄悄使了一个手势。 仡佬族壮士微微颌首,后撤几步,一路小跑加速快速冲向大秦军卒,在距离对面还有两米时,他右手轮起石锤,同时借着助跑的冲击力量,面目狰狞地向着大秦军卒加速。 就在仡佬族众人满心期待,准备欢呼雀跃时,丛林深处恰逢机缘地吹起号角声。 “呜呜~~~” 之前像木偶一样的大群军卒,仿佛一瞬间被透明的线统一拉扯,右腿齐刷刷后退半步,所有人都拉成一张绷紧的弓,右手长矛为箭。 此刻,仡佬族壮士已经完成蓄力动作,以左腿为支撑中心,整个人向着大秦军卒腾空而起向。 “呜~~” 又是轻轻的一声号角。 在仡佬族众人惊骇的视线中,第一排的大秦军卒,面无表情,整齐划一地将手中的长矛投掷出去。 刹那间,数十支长矛对准半空中的仡佬族壮士,飞速射了过去。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砰!”一个钢铁刺猬砸落在地,再无半点动静。 仡佬族众人大惊失色,安静如鸡。 仡佬族族长死死地盯着大秦军卒。 发现他们对此情景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唏嘘平常得好像吃饭喝水一样,也因为大秦军卒这份习以为常的态度,越发令仡佬族族长毛骨悚然。 不行!不能放任对方的气势继续高涨下去! 要不然这一仗还没打,他们这边的精气神都快垮了。 “等!你们……”仡佬族族长上前了几步,高声道,“你们的将军呢!我是仡佬族的族长,我要求见你们的将军!” 大秦军卒方向没有动静。 仡佬族看着火把下一双双冷漠的视线,手掌心莫名有些湿润,在他想再喊一声的时候。 “呜呜~~~呜呜呜~~~” 熟悉的号角声再一次响起。 仡佬族族长暗道不好,下意识退回自己精兵身后。 大秦军卒们迅速动起来,原本的三三品字造型,化为各位为圆圈的阵型,很快,最外层的士卒竖起了盾牌,形成了一个个盾墙,彻底将仡佬族人的视线隔档在外。 仡佬族众人还心生疑惑时,仡佬族族长忽然凄厉地大喝一声:“快!举盾!不,是躲避!找地方躲起来。” 话音刚落,不知何时,天空中竟然也已经出现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点,这些黑点在接近火把可照亮范围时,纷纷暴露出那箭支漂亮的羽尾,以及锋利的尖刃。 “哚哚哚”这是长箭扎在大秦盾牌上面的声音,但更多的是…… “啊啊啊 !” 无数来不及逃亡,身体就被从天而降的长箭给扎穿透,发出凄厉的惨叫、翻滚声、碰撞声。 瞬间,仡佬族营地乱成一团,三千仡佬族士卒几乎倒下了五分之一。 仡佬族族长龇牙裂目,恨得胆肠寸断,怒吼道:“反击!绕道后面去从丛林杀了他们!大秦人不擅长丛林夜战!” 如果王翦将军没有病愈回归百越的话,仡佬族族长的指挥很正确。 历史记载中也是如此,大秦军征战六国时所向披靡,但他们更擅长的是正面对决,所以在面对百越的丛林骚扰战,以及小部分蚕食策略时,大秦军陷入了战败的泥泞中,甚至第一次出现征战的统帅被刺身亡的事件。 但那是记载中,自从张婴将王翦救回来,一老一小在王家府邸侃天侃地。 王翦自大半年前回来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给百越将军们灌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1”等游击战运用套路。 如今征战百越的大秦军,早已不再是过去只会正面厮杀的军队,他们是喜塔腊·蝴蝶翅膀·大秦军。 所以钻进丛林中的仡佬族战士们也没有讨得好。 他们进入丛林后,某仡佬族战士刚选中一个地方准备布置陷阱,然而一脚踩上去,身体瞬间失重,整个人就被绳索倒挂起来。 某几仡佬族个战士准备占据高点,拉弓从后偷袭,没想到还在往山上爬的时候,就被躲藏在附近灌木林中,头戴草帽的大秦军给抓了个正着。 还有一些仡佬族战士准备且战且退,逐个击破,没想到大秦军也和他们玩同样心脏的战术,很好,两边深谙游击战精髓的敌人,简直像是在方圆一里的范围内,你进我退地跳恰恰。 某些曾经与大秦军正面对抗过的仡佬族肝胆欲裂! 大半年的憨憨大秦军,只会骑马正面冲击被算计的大秦军到哪里去了? 快变回来啊! …… 仡佬族的战士眼睁睁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大秦军,稳健地一米一米推进,压缩仡佬族战士们的活动范围,一个一个有条不紊地斩下仡佬族战士的头颅。 这种沉默、重复、机械的厮杀方式,就好像将仡佬族视作流水线上待宰杀的肉,杀得理所当然。 这样的心理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仡佬族的战士们顶不住了,甚至有人崩溃地放下武器。 “呜!我投降!我投降啊!顶不住了!” “族长,你带着女人们跑吧!” “族长,我,我们去后面汇合!” …… 仡佬族族长心理压力也很大,但看到精神溃败的同族们,他不甘心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心里隐秘地生出一抹松了口气的感觉。 仡佬族族长脑瓜子也转得很快,既然要投降,总得搞个投名状,思及此,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陈土匪身上。 陈土匪暗道一声晦气。 这什么垃圾百越,动不动就要把他的头颅做投名状! 别人不知道屠睢军,他纵横山野,岂能不知道这凶人的威名。 “族长,你待我不错!若来的是别的将军,某倒是舍得头颅,愿意拉你们一把!但是……” 陈土匪指了指那面高高扬起的,红黑色“屠”的旗,“看到了吗?投降谁也不能投降屠睢军啊!这人是天煞孤星,人称再世白起,杀俘的啊!投降就是送死,我们一起逃吧。” 仡佬族族长心里一惊,他确实犹豫了。陈土匪这人从不信旁人的品德,抓住机会捅了身侧战士一刀,拼命向着之前选的薄弱点狂奔而去。 仡佬族族长气得不行,吼道:“抓住他!割了他的头颅,作为投降的投名状!” 仡佬族战士们闻声而动 ,精气神都拔高了,向着陈土匪逃亡的方向围追堵截。 …… 仡佬族这边动乱不安的时候,没人看见就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一位身披黑色鱼鳞甲,头盔,只露出上半张脸的将军,面无表情地看着仡佬族营地混乱的情况。 他身后一位骑白马的部曲上前,低声道:“将军,护送长安乡的士卒已传信,任务完成。” “嗯。”屠睢点了点头。 部曲兴奋道:“没想到将军只是想抓个逃亡的土匪刺客,没想到能钓到这么一条大鱼。将军,之后我们可要兵分两路,趁胜追击,直捣黄龙,立下一个功劳……” “不。”屠睢摇头,“回东女部落。” 部曲猛然一怔,很是失落,若是回东女部落就要当苦哈哈的守备军了!别的都好说,主要是和立功没啥关系,他们屠睢军自成立以来,何曾做过这么……软的兵。 “将军,就不能……” “服从陛下。”屠睢冷冽地视线落在部曲身上,“陛下的命令才是首位,滚去受罚!” “唯。” 这时,又有士卒一路疯狂小跑上来,拱手道:“将军,仡佬部落已经杀了陈土匪,献上头颅,希望能……” “啧!”屠睢锐利的目光投掷过去,“死了?” “是,是的!”士卒只觉得仿佛被什么暴怒的猛兽叮嘱,声音抖了抖,“他们希望用陈土匪的死换来投降。将军,您之前与王翦将军承诺,说这一趟不杀俘虏,所以……” “全杀了。”屠睢冷漠道。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69节 士卒一怔。 部曲却很懂,要不是巧合中得知,胆敢刺杀皇帝的土匪贼人躲藏在这里,将军也不会临时布局,连夜拿下这个部落。 以将军对陛下的重视,铁定连千刀万剐的刀,五马分尸的马都准备好了! 现在告诉将军人轻轻松松的死了,将军怎么会乐意。 思及此,部曲狠狠地踹了军卒一脚,低声道:“你是不是傻啊!那贼人可是想刺杀陛下,现在仡佬族不慎将人杀了,你说将军能怎么样?!再说了,仡佬族都没有亲自拜见过将军,投降送书,将军也没下令鸣金收兵,算不上什么俘虏,杀他们不算违背陛下的……” “等等。”屠睢听到这出声打断,顿了顿,“六尺男子杀了,带武器的杀了。女人带去东女部落当见面礼。” 部曲:??? 将军你是不是说反了?东女部落全是女子啊!送男俘虏会不会更……等会,将军这句话的意思,莫非是带去给小郎君的见面礼? 啊这,确定不是下马威吗? “清扫战场!”屠睢无趣地收回视线,调转马匹缰绳,“尽快去东女部落。” “唯。” 第118章 次日,东女部落。 天微微亮,张婴打了个哈欠,翻身下床,闭着眼睛穿衣服。 赵文端着水盆,掀开门帘进来时连忙放下水盆,快步上前道:“奴来为小郎君……” “不必不必。” 张婴避开对方的手,不习惯被男性亲密触碰,他歪了下脑袋,故作大人地摇头晃脑,“阿婴一介白身,岂能劳赵中书令换衣裳。” “婴小郎君折煞奴也。” 赵文敏锐地察觉到张婴的情绪,不再触碰张婴的皮肤,变成帮忙拉扯衣裳和系带,讨巧道,“且不说陛下有令,奴必须好生照顾小郎君。因番薯等对大秦的卓越贡献,小郎君早已获得爵位,岂是白身。” 张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爵位什么的还真忘了。 余光瞧见刚刚睁眼,在地上伸懒腰的大黄犬,他顺便戳了一把系统。 【系统你回来了?地图绘画完了?我准备规划军用辎重港口,以及民用港口了。】 【都弄好了宿主。】大黄犬四肢拉长,然后又起身,尾巴不停地甩,【为何还要弄两个港口啊,不麻烦吗?】 【为了保密!百越还没拿下呢,那些可是军用辎重。】 张婴先是用皂荚和凉开水,将手指和脸仔仔细细洗了一遍,【多亏这附近吃水重的地下河很多,可以选座港口的地段也有好几个。要不然,我是不敢开民用港口的。】 【放心吧宿主!我也圈了两个港口,应该满足你的要求。】 【好,辛苦啦。】 张婴洗漱好,用完膳,先拿着朱笔在帛纸上将系统踩过点的地图一笔笔画出来,为了不显得惊世骇俗,他故意将内容画得比较粗浅。 画完之后他将这个交给身后的赵文,开口道:“这是暗月河连通其他地下河的地图,看看哪个用来当军用辎重,哪个作为民用交流港口。” 赵文看着地图很是震惊。 陛下留他在这,就是为了辅佐小郎君修建港口,毕竟小郎君很快会离开,收尾的工作都得他负责。 原本赵文都做好停留一两年的准备,没想到小郎君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拿出一张地图,若地图没问题,对方简直将最麻烦的一环给完成了。 赵文不敢冒犯地打听图纸从何而来,只委婉地问了一句:“小郎君,这图纸可准?” “你可以带人去查一查,验证一二。”张婴很自信地开口,同时补充道,“记得要带水工一起去勘察地形,看有没有其他问题。” “明白。”赵文连声道,然后急急离开,准备寻人去验证。 …… 张婴想起昨夜篝火晚会,稍作休整,也兴匆匆地来到大木盒前方,等着看开箱。 托运来的几个大木盒放在临时修建的栅栏之中,栅栏外有女战士、大秦士卒们一起来回巡逻,栅栏附近坐着许多敲敲打打的工匠们。 张婴走过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几个工匠争得面红耳赤。 他刚想避开,便被前方吃瓜的工匠认出了身份,率先喊出“小福星”三个字。 这三字一落地,栅栏前后瞬间安静,“唰唰”数双眼眸看过来。 张婴见状只好继续走过去,与工匠们打招呼,好几个工匠们回忆起昨日篝火大会上对张婴勾肩搭背的记忆,脸顿时红了,扭捏半天,一句话都说不通顺。 张婴嘿嘿一笑,故意用小儿姿态,放松众人的心态,他道:“木盒子里的大宝贝哎!在哪?在哪?不能忘记给我看啊!?” 工匠们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好几个人一起去扯木盒子的几块栅板,从里面将东西一样样掏出来。 张婴看着一件件到手中的小物件,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但光看它们的长相。类手持十字弩,类猎户的捕猎夹,类爪子带绳索…… 张婴:…… 等等,这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张婴问道:“这是武器吗?” “小郎君真是聪慧!瞧瞧,这是我们专门为小郎君制作的一套小巧版的武器!嘿嘿,其实要多亏小郎君送来的那张图纸。我们将其复刻出来,又拆开研究发现里面的某些结构布局甚是精妙,比如齿轮、轴轮等什么……” 工匠兴奋地指着长得很像十字弩的东西,“将某些技术用在在秦弩上,改为可单人手持的十字弩,这样在丛林中也能高效割开敌人的头颅,小郎君,是不是很厉害!” 张婴瞳孔地震:…… 大秦墨家不愧黑科技之称。 研究一张初代蒸汽机的图纸,居然能提前几百年把后世丛林搏杀的最佳冷兵器,仿·十字弩给折腾出来。 但……他是想优化农耕和纺织工具啊! 工匠说完之后,手很灵巧地将十字弩半拆开,开心道:“小郎君可要试试?” “唔,不必不必。” “小郎君,可是哪里不合心意?”工匠始终观察着张婴的神色,忽然小心翼翼,“我,我们可以马上去改良,马上去做更好的。” “没有,做得很厉害。”下次别做了!张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抚地拍拍对方的裤腿,同时旁敲侧击道,“除了这些,木盒子里还装了其他的吗?” 工匠松了口气,道:“不愧是聪慧的小福星,自然是有的!” 张婴眼睛一亮:“何也?” 工匠见张婴情绪起来了,脸上也露出畅快的笑容,道:“里面还有个大家伙是拆分状态,用起来也算能杀人于无形,小郎君若是感兴趣,等会我让人帮忙一起尽快组装出来。” 张婴:…… 张婴深吸一口气,上辈子的兄弟说得对,盲盒果然十赌九输。 以后还是搞定向、定点的定制吧! 张婴给工匠们留下一连串关于耕地、灌溉、收割以及一些关于能够制造酒水的工具们的概念性想法,拍拍他们的肩膀,说是相信他们的能力,让其好好加油,努力创造。 …… 之后几日,赵文与水工勤奋地将地图上标记出来的地下河口走了个遍,经过简单的衡量与测算,最后定下来两处港口,一处作为军用,另外一处作为民用。 张婴为了避嫌,只提供几个点子后,便完全不管军用港口。 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选定的民用港口。 这是一处距离原东女部落、原军事辎重都有一定距离的地方。 虽不像暗月河那里四通八达,但这一条河最宽最深,且在河面上与几条大河的支流都有交汇,最重要的是这一片区域没有部落驻扎,但又是许多部落,每月聚会交流的地方。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这里是许多部落专门腾出来用来“赶集”做买卖的地方。 港口地址选好了,但在招人手过来修建、管理港口时又遇上了点麻烦。 之前说过,东女部落有药,却也不能规避自家族人感染上血吸虫。 经过这些日子太医们的追根溯源,发现不光东女部落忌讳的古神所在地河流里全是钉螺,附近的小溪也有很多被钉螺感染。 钉螺是血吸虫能感染上人体的中间宿主。 所以在没把握快速、彻底消灭钉螺的古代,最好办法是先将人整体迁徙离开,再留人慢慢铲除水中钉螺,等水底清澈了再回来。 正好数十里之外又要修建港口,又缺人留守。 张婴觉得很巧合,便想让东女部落的人集体迁到港口附近居住。 没想到 他将意见提出来后,女南同意,年轻的东女部落族人也很乐意,但东女部落的老一辈却不高兴,尤其是部分白头发的女族人更是生气,完全不顾外人在场,直接跳脚,指着女南的鼻尖“叽里咕噜”的骂。 东女部落族长有些为难地开口道:“婴小郎君,古神是我们的根。若是没有古神,早在数百年前我们东女部落就被其他男为尊的部落吞并了。” 她最后提出,愿意安排人天天坐船过去帮忙修建港口,但不想留守在那儿。 对于白捡的劳动力,张婴也没什么意见,随她们。 但听到这番传闻的公子高却有些不爽,他主动跑来帐篷找到张婴,开门见山道:“东女部落竟敢欺你年幼,不配合你!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张婴对此很看得开,是投靠又不是当奴隶,对方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求同存异。 “你放心,即便父皇离开,我!只要我还在这,大秦皇室在这,也可以替你撑腰。”公子高指了指自己,“阿婴你太良善了!不行,我替你咽不下这个口。你救我一命,我得报恩才行!” 张婴本来有些感动,但忽然回想起这位在咸阳王宫各种“猪队友”的操作,比如报恩把公子寒给坑了。 他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婴小郎君莫不是不信任我的能力?!嘿……我虽不是神童,但我也很有用。”公子高这一回居然抓住了重点,他认真道,“就好像你身为神童,也有像今天这样做不到的事一样。” 张婴嘴角一抽,敷衍道:“我一直都会遇到做不到事啊!” 公子高眼前一亮,道:“哦?是什么?” “比如暂时无法解决你的大肚子问题。” “……”公子高仿佛具现化一双狗耳朵耷拉下来,“呿!”然后他大力地掀开门帘,气冲冲地离开。 “噗嗤。”张婴憋住笑。 如果这份孩子般的傻气是伪装,公子高已进入炉火纯青的段位。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0节 恰在这时,外面的营帐忽然出现骚动声,没一会,骚动声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张婴正想出去看看时,赵文忽然掀门帘入内,拱手道:“婴小郎君,有大量奴妾被运送过来,放在何处安置较为妥当?。” 张婴一愣,开口道:“是采桑将军过来了吗?” 赵文摇头。 难道是大秦从其他地方招来支援百越的贱籍? 张婴这么一想着,但走出去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批人绝不是从咸阳,或者说从大秦各地征召来的。 不光因为她们显黑的肤色,衣衫褴褛,狼狈地挤在狭小泛着恶臭的囚车里,更是因为那一双双,或如惊弓之鸟,或麻木得生无可恋的眼神。 张婴还没来得及找人打听,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叫声。 “什么!屠睢将军又杀俘?!不不不,是又灭了一个部落的战士,然后虏获五千女子人送来了?!” 张婴乍一听见这么血腥的消息也很震惊。 之后他又听了一耳朵旁人描述攻掠仡佬族的来龙去脉。 在一众“哦!”“嘶!”“彩!”等惊诧声中,张婴微微蹙眉,虽然道听途说来的信息有误差,还未见过本人,不好彻底下定义。 这位将军的贴个“狠人”标签是没问题了。 麻烦了,不管是从道德层面,还是完成系统任务方面,以后有分歧冲突的可能性很大。 思及此,张婴上前两步,想从囚车中的女性里了解一些有关屠睢的信息。 然而张婴没想到自己五短身材依旧引起那些被女性的应激反应。 他刚刚上前,一个女子猛地向张婴伸出手“啊嗷”说着听不懂的话,嚎啕大哭,她这么一哭 ,仿佛吹响了什么号角,很快被关押的女性都开始“哇叽哇叽”的哭。 恰在这时,不远处,挺着个大肚子的公子高双手捂脸,喊着:“你说甚!屠睢就快来了?!怎不早告诉我他是驻守将军!屠睢军怎么可能做守备啊!惨!早知道是他来,我宁可去番禺丢脸啊!” 浑身上下写满了一个词“丧、焦虑”。 他似乎也被囚车中的哭泣声带动了情绪,忽然也哭了起来,哭得好大声,几乎把囚车里的哭声都压过去了。 张婴那点焦躁情绪荡然无存:…… 有些无奈地瞅着公子高,你一个大肚男好加入进去哭吗?! 前坪哭成一片,紧随而来的东女部落的女南、族长和长老们都有些呆滞。 女南凑到张婴身侧,低声道:“小郎君,这是……” 张婴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具体情况,好像和屠睢将军有关。” “嘶!”女南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女族长安排部分东女部落的人上前,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什么,似乎是想安抚。 但囚车里的人情绪并没有恢复,反而哭得更加大声了。 最离谱的是,负责去安抚的东女部落族人似乎被对方的情绪传染了,居然也低落起来,偶尔回头看向张婴等人的眼神中带着畏惧。 张婴心下一紧,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女南。 恰好看见女族长正低头与女南说着什么,旁边的长老们也情绪激动地指手画脚,一会看着张婴一行人,一会指着囚车,满脸的愤愤不平。 张婴暗道不好,本来东女部落就是刚刚投诚,双方还没有利益交合,若是让她们因屠睢的事对大秦印象更差,倒戈一击的话…… 小半个时辰后,女南才微微垂着脑袋,从女族长身边走过来。 张婴抬头目光与女南对视上,他脑海中转过无数谈判技巧,准备先发制人。 没想到女南却率先一步开口:“小郎君,敢问屠睢将军前来,是为了暗月河吗?” “嗯?”张婴一愣,点点头,“是。” “是驻守此地吗?” “对。” “小郎君,阿姑说来回乘船还是太耽搁事了。”女南忽然眨了眨眼,眼底泛起一丝笑,“族老们也认为身子骨虚,经不起第二次感染疫病。所以很期待能举家搬迁,一起去新港口,好好建设新家园。” 张婴:? 这峰回路转的,他差点被闪到腰。 这算什么,恶狗服粗棍?! 唔,不能这么说,得文雅点,趋利避害。 第119章 张婴是个谨慎达人。 他还想与女南她们多商量商量。 别是一时的冲动,以后后悔,影响到港口就麻烦了。 没想到他这个话题刚刚开头,女南就快把脑袋摇断,张婴坚持多问了两句,女族长整个人好像都有些慌,和族老们一起,直接将张婴带去了东女部落最重要的地方。 张婴看着满满当当采摘下来的果子,浩瀚的果林,以及一股淡淡的果香、酒精味。 他忽然明白东女部落为什么不愿意搬迁。 不光是因为信仰,还因为这一批被驯化得差不多的果树,诸如荔枝、桑葚、山楂,他甚至还看到红色的樱桃! 这个地方是她们赖以生存的根! 张婴看着满满当当的果林,以及淡淡的一点果酒味,他忽然对‘百越女认可’任务有了一个完成方向。 他很高兴地看向东女族长,问这一批果林产量多少,酿酒多少,耗价多少? 东女部落的族长小心翼翼地与张婴说,她们之前真的没有故意拖时间,只是刚刚收获了一批,想将采好的果子一起带走,所以动作有些慢。 若是要犒劳屠睢军的话,她们愿意提供果酒消气,问还需要东女部落多付出点什么? 张婴笑容一僵:…… 这就是屠睢的威力么! 张婴这般感慨了一句,发现往日会应声的赵文拿出一支笔正在帛纸上“刷刷刷”地写。 “呃……你若是有紧急公务需要处理,便去吧,不用跟在我身侧。”大秦的帛纸很贵,张婴就没见赵文在日常生活中用过,“站着写也容易写花。” “多谢婴小郎君。”赵文连忙收笔致谢,同时笑着补充道,“这并非紧急公务,是给陛下的信,有关小郎君的日常起居的记录。” 张婴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愕然道:“你说啥?我的?” 赵文点头,同时将写了大半的帛纸递过去,道:“小郎君请看。” 张婴探头一看,开头一行是日期,之后是用膳记录,再之后是行程记录,最后一行居然是随笔点评。 他翻开第一页。 端月.十五日;野味、烙饼一份;小郎君晕车吐了;建议加强体能锻炼。 …… 端月.二十一日,野味,常规军粮;陛下带小郎君狩猎习武,小郎君上吐下泻身体似乎更差了。;陛下批评得对!赶路途中不该让初学者习武锻炼。 …… 张婴看到这几条记录,记忆骤然回到几个月前。 他身子偏弱,古代交通工具又没有减震系统。之前巡游时车速慢,他还挺得住,这回是急行军,他的身体压根就受不住,整个人歪在马车里像一条病鱼。 躺了几日,突然有一天被仲父拎起来。 一会策马奔腾,练习射箭,结果被粗糙的箭支划了一手的血。 一会是在摇摇晃晃的船上练习劈刀,没有挥舞几下,整个人一头栽进了河里,还是仲父第一个卸甲跳进去将他给捞出来。 …… 想到这些张婴愤愤不平地看着赵文,原来都是你提议的!可恶! 赵文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看着张婴。 张婴哼了一声,直接翻到最后,也就是看今日记载了什么。 腊月.三日;军粮一份,烤鱼两条;小郎君游说东女部落搬迁之事,成。;小郎君感慨屠睢将军好用。 张婴满头黑线:最后那一句记载的啥啊! 他抬头看向赵文道:“我没有认为屠睢将军好……不是,是其威慑力厉害。但是,我并不认可屠睢将军的处理方法,以及一些观念。” 张婴刚说完,就见赵文连连点头 ,同时拿出朱笔唰唰记了两笔,‘小郎君认为与屠睢将军之间的理念存在差异。’ 张婴嘴角狠狠一抽,道:“别记了吧!那个……屠睢将军也轮不到让我认可!这些就不必写了吧。免得仲父误会了。” 赵文微微一顿,忽然回忆起陛下临行前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也不知阿婴能否拿捏得主”的。他连忙甩头,将这句话抛出脑海,同时对张婴笑了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 恰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公子高的声音。 “婴小郎君!” “门没关。”张婴应道。 “嘎吱”木门被推开,露出身着深蓝色衣裳的公子高。 不过他刚刚抬起一直脚,人还没进来,张婴就闻到一股特别臭的味道,连忙捂住鼻子。 赵文也从旁边拿起了扫帚,满脸严肃地盯着门口道:“高公子快快进来,我先把黄皮子给打了。” 公子高忽然僵硬在门口,半晌,他才咳嗽了一声弱弱道:“这,这季节哪,哪来的黄皮子。” “肯定是!”赵文笃定道,“要不然岂会这么……” “啊啊啊!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有那么臭吗!”公子高表情有些崩溃,但还是故作矜持地轻咳一声,优雅转身,“我,我去去就来。”然后疾驰而走。 两人:?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1节 张婴冷不丁开口道:“太医最近研究的驱虫药,是不是加了点巴豆?” 赵文仔细回想了会,点头道:“好似有这么一回事,太医说之前的方子弱了些,重症需要重治,所以多加了些不光有巴豆,还有白芍、地黄。” 这些全部是有腹泻能力的中药。 两人同时沉默了。 一盏茶时间不到,公子高穿着深绿色的衣裳,重新走了过来,他注意了张婴和赵文的脸一会儿后,不动声色地吁了口气,然后开口道:“婴小郎君,你,你说我这肚子还有多久能消下去?” “这得问太医。”张婴迟疑地看着公子高,“等里面的虫没了,或许就……” “还要拉呀!”公子高的脸都绿了,最后一咬牙,“算了,丢脸就丢脸吧!总比其他要好……婴小郎君,你能狠狠地骂我一顿吗?” “啊?”张婴有些懵逼地看着公子高,主动找骂又是什么骚操作。 “就是吵架!你说,我绝不还口。”公子高以为张婴没听明白,详细解释了一下,最后公子高表情蔫蔫地补充道,“哎!父皇训斥我只会闯祸。让我好生待在养病,不得乱跑,除非是被你忍无可忍地怒斥出去。所以我也只能想到这个法子跑路了。” 张婴差点被对对方的脑回路给哽住。 好在赵文机灵地接过话头,晓之以情动之以情,终于打消公子高的离谱情绪,乖乖离开。 张婴有些好奇地低声道:“高公子好似有些怕屠睢将军啊。” 赵文道:“十年前,陛下为了压一压屠睢将军的性子,曾让他解甲归宫,担任过皇子们的武师,高公子、寒公子等几位都曾经师从于他。” “哎?那扶苏阿兄呢?” 赵文微微一顿,低声道:“长公子或是由旁人教导。” 张婴忽然一怔,诧异地看向赵文。 不是惊讶屠睢将军当过皇子师,而是惊讶赵文居然在没有嬴政许可的情况下,将这些宫内私密主动告诉他。 赵文似是看懂张婴的眼神,拱手道:“陛下临行前曾叮嘱过,任何涉及屠睢将军的事情,都可以向小郎君汇报。” “任何?”张婴听到这明白了,怪不得只对扶苏的信息含糊其辞,他下意识反问了一句,“即便牵扯到陛下隐私?” 赵文顿了顿,轻声道:“陛下很信任小郎君。” “那是!最好的仲父嘛!”张婴很自然地点头,骄傲挺胸,“当然会信任最好的阿婴!嘿嘿,这一波叫双向奔赴。” 赵文一愣,忽然回想起两年前初到皇宫,事事谨慎,连撒娇也会小心试探的张婴,再看看现在自信的模样。 他轻笑道:“小郎君所言甚是。” 张婴莫名有一种被瞅得不好意思的感觉,轻咳一声道:“咳!万事俱备了,我们也赶紧收拾行囊,啊,留三分之一的墨家工匠给军用港口,其他都带去我们的新港口。” “唯。” …… …… 张婴带着东女部落的人匆匆离去,也是想避开屠睢将军,或者说即便避不开,也能在对方抵达之前先斩后奏,能做多少是多少。 只他们提心吊胆了十多天,屠睢军依旧盘踞着,没有继续南下的动静。 又旁观了几日,众人紧绷的情绪终于舒缓了,原本入夜后就安静如金的营地,再一次开启了传统的篝火晚会。 张婴带来的工匠也汇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 他们按张婴乱七八糟的幻想和建议,制作出一个足有半人高,拥有甑锅、冷却器、汇流槽等的可蒸馏的器物。 张婴很高兴,连忙让他们拿去给赵文,找些果子,再找东女部落负责酿造果酒的人来试试这个看起来有点分体式双层蒸馏器感觉的器物。 再过了十多日,在民用港口差不多修建完成,之前用新器物两次酿造失败的果酒,这回也终于酿成功。 张婴吩咐东女部落的人加大力度,同时与公子高、赵文商议向长沙郡,等较近的商户,还包括对东女部落友好的几个百越商户,发起品酒会的邀请。 赵文二话不说地点头应诺。 公子高有些震惊,酒?这可是被父皇明令禁止过的东西啊! 他想说什么却被赵文岔开了话题,直接一起带走。 …… …… 高山的另外一侧。 屠睢军连夜南下急行军,跑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分为两支队伍,大部队杀了个回马枪,而屠睢将军则率领的数百轻骑继续南下,几日后便抵达暗月河,也就是东女部落的旧地址。 “将军小心!”断眉部曲连忙上前阻止将军牵马去河畔,“太医令叮嘱过,这附近多是疫水,让我们必须在饮用、洗漱时都得是烧过的氺,同时不得有任何下河捕鱼等动作。” “嗯。”屠睢扯住缰绳,“就地扎营,烧水修整。太医令有给防疫的药方吗?” “给了的。”断眉部曲连连点头,“我现在就去给将军熬。” “是全军。” 屠睢说完后察觉属下迟疑的神色,他的表情冷下来,“莫非是药材不足?东女部落阳奉阴违?” “……回将军,东女部落迁徙前确实留了药材。”断眉部曲迟疑了一会,“只百越多雨,药材保存不善,恐失了药性。” 屠睢微微颌首,不再多言。 他翻身下马,缓缓向着临时营地,也就是东女部落的旧址走去。 这是一处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有坪地,有小山坡,还有开垦又被荒废的田。 绕过零散的一些树屋、木屋,屠睢一行人来到一处由竹栅栏半围起来的地方。 栅栏的大门敞开,一眼看去,最中央的尖顶大石屋刷了白漆,其他约有三四十个矮个石屋环绕,再往里面看更多的是木屋、树屋,这些房屋错落有致,不会低于几百处。 屠睢拍拍正在打扫的士卒,低声道:“你们先去喝汤方。再来打扫也不迟。” “领命!”士卒们高声道。 屠睢继续往里面走,迈进右侧相对较大的木屋,开口道:“这里毕竟是疫 区,临时落个脚,回头换个地方住。” 这时,一个戴着方帽,头发花白,颇受其他部曲尊重的老者走了过来。 他摸了摸胡须,满脸欣慰道:“将军终于要启程去港口吗?” “不,”屠睢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抹不悦,“挑个干净的地。” 老者嘴角一抽,也不知这小子遇过什么事,对外族这么排斥。 他连连摇头,见屠睢不理,他就开始绕着屠睢唉声叹息,一副坐等对方询问的架势。 屠睢瞥了他一眼,顿了顿,才道:“先生直说。” “将军!陛下说要你驻守暗月河,驻守港口么。” 老者铺垫到这,便慢悠悠地将心中的谋划给说出口,“如今港口修建好,附近的隐患也被驱除,将军,将军何时与婴小郎君碰一面?” “不见。” “将军,可是陛下有令……” “文玉先生!”屠睢凉凉地瞥了他一眼,“陛下从未说过要见面。别试图扯着虎皮做大旗。” 文玉心里一哽,气得胡子都被扯下来了一根,直接道:“是我扯着虎皮做大旗?还是将军在试图忽视陛下的真意?!屠睢军是什么?!陛下的利刃,所向睥睨。 张婴又是何人?年纪虽小,但已经为大秦立下赫赫功劳,被陛下三番两次带着巡游,是最受关注的神童。 你认为百越之蛮荒之地,有怎样的港口,值得陛下花大力气安排你们两个一起? 大秦的水工都死了吗?大秦的守备军都无人了吗?!还不是为了让你们凑一起见见!” 屠睢默默地转了个身,不做声。 “将军,您在朝中艰难,军中也没有几个挚友。”老者摸着胡须在一旁凉凉道,“我听闻这小郎君与长公子关系也极好。将军,这未尝不是陛下给你的机……” “不去!”屠睢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为大秦立下如此功劳,袍泽不喜又如何,陛下不会负我!” 老者差点想咆哮出声,是,始皇帝气魄非凡,确实没有辜负过任何一个功臣,甚至还赦免了不少曾经的罪臣,但陛下不会辜负你,不代表秦二世、秦三世不会辜负你! 可不管老者怎么劝说,屠睢依旧冷漠摇头。 即便老者破天荒地咆哮出一声,“陛下都主动给你找台阶了,你多少聪慧一点!你这样是想让我外孙女当寡妇不成?早知如此,当年还不如让旁人抢了去,起码能多享受一些人伦之道。” 屠睢气得牙痒,说些什么老不正经的话! 但看到老者后,他又默默地收回捏紧拳头,忍耐下来,冷硬道:“不去。” 老者深吸一口气,最后只能拿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绝招了。 他递给屠睢一份帛纸,嗤笑道:“看看,依旧不想去?” 屠睢面无表情地接过来,看了一会后,骤然捏紧帛纸,怒道:“稚子愚笨!来人牵马,立刻前往港口!” 第120章 老者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这和他想象的回答截然不同。 老者惊讶地看着屠睢,道:“将军,你为何会这般想。” 屠睢将军很快又恢复冷静的状态,他挥了挥手中的帛纸,冷声道:“这可是地图。在战场上决胜负,很多时候拼的是斥候,拼的是对战场情况的掌握,也可以说是地图。” “是这样。” 老者深吸一口气,微微扶额,“地图很重要,绘制地图的人更重要,老夫认为将军或是想去见一见。” “不。”屠睢摇了摇头,“你可还记得,昔日旧楚,故意献上城池地图麻痹我等,最后却试图火烧城池,瓮中捉鳖的人?” 老夫一顿,那一场失败又怎么会忘。若非那个人辜负了将军的信任,将军又岂会变成如今这般对异国异族斩草除根,绝不留情的态度。 “将军,这是张婴小郎君绘制,也只是标出暗月河的几个出口。”老夫缓缓道,“辎重处留守军定是也探查过,没问题才……” “不。” 屠睢扯了下缰绳,目光无比锐利,“正因为是他,才证明送上地图的所图甚大!” 说罢,屠睢一挥鞭子,转身,疾驰而去。 丛林中依次蹿出来上百轻骑,追随屠睢将军的身影离开。 好在屠睢将军一行人选择的是骑马,将几个时辰水路,延长到需要绕道三日陆路。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2节 所以张婴还有时间慢悠悠地与酿酒工们查看目前果酒酿造的产量、清澈度和浓度,为三日后的品酒会布置的篝火会场。 三日之后。 他来到篝火会场,此处堆满了还未烧起来的枯枝树叶,细细看座位的安排,张婴发现女南等人将大秦商户、百越族商户布置得像是楚河汉界。 张婴摸了摸下巴,将女男等人召集过来,叮嘱他们将大秦商户和百越前来的人的座位交叉着安排,只要不是血海深仇见面就干架的恶劣关系,其他座位都按照关系越差,越摆在一起。 女南都懵逼了,反问道:“关系越差的越摆在一起吗?” “对。” “可是小郎君!”女南用有些别扭的大秦话,手舞足蹈,“若是这般,只怕篝火晚上众人会玩得不尽兴。” “嗯,这就对啦。”张婴一拍手。 女南哽住,满脸疑惑。 张婴也疑惑地看着女南,认真道:“我们邀请他们过来,本就不是为了让他们在篝火会上吃好玩好,而是为了让他们对果酒等商品产生兴趣,好大规模买酒,最好能买成产业,再吸引更多的人过来。” 女南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不理解地问道:“可若是相熟的友人聚在一起品尝美酒时,兴头之上,岂不是更能品出果酒的美味!” “你这一层逻辑也是在理的。” 张婴先给予对方认可,然后补充道,“但我们是希望果酒能卖出好价!若买家之间的关系好。他们可以得抱团一起喝酒,他们很可能抱团一起商量价格。”说到这,张婴震声道,“这岂不是对我们的价格霸凌!不成啊!” 女南:“……” 候在旁边的赵文和公子高也忍不住侧目,这是什么逻辑,奸商听了都要落泪。 公子高忍不住看向赵文,低声道:“父皇让你在这儿应当也有监督职责吧,任由阿婴走向商贾之路?父皇能乐意?你也不管管。” 赵文听到公子高对张婴的昵称后一愣,继而摇头道:“陛下并未这般叮嘱奴。” 说罢,他来到张婴的身前,恭敬道:“原来如此。敢问小郎君还有何叮嘱?奴会留在这里负责盯他们改好。” “嗯嗯!这个摆放位置也不太妥,太偏僻了,我们要突出果酒的存在。”张 婴叮嘱了很多,吩咐人将一瓶瓶装好的果酒摆在桌子上,“这些是样品,先让他们试试……” 说到这,张婴无语地看着嗜酒的公子高立刻拿起一瓶,浅尝了一口,嘴里忽然啧了一声道:“甜了点,劲不够,建议再浓郁点!”说罢,他就开始往嘴里吨吨吨地喝。 张婴:…… 要不是看在公子高的身份以及带货效应,他肯定喊人把酒壶抢了。 他没再看公子高,看着赵文,指着一个地方道:“还有这个位置加个桌子,用来介绍蜡烛、肥皂……等新产品的介绍。” “小郎君,这几样东西也要卖吗?”女南的表情有些担忧,“这些产量并不高,而且他们又是酿酒的……咳咳,衍生出来的吗,如果卖的话,万一被人拿回去破解制作甘油的秘密呢?” “哈,我若不说步骤,你们能参透用猪油如何制作吗?”张婴笑着摇摇头道。 猪油制造肥皂,这其中涉及的皂化反应,这个逆向好推理。 但制作肥皂之后,利用它们产生出来的废料,将其简单去除杂质,再加入一定比例的卤水制作成昂贵的好蜡烛,这一点他不相信古人,起码不相信秦朝时期有人能够逆向推理出来。 更别提用最后的一点皂化废料制造出来的甘油,这玩意是按一定比例添加进果酒,就是可以提高其甜味,压制涩口的食物添加剂。 这一连串要运用的化学原理很多,而且张婴命人生产时,每个小步骤都采取分开隔离,专人专项的流水线方式,基本杜绝旁人抄袭。 女南慢吞吞地道:“可大秦话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 张婴见女南脸上还有一抹担忧,他道:“其实,若真有人能通过甘油、肥皂、蜡烛研究明白流程!这是天大的好事。 我们非但不用生气,反而应该将这位化学大佬供起来,然后期待对方实现更多的金点子。” 女南怔怔地看着满脸诚恳张婴,忽然感慨道:“小小年纪,竟有海纳百川的气魄吗!” 原本还在品酒的公子高也愣在一旁,第一次对女南的话很是赞同。 赵文更是拿出朱笔开始刷刷刷地记载。 张婴:…… 女南原还想劝说些什么,但赵文只询问了些具体操作细节,之后给了女南一个眼神,女南便微微垂下头跟着赵文离开。 张婴并未注意到女南和赵文之间的交流,他摸着下巴仔细思考还有什么细节可以补充。 又过了一会,赵文忽然走了过来,轻声道:“小郎君,刚刚邮驿送来陛下的来信,陛下让老奴问你几个问题。可有时间?”说到这,赵文还将原信件拿出来,似乎在证明自己没有瞎说。 张婴很自然地点点头,道:“但说无妨。” 这一个月,他与仲父虽没见过面,但两者之间的交流却没断过,不过平日多是张婴分享身边发生的事,还是第一次接受询问。 赵文道:“陛下问,果酒可是为百越准备的“鲁缟”“麋鹿”?” 张婴道:“是也不是。” 赵文连忙用朱笔将其记下来。 然后他继续念信件上的问题,道:“陛下说,百越粮食一季三熟,即便出现全民追捧的“鲁缟”“麋鹿”,也难以出现类似鲁国等地的饥荒。若是百越之地的粮食始终无法依赖大秦。计出何处?” “这一点我想过的。其实百越粮食不依赖也没关系。让他们依赖大秦的轻经济也可以的。” 张婴有条不紊地将,近现代某个大国只注重发展重工业,最后被经济战,导致粮食与轻工业产品价格飞涨,整个经济崩盘而导致国土分裂的事情,将其春秋笔法安插在古·夜郎国上面,作为例子。 说完之后,张婴再补充了一句道: “相比古·夜郎国,百越并不是一个高度集权的国家,它是松散的部落联盟,暗中谁也不服谁,相当于较弱的战国诸国。 所以出现类似的情况,百越之间更容易出现哄抢物价,经济崩溃,民不聊生。这个时候只需要几个小部落投奔大秦,且过上舒服安定的日子,自然会有更多部落民众过来。” 赵文怔怔地看着张婴,通过先提高百越民众生活质量水平,再崩塌软经济,让民众逼迫部落向往大秦什么的……他有点被对方说的例子给吓到。 好一会,他才收敛起情绪。 不过当赵文继续低头看嬴政送来的信件时,猛然一颤,食指差点没捏住帛纸。 天,陛下怎么会问到这个问题! 原来,原来陛下也早已看到这一层么,还好还好,不是只有婴小郎君一个人妖孽就好。 顿了顿,赵文才开口道:“陛下又言,阿婴认为重归类战国格局的混乱局面,以利诱人,驾驭民心来收服百越?” 张婴一愣,下意识道:“陛下真这么问?” 说实话,他有点被嬴政的问题吓到了。 他之所以会将苏联的事套壳子来举例子,完全是因为之前嬴政问到这个份上,他结合信息仔细思考之后,忽然想到了那里,隐隐觉得可以这么举例子,所以才试一试这么说。 但他是因为汲取过类似的信息,在脑子中只是做了一个查重类比的工作。说真的,他现在还有点晕乎,太复杂了,不能说自己完全捋清楚是个什么情况。 但仲父的情况与他截然不同。 嬴政从未听过21世纪的国家格局,没有接触过爆炸般的信息量。 但对方居然在了解他的《管子》计划后,提前那么多谋算出百越可能出现的情况,并且将其写在帛纸上,挨个挨个,以引导性的问话来开发他的思路。 这简直离谱啊! 嬴政,恐怖如斯! 嬴政这一份信,直接炸懵了两个人。 赵文沉默地去写回信。 张婴也不再思考其他,只想把注意力放在今夜的篝火晚会。 然而事情总不会如他所想。 女南忽然惊慌失措地冲了过来,战战兢兢道:“他,他来了!” “啊?”张婴有些懵逼,“谁啊!” “将,将军!”女南甚至不怎么愿意说起对方的名字,“就是,他,那个男人……他来了。” 张婴顺着对方的力道往外走,听到这话嘴角一抽:那个男人是什么鬼。 第121章 张婴见女南一脸焦虑,走路都左顾右盼,他忍不住开口:“倒也不必那么惶恐。他是人,不是鬼,他有名字是……” “嘘!婴郎君不要在这提起呀!” 女南脸上更显的焦虑,她扯了扯张婴,在一旁低声道,“忘了吗?有些仡佬族的女子在这里负责捡拾柴火,若听到了名字,她们只怕要恐慌逃亡了。” 仡佬族的女子被当成奴隶送来后,张婴没有直接按大秦的方法处理。 他问了下女南,百越部落一般对待被俘获的女性是怎么处理。 女南说其他部落男为尊,女性会分给部族强壮的男性去生孩子,但是东女部落俘获女性后,会让她们跟着族人一起训练,跑了就跑了,留下来的会成为东女族的族裔。 张婴觉得东女部落的习俗更适合,分批次让五千女奴,负责港口建设、搬砖、种植和耕地。 “会不会太夸张了?” 张婴有些纳闷的看着女南,“你之前与我说,俘获的女性起码会有五分之一逃亡回自己的部落。可仡佬族这些人,这一个月勤勤恳恳做得很好,完全没有逃亡的迹象,说明她们很喜欢港口喜欢东女部落……” 女南眼神幽幽地看着张婴,缓了一会儿开口道:“那是因为我与她们说,此地没有……那位将军。” 张婴瞬间被哽住:……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 走了没一会,张婴便意识到,嗯,屠睢将军应当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倒不是他的视线骤然变得锐利,而是忙碌得近乎兵荒马乱的篝火会场上,只有一处安静如鸡,这显眼得就好像在一张白纸上滴了块墨水,没瞎都能看得见。 女南的脚步放缓,处于张婴身后几步。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深吸一口气,大迈步向前,走了没几步,前方数十位身披软甲的大秦军卒沉默、步履统一的小步挪开,将最中央的男子侧影显现出来。 这一位身披青色鱼鳞甲,右手托着头盔,左手放在剑柄之上,身姿极为挺拔,远远看去就好像一柄插在地上的长剑,随时会拔鞘而出,刺杀一切。 男子原本下巴微抬起,似是在眺望傍晚的星空,在张婴靠近时,他才缓缓转过身,眼眸波澜不惊地落在张婴的身上。 然后对方大迈步走了过来。 随着对方靠近,张婴仔细瞅了对方一会,这人很年轻,但紧接着他的脑子忽然发散思维,没想到世上居然存在这种毁容式帅哥。 就是对方原本的样貌是鼻梁高挺,轮廓分明,但组成的五官普通,然而那一道划过半张脸的疤痕,瞬间令他的颜值上升了几个台阶。有点像后世某些半张脸帅哥,遮鼻子帅哥。 “张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3节 对方冷硬的声音打断了张婴的思绪。 张婴后退半步,抬起头开口道:“嗯,屠睢将军?” 在两人发出第一段对话后,准确点说是张婴说出“屠睢”两个字后,在这附近搬桌子、凳子的人集体心神一颤,心不在焉地糊弄手中的工作,眼睛时不时瞟向这边,除了寒风吹动树梢,篝火“噼里啪啦”的声响,再无其他声音。 屠睢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向张婴。 张婴笑盈盈地抬头看他。 两人这么僵持了一会,就在其他人担忧张婴会不会被屠睢将军刁难的时候,张婴忽然后退半步,捏了捏自己的脖子,声音有些为难道:“屠睢将军你身姿过于挺拔了。要不你蹲下,或者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说话,仰着头我现在脖颈很不舒服。” 众人瞳孔地震:婴小郎君胆子也太大了吧!!! 女南也是脚步一个踉跄,小郎君你怎么这么和刽子手说话呢! 那人是真的杀人 不眨眼啊! 女南心中担忧,见屠睢良久没动,又见张婴好像要继续撩拨恐怖之人的胡须,情急之下,她抬脚上前准备替张婴说话。 然而她刚挪动了一步,就感觉好像被什么野兽瞪了一眼,只觉得后背脊发凉,浑身上下都咆哮着危险,想要逃跑却又丝毫不敢动弹。 张婴完全不知道身后的女南有多么慌乱。 他并不觉得屠睢有多么吓人,说真的,屠睢的气势还没有仲父要他习武,扶苏拎起他要他背诵《吕氏春秋》的时候来得恐怖。 不过这位将军不怎么爱说话倒是真的,视线也经常不聚焦,比如现在对方的视线就飘到他身后的位置聚焦去了。 张婴多观察了会,甚至联想到上辈子看到的某些“迪化”小说,冷不丁蹦出一个脑洞,对方该不会是深度社恐,因为不善言辞就被误会成杀人如麻的大佬吧。 当然,他不至于心大到直接把自己的脑洞当真,但再次面对屠睢将军时,难免会更平和些。 就好比现在,张婴很自然地上前轻轻扯了扯屠睢手腕处的鱼鳞甲,笑道:“屠睢将军随我来这边,桌子椅子我都准备好了。” 第一下扯,张婴完全没有扯动对方。但第二次扯时,张婴补充了几句唠嗑,大概就是“仲父来信说过要与你好生相处。” 赵文也疾步过来,候在了张婴身侧。 屠睢瞟了赵文一眼,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顺着张婴来到很近的一处搭建的大帐篷,里面有些乱糟糟的,什么图纸、工具之类的到处都堆满了。 赵文简单地收拾出两张椅子,一张桌子,便离开帐篷。 屠睢瞥了一眼凳子,微微蹙眉,没有坐。 张婴倒是一屁股坐好。 端着茶水进来的赵文一顿,还是上前,一杯递给面带微笑的张婴,一杯递给面无表情的屠睢,然后候在一旁。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张婴笑眯眯地问道:“屠睢将军来得正巧,港口快要建成了,我们已经向长沙郡的商户们,以及部分附近的百越族人发了邀请书信。屠睢将军也一起来啊!” 来之前张婴就考虑过如何与传闻中的地狱阎王相处,但观察了一路,他决定还是采取纵横咸阳宫的端水本事,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刚忐忑地跟到帐篷口的女南满脸惊恐,连帐篷都不敢进了。 赵文也是手指轻轻一颤。 “不去。”屠睢道。 “哎……仲父一直希望港口能够在建成发挥作用。一方面有利于给将军们运送军中辎重,另一方面能自给自足,在减轻大秦的负担,也能更有利于瓦解百越的联盟力量。” 张婴连声叹息了两声,“仲父在信中对我说,可信任屠睢将军,屠睢将军是大秦的栋梁什么的……不知备受陛下认可的屠睢将军,愿意为陛下分忧?” 赵文眼底闪过一抹疑惑:陛下说过这话? 屠睢眉头微挑,道:“扯着鸡毛当令箭?” “没有啊!”张婴很无辜地抬头看向屠睢,“刚刚只是在转述仲父与我说过的话,不信的话,赵文,赵文你将仲父给我写的信拿来给屠睢将军看看。” 赵文脸色古怪,那些信都是他过过手的,哪里有写过。 他脸上有些为难,但还是回了一声:“唯。” “不可!” 屠睢将军脸色不善地看向张婴,“陛下予你的私人书信,岂可轻易展示给旁人观看,不管是我,还是赵中书令都不行。” “嗯嗯嗯。将军教训的是。” 张婴对屠睢的回答并不意外,他早就发现大秦朝臣,尤其是将星,绝大部分是嬴政的毒唯粉,这个毒唯的逻辑是,他们极为重视嬴政给予自身的任何私 人物件,且绝不会轻易查看嬴政给予其他人的物件。 问就是,必须时刻尊重陛下,不经陛下允许,不可窥视陛下任何信息。 所以他才大胆瞎编,当然,即便屠睢看信件也没问题,张婴还能用点什么首位藏头字来继续瞎编,这是嬴政给他的暗号。 张婴继续道:“那关于篝火晚会的事宜,能劳烦将军要配合一二吗?” “何也?” “很简单,就是在百越族众人入场之后,将军等一等我的暗示,听到信号后再入场行吗?” “嗯?”屠睢不满地看着张婴,“我屈居人后?” “当然不是!这怎么会是屈居人后呢?将军您仔细回忆一下,在上朝的时候,不都是等朝臣们站稳了之后,有人给信号,仲父才缓缓出场上朝吗?仲父能说是屈居人后吗? 所以啊将军,让你在后面出场是给你的尊敬,也是可以为我们压压阵。” 屠睢眼皮子一抬,仔细打量了张婴几眼,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同意。 他将手中地图拿出来,放在桌上,食指轻轻敲了敲道:“你先与我说,何人给你的?” 张婴探头过去,拿起来仔细看了几眼,道:“嗯?我自己画的。” 屠睢很淡定道:“嗯,那是谁带你走的这些道?” “没人带我啊!”张婴有些疑惑地看着帛纸,同时他在脑海中呼叫系统,得到系统准确回复,确实是根据张婴本人走过的路线再绘制的,安下心来道,“是根据我自己走过的路,成功绘制的。” “婴小郎君,走一遍是无法绘制出地图,尤其想绘制出如你这般山水、河流、路线等比例如此详尽的地图。再厉害有经验的水工也起码得耗费两个季。” 屠睢目光平静地看向张婴,声线却带着一丝凉意,“换言之,何人带你走的路?可是异族?” “真没有。”张婴看向赵文,“我可以过目不忘,过耳不忘,赵文可以作证。” 屠睢不为所动,直直地盯着张婴道:“通向暗月河的路起码有六条,你为何能一眼画出最短最合适的路径,从暗月河抵达港口的路也不止一条,你为何能准确绘出最短……” 听到这,张婴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屠睢怀疑内部有人的点在哪了,就是地图所选的路都太短太正确了。毕竟谁能想象他脑子里有个系统呢。 “真的没有。”张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道,“要不你找块陌生的地,我给你演示一下绘图能力?” 屠睢的目光聚焦在张婴身上,道:“既如此维护,应当是亲近的那些异族。” “什么?”张婴一愣。 只见屠睢眯着双眼忽然吹了一声口哨,一位身披软甲,佩戴斧头的正卒大迈步出现在屠睢面前,毕恭毕敬,低头等候。 “去将女南,女式、东三杀了,献上人头。”屠睢平静道。 “唯。” “等等!”张婴瞳孔地震,他来不及问,为什么刚刚来到营地的屠睢会知道这三人与他走得最近,他没想到屠睢竟敢二话不说就要提刀杀人,有些过于离谱了吧。 “站住!”张婴对着向外走的士卒喊着,“你站住!我要和仲父告状啦!” 那士卒不为所动,倒是屠睢见张婴即将抓住正卒,以及正卒单手已经摸上武器时,他眉头一蹙,开口道:“停下。” 那士卒立刻站定,放在斧头上的手也松了下来。 “屠睢将军!”张婴怒目而视,道:“你不信我?” 屠睢眯起眼,道:“稚子之言,总容易受到蒙……” “仲父信我!扶苏阿兄信我!赵文他们皆信我!” 张婴之前是想与屠睢好好相处,尤其今日屠睢与他相遇时,并没有恶言相向 ,也没有出手打人,张婴便没把对方的凶悍名声放在心上。 直到现在,对方开口就要杀三人,说话的态度和杀鸡没什么区别。 思及此,张婴冷下脸来,道:“莫非你比陛下、长公子他们还要明辨是非吗?!” “臣不敢。” 屠睢脸色彻底冷下来,他特别厌恶污蔑,是以连声音都仿佛夹了刀子,“你敢说这里没细作?” “我不敢!但整个大秦哪里没有细作,我说得更直白一些,整个大秦哪里没有六国余孽!” 张婴丝毫不畏惧地瞪视对方,“若仲父他们都如你这般,有所怀疑就杀人,大秦还能有人吗?!” 屠睢也起身,上前道:“你可知晓异族是连野人都不……” “那你可知晓,仲父在此地与东女部落立下盟约,就是认可了她们的身份!” 张婴看着身体骤然一停的屠睢,小跑两步挡在门外瑟瑟发抖的女南身前,“你不认可,你率兵离开!” 众人:!!! 第122章 两人不欢而散。 或者说,用不欢而散来形容都稍显温和。 在张婴说出“离开我的港口”之后,屠睢并没有怒而离去,他甚至是不在意地拉扯了下唇角,一副懒得继续与张婴继续对话的模样,直接拿出嬴政的调令,说出“除非张婴能拿出嬴政新发来的调令”否则他会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不会退让。 说完,屠睢再次手握武器。 张婴直接小跑过去按住屠睢的手,抬头怒视对方。 两人僵持,剑拔弩张。 幸好张婴灵机一动,他从对方的调令中抠字眼,找出那一句“屠睢将军协助张婴建设港口”,强词夺理道:“你看仲父写的协助!你帮我,那肯定我为主你为副!你若乱杀人便是影响港口建设,等同于违抗仲父的命令!” 若非如此,只怕谁也无法抵挡屠睢抬起来的屠刀。 女南心有余悸地看着重新收回长剑的屠睢,她刚想为重获新生而喜悦,却在屠睢偶尔瞟过来的漠然视线中再次僵住。 直到屠睢沉默地大迈步离开,彻底看不见身影,女南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4节 “呼。” 女南艰难地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张婴,心里忽然生出一抹怜意,她道,“婴小郎君,是他太可怕了。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 ‘不行’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女南恰好与张婴的双眸对视上。 她蓦然一震,对方是怎样的眼神,半点惶恐都没有,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却莫名有些渗人的情绪。 “可怕?不,他不可怕!” 女南见张婴双眸似是燃烧起熊熊烈火,低声呢喃,“……他不想被安排?!哈,那必须得给他安排上,反正软肋也很明显。” 女南听得头都大了! 这位是残暴的将军,不是随便丢点野食,就能召来奴役的野犬啊。 她忍不住插嘴,好心劝道:“婴小郎君。这般厉害的人,怎么会有好拿捏的软肋呢?说不定是故意展露在人前的,这人真的不好得罪啊,要不然我们还是别冒险了,小郎君你想要做什么?我们这边尽量配合……” 女南还在这里劝说,但怒气冲冲的张婴已经开始沟通系统了。 【系统,有什么折腾人的任务没有?】 他对屠睢真的很生气,但教养让他不想无缘无故为难人,嬴政经常给他灌输的“王道”思路,让他更希望用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方式教训人。 若是以完成任务的方式去折腾,即便折腾了屠睢,但能多拿好处出来,也能堵住其他人的嘴。 但选了一圈,张婴都没看到什么调皮任务。 他不爽地“啧”了一声,决定从其他方向出手。 系统见张婴闷闷不乐,还以为他在烦恼百越女子任务的问题,连忙凑过来蹭了蹭张婴的脸颊。 光球:【宿主!百越女子认可任务快完成了,给你看系统的任务日志。任务(隐藏):50%的百越女子真诚地祈祷:希望张婴能留在百越当首领!(完成度2.34/3)】 张婴一愣,疑惑道:【系统,这0.34是怎么出来的?你们现在也搞拼夕夕那一套?拉人头砍价增加0.01?】 光团委屈巴巴:【不是的!是宿主之前烦恼‘百越任务’找不到完成的方向,所以我才主动申请多耗费一些积分,为宿主展示这次任务的进度波动图,这样宿主可以根据系统日志,数据波动,参考任务方向呀。】 张婴有些惊讶系统难得的智慧:【抱歉,以后一定多做任务报答你!好系统,赶紧给我看看。】 光团傲娇地哼了几声,等张婴顺毛了一会后,才拉出相对应的波动图,图上标注了时间,事件,以 及波动数据,记载的事件数据非常的多。 像很多小事情,比如张婴帮助某某女奴捡果子,帮某人指路等也会给波纹增加一点点弧度。 但真正引起几次大幅度的,一次是仡佬族的女奴融入东女部落做工,这个数据波动增加了0.12;一次就是怒斥屠睢离开的事,涨幅波动是第二高的,数据0.3! 张婴看到这里嘴角一抽,屠睢这家伙真不愧是百越部落的心理阴影。 最后就是波动图中数据增幅最大的地方,竟然是二十日前,他让仡佬族女俘虏和东女部落的女子参与酿酒的事,波动数据直线增加了1.1。 张婴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对啊,一个令人向往的族长,不就是能给族人们安全感、以及生存能力么。 他知道这个主线任务要怎么完成了。 …… 张婴回过神后,见女南还在担忧用蹩脚的大秦话轻声劝说。 他拍拍对方的手臂,道:“不必这么担心。他是人不是神。”因为对主线任务有了解决方案,张婴整个人的精神都振奋起来,都没什么心思对付屠睢了,“我现在不会做多余的事。” 女南听出张婴的语气软下来,道:“感恩古神,平安最好。” 张婴失笑,屠睢是什么大杀器么,在百越居然有这么强的威慑性。 等等,威慑性。 对啊,这一点倒是可以拿来用一用,说不定会触发“吊桥反应”。 张婴摸了摸下巴,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念头,之后他看向赵文,道:“有个事得劳烦你一下。” 赵文连忙上前道:“婴小郎君但说无妨。” 张婴道:“这几月仲父写给我的信件,所有与屠睢相关字眼的句子都帮忙画出来。” 赵文浑身一震,敏锐地察觉到张婴可能会做什么犯忌讳的事,压低声音道:“这,这……老奴不敢,婴小郎君,有些事不能随便折腾啊,比如假冒谕令是会被夷三族的……” “我怎么可能触犯这种低级错误。”张婴很自然地拍拍赵文,笑眯眯地竖起大拇指,“放心吧。到时候肯定是原汁原味的仲父谕令!” 赵文:…… 这么一听更放不下心了啊! 陛下,您临行前说一切都听婴小郎君的,配合他的一切行动,遇到任何事,也不得做多余的事干扰。 但陛下您没告诉老奴,若是小郎君要胆大包天起飞时,老奴该怎么办啊! 赵文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等帐篷内只剩下张婴和女南时,女南忽然幽幽地说:“小郎君,我们东女部落的战士也很优秀,为何一定要用那位……将军呢。” “他更合适,他有牧羊犬一般的震慑力。”张婴简单解释道。 女南一愣。 她虽然不懂牧羊犬是什么? 但她能感觉到张婴在说这句话时,屠睢的不可替代性。 女南的脑袋有些耷拉下来。 但很快,她忽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女南诧异抬头,没看见人,再低头,才发现原来是踮起脚的张婴在轻轻拍她。 “屠睢永远无法替代你们。毕竟有些事也只有你们才能做。”张婴认真道。 女南有些喜悦地抬头,道:“真的吗?” “当然啦。”张婴的声音很笃定,“距离品酒宴差不多还有两个时辰,只有熟悉附近地形的你们,才可以在两个时辰内,多送些帖子给附近百越部落。” “……”女南嘴角微微一抽,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敷衍地安抚了一下,但她还是乖巧地点头,“唯。是送给哪些人呢?” “百越族的女子。” “女子?”女南不解 地看着张婴,连忙用大秦语道,“可那些女人没有用,没有钱,没有武,甚至不能随便出门,几乎一辈子受制于……” “有用的,你们也很能干啊。” “我们东女部落怎么会与那些女子一样。”女南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震惊,仿佛不敢相信张婴会将她们和那些人摆在一起。 张婴见状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女南居然瞧不起,不不不,准确点说是她会将东女部落的女人,和其他人部落女性彻底区分开。 张婴懒得浪费时间解释,只道:“若是你们没空,我喊其他人也……” 女南瞬间想到屠睢,脸唰的白了,连忙点头道:“去!我,我们这就去!” …… …… 从张婴决定建设港口,再到历时一个月的港口建设成功,再到中间出现果酒、肥皂的消息,再到现在送给长沙郡、百越各部落的邀请函。 这一切,不光张婴自己很关注。 番禺之地的嬴政一行人,百越部落的盟主西瓯部落的酋长译吁宋、姬公子等人,包括乡邻的旧楚余孽,所有人都一直关注着港口建设。 他们不是对港口贸易有期待,他们关注的原因各不相同。 嬴政是想看看张婴能将《管子》活学活用到哪个地步,也想看看屠睢与阿婴能相处得如何,反正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也已经为港口留了两手。 乡邻的六国余孽内心就复杂多了,自从大秦兵不刃血地拿下东女部落后,他们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针对暗月河附近疯狂研究,最终结论是,这个港口绝对不是为了什么寻常商贸,肯定是与大秦征服百越各族计划有关。 所以他们启用潜伏在长沙郡的棋子,让他们跟着商户一起前往港口,再伪装成百越族的商户,好找出大秦拿捏百越部落的秘密。 西瓯部落的酋长译吁宋也差不多是一个心态,他们非常厌恶投敌的东女部落,在一个月前就差点要起兵征伐。但经过姬公子的劝说,译吁宋才决定先忍住,派遣一拨人伪装成商户进入港口,潜伏入东女部落,再进一步打入大秦内部的机会。 换句话说,这次前来参加品酒会的百来位商户,有将近一半多是各个势力的细作。 …… 夜幕时分,被张婴命名为“和平”的港口前方的坪地上,篝火、火把、以及蜡烛全部点亮,亮堂得几乎能与夜天星空交相呼应。 不管是乘船而来的长安乡“商户”,还是步行而来的百越族“商户”们都被这样的大手笔震撼到。 他们汇集在一起,还没来得及讨论,就看见正前方站着十来位东女部落的少女,笑盈盈地捧着一束束鲜花,她们操着一口蹩脚的大秦话和百越话,一边送鲜花,一边温柔地说出每一位登记在“传”上面的名字。 之后,她们领着众人来到篝火会场。 会场上约莫摆放着十多个案几,每个案几后都站着一位少女,每个案几上都摆放着许多果酒、肥皂还有蜡烛,还用竹简写着相关注解。 正常的商户们就像刚刚进城的土包子一样开始低声讨论。 “不愧是小神童出手啊!这迎接的方式都好特殊,啧啧,我现在充满着期待!” “是啊!我咸阳的叔父叮嘱过我,跟着小福星准没错,我本来有点没谱的,但看看这被命为蜡烛的灯火,又亮又持久还带着股清香,这绝对会成为世家贵族们的新宠!价格也不贵,我们拿去咸阳卖翻几番,赚了啊!这次来对了!” “还有这个皂角,啊不对,是叫做肥皂的物件!看看这介绍,闻着也有果香,我的老天爷,贵族夫人小淑女们会为这些东西发狂的!” “哎呀!这果酒也不错啊!你们试试,一点都不涩口,我原本最不期待的就是果酒了,又 酸又涩很难卖出去,哈,没想到百越果酒的味道好得很!” “就是不知道为何又额外请了那么多百越族的女子,难道是因为女子酿酒才香甜吗?你是百越族的人吧,难道你们百越族的女性很擅长酿果酒吗?” “这,这我也不知。她们是被东女部落的人邀请来的,或许只是来看看?” …… 细作们对商品不感兴趣,他们深信首领们的指令,认定这商会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品酒会,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暗藏其中。 所以他们穿插在正常商户之间,不停地寻找有诡异的地方。 他们诡异的举动能瞒得过普通人,却瞒不过对篝火晚会满心质疑的屠睢军斥候。 斥候立刻将这件事上报给屠睢将军。 将军冷冷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热闹的篝火晚会,道:“让那稚子见见,何谓异族不可信。” “唯。” …… 片刻后,“哚!”伴随着一声轻响。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5节 一枚长箭猛地扎在木屋门柱旁。 女南吓得一跳,若不是赵文敏锐地发现长箭上绑着帛纸,女南差点会就将附近的秦军全部召来了。 赵文捧着长箭轻轻敲了敲门,见到张婴后道:“小郎君,此乃屠睢军特制的长箭,应是有消息传来。” “哦?”张婴一愣,他可不觉得屠睢将军是会服软的人,微微蹙眉,“快打开看看是出了什么事?” 赵文一愣,连忙将帛纸打开,很快眉头一皱。 张婴接过帛纸后扫了一眼。 来了细作吗? 女南也凑过去瞧见了一眼,瞬间开始忐忑,忙道:“小郎君,这可如何是好!我们东女部落和这些细作绝对没有关系,我……” “我信你们!”张婴安抚地拍拍女南的手臂,摸了摸下巴,“细作嘛,倒也不是很奇怪,我有相对应的方案……”说到这,张婴猛然发现险些忘了一个事,“等等,这长箭是从何处飞来的?不管了,你们速速带我去屠睢将军所在处。” 赵文和女南同时一愣,为何要找屠睢将军? 但他们见张婴急匆匆地冲出去,也来不及问为什么,赵文便领着张婴来到屠睢将军与部曲们临时驻扎的所在地。 他们刚刚抵达,恰好看见身披铠甲,冠胄带剑的屠睢牵着马匹出来。 屠睢目光冷冽地扫了一眼赵文,然后无视张婴和女南,直接翻身上马。 女南后背脊发凉,下意识低声呢喃:“完了,要死人。” 张婴则直接挡在马前方,震声道:“等等!港口商会还没有失败,不能抓人。” 屠睢一顿,两人的话他都听在耳里。 须臾,他冷声道:“抓人?我从不留异族活口。”留下一句,他扯了一下缰绳,马头也跟着调转反向。 “你会。因为这些人是细作,你多半是想先将下面的人全抓了,严刑拷打出细作身后的人,然后将细作分类,没有亲友的全杀了,杀鸡儆猴。有亲友便将细作的亲友全部抓起来,威胁这些细作叛变,将计就计给他们身后的势力提供错误的信息,再领兵出击将他们反杀一波。若是没有细作有亲友,没有细作被收买,你甚至有可能做假证,污蔑他们有冒犯大秦的意思,同样领兵出征……对吗?” 张婴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不让屠睢马上离开去杀人。他结合看过的战争片,瞎猜剧透一二三四五点,也不管猜的有没有逻辑,怎么刺激怎么变态怎么来,最后他震声,“你会为了斩草除根,而先留活口。但这样不值得!” 其他人:…… 屠睢沉默地勒住缰绳,抬眉看向张婴,没有顺下来问为什么不值得。 他静静地看了张婴一会,忽然低 笑了一声,道:“你懂我。” 第123章 张婴一哽,尤其忽然注意到女南和赵文复杂的眼神,越发觉得这三个字微妙。 “不是懂不懂的问题。” 张婴挠了挠后脑勺,语速很快地补充,“是你的选择不值。细作也是客户,你把他们弄死了,我们辛苦做出来的商品卖给谁?还有……” 屠睢冷下脸来,嗓音低沉地打断对方,道:“陛下如此信爱你,你岂可因商贾利益之小道,而忘了天下之大义?!你我皆是大秦子民,自当以大秦的安危为……” “是!要以维护大秦的统一!维护陛下的统治为第一!这些我都明白。” 张婴忍不住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同时也拿大道理反扣帽子回去,“但这与我要压榨细作的剩余价值不违背。削弱敌军辎重,便是增长己军势力。难道你不允许我从六国余孽,西欧部落那里拿好处?” 屠睢一顿,冷声道:“何意?” 张婴道:“我有把握让这群细作乖乖地把果酒都买回去,同时还能传递一些错误信息回去!” 屠睢轻嗤一声,摇头道:“稚子天真,细作狡诈多变,从不轻信……” “要不试试!”张婴忽然意识到这是一次拿捏对方的好机会,“你且旁观着,若我兵不刃血地拿下这一局的胜利,你听令我三次如何?” 屠睢微微眯眼,似是在思考。 片刻后,他的目光落在张婴身上,道:“你若失败?” “那我听令你三次如何!”张婴道。 屠睢身体一顿,平静地看着张婴一会,伸出手,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张婴一愣,也伸出小手。 月夜之下,一大一小两只手击掌立誓。 …… 屠睢目送张婴一行人离开,原本藏在树林中的斥候、士卒纷纷出现。 为首的斥候拱手道:“将军,我等已准备好,立刻……” “不,暂时不动这里。” 为首的斥候有些惊讶,又听到屠睢将军继续说,“扬越部族一贯最听从西瓯部落的话,这次细作定有他们参与的一份。立刻安排人去探查扬越部族的军事布置力量,做好开战准备。” 斥候被这跳跃式的命令弄得有些茫然。 之前的命令不是抓细作吗? 怎么和小郎君说过话之后,将军忽然就要他们做战前准备了? 但他还是老实道:“唯。” 一位老者匆匆走了过来,正好听到这话脚步一个踉跄,道:“将军哎,您忘了前往暗月河之时,陛下单独给你的一份手谕吗?那上面应当是叮嘱了,不允许你主动开战吧!” 老者并没有看过手谕的内容,但他很了解屠睢将军的为人,以及对待异族如害虫的习惯,绝对是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然而这回屠睢来到暗月河,居然只中规中矩地因抓“陈土匪”而俘获仡佬族,没有随意坑杀,对其他暗中探查情报的百越部落,也没有选择开战。 这要不是因为陛下的命令,老者愿意把脑袋给砍了。 “……嗯。”屠睢平静地点头,“我自当听从陛下的命令。” 老者知道自己猜测得八九不离十,心里松了口气。 然后他又疑惑道:“那将军为何还让斥候去准备战前动员?难道陛下有其他指令? 不对……难道你是故意将篝火晚会有细作的消息透露给婴小郎君,是想试探对方?还是想引对方来找你? 等等,莫非陛下的手谕时,并非是不让你开战,而是除非是婴小郎君遇到危险,或许还有除非是婴小郎君的恳求之类等相关条件时,你是可以大军出征开战的? 所以在婴小郎君过来找你打赌时,将军才这 么爽快地答应了?!” 屠睢冷着脸,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否认。 老者倒吸一口凉气,但不是对自己猜中了屠睢的心思,而是对那位离开的张婴。 他呢喃道:“那小子到底是何等身份,值得陛下如此为他谋划,居然让你为他护航?不,不对,怎么感觉是……”陛下让两人见面磨合啊。 就好像在为一柄刀鞘选择、打磨一柄锋利的刀剑一样。 但不对吧?!屠睢将军可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将,只有继承人才能拿捏他吧! 是的,一定是他误解。 不是磨合,或许是在磨刀! 对对对,因为两者都是陛下欣赏的臣子,所以陛下想用小郎君压一压屠睢将军的锐气,也想用屠睢将军,让小郎君见见残酷又血腥的市面。所以是磨刀! 这么一想,原本冷汗涔涔,觉得差点要背过气的老者,终于又一次能正常呼吸了。 “你想到了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想到!” 屠睢见老者差点尖叫出声,微微蹙眉,目光如鹰隼般犀利道:“但说无妨。” “啊,哈哈……”老者干笑两声,他决定把刚刚的念头永远埋在土里不出来,只转移话题说,“你打算利用打赌赢了,让张婴配合你出征?你这么确定你能赢?” “嗯。”屠睢看向老者,“你认为我能输吗?” 老者仔细想了一圈,也觉得张婴刚刚的说法有些天真。 “可你功劳已经够多了。”老者忍不住劝道,“功高震主啊。” 屠睢沉默了会,忽然道:“你不懂。” 他从不是为了功劳,也不是为自己。 他只是一把刀,一把想替陛下清扫一切障碍,斩草除根的利刃。 屠睢的目忍不住看向张婴离去的方向。 没想到那稚子小小年纪,也会懂为人臣的道理,不枉陛下宠信他一场。 …… …… 另外一侧,张婴一行人已经抵达篝火晚会的入口。 女南终于忍不住道:“小郎君,有何需要我做的吗?” “不用。细作而已。” 张婴摆摆手,同时向几个地方勾了勾手,同时回头道,“我早考虑过这种情况,也安排了托。” “托?”女南正疑惑着,就看见之前来参观的商户队伍里,默默地脱离了几个人出来,有穿大秦那边服饰的,也有穿百越族服饰的,他们纷纷向着张婴这边走来。 女南忽然领悟,原来自己这一方也安插了细作在里面。 她忙道:“小郎君,他们这么聚过来有些显眼,要不要藏一藏。” “不用。细作其实玩得就是心理学。”张婴拍拍女南,低声说着女南不能理解的词汇,“犹抱琵琶半遮面,才最容易引起那些人的动静。尤其这里细作扎堆,我估计安排的托都不需要大动静,细作们自己会自我脑补,逻辑自洽。或者说,只要忽悠了其中一只鱼,就能出现炸鱼塘的效果。” 张婴自言自语完,便示意身侧的赵文递过去几枚玉牌,同时对他们道:“按照第三方案,去吧。” “唯!” “托”们拿过玉牌,做贼一般地藏起来,然后重新融入队伍之中。 之后,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女南忍不住道:“小郎君,这……” “嘘,钓鱼得有耐心,不能急,否则他们会跑。”张婴很淡定地挥挥手,“你去那儿站着,等着把细作的名单都登记好,回头给赵文。”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6节 女南一脸懵逼,啥?细作名单?怎么登记? 但她还来不及问,就看见张婴迈着轻松的步伐回去休息了。 她与赵文面面相觑,能从彼此的眼底看到惊讶,这也太处事不惊了。 “那我留下来看着。” “老奴去伺候小郎君。” 两人对话一句,也各自做事去了。 之后,女南也走入了会场,站在张婴指定地位置,装作淡定的模样,时不时会瞟一眼队伍中的几位“托”。 又过近半个时辰,台上的解说都快将肥皂、蜡烛的特殊性解说完毕,女南看见张婴安排的“大秦服托”与“百越服托”忽然接头,说些她根本听不懂的话。 大秦服托开口道:“这一批货,你们怎么能拿下了这么多啊?” “哈。听过一句话没有,有钱能使鬼推磨。”百越服托伸手搓了搓手,“小郎君辛苦搞这么个港口,这么多商品,他既然给我们提供便利,我们也要给他提供便利,总得意思意思捎带点其他东西吧。” 大秦服托道:“什么!可我看这些商品也不愁卖啊!我们必须买?” “你们大秦人怎么比我们还不知礼识趣,这叫诚意。”百越服托摊了摊手,“看到这个牌牌没有,你不买我买,所以我拿的牌子更好,能拿的好处更多咯。” …… 直到两位托碰完头离开,女南也没完全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好处?买的多还有好牌子?她怎么不知道? 女南正思索着,忽然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分别找上了不同的“托”,分明是个细作。 因为两人离她很近,所以女南可以很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细作一号正好找到的是身着百越服的托。 细作一号开口道:“我听说这次港口贸易不一般啊!你可是本地人,可有什么与我说说,你以后来大秦做生意,我也可以给你提供便利啊!” 百越服托警惕地看着大秦细作,道:“有牌子吗?” “啊?” “没牌子不说不说!”百越服托连连摆手就要走,细作一号还在拉扯,百越服托死活不松口,嘴巴犹如锯嘴葫芦一样,什么都不肯暴露。 细作一号见状越发来劲了,又是恳求又是哀嚎,最后甚至是用家破人亡的小故事卖惨,百越“托”才勉勉强强松口,给了条明路。 说让他多买东西,再找三个认识的商户进行三人联保,然后指了指女南所在的位置,说去她那儿登记名字,之后就能拿到专门定制的玉牌上船。 等上了船,会有人再详细说明情况,反正再多的话他是不会透露什么。 …… 女南还以为细作一号会马上过来,没想到细作一号目送百越服托离开后,那细作不知从何处偷了个玉牌,然后在篝火会场观察,找上他认为形迹可疑的商户聊天。 要知道整个会场有将近百分之六十的人心怀鬼胎。 细作一号这么一试探,瞬间引起了连锁反应。 之后一个时辰。 女南默默地看着,“细作”若是找到“托”,“托”会给“细作”疯狂输出假情报,而“细作”会谨慎地继续跑去其他人那求证。 若是碰到的同样是“托”,会得到一样的结论,顿时心安不少。但若是碰到其他势力的“细作”。 女南就可以欣赏一番“细作”与“细作”之间,鸡同鸭讲的套情报场景。 最后两个“细作”都被搅和得心神不宁,分别再去找其他人套情报。 …… 若是在两个细作互相试探时,有普通商户也好奇地凑过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武器?什么玩意?不是卖酒吗?” 细作们随便敷衍两句,就会得出这是个“正常人”,然后给对方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道:“这事其实吧,商会内部才能知 道,只能说,知其然必知其所以然。”——懂的都懂。 普通商户:??? …… 女南目光呆滞地看着细作们不停地循环着,聪明地将正常商户都筛筛筛出去,然后互相达成默契的同势力的细作,先是对果酒、肥皂等商品疯狂采购一批,最后满脸微笑地过来,在女南这儿登记“三人联保 女南低头看着满满当当的名单,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屠睢将军也就那么一回事。 …… 一个时辰后,这一场“我忽悠了你的忽悠”“我预判了你的预判”终于落下了帷幕。 细作们看着再三对比出来的结论,以及手捏的玉牌,露出期待的笑容。 张婴等人看着销售一空,不,应该说在细作的带动下,很快就被抢购一空的商品,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唯独屠睢,在他询问斥候篝火会场上所有的详细经过后…… 屠睢,屠睢不想说话。 片刻后,他沉默地来到张婴身后,低声道:“这一局是你赢。” “嗯嗯。” 张婴有些诧异,之前那么难缠的屠睢,没想到打赌这方面还是像个武将模样,直白干脆得很,他之前准备好的用来扯皮的台词可以丢了。 不过对方承认得快也好,因为整个骗局还差最后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环暂时没有用,屠睢既然认输,那他就是最好的闭环人员。 思及此,张婴笑眯眯地拍拍屠睢的肩膀,“对,是阿婴赢了,所以你准备好履行第一条命令了吗?” “只要不危害陛下、大秦。” 屠睢平静地垂眉看张婴,“杀谁都可。” “噗……你当我是你?不杀人。”张婴随口吐槽了一句,“来吧,随我来篝火晚会公布,你放心,绝对不为难你。” 屠睢没有动。 张婴扭头,冲他招招手道:“来来来,屠睢将军快来。” 屠睢脚步一顿,跟了过去。 赵文见到这一幕一愣,总觉得哪里好像有点别扭但又说不出来。 他眼眸一垂,余光恰好瞟见斜前方,摇晃着大尾巴也跟着上前的巨型犬阿黄。 赵文:…… 呸呸呸!大不敬!大不敬啊! 第124章 张婴与屠睢出现在篝火晚会现场,屠睢身居阴影之下,张婴则光明正大地站在临时搭建的小土堆上。 众多商户的目光看过去,部分知晓张婴身份的部分大秦商户,惊喜出声道:“是小福星吗?小福星来了吗?” 张婴好脾气地冲对方挥挥手,顿时引起更多喧嚣声。 张婴先说了几句讨喜的谢谢大家支持的场面话,然后询问他们对商品、或者其他有何建议与意见。 细作们面面相觑,要么谨慎地不开口,要么问些常规酒水问题。 但正常商户们就大胆发言: “商品很好,就是太好了!我还在犹豫呢,一转身这果酒什么的就被其他人给抢购一空了。小福星,除了还想购买,我也想问问是不是用玉牌给了一些便宜价?” “小福星,我想问问那什么“三人联保”登记是何也?很特殊吗?有什么加入条件?” “小福星,我还有好多资金没用呢。不知这果酒、肥皂何时还能来再来采购?还是得拿玉牌才能购买?” …… 细作们没想到普通商户会突兀发问,暗暗着急,生怕这动静会让张婴一行人起疑心,到时候他们就白花这么多钱,却什么情报都得不到。 细作们紧张地偷瞄张婴,发现小郎君脸色懵了一会,含糊说了一句,“啊这……情况我不是很了解,但商品很快会有补货,你们正常买东西即可。至于其他方面,稍后会有人负责与你们接洽。” 细作们稍稍安了心,看来这一番动静不足以让大秦打退堂鼓。 张婴继续道:“好了,既然说到货方面。货暂时是没有,我没想到大家会购买得这么热情,储备量不够。所以我们决定扩招佣工,也就是招百越部落的女子过来帮忙酿酒,增加商品的生产。这样也能满足大家对货品的需求。” 他说完,东女部落的女战士跟着翻译了一遍。 商户们和细作们都是一愣,被东女部落族人邀请来后,以为自己纯当背景板的百越部落女子们也有些懵。 张婴在上方再次拍拍手,东女部落的两位女战士,拖着一块巨大的,标记着一些数字的木板上来。 等木板被摆好之后,有东女部落的人用百越流通的几大语系,将木板上的话给依次说了一遍。 招聘自由佣工者 每七日可休息一日,不属于贱籍,不属于奴籍。 每日,辰时过来工作,酉时回去休息。 每七日结算一次工资,秦朝货币一百二十文钱,管一餐膳食,若不想要货币,可直接找女南兑换粟米、红薯或者布匹。 …… 工资高,工作时长少,还不用如奴贱籍,相当于自由佣工者。 这比大秦的工作条件好太多了,大秦其他商户首先开始讨论: “七日,不对,应当是劳作六日就有一百二十文!这相当于每日二十文,一斗小米才三钱,这给的也太多了吧!” “小福星!能不能招我啊!我也可以来帮工啊,我只要一百文就行了!” “你滚吧!没看见只限女性么,小福星若是只招收女性,为啥要便宜这些异族呢!能不能招大秦的女性呢,我家都愿意过来!” …… 百越部落族人本来只是有一点点心动,因为百越的女性待遇比大秦还要差很多,除了东女部落外,其他部落的女性更多的是承担生育责任,一般没什么收入。 眼见大秦商户们纷纷发言,百越族商户就更加心动了,因为语言不通,他们还着急上火地拉扯附近东女部落的人,恳求她们翻译给张婴听。 “既说了招收百越女性,那就是百越嘛。我就回去带女娃来。” “杨樾部落女子手最巧,我们部落女子能全包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7节 “呸!我们骆越部落可是唯一一个和大秦一样的农耕部落,卖给大秦的银器饰物、铜鼓都是我们女子做的,手更巧,更适合。” …… 篝火晚会的气氛越发热烈,某几位百越部落的细作眉头皱起。 他们政治敏感度再低也知道麻烦了,一旦百越部落的许多女性当上大秦人的佣工者,极可能动摇百越联盟的安定。 某位百越细作眼珠子一转,试探性地向张婴靠近两步,同时给了旁人一个眼神,细作的同伙心领神会地眨眨眼,忽然推搡了旁边人一下,同时喝斥道:“你居然敢骂我们百越人的古神!你在污蔑我们的信仰吗?!” 被他推搡的人一脸懵逼,下意识回了一句:“我没!” “什么!你在羞辱我们百越人不值得信仰吗?”细作巧言令色,同时扬起了拳头,“族人们,这群大秦商户抢我们的货,还看不起我们,打……” 他咆哮的声音还没有说完,忽然凄惨地尖叫了一声。 原本因为吵闹而围过来的众人也纷纷后退一步,只因他们看到这闹事细作的右臂上扎着一根长箭。 被射中的人捂着手臂,面目狰狞,内心喜悦地站起来,高声道:“果然!你们不就是想杀……杀……咳……咳咳。” 那细作还没咆两句,忽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细作的同伙见状有些懵逼,怎么不继续了?挑拨离间啊! 心生怀疑的同时细作同伙也冲出人群,想将这一出大戏给演完,然而在他冲出人群后也瞬间凝滞,这才明白同伴为啥会被呛口水。 不知何时,一位身姿挺拔的彪形悍将军傲然挺立在小土堆上,手持长弓,如鹰的目光犀利地扫过众人,仿佛瞄准了所有胆敢口出狂言的人。 当然,他们畏惧的不是那一柄寒光闪闪的长箭,而是那位脸上带着疤痕的冷面煞神。 “杀……何也?”那煞神忽然道。 声音轻轻的,目光已然锁定。 两位冒头闹事的细作只觉得脖颈发凉,有一位啪嗒地跪坐在地上,另外一位战战兢兢道:“杀,杀价!对……我们不希望你们继续杀价!已经很便宜,不应该更便宜了!” 不知屠睢身份的正经商户很迷茫:不希望卖家降价?你作为一个买家在说什么屁话?! 知晓屠睢身份的商户、细作们,一脸不忍直视。 张婴忍住扬起的嘴角,这位的出场效果太厉害了,不愧是最合适的闭环人选啊! 他先调侃了一句道:“价格童叟无欺,不议价,不改价。至于为何暂时只招牌百越女性酿酒,是因为酿酒的地方就设在百越。以后会在大秦开设其他的场子,大家没必要急着远离故土,背井离乡,以后还有机会。” 众商户齐齐点头。 能混出头的商户都是人精,现在见到“前车之鉴”,谁还敢乱逼逼。 “还有最后一事,在此宣布。” 张婴准备亮出最后一招,也是真正能安细作心,让他们送出情报的一招。 张婴郑重其事地介绍屠睢,“这一位是我大秦英勇善战的镇国将军,为了照顾支持我们的各位商户,他将会领兵护送拥有玉牌且购买最多的商户回程哦!保佑你们一路平安顺遂。” 知晓屠睢的细作商户一个踉跄,又惊又惧地抬头,但惶恐的同时,细作们内心最后一丝怀疑也消失了去,能有这样重量级的大将军负责运输,看来探听到的情报没问题。 屠睢猛然低头,深深地皱起眉。 张婴用嘴型回了一个“三个条件。” 屠睢不动了。 不远处,始终观察着这边的老者一拍手,原来如 此,篝火会场的忽悠只是动动嘴皮子,太过空中楼阁,细作们回去一旦多想肯定会发现问题。 但一旦有屠睢将军这个级别地介入就不一样! 毕竟细作都会想,若不重要,又怎会启动屠睢将军这么厉害的将军保驾护航呢! 屠睢将军的出现,才是谎言能够彻底落到实处的保障。 换言之,将军这一回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啊! 老者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才收回看向张婴的视线,慢悠悠地轻笑一声道:“将军,你输得真不冤。” …… …… “哈哈哈……屠睢这小子!输得还真是不冤啊!” 数百里之外的番禺,王帐之内的将军们也听了一耳朵来龙去脉,并爆发出畅快的笑声。 身披黑色铠甲的嬴政端坐于主位之上,他借着喝酒的宽袖,挡住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阿婴这一骚操作,显然给了他一点意外之喜。 王翦将军坐在他左侧一手臂距离的下方。还有近三十来位身着铠甲的大秦将领,分为左右两侧坐好。 此时他们案几上都摆着一陶罐来自暗月河的果酒,每个人畅快痛饮,笑闹着议论道: “不愧是小福星!又是忽悠细作,又是忽悠屠睢!哈哈哈,这果酒的滋味还好得很!就冲这个,日后我替他挡屠睢一刀。” “哈哈哈!老夫也来,屠睢那小子太过猖狂了,合该被整治一会。” “哈哈!算老夫一个,也不知那死人脸如今表情如何啊!” …… 屠睢对自己的兵很好,知人善用,大肆犒劳奖赏,佷得底下人拥护。 但他为人处世很独,下手又狠还不听劝,所以与同僚们的关系处得很差,所以一听到屠睢倒霉的消息,将军们都乐得多喝几口。 不过当下一条消息被诵读出来时,所有的将士们都停止了笑。 这是屠睢将军重点强调的——依次将“错误情报”传送给杨樾部落和西瓯部落,已确认杨樾部落拿到消息。 将士们正襟危坐,视线全部集中在王帐正中央,这里摆着一个长宽均有两米的大型沙盘。 “赵百将,你把你家将军的思路展现出来。” 王翦粗着嗓音道:“内史腾将军,你起来配合演练。” “唯。” 乘快船过来报信的赵百将身上还有些湿哒哒,他面色沉凝地拱手行礼,等内史腾将军站在右侧后,他再来到沙盘的左侧。 内史腾将军大大咧咧道:“来,让我见识见识屠睢军的本事。” 赵百将面无表情道:“唯。”说罢,便拿起一枚红色的小旗子,落下一个点。 内史腾暗暗吐槽一句,不愧是替屠睢那家伙送消息过来的部曲,都是一幅死人脸。 思及此,内史腾也对应地拿起黑色的小旗子在沙盘上落下一点。 辛胜将则站在旁侧高声通报,赵百将和内史腾,各自移动旗帜的方位,以及相关分析。 半个时辰后,赵百将最后一步移动的步骤完成,内史腾拿起黑棋子,哈哈一笑,落在一个山头,同时拿走了对方红色的小旗子。 辛胜则抬头拱手道:“陛下!屠睢将军的目标是想将计就计,先拿下杨樾部落,从目前沙盘上的局势来看,输赢五五分。我们是否要先下手为强?” 辛胜说完,很多将军支持地发出声音,摩拳擦掌地请命想要去。 还有将士则小声阴阳怪气道:“屠睢将军也在那?他肯谦让功劳?” 另外有将领小声补充道:“不是被小福星指使出去了吗?” “哈哈哈……” 眼见下方又要闹腾起来,王翦将军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嬴政, 轻咳一声,道:“陛下面前吵闹成何体统!肃静!” 众将士顿时安静下来,齐齐看向陛下。 嬴政沉吟片刻,微微颌首道:“可。” 众将士顿时面露惊喜,建功立业的机会又来了,还不等他们争抢着请令,就听见嬴政继续道:“不过在打之前,王翦将军,得先将阿婴平安接回。” “唯。”王翦道,同时看向内史腾道,“内史腾将军负责去迎婴小郎君。” 内史腾轻轻叹息一声,知晓又领不到出征的任务,蔫蔫道:“唯。” 其他将士们哈哈一笑,还有杵在内史腾附近的将士戳了戳他,故意调侃着恭喜对方领了个舒服的命令,气得内史腾差点没捶人。 王帐气氛颇为不错的时候,负责传信的赵百将忽然拱手道:“上将军,屠睢将军曾叮嘱末将一话。” 王翦笑道:“哦?说!” “屠睢将军说,请将高公子、婴小郎君妥善安置去后方。” 王账内骤然一静,将军们的脸上都闪过一抹疑惑。 王翦也是一愣,高公子?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嬴政,发现陛下似乎也恍惚了一秒。 王翦:…… “啊?高公子?” 内史腾将军一脸惊诧地挠了挠后脑勺,“他啥时候在暗月河?记错了吧,陛下也没……”话还没说完,就遭遇辛胜将军一个肘击,顿时憋红了脸不敢再开口。 王翦装作没听见,只严厉道:“咳,迎高公子、婴小郎君回归,可听明白?” “唯!” 第125章 暗月河港口 今日的风很是喧嚣,部分未装货的小船在河畔几乎被风扯着跑,岸边身形瘦弱的女子,不得不抱着旁边的大树稳住身形。 在这般恶劣的条件下,东女部落女战士们、屠睢军们依旧沉稳地帮商户们搬运货物上船。 屠睢将军面无表情地抱手而立,身侧的张婴声音欢快地叮嘱道:“轻拿轻放!万一运输途中损坏了不用慌,我们多带了一些物资放在船上,可以免费替换哦!” 商户们面露惊喜的神色,有些人反问,“真的吗?”“不愧是小福星就是大气!”“小福星就应该发大财啊!”…… 还有位身着百越服的商户故意逗趣道:“小郎君,你就不怕我们骗你说货坏了,联合船只上的人偷偷把你的货给……” 他话还没说完,“刷”,一柄寒光硕硕的刀刃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屠睢凉凉的声音响起:“你且试试。”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8节 百越商户连双下巴都被吓出来了,连声道:“不敢!不敢!我,我就是开玩笑的!真的开玩笑的!” 张婴咳嗽了一声,稚嫩的手放在屠睢的刀柄上轻轻一推,出乎张婴的意料,居然就这么把锋利的刀给推开了,他本还以为这次又得浪费一次条件。 屠睢将军“唰”地将长刀收了回去,继续沉默。 但再也没人敢忽视他的存在。 于是,之前还热热闹闹、觥筹交错的饯别现场,此刻安静如鸡,就最粗糙的大汉都捏起兰花指,小心翼翼地喝酒,不敢发出声响。 张婴说了几次笑话都没能活跃起气氛,他憋不住抬头看着屠睢,吐槽道:“你还真是一块天然可移动的冰窖。” “何也?” “冰窖,冰块,又冷又硬。”张婴敷衍地解释两句,“冻死个人了!” 屠睢一愣,片刻后他的唇角抑制不住地扯了扯,最后还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张婴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看着是老古板,笑点居然这么低吗?! 屠睢忽然道:“我即将远航。” “嗯嗯。” “陛下会来接你离开。” “嗯……嗯?”张婴点头点到一半,食指诧异地指向自己,“我?” 屠睢点头。 “我怎不知道?你擅自与仲父说?……”张婴微微蹙眉,他是个爱做计划的人,换言之,讨厌出现突发事件导致原定安排被打破,“为何不先与我说?” 屠睢看向张婴,道:“说过。” “何曾说……”张婴还没说完,不远处忽然冒出来一位老者轻轻咳嗽的声音。 紧接着对方传来一句话,“婴小郎君,屠睢将军确实算说过。他说,他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你的安全,既要被你安排走,肯定得询问陛下该如何保护你才是。” 张婴一愣,但很快摇头道:“不对,若只是如此仲父不会急着让我离开。”他抬头看向屠睢,道:“你让细作传出去的假信息是想引发战争?一个部落?几个部落?想埋伏?” 老者惊异地打量了张婴两眼,虽然不完全对,但也猜到了核心。 “你可回去后问陛下。”屠睢面无表情地看了张婴一眼,“我们都该登船了。” 张婴嘴角一抽,知晓对方是不会再透露什么。 他有些不爽地挥手道:“你赶紧登船去吧!”对方再多留一会,绝对会激发他想恶作剧的念头。 屠睢微微颌首,转身一跃,跳上最大的那一辆货船。 五十铁骑紧随其后,他们用黑布将马匹的眼睛蒙住,一边安抚一边登上同样的货船。 这艘货船旁侧,还有几艘早已站满了大秦军卒的船只。 屠睢缓步来到甲板上,压根不看旁侧战战兢兢的商户们,只沉默地看向张婴。 岸边的张婴原本不想搭理屠睢,但见甲板上几个被吓得战战兢兢的商户后,他轻轻吁了口气,努力营业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同甲板上的商户们挥挥手道:“一路平安!再见!” 这时,船只开始缓缓移动。 面无表情的屠睢忽然抽出长剑,对着张婴的方向,用长剑剑身“咚咚”拍了拍盾牌。大秦军卒们也统一横跨半步,抽出青铜剑,齐齐转身对着张婴的方向,用长剑“咚咚”拍了拍盾牌。 “咚咚咚!”铿锵撞击声在山谷之间轰隆回响,惊起一片飞翅扇动的声音。 等所有将士们都排完盾牌,屠睢才将长剑给收了回去,其他将士们动作整齐划一地“唰”收回去。 原本寒颤若惊的商户们被吓了一跳,他们面面相觑,最后也安静地和张婴挥手告别,动作僵硬得就像是被操控的木偶人一样。 张婴扶额:这手还不如不挥呢!若是大半夜被谁看见,准能把人吓死。 …… “你就这么把屠睢将军派走了啊!” 公子高忽然走到他的后方,语气带着些佩服,“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啊。” “唔。”张婴摸了摸下巴,“也不全是我的原因吧!我感觉屠睢将军并没有很不愿意,说不定是将计就计呢。”这是张婴的心里话。 他对旁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 最初屠睢将军在认输的时候,对方明显是有些惋惜、懊恼的情绪。 可在说要随商户乘船护送的时候,屠睢将军的情绪在一定程度上似乎有变好。 张婴本来没那么确定,但屠睢将军在登船行动中各种配合,这进一步验证了他的判断。 屠睢将军是乐意走这么一趟的。 再依据屠睢将军为人处世的性子,百分之百是将计就计,另有所图啊! “将计就计吗?” 公子高的嗓音带着点疑惑,但很快又有些吃味地说,“父皇对你可真的太照顾了,连屠睢这样的大将军也听令于你。” “没有没有!屠睢将军这回是愿赌服输而已,算不得听我的。” “没有吗?”公子高的声音有些诧异,很快又道,“但不管怎么说,父皇能将心腹赵文都让你全权使唤,也是不一般偏心。” “也没有,赵文何曾交给我全权使唤。” 张婴连连摆手,哭笑不得道,“他只听仲父的,只要是仲父的命令,他强行压着也会让我做完。” “是吧,原来你也这样。” 公子高羡慕的嘴脸收了些,很是认可地点头,“别看他笑得慈眉善目,一旦父皇有令,他根本不顾及我们的身份,下手毫不留情……” “是极,就好比仲父不准我挑食。” 张婴在一旁连连点头,“即便在物资贫乏的百越,他也要想方设法的给我安排些讨厌的菜。” 公子高:“……” 那句‘赵文打板子打得特别狠’的话忽然咽了回去。 就这? 挑食也能算? “怎么了?”张婴疑惑地看着公子高,“为何这么看着我?” “婴小郎君,父皇对你发过脾气吗?” 公子高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嫉妒,目光灼灼地盯着张婴,“比如说,有打过你吗……”比如重重地打板子。 张婴叹了口气道:“打过啊!可痛了!” “是吧!确实很疼。”公子高羡慕嫉妒的情绪再次恢复了下来,挤眉弄眼,带这些得意地抬眉,“但我与你说,三弟曾经告诉我一个规避疼痛的小妙招!你要不要?” “高公子厉害啊,教教我!” “嘿嘿,是……” 公子高还没说完,就听见张婴说,“被仲父的大手打屁股,真的太疼,我特别需要!” 公子高:…… 一口老血差点又喷出来。 用大巴掌打屁股那能叫惩罚吗? 那明明是亲睐呀。 他就不应该问! “高公子?”张婴有些疑惑对方怎么突然又呆滞了,忍不住提醒道,“那个,妙招?” 公子高重重地“呿”了一声,目光幽幽地瞥了张婴几眼,他沉默转身,背影有些萧瑟地离开。 张婴瞅着的背影也有些懵逼。 他是诚心诚意问的,对方怎么吊人胃口呢? 正好赵文抱着一摞竹简急匆匆而过,张婴忍不住跟上对方的步伐,将刚刚与公子高的对话简单描述了一下,重点是问赵文知不知道什么小妙招。 赵文步履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 他忍俊不禁道:“婴小郎君,这话本不是老奴能说的,但这事又确实与屠睢将军有些关系……那小妙招,其实是一个特殊夹层裤子,后面放着一层白肉,挨打的时候不会太疼……” 张婴听完有些惊,这是秦朝版的“挨打容易”么。 古代人民的智慧不容小觑。 …… …… 数日后,内史腾将军抵达了暗月河。 因需要安东女部落和百越部分佣工者的心,以及墨家工匠们要慢慢收拾工坊,张婴便以商量的口气询问内史腾将军,道:“能否稍微多待几日。” 没想到内史腾将军答应得很爽快,甚至还哈哈大笑地拍拍张婴的肩膀,又拍拍自己胸前的铠甲,挤眉弄眼道:“没问题,我们这是合理的拖延……啊不对,是耽搁日子。阿婴你安心做,义父做你的后盾!保你安全!” 张婴嘴角抽了抽:收收味儿吧!想要战斗的算盘声只怕咸阳都听见了。 二十来日后,张婴这边的行囊才堪堪收拾好,他看了一眼换了一身大秦软甲的女南,然后走向内史腾道:“将军,可以出发了。” “就出发?”内史腾将军眼底闪过一抹浓浓的失望,“真的都弄好了?” “都好了。”张婴有些无奈地看着对方,“百越联盟部族众多,日后将军还怕没仗打不成?” “来之前我没有过这种担心。但是来之后嘛,瞧瞧这个……”内史腾的手指隐晦地指了指女南,压低声音道,“这本来是给杂牌军练兵的目标,结果让你给收拾了。然后你再看看那个……” 内史腾的手指指向了另外一批佣工者,张婴顺着看过去,从漂亮的银饰来看,应当是骆越部落。 内史腾道:“骆越部落,以农耕为主,战斗力很低,但性子有些桀骜不驯。二十日前曾经派兵骚扰过我大秦军营,可恨当时我不在,新兵们又没经验,丧失了一次战斗机会。 原本我都选好他们做练兵的目标,就等他们再来一次。然而你却招收了一大批骆越部落女子,那些杨樾部落的士卒再也没来过。我大秦可是王道之军,你,你说我这……情况,还怎么下手。不说骆越部落,还有这个……” 内史腾又指了两个部落的女性,“同样的道理,他们都乖巧起来,我这都不好弄。唉,老夫来百越已经有数月,这要在过去,数月过去,我手底下都会是一批已经历练过三四的老兵,但现在呢,还是一群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你说老夫能不急么。” 张婴轻轻咳嗽一声,回避内史腾的眼神。 好在赵文一路小跑过来,道:“婴小郎君,船只靠岸了,可启程?” “嗯嗯嗯!”张婴连连点头,不想被将军好战的逻辑思维绑架,忙道,“快走快走。” 赵文不明所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79节 以,但顺从地领着张婴一行人登船。 …… …… 几日后,数只大船抵达距离番禺只有十来里距离的长河口。 在离港口尚有一段距离时,张婴便看见河岸树林左侧隐隐有黑色的旗帜在飘动,草地上布满了许多外观狰狞骇人的改良秦弩,以五人一车的站位,数位黑甲士手持长弓与盾牌,傲然挺立。 光阴交错的树林间,无数身披铠甲的黑甲骑,巍然屹立。 船只缓缓靠近,张婴能清楚地看见港口正前方也站着乌压压一片人。 等他先走下船,张婴原以为看到仲父,或者其他相熟的将军们,没想到却看见对面有一颗球率先滚了过来。 啊不对,是一个肉球,不,是一个胖乎乎的公子如桥小跑了过来。 张婴见对方昂首跑过来,满脸幸灾乐祸,忽然想到了夏少府曾经来找他,后来被他推荐去找公子如桥的事。 张婴猛然扭头看向公子高,在得到公子高莫名其妙地回望,以及一句“看我作甚?”,张婴重新收回视线,准备默默看戏:唔,公子如桥也太没有定力,不就是给公子高送来自夏少府的证据么,不就是可以看公子高被社会毒打一顿么,至于这么高兴?! 他正想着,公子如桥一口气冲到张婴面前道:“哈,你来了。” 张婴:?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同时余光瞟向公子高。 “哈,就是你!”公子如桥显然看出张婴的意思,他摇了摇头,从怀中抽出一个盒子,嘿嘿一笑地冲张婴晃了晃,“临行前,大兄托我转给你的盒子!打开看看。” 张婴:…… 瓜“啪”地掉了,吃瓜吃自己身上? 第126章 “来!”公子如桥兴冲冲地举着盒子,“嘿嘿,我都有些好奇,你打开看看?” “咳咳……没必要。” 张婴心里一哆嗦,完全不想看教导主任送来的东西,他下意识的将盒子又盖上,“嗯,没啥好好奇的,在百越就专心百越的事,这等回咸阳再说。” “啊哈!你莫不是不敢?”公子如桥故意激将了一声,语气有些酸溜溜,“你一个能让父皇、将军亲自来迎的小福星,在这世上也会有不敢的事?” “咳,低调低调。”张婴敷衍了两句,想从对方手中拿过盒子就走。 这时,一双大手轻轻按在了张婴的肩膀上,张婴一抬头,恰好与公子高笑出来的大白牙对上。 公子高瞟了一眼木盒子,又瞟了一眼张婴,笑道:“阿婴,大兄平日里待你不薄,这送来的物件肯定适合你,大兄若知你避之唯恐不及,定是会伤心。长者赐不敢辞呀。” “是极!是极!”公子如桥在一旁偷笑。 张婴就差翻白眼了,你们两个想要看戏的表情不要太明显。 张婴正想着怎么把这两个小笨蛋给忽悠过去。 没想到公子高靠近公子如桥了几步,想细细观察盒子,他却忘了自己还有几个月大的孕肚没彻底消下去,高这一靠近,肚子正好顶到公子如桥的胳膊,如桥低头一瞧,恰好看清楚高身上的异样,这一看清楚,如桥脸上又是青又是白。 顿了顿,他嘴巴皮子哆嗦着,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高公子?啊不对,是高公主?” 公子高浑身一个激灵,他气得大手猛捶自己的胸膛,粗着声音大声道:“胡言乱语!我是壮士!壮士也!” 两人拉扯动作一大,扶苏送来的盒子“啪”跌落在地上,很快,厚厚的一叠写满了字的帛纸露在几人眼前。 张婴嘴角抽抽:唉,猜到是功课,但没想到居然有这么数量! “哈,果然是功课!咦,居然这么多!”公子如桥赶紧蹲下将东西捡起,又将帛纸上的草灰拍开,等看清楚内容后,作为一个学渣,他目光怜悯地看向张婴,“真没想到……你,噗,多得有些惨啊!” 张婴嘴角一抽,道:“关心得太敷衍了,好歹把偷笑的表情忍回去。” “嗯嗯。哈哈,哈哈哈……千里送功课来做!还这么多,大兄,大兄也太……哈哈哈……” “你都会做吗?” “哈哈,我当然不会……”公子如桥下意识地回了这个问题,忽然一顿。 这熟悉的嗓音,等等,刚刚是谁在问话? 如桥心里打着鼓,姿态僵硬地慢慢转身,扭头,然后恰好与嬴政极为锐利的目光对视上。 刹那间,公子如桥只觉得小腿肚子抽筋,想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却又不敢坐,他不敢在嬴政面前露出懦弱的一面。 “既不会,有何可笑!”嬴政平静的嗓音似乎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愠怒,“还不赶紧去做。” “啊?我也做?” 公子如桥一愣,在这一瞬间,学渣对做作业的恐惧战胜了血脉压制。 他梗着脖子抬头道:“父皇,这是大兄布置给张婴的……” “嗯?” “唔……虽是大兄给张婴的课业,”公子如桥看着嬴政微微蹙眉的眉峰,立刻软了下来,苦着脸道,“但我也是很喜欢的!父皇说得对,我也应该做,能巩固巩固也是好的!” “噗嗤。”公子高笑出了声。 他发现嬴政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公子高心慌一秒,但很快又有些自得的开口道:“父皇,有关《吕氏春秋》、《商君书》、《管子》的这些问答,我曾做过的。” “嗯,阿婴念 ,你替他回信。”嬴政道。 公子高表情僵硬,不敢置信道:“什么?我替他写?这不是……” “练字可修心。”嬴政瞥了公子高一眼,“出来一年多,性子没半点长进。若非阿婴只怕会命丧此地,让你写也是练练心。” 公子高:…… 他看着父皇不再理他,转而熟稔地举起张婴颠了颠,态度温和地询问了些日常生活,听到张婴说到些趣事,还会哈哈一笑,两人气氛和谐,渐行渐远。 “啧……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亲……” “咳,咳……切勿胡言乱语。”公子高虽然赞同如桥的话,但某些猜测决不能出自他们的嘴,他嫌弃地看了眼公子如桥的体型,“你也减减重,多学学阿婴是如何与父皇撒娇的。” “呵。” 公子如桥别扭地哼了一声,他是不学吗?他是学了被嫌弃回来了好么,“光说我,二兄怎的不学。” “我弱冠之年,岂能学小儿姿态。” 公子高摸了一把小胡须,见如桥还在那说什么“学阿婴还不如学胡亥”之类的话,公子高摇了摇头,好心地劝了一句,“阿婴确实聪慧,你与他一起玩,定比与胡亥一起好得多。” “啊?不用你管!阿兄兄可不是你的三弟。”如桥眉头一挑,将另外一个盒子递给公子高,“夏少府让我转交的,你看吧!” 公子高诧异对方怜悯的语气,单手接过盒子,刚想询问缘由,忽然看见赵文如一道风一样狂奔而去,嘴里还高声呼喊道:“陛下,陛下还有老奴,带上老奴啊!” 公子高有点懵,赵文这是怎么了? 如桥也同时看过去,这才发现嬴政没有翻身上马,而是拎着张婴登上了一艘看起来很像商船的中型船只。船只很快收起长板,缓缓启动。 赵文追了一路,还是没能赶上飞速远离的船。 公子高和公子一惊:??? 父皇何故只带阿婴离开?不要他们了? …… …… 张婴蹲在甲板上,也是一脸懵逼。 为何仲父什么都没解释,忽然就将他拎到船只上。 这是要去哪? 张婴这般昂起头问嬴政,嬴政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去见见真实的百越。”便不再说什么。 张婴:……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张婴开始回顾之前与嬴政聊天的话,他有聊什么犯忌讳的话吗? 嬴政:“在东女部落,可有宵小冒犯?” 张婴:“那肯定没有的!仲父,我这么聪明厉害,谁又能欺负到我呢!” 嬴政:“嗯,阿婴与屠睢倒是相处不错,能指挥得动他。” 张婴:“哈!屠睢将军啊,唔,仲父,虽然他军事素养极强,但桀骜不驯!独断专制!不将异族当人!和阿婴之前遇到的将军们大不相同,阿婴不喜欢他,和他没怎么说过话,称不上相处得好。 至于为何能指挥得动,那是因为阿婴天资聪慧,略施小计,屠睢将军便赌输了。他又碍于仲父对阿婴的宠爱,在输给阿婴后不敢赖账,所以阿婴才能使唤对方三次。” 再之后,仲父又问了些暗月河港口的问题。 张婴滔滔不绝地介绍暗月河港口商业网络板块,说着说着有些上头,也是出于完成系统任务的想法,夹带了些私货发言,比如,东女部落和百越部落女子干活多么好,她们非常的勤劳,若收复了她们的心,也相当于收复了半个百越的心。 说到这里,他甚至还稍微化用了点“一带一路”的理念,比如,能不能以帮助落后地区的经济建设为基础,让对方自然而然地依赖大秦经济,大秦这边也能获得更好的市 场,说不定可以兵不刃血地拿下百越 嬴政:“你可喜欢百越子民?” 张婴:“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嘛。” 嬴政:“哈哈哈!” 张婴回忆到这,仲父好像在“哈哈哈”笑完之后,就不再发言,只温和地点头,当一个专注的倾听者。 思及此,张婴摸了摸下巴,好像……嗯,畅所欲言得是有些多啊。 光球冒出来:【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张婴嘴角一抽:【别唱了别唱了,在反思了!我也没怎么……我只是口聊!而且仲父最后明明是在笑啊。不一定就是这番话的问题。好吧,系统别唱了。对了,我的任务进度怎么样了。】 光球:【任务(隐藏):50%的百越女子真诚地祈祷:希望张婴能留在百越当首领!(完成度2.84/3)】 张婴摸了摸下巴:【十天前是2.54,七天前是2.83,今天才2.84么!难道酿酒工厂女工的思路不对?还得想想别的?】 光球:【宿主,她们是不是担心下岗啊!】 张婴被“下岗”两字触动了一秒,恍然大悟。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80节 也对啊,在21世纪高度工业化的城市,大家对打工都抱有今朝有钱今朝赚的不确定性,担心下岗。 在这个不懂工业化的时代,百越女子担心酿酒厂跑路,生活得不到保障也正常。 所以他完成任务的大方向是对的,只是得折腾出一个,符合古代国情,最好得从农业出发,让她们认为做了就能做一辈子很有安全感的活。 张婴捏了捏眉心,还得再仔细想想。 他全神贯注地思考,数个时辰后,狂飙的中型船悄悄靠了岸。 嬴政拎起张婴向下一跃,翻身上马,顺着分支水流流向直冲东南。 在他们即将抵达乌压压的营帐前,数位快马加鞭的黑点也冲了过来,没一会儿辛胜、孟崇德等将士勒住马缰,闻讯而来,翻身下马,拱手行礼。 张婴只觉得一股浓浓血腥气扑面而来,味道直冲天灵盖。 嬴政道:“杨樾部落的部署如何?” 辛胜一愣,但面上毫不犹豫道:“杨樾部落在十日前,兵分三路,两支军队即将抵达以采桑将军、李由五百主各自埋伏的地区,另一只主力即将与王翦主帅安排的重甲兵相遇……” 辛胜汇报了约莫有一盏茶时间,张婴强忍着才没被血腥味给熏吐。 等他说完,嬴政道:“胜算如何?” “请陛下放心,如瓮中捉鳖,我军必胜!” …… 大风刮着大秦旗“噼里啪啦”作响,仿佛在回应辛胜慷慨激昂的声音。 嬴政拉起缰绳。 张婴都做好翻身下马休息的准备,忽然,他感觉身子被猛地向上带动,伴随着骏马“lu~”的嘶吼声,下一刻,伴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一股强风霸道地冲击着他的小身板,吹得他的眼睛差点看不清疾驰中的风景。 在马蹄呼啸而过的声响中,张婴慢慢找回节奏,紧紧地抓住缰绳的一边,也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有人追着喊着:“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处距离战场极近,万一有流箭……” “流箭”两字令张婴不自觉地回头瞟了一眼。 原来是辛胜的单手驾驭白马追过来,努力劝诫。 然而将军战马又怎么比得过嬴政的胯下黑骑。 黑亮的战马在丛林中如履平地,犹如一道闪电地冲了出去,将身后的追逐者越拉越远,渐渐的,连一个黑点都瞧不上。 张婴回忆辛胜的话,有些紧张地捏了捏缰绳,不至于吧!他才几岁啊!仲父不会是想带他上战场吧! 下一秒,他听见前 方忽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声音非常的杂乱,完全听不清人海在呐喊什么。 张婴心里一紧,尤其发现嬴政的黑骑完全没有慢下步伐来的意思,即将冲向开阔的出口时,更是紧张起来。 他头顶忽然传来嬴政的笑声,道:“阿婴作何感想!” 张婴忍不住扯住嬴政的手腕,大声道:“仲父!我害怕!”他这小胳膊小腿的,真上战场秒秒钟就没了啊。 嬴政身体微微一震,仿佛被这么怂懵懵的回复给惊到了。 也在这一刻,黑骑缓缓慢下来。 第127章 人海声啸渐渐靠近,张婴只觉得心脏被缓缓捏紧。 直到前方几道刀光闪过,遮掩视野的垂柳被劈断,张婴发现此处并非是通向战场的小道,而是一处伸出去的山坡小尖尖,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黑骑“哒哒”走了几步,停在尖端。 风从下而上吹,张婴探出脑袋,捋开刘海,低头看见许多身着兽皮等奇异服饰的男子从一个类似葫芦的山窝口里冲出来。 他们高举石矛、兽骨等五花八门地武器,“呱啦呱啦”的嘶吼着冲过来。 这里的视野好到什么程度,张婴甚至能看清冲在最前面的人,那狰狞的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亢奋。 也在此刻,张婴才发现那些吓人的嘶吼声,其实是这群人的嗓音在山谷来回回响。 “仲父!” 张婴回望嬴政,有些担忧道,“这些百越人为何这么兴奋?” 嬴政道:“他们误以为埋伏了大秦军。” 张婴道:“这是将计就计?” 嬴政微微颌首,顿了顿,冷不丁道:“是屠睢之计。” 张婴又是一愣,还在琢磨仲父为何点出屠睢名字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喧嚣声变小了。 张婴重新探头观察,之前大迈步伐冲过来的百越人速度明显变慢,他们挥舞武器的幅度也变小,最重要的是嘶吼声,用来壮胆的士气明显弱了近一半。 张婴顺着他们的视野扭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本空空荡荡的坪地上,不知何时冒出来一群站队整齐、身披铠甲,手持盾牌与大刀的大秦士卒,这些士卒身侧还有无数狰狞的秦弩、投石车等护航。 为首的云车上,挂着一张“采”的军旗,在大风的鼓吹下显得格外澎湃。 张婴心神一动,采? 莫非是采桑将军吗?! “别动!” 嬴政的嗓音响起,同时拎起张婴的后衣领扯回来,“想摔断腿骨不成。” 张婴立刻停下来。 随着一声清澈的令下,犀牛号角被吹响。 “呜~~~~” 战鼓被捶得“咚咚”响, 在杨樾部落的士卒们满脸懵逼的时候,两侧山坡上方被推下来数不胜数的滚石和圆木等,它们以势不可挡的来势一波就带走了好几杨樾部落人。 与此同时,前方的投石机、云车的弹簧都被拉满,“蹦蹦蹦~”一块块巨大的石头瞬间弹出,带着“咻”破风之声,狠狠地砸入敌军阵营。 下方顿时响起鬼哭狼嚎、声嘶力竭的哭吼声。 一阵风刮过,张婴敏锐地嗅到一股浓郁的刺鼻血腥味。 他捂住鼻尖。 他能看见,杨樾部落的军中部分将领在疯狂地“呱唧啦”吼叫,手提砍刀杀了敢于往后逃亡的自己人,这是在努力稳住军心,驱赶他们继续向原定的方向冲去。 但大秦并未给他们机会。 “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忽然冲出来以锥子阵型的大秦黑铁骑,他们下手利落,一刀一个头颅,杀完人之后,还不忘借用高高扬起的马蹄,逼迫杨樾部落存活的士卒们向着规定的路线走动。 黑铁骑们身法灵动地来回杀了几次,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慌乱的杨樾部落士卒分割为六个方块。 战鼓忽然“砰砰砰”敲响不同的节奏。 大秦黑铁骑们毫不恋战地离去。 在杨樾部落的士卒们暗自庆幸可以缓一口气时,他们没发现大秦军卒已经布下了矩形的包围军阵,一扇扇立起来的盾牌,缝隙中布满一根根令人毛骨悚然的长矛。 大秦士卒以及其稳健的推进速度,犹如最精密的绞肉机,一步步向着杨樾部落士卒的围 剿,将任何胆敢不后退的敌人杀了个粉碎。 原本捂住鼻尖的小手,被张婴默默地捂住了眼睛。 不过很快,一双大手轻轻地拉住他的小手,并且将其放下来。 “阿婴!好好看。” 上方传来嬴政异常严肃的声音,“他们乃功勋!” 张婴心里一跳。 他知道仲父的意思,不能惧怕为大秦立功的军人,不可惧怕为大秦征战的战场。 张婴微微叹息,做好了之后几日做噩梦的准备。 杨樾部落的士卒被围剿得只剩下一半的时候,军号吹响,原本布置得极为严实的大秦军阵主动拉开了一条缝,同时有人呐喊道: “左杀!右降!” “砰砰砰!”“砰砰砰!”之前绞杀过一批敌军的黑铁骑们,骑着马极为嚣张地重新回到战场奔跑,同时用长剑敲击着手中的小盾牌,营造出赫赫声威。 大秦军卒们举着盾牌长矛依旧稳步向着剩下的敌军逼近,也是因为距离靠近,张婴恰好能看见盾牌后那一张张年龄的脸,竟多是女性。 从她们猩红又冷漠的双眸可以看出,毫无怜悯。 嬴政忽然开口道:“阿婴,这才是百越。” “……嗯。” 嬴政道:“知晓我为何带你过来吗?” 张婴手心有些汗,场景过于刺激,他脑子有些麻地懵懂抬头,迟疑地回了一句道:“屠睢将军?” 嬴政一顿,伸出手指弹了张婴的眉心一下,道:“并非。” 张婴一愣,他之前还猜过是不是对屠睢将军很排斥,所以陛下才带他来战场见识下。 结果不是因为屠睢! 他又仔细思考了一会,试探道:“唔,仲父在给我普及百越作战的特性,他们一旦聚集起来,就如待宰的牛羊!” “再猜。” 张婴又思考了一会,开口道:“啊,是提醒我百越人不可信?杨樾部落攻击大秦,所以杨樾部落的女性可能会在酿酒厂搞破坏?” 嬴政眉毛一挑,饶有兴趣道:“阿婴是有些警惕心在。” 张婴轻轻地松了口气,不过在他以为自己猜对的时候,却又听到嬴政道:“再猜。” 张婴笑容僵在脸上,耍无赖地拉住嬴政的衣袖,撒娇道:“仲父,好歹给阿婴一点提示嘛?比如我之前说的有没有哪一条沾边?这样我也能有个方向嘛。” 嬴政忽然又伸手弹了一下阿婴的眉心,将张婴拎正,道:“不可故作痴态。” “……”张婴点头。 嬴政又道:“扶苏的九原属城叛乱一事,可还记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81节 张婴一愣,点头。 这事发生在去年巡游,扶苏三冠礼前后。 当时,无弋研之所以想想促进中立的白马等羌族过来投奔扶苏,其原因之一是无弋研旗下归顺扶苏的族人中,有一小部分被煽动,在城里搞了小反叛。 虽没酿成大祸,但无弋研惴惴不安,特意跑一趟也是为了将功赎罪。 “无弋研临行前,你对他说的话可还记得?” 张婴闻言一愣,他说了啥来着? 连忙让光球翻阅系统日志。 片刻后,他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救命!当时他绝对是私下拉着无弋研说的。否则不可能说出这么中二的威胁话语啊! “说吧。” “啊这……嗯。”张婴狠吸一口气,捂着脸干巴巴道,“扶苏阿兄勇武无双,温厚仁义,从不滥杀无辜,但你们不可因阿兄仁义,就认为我大秦好欺!” 嬴政见张婴沉默,微微一挑眉,道:“不说了?阿婴不是还用水浇不灭的黑火油威胁他们,反叛一次,就敢烧光 他们的草地牛羊,让一片草原的草地不再生长,吓得对方痛哭流涕。还有……” “啊啊啊……”张婴捂住脸,仲父你的情报系统有点夸张了吧!为什么连这些都听到了,“没有了没有了!” 嬴政停下来,似笑非笑道:“嗯,最后一句不错。犯我大秦者,虽远必诛!” 张婴:…… 脚趾尴尬得扣地了。 恰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数匹快马奔腾靠近的“哒哒”声。 “阿婴能说出这番话,应当知晓一个道理,征服之路,必然残酷血腥。” 嬴政将张婴拎下马,冷声道,“对他们仁,便是对大秦残忍。” 张婴骤然沉默。 千年后的百越,有他最爱的月饼、炸鱼皮、牛肉丸、糯米鸡等美味,所以他潜意识想用更温和的方式对待百越。 仲父多半是看透了他的内心,所以将他拎到战场,用血腥和残酷,告诉他征服百越之路不是过家家。任何入侵、同化、占领与征服,就好像森林野兽抢占地盘一样,没有和平演变,只有暴力洗礼。 …… “陛下!” 辛胜将军、以及闻讯而来的采桑将军翻身下马,拱手行礼。 张婴见到采桑有些惊喜,刚想打招呼,又被对方挂在马鞍两侧的人头吓得后退了半步。 采桑将军上前一步,语速很快道:“陛下,王翦上将军命末将守在此地,好拿下南下这一支军队。但这一支的人数与情报人数对不上。末将恐有异动,请下令继续北上围剿。” 嬴政瞟了一眼,道:“多少人马?” “我方八千黑甲卒,四千黑铁骑。情报中对方两万多数,然而如今砍下来的头颅数不足五千。” “辛胜将军,你随后一起……” “陛下!采桑军足以,此战必胜!” 嬴政微微蹙眉,道:“轻敌乃大忌。” “禀报陛下,末将愿立军令状,追缴杨樾第三军。”采桑斩钉截铁道。 嬴政沉吟片刻,道:“去吧。” 张婴在这时也收敛好情绪,偷偷冲采桑将军挥了挥手,然而采桑将军压根没有注意到他,风风火火地翻身上马,策马溅起一片尘土,疾驰而去。 “很怕?”嬴政的嗓音忽然响起。 “不怕!” “……哦。” 现场沉默了一会,张婴见嬴政不再开口,松了口气,他回身刚想撒娇两句,然而一抬头恰好与近在咫尺的头颅面面相觑,张婴瞳孔一缩,心率一秒一百八,身子骨发软地往后坐,然后被嬴政拎起来。 “假的也怕?”嬴政微微蹙眉道。 张婴这才意识到这玩意没有血腥味,他恍惚意识到仲父想干嘛,连忙努力不将视线偏开道:“不,不怕。” “呵。”嬴政忽然轻笑一声,翻身上马,同时将张婴置于身前,“去练练胆。” 张婴的心率再次一百八。 不,不会真带他去战场吧。 嬴政调转马头,并没有向下跑,而是跑到了不远处的河畔,然后将他拎上了船。 数个时辰后,当张婴重新下船,看到熟悉的河岸风景以及犹如望夫石一般伫立在岸边的赵文等人时,他才忽然意识到回来了。 回到番禺的港口,和平的地方。 然后—— 他被带到了一处栅栏前,地面被渗出来的污血、血肉染成了黑褐色,呻吟、低泣声此起彼伏。 他往里面走了几步,全是并排的简陋茅屋,土砌的墙壁坑坑洼洼,上面一道道裂痕,风一吹,会有若屋顶上干茅草被吹下来,木门也就是象征性地挡点风,轻轻一推就开。 明明是大白天,里 屋却阴沉沉的不透亮,血腥味冲天。 张婴余光一瞥,发现一间小小的屋子,还是拥挤的十人铺。躺在十人铺上的人,缺胳膊少腿,神色麻木。 这是伤兵区。 第128章 伤兵营的医官们目送赵文离开,他们脸上的表情垮下来。 “战争时期,稚子何故来此地,简直是胡……” 正在摇头抱怨的医吏被旁边一双大手给捂住嘴,他拼命挣扎,然后呸呸呸道,“你小子做甚,捂我的嘴巴?” “你可小点声吧!这位是赵中书令送来的,相当于是……”另外一位医卒用食指指了指天空,“那位送来的。你在这唧唧歪歪地说,大好的头颅是不想要了。” 最初抱怨的医吏一哽,嘴皮子动了动,道:“我也就随口一提,陛下也不至于好么。而且本来嘛,五岁稚子去那儿能帮个什么忙?不捣乱、不哭喊着害怕,都已经是不得了了。” “毕竟有小神童的美誉,应当是不会……” “就因为有啊!”医吏的脸色沉下来,“送去那,让那些营,尤其归天营的秦卒瞅着,岂不是倍感心酸么。” 医卒也沉默下来,扒拉了一下碗中的金疮药,道:“我倒有其他的想法。听说这位是个有福气的,王将军曾经病得那么重,与他多呆了几日便好了,所以才被称为小福星。 那儿多是听天由命的人,没准就差这一口福气,就能和王将军一样顺利熬过去了呢。” 医吏也安静下来,片刻后,屋内传来轻轻的叹息声。 …… 在赵文的带领下,张婴已经彻底迈入病区。 赵文一路简单地介绍左侧的,草药种植区、制药区、金疮药配区、病患修葺区、还有医吏、医官看诊区。 但张婴都没太细听,他的目光始终集中在右侧的病患区。 越靠近大门的病患区越是邋遢。 时常有浑身狼狈冒血的士卒互相搀扶着走入一间房,呜呼哀哉声,嚎啕大哭声,此起彼伏,他甚至能听到有人哭着喊阿母。 有医卒背着药箱一个个走进屋,若是医卒在门板上画了一朵类似云的图,便会看见秦卒进去将没了气的袍泽给带出来,垒在板车上,等着一起拖走。 若医卒出来时在门口模板画上一个圈,便会有身形彪悍的秦卒走进屋,将里面的人背出来,往最里面的巷子走去。 张婴的目光追随到深处巷口, 他忍不住问赵文,道:“那儿是何处?” 赵文沉默了一会,道:“那儿是……归天营。”顿了顿,补充道:“也是小郎君接下来几日,要待着的地方。”说完,他就转过身,继续沉默地向前走。 张婴敏锐地察觉到赵文情绪的不平静,归天营? 这三个字听起来是有些不吉利。 他跟着赵文向前走,走的正是秦卒背人的那条巷。 七拐八折几个弯,一栋极为宽敞的大宅子出现在张婴的眼前。 宅子左右种植了许多茂密的落叶灌木。 大宅子的门槛前干干净净,异味也很少,画风似乎与前面充斥着血腥、呻吟的伤病营不太一样。就是过于安静,安静得有些死气沉沉。 张婴心下警惕,左顾右看,余光一瞥,便瞧见之前还空荡荡的窗口上猛地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 张婴:!!! 妈呀!乡村老shi的记忆在攻击我!渗得慌。 他冷汗都快流出来了,内心尖叫:【系统,这个世界没有鬼吧!】 光团也抖得炸毛,紧紧地贴住张婴:【主系统说过!这,这,这是,绝,绝对的唯,唯物主义,世界!】 张婴嘴角一抽,你自个儿哆嗦成这样,好没有说服力啊! “新人来啦。” 前方突兀出现的懒洋洋嗓音,吓得张婴一蹦三尺高,回过头一看,是一位有影子的头戴方帽的郎君。 对方似乎并不惊讶张婴的反应,只上下有些嫌弃地打量了张婴两眼,直接指着那一面伸出手的窗户道,“你就去那间屋蹲着,谁若是发热了,回头来与我说。” 说完,那人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转身离开。 张婴闻言一愣,扭头看向赵文。 赵文拱手道:“婴小郎君,陛下让你在这,想做什么都行。” 张婴道:“没叮嘱什么吗?” “陛下没有吩咐其他。老奴一直在,小郎君若碰上事,随时召唤老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82节 赵文轻轻拱手,顿了顿,忽然强调了一句,“这儿都是为大秦征战的英雄壮士,若有人问小郎君要点什么硬物,小郎君最好不要给。”说完,他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张婴:? 他迟疑了会,走向那个举着一只枯瘦手臂的房间。 进去后发现,这其实是一个采光不错的六人通铺,虽然也有浓郁的血腥味,但比之前的病区干净很多。 铺上躺着五个人,张婴发现窗台前那一只高高举起的手臂属于一个活人,瞬间松了口气。 “那个,若是有人不舒服、发热了!可随时喊我啊!”张婴一瞬间梦回上辈子常驻医院,下意识就帮一个空床位叠好被子, 五个人没有一个人理他,表情都冷漠得很,似乎压根不好奇为何这么小的奶娃娃会进来说话。 张婴蹲在门口,蹲久了发现这一处大宅子很奇怪,明明采光很好,卫生也算干净,但却格外的静,呆久了还有一种毛毛的冷。 他想了想,跑去大宅子的庖厨烧了壶热水,紧随其后的赵文帮忙拎了回来。 张婴给每个人倒了杯水,放在窗台处,道:“凉小半个时辰后就可以喝了,若是不方便下床的,可以唤我。” 有两人的眼珠子瞟了他一眼,依旧没有出声理他。 张婴:好高冷! 不过他多观察了半个时辰后却发现,他们不是高冷,他们有点像重病区没啥求生欲的老人,连用膳都用得漫不经心。 张婴将碗放下,恰好看见之前嘱托他做事的郎君。 那人正背着一个药箱,步履匆匆,准备出门。 张婴连忙小跑过去道:“郎君,这间屋的不怎么爱用膳,他们可食用山楂等改良胃口的……” “你想用就用,不用问我!”那郎君匆匆摆手,忽然意味深长地瞅了张婴一眼,“不过我建议你别白费功夫了。不想活的人,你就是给他珍馐美味,他也不吃。” 张婴:? 这是医生该有的消极态度吗?! 医官说完匆匆离开,张婴也不想扯着这人继续问。 然而当他跑进大宅,想找其他医官时才发现,除了两个在地上洒扫的残障军卒,或躺在铺上的病患,其他一个能做主的医官都没有。 张婴:…… 这不行! 病人拼的就是身体,尤其古代这种医药不发达的地方,自身免疫力才是最强大的药。 这丧得都不愿意吃饭了,还能活? 张婴看了他们一会,找到赵文低声了询问道:“你可知晓,征战沙场的大秦军卒,最普遍又迫切的东西是什么?” 赵文一愣,认真回忆了一会,才道:“敌人的头颅。” “还有其他的吗?” “家里寄来的钱,可买御寒衣裳。” 张婴闻言一顿,脑海中忽然闪出一个词,他忙道:“麻烦你帮我找些木牍、笔墨过来。” 赵文拱手道:“唯。” 他虽不清楚张婴想做什么,但陛下说过,张婴想做什么都可以。 何况在这么残酷的地方,赵文也想尽力满足张婴的需求。 片刻之后 ,赵文抱着东西匆匆回来,他刚一踏进大宅子,敏锐地察觉到这儿与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左顾右看了会,瞳孔猛地一缩。 他急急向着最靠近外面,也是张婴所在的屋子冲去。 越是靠近,他越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哪找来的小娃娃!真不是哄骗老夫?!” “我反正是将死之人,你既承诺了,若敢欺瞒,若赶不上了。老夫会让你好生瞧瞧厉害!” …… 赵文听到这越发着急。 只暗暗祈求婴小郎君别太招惹这群人,住在这里的人可不会顾忌什么身份地位。 同时,他用力撞门而入,高声喊道:“别急!有甚,有什么我来!” 赵文说完之后,瞳孔一缩,身体一僵。 他万万没想到,这房间内居然不是五人,而是挤进来了近十五人,对方互相搀扶着,满脸煞气地扭头看着赵文,仿佛是一群饥肠辘辘,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野兽。 而被赵文万分担忧的张婴,此时被人群簇拥坐在案几上,眼光一亮地指着他,同时张婴开口道:“这位,这位也可以帮忙一起写家书!” 赵文:? 写个家书,需要用上绑匪的阵仗吗?! …… 不光赵文这么想,用家书激励伤病的秦卒认真吃饭的张婴也万万想不到,他一个提议,不光自己看顾的秦卒认真干饭,连其他屋的秦卒也勉强自身过来。 赵文还来晚了,就在五分钟之前,外面还挤着一堆黑漆漆的脑袋。 幸亏一位德高望重的百将吼了一声,自行排序。 屋里走了几个,屋外的秦卒也慢慢散开。 否则赵文来时,压根没地方落脚。 张婴接过赵文的毛笔与木牍,道:“谁先来?” 秦卒们沉默了一会,忽然他们开始报数: “一日。” “三日。” “一日。” “两日。” …… 张婴眨了眨眼,有些迷惑地听着这些没有规律的数。 这时,窗口枯瘦手臂的主人忽然开口道:“我,六日。” 他说完,另外些人忽然安静。 张婴也看了过去,那名男子表情平静地回望张婴,开口道:“这位小郎君,劳烦给我妻写一份家书。” 张婴见其秦卒没有意见,便点了点头,走过去拿起笔。 男子脸上露出点笑容,道:“这一次攻掠之战,将军说算是攻城,我乃五十人中的先登,皆能升爵一级,如此是簪袅。若我战死,爵位也可留给大儿子继承,日后大儿也有脸面求乡长,为子孙后代求个吏师……还有给我阿父说,如今又会多地百亩,万万不可省钱,当多请几个佣耕者……” 张婴刷刷刷地帮他记下,最后帮记落款时,忽然一怔:“黑夫?你可有阿兄叫惊。” 苍老的男子一愣,疑惑道:“如何会认识我?” 张婴:…… 没想到被称为秦朝最有温暖文物的‘黑夫家书’的本尊,居然出现在这。 黑夫家书是黑夫在秦王政二十四年,也就是秦灭楚最后一战时,他写信回家说了些家长里短,要钱置办作战衣服的一封家书文物。 当时无数人感慨“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还有人悲观揣测,在王翦六十万军大战楚国的凶险战役中,留下家书文物的黑夫可能也被历史的车轮碾碎了。1 现在看来不但没有碾碎,如今在百越升官成簪袅,又在这儿写家书呢。 张婴有些感慨,也有些高兴,打了个哈哈过去,然后笑道:“要不要写个何时归?” 房屋内骤然一静,好几人齐刷刷地 看向张婴。 张婴后背一凉,刚准备反思是不是问错了话,就看见黑夫忽然咧嘴一笑,哈哈笑道:“行军打仗,归期看将军。我如何能说!哈哈哈!” 另外两人也哈哈大笑出声,道:“是极!” “胜败看将军,归期看将军,不定不定!” 张婴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秦朝没退役的说法,能不能回家看看,的确得看将军战场得不得意。 见他们笑出声,他也乐道:“好,好咧。” 张婴拿着石墨,帮着他们认真写家书。 最后还帮他们跑到门口的灌木,摘了一束,将其压在木牍一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张婴才知道秦卒们口中得知,门口那植物是从咸阳随处可见的紫藤花,只是南方的紫藤花不开花,他们弄些干叶子回去,也算一种念想。 张婴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道:“这也算大秦人的浪漫吧。” …… 这时,门口一个负责打扫的断臂男子忍不住道:“你写家书也别窝在那个房间,别吵着他们休息。也别只顾着写家书,若有人脸烧红,就通知医官。” “嗯嗯,我会带他们去别处。但脸红再通知医官是不是有些晚。” 张婴忍不住开口道,“得在发烧初期就准备降温。” 洒扫的断了一臂的男子“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踢了踢落叶,道:“让你干啥就干啥!别乱折腾。” 张婴瞪大眼,不高兴道:“这受伤后高热可是个大麻烦,关乎命……” “只你知道吗!”男子忽然爆喝一声,然后猛地蹲下去捶自己脑袋,吓了张婴一跳。 “作甚呢!”赵文踩着小碎步进来,目光锐利地瞪着男子,“婴小郎君,可是这竖子欺负你。我这就命人……” “不至于不至于。”张婴摆摆手,长安乡的残障秦卒们对张婴太好,以至于张婴对为国伤残的秦卒天生带有滤镜,“我没事呢。” “婴小郎君?可是小福星?”那断臂男子一愣,反而激动地张嘴了。 张婴一愣,点头道:“你知道我?” 他话音刚落,对面的男子忽然哐当一下跪下了,磕头道:“小福星!千不好万不好都是我不好,恳请小福星别离开,就继续在这屋子里写家书吧。都是我的错!” “不至于啊!”张婴懵逼了,他力气小拉不起对方,扭头看向赵文,却发现赵文一脸理解的模样,“这怎么回事,别跪着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92节 他又一次追了过去,嬴政忽然轻声道:“阿婴,你觉得我应该退守吗?” 张婴脚步一顿,恨不得装作没跟上来。 然而嬴政却一把拎起他,仿佛也不想得到他的回答,只慢条斯理地开口 道:“我不应该退。桂林郡是老秦人用鲜血换来的,我若轻易退,旁人只会当我大秦懦弱可欺。 皆时,六国余孽只怕会再次兴风作浪,将蝗虫天灾,百越失利等事,尽数归罪于我。百越诸族也会对大秦丧失敬畏心。当大秦再次南下征伐时,必然得付出更大的代价。 若不拿下百越之地,我大秦的万世传承才有会被动摇。 我其可退,大秦岂可后退?” 嬴政声音冷硬的说到这,忽然停顿下来,片刻后呢喃道:“可老秦人少了,很少很少。” 张婴一顿。 …… 次日,清晨阳光缓缓亮起。 张婴躺在床上,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昨日嬴政呢喃“老秦人少了”那一句话时的沉闷神色。 看来老秦人变少这个问题,一直纠结在嬴政的脑海中。 平日不显山露水,在遇到和过去类似的需要抉择的问题时,仲父会纠结会挣扎,甚至想做出违背他判断与脾性的选择。 大黄犬走进了帐篷。 光球跳到张婴脸颊蹭蹭:【宿主。主系统回复我了,它将新年祈福系统的话发给我了。‘系统归来,发现宿主竟被蝗灾威胁。一声令下,上不封顶的npc归来为宿主吃蝗虫!’】 “噗!离谱了吧!” 张婴先是被这句子雷到,紧接着猛地一个驴打滚坐直,“上不封顶的npc?我怎么安排这些人怎么解释?这下都不用蝗虫,光npc就能吃垮整个百越粮食储备。” 光球:【宿主!不是人!成群臣灾且变黑的蝗虫,有毒素,人吃会拉肚子的。是鸡鸭,他们已经坐着大船抵达了!】 张婴:!!! 【你们系统这么野?连鸡鸭都收做充当npc?】 【咳咳,也不算,一念万法嘛。】光球语气含糊地避过话题,【因为相关规定,不能直接投放无穷无尽的鸡鸭过来,所以得有运输载体,之后发鸡鸭也得算人头,一人可领取2-4只。】 系统还说了一些用于合理化的掩人耳目的规则。 张婴一开始表情有些麻,觉得这新年祈福系统真是不给力,就不能学学主系统,搞点因果律之类的奖励,比如大风一吹,毒药从天而降,蝗虫消失之类。 但听到后面,张婴脑子里忽然蹦出来点子。 对啊,有实体的鸡鸭也有实体鸡鸭的好处。 指不定这一波,不光能消灭蝗虫,还能挽救仲父名声 …… “哟。婴小郎君还没起来呢。” 张婴正思考着,王帐忽然被人掀开,胖乎乎的公子如桥居然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无奈的赵文。 如桥笑得有些僵,道:“请问小郎君,可愿更衣、用膳?” 张婴一愣,单手托腮看了会,道:“如桥公子,是……有事相求?” “……没,没有。”如桥别扭地将水盆重重地放在案几,结果溅起了一层水打湿了他的衣裳。 张婴:…… “我,我顺路来看看你!”如桥黑着脸抖着身前湿哒哒的水,“就是这样。” 张婴瞥了一眼苦笑的赵文,知道肯定不是这么一回事,但也懒得揭穿。 他“哦”了一声,然后慢慢穿衣,用膳。 等他吃完最后一口锅盔,公子如桥别扭地又冒出来,磕巴了一会,道:“你,你这么聪明,肯定猜到了对不对?” 张婴一脸茫然地抬头,摇头道:“不知道呀。” 公子如桥一哽。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道:“那个,羊毛衣也是你想出来的法子。我那有许多大船,你若愿意与我合作一起做羊毛衣的生意,日后……” ——许多大 船?! 张婴听到大船两个字,思绪就不在公子如桥身上了。 张婴:【系统,鸡鸭难道是藏在如桥的船上?】 光球:【正解!我们npc特意碰瓷了胡亥和如桥。设定是想来百越做鸡鸭禽类生意的npc。】 张婴:【……生意理由说得很好,以后别说了。还不如来问我。】 …… “可以啊!” 张婴得到了系统准信,恨不得立刻让大船靠岸,“想用港口卖羊毛线?好事啊。” “什么!”公子如桥一懵。 张婴拍拍对方的手臂,道:“来!大胆地来!我同意。” “什么!不谈条件?你不怕我直接抢占你的港口吗?” “能抢到是你们的本事。” 张婴无所谓道,先不说他图对方大船带来的鸡鸭。 贸易港口本来就不可能私人拥有,这是一个合作共赢,需要商户、铺货、销售途径的大平台。与其和那些见利忘义、老奸巨猾的大商户们扯皮。 像公子如桥这样有资金、有渠道,有皇室背景,还无脑的,刚好! 张婴笑眯眯道:“你能来就是支持!说起来,高公子呢?他在吗?他若是感兴趣也可以啊!” 公子如桥下意识道:“二兄对你那般不好?你也愿意让他。” “是啊!”张婴笑眯眯,你们也不怎么样,两股势力正好可以互相监督,“他在何处?” “自从我将夏少府的盒子交给他,他就许久没出过帐篷了。”公子如桥乖乖地解释了一下。 赵文诧异地瞥了如桥一眼。 张婴也是一愣,夏少府的盒子。 难道是给整郁闷了? 公子如桥忽然道:“你确定邀请我,随意来……” 张婴笑道:“当然啊!退一万步说,让你们得手,总比陌生的老家伙们要好,来,多来商船,随便卖!” 公子如桥被张婴的大气给震住,忽然沉默。 张婴也没心情管公子如桥。 他起身告别,迫不及待地想与嬴政分享,不,应该说是赶紧操作脑子里的想法。 帐篷内只剩下如桥和赵文。 赵文正在收拾碗筷。 公子如桥忽然道:“来之前,阿兄兄不停地提醒我,婴小郎君狡诈、心胸狭隘。港口、商船商户之事,定会被他百般刁难,最后还会刮下一层皮。让我一定要厚着脸皮,多寻求父皇的帮助。 然而婴小郎君非但没有刁难我,没有要我半分钱,还心胸如此宽广地主动帮我。 你说婴小郎君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赵文嘴角微微一抽,婴小郎君心胸宽不宽广不知道。 但他恩怨分明是肯定的,以小郎君与如桥的对立关系,这事百分百另有原因,只婴小郎君聪慧着,不让人看出来。 赵文只低声道:“老奴不知。” “是吗?那你觉得阿兄兄是怎样的人呢?” 赵文一惊,居然会问他如何看待胡亥公子? 他余光恰好看见如桥公子稍显迷茫的双眸。 赵文赶紧垂眉道:“老奴亦不知。” 第136章 张婴没料想过。 一直习惯被薅羊毛的如桥,在碰上豪爽待遇时,内心会产生多大的震撼。 不过知晓了他也不会在意。 张婴向着王帐一路小跑。 王帐前坪很安静,往常驻守门帐两侧,身披铠甲手握青铜斧的大秦守卒都不见踪影。 他心下疑惑,拉帐篷的手稍微一顿,就听见里面传来小学生一般的争吵声。 “啊!我的发髻玉碎了!莽夫,你真真是个莽夫!” “哈,发髻玉碎了如何,我没打你都是好的!谁让你胆敢提这个建议?!除非姚贾你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否则谁都不准同意,谁同意,我弄死谁!” “内史腾将军!你我皆知这是假的。” “假的也不行,凭什么让陛下下罪己诏?这与陛下有何关系?你是看《吕氏春秋》看愚笨了?还是何时被酸儒给说服了?!不,你是不是被六国余孽收买了?” “内史腾我尊称你一声将军,你就别太过分。是你们说,要相处一个既能解决蝗灾,保全大秦将士,又要能稳住桂林郡民心的计策!” “没错!但这不是让陛下祭天,下罪己诏的理由啊!” “你懂什么!我之前说过,祭天和罪己诏都是一场做给大秦和百越子民看的戏!目的是为了收民心,等蝗灾结束,好方便大秦重新回头来攻百越!你这莽夫能不能稍微动动脑子!” …… 张婴听到这儿一愣,罪己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4节 不出张婴所料,长安乡众人为了欢迎他,又一次布置得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张婴这一次颇有主人翁心态。 他非常自觉地站在小圆台上方,一边与热情与长安黔首们交 流最近的生活情况,一边告诉他们带什么粮食去百越会更好贩卖,以及百越什么物件更值钱。 交流小半个时辰之后,张婴郑重其事地将乌家兄妹拉了上来,开口道:“今日双喜临门,为了欢迎千里迢迢来到长安乡的乌家阿妹,我们得多准备游戏,与吃食才行!” 长安乡众人不明所以,但非常配合地欢呼雀跃。 很快,在张婴的指示下,前坪开展了许多诸如,你画我猜,看动作猜诗经,等等小游戏。 大家说话是用的秦语,但张婴安排上的字,某个字是旧韩话,某个字是旧楚俚语,某个字又是旧赵字体。 张婴一直若有若无地观察着乌家兄妹,在注意到小淑女比画着急时,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 张婴笑眯眯,余光瞅着章邯的母亲,她是旧楚人,章母脸色有些白,迟疑了会,笃定地压低声音道:“是郢都话。” 郢都,楚人不管迁徙多少次,会将抵达的都城命名为“郢”。 张婴深吸一口。 说实话,如果嬴政和扶苏待他寻常,如果项羽在嬴政找到他之前就暴露身份,对他特别好。 他肯定会愿意拉着项羽一起造反。 但嬴政和扶苏待他极好,他为仲父续了命,他与大秦的感情越来越深,大秦蒸蒸日上,他的心自然会更偏向了大秦。 张婴将心思都藏下去,脸上依旧笑得如一朵绽放花。 …… …… 次日,午时,咸阳宫。 初夏热风徐徐,吹得众人口干舌燥,也就负责洒扫的宫女内侍们都能借着井水舒服点。 赵文站在偏殿门外候着,稍稍擦了点眉心落下的汗珠,等殿内争吵的动静声小了些,他才深吸一口气,缓缓弄出了些声响。 陛下怕热,需要处理的糟心政务很多。 说真的,若不是婴小郎君前来求见,他是绝不会在这种时刻打扰陛下的。 “阿婴怎会这个时候来?” 偏殿的门被推开,伴随着扶苏惊讶的嗓音,一丝丝融冰的凉爽吹了出来,“让他赶紧进来吧。” 赵文拱手道:“唯。” 不过也只有婴小郎君的到来,不会遭到大秦帝国掌控者的排斥。 张婴跟着赵文走进了偏殿,嬴政端坐在主位上,扶苏低头喝茶,冯丞相、李廷尉、蒙毅、张苍、姚贾等朝臣们“唰”地将目光聚焦在张婴身上。 张婴脚步一顿。 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人,倒是有些施展不开。 他先礼貌地与众人行礼打招呼,刚对嬴政与扶苏甜甜地唤了一声,就看见仲父递给过来瓜果,扶苏递给他的凉茶。 顶着身后十来双探究锐利的视线,张婴镇定地同时伸出手,右手拿瓜果,左手拿凉茶。 吃起来也是左手一口西瓜必然搭配右手一口凉茶,但刚吃两口,他手中的凉茶被扶苏端了离开。 “西瓜、凉茶性寒,少用为好。” 扶苏领着张婴去到内侍身前,“都热出了汗,换身衣裳,免得着凉。” 张婴笑眯眯道:“好哒阿兄,扶苏阿兄与我一起好不好!” 扶苏微怔,什么也没说,顺从地跟着张婴前往偏殿,赵文及时将新衣裳准备好。 张婴一边换衣裳,一边道:“扶苏阿兄,大秦旧楚官吏多吗?” 扶苏道:“很多。” 张婴又道:“仲父对待他们如常吗?” 扶苏笑道:“父皇用人,不问出身。” 张婴抿了抿唇,这时,他衣裳也都换好了。 等张婴与扶苏再次从偏殿走过来,这才发现朝臣们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他、扶苏与嬴政三个人。 张婴忍不住四处看了看。 嬴政慢悠悠地放下杯子,道:“现下没人了,有什么说吧。” 张婴一愣。 仲父怎么知道他之前是有话想私底下说。 嬴政哈哈一笑,指了指扶苏,又对张婴招了招手,道:“你那个惫懒的性子,能大热天来寻我?还有那个神态,哈,连扶苏都看出来了,我岂能瞧不出来。” 张婴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扶苏让他去偏殿换衣,还顺从地跟着去。 真不愧是父子,明明之前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却依旧干得这么默契。 思及此,张婴很直白地跪坐在嬴政面前,开口道:“仲父,扶苏阿兄,昔年王翦将军打败项燕是剿灭楚军,还是击溃楚军?” 嬴政和扶苏同时抬眉,彼此对视了一眼。 扶苏先转过头,开口道:“是击溃。” 张婴连连点头,道:“那仲父是否在登基十三年后,大秦实施仁义之道,不再大规模地斩杀敌首。” “是。”扶苏停顿了一会,道,“你在担心旧楚这一批溃军心怀不轨?” 张婴道:“只是有可能被有心人煽动、利用。扶苏阿兄,你说有旧楚王族血脉的人能笼络多少溃逃的楚军?” 扶苏忽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没想到你小子竟还能想到这一层,成长了啊。” 张婴一愣,扶苏阿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扶苏继续道:“没多少。秦地的旧楚军没有那么多。” 张婴微微蹙眉,道:“扶苏阿兄,不可小瞧旧楚人。” 六国之中,张婴最忌惮的就是旧楚势力,乌兄是秦末其他任何一个反王,张婴都不会急吼吼地来咸阳宫找外援,他会选择大胆熬鹰。 但乌兄是项羽,不说他个人武勇的问题,其旧楚本身带来的威胁也非常大。 秦末时,项家揭竿而起笼络的庞大军伍势力。侧面的验证了。大秦对待楚人,杀得没有那么狠,能复仇的楚人还有很多。 “那你这小子可是小瞧我们。” 扶苏轻戳了张婴的脑门一下,“你以为修建骊山、九原城墙的隶臣妾从何而来,都是老秦人不成?” 张婴一愣,也对哦。 他垂眉想了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之前的想法倒也不必太过偏激,可以多给项羽留一些亲人。 张婴没发现他在低头思索时,嬴政和扶苏暗中交流了一次。 嬴政:这小子终于发现乌家楚人不是那么好收服的,这是来求助了。 扶苏:唉,还是小孩子,直面这种抉择实在是太残忍了。 …… “仲父,我不得不说一件事,长安乡可能被造反的六国遗族渗透了,甚至极可能被当做粮仓……唉,我心里苦啊。” 张婴挑挑拣拣,一边说长安乡被沦陷的可怕,一边又悄悄将项羽的功劳夸张了一点。 等说完之后。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露出郁闷又忧伤的表情,并在这时抬头看向嬴政和扶苏。 嬴政慢条斯理地喝茶,啥表情都没有。 扶苏倒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 张婴:? 你们两位也太淡定了吧!这可是深入咸阳附近的细作啊,愤怒没有也就罢了,怎么连追问都没有啊! 嬴政甚至示意扶苏将之前那杯凉茶端过来,让张婴喝点。 张婴:…… 他有些懵逼,连戏都有点演不下去了,但还是撑住了道:“仲父,扶苏阿兄,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嬴政不做声,扶苏道:“那你待如何?” 张婴道:“借一万屠睢军。” “咳!”嬴政一 口茶差点没能咽进去,再次看向张婴的目光透着一点点的诧异。 扶苏瞳孔地震,道:“你要灭族不成?” “啊这……不至于。” 张婴连连摆手,“项羽这般桀骜的人物,若是灭族。他只会不死不休,岂能臣服啊。” 扶苏道:“那你为何要动用屠睢将军。”这可是个大杀器。 张婴道:“不动项家人,但得剪其羽翼,毁其助力,断其余念,纵有改天换地之大才,也无法脱离与背叛。” 扶苏一时被哽住,顿了顿,似是不敢相信地低声道:“你说是,是,长安乡的乌郎君吗?” “对啊,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张婴有些紧张,来了来了!戏肉终于来了,他忙道:“乌郎君很厉害,对我也很照顾,我之前就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也想过要学仲父的熬鹰,但直到昨日才发现乌郎君是旧楚之人。这远不是我一人可以拿下的。 当然,即便不能熬鹰,即便被项羽蒙蔽利用。 但他是真的待我很好,我也不希望对他太过狠辣,我不求他成为大秦助力,只希望好好活着。所以才会有这个温和一些的念头。” 扶苏再次被哽住。 他差点崩不住脸上微笑。 温和?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5节 这和温和有什么关系?这分明是的软刀子割肉,比一刀杀了对方要痛苦多了。 嬴政忽然哈哈大笑,道:“好!若要一次剿灭,一万屠睢军怕是不够。”他看向扶苏道:“你之前探得他们几个据点了?” 扶苏犹豫了会,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似是轻叹了一声,道:“我原以为大秦境内就五个。但这次冒认身份的事件发生后,我想着,他们应当还有几个更为隐秘的藏身之处。” 嬴政摸了摸下巴,道:“无妨,若这般隐秘,多半是为妇孺们留的后路。” 扶苏道:“既还要留活口,屠睢将军怕是不合适,王贲将军宽厚些。” 嬴政稍作思考,看向张婴道:“你认为呢?” 张婴:!!! 等等,他什么时候说要大开杀戒了。 第161章 “仲父!我说的剪其羽翼,不是说将旧楚人都杀了。” 张婴嘴角抽搐,表情有点点无奈,“六国余孽恨大秦,无非是三种情况。第一他们恨大秦夺取了他们王权和待遇。第二,是认为大秦胜之不武,侥幸才能获胜的。第三种,是血海深仇,为了荣耀与信念而战。 对付第一种和第二种好办,他们骨子里还是信奉强权,又多是贪生怕死之徒,多打打,再稍微施恩,很容易动摇他们。 但像项羽他们多半属于第三种。 我想不到特别好的收复捷径,我只能想出个笨办法,让他们对大秦没有威胁,也好保住乌兄的命。” 说到这,张婴敏锐地发现扶苏脸上微微浮出一点点的笑。 倒是仲父脸上的表情冷下来。 张婴心如擂鼓,他知道说出“为保乌兄命”这个理由,仲父肯定会不高兴。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乐意听臣子谋划逆贼时,出发点还有“为敌人安危”的私心。 但张婴更不希望欺骗仲父。 或者说,他潜意识知道自己这点小心思,不可能长久地瞒住嬴政,与其让仲父日后心生疙瘩,不如一开始就坦诚相待,还能多捞一点印象值。 偏殿安静了一会后,嬴政抿了口茶水,道:“继续说。” “是。” 张婴见嬴政的表情,就知道最难的第一关过去了,语气也变得轻松了些,“俗话说得好,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所以先打散他们的据地,收缴他们的粮仓粮食,再像对百越人一样,分化旧楚士卒,给他们分些缴获的粮食,分批送他们去大秦不同郡县。 黔首们多是人云亦云之辈,若无人统领,再让他们分而居之,安居乐业,他们就如一盘散沙,没了造反的心思。大秦人也可以少打仗,少损耗。” 说到这,张婴犹豫了一会,想了想,还是继续道:“至于那些领头的贵族,以及贵族们的部曲。可以派大军用上百越“游击骚扰战术”,驱逐他们,让他们疲于奔命,不给他们成长的机会。” 张婴说完,嬴政挑眉看了张婴一眼,蹙眉道:“没了?项家人舍不得杀?” “没有!杀,当然是可以杀!” 张婴深吸一口气,直面嬴政道,“但我认为杀人只是手段,并不是目的。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大秦的稳定。 正如我之前说的,项家这一批人,他们大多不怕死,既然杀不怕,为何不试着换个软刀子割肉,疲惫他们,消耗他们,用上去楚还秦的方式呢?” “诡辩。”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斩草不除根,终会留有祸患。心慈手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还要我多说?” 张婴抿了抿唇,他有私心,但并不觉得完全是错误。 这就好像元朝用铁蹄征服汉人时,担心汉人复辟,便试图将汉族的几个大姓都赶尽杀绝,但肆意厮杀,非但没有将汉人杀怕,反而激起了汉人的血性,最后元朝覆灭。 种花那么多少数民族,最后不都是靠文化、结婚来融合的么。 但张婴不可能拿后世的历史来举例子。 想了想,张婴还是解释了一句,道:“仲父,斩草除根是对的。 但要除到什么地步,才算斩草除根呢?杀尽旧楚贵族吗?但旧楚与其余六国没有姻亲吗?也要一起杀尽吗?这根本杀不干净吧,总会有漏网之鱼。 仲父登基时,对六国遗族是迁徙而不是屠戮,在征战百越时,对待西瓯部落的贵族也并未杀尽。 阿婴正是看到了仲父这般做,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嬴政定定地看向张婴,双眸微微有些出神,仿佛想到了什么。 好一会后,嬴政平静道:“何时有的这个想法?” “很早就有。” 张婴挠了挠脸颊,“之前便打算对乌兄试试,但自打知道他是旧楚人后,我觉得光用软的不行,得先借用屠睢将军这样绝世猛将逼一逼。” 说到这,张婴露出颇有点谄媚奸臣的味道,嘿嘿一笑,道:“再者说,仲父太抬举他们了,项家人哪能算鱼,最多就算根草,顺便挂在熊掌上不就能兼得了嘛?” 偏殿内安静了好一会,嬴政才道:“你既坚持,那就这么办吧。” 张婴一惊,下意识道:“啊?” “啊什么!”嬴政一个指蹦弹在张婴的眉心,同时将另一半虎符递给张婴,“我曾答应过你,乌郎君任你处置,你去与屠睢将军说,不过一万人不够,给他三万,他会听令行事。” “啊,嗯,好!” 张婴脸上露出不自知的笑容,他不怜悯楚贵族,但人的本质是双标,乌兄待他不错,他自然会想为乌兄多争取一点,“谢谢仲父!仲父真是一位胸怀顶顶宽广,海纳百川,万国来朝的伟大帝皇!” 张婴一同彩虹屁不间断输出,滔滔不绝小半个时辰,直到嬴政无奈地用大手捂住他的嘴巴才停下。 之后,张婴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蹲在一旁笑眯眯地瞅着嬴政和扶苏埋头批改奏折。 一陪,又陪了半个时辰,然后三人一起用午膳。 等用过午膳,张婴打着哈欠说先回内殿休息一会,等会儿再送晚膳过来一起吃饭。 说到这,张婴还不忘回头握拳挥手,道:“我会来送,所以仲父和扶苏阿兄,今日不能再忙于政务却疏于吃饭哦。阿婴监督你们!” 说完,张婴便随着赵文离开。 等偏殿的门合上,嬴政和扶苏都看出张婴在故意耍宝讨好,偏偏对方又明目张胆得可爱,两人相视一笑,整个偏殿的氛围都好了许多。 扶苏汇报完鲁豫之地的土地兼并问题后,吨吨吨将凉茶一饮而尽,再翻开的正好是熊家人递上来求见的奏章。 上面一堆词藻丰富的忆甜思苦,又是想念华阳夫人,又是感恩嬴政曾经的扶持,又是对现今秦国楚人状况的自哀自怜,希望嬴政还能再重用他们,多给一次机会。 扶苏看完差点气笑了,这些人居然还敢非议父皇不知感恩,他忍不住道:“父皇,你都能为过去华阳夫人的情分,而对旧楚国遗族网开一面,放……” 扶苏话没说完,因为他发现嬴政正在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扶苏沉默下来。 嬴政缓缓收回看扶苏的视线,冷淡道:“我不管旧楚人,是为了阿婴。 我很清楚阿婴的所思所想,我也曾经历过,所以很清楚这些坎,旁人劝是无用的,得让他亲自摔下去,才能吃到教训。 旧楚人不足为惧,但若能让阿婴成长,也算是功德一件,放他们一马未尝不可。” 扶苏闻言有些恍惚。 他这才想起来,善待六国贵族的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父皇一统天下,宣布称帝时,曾因为某些人的恳求,赦免了大量的六国贵族,保留大部分财产,保留了他们的爵位体面。 可这份仁义却收获了许多逆贼苦果。 思及此,扶苏有些震惊嬴政对阿婴的大手笔,但心底还是心疼张婴。 他忍不住道:“父皇。这对阿婴太残忍了。” 嬴政淡声道:“玉不磨,不成器。提前被摔打,总比未来身居高位,再被旁人扯落下来要好。” 扶苏闻言一顿,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稍作思索,然后他犹豫地看向嬴政,道:“父皇,你对阿婴抱有这么高期待吗?” 嬴政手指一 顿,放下笔,道:“这话说得有趣。大秦,能者居之,我为何不能对他抱有期待?” 扶苏瞳孔地震。 他倒不是为了权利而嫉妒,只是没想到父皇会一下子越过几十个儿子去看重孙子。 这岂不是显得他们太过无能。 扶苏捏了捏眉心,无奈道:“父皇。阿婴才七岁,你有些揠苗助长了。兄长是细作的煎熬,他不忍杀旧楚人的仁义,这些苦果对阿婴来说太痛苦了。” “痛苦?你今日可见阿婴面露难色?你难道没听出他话语中的跃跃欲试?” 嬴政好笑地看着扶苏,摇了摇头,“他不忍杀项家人,是他想收服项羽,这是权谋,不是仁。否则,他今日又怎么可能特意来借要屠睢将军。你啊……竟如此不了解阿婴,读的《韩非子》都给忘了不成。” 扶苏抿了抿唇,拱手道:“儿确实不喜权谋。” 嬴政脸色一沉,道:“不喜也得会用!会看!你逃避,就会被擅长权谋的人戏弄得国破家亡。 正如,燕昭王他聪慧,擅权谋,田单对他用离间计,燕昭王压根不信,依旧信任乐毅,重用乐毅,燕国发展得极好。 燕惠王呢?蠢,不善权谋,轻信了田单用在乐毅身上的反间之计,罢黜了乐毅,导致燕国大败一场,自从走向衰落。 这些浅薄道理的,阿婴都比你想得明白。你竟还不如一介稚子?” 扶苏微微垂头,轻轻长叹一声,拱手道:“父皇,儿立刻再去翻读《韩非子》著作。” “不是翻阅,是背诵。”嬴政看向扶苏,意味深长道,“七日内背诵不下来,日后,我会让阿婴监督,给你布置背诵课业。” 扶苏浑身一僵,无奈地看着嬴政,父皇这也太狠了。 嬴政不再看扶苏,微微合眼道:“不说这些了。既然要准备收网,你去唤李廷尉、冯丞相、王丞相他们几人过来。都得一起配合才是。” 扶苏拱手道:“唯。” …… …… 傍晚,张婴心情很好地陪扶苏嬴政用晚膳。 即便是聊到屠睢将军后日领兵出发,交流到六国余孽的据点,以及如何分批安置余孽等等问题时,三人也聊得非常和谐,完全看不出之前有过争执。 入夜,张婴舒服地躺在床榻,摸着凑过来的狗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6节 张婴:【系统,有没有能够控制人心的奖励?】 这下不光光团裂开,就连第二分身大狗的狗毛都炸起来了。 光球:【宿主!没有!操控人心是违法行为,绝对没有!】 张婴拿被子蒙住眼,感慨:【哎。还以为能走个捷径,算了。】 大黄狗露出人性化的无语表情。 …… 次日,清早。 张婴用过早膳,趁着天气也还凉爽,便领着大黄狗,慢吞吞地爬上前往长安乡的马车。 他刚坐下,马车还未来得及开,忽然发出“砰”的一声,张婴抬眼一看,只见一个肉坨坨宛如炮弹一样地冲了进来。 对方在马车里滚了小半圈,才抬起头,露出傻乎乎的干笑道:“阿婴婴,哈哈,走走走,一起走。” 张婴嘴角一抽,道:“去哪啊?” 如桥一僵,讨好地笑道:“阿婴婴去哪,我就去哪。” 马车外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看如桥尴尬又稍显烦躁的神色,显然是追着如桥过来的。 张婴哼了一声,直接掀开了车帘,刚回头说了一句“我们关系很好吗?”,但是等张婴再转过来,看清楚追来的人是胡亥后,张婴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先是敷衍着对胡亥行了礼,然后一把拉过躲避不及的如桥,笑眯眯地看着胡亥,道:“不是 很好,是非一般的好,对不对?如桥公子。” 如桥有些懵逼,但注意到车窗外那一双几乎要喷火的视线,他瑟缩地避开胡亥的眼神,干巴巴道:“对对对,阿婴婴说得对。是非一般的好!” “你说甚!别瞎胡闹!” 胡亥脸色微变,但明显没将这句话当真,只声音带着些不耐烦,“我也没让你做什么!如桥你都多大了,别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偷跑离开,惹我生气。” 如桥:“我没胡闹,我是要和阿婴婴一起走。” 胡亥:“哈,你何时与张婴关系这么好的?” 如桥:“阿婴婴就是好,我要和阿婴婴同行。” 胡亥:“你竟敢称呼他阿婴婴。” 如桥:“不要你管!” …… 张婴原本是笑着吃瓜。 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台词、角色是不是哪里有一点点不太对劲? 这时,胡亥猛地咆哮道:“你竟敢真的背着我与张婴一起,你岂可这么对我!他哪里比我好。” 张婴:瓜掉了。 隔壁老王竟是我自己?! 第162章 如桥满脸难色,眼底犹疑却摇着头,特别像追妻火葬场里刚下决心却还有点摇摆不定的原配。 张婴懒得陪他们演戏,打了个哈欠,道:“如桥公子,我急着要走,要么你下去,要么你把车帘关……”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如桥“刷”地一下将车帘拉上,将胡亥的怒斥声挡在外面。 张婴默默闭嘴,坐回主位,吩咐车夫开车。 等马车行驶了一段路程,也听不到外面胡亥气急败坏的嗓音,张婴心情不错地看向如桥,道:“如桥公子,你要在何处下车?” 如桥想了想,忽然道:“阿婴婴,你去哪,我去哪?” “……”张婴捏了捏眉心,“吵架了?” 如桥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争吵,阿兄兄,希望我劝王丞相在离别前,能举荐李廷尉。” “噗!” 张婴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两个没成年没实权的公子真的是一个敢说,一个敢想啊! 王丞相,文官体系第一人,你们到底哪来的脸,认为可以说动他去举荐李斯接替自己当丞相? 李廷尉,姻亲遍布大秦,跺一跺脚整个咸阳城会抖一抖的大人物。他会需要你们帮他举荐? 这不是纯捣乱吗? 思及此,张婴憋不住用囧囧的目光看向如桥,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自信啊。胡亥公子为何认为你能成呢?” 如桥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阿兄兄为何如此信我,但我却是不敢的,我……我怕害了大母。” “也是,做得对!”张婴点点头。 原来如此,如桥是不行,但如桥身后还有靠山。 看来胡亥这一招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如桥松了口气,道:“那阿婴婴,我可以随你一起躲躲吗?” 张婴手指一顿。 他原本不想插手这兄弟吵架的事,免得惹得一身骚。 但牵扯到相位之争,他记得历史中王绾退位后,这丞相的位置确实是给了李廷尉。 谁也不知道。 李廷尉继任丞相的这一件事中,有没有如桥背后的势力出一份力量的原因。 若是没有,他放如桥回去,李廷尉铁定成功继位,岂不是给了胡亥施恩李廷尉的机会?给了两个逆贼牵桥搭线的理由?那他不乐意。 若是有关系,他拦住如桥,不光能拖延李斯当丞相的时间,还能避免胡亥施恩李廷尉,减少他们的交集。 这么一衡量,张婴点头道:“嗯。”再没说过让如桥自行离开的话。 他示意马夫一路飞奔出咸阳城,踩上秦之道,车轱辘转得飞快,小半个时辰后,两人便抵达热热闹闹的长安乡。 张婴刚刚下马车,闻讯而来的张女官、章母等人匆匆赶来,又是给张婴擦汗,又是给她递水,递瓜果。 张婴喝了一口凉茶,便趴到一人背着,从荫凉处往家走。 其余人跟在他后面慢悠悠地走。 唯独如桥一人像放飞的大鸟,小半个时辰,他前后左右来回跑了几趟,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喜欢问,有时候还会扯着路过的工匠、农户,凑过去观察他们手中的被墨家改良的新物件。 要不是张婴他们在一旁站着,只怕如桥早被当成细作给抓去了。 这时,路边忽然传来小孩子哇哇的哭泣声,道:“我不爱吃鸡蛋!我要吃西瓜,这坏了!臭!” 小孩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前的一位老妇人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紧接着,妇人的大嗓门声响起:“这两年日子好过了,连鸡蛋都挑剔起来了! 煮一煮不都是好的。还能吃死你不成!放在过去,只你眼馋的份,母鸡毛都不 会让你舔一根,还有脸哭,再哭,以后西瓜没得吃。” “哇!”小孩一瞬间哭得更大声,但很快又憋着嘴,强忍泪水,乖乖捧着发黑的鸡蛋。 听到这,张婴便对那边唤了一声,道:“王大娘,蛋有的是,坏了臭了就别吃了!” “小福星你别听我家臭小子胡说。他知道个甚啊!” 王大娘见到张婴,瞬间变脸,笑得如一朵绽放的花,“放心,这蛋吃了没问题!他就是嘴馋,贪西瓜罢了。”说着,王大娘又啪啪揍了小孩几下。 张婴见状也无奈,他劝道:“王大娘,你家小子若吃坏了身体,总要去买药,这不相当于你省下来的钱,全送疾医所去了?一副药可比一个鸡蛋的价格要贵多了。得不偿失。” 说到这,张婴扭头叮嘱张女官,让她稍后唤些人,来给长安乡黔首们好好普及一下,怎么储存,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别因小失大。 王大娘本有些踌躇,在细听张婴叮嘱张女官的话,她眼神坚定下来,一把从自家小孩手中抢过发黑的鸡蛋,再三感谢张婴之后,才扯着自家小子离开。 如桥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跑到了张婴身前,道:“阿婴婴,现在长安乡的鸡蛋都能随便吃吗?” “也不算吧。” 张婴想了想,“与孔雀王朝交易而来的鸡、鸭有些多。所以目前鸡蛋鸭蛋确实不怎么限量。”上百万的鸡鸭大军不可能全养在百越,很早就有一部分鸡鸭分批抵达长安乡。 “天,真富足啊。” 如桥忍不住砸了咂舌,看向张婴的目光都变了,“阿婴婴,你说何时大秦都能见到此等景象?” “有生之年会见到的。”张婴道。 如桥一愣,怔怔地看着张婴,惊异道:“我活着时,能见到?” 张婴也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唔。你二十年总能活到吧!” 如桥一顿,但并没有生气,而是忽然笑道:“哈哈!能,当然可以!也对,这有什么好问的呢。” 说到这,如桥的目光落在长安乡的乡野,“这里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以前总听父皇感慨长安乡西区老军爵们,是大秦的脊梁,钱都拿去接济袍泽家属,自己日子却过得很穷苦。 没想到啊!不过两年,这里都能鸡蛋随意吃了。 所以我信阿婴婴。对阿婴婴来说,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大秦还不得天翻地覆一遍么。” “承你吉言。”张婴笑了笑,“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多亏你是嬴政的儿子,要不光这一句话就能将你抓到牢里去。 说到这,趴在郎君背上的张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没去管活蹦乱跳的如桥,反正长安乡不会随便欺负人,暗中跟着如桥的四名宫卫也不是吃素的。 张婴回去小睡一会,让如桥自己去玩。 等他醒过来,询问身旁人如桥在何处时,才知道如桥一路玩着玩着,大约在半个时辰前,居然撞上了项家阿妹,项菀。两人稍微聊了一会,便笑眯眯地携手踏上探索长安乡的道路。 张婴一顿,连忙收拾衣服,去寻人。 …… …… 如桥和项菀两人都是胆大包天之徒,初来长安乡,好奇心过剩,加上项菀又是一副假小子的打扮,两人可谓是臭味相投。 长安乡福源市,什么东西都比外面的要新潮,看得两小目不转睛。 如桥一高兴,话里话外都是我大秦如何厉害,阿婴婴如何厉害。 项菀虽然没参与过造反,但她并不蠢,知道家里人还是向往着楚国,对大秦不怎么感冒。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7节 她也有点被家中人影响,所以听到如桥不停地夸大秦,就有些不爽快。 这时,两人又到了一个摊位,正好是 说书人,说的是《禁书》中一段,有关“将军震慑恶鬼”的故事。 在说书人讲到,七月七,恶鬼实力暴涨,追着村落里面的老弱妇孺和文士们四处乱跑,险些丧命时,结果却被偶然归家的百将一柄长刀。杀得屁滚尿流。 至此,这个村落家家户户都习武,并且都会在门楣挂上一柄杀过人的长刀。 长安乡多是军爵和士卒,听这个故事可太有代入感了,一个个嗷嗷叫,纷纷表示: “杀人刀有何难,上过战场的都有,怪不得我们这里没有鬼怪。” “是极是极,文士还是不行。好在我当年有好几把武器,挑一柄杀过百人的刀,送给隔壁妹夫。” “几位军中老丈,若是还有杀过人的长刀,卖给我一柄可好!家中老弱妇孺,害怕啊!” …… 项菀眼珠子一转,得意洋洋地看向如桥道:“我阿兄厉害,力拔千钧,能杀万人。你若说一句佩服,我可帮你要一柄杀人刀。” 如桥翻了个白眼,道:“杀人有何稀奇。我阿弟能活万人呢。我都不需要你佩服,你问问附近,何人敢不佩服我家阿婴婴。” 项菀一瞪眼,道:“这附近的人也很服我阿兄。” 如桥哼了一声,道:“他们只会更服我家阿婴婴。我家阿婴还有爵位在身,你阿兄有没有?” 项菀一哽,道:“没,没有。” 如桥道:“白身武勇,这有何好炫耀,不过是畏惧上战场,赚取荣耀与军爵的……” 项菀生气道:“才不是,我阿兄是楚人!” 如桥继续冷哼一声道:“楚人又如何,我大母,我阿父的某些夫人,还有大秦部分朝臣、贵族、军人不都是楚地出身么,他们都有官职身份! 这说明什么,说明厉害的都去建功立业了,什么楚人、韩人的,都是胆怯、无能的借口。对不对!” 项菀被如桥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三步,一时竟找不到争辩的由头。 “说得彩!” 张婴大迈步走过来,赞许地看了看如桥,真棒!这一波助攻绝了。 项菀看到张婴,准确地说是看到张婴身后的项羽,宛如幼鸟归巢一般冲过来,道:“阿兄兄,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项羽摸了摸项菀的脑袋,目光不善地看向如桥。 如桥顿时梗着脖子站在原地,道:“我,我又没说错!大。大好男儿就应该上战场……” “行了行了!知道就行,少说两句。”张婴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拍拍如桥,“你男子汉大丈夫,把个小姑娘气哭也不好嘛,对不对?” “谁?小姑娘?” 如桥一脸懵逼,等看到张婴手指的指向后,他脸上五颜六色,“她?也能是个小淑……” 张婴一把捂住如桥的嘴巴,同时对怒目而视的项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他,咳,他是为自己的眼瘸而感到懊恼。” 项羽瞥了如桥一眼默默的扭过头。 张婴想单独与项羽聊一聊,便示意身后的人,陪着如桥和项菀继续去逛福源市。 两小很快被新奇的东西吸引注意力,项菀也就迟疑了两秒,便松开项羽的手,“啪啪啪”跑到如桥身旁,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看小把戏去了。 张婴趁机扯了扯项羽的手,试探性道:“乌兄,正如他所言,大秦用人,不看出身。任何人,不都是大秦人吗?若是有身份方面的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让你去战场建功立业。” 项羽身体一顿,眼底闪过一抹为难,道:“我再想想。” 张婴心下一笑,道:“行。你可以与章邯,也就是章百将多聊聊,他有经验。” “章邯……”项羽一愣,“连他也是百将了?” 张婴敏锐地抓住关键词,道:“也是?莫非长安乡还有谁也是?” “韩百将。”项羽唇线拉成长长的一条,“昨日传来的消息。韩信在战场上接应辎重时,救了被匈奴埋伏的公子寒,并且歼灭了上百人的小队,得到了提拔。” “嘶!不愧是韩信啊!” 张婴砸了咂舌,听项羽这话,百将这个职位都还不没到头,应该还有的升,“怪不得是,功高无二,略不世出。1”公子寒也算是废物利用了一把。 他称赞完,没注意到项羽两手捏成拳,眼底闪过一抹不屑与桀骜,但很快他眼神又暗淡下来。 张婴转过身,又拍拍项羽道:“不过我相信,若乌兄也在,肯定不会比他们两个人差的。” 项羽抿了抿唇,道:“这是自然!论武勇,我当第一。” 张婴笑眯眯地看着,他倒没想现在真的怂恿项羽参军,这不是给对面制造一个绝世悍将么。 他就两个目的,一个,将项羽拖在这里,不回去“大逃杀”。两个,提前给项羽洗民族大团结的脑,不管效果好不好,先洗了再说。 思及此,张婴便拎着项羽在市集晃荡。 在系统日志的加持下。 张婴路过每一个摊位时,对每个摊位主人的名字,籍贯,做什么生意都如数家珍。 路过秦人的摊位时,张婴会说正是因为有这一批朴实能干的老秦人,不光为大秦战场输送强有力的士卒,还在各个工作岗位对大秦兢兢业业,我大秦才能过上现在这样安稳的好日子。 路过其他六国的摊位时,张婴会说各国战乱死了那么多人,好在如今天下一统,六国民众向往和平,希望安居乐业,不愿意再动乱厮杀,我们的市场才会如此蒸蒸日上。 …… 张婴说得非常的诚恳,尤其说到各国人士,还会将他们摊位上有各国独有文化的东西大加赞赏。 谁会不喜欢一个样貌精致,嘴巴甜,还会各种夸夸夸的小可爱呢。 尤其还叠加上小福星的buff。 一时间,整个市集的人都不看摊位了,几乎是扯着脖子要跟着张婴转。 张婴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巴,看了一眼到处都是人头,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妙。 “呵。”他头顶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下一秒,他便被项羽扛起来,一溜烟地往外跑。 身后部分人没看清楚是项羽,还以为是谁敢偷了张婴跑路,立马有人大吼一声:“追!有人偷小福星。” 这下好,原本就拥挤的道路一下子暴动,差点爆发出人海踩踏事件。 好在张婴有经验,他趴在项羽的肩膀上,一边指挥他从空的小路左拐右转,一边让他来到市场放着军号的地方,然后他让项羽吹响了大秦的军号。 “呜~~~~~~” 大秦人人服役,军号一响,热闹的人海瞬间安静了大半。 张婴站在高台,高声解释了一下“没有被拐走,都是误会”,直到他嘴巴快喊干,人海浪潮才全部退去。 “呼~”张婴一屁股蹲坐在旁边凳子上,擦了把汗。 这时,一块西瓜递过来,冰了他脸颊一下,张婴抬头,恰好看见项羽低声道:“对不起,刚刚是我冲动了!” 张婴眼珠子一转,立刻将西瓜掰成两半,一半递给项羽,一半则自己大口咬下,同时道:“乌兄,你我不分彼此,哈哈哈!吃。” 乌兄一怔,顿了顿,接过西瓜蹲下来开啃,啃到一半,他忽然低声“嗯”了一声。 张婴笑了笑,没看他也没说完,继续啃西瓜。 两人全部吃完,便准备召唤如桥和项菀回家,没想到刚刚走了几步,就听见有人在激动地喊 着: “小福星!小福星!你还真的在这里啊!” 张婴定睛一看,不远处忽然跑来一道身影,竟是樊典那位满脸络腮胡的姊丈,对方一路跑得鞋子都快掉了,高兴地咧嘴笑道,“小福星,好消息啊小福星!成了,真的成了!” 第163章 张婴怔愣了一瞬。 络腮胡忽然掏出一张淡黄色的纸在风中抖动,上面写着“成”这个。 张婴连忙接过来,仔细一看,“成”字写得有点丑,但它笔画很干净,没有一点浸湿后的毛躁。他也没急着下定义,转身从旁边掌柜店铺借了朱笔和墨,笔尖沾了点,然后在纸张上一笔一画慢慢地书写。 无论是大字还是小字,都能清晰的印在纸张上,没有晕开。 张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彩!彩!” 他开心地拍拍络腮胡的手臂,道:“这是一项非常厉害伟大的发明。你们所有参与的人,都将名字记上,注定会名传千史。” 项羽闻言放下瓜,将目光落在纸张上。 络腮胡表情一呆,他不懂纸张有多伟大,但说这话可是名满天下的小福星。 他立刻就相信了,浑身激动得像羊癫疯一样,开口道:“真,真的可以记上我们的名?可以名传千古?”但很快,他又露出难色,手舞足蹈地摆手拒绝,并且强调道,“但这是小郎君的功劳……” “不!这是你们的功劳。” 张婴摇了摇头,他就说了点最为浅显的知识,其他都是靠墨家工匠们一点点试出来的、 张婴见络腮胡还要说,轻捶了一下对方手臂上,笑道,“难道我还需要贪图这点名望?你们若能流传千世,岂能绕得过我?!” 络腮胡身体一顿,似是有些纠结。 这时,一道胖乎乎的身体冲了过来,大声道:“不行!不行!没人可以抢阿婴婴的功劳!” 张婴嘴角一抽,扯住对方道:“没人抢我的!” 他见对方像护住的哈士奇一样撒泼,就稍微解释了几句,然而如桥在这一刻霸道得不行,认定是墨家工坊的人野心太大,哄骗张婴,妄图抢了荣耀。 张婴无法,只能耐着性子,将纸张出现的来龙去脉简单与如桥说清楚。 没想到如桥听完之后更是爆炸了,他暴躁道:“阿婴婴,若无你的提点,他们可能制作出纸?” “呃……费些时日,过些年应该是会有。” 如桥又道:“那若无他们,换一批工匠,纸张能出来吗?” 张婴一哽:“话不能这么说,或许会更慢。” “那就是嘛。他们并不是必不可少的,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这份荣耀本来就该归阿婴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8节 如桥很自然地开口,同时愤愤不平道,“再者说,你对他们已经够好了,若无你的庇佑和慷慨,谁会白养一堆工匠捣鼓草木浆水还支付工钱。 真的,阿婴婴把这一批人开除,只要公布你墨家工坊的条件,别说工匠,整个咸阳的工师们都会过来,少府都能被你挖墙角。” 络腮胡的背脊变得更弯了,连连称是道:“公子说得对!是小福星的功劳……” 张婴见状捏了捏眉心,他先一把拉住络腮胡,然后瞪了如桥一眼,道:“这就是他们的荣耀,我就这么认定,谁反对!” 他不想继续和封建贵族扯什么人权平等,就是要将荣誉归于工匠。 这不光是为了什么公平,他也想让工匠的社会地位和认可一点点增长,好吸引更多的优秀人来研究学习墨家,指不定未来能提前几百年开启工业革命。 如桥梗着脖子说:“我反对!” 张婴斩钉截铁道:“反对无效!” 众人:…… 张婴一向是温柔端水的绿茶精,忽然讲霸道,所有人都是一惊。 络腮胡、项羽等人更是担心会触怒如桥公子,好几个人绷紧神经,瞄准如桥,似是随时准备冲出去替张婴遮挡拳头。 然而如桥就 像个纸老虎,张婴一强硬,他的态度反而软下来,抿了抿唇道:“哼,行吧。” 众人:…… “噗,来来。” 张婴不惊讶如桥的妥协,但是有些惊讶对方从心得这么快,他对如桥招了招手,“如桥公子,那这件大好事,劳烦你去……”张婴在心中稍微计较了一下,凑到如桥耳畔说,“傍晚再告知仲父吧。” 如桥眼底却闪过一抹畏惧,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这,这还是……换个人。这件事没有必要劳烦到……”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婴给扯了一下。 如桥一扭头,恰好看见张婴笑眯眯地开口道:“如桥公子,你也不喜欢好意被旁人浪费吧。” 如桥后背脊一凉,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只是他在转身去寻项菀时,还时不时回头,一脸悲怆,似乎在等张婴改变主意。 张婴都囧了,要不是看如桥识趣对待他也不错,他又岂会送一场机缘过去。 张婴懒得再看戏精一样的如桥。 他扭头看了看项羽,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紧接着张婴对络腮胡招了招手,在他耳畔低声了几句,络腮胡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还是什么也没说地领命离开。 之后,张婴便与项羽一起慢慢向墨家工坊走。 张婴有意放缓步伐,便在路上随意找了些话题,闲聊了着。 张婴道:“乌兄,阿弟还记得你念念不忘的虞家小姝女,可是与她提过亲了。” 项羽一愣,摇了摇头道:“……尚未。” 张婴疑惑道:“为何?犹记得半年前,乌兄就说准备好了大雁,要去提亲。” 项羽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前些日子,樊家收到樊典的家书,他们敲锣打鼓的庆祝,说那小子也杀了几个匈奴人头,跟着韩百将立下大功,得了上造的军爵。 如今,整个长安乡再无一人说他配不上卢家小姝,反而对卢家颇有言辞。 卢家人闭门谢客,只说樊家小子若愿意,他们就会嫁女。虞家小淑女也常常提及,言语之间认为樊家小子很有担当,是大丈夫也。” 张婴一愣,忽然笑了,原来是这样。 樊家贱籍小子为爱出发战场,获上造爵位,即将荣归故里,抱得美人归。 这是一个这放在任何朝代都值得旁人津津乐道,交口称赞,更能讨小淑女们欢心的爱情故事。 项羽多半是被虞家小姝羡慕的眼神给被刺激了,少年郎的自尊心啊! 张婴捂嘴偷笑,故作不高兴道:“莫非虞家也强求乌兄,出征战场,获得爵位不成?!若是如此,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没有没有!她倒是没有,就是他阿兄……唉。” 项羽耷拉着脑袋,谁都不希望,自己意中人眼中的盖世英雄却是其他郎君,尤其还是项羽自认不如他的同龄郎君,“你不懂。”项羽的眼神忽然晦涩了一秒,低声呢喃道:“大秦军爵,啧……” 张婴敏锐地察觉到项羽神情不对,虞家那边八成是有点变故。 也对,能被项羽一见钟情的美人,家中想为她找一份能护住美貌的好姻缘也无可厚非。 “你……”项羽后背脊一凉,警惕转身,恰好与张婴的双眸对上,“为何这般看着我?” “咳。没什么。”张婴摇了摇头,他不好意思说,刚刚脑洞大开,想着如果樊典与卢家阿妹是言情小说男女主,那项羽和虞姬真的很像be对照组。 张婴与项羽又闲聊了一会儿,目光一瞥,正好瞧见树梢突然两面小旗子。 他脚步一顿,不再带着项羽绕弯子,直接走向了墨家工坊。 两人刚刚抵达,正好看见墨家工坊前方乌压压站着一片人,络腮胡子搬了一个 木板告示出来,同时还有一位识字的小吏帮着念。 张婴站定,道:“乌兄,一起听一听。” 项羽脚步的一顿,他对长安乡也很熟悉,所以在听到张婴的话后,回头一想,便意识到张婴是故意带他绕弯子,就等着看这个。 项羽上前两步,耳畔也响起小吏诵读的声音。 大概意思是,长安乡越发富足,拿到军爵的低阶将士越来越多,为了长安乡有更好的发展,为了让大家从低阶军爵走向高阶将军,从现在起,长安乡扫盲运动正式开始。 长安乡的吏师们会扩大招生范畴,有军爵的成年人报名识字,需要交纳一定的束修。五到十岁的孩童报名,费用由张婴一律承担。 看到这,项羽倒抽一口凉气。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张婴道:“阿婴你,阿婴你,你这是……” 顿了顿,项羽忍不住压低声音,劝道:“阿婴,你还小,名望可以慢慢养,无需这么早就暴露出想成圣,立碑,流传千古的心思。” “噗!我没这个想法!” 张婴差点吐出一口老血,都什么跟什么啊,他无语地瞅着项羽,“长安乡多是军功爵,但即便再如何武勇,若不识字的话,五大夫就是他们的极限,现在给他们扫盲,也是帮有想法能更进一步。 至于给孩童们扫盲,如今百越初定,大秦急需小吏,我也是希望长安乡的黔首们能能抓住这份机会,能过得更好一点。” 项羽下意识道:“但长安乡很多稚童是贱籍,还有非老秦人。” 张婴心下一笑,故作惊讶地看着项羽道:“我知晓啊!但你忘了布告么,百越百废待兴,愿意前往百越的人是不拘泥身份的。事实上,再过些年,整个大秦境内都不会拘泥身份了,大家爱居乐业,都是秦人,都是亲人。” 项羽骤然沉默,冷不丁道:“哪有那么容易。” “你等着看呗。”张婴笑眯眯地看着项羽,“我小福星说过的话,何时错过。” 项羽一时呆住。 这句承诺没有半点保证,但因为张婴用了小福星的名号,莫名还挺有说服力。 他神色有些复杂,道:“你认真的?” “真哒!”张婴点头,“这事其实我一年前就与张女官说过,大半年前也与仲父他们念叨过。只是之前时机不到,所以一直没急着采取措施,现在世纪到了。” 项羽一愣,猛地反应过来,道:“纸?对哦,是纸张!你打算用纸张,对啊,如此轻薄,携带便捷,确实有利于知识的传播,这果然很伟大,怪不得你说能流传千古。” 张婴惊讶地看向项羽,没想到记载中不爱读书,只痴迷打仗的项羽的脑瓜子都转得这么快。 “嘿,纸张就是有这么好,所以……” 张婴心有成算,试探性开口,“乌兄,好乌兄啊!当初你为了帮我问问题,用信寄了很多出去,那些信友们一个个才华横溢,你问问他们乐不乐意过来长安乡当吏师,待遇从优。” 项羽摇了摇头,道:“怕是不行。” “这样啊,那你要不要问问他们需不需要这些纸张。” 张婴笑眯眯地看着项羽,“一方面是感恩他们为我解答了许多问题,我可以白送很多,只需要他们与同窗、同僚们多嘴提一下,说这是我们福源市的纸。哦,若是他们实在过意不去,想付钱买也行。” 张婴用的是话术套路,即关系好的人,一般婉拒了一次就不好意思婉拒第二次,尤其张婴的第二次请求说得合情合理,看起来像是为了扩展生意的常规操作。 项羽犹豫了一会,点头道:“他们帮你推广,有用吗?” 张婴心下一喜,自信道:“当然!乌兄我以前在福源市时就对商户们说过, 产品要卖得好,必须精准找到目标客户。你想,士子多看书,写字,他们才需用纸,所以信友们口口相传,他们的推广才有用。” 项羽失笑地看着张婴,道:“你可别与信友这般说,他们会认为你有辱斯文,不乐意与你来往。” “哈哈,无妨。”张婴轻轻拍了拍项羽的胳膊,“乌兄不嫌弃我就成。” 项羽一怔,微微颌首,道:“成,那我寄信问问?” “嗯!”张婴笑容更甚了,示意络腮胡拿了一摞纸递给项羽,“乌兄,你直接用这些纸张写信,一方面是便宜,这么多也比不过一张帛纸的价格,另一方面,纸张轻便,驿卒可以多带些书信,信友们收到后也可以直观地看到纸张。” 能一次性多套路几个地址,就多套路几个。 项羽接过一大摞纸,点了点头。 但他在问过造纸的价格后,表情一顿,忽然脸色复杂地看向张婴,轻声道:“阿婴,这钱要不还是别挣了。我见过……听过很多贵族,都是将识字与知识紧紧拽在手中的。 即便是古之传道圣人,他们也不会免费传道受业解惑,更别提说主动帮助孩童承担一切学杂费用。 你如此特立独行,很可能会被其他贵族针对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张婴震惊道:“乌兄何时学会了成语!” 项羽:…… “咳咳,不是,我就是感动。” 张婴讨好地看着怒发冲冠的项羽,摸了摸所剩不多的良心,重新握住项羽的手,“乌兄。我一直信奉孔子一句话,有教无类。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男人还是女子,韩人还是楚人,在大秦都可以接受教育,都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滔滔不绝,再次打了一波民族大团结的鸡血,直接把项羽给说懵逼,就差没抱头鼠窜。 片刻后,张婴笑眯眯的表情忽然怔住了。 项羽顺着对方的视线扭过头,恰好看见鼻青脸肿的如桥苦哈哈地走过来。 但他的视线只是扫了一下,或者说,所有看过去的视线最多只会扫一眼如桥,紧接着,就会被他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斜前方身影所吸引。 正是身着以黑为底红纹镶边长袍,眸光冷傲,风骨伟岸,以地表最强气势大迈步而来的嬴政。 张婴一个飞扑猛地抱住项羽的胳膊,感受到梆硬的肌肉,绷紧的曲线。 糟糕,项羽认出嬴政了! 如桥在搞个甚啊! 不是说了明日再通知仲父吗,怎么找个项菀都能吧仲父找来啊!找到也就罢了,你一个公子,对便衣仲父战战兢兢还退一射之地,这不暴露身份么。 铠甲,铠甲在哪里!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29节 打不得啊! 第164章 张婴心里慌得一比。 但…… 项羽并没有动。 他担心的项羽突刺秦王事件,尚未发生。 张婴挂在项羽的紧绷的胳膊上,脑子疯狂转动。 项羽是不是忘记如桥自爆的公子身份? 项羽到底认出便衣嬴政没有? 是不是他过于担心了? …… 张婴正头脑风暴,忽然听到一声“阿婴?”,他猛抬头,嬴政不知何时离他们只有一尺之地,魁梧的身躯形成一道人影。 张婴感受到项羽微微抬起的胳膊,看到对方越发紧绷表情,他心头一悸,连喝三声道:“退!退!退!” 嬴政微蹙其眉。 其他人表情有些呆滞。 尴尬,仿佛凝滞在这一刻。 但张婴一点都没在意。 他目光盯着项羽,发现项羽的目光一直钉死在嬴政身上。 张婴暗道不好,好在他脑子转的飞快,双手猛地往下一压,借着反向冲击力,直接飞扑到嬴政身上,将他带远了一两米,用背挡住嬴政的必死要害,拿背对着项羽。 他心神紧绷,脸上却万分撒娇道:“仲父,阿婴好想你啊!”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对鼻青脸肿的如桥,歉意地笑了笑,道:“对不起如桥公子!我刚还以为是见到鬼了,所以才吓得口不择言了。” “什,么……我像……鬼!”如桥声音一哽,眼眶都委屈红了,但瘪了瘪嘴却不敢出声。 张婴干巴巴地安抚了两句,完全没听对方在说什么,他全神贯注地偷偷观察身后的人,同时拼命朝不远处的络腮胡打暗示。 项羽一直没有动。 这时,络腮胡领着几个工匠匆匆赶来。 好几个人一下子挤在项羽身前,将嬴政和项羽又隔开了几个身位,张婴默默地给络腮胡点个赞,抱着嬴政的手指都放松了些。 不过下一刻,嬴政手臂拢住张婴的小屁股,似是误会他没了力气,担心摔下去。 此时,络腮胡正干巴巴地说着纸。 嬴政听了一会,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道:“这就是你之前与相里勤说过的纸?” “啊,是的。”张婴回首一看,见项羽低着头,捏着两摞纸张的手臂垂在身侧,似是已经放松下来。 他松了口气,刚想唤络腮胡去拿一张纸过来,没想到项羽忽然抬头,推开络腮胡,沉默地走过来,手中还拿起一张纸过来。 张婴心下一紧,立刻主动小跑几步过去,一边挡住项羽继续靠近的步伐,一边伸手去捏纸,他一捏一扯,没有扯动,再扯,这张纸依旧牢牢地捏在项羽手中。 张婴抬头看去,项羽并没有看他,他身姿挺拔如锋芒毕露的长枪,目光桀骜地看向嬴政。 嬴政的余光似乎也瞟了过来。 张婴心头一紧,猛地用力一扯。 “撕拉”纸被撕开成两半。 张婴避开项羽的视线,立刻转身小跑,将手中捏着的一半纸张递给嬴政,欢快道:“仲父,这就是纸,能写字,缺点就是易碎。要不去工坊看看。” 先将两人隔开点为妙。 嬴政却没有动,视线第一次落在项羽身上,开口道:“这……就是你认的乌兄?” 张婴心下一紧。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项羽豁然抬眉,冷着脸道:“对,武勇第一,可斩万人。” 嬴政平淡道:“大秦猛将,多如牛毛。” 项羽冷笑一声,似是挑衅道:“百万军中取敌军首级,如探囊取物。可要一见?” 张婴后背脊发凉,尤其注意到项羽的双眸越来越 亮,宛如狩猎前的雄鹰。 他再次挡在两人之间,扭头对项羽道:“乌兄确实武勇第一,此时正是大秦在匈奴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想想虞家小姝女,哪个良家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是受万人敬仰的盖世英雄。乌兄要不要去啊!我陪你去!” 项羽身体骤然一顿,沉默片刻,他移开看向嬴政的视线。 张婴暗暗松了口气。 嬴政若有所思地看着张婴,眼眸微眯。 他沉默了一会,道:“那去看看纸。” 张婴一喜,道:“好,好呀!” …… …… 长安乡的墨家工坊。 造纸工匠多是从百越归来,自然瞻仰过圣颜,无需张婴开口,工匠们齐刷刷地垂下头,若不是赵文低喝了一声,便衣出行,不得声张,只怕下一秒,他们就会跪下爆发出山呼海啸的万岁声。 嬴政在左,中间夹着张婴,右侧是沉着脸的项羽。 他们三人走在最前方,身后还浩浩荡荡跟着十来个人,一同巡视造纸业。 张婴没想到项羽会跟来,更没想到嬴政会默认。 他不停地回头示意如桥跟上,奈何对方死活不肯靠近嬴政一步,张婴想不到如何打破僵局,只能继续汉堡包队形,并且做好了随时替嬴政挡一刀的心理准备。 因嬴政对制造纸张的工艺有些好奇。 络腮胡先领着一行人来到工坊,战战兢兢地介绍制造流程,同时将不同成产流程里面生产的报废纸拿出来,双手递给嬴政。 嬴政伸手摩挲了一下面料,有些纸张粗糙却柔软,有些纸张细腻却清脆。 有些郎官只听闻这东西能书写,连忙从腰带中拿了一支小狼毫,点了滴墨在纸上,越是细腻的纸张,墨水晕染的花朵越少。 “居然真的可以写字,这废弃的也能写,为何要浪费扔掉。” “这就是纸么,可比竹简要轻便多了。” “不愧是小福星,一出手就非同凡响,这个纸不容小觑!” …… 郎官们窃窃私语,有人忍不住询问络腮胡,道:“造价几何?” 络腮胡先是看了张婴一眼,得到张婴点头的暗示后,络腮胡才道:“用的多是些废弃的麦草、芦苇、竹子等,便宜得很。” 郎官继续问:“比帛纸的造价呢?” “哪里能和帛纸比。这些纸张比制作木牍都还要便宜。” 络腮胡对郎官说话时神情要从容得多,也忍不住多说了一点内容,“尤其这些纸张非常的轻便,别的不说,就说由驿卒们送去大秦各个郡县的家书吧。往常一个驿卒,一次可能只能带十个人的木牍家书,但若是用上纸张,一个驿卒,一次可以送百人千人的家书都不止啊。” 郎官眼前一亮,微微额首道:“说得在理。不过这纸若是遇上雨水,怕是不如木牍。” “您说得很对,但木牍遇上水泡也有可能发霉发坏。”络腮胡很自然地开口道,“再者说,小福星说凡事有利有弊。利大于弊就行了。” 郎官一听到小福星三个字,便闭了嘴,没再说什么。 …… 郎官们在问络腮胡,张婴趁乱单独嬴政慢慢地拉远,项羽似是察觉到什么回头瞥了一眼,就这一眼,他忽然站定,沉默地看着。 周围热火朝天,唯他形单影只。 张婴都看心软了,但一想到嬴政的命就是大秦的命,也是他的命,他扯着嬴政的手又坚定起来。 直到张婴选定一个较远地方,他才放下嬴政的大手。 他心情复杂,垂头捏着手指。片刻后,下巴却莫名被一股力量捏起来,他不自觉地抬头,恰好与嬴政严肃的双眸对视上。 他道:“为何低头?” 张婴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说,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底下的头。 嬴政才轻轻叹了口气,仿佛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没说。 过了会,他则翻阅着纸张,看向张婴道:“这纸?已经完成了?” 张婴点点头,迟疑了会,开口道:“应该还能调整的更好,但目前写字不会花,就是可以用了。” 嬴政拿着柔软的纸张抖了抖,擦了擦手,又多抓了几张挼搓在一起,然后细细地看了一会,道:“这些倒也不必为废品,有其他用途。” “嗯,对的。” 张婴没想到嬴政如此敏锐,连连点头道,“我之前是让他们制作出能替代木牍家书的纸张,所以工匠们才会当这些软纸是废品,事实上,这些柔软的纸也有很多的用处,比如平民更衣后,可用这个替代枯叶和小木板擦拭……哎哟。” 张婴忽然被嬴政敲了下脑门,他纳闷抬头,就见嬴政脸上难得地露出无语的神色。 顿了顿,他才道:“嗯。但这些白纸可先用作屋内糊窗,也可试试做冬季的衣服和被褥……再作其他。” 张婴挠了挠头,仲父这是嫌弃他用法粗俗。 不过也是,经过嬴政这么一提醒,张婴也想起来。 在棉花传入华夏之前,纸衣纸被并不是只烧给祖先用的,很多朝代的黔首们用腾纸或者其他纸填充纸衣纸被,它们有很好的保暖效果,可以过冬。 换言之,嬴政的提议更能解决民生问题。 嬴政放下纸张后,绕道墨家工坊的后门,恰好能看见放在一旁的木板布告。 他停驻了一会,冷不丁道:“你何时有的这个想法?”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2节 大黄犬忍不出凑过来:【宿主,你是要信件造假吗?】 张婴:【造假万万不能做,多做多错!我是问问对方控制得如何,何时能搞定。不行,我得想办法多拖项羽一段时间。系统,你把我没用的奖励都兑换成积分,这些积分用去刷新,试试刷一个与项羽相关的任务。】 自从完成百越任务,系统进行了一次升级,新增了两个功能,一个是开启了积分商城,里面放的都是张婴做过任务得到的奖励,还特别贵,有点鸡肋。 第二个功能,就是系统任务,可以用积分刷新,不用缓冲。 之前三月,张婴出于谨慎没有接麻烦的大任务,但也做些小的日常任务,得到一些辣子鸡丁,冰淇淋,火锅底料、鱼罐头等奖励。 这些奖励可以让系统回收成积分。 他本想攒1000积分再兑换一颗健体丸,但看这个情况,还是项羽这边的事更重要。 系统:【好的宿主,请稍等。】 半个时辰后,光球弹出 来一个系统任务面板 任务:让项羽感慨一句:此处很像家。(0/3) 奖励:爱的读心术(还在担心说错话失去爱人吗?爱的读心术,让你知道你爱人到底想要什么!需要什么!免除你被抛弃的烦恼,使用条件,好感度高于60,绑定一人,使用时长一个月(可连续,可间断,可暂停)!) “嘶!”张婴倒吸一口凉气。 好奖励啊! 虽然限定了好感度,也只能绑定一个人,但一旦用好了,这东西绝对说不定有出奇制胜的奇效。 但高兴过后,张婴看着任务要求就笑不出来了。 让目前心事重重的项羽感慨有家? 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喧闹的墨家工坊前坪的项羽。 想到这三月,项羽每日与他打打闹闹,勤勤恳恳搞粮仓,完全看不出任何阴霾的活泼开朗大男孩,冷不丁说要抽身离开的模样。 这个任务恐怕很难完成啊。 张婴抿了抿唇,该用个什么办法呢。 光球:【宿主,这个任务接吗?没积分了。】 张婴:【……就这个吧。完成不了再说。】 …… 恰在这时,张女官忽然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摞衣服,道:“小郎君,前年你念叨的蜡祭,总算可以一起过了。” 张婴一愣,蜡祭? 啊对啊,秦朝的十一新年快到了。 过年! 年味! 这岂不是一个完成任务的契机么。 张婴眼前一亮,扯着张女官道:“这蜡祭是不是有庆典啊!六国的新年又是怎么过的啊!” “哎呦我的小福星哎,不可提啊!”张女官无奈地笑了笑,好脾气地叮嘱了两句,才压低声音说,“小郎君,六国的蜡祭大同小异,都是祭祀上神,祈求来年幸福安康。” 张婴撒娇道:“详细说说嘛。” 张女官捂嘴一笑,道:“现在在做小祭。小郎君年岁相仿,若是好奇,可要去看看。” 张婴一愣,小祭是什么? 他连连点头。 说起来,张婴还没在大秦正正经经地过过一个新年。 三岁以前玉兰行宫比较穷,身旁又有心怀鬼胎的宫女盯着,再加上他听不懂秦语,身体素质也不怎么样,所以一直没在秋冬时出门看过蜡祭的热闹。 三岁之后,张婴抵达咸阳,一次生病,一次巡游,一次巡游……完美错过三次大秦新年庆典。 这么一想,不光是为了任务,张婴自己也对大秦新年产生了兴趣。 他兴致勃勃地走出门,在距离指定排演的地方还有几公里,就听见那边钟鼓声响个不停,特别的热闹。 张婴靠近了一看,发现热闹巷子外圈围绕着一大批的成年人,他们笑看热闹的地方,却没有靠近。 张婴有些奇怪,然后跟着张女官继续走,等走到入口处时,张女官便站定了,只示意张婴一人进入,自己是不肯进。 张婴也没立刻走进去,他先眺望了一下,发现有十多个戴着祭祀才用的神鬼面具又是挥舞着棍棒,又是仰天嘶吼,迈着外八字又是蹦又是跳地过来。 但因为他们全是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少年少女,这一批小短腿跳舞吼吼,看着非但不怎么吓人,还有那么一点点搞笑。 张婴忍住笑,握着张女官的说,问道:“这是什么?” 张女官亲昵,道:“他们是尸!” 张婴刚准备多问一句“尸”是什么。 就看见头戴纱巾的卢家小姝走出来,她嘴上念着:“感恩神灵,丰收庆贺!” 之后她打开早有准备的篮子,那戴 着神鬼面具的人直接拿起其中一份肉吃了好几口,又叽里呱啦手舞足蹈,将食物重新放回去,再潇洒离开。 张婴有点嫌弃,这都是口水还放回去做什么?来回吃吗? 这时,负责伴奏的钟鼓声忽然停歇,一位身穿祝服的成年男子走上台阶,他也是这条巷子唯一一个身高过八尺的壮汉。 他大声宣布,他用天眼看见神灵已经用过膳食,重新回天上了! “哦哦哦!”底下的小郎君小淑女们发出欢快的声音。 钟鼓声再一次响起,这时,以卢家小姝为头的小女郎们笑眯眯地一字排开,开始撒收肉类祭品。 这时,几个衣着正常的少男少女们排好队,他们纷纷迫不及待地说了几句吉祥话,卢家小姝为头的小女郎们也回应了吉祥话,然后任由他们伸手入篮中拿肉,但只能盲拿一小块。 若是哪一位小郎君拿到有牙齿印的肉,那必然要高兴地炫耀一番,享受旁人羡慕的眼神。 张婴原本嫌弃的心情,也被众人分幅仪式的欢快表情给冲散。 兴致上头,他也上前伸手去拿。 没想到正好抢到一块被“神灵”啃过一个带缺口的肉。 张婴:“……” 不远处的张女官见状却高兴得不行,喜气洋洋的,连声说了好几句“一定要吃,好兆头好兆头啊。” 张婴看着周围人艳羡的目光和吉祥话,想了想,决定顺应时代将它做火锅煮了,高温消毒后再吃应该是没问题。 他拧着肉,看向张女官道:“这个小祭,就是身高不足六尺,或者说年不足十四的小人先过蜡祭?” 他在病房的时候,曾经有位阿姨说,小年就是专门给小孩子过的年。那时候他压根不信,但是看看现在,难道还真有这个传统不成? 张女官哈哈一笑,道:“也不算吧。往年小祭的时间我们是要准备蜡祭的扫年和祭灶,小子们也是要干活的,但现在日子富足,与其让这群小子过来捣蛋,还不如他们去过小祭,” 张婴懂了,现在家里多有佣耕者和仆从,成年人搞下全屋大扫除,祭祀灶神,嫌弃容易出错的小屁孩。 所以小子们就有时间提前搞庆祝了。 他继续道:“小祭……啊不对,是蜡祭之后的活动呢?会去谁家拜年?” 张女官疑惑地看着张婴:“何谓之拜年?” 张婴一僵,又眨巴眨巴大眼睛:“没有百年?那除夕守岁吗?” “除夕?可是“除日”、“岁除”?啊,婴小郎君说的莫非是腊祭?” 张女官一愣,想了想道,“即便是腊月祭,好似没有守夜的说法,但婴小郎君若是愿意,我们可以做。” 张婴一愣,他道:“蜡祭之后休几日?” 张女官摇摇头,有些疑惑道:“祭典结束,祭祀好神灵,也该劳作也。” 张婴:“……” 他又多问了几句,印象中的过年应该有的活动,然而张女官给出的答案都是否定。 张婴很难描述内心的丧,他上辈子身体不好,冬天压根出不了门,只能在病房电视里看春节。 后来身体好些,年味反而淡了,很多活动都没有了。 这一世,他挺想好好过一个热闹年,比如一起春联,挂灯笼,吃年糕、饺子等,然而秦朝的过年就是祭祀一下神仙,求个风调雨顺。 然后大家就该干嘛干嘛去。 张婴叹了口气,道:“……这和我想的蜡祭不一样。” 他整个人都蔫下来。 张女官在一旁都有些急了,团团转,但张婴的苦恼也不知怎么说,两人反而僵持在原地了。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张婴抬 头,恰好看见是扛着一大袋皮囊的项羽,对方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 “没事?”项羽微微蹙眉,“与我也不能说?” 张婴抿了抿唇,见是项羽发问,他还是收敛了一下情绪,答道:“我真的没什么事,就是发现,大秦的蜡祭和我想过的不一样。” “是么。”项羽神色一怔,眼眸微眯,停顿片刻后他忽然哈哈一笑,“说得好!你想如何过,我陪你。” 张婴“啊”了一声,微愣地看着他。 “啊什么啊!”项羽又是一笑,似是嫌弃地戳了张婴的脸颊一把,“这是你的长安乡,你的封地,你想如何能如何,何必为一个蜡祭的小事纠结至此。” 张婴眨了眨眼,对哦,这是他的地盘! 爱怎么过年怎么过年! 以后说不定还会青史留名,比如蜡祭之写春联的发明者——秦国张婴。 “嗯!不管大秦那些习俗,我们一起过蜡祭,不对,是大年初一。” 说到这,张婴忽然意识到,战国时期还是按照周朝的十二月过年。 偏偏嬴政不乐意继续遵循周礼,要搞个特殊的,所以改为十月一日过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5节 扶苏扭头看向嬴政,道:“父皇,你认为在宫外养着的阿婴,胜过我等是吗?” 嬴政呵了一声,虽然没明说,但摆明就是这个意思。 扶苏很平静地回望过去,似乎并没有因此产生任何不好的情绪,他道:“野蛮生长的花,自然比宫中花更能经得起风雨。但儿也听过一句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阿婴年幼,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带着,时间久了,岂不是会移了性情。” 嬴政目光锐利地落在扶苏,道:“若你争气。阿婴又何必如此辛苦。得亏阿婴心性纯良,不至……” 扶苏第一次主动打断嬴政的话,一针见血道:“父皇,纯良就真的好么。看看他们一个个从屋里拿了多少“福”字出来。都是带着油墨印新写的。 这代表什么,代表阿婴被人哄骗着,被逼着写这么多字,不光受累,还要分福气出去,这样真的好么?!” “……”嬴政皱起眉,“先找到他。” 扶苏听到这不做声,因为他知晓父皇被说动了。 排队领福的队伍虽然很长, 但前进的速度却很快。 都不需要他们插队,在聊天期间,两人已经顺着队伍走到了大门口,恰好能看见里面坐着写字的人。 也是这一眼,让正准备进去将阿婴拎出来的扶苏有些疑惑。 嗯?阿婴何在? 怎么是一长排的写字桌子? 怎么还有如桥? 正当嬴政和扶苏困惑时,不远处忽而传来打打闹闹的声音,两人定睛一看,这走过来的四个人,一个是双手抱着红纸的张婴,一个是身着舞狮的衣衫外裤,一手扛着桌子,一手给张婴擦汗的项羽。 另外两个是被张婴催促着过来,身着便装,负责保护如桥的两名卫尉。 随着他们靠近,嬴政恰好听见张婴的唠叨声,项羽还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当捧哏。 张婴道:“云卫尉,田卫尉对吧。哎呀,四位能一起过来真的帮了大忙了。这事怪我。早知不该承诺给所有人写春联,“福”这件事了。” 项羽:“可不是么。” 张婴道:“谁能知晓大秦文字普及率这么低,不会写也就罢了,照着抄都不会!哎。累啊。” 项羽:“谁能想到呢。” 张婴道:“若得不到你们相助,只怕如桥、蒙家、王家公子们他们七日七夜也写不完。你们于心何忍啊!你们可要帮帮他们啊!争取今夜能回家。” 项羽道:“你们也不想自家公子受累吧。” 两名卫尉苦笑着点头,不约而同拱手道:“一定,一定。” “你们真棒!”张婴和项羽将手中的书桌了红纸递过去,欢快地挥手告别,“加油,你们能行!” 两名卫尉一人扛着桌子,一人抱着纸张,就往里面走去,然后默默地将桌子加在负责写字的一长排桌子边 张婴猛地抱住项羽:“大兄,你捧哏做得太棒了。如桥公子应该不止有两个卫尉保护,走,我们再配合干一票。争取一个时辰内,把过来求“福”的队伍清干净。” 嬴政:“……” 扶苏:“……” 或许自己担心错了对象。 …… “啊!是仲父,阿兄!” 张婴见项羽忽然没了动静,扭头一看,没想到看到了嬴政和扶苏,他整个人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跃,抱住了浑身僵硬的项羽。 他做完这个姿势后暗道不好,刚准备抬头后,用热情的憨笑与茶言茶语,将刚刚不友善的姿势给哄骗过去。 但他抬头一看,却“咦”了一声。 怎么回事? 为何仲父与扶苏阿兄也同时往后倒退了一步? 不乐意看到他? 所以—— 爱消失了吗? …… 张婴眼巴巴的看着嬴政和扶苏。 他观察到嬴政与扶苏在他的视线中,不约而同地用左手捏了捏劳累过度的右手手腕,眼神似乎都有一秒钟的漂移。 这是怎么了? 张婴情绪低落了一秒,正准备过去再试试,没想到项羽忽然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阿婴,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到点了,还是我上场吧。” 项羽这么一打岔,张婴立刻想起今晚重中之重的打铁花表演要开场了。 他顾不得情绪低落,连忙扭头看向项羽,震惊道:“乌兄,你,你愿意上场?!你真的愿意上吗?你之前不是嫌弃有辱你大丈夫的气概吗?” “哼。”项羽耸了耸肩,自信又傲慢一笑,“除了我,还有谁能达成你要弄出来的铁花效果。” “太棒啦!”张婴激动得捂脸,转过身,紧紧地抱住项羽,“乌兄,你真的太棒了!走走走,我陪你一起去!”没有烟花的过年算 什么过年,要圆满了! 项羽又笑了一声,朝着不远处抬了抬眉,又重新看向张婴,似笑非笑道:“你不是最喜欢什么仲父吗?愿意陪我?” “哎!秦观说得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仲父和阿兄也不会介意的。” 张婴完全忘了之前那一点点失落,也没注意到两人听到这句话后,脸上露出的僵硬假笑。 张婴再一次回头握住项羽的手腕,道:“乌兄,现在可是蜡祭,肯定是烟火最重要!这可是大秦历史上第一次烟花!” 项羽又笑了一声,又回头看了嬴政一眼,顺着张婴的力道离开。 徒留原地的嬴政和扶苏:“……” 好在张婴也没完全被打铁花迷晕了眼,走到一半隐隐觉得不对劲,在送项羽去换衣后,张婴又急急忙忙跑回来,拉着始终待在老地方的嬴政和扶苏一起走。 …… 三人来到围栏之外。 此时围栏外已经站了许多满脸兴奋的黔首,彼此暗中讨论,小福星婴强烈安利的新年活动会有多好看。 好在张女官特意为张婴留了位置,三人才得以占据一个舒服的高位。 此刻,项羽换了一身衣裳,翻过围栏进去。 围栏中有两个火烧得非常旺的熔炉。 一声号角轻轻吹响,也代表约定的时辰到了。 章老丈从容地熔炉中舀出一大勺的铁水,他将铁水高高抛起。 项羽轻松一笑,抬手则用木棒将铁水奋力向上空打,“刷”,金色的铁汁如繁星成的伞状炸开,顷刻间,连夜空都仿佛被映亮了。 在众人尖叫又欢喜的声音中,章老丈一勺勺地挖铁水,项羽一次次举重若轻地“刷”“刷”“刷”击打铁汁,一团团金灿灿的铁汁被击中,瞬间炸裂出满天星,在夜空中熠熠生辉,耀眼又夺目。 打铁花是华夏的国家级的非物质遗产,有千年的历史。 张婴曾在电视中看过好几次表演,那时候就觉得不比寻常的烟花差。 但当他站在现场看,直面火焰、火花时,脑海中只有一个感觉,刺激,太刺激了!这真的比后世的烟花还要好看! 张婴看得过于亢奋,周围环境也非常嘈杂,压根没注意嬴政只瞟了一眼天女散花,其他的目光全落在烧红的铁汁上。 所以在嬴政询问他铁汁是何物时,张婴没听清,满脸兴奋地答非所问,重点全在夸项羽上,什么乌兄天赋有多么厉害,学习能力有多强,军伍练几日都没眼力击中铁汁,然而乌兄一日内就学会了…… 张婴还想吹彩虹屁,却被身后一双大手猛地给拎起来,他下意识闭了嘴,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扭头疑惑道:“仲父?” “嗯。”嬴政无奈地瞅了张婴一眼,试图将话题搬回来,“这并没有多难。还是来说说铁汁……” 恰在这时,人潮之中又发出惊呼声。 张婴迅速看过去,原来是项羽不再单纯地击打铁汁,他好像换了一个长鞭,然后用铁汁玩了出了风火轮的新花样。 他眼睛都看直了。 天,电视里都没看过这种八字火花的大手笔啊! 张婴满脸亢奋地指着烟花,大声道:“仲父,你看,乌兄刚刚还玩了个花样,甩了个烟花大圈啊!天呐,仲父快看!阿兄快看!天,我想象不出大秦还能人比乌兄更厉害……” 这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秦末最强勇士的战斗力吗?玩个打铁花都能这么快玩出花活来! 嬴政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阿兄也是神射手。” 张婴敷衍地点点头,眼睛还击中在火花轮大圈上。 嬴政又沉默了,忽然道:“扶苏你去。” 张婴愣住。 扶苏:? …… 野史记载,公元前217年,蜡祭。 在秦二世的安排下,扶苏与项羽同台献艺,与民同乐,为打铁花创下诸多技术,流传至今。 第169章 一个半时辰后 长安乡一处外紧内松的凉亭。 凉亭之外,灯火通明,时不时有挥舞着火把的男男女女嬉笑路过。 凉亭内的竖着一个超大的铁锅,火锅冒着咕噜噜的水汽,一片片肥牛、毛肚在红油水面翻滚着,片刻后,扶苏又漏勺将翻动的肥牛弄出来,偶尔瞟一眼坐在旁侧的项羽。 项羽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嬴政抿着口中的果酒,目光遥遥看着远方,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明明跪坐的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安静如鸡。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6节 这时,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清脆的嗓音随之响起:“新做的辣子来啦,是热油滚过一道的香喷喷……啊,完了完了,还有没有人不吃葱啊!” 来者话还没说完,“砰砰砰”就放了两个碗碟在嬴政和扶苏的桌前。 嬴政三人同时看了过来。 气喘吁吁的张婴被沉默的视线看得有些发毛,他抱着手中的油碟,下意识道:“咋啦。还有什么要求吗?腐乳?还是什么?别光看着我,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现场安静了一会,嬴政率先道:“又不是稚子,岂会挑食。” 扶苏点点头,温和地笑了笑道:“我都可以尝尝。” 项羽沉默了一会,也“嗯”了一声。 张婴嘴角一抽,躲开项羽伸过来的手,道:“乌兄你嗯什么哦。你明明不吃葱嘛。我再去帮你重新弄一份新的。对啦,要不要加点醋?” 项羽怔愣一会,收回手。 等张婴离开后,项羽猛地敏锐回头,恰好与面无表情的嬴政对视上,谁也没有率先挪开视线。 直到远处的张婴喊道:“乌兄!没有辣子了,我给你弄点辣子鸡丁做蘸碟可以吗?” 项羽这才移开视线,高声道:“可以!” …… 张婴端着一托盘的蘸碟过来,依次分类。 他深深地嗅了一把火锅底料的香味,然后看向扶苏,道:“阿兄,你这肉我来之前就在煮吗?” 在得到扶苏点头示意后,张婴连忙伸出去筷子将漏勺里面的牛肉捞出来,放在扶苏的蘸碟上,道:“可以了可以了!再煮这个肉片要老了。” 说完,他夹了一筷子洗的干干净净的羊肉卷,用筷子在沸腾的火锅里涮了涮,然后放在嬴政的蘸碟上,开口道:“仲父,吃这个,七上八下涮过的,又嫩又补。” 在给扶苏和嬴政布菜后,张婴也没忘记项羽给夹菜。 之后,扶苏询问了张婴的课业,又问了些他对百越的一些看法。 嬴政话不多,但会一针见血地点拨几句。说到后面,又聊到了铁汁是否有新的大铁技术。 张婴一开始回复得很谨慎,毕竟项羽在这,他很多内容不敢细说,甚至有些感激嬴政和扶苏对项羽的无视。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这边三人谈笑风生,一个眼神,一个字互相包含着默契与深意。 另外一边,项羽一人沉默地涮肉,越吃越慢。 张婴忽然有些坐立难安,隐隐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他下意识地对项羽开始特别照顾。 又是主动给他涮牛肉,主动给他刷羊蝎子,还会观察项羽用哪一个蘸碟用得多,张婴就给他夹菜时分不同的蘸料。 于是这一张火锅桌,忽然吃出泾渭分明的感觉。 左边张婴在与项羽唠唠叨叨,你说我应。 右边少了张婴后,扶苏和嬴政沉默下来,低头干饭。 张婴:…… 麻了,这水有点端不平了。 张婴摸了摸小肚子,主 动给嬴政也夹了一筷子毛肚和肥牛,道:“我吃好了,我就专心为你们布菜,仲父,你试试我煮的毛肚,很嫩。” 嬴政从旁边拿了块西瓜递给张婴,道:“年过完,何时去博士学宫。” “啊!” 张婴一愣,博士学宫不是参观过了吗?虽然那里百家齐放,并非全是酸儒,但张婴天然就不喜欢学校,“仲父,我为何要去?” 嬴政慢条斯理道:“你忘了纸?你提议的官吏选拔,你不去看看?” “不用了吧!我就是提了个理念。其他的都得饱读诗书的人去完善。” 张婴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这就好像过去的豆腐、农具、果酒还有纸张,我都只是提供一些想法,其他的术业有专攻!擅长农家的好好弄地,擅长墨家的好好研究工具。我即便参与进去,也是听不明白。” “你小子说得不错。术业有专攻。刚刚那一段话将商鞅各司其职的理念领悟得很好。证明你擅法家,当入博士学宫。” 嬴政说完,见张婴被哽住,又轻笑一声,“扶苏、高、寒均年满十五,方可前往博士学宫旁听。是你对社稷有功,才让你提前去长点见识。这是一份荣耀,也是必然的过程。” 张婴无语。 糊涂,陛下糊涂啊! 扶苏他们是要为踏入政坛,甚至有可能当皇帝才做政治准备。 他一个搞墨家都是为了生活舒服的人,去凑什么热闹。 他尝试性地装傻,道:“仲父,这是法家吗?明明道家老子也这么说过吧。” 嬴政道:“嗯,道家类法家。” 张婴:“……” 陛下您为了维护自家学派都不讲逻辑了吗? 老子比李悝的年龄大了百年。 明明是法家类道家嘛。 也是听到这一句话,张婴才反应过来,仲父还是老问题,希望将他尽快拉到正统学派上面去。 他想了想,非常认真地看着嬴政,道:“仲父,我幼时喜烤制的肉食,现在却喜欢油炸的,以后指不定喜欢水煮肉。我很皆善变,从未有人规定过,一生只能喜一门学术。” 嬴政被逗笑,看着小大人模样的张婴,捏了捏他的鼻尖:“不足八岁,说甚善变。” “哎呀,仲父,我的意思是,人总会变的!既然我现在喜欢墨家,也能用墨家为大秦出一份力,那就让我先喜欢嘛。” 张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连夹了好几筷子肉给嬴政,“至于法家,等我日后喜欢了,自然会学! 但仲父,我喜欢墨家时,也只是指点一二,不曾真的在墨家工坊里面打铁、修农具,砍木头当墨家子。 所以即便我喜欢法家,我也不会去博士学宫,那里面都是钻研各家典籍,吵得头破血流的百家士子,可我又不想当士子。 仲父,又不是只有学士才能为仲父效力,难道仲父只希望我当士子吗?” 张婴这一番话,纯粹是换了个委婉的词来表达厌学的情绪,属于强行挽尊一句。 却不知哪一个关键词戳中了嬴政,竟让对方骤然安静,闭目思索。 张婴有些紧张,他扭头,发现扶苏也停下夹肉的筷子,并且给了一个安心的眼神,项羽则重新开始吃肉,垂眉思索,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嬴政忽然起身,道:“这事,倒是我想法桎梏了。” 张婴一愣。 项羽抬头。 扶苏下意识警觉地皱起眉。 但嬴政却没有再透露什么,只让张婴过个好年,之后便让扶苏和他一起离开。 张婴站着,看着嬴政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拿捏不准。 一颗心七上八跳的,心思全不在火锅上。 恰在这时,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忽然摇晃起来。 张婴一惊,项羽敏锐拔剑。 便见那灌木丛中钻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小脑袋。 为首的正是笑得一脸得意的公子如桥,后面跟着的是满脸佩服的王家和蒙家的小郎君,甚至还有一位腼腆的小女郎。 张婴正欲开口,如桥却先给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踮脚,如桥公子扒拉着灌木,拉长脖颈看嬴政的背影。 直到完全看不见,他才一跃而出,大迈步地来到张婴面前。 “阿婴婴。” 如桥喊了一声,目光挪到咕噜咕噜冒泡的火锅上,嗔怪,“有好吃的怎不告知阿兄一声!” 话语间,王家子,蒙家子都凑了过来,目光直直地盯着火锅。 张婴一笑,道:“忘记谁也不能忘记几位大功臣啊!早给你们准备好了。” 说完,他从篓子里又拿出一些新鲜肉菜,正准备动手切些菜,项羽却轻描淡写地从他手中拎过刀,提起来,手脚麻利地将牛肉、羊肉以及清洗过的干净肥肠,切成薄片。 张婴则重新给火锅加了一份火锅底料以及一大壶清澈的泉水,再调了几碗蘸酱拿过来。 一盏茶后,如桥公子,王家和蒙家的小郎君吃得满面潮红,时不时“斯哈”两声,好展现对美食的敬意。 如桥满嘴肉地说道:“阿婴你当真厉害,竟与父……咳咳,我阿父一起用得了膳。” “好吃的还堵不住嘴?” 张婴不想搭腔,某些话儿子可说,臣子绝对是犯忌讳,“你们之前打了一架是为啥?真的仅为了个饼?” 王家小郎君哼了一声,目光不善地看着如桥,道:“是啊,我阿妹还是第一次被抢饼子,都气哭了。” 张婴立刻嫌弃地看向如桥。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小淑女那般脆弱。” 如桥公子不满地瞪了一眼,不想这一动,眼角抽搐到伤口,疼得将肥肠都给呛了出来,“哎哟哎哟。” 张婴连忙给对方递了一杯西瓜汁。 “啊,掉了。” 如桥心痛地看着那一口肉,不过在将西瓜汁一饮而尽后,又快活道,“爽!阿婴婴,你这儿可真好,让我也多住些日子如何。” “没有,不可能,甭想。” 自从知道乌兄是项羽,别说如桥这样的小公子,就连扶苏,张婴都不敢让他住下,问就是怕他们被项羽掳走勒索,他承担不起,可不敢负担某位小公子的命,“吃了都赶紧回去,天色很晚了。” 如桥却摆摆手,道:“无妨。今日大赦,没有宵禁。” 这时,蒙家小郎君放下筷子,似是无意间提了一句,道:“我听大母说,北上战场大捷。过些日子,辛胜将军会带一批小将,也就是王家、内史腾等将军后辈们去北边练练,你去不去?” “哇!好消息啊!北地大捷!等拿下北地,我大秦起码可以安稳百年!” 张婴开心得拍手,还与如桥公子、王家子碰杯,然后又给蒙家子夹了一筷子肥肠,笑眯眯地开口道,“谢谢阿兄记挂着我!但我刚从百越回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7节 蒙家子笑纳肥肠。 “阿婴,那可是我下的肥肠。”如桥公子幽怨地瞅着张婴,“难道我不记挂着你?那么多福字谁写的……” “记挂记挂!……你是最疼我的皇家阿兄,他是最疼我的蒙家阿兄。” 张婴连忙涮了一筷子毛肚放在如桥碗里,“你们能来都是我的福气。” …… 唯一一个与张婴没多少交情的王家子,见蒙家子与如桥公子被轻易哄得熄火了,大为诧异。 这一好奇,一观察。 他敏锐地注意到,张婴在说话时,不忘对乌兄笑眯眯地倒了一杯果酒,给他夹了一筷子牛肉卷——嗯,是他下火锅下得最多的那一款。 甚至连坐在角落不做声的自家阿妹,他也主动夹了好几筷子的炸年糕,看阿妹惊喜的表情就知道肯定送得心坎上了。 王家子忽然警觉:…… 十年后减少自家阿妹与他的来往吧。 …… 半个时辰后,项羽和张婴送别了撑得不行的小郎君们。 两人慢慢走回程的路上,特意前往打铁花的前坪看了一会,这里人依旧很多,章老丈虽玩不出太多花样,但火树银花,很是动人。 张婴昂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璀璨的花火,在那么一瞬间,甚至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他忽然笑眯眯地拉着项羽,道:“乌兄!我们一起守岁吧!” 项羽沉默了一会,忽然道:“阿婴,你今日欢喜吗?” “嗯。”张婴点头,之后心下一紧,反问道,“乌兄何处不愉吗?” “不。”项羽随之摇头,很坦诚地看向张婴,“这是我今生过得最欢喜的日子。” “什么今生啦。乌兄才多大,往后余生还有好久呢。”张婴非常敏感地摇头,同时握住项羽的双手,“日后肯定还会有远胜今日的日子。” 半晌,项羽才轻轻“嗯”了一声,紧接着道:“阿婴,还好有这么多人陪着你。” 张婴道:“也是陪着乌兄啊!乌兄也是我们长安乡大家庭一份子对不对!” 项羽又沉默了。 张婴原本还想劝说几句,但很快,脸上却忽然荡漾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因为任务面板忽然弹出来。 任务:让项羽感慨一句:此处很像家。(已完成) 光团忽然冒了出来,激动道:【宿主,任务完成了!天呐!到底是怎么完成了,明明之前进度条一动不动啊!项羽这是突然想开了吗?】 张婴:【项羽直觉很准,只能真心换真心。】 光团:【怪不得宿主之前不让我直播进度条的完成度。宿主,你要领取奖励吗?】 张婴:【不急。】 纵然项羽完成了任务,就代表他认可这个家的味道,但张婴却依旧认为之前的聊天有点点微妙。 他抓紧项羽的手腕,道:“乌兄,我们抵足而眠吧!” 项羽一愣,点头道:“好。” …… 蜡祭之后,张婴去哪都会带着项羽,晚上都时不时要与项羽抵足而眠。 这十四日,项羽陪着张婴从长安乡,到咸阳,再到冬狩的小围山,到处玩闹,没有一丁点不配合,非常安分。 但熟知各类影视作品的张婴,也没有一次放松过警惕。 在又一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张婴躺在被窝里琢磨着,今日要用什么话题调动项羽的兴趣。然而当他一起身,却突兀发现床脚的鞋上放着一封信。 他打开一看。 项羽:归家,勿念。 张婴:!!! 好家伙!这一波还用了真名?! 在他急急忙忙换好衣服,刚吩咐张女官一行人去追人时,却恰好与一路小跑过来的赵文撞上。 赵文一脸喜滋滋地道:“婴小郎君,喜事,大喜事啊!” 第170章 张婴翻了一个白眼,沉默地绕开赵文。 能有什么喜事! 项兄跑了!啥心情都没了。 但张婴还没走两步,就被身后的赵文几步追了过来,赵文道:“樱小郎君,是真的有喜事,陛下召见。” 张婴扭过头看他,道:“展开说说?” 赵文连忙闭住嘴,轻轻地摆了摆手,但又点了点头,典型谜语人。 张婴见状更没了兴趣,他道:“我现在急着去寻人,等……” “哎呦我的婴小郎君啊!这可是陛下召见。”赵文语速很快地补充,“这,这可要怎么等呢。老奴回去定是要挨板子。” 张莹捏了捏眉心,也对,是他疏忽了啊。 嬴政、扶苏待他再怎么好。 他也不能忘了封建王朝的尊卑有序。 “我嘱托几句。”张婴转过身与张女官叮嘱,先去城门外找小吏门者,问有没有乌兄的“传”,或者类似样貌的人出城。 若是没有,就先去这十四日他带着项羽游览过的地点找,仔细看一看有没有能够偷跑出城的路线。 等详细交代完,张婴转身乘坐马车,飞奔向咸阳宫。 十月底的天越发寒凉。 即便张婴手捧一小火炉,在下了马车,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入赵文推开的偏殿大门时,还是忍不住连打了三个喷嚏。 他刚准备抬头细看,脑袋上便被罩着一毛茸茸的披肩。 随后,扶苏熟悉的嗓音响起道:“怎穿得这般少。” “外面日头看着大。”张婴任由扶苏揉搓,等他再一次重见光明时,抬头对扶苏憨憨一笑,“再者说,想着能见仲父与阿兄,心里一团火热,自然就不觉得冷了。” “咳!”“噗嗤!”远处不知何人憋不住地发出细微的声音。 “你这小子。”扶苏戳了张婴的眉心一下,“年岁见长,这花言巧语也不知收敛一二。” 张婴故作震惊地看着扶苏,道:“啊!我说出来的话,还不如我心思的百一,扶苏阿兄,这……阿婴我日后怕是不敢说话了。” 扶苏哭笑不得地又掐了张婴的脸颊一下。 这时,矫健又稍显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张婴刚刚转过头去,来者正是只穿了一件单长袍的嬴政,对方一双大手毫不费力地将他抱起来,上下颠了颠。 嬴政蹙眉道:“是穿得轻简了些。赵文你怎么照顾人的,先去把殿内的火罐拨热一些。” 赵文连忙应道:“唯。” “哎,其实阿婴婴不冷,没事的。”张婴伸出小手摸了一下嬴政的额头,能摸到一点微寒,“倒是仲父有些热了。仲父热了没衣裳脱。阿婴还可以加衣服。” 嬴政脚步不停,只轻声道:“只想说这个?” 张婴一愣,什么意思? 忽然间,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连忙道:“仲父!十几日不见,阿婴婴一直挂念着仲父呢。仲父有没有挂念阿婴?” “是吗?挂念我?”嬴政不咸不淡地开口,“我倒是听蒙家人说,你带着你那个乌兄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乌兄是乌兄。仲父是仲父。再如何交友遍天下,也不可能说友人能比得过长辈啊!”张婴故作震惊地捂住脸,斩钉截铁道,“当然是仲父更为重要。” 说完,张婴还仔细观察嬴政的表情,发现对方虽然没有回答,但唇角稍稍上扬了一点、 张婴瞬间松了口气。 这时,嬴政抱着张婴抵达偏殿内。 张婴发现此处有大约十人左右,泾渭分明地坐着。 左侧,李斯,姚贾,司马欣等人跪坐着。 右侧,王绾,冯去疾,淳于越等人跪坐着。 光看他们之间散落的纸张纸团,张婴认为这里不久前才进行过激烈的争辩。 嬴政过来之后,朝臣们纷纷起身,微拱手,张婴想赶紧下来好躲开他们的行礼,然而嬴政并没有顾忌他的挣扎,将他禁锢在怀中,实实在在地受了这一份礼。 张婴身体微微僵硬。 等朝臣们起身之后,嬴政才将张婴放了下来,开口道:“诸位,关于大秦新的晋升制度,可有讨论出一二。” 朝臣们面面相觑,没有开口。 嬴政便点了一个人道:“长史你先说。” 长史司马欣先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等心中各有想法,主张不同,呈现的奏章也大有不同。不过相较之前大相径庭的八份奏章,在臣等决议之后,重新总结出四份能勉强达成共识的奏章。 这四份奏章,臣等还请陛下圣断。” 嬴政的目光扫过其他人,开口道:“诸位可有异议?” 朝臣们纷纷低声应道:“长史所言甚是。” “既如此,你们将新写的四份奏折乘过来。” 嬴政平静的目光扫过众人,然后落在张婴身上,语气都缓和了几分,指了指身旁的一个特制的小案几,“阿婴,你落座此处。” 张婴连忙走过去,乖巧地坐下。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8节 其他朝臣也并未因这一点特殊而面露诧异,毕竟一年多前的张婴还曾在朝堂上“垂帘听政”,现在给他特设一个小位子,又有何惊奇? 但嬴政接下来的话,却差点让过来送奏章的人闪了下腰。 他道:“司马长史,还有姚郎官,你们将奏章摆在阿婴的案几上。阿婴你来看看这四份奏章,有不懂的地方让写奏章的臣子给你解释,一直解释到你能听懂为止。再之后,你得对这四份奏章,好好挑刺。” 张婴:??? 在这一刻,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瞪向张婴。 好在他早已见过很多次大场面,明明心中疯狂打鼓,依旧泰然自若地跪坐着,还冲几位相识的丞相们笑了笑,很有大将风范。 朝臣们也很快移开视线,因为他们知道做主的压根就不是坐着那儿的小不点。 长史司马欣率先开口道:“陛下,这,这奏章全放在婴小郎君案几前吗?” 嬴政平静道:“对。” 长史司马欣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陛下,这国家大事岂容小儿玩闹?这般儿戏,落在后世人眼中,该如何评价……” 嬴政眼皮子一抬开口道:“落在后世如何?大不了给我安一个类‘烽火戏诸侯’的名号!但那又如何,我若在意旁人的看法,我也不会攻占六国,一统天下,严禁分封制,推行郡县制。” 长史司马欣一哽,努力地开口道:“陛下。那些是您创下的丰功伟绩,是变革,是亘古至今的伟大创举。后世人又岂会非议呢,但若是任由孺子把玩朝中奏章……” “你口中的孺子弄出的十来个新式农具,推广的番薯等物种,让大秦黔首得以果腹。你口中的孺子,弄出了羊毛贸易,令羌族倒戈一击,才有我们在北地的优势。你口中的孺子弄出的纸张,才有你们在这侃侃而谈的机会。” 嬴政平淡地说完,之后冷冷地看向长史司马欣,“还是你口中的孺子,提点王丞相而得以做出推恩令,让那些支持分封制的臣子能在朝堂上苟延喘息地发声。 朕十二登基,敢让甘罗十二拜相。朕为何不敢让阿婴看奏章。 你认为朕会在意数百年之后某些人的非议?与朕何干?!” 嬴政的话说到这份上,后续还用上了“朕”。 不光长史司马欣被怼得哑口无言,大部分朝臣都偃旗息鼓。 其他还有想法的朝臣们,在偷瞄领头的李斯、冯去疾和王绾身上时,见三位大佬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反对的意思,他们也不敢再上奏开口。 至此,张婴挑刺选择奏章的事,无人再反对。 张婴:…… 这就是赵文说的好消息? 这得被007pua成什么样,才会觉得这是好消息啊! 他呆滞地看着放在案几上的四份厚厚的奏章。 张婴粗瞟了一眼四份卷轴的开篇,每一张纸上的字都写得很漂亮,他没有急着翻阅,还想为自己抢救一下。 他扭头看向嬴政道:“仲父,我对大秦律法大秦制度都不甚了解,这要如何挑刺?” 嬴政很淡定道:“与现存律令律法关系不大,你想到什么说什么。” “可是……” “你当初如何用大饼点拨王丞相的,现在也一样。” 嬴政很平静地打断张婴的话,“阿婴,我让你挑刺,并不代表要你判断对错。你要知道,政策无对错,只有合适与不合适。 你只需要挑出你认为不足的地方就行,正确与否,目前的大秦能否做到,都不重要。你就挑剔点,百无禁忌,畅所欲言。” 张婴没想到仲父会说得这般认真。 他好像有点点领悟对方的意思,但也不敢深想,但仲父另外一个意思他还是抓住了,那就是挑刺,毫无理由地找茬。 他虽然不通读历史,但对古代的科举制度还是有一定的了解。 如果只是挑刺。 不,应该说是当个随意发挥的杠精,问题不大。 思及此,他也不再多说,低头,胸有成竹地翻开第一卷 。 张婴一点一点地慢慢扫过去,微微蹙眉,然后再从头看了一遍。 半晌,他抬头道:“唔。敢问这一份提议的是,用军爵选拔文官吗?” 他说完,姚贾忽然起身,走了过来道:“准确来说,是先对大秦军爵普及律法,由各个军团的将军从军中举荐一批熟读律法的人,按其军功的大小,向朝廷举荐。 相对应,朝中文臣也应当有强悍的体魄,一份军中履历……” 姚甲在这边详细的说。 他的大意就是,可以培养军人读律法,然后按照军爵大小向朝廷举荐人才当官,另外一方面,他们认为纸张文化普及后会导致学律令的人极速增加,为了筛选,以前从吏而师后就基本可以混个小吏的朋友们,现在不了。必须也要有一份从军的履历,或者家中有爵位让你继承。 张婴:…… 艾玛,草率了。 这好像和科举制度没一毛钱关系啊! 怎么不按套路来。 第171章 偏殿安静了一会。 嬴政看向张婴,眼眸带着鼓励,道:“阿婴,不论对错,畅所欲言。” 张婴抬头看向嬴政,道:“仲父,只能挑刺,不能说优点吗?” 这个提议乍一看。 核心差不多是给大秦军爵一次转业机会,同时强调入咸阳的文臣必须拥有强健的体魄,以及军事素养。 抛开“选拔渠道狭小、拉帮结派”等问题,对于一个知道“重文抑武”历史,以及“外行指导内行”导致的战场悲剧事件的人而言。 张婴对这种建议并没有太大的恶感。 “哈!”嬴政轻轻一笑,目光落在张婴期待的眼神上,平淡道,“不行。” 张婴耸了耸肩,好吧,看来仲父就是要看看他杠精的功力了。 他想了想,道:“仲父。我不反感这个,但我有三个疑惑。 大秦并未给士卒发放军饷,也不提供衣物。但大秦士卒之所以愿意浴血沙场,是因为杀一人,就可以立功,改变命运。 现在告诉他们,军中提供纸张,读书能够离开秦军,前往咸阳当官。那么是不是聪明的人会选择读书离开,军中却多只留些不会读书的莽夫?我们大秦军的将官战斗力会不会直线下降。” 嬴政微一挑眉。 姚贾立刻道:“你这是诡辩。” 张婴双手向下压了压,道:“我知道!不要激动,我也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但你不能否认这个可能性,毕竟人趋利而避害。越是聪明的人,越能抓住机会!姚郎官,你不也是这样吗?!” 姚贾一时哽住。 张婴继续道:“第二个疑问,这个制度和军功爵制度,是单方面依存的关系。 但这么多朝臣聚在一起,应该不是只想讨论出一个军功爵制度的附属品吧。 今日的议题,多半是想借着普及纸张的能力,找到一个,当战场不够时,能取代军功爵制,成为大秦黔首们平等晋升机制的议题吧。 这个军爵举荐制度,几乎完全和军功爵制度绑定在一起。百姓们还是得经历战场之后才能改变命运。这有什么区别呢?” 姚贾一顿,一时哑口无言。 嬴政目光扫了一遍朝臣们的表情,微微颌首,然后看向张婴道:“很好,阿婴继续看下一份奏章。” 张婴一顿,默默咽回刚刚想的第三个条杠精语录。 他翻开第二份奏折,细细的看了一遍,忽然一笑。 嬴政的目光始终落在张婴身上,见张婴笑容灿烂,故意调侃了一句道:“怎么?又是阿婴欣赏的制度?” 其他朝臣们也看过去。 张婴摇了摇头,开口道:“不是不是!这个制度没有多吸引我。但仲父之前让我挑剔军功爵举荐制,我还有些想法没说完,本来以为会浪费。但现在一看到这个郡守举荐制,嗯,换汤不换药,之前想的内容可以直接用上。” 嬴政微微挑眉,饶有兴趣的开口道:“哦?这两个制度在你看来是换汤不换药?” 张婴点了点头,为了保险,补充了一句道:“挑刺方面是这样。” 这时,司马欣拱手道:“敢问婴小郎君对郡守举荐制有何高见?又为何说他与军功爵制度的缺点如出一辙?” 奏章上的这个郡守举荐制是这样的。 大秦郡守每年可举荐人才去咸阳。 一方面是举荐廉吏能吏。这些人才来到咸阳后,由丞相向他们提出几个政治问题,丞相在看过他们的对策后,再决定是留任咸阳,还是送回当地当官去。 另一方面是嘉奖民间的孝子、名士,郡县每年可举荐大孝子、或有德望的人前往咸阳,擅武的可以去皇宫做卫 尉、郎官等。 擅文的可以拿牌他们去博士学宫、四大学室学习,根据他们的才能,分回原籍贯地区工作。 这个制度怎么看都和汉朝的乡举里选制度差不多。 乡举里选制度当然是有优势的,否则也不会用那么多年。 但要对它挑刺,对于杠精而言,真的是分分钟的事情。 张婴道:“高见谈不上。只是我有两个困惑。 首先是举荐廉吏能吏,还是那句老话,我们要的是一个能让大秦黔首,也就是白身能参与的公平选拔的制度。 但能在大秦当廉吏能吏,他必然是从吏而师,家中要么有秦吏,要么是贵族,要么走了狗屎运拜了师。 但这是不是和之前说的军功爵举荐制一样,只是选拔的范围从军爵变成了小吏,还是与广大的秦黔首白身没太大的关系。 你或许能说在纸张普及之后,寻常黔首也可以学习律法,也可以去竞选当小吏。 那么第二个困惑又来了,也是我在思考军功爵举荐制时有的念头。 现在的郡守多是世家贵族后裔,他们举荐人来咸阳,我也不说全部,但绝大部分会举荐自己的亲友,或者自己的心腹。 最妙的是,这些人的选拔不需要通过中央,都是他们自治,自己选拔,这是不是会形成一个小朝廷。那些当地人是听朝廷的还是听郡守……” 张婴还没说完。 司马欣忽然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声音透着冤枉道:“陛下圣明!臣绝无二心!”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39节 好些与司马欣关系不错的朝臣,或者说赞同郡守举荐制的朝臣们也跟着“哗啦”出场,再三向嬴政阐述自己为何会支持郡守举荐制,就差没“比干挖心”好展示自己一颗红心向着大秦。 张婴:…… 他人蚌珠了。 张婴有些手足无措,忽然听见上方的仲父猛一拍桌子。 他连忙偷瞄了一眼嬴政,对方的表情很严肃,张婴心下狂跳,艾玛,该不会是自己杠精了一把,惹得大秦朝堂要震荡了吧! 正当张婴思考如何化解这个麻烦时,嬴政的嗓音低沉的响起。 他道:“都起来!朕之前与阿婴,也与你们承诺过,不论对错,畅所欲言,何故作如此姿态?不信朕?” 众臣纷纷拱手道:“臣不敢。” “我看你们敢得很。” 嬴政目光锐利地扫过几名朝臣,看得他们的背脊又弯了些,“关于阿婴的这些疑惑,你们都去写折子上,七日内上呈。” 朝臣们悄悄对视一眼,都能从彼此眼里看到一抹无奈。 但他们再次抬起头,是纷纷拱手道:“唯。” 嬴政严肃的表情又温和下来,语气带着点安抚,道:“你们都是与我相伴数载的老臣。 平日里,你们总劝朕一定要保留群臣对策不一,群策群力的议政之风,说它弥足珍贵。 朕可有阻碍过你们发表异议?可有独断专行过?朕是不是都做到了! 眼下,郡县举荐晋升制,此制度乃国家稳定长久之策,牵涉甚广,厉害深远,得群策群议,广纳意见。既如此,阿婴提出异议,你们应该如朕一般,坦然面对,多思办法才是。 怎么轮到你们自己身上时,就不乐意听异议,不乐意对意见进行改变? 怎么?过去议政之风的说法,都是糊弄朕的不成?” 嬴政说完,朝臣们立刻腰几乎弯到地上了,齐声道:“臣不敢,臣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是臣等傲慢了……” “嗯。有则改过,无则加勉。” 嬴政的声音又放缓了些,他走了下来,一个个将朝臣们扶起来,脸上还带着点亲睐的浅笑,“朕信任你们。” 等这一圈走完,嬴政的目光重新落在张婴身上,似乎给了个调皮的小眼神,他到:“继续下一份奏章吧。” 朝臣们立刻拱手道:“唯。” 张婴:叹为观止。 不愧是登基几十年的陛下啊。 瞧瞧这一番话说的,先抑后扬,胡萝卜加大棒耍得活灵活现,群臣的情绪就好像坐着被仲父推来推去的秋千,起伏完全不受自身控制。 偏偏到了后半程,仲父先用自身为例子,采取“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方式,将打击一步到位,令朝臣们齐声认错,最后仲父再缓和了态度,一个个扶起,令朝臣们面露感激。 张婴默默地给仲父点了个赞。 他翻开之后的两份奏章。 基本上都是类似汉代举孝廉制度的一些变种和补充。 张婴也没太犀利挑刺,甚至在每一次挑刺前都说了一点优点,比如纸张普及之后,民间的人才会增加,举荐制在一定程度上也冲击了贵族阶级,是读书人的晋升渠道。 而且他的杠精发言,也基于他看过的一些历史实例。 比如张婴提出,你们只对举荐廉吏的人数有限制,对举荐孝顺的人没有限制,这容易有一个问题。 若大秦郡县长官为表达治下有方,每年举荐很多有德行有孝心的小子入朝廷,这么多人,必然会挤兑其他晋升渠道能吏的工作岗位,甚至引发官僚体系臃肿,行政效率低。 其二,若某位官员当了诸多地方的郡守,每年都给朝廷举荐自己的得意门生,这会不会形成自己的小朝廷?若某一日朝中大部分人都是他的得意门生,是否能随意糊弄陛下? 张婴原本还打算说这样举荐,很容易造成新贵族门阀诞生。 但后来一想,秦始皇时期支撑整个国家运转的官吏多是贵族出身。他们或许不认为这是一多大的事,最多是捍卫自己的阶层利益,不让下面的人被提拔。 …… 张婴叭叭叭说完,偏殿很安静。 朝臣们似乎都在垂眉思索,没有一人看向张婴的方向。 扶苏忽然轻笑一声道:“阿婴,你在造纸的时候,便预见到现在了吗?” “怎么可能嘛,阿兄。”张婴连连摇头,“这就好像砍树容易,种树难。破坏城墙容易,修建城墙却很麻烦。搞破坏,没有太多技术含量。我现在说的这些话,我不信大秦没人提出来过,只不过我集中说说而已。” 扶苏却微微眯了眯眼,并没有透露出赞同的意思。 片刻后,台上的嬴政忽然道:“嗯。看完四份奏章,你可有其他想法与建议?” 张婴想了想,决定结合汉朝的太学,唐、宋的一些科考特色,随便提了一两句。 他笑了笑道:“大秦纸张普及之后,光从吏而师的话,不够吧。可以在咸阳可以试试设置一太学,各地郡县的官府也可多设些学室。 每隔三四年一次大考,考完之后先丢去太学好好学习一两年,再外放各地做官。想要当九卿的人,必须有外放基层做官经验。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粗浅的想法,比如公卷通榜之制,或者为了以示公平,只看科举成绩,考出来没有犯大错这皆可以做官……” 公卷通榜之制,是唐科举的特色,唐朝因门第很强,考生多是门阀出身,所以很看重考生的平时成绩。并且唐考后,科考成绩只是一方面,还会考虑社会与民众舆论,再来挑选可当官的人等。 只看科举成绩就是重文抑武的宋了。 …… 若是刚穿越来的张婴,他会在大秦拼命科举制度,嫌弃举荐制,嫌弃被21世纪大佬们批评过的细节。 但跟着仲父看过经历过一些后,他觉得有句话太对 了,“没有对错,只有适合。鞋子再美,脚大了就是硌脚。” 所以张婴想到什么说什么,完全是没有感情的输出机器。 至于哪种更适合此刻的大秦,就看深谙大秦官场运行的朝臣们去判断。 张婴只当自己在随便侃大山,说完之后,他坦然地坐下喝水。 完全没有想过他这一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输出,令朝臣们眉头紧锁,暗中思考。 每当有人想起身与张婴说,张婴举的可能性例子不对时,他们聪明的大脑又会在反复推演之后告诉他们,这样的例子很可能会实现。 倒也不是他们完全想不出反驳的话,比如张婴提到面向整个大秦黔首的科举制。 他们在听到这个科举制度时眼前一亮,但以朝臣们的政治素养,同样能举出类似的一些毛病。 但他们依旧都没有开口。 理由很简单,张婴说话时实在是太自信了,尤其提出来的科举制度都是针对举荐制度的一种改良,仿佛曾在历史的长河见证过官吏选拔熙熙往往的发展一样。 很有一种信手拈来举重若轻的高手味道。 没有任何一个朝臣想被神童辩倒,因为大家宁可成为后世记载中神童的背景板,也不愿意成为其踏脚石。 所以谨慎,再三斟酌的谨慎。 偏殿再次安静下来。 张婴喝了两口茶,有点想更衣了。 他抬头,恰好看见嬴政仿佛与下座的王丞相、冯丞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紧接着,嬴政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张婴稍显惊讶,就看见嬴政转过头,浅浅地冲他眨了下眼睛。 张婴:? 看花眼了吧! 张婴这么想着,没一会,赵文忽然走了过来,低声道:“婴小郎君,这边请。” 张婴起身看向嬴政,对方也正好低头开口道:“阿婴,先去休息吧。” 张婴点点头,他路过扶苏的时候忽然被对方轻轻拍了一下,张婴疑惑地看过去,却发现扶苏只对他温和地笑了笑,低声道:“阿婴,没有辜负父皇的期待。” 张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压低声音道:“那有没有辜负阿兄的期待。” 扶苏一愣,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张婴的脸颊,眼底似是闪过一抹复杂与感慨,轻声道:“完全……超出预想。” 张婴还想说两句却听见上方“咳”的声音,他立刻识趣地道别,转身跟着赵文离开。 一会后,他就被赵文带去了咸阳宫最大的一处温泉池。 张婴看着前方热气腾腾的白雾,一脸懵逼。 赵文道:“婴小郎君,还请沐浴三日。” 张婴一脸懵逼,问道:“沐浴三日?最近可有何重要祭祀?” 赵文摇了摇头,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只低声道:“婴小郎君,您且放心,是大喜事。” 张婴:…… 又来哄骗我? 假笑.jpg 第172章 张婴仰头枕在竹垫上,任由内侍用肥皂轻柔地给他洗头发。 在第三遍被打上肥皂泡时,张婴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每个三日便会清洗一次头发,很干净的。” 内侍的手指微微一颤,不一会儿,赵文的嗓音轻柔的响起,道:“如您所愿,小郎君。” 张婴一愣,总觉得今日的赵文格外顺从。 他缓缓睁开眼,疑惑道:“能不能给我句准话,到底什么惊喜等着我?” 赵文连忙道:“婴小郎君,这事没落到实处,奴可不敢说。” 张婴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不过在他以为又一次戛然而止时,赵文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老奴可以说,小郎君已经迈过最大的那一道坎了。” 张婴心神微动。 已经迈过去最大的一个坎。 难道指的是刚刚在偏殿说的策论?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0节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在他挑刺最闹腾的时候,四位大佬全部闭目养神,一个开口说话的都没有。 唯独说到“举孝廉”政策时,王丞相睁眼提了一嘴。 冯去疾也在一旁旁敲侧击地说,如果担心“郡守举孝廉”人数过多,会冲击科举进入官场的人才的话,可以给因孝顺品德举荐上来的人安一个民爵,能彰显身份,也又不至于导致官员体系臃肿。 民爵?爵位? 思及此,张婴试探性地开口道:“难道是要奖赏我一个身份?” “哎婴小郎君啊,这,这话老奴可从来没有说过啊。” 赵文在一旁求饶地说了两句。 也正因为他这份态度,几乎侧面证实了张婴的猜测。 张婴收回视线,打了个哈欠道:“就这……也需要我在这什么宫里洗刷三日?” “是兰池宫。”赵文的嗓音透着点无奈,压低声音道,“婴小郎君,这里毕竟是咸阳宫,人多口杂,人心难测。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啊。” 张婴懒懒地嗯了一声,正巧内侍松开洗头发的手,他直接滑进大池子,一下潜水再一个冒头而出,伴随着“哗啦啦”水声,他忽然一怔。 兰池宫? 他一路狗刨式地游到窗边,掀开薄沙一般透亮的窗帷,恰好能看清楚不远处精致的凉亭水池,以及时不时落在池中嬉戏的水鸟。 张婴擦了把眼,严肃道:“是兰池宫?引水而建的兰池宫?” 兰池宫,历史上仲父唯一一次被刺杀却找不到人的地方。 赵文一愣,道:“小郎君说的应当是咸阳城外的一座兰池宫。” 张婴一拍脸颊,不是这啊。 安心了。 他起身擦拭身体,同时道:“我何时能出宫?” 赵文回道:“陛下的意思是四日之后。”顿了顿,他补充道,“陛下特意强调了,不可离宫。” 张婴擦脸的手一顿,不能出宫?难道是封爵和祭祀仪式挂上钩了? 他想了想,道:“唔,能帮我带封信出宫吗?顺便也问问乌兄的情况。” 赵文拱手道:“唯。” …… …… 与此同时,咸阳宫偏殿。 殿内只剩下嬴政、扶苏、冯去疾、王绾、李斯,以及后面才赶来的隗状和奉常。 在隗状和奉常行礼过后,嬴政让李斯将之前张婴在偏殿内的四问四答,全部转述给隗状和奉常两人听。 隗状眼底异彩连连。 奉常则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须。 嬴政瞟了一眼他们,忽然哈哈一笑,道:“如何?” 朝臣们纷纷拱手称赞。 扶苏先道:“奇思妙想,不愧神童之名。” 王绾道:“剑走偏锋,引人深思。” 冯去疾道:“观点一针见血,奇才。” “哎!都是相伴多年的老臣。这些虚言不必多说。哎,不至于不至于……” 说是这么说,但嬴政连鱼尾纹都带着得意的笑,就像“低调炫耀孩子又强压喜悦”的长辈一样,看得其他朝臣们眼角抽抽。 等众人安静下来,不再夸奖张婴。 嬴政来回踱步了一圈,对赵高招了招手,同时调侃了一句,“去搬点椅子过来。再给炉子添点火,免得大家都拘谨地冻在这,不敢多说话。” 赵高连忙躬身进来挑火炉。 其他几位朝臣纷纷落座,面面相觑,然后又低声夸了张婴几句,氛围又多了几分和睦。 直到某朝臣第三次用到“奇思妙想”同义词夸张婴时,嬴政终于开口道:“哈哈,好啦。今日的议题倒也不全是阿婴。” 说到这,他先看着王绾,道:“王丞相,在你看来大秦应当用军爵举荐制,郡守举荐制还是科举制?” 王丞相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以大秦的近况而言。彻底摒弃举荐制是不可行的,但婴小郎君经提出的问题也值得深思。臣想着,不若前十年,我大秦还是以举荐制为主。多去各郡县开设一些官方学室。 十年之后,大秦境内的学子增多,我们再开始实施科举制。” 嬴政微微皱起眉,道:“需用十年?” 王丞相无奈一笑,他道:“陛下,在老臣看来,十年或许还赶了些。” 嬴政并未发表太多的评价,然后看向了李斯,道:“李廷尉。你对这个制度最为积极,有何高见?” 李廷尉拱手道:“臣大体认可王丞相所言。但十年太久。在臣看来,三到五年,便可大力推广科举制。因为唯科举制,才可逐步替代军功爵制。” 嬴政微微颌首。 王丞相却皱起眉,反驳道:“三到五年,寻常黔首岂可熟读秦律?你可知晓,那些吏师弟子,在改弟子籍之后,四年内可免服役去专心读秦律。 四年免服役情况下,弟子都不一定能成才,你让那些需要服役的黔首学三到五年就参加科举?这不是儿戏吗?” 李斯不急不慢地开口道:“我明白王丞相您的意思,但臣的想法有二,其一,我们为何要寻找一个制度取代军功爵制,是为了黔首们一个改变阶层的机会。现在机会给了,能不能拿到就看他们自身的实力。 王丞相,这就像,商鞅提出军功爵制,不是为了让所有上战场的黔首都能拿公士,而是为了让黔首们主动愿意奔赴战场,为大秦而战。 同理,我们的科举制度,不是为了让黔首都能考上,而是让他们愿意主动识字,安分守己地拼搏,维护大秦稳定。 你担心的问题与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不可同类而语。” 李斯说到这,不光王丞相皱紧的眉头放松了些,其他朝臣也若有所思。 李斯稍稍喝了口茶水,继续开口道:“当然,王丞相的顾虑也有道理。若是开科举后,却一个黔首都未录入,也会令朝廷失信于百信。 所以臣想,经科举选拔出来的人,皆从小吏开始做起,这样并不需要对方彻底熟读所有大秦秦律,但也能用。” 说到这,李斯开始举出,比如征收田租的小吏,只需要熟读《田律》和《仓律》就可以参加考试。少府的小吏,也只需要《效律》、《仓律》、《工律》等。 说完例子,李斯看着其他人认可的视线,继续道:“当他们成为小吏之后,三年一次考评,甲等者可再前往咸阳参加晋升大考。是以,不必十年那么久。” “科举选拔出来的人皆从小吏做起?” 王丞相思考了一会,摇 了摇头,“这是给了白身机会,但三年一次考评才能晋升。耗时太长,无法吸引真正学富五车的大才过来。” 李斯一顿,无法反驳。 冯去疾忽然轻笑一声,道:“王丞相,这个问题婴小郎君不是给过解决方案么。 他说,科举可以像军爵制一样,层层筛选,考三四次,也给他们分几个等级。皆时,官府可按他们的分数排名分配人才。 我们这也差不多,官署多出几套策问试卷,多筛选几次,成绩达标的黔首分为小吏,成绩甲等优异且能做出策问的提拔为郎官……” 他后续还详细说了一些,基本上就是将科举分门别类细化后再考核。 冯去疾一边说,李斯一边点头,偶尔还在一旁低调地补充两句,两人看起来相得益彰,不像政治对手,反而有点同盟的味道。 片刻后,李斯扭头看向王绾,声音带着点笑意,道:“王丞相,这冯相向来是与你合拍的,您看还有什么要补充吗?” 王丞相瞥了一眼意气风发的李斯,轻笑一声,起身道:“并未。” 李斯一愣。 王丞相却不再看对方,而是朝着嬴政面前,拱手道:“陛下,臣年事已高。如今最大的困惑已解,老臣无愧于国事,还望陛下恩准老臣辞官而去。” 李斯:!!! 不光李斯愣住,现场几位朝臣的表情也很是讶异与茫然。 冯去疾更是急得捂住心脏,似是想冲过来捂住王丞相的嘴巴。 这其中,唯嬴政与扶苏满脸淡定,似乎早已预见这一幕。 嬴政道:“王丞相相伴三十年,乃国之栋梁。此去,朕不舍也。” 王绾洒脱一笑,道:“臣本布衣。能得陛下看重,为大秦效力,此生足也。” …… 嬴政与王绾来回拉扯了二十多次对话,从最初的相遇,到中间的相互守望,再到现在的依依不舍,充分描绘出一副大秦君臣相宜图。 最后,嬴政走下台阶,扶起弯腰的王丞相,道:“若你离去,何人可接替你。” 这话一出,偏殿所有朝臣都竖起了耳朵。 尤其是李斯,他已经反应过来“王绾辞官”这是一出早已安排好的戏。 他微微挺直了背脊,甚至瞟了一眼冯去疾,似是认为冯去疾之前突然与他友好交流的模样,是因为提前知晓情况而主动示好。 其他几位朝臣也陆续将目光落在李斯身上,毕竟从功劳、背景而言,他确实是最适合当丞相的人选。 这时,王丞相顿了顿,开口道:“臣认可,陛下所认可的!” 李斯竖起耳朵,含笑准备起身谢恩。 嬴政却轻轻一笑,直白道:“丞相说的可是阿婴?” 众人:!!! 李斯差点扭到了脖颈。 他瞪大眼盯着王绾,放在膝前的双手早已窜成了拳头。 王绾无奈地瞅了陛下一眼,斩钉截铁道:“陛下所言甚是,老臣说的正是张婴,可当上卿。” “啪嗒!” 不远处忽然掉下来一个铜罐。 嬴政等人将目光转过去,便见李廷尉连忙起身捡掉落在桌子下面的铜罐,嘴上还说道:“陛下赎罪,老臣,臣刚刚一时不慎扯到袖子,才,才令铜罐摔了下去。” 朝臣们沉默了。 他们都能理解李斯的失态。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2节 他们纷纷扭头,然后再低头,发现说的人是张婴时,眼底都闪过一抹诧异。 不过他们比常年外放的臣子更清楚张婴在嬴政心中的份量与宠爱,所以只是温和的笑了笑,还顺便给张婴让出了一条道。 张婴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怎么说,他就这么一路往前走,忽然他听到前方传来熟悉的嗓音。 “阿婴婴?” 张婴闻声抬头,恰好看见了满脸疑惑的如桥,对方在与他对视后,继续道,“阿婴婴,你为何会在这?艾玛,是相认了吗?” 张婴嘴角一抽。 他摇了摇头,很诚实地开口道:“不是。是赵文让我往前走,我也不知晓怎么就走到这来了。” 说到这,张婴扫了一眼,发现此处不光站着如桥,从公子高、公子寒、公子将闾,公子将昆……一直到胡亥和如如桥。 几乎十岁以上的大秦公子全部站在这儿了。 张婴一愣,大秦并没有安排大秦公子进入议政大殿上朝的习惯。 他看着对面露出打量、疑惑、甚至是了然的神情时,张婴忽然有一种很懵的感觉。 咋滴? 难道他真是嬴政的儿子,这是要公布身世?所以将大秦公子们也一起请来观礼? 张婴被自己的猜测给哽住了。 他左顾右看, 再一转头,恰好看见身着金边绣口的黑色长袍,头戴高山冠,身形如青松挺拔,面上如沐春风的扶苏。 然后就见扶苏轻声道:“不必慌张,阿婴,是你应得的。” “扶苏阿兄!我……” 张婴见扶苏似是特意在等他,一直憋着的问题想要开口。 对方却轻缓地摇摇头,只温和地道,下朝之后再细说。 扶苏拉着张婴的手继续往前走,越过将近二十位大秦公子,来到前面与王绾、冯去疾还有隗状并立而行。 这时正门被缓缓推开,等候在外的大臣们表情肃穆地踏入正殿。 初冬的清晨很凉,但殿内的铜火炉却烧得极旺。 冠带整齐的公子、臣子们在殿内静候,片刻后,众人额间渐渐渗出些微汗,却无一人敢在此地擦汗。 伴随着尖锐的宣告声,披剑带冠的嬴政稳步走上了帝座。 奉常上前一步,手捧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头冠。 “诸位,今日大潮为两事,一封赏有功之臣。二,宣布举荐制以及科举制。”嬴政大手一挥,目光落在张婴身上,“婴郎君上前来。” 张婴一愣,他迈步上前,当他站定,就听见奉常展开手中长长的竹简,高声道:“宣读张婴赏书。” 对方先诵读了张婴的功绩,从豆腐、农具开始,一直说到最近的纸张。 每说一样功绩,还会将大秦黔首们的变化,农作物产量的激增,大秦官府税收的增长等数据,以及最后利用管仲手段和平拿下百越之事都说一遍。 殿内,只余奉常一人高昂的声音。 不管是曾经知晓张婴一二的大秦内臣,还是刚从各地回来的郡守县令们,皆在屏息倾听。 尤其是外放回归的官员。 他们虽然一直知晓番薯、农具、羊毛线等带给大秦的剧烈变化的祥瑞,也隐约知晓小福星。 但直到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接连而过,他们才陡然惊觉,原来影响大秦的事物已有这么多了,原来这些东西居然全部都是同一个人的功劳。 所以当奉常说,给张婴封上卿,俸禄两万石。 朝臣们看着那一道小小的等候嬴政授封的身影,他们虽觉得有些惊讶,但又觉得没什么好惊讶。 只暗暗感慨:人与人区别之大,就像飞鸟与河鱼,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直到嬴政将张婴的头冠拆下,重新给他束发戴冠。 满殿的臣子们还沉浸在种种思绪中无法自拔。 “封赏礼成!”奉常高昂地喊了一声。 “陛下万安!” “喝彩功臣!” …… 朝臣们纷纷拱手喝彩,只贺词有些不齐。 …… 朝臣们心绪有些混乱,张婴更是全程状态不在线。 他是见过嬴政在朝堂封赏功臣的仪式,非常之简单。 他也见过花样最多的民爵封赏仪式,但无非是秦吏们敲锣打鼓,带着耕牛、酒水等封赏,一路高声宣告的封赏仪式,与其说是隆重,不如说是一种热闹。 所以他很清楚,今日又是奉常捧冠帽,又是嬴政戴冠,还有大秦公子以及上千朝廷官员肃穆观礼,这个封赏待遇绝对是超规格。 不光他这么认为,等张婴重新站回去的时候,听到部分朝臣的窃窃私语,他们也是这么疑惑的。 这也令张婴内心越发计较。 再之后,朝会激烈地讨论举建制与科举制的孰优孰劣,张婴是一点都没听。 他翻开系统日志,将嬴政对待他的行动轨迹全部梳理出来,尤其将虎符、定越剑、以及紫色绶带等全部标记标红。 越是细看,张婴越觉得这 份宠爱有些逾越。 他甚至不受控地想了些很糟心的内容。 比如,仲父该不会是想培养他和长公子打擂台? 仲父不会是拿他当扶苏的磨刀石吧! 瞬间,无数阴谋论的权谋电视情节在他脑子里炸来炸去。 …… 一个时辰后,朝会结束,张婴没有顺着人群离开,他默默地蹲在嬴政后方,想等他旁边没人时,再去问问。 然而等了近一个多时辰,嬴政身边的朝臣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扶苏始终没有离开的迹象。 张婴站得小腿肚发颤。 终于再次等到在一波朝臣离开,扶苏尚在的机会。 张婴想着就现在吧,正好也能从扶苏的第一反应来对比判断自己的猜测有没有错误。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不丁地跑过去,直直地瞅着,道:“是阿父对吧。” 前方两人几乎一前一后地僵住,同时偏头看过来。 第174章 张婴一愣。 怎么两人都看过来了。 他仔细观察两人表情,好家伙,一个比一个淡然一个比一个高深莫测,压根分析不出他们是没听见,还是没有因为这句话受到冲击。 张婴一不做二不休,一个健步冲过去,开门见山道:“仲父可是阿婴的阿父?” 两人皆是一怔,对视一眼。 嬴政忽然哈哈一笑,道:“错也。” 张婴一愣,这个答案显然没说服他。 他忍不住重复了一句:“真不是吗?”还是说不想认? “不是。” 嬴政摸了摸张婴的脑袋,心情似是不错地笑了下,他指着扶苏,“不信你问问扶苏。” 张婴有点纳闷,怎么要问扶苏? 他看向扶苏,瞳孔一缩。 好家伙! 扶苏这脸黑得啊,都快能滴墨汁了。 张婴瞬间将原本的哪一句“扶苏阿兄,陛下是不是我阿父”,他调整了下语句,用委婉地方式问道:“扶苏阿兄,你,你是我的亲大兄吗?” “……” 扶苏沉默了好一会,忽然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呵,我是你父。” 张婴:“……” 对方这个“呵”搭配后面半句话,简直就好像寝室里的激情认爹一样。 说真的,张婴也怀疑过自己会不会是扶苏的儿子,甚至还采取过调查。 他结合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往前推中标的日子。又再找蒙家、王家的人询问当年扶苏可否在咸阳,前后四个月,扶苏板上钉钉地不在咸阳,他忙着在九原抗击羌族。 这种情况怎么可能生儿子,总不至于绿云罩顶,喜当爹啊! 思及此,张婴尝试委婉道:“扶苏阿兄,那个……咳,只需要回答一个是与不是。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兄吗?” “不是!”扶苏猛地大迈一步,笑容更甚,“你这小子是不信……” 他冲过来太急,不慎踹倒地上小铜炉,火花四溅,扶苏闪避之时,不慎闪了下腰,嘴角“砰!”撞到了案几,疼得直不起身来。 张婴:!!! 他连忙冲过去扶起扶苏,嘴上忙道:“懂,信!谁敢不信,今日开祠堂上族谱,马上拜见义父……不,当亲阿父也行,反正在我心中什么阿父,远不及陪伴我的仲父、扶苏阿兄重要!” 扶苏瞳孔一缩,下意识脱口而出道:“父皇与我,孰轻孰重?”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3节 张婴:??? 扶苏也骤然沉默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噗嗤”一声,紧接着,张婴被嬴政拎开,嬴政将扶苏扶到一旁坐好,他转过头,顿了顿,才道:“阿婴,是谁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张婴老实地摇了摇头,他掰着手指头算,“但仲父待我太好了,又是虎符、又是定越剑、现在还……太培养我了。” “嗯。”嬴政认可地点点头,“莫非你认为不值得?” 张婴一愣,道:“什么?” “若你并非我儿。”嬴政轻声道,“阿婴认为配不上这些封赏吗?” 张婴闻言一愣,细细一想,也是,虽然这一份封赏离谱了点,但嬴政做事不是一项夸张、离谱且罔顾祖宗宗法的么。再者说,嬴政头上也没人,他要认儿子,压根不用顾忌啊! 想通之后,张婴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斩钉截铁道:“那当然不!仲父我明白了!我就是这么厉害!” 嬴政微微颌首,同时道:“嗯,想明白即可。作为上卿,你现在便去丞相府找冯去疾,他会好生安排政务。” 张婴:!!! 啥?现在就去处理政务? 张婴嘴角抽搐,这007有点过于夸张了吧,而且他心里还挂念着项羽。 他与嬴政好说歹说,拼命突出对长安乡的思念,才最终让嬴政松口,放张婴回去探望一日,并且因此定下007的承诺,回来后张婴得连续三十日待在丞相府,不得离开。 张婴刚转身准备走,嬴政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小段。 大意思:阿婴。大秦对官吏有诸多严格约束。两次小的“犯令”,一次重大失误,还有四次以失误便可导致职务连坐。 比如,官吏行为举止必须得体。当上官下“命书”时,下级官员若不下席站立,便会被罚二甲,并在革职之后,永不录用。 再如,上官给出“命书”,下官却假装听命,实际上却阳奉阴违不执行的话,一旦发现,不管下级官吏是否免职或者调任,都会被惩罚,严重的会被“耐为侯”。1 张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留在原地的扶苏和嬴政目送这小小背影,看着小短腿越走越慢,越走越丧,似乎特别的沉重。 扶苏捂着唇角,直到血不流,能维持住基本仪态时,他才开口道:“父皇,你……似乎本就打算先安排张婴回长安乡看乌……应该说项郎君留给张婴那一封诀别信吧。” 嬴政“嗯”了一声。 扶苏嘴角微抽,轻声道:“既如此,父皇何必这般说呢。”瞧把那小子吓的。 嬴政却轻笑一声,道:“阿婴胆大包天,你们见到诀别信会失落,会放弃,会等候。但他极可能追过去。所以我给他提前安排三十日的政务,告诫他惩罚,这足够让他冷静下来,皆是为他好。” 扶苏:…… 一时觉得有点道理,但又莫名有些诡辩的感觉。 扶苏本来还想问问父皇,为何不趁机对张婴公布他的身份。 是顾及六国余孽的存在?是因为巫祝奉子的安排,所以想要更稳妥更名正言顺? 还是想在朝堂中钓鱼,又或者有其他什么隐秘的布置? 但听到刚刚的答案,以及目睹父皇饶有兴致的模样后,扶苏脑海中猛地蹦出一个大不敬的念头:或许是恶趣味吧。 …… …… 一个时辰前,咸阳宫长街。 除扶苏之外,其他大秦公子一起下朝,在很长一段路结伴同行。 这其中,如桥一路上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全在感慨张婴被封为上卿的事。 对于这件事,大秦公子们惊讶、羡慕的情绪都有,但多是当个八卦看,多数人是一种“哇,见证历史”的感觉,所以整体气氛还不错,也愿意和如桥搭腔。 所以当只剩下如桥和胡亥两人,如桥依旧满脸亢奋地叭叭: “天呐,十八兄,阿婴婴怎么如此厉害,居然被封为上卿。” “我都不敢想象!你们说,日后史书中会不会记载我们这些旁观的。” “天。大秦之前也只有甘罗了,阿婴的年纪更小,实在是他……” …… “他有个甚好说的!” 胡亥终于憋不住开口,声音透着阴阳怪气,“史书只会记载胜利者。怎么可能记载我们?张婴的年纪是更小,但那又如何。早慧又名望大的神童,诸如,项橐、甘罗的下场可好?呵,只怕年龄越小,越承受不住这福气……” “不准这么说阿婴婴!”如桥猛地跺了跺脚,扭头怒视看向胡亥,但很快又避开胡亥的视线,“不陪你去南宫殿了!我要回自己宫殿去!” 说完,如桥转身就跑。 不光惊到了胡亥,就连平日里负责照顾如桥的宫女内侍们也很惊讶。 他们何曾见过大庭广众之下的如桥会如此不给胡亥面子。 以至于他们追过去的动作都慢半拍。 徒留原地的胡亥气得眼珠子泛红。 过了一会,赵高从小路寻了过来,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十八公子,是与如桥公子吵架了吗?” “没有!”胡亥狠狠地一甩袖,“他背叛了我。” 赵高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低声询问,胡亥就像是找到出气口一样,添油加醋地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赵高:…… 这不就是小孩子闹闹吗? 但他也注意到如桥对胡亥称谓的变化,以及对张婴的改口,想了想,赵高还是好言劝道:“十八公子,你与如桥公子也算互相扶持着长大。这么些年的情谊不容易,若是放弃了,着实有些可惜。” 胡亥不耐烦地打断赵高,道:“哼。什么互相扶持。当年若不是我的恩情,他早死了,还轮得到被赵太后抱养走,过上好日子!” 赵高嘴角又是一抽,这都什么恩情啊! 当年,胡亥只是个三岁的稚子,因为生病哭闹不休,导致附近的宫女内侍行事匆匆,以至于一岁多的如桥被坏心的人带走,最后迷路到南宫殿,引起赵太后的收养。 他当年会将这件事告诉如桥和胡亥,是为了给两人创造一个搭上话的契机。 谁能想到,一句开玩笑的“恩情”,居然能被胡亥牢牢记到现在。 胡亥却没看赵高的脸色,他愤怒地咒骂了一会,继续道:“算了,不说那个竖子!现在张婴当了丞相,我们还拉拢李斯吗?要不改换门庭去拉拢张婴吧!” 赵高又是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下去。 他差点没有怒吼,十八公子啊!你以为廷尉、上卿是怎样的秦官啊! 能任由你挑挑拣拣? 赵高强忍吐槽,开口道:“胡亥公子,莫非你对如何拉拢张婴一事,心中已有成算。” 胡亥摇头,理所当然道:“没有,所以才问你啊。” “……” 赵高勉强稳住面无表情,委婉地提醒,“胡亥公子,孔子曰,君子周急不济富。奴认为极有道理。”也就是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胡亥疑惑道:“何意?” 赵高一囧,险些做出吸氧的动作。 他将劝服胡亥这一个选项彻底从脑海中删除,开门见山道:“李廷尉目前虽稍显失意,但他功绩摆在这儿,陛下必会重用,交好他只有益处。他也会更看重此刻靠过去的人几分。” 胡亥道:“但那人油盐不进,压根不认可我。” 赵高道:“胡亥公子,眼下强势崛起的张婴不就是最好的契机么。树立一个共同的强敌,合纵连横,利益交换,相处久了,李廷尉自然会认可你。” 胡亥听完,眨了眨眼,双眸中透出清澈的愚蠢。 顿了顿,他忽然笑得像一朵花一样,撒娇道:“赵师父说得很有道理。胡亥信任你,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胡亥都听你的。” 赵高心下一松,蠢就蠢点,也好拿捏。 他侧身上前,靠在胡亥耳畔低声叮嘱。 …… …… 百里之外的大秦驿站。 一行七个打扮得像鲁豫之商户的男子们围坐在一起。 最中央的是一位高大威猛的络腮胡大汉。 这时,三个手持武器的秦吏冲进了驿站,二话不说将后方的木门拴住,对里面神色各异的商户们大声道:“无需恐慌,查询重犯,都抬起头,拿出传,伸出双手,不许动。” 秦吏喊完,所有人都乖巧地照搬。 秦吏一个个对比手中的羊毛描述排查,重点查看身材威猛的少年郎君,所以在路过一群彪形大汉的时候只随口叮嘱了一声,“有 无看到独行离开的少年人,身形样貌甚伟,有的话,上告官府,奖赏五甲。” 五甲可是一个大数目。 小吏说完,驿站众人纷纷起了兴致,议论纷纷。 七人的小团体,彼此则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起身,很感谢地问秦吏要了逃犯的样貌特征,还说了句说是有了线索一定上报。 小半个时辰后,秦吏们连午膳都没用,喝了口水,匆匆骑马离开。 很快,驿站又恢复了平静。 再之后,行商们又陆陆续续收拾包袱准备启程。 这时,七人团体中,一位身材瘦弱些的压低声音道:“公子,我们何时启程。” 项羽,应该说络腮胡装扮的项羽,横刀阔马地坐在矮凳上,低头翻阅着手中的竹简,道:“我正在查看张公子递来的路线,再等等。” “公子,这已经是第三波查询的人。听斥候说,聚焦我们这条线路的暴秦官吏明显增多。”身材瘦弱的迫不及待开口,“三日,你真的还没看懂吗?” 项羽一顿。 他捏着竹简的手微微发紧。 身材瘦弱的人见状,心里惊异了一下,顿了顿,他似是想到什么语速很快道:“小公子,你该不会是给小福星留了信吧!” “没有!”项羽迅速摇头,顿了顿,补充道,“我没有告知他要离开的路线。”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4节 “幸好幸好!我还以为你在等他过来。他可是张公子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牵扯进来的人啊!”身材瘦弱的人长长吁了一口气,然后看向项羽,“那小公子,你还在迟疑什么呢?难道在等其他人?” “我没等。” “那就不要迟疑了!”身材瘦弱的男子似是快要抓狂,“再拖延,我怕真的走不了了!” “没迟疑。只是在分析张公子留的信息,具体走哪条线。”项羽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要不你来。” 身材瘦弱的男子顿时卡壳。 张良为了防止地图掉落而泄密,他没有给具体路标,而是给了一套题,给了两军对阵的条件,必须军事素养极高且了解旧楚布局的人,才能分析出正确的逃亡之路。 项羽微微低着头。 忽然,有一人小跑进来,靠近之后嘴上才低声嘟囔着:“暴秦应当是有所察觉,我听他们说有封城的可能……” 这人将情报说完,他坐下喝了一口水,随口一句道:“这暴秦也是日日有怪事。你们说怎么着,今日居然到处张贴一份寻大雁启事。说什么活了十六年的老大雁,要用他讨妻。哈,大雁能活这么久吗?我估计这人一辈子找不着妻……” “说个甚呢!”项羽忽然起身。 其余六人一愣。 项羽忽然大迈步走出驿站,昂首,遥遥忘了一眼南边,是长安乡的方向。 等其余六人也跟着出来,项羽重新低下头,他转身拿出地图,指了指地图上一处路线节点,道:“在这,我们即刻动身。” 其余六人:??? 第175章 与此同时,长安乡附近。 马车“哒哒哒”在一条较为泥泞的路颠簸不止,走了近小半个时辰才缓缓停下。 张婴面色微黄地翻身下车,刚深呼吸一口气就嗅到特别浓郁的草木腥土味,抬头一看,不远处是一处两条支流交叉相汇的湖泊。 绿荫葱葱,芳草萋萋,柳树下停靠着许多手摇渔船,颇有一种江南鱼米之乡的感觉,又或者说是旧楚风情。 张婴忽然有些理解项羽为何会在此地遇到心爱的女子。 或是被故土的风情迷花了眼。 遥遥看了一会,张婴平复了想吐的感觉,转身拍拍车栏,对马车里喊道:“卢家阿姊,还有多久才能抵达虞家?” 卢家小姝连忙下了马车,指着不远处道:“快了。从左侧里巷进去,第三间,装潢最漂亮的屋……哎,巧了不是,她正好来了。” 说完,卢家小姝欣喜地对不远处招了招手。 张婴定睛一看,只见一位头戴草帽,手捧木桶,身段婀娜多姿的少女款款而来。忽然,对方身形一顿,缓缓抬头,同时右手轻轻捏起了草帽边缘,一张白皙胜雪的鹅蛋脸上露出羞涩又清纯的微笑。 张婴只有一个评价:好看。 他还站在原地,卢家小姝已经主动过去与虞家小姝交流,不久,两人手挽手地走过来。 虞家小姝刚准备行礼,张婴却摆摆手,从怀中递了一封信过去,干巴巴道:“这是项……乌郎君嘱托我转交给你的信。还有一样他为你准备的……我拿给你。” 说完,张婴掀开马车,爬了上去。 不久,两位小淑女听见马车里传来“扑哧扑哧”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别动!再跑我就掐你了!”,车帘忽然被挤开,钻出来一只活泼的大雁脑袋,对方眼睛灵动地转了转,然而没几秒,就被一只小手又给重新抓回去。 下一秒,张婴努力抱着一个拼命抖动的大布袋走了下来。 他擦了把汗,道:“也不知乌兄……乌郎君怎么抓的,这么凶,真是宠随其主。” 话还没说完,布袋忽然裂开了一个小口子,大雁猛地钻出来大半个身体,拼命摆动着翅膀,差点扇到张婴的眼睛,张婴手一松,半个身体还在袋中的大雁像个地走鸡一样,瞬间蹿出去十多米远。 张婴囧了,试着追但压根追不上,在他以为这次帮人送雁传情的任务失败时。“咻!”伴随着大雁一声惨叫,它脖颈处出现了个叉子。 张婴目瞪口呆。 大雁被射死了?! 他偏过头想找是谁下的手,恰好看见虞家小姝还保持着一个刚刚投掷完毕的状态。 张婴:…… 这时,不远处又响起批命扇翅膀的动静,张婴连忙去看,发现这二交叉并未伤它,而是将它的脑袋死死地固定在了原地,任它怎么挥舞翅膀都无法离开。 这时,虞家小姝也一路婀娜多姿地走来,声音轻柔,还带着点后怕的颤音,道:“没伤着吧。”说着,她麻利地一伸手臂,轻松自如地钳住大雁,又将它重新塞进去袋子。 张婴:!!! 这时,他见卢家小姝上前来,低声惊喜道:“咦。居然是送大雁来求娶吗?” “不是的。”虞家小姝摇了摇头,指着手中的信纸,“他说有事远行,送大雁过来,是表明心迹,他希望我能等他五年。” 张婴微微蹙眉,拳头硬了,这不是吊着人家么。 早知道他就不要心软地帮项羽送大雁,还自作主张地给他留了个“等归”的暗号,呸,就不该留,回去就把给他的“雁归”暗号撤销。 思及此,张婴开口道:“虞家小姝,要不你当我没来……” 话还没 说完,旁边的卢家小姝忽然炸了。 就见她激动道:“五年?!指不定他带着四岁稚子回来看你,你真的愿意等?” “但是他送了大雁……” “这怎么成,野外大雁那么多,送了又能代表什么?他若真有诚意,就去官府交换婚书登记,日后他若敢二娶,我们按律也可以杀了他。” 卢家小姝振振有词,还不忘扭头看向张婴求证,“婴小郎君,我说得可对。” 张婴嘴角一抽,对是对,但好像也有特定环节才可以杀人无罪! 然而不等张婴开口,卢家小姝又转过去,忽然泄气,道:“没个甚趣。哎,虞家阿妹你说长安乡男子怎么都这样。樊郎君偷跑,乌郎君也是偷跑。” 虞家小姝也叹了口气,道:“是呀,” 张婴见两人难过起来,刚准备过去开导一下,就见卢家小姝又道:“下次他们若再敢偷跑,就打断他们的腿。” 张婴:! 虞家小姝担忧道:“你不怕被抓吗?” “嗨,我回来时见证了一个案子,是大秦的男子殴打妻子,最后被判了耐刑。” 卢家小姝说到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容灿烂道,“左右你我没有胡须,耐刑有个甚关系,打就打了,还怕刮胡须惩罚不成?” 说到这,卢家小姝还不忘指着虞家小姝手中挣扎的大雁,道:“你看,大雁也告诉我们这个道理,遇到想要的,得牢牢抓住,否则就会跑。” “嗯。”虞家小姝若有所思,”我明白了。但你还是说少了,总是抓也不行。若再挣脱几次,怕是驯服不了,我一叉一个准,再扭断它的脖子。” 卢家小姝大为惊讶,片刻后,认可地点头。 同时她还扭头看向张婴,道:“小福星,皆时你可会站在负心郎那边?” 张婴看着两位妙龄少女同时绽放的微笑,瞳孔一缩,拼命摇头。 说实话,他之所以只带卢家小姝过来。 一方面是给项羽留体面,不想秦吏抓着虞家小姝作威胁。 另一方面,他也有借用卢家小姝的嘴,怂恿虞家小姝赚钱、搞事业,让她少放点恋爱脑在项羽身上,让私自离开又傲慢项羽也吃一个亏。 但他没想到两人的化学效应会如此诡异,看着交流得越来越亢奋的两人,张婴莫名有些期待日后“虞姬困霸王”“虞姬叉霸王”…… …… 一盏茶后,张婴与两人告别,乘坐马车抵达一处约好的驿站。 他翻身下车,走向垂手而站的赵文。 张婴还想从背后轻轻吓对方一下,没想到刚靠近两米左右,对方猛回首首,连青铜剑都拔了出来,好在及时画了个半圆剑锋落在地上。 张婴一惊。 赵文连忙将剑插回剑鞘,自责不已,承诺道,若再敢对张上卿出剑,将自断一臂。 张婴听到上卿两个字时愣了下,听到说自断一臂时更是嘴角抽搐,见对方作势就要跪下,他连忙伸手扯住对方。 “没必要。这事怪我才对。” 张婴连连摆手,眼珠子一转,他拉着对方手道,“你有这份警惕心,证明武力值也不低,我觉得安心多了。你继续保持!若我以后故意靠近你,你却不能及时给出反应的话,我可是要与仲父说你疏忽习武,无法再保护我,要被调走的。” 赵文一怔,他知晓张婴在宽他的心,感动得连声道谢。 张婴有些羞涩这种夸张的赞美,摆摆手,便走向旁侧一处装潢精致的双马马车。赵文驾车,张婴则被扶着走进车内。 他一抬头,发现里面坐着有过几面之缘的丁郎官。 张婴还记得对方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开玩笑道:“咦,没 想到你还会主动来找我。” 丁郎官看过来的神色有些哀怨,开口道:“张上卿,我是跟着你一起出宫的。” “啊,啊,是么!” 张婴当时心思全在项羽身上,看到那份包含“诀别和托妻”的信件后,更是气炸了。他揉了揉后脑勺,“咳。那你来寻我有何事吗?” 丁郎官似是轻轻叹了口气,道:“陛下调派臣,作为上卿的长史。” “哦?”张婴有些惊讶,还没上任就给他把秘书配好了? 配的还是畏惧他的人。 仲父还真是…… 张婴好脾气地开口道:“不用担心,你先辛苦几日,顺便帮我物色个合适的长史。到时候,我去面见陛下,请他将你重新调回少府去。”都是打工人,做得不开心就没必要了。 丁郎官怔住,听明白了张婴的意思。 他踌躇了会,低声呢喃了句,“张上卿,我是自愿请命前来的。”顿了顿,声音更小地补充,“上卿对身边人极好,折腾,折腾的都是外人。” 张婴哭笑不得,这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么,他轻轻“嗯”了一声。 恰好,马车上了秦直道,疾驰的声响颇大,两人也安静下来。 半个时辰后,马车的频率渐渐降了下来。 张婴知道即将抵达目的地,他掀开车帘一看,入目的是百米杨树,以及一道泛着薄冰的小河,将视野稍微抬高一些,便能看见宏伟的咸阳宫宫墙。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5节 张婴本以为马车会停在宫墙外,没想到宫墙的侧门缓缓推开,马车只稍微停了下,便直接行驶进去。 顺着长长的左转右转的宫墙内道走了近一盏茶,在张婴有些困顿时,忽然听见便不远处响起搬运东西,捶打木桩以及各种吆喝声。 马车也停了下来。 赵文掀开车帷幔,探头对张婴道:“张上卿。陛下特意嘱托老奴,将此地作为上卿临时办公与落脚歇息的住处。您不妨下来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或是不够满意的地方?” 张婴没想到仲父又给他安排了一套房子,他走下马车。 这是一处非常高大的门楣,他必须后退两米远才能将大宅的大门外观看清楚。 他随着赵文往里面走。 傍晚的余晖正好落在廊下沧桑的大桑树上。 凌厉不修边幅的假山群。 随处可见的玄鸟与其他花草动物的造型绘图。 这是一处典型的装潢简单、涂色很黑,却又彰显着浑厚古朴的大秦建筑风格。 张婴对住所没什么要求,主要是空调、暖气什么的也要求不到。 他正想对赵文说,都满意,不用继续逛了,然后他一抬脚,就踏入了一个案桌上堆了满满当当文书的房间,他身体微微一滞,顿了顿,转身就走。 “哎!上卿,张上卿!” 赵文连声呼唤,“这,此处可用作查勘政务文书,上卿可有其他需要更改的地方?” “有。”张婴指着书桌上的文书,认真道,“能把桌上的纸都挪走吗?它们与屋内朴素的大秦风格不一致。” 赵文:“……” 他摇了摇头,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张婴深深地叹了口气,偏过头,忽然发现丁郎官的表情有些古怪。 张婴低声道:“可有不对?” 丁郎官犹豫了会,动了动嘴皮子,只低声感慨道:“陛下,是真的宠信上卿啊。” 张婴一头雾水。 不过他也没多想,张婴逃避了一会,决定直面惨淡的人生。 他走到案几前,翻开文书,看了一会,微微蹙眉。 张婴又看了好一会后,才抬头看向赵文,疑惑道:“这是 ……送过来的文书?” 赵文凑过来又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是从丞相府送来,泥印也是对的。”顿了顿,他眉头一皱,“上卿,莫不是哪里有问题?” 张婴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就是没想会是这样的内容。” 他本来以为文书或是满篇词藻,或是令人昏昏欲睡繁琐文章,万万没想到是这文书是收、发、留底、再抄至转送的全纪录。 有点像论坛带回帖,或者说围脖大v转发的模式。记录了许多人的点评留言。 某些内容特别的奇葩搞笑啊。 比如这一条。 秦始皇二十八年七月戊戌朔乙巳。 启陵乡啬夫赵敢言之:我之前让启陵乡捕捉贡献所用的鸟,抓到明渠雌鸟一只。赵鸟和文书交付给尉史文,让文负责运送。文不肯接收,还拆了文书,篡改其名,将鸟和文书交给了小史適。 小史適不敢听令去送文书。文这人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大骂小史適,还从船中拿出船桨来赶赵走,辱骂赵。 请将文上交狱中治理,若是有罪,就判处他吧!补充说,令史上看见了他骂赵的情形。 七月乙卯日,启陵乡啬夫赵说:怕前一封文书领导没送到,再次抄写呈上。敢言之。贝书写。 七月己未日水下八刻,信件送达。二年律令·贼律。/敬拆封。贝书写。1 又比如这一条。 卅二年六月乙巳朔壬申。 都乡守天敢言之:我本来打算将我奴婢、马匹等财产转移给我的妻子云,但是我的妻子却不愿意,她甚至还让匀这个人辱骂我。请问有什么律法能让她同意吗? 六月壬申,县尉乌说:你说马匹、奴婢要给我,她指不定就同意了。 六月壬申日,牛说:我同意上面的提议,分给我也行。2 …… 张婴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一种在看大秦官吏的奇葩事迹笑话合集的感觉,好几次憋不住笑出了声。 忽然,他耳畔响起赵文低沉的嗓音,“上卿,这文书……怕是不该送来啊。” “哈!我知道。瞧瞧这老旧得快发霉的竹简,也难为他们找出来这么多鸡毛蒜皮的事,还挺有趣的。” 张婴甩了甩手中的竹简,“这是想把我当个吉祥物供起来,嗯,算是非常柔和的下马威,多半是顾忌仲父的威力啊。” 赵文有些词汇没听明白,但大意还是理解,他皱起眉道:“上卿,我立刻去……” “哎。不用。”张婴摇了摇手指,他是喜欢摆烂,但他不喜欢被人算计成咸鱼,“放心,这事很好解决。” 赵文一呆。 第176章 张婴说得轻描淡写。 赵文迟疑了会,忧心道:“张上卿,这朝堂上的事,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但又可能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不好说的呀。” 官场弯弯绕绕的规则多,混迹其中的又多是天之骄子,他担心张婴骄傲了。 张婴却笑着安抚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若说玩官场手段,十个张婴联合起来可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但若只是掀桌子,并不需要多聪明。” 赵文还是不太明白,低声道:“上卿想要如何做?” “简单。这些文书多是下级秦吏们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甚至怀疑其中某些是被旁人不慎拿了家书来凑数。但无妨,皆对接下来要办的事有利。” 张婴甩了甩手中的竹简,“你们将这些人的官职、所在地、都记录在白纸上。然后查到他们所在郡县的上官,先将文书全部送过去。” 赵文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丁郎官想了想,却低声提醒道:“上卿,这文书既然能送过来,怕是……”他用食指轻轻指了指上面,然后重新看向张婴,“就这么递过去,只怕那些秦官不敢收、不肯收啊!” 张婴一笑,开口道:“他们不肯收的,那你就与他们说三点。 其一,大秦上卿看到无法理解和处理的政务时,会将文书全部上呈给陛下。 其二,大秦强调各司其职,意思为,各自负责的职责。 哪一位秦官认为这是上卿应该处理的政务,谁就签上大名再将文书送回上卿处,待得来日早朝,我会将这些签了的名文书准备好,再写上一份《论上卿文书处理范畴》的奏章上朝,等陛下一个明白答复。 其三,大秦对官吏也是有道德约束的,犹记得那本《为吏之道》写了十条,其中吏有五失中,有一条是“不得夸夸其谈不做事”。 瞧瞧这文书里面的浮夸的内容,什么抓到特别美味的鱼,认为是蓬莱仙长分过来的,希望能上供给陛下做长生不老的丹药,这完全就是夸夸其谈嘛。 诸如此类的文书还有许多,丁郎官,我记得某下级秦吏行为不当被惩罚的话,提拔他的秦官也是要负连带责任。不知道我记错没有,若是没有,你记得讲这句话也去说一说。” 赵文:!!! 丁郎官:!!!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骇人与震惊。 这一闹,事情就彻底闹大了啊! 张婴见两人都沉默。 他忍不住伸手晃了晃,开口道:“当然,我作为初入大秦官场的新人,想法也很浅薄,你们一位作为我的长史,另外一位也与我相交多年,有什么还请指点一二。” 赵文率先道:“上卿,您这样做的话,这……只怕日后政务依旧不好展开。”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觉得我大闹一场,依旧不会收服秦官甚至可能被排挤,所以没有太多必要是吗?”张婴看向赵文道。 赵文忙道:“倒也不是。只不过上卿向来聪明绝顶,应该会有更好的……” “免了。这样我高兴。” 张婴摆摆手,他搞这个本来就不是为了积极工作,而是不喜欢被迫咸鱼。 他看向忧心忡忡的赵文道,“你也放宽心,天塌了高……呸呸呸,刚刚的话不对,是大秦官场人才济济。我也不必他们服我,反正各司其职,但谁也别想耍我。” 打工人还操什么资本家的心,开心第一。 赵文无奈地抿了抿唇,倒也不好再多说。 “既然上卿是这个意思。” 丁郎官仔细想了想,补充道,“臣还是有一个建议,送文书时只告知对方一点即可,或最多两点。”顿了顿,他看出 张婴眼底的疑惑,补充道,“过于得理不饶人的话,有理也会显得无理。” 张婴闻言微微颌首,文化人嘛,掀桌子也可以掀得优雅一些。 “成,那就这样。这么去办吧!”张婴往后一躺,随手拿了个文书当笑话大全看,“对了,将丞相府的人都召过来一起处理,免得累着你们。” 赵文和丁郎官一愣。 赵文道:“上卿,所有人都召来吗?即便是有政务在处理……” “只要不是涉及边疆、救灾大事的,都召来。”张婴慢悠悠地抬头,恰好与赵文为难的视线对上,他疑惑歪了下脑袋,“怎么,我召不过来吗?” 丁郎官和赵文忙拱手道:“上卿有令,丞相府莫敢不从。” 两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召集丞相府秦吏的命令一出,后日即便有人想遮掩也没办法遮掩,事情必然会闹得极大。 搞出下马威的这人啊,怕不是要倒大霉。 …… …… 千米之外的咸阳南街。 蜡祭虽然过去多日,但长安乡过年的年货流传出来后,整个咸阳城都震动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6节 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长安乡的“福”年糕,春联,年饺子,以及被说得神乎其神的打铁汁。 要不是大秦有宵禁令,只怕咸阳会立刻跟风玩打铁汁。 不过即便玩不了大型烟火,咸阳不少家境不错的人家,特意跑去长安乡的福源市,买了很多寓意吉祥的春联,同时炸了一些“福”年糕,再喜滋滋地回来。 比如,姚贾与家中小辈一起品尝新带回来的年糕,糖饺子。 这时,家仆过来通传,说是赵高过来了。 姚贾脸色微沉,不喜欢赵高,不光看不上对方罪臣子嗣的身份,也因为对方在他少年时屡次轻视他。 但他还是起身,说:“带小郎君他们去竹取厢房,再请人过来。” 家仆道:“唯。” …… 片刻后,厢房门被推开。 身形高大的赵高大迈步走进来,他先是与姚贾问安,扫了一眼餐桌上剩余的年糕。 他眼珠子一转,道:“不曾想姚郎官也在吃这稻饼。姚郎官,你说某些小子是不是不懂事,以为按个“年糕”的名,就妄想取代“稻饼”的名号,多少是有些不识规矩。” 姚贾一顿,他知道对方暗示的是张婴“抢”李斯丞相之位的事。 姚贾慢慢将最后一块糖饺子夹起来,轻笑一声,道:“这话说得有趣。我大秦包罗万象,什么时候规定只能用一个名字。锅盔不也被称为烙饼,难道年糕与稻饼就不能共存了。” 赵高身形一顿,他没想到对方这么不买账。 须臾,他依旧腆着,低头谦虚道:“姚郎官所言甚是。是奴见识浅薄了。奴应当说,年糕毕竟是新名字,还年轻,不该越俎代疱,众人还是会更加认可稻饼。奴也更加支持稻饼……” “行了行了。厢房也只有我们两人,也不必如此打哑谜。” 姚贾不耐烦地摆摆手,“若你们的诚意成了,我会将消息告知李廷尉。” 赵高眉毛一挑,惊异道:“姚郎官,这事你尚未告知李廷尉吗?” 姚贾惊讶地回望一眼,道:“这话有意思,这不是你自作主张吗?!” 赵高:…… 他差点没被对方理所当然不要脸的话气死。 鬼的自作主张。 李斯若是不知情不默许,那些犄角旮旯尤其涉及小案件的文书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这老狐狸摆明了是想利用完就扔啊! 赵高冷笑一声,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姚郎官。那小子入主丞相府,伤的到底是何人的利益 ,你我心知肚明。 面对这么一个备受宠信却又伤不得、吼不得的棘手人物,是狱官陆任家出了一个巧思,才能既将他高高供着,又不会妨碍到某些人的仕途。 这难道不是对廷尉的贡献?难道不值得你们看重吗? 若你们今日敢如此寒人心,日后大秦谁还敢跟着廷尉冲锋陷阵。” 姚贾又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开口道:“这话说得太重了。狱官陆任家,哈,不过是一个攀炎附热之徒。这样的人在大秦数不胜数。 当然,若他能把事办得漂漂亮亮,我们也不会吝啬手中的一些东西,但若这人敢挟恩图报。那就不能给脸不要脸了,赵高,你认为对吗?” 对话提的是狱官陆任家,其实指代的含义都是“赵高胡亥”。 赵高沉下脸道:“姚郎官,想出决策的咸阳狱官陆任家,此时候在门外。” 姚贾淡定道:“有请,得请进来喝茶。” 赵高冷笑一声,还真将门外候着的咸阳狱官陆任家也唤了进来。 不过陆任家进来之后就是个摆设。 整个厢房之内,赵高和姚贾面无表情,以词句为武器,拼杀得刀光剑影,电闪雷鸣,句句不离“咸阳狱官陆任家”的名字,但一个眼神都没给这个人。 不过在两人每每即将吵起来时,又默契地戛然而止,片刻后,彼此露出一个假笑。 这时,家仆又传来消息,说是某某郎官求见。 “不见。”姚贾冷漠道。 有了这个打断,赵高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拱手道:“姚郎官,现在是狱官陆任家已经将事办妥。廷尉之前也对狱官陆任家感官不错,你何必擅自做主,不如让李廷尉自……” 赵高还没多说几句软话,家仆再来传递消息,说另外某某的郎官求见。 姚贾再次道:“不见。” 但这一回家仆却没有离开,而是在门外低声道,说是不止一位郎官求见,门庭之外停了不下七八两马车,已经进来也有三四位,并且各个神色焦虑,请都请不走。 姚贾疑惑道:“今日怎么回事?扎堆?” 他起身,先是命家仆将郎官们请去会客厢房坐好,然后决定先送赵高与狱官陆任家离开,再去处理聚集过来的大秦郎官们。 然而当三人走在回廊上时,恰好与步履匆匆的郎官们打了个照面。 找过来的郎官秦吏非常多,直接将赵高、姚贾还有陆任家围在中间,大家一起被迫在厢房外的回廊吹深冬的风。 秦吏们同时开口,神态也格外焦虑: “姚郎官。这事,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些乡县竹简怎么会让上卿看见啊!” “这……这些若是真让陛下看见了,可如何是好啊。” “哎,你们……何必如此,那上卿还是个稚子,稚子无知,顽劣,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何必去惹他呢?” …… 姚贾微微皱起眉,伸手往下压了压,开口道:“先冷静下来,停一停,来个人详细与我说说。” 很快,年级最轻,满脸焦虑的郎官率先走出来,噼里啪啦地说了今日的遭遇。 说今日上卿忽然将丞相府的所有郎官、小吏都召过去整理文书。 他们一边在那儿整理,一边听到丁长史在旁边说,这些文书筛选出来后会由上卿上交给皇帝,问问大秦官府为何有这么多滥竽充数、碌碌无为的秦吏,怪不得政府效率低下,不光要惩罚基层,还要将提拔他们的上官一起拎出来…… 说完之后,郎官苦涩地补充,那里面就有他提拔过的秦吏,这事若是上报给了陛下,可要如何是好啊! 姚贾闻言目瞪口呆。 他没急着开口,面无表 情地示意其他郎官们一个一个继续说。 小半个时辰后,姚贾发现他们来求助的内容大同小异。 总结一句就是:上卿摆烂掀桌子,大家一起倒大霉。 寒风一吹,姚贾被冻得头疼欲裂。 怎么会有这么极限摆烂的操作? 不可能的吧。 但考虑到张婴稚嫩的年龄,姚贾又觉得挺合理的!该死的合理! 他目光森冷地回头,恰好看见满脸震惊的赵高,以及一脸惶惶不安的狱官陆任家。 姚贾暗暗谋算,然后看向表情最沉稳的人道:“现在到了哪一步。” 那人苦涩道:“似乎……不,应当说,已经惊动了御史中丞。” 姚贾倒吸一口凉气。 御史大夫在大秦主要负责监察百官、掌管大秦重要文书等。其中,他的下属御史中丞主要负责掌管文书,以及地方监察御史监督郡县官员。1 换句话说,惊动了他们,就是已经闹大了。 沉默半响,赵高忽然跳出来,看向姚贾道:“姚郎官,此事是陆任家的想法。” 姚贾深深地看向赵高,道:“这事我会如实上报,秉公处理。” 说到这,姚贾深吸一口气,道:“来人,给狱官陆任家脱冠、脱朝服。其他人随我一起御史大夫处。 诸位,此事可大可小,我也会尽快寻人想办法,但不管如何,依大秦“先自告,除其罪”的律令,诸位应当明白要如何做吧。” 众人拱手道:“唯。” 唯陆任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神色瞬间慌张,道:“等等,还有……” 赵高冷冷地打断他,道:“还有什么。若不是你玩忽职守,又岂会发生将老旧文书错送上卿府邸的事。还是说,你想自证是故意这么做的?你对张上卿别有所图?!你这样你的妻儿、家翁他们都知晓吗?!” 陆任家心神俱裂,骤然懊悔,当初为何为了搏一把而信了赵高的话,如今却被第一个抛弃。 他在被家仆强行扒拉衣冠时,忍不住悲泣道:“奸贼赵高害我啊!都是佞臣怂恿我的啊!诸位牢记,万万不可与赵高走在一起啊啊啊!” 赵高脸色一黑,刚准备拿对方的家属威胁,没想到听见对方提前尖叫道:“若我家翁妻儿有任何不幸,都是赵高这混账竖子害,我就是前车之鉴!前车之鉴啊!” 赵高:!!! 其他人面色诡异起来,莫名给赵高避让出一个空白圈。 赵高暗道不好,尤其注意到不少被他拉拢过的秦官都露出闪避的眼神时,咬牙切齿,恨不得直接劈杀了还在大喊大叫的陆任家。 这一次真的功亏一篑! 第177章 张婴一招摆烂,大秦官吏人人自危。 一时间,御史大夫府成为整个咸阳最热闹的场所,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秦官们一个个脸色苦哈哈给门房递拜贴,彼此打招呼的第一句话就是“该死的玩忽职守的陆任家!”,再互相怒骂几句,然后候在外面,做好准备进去自告的准备。 所有人都关注着这事的后续,尤其盯紧嬴政的态度,偏偏陛下什么动静都没有。 部分朝臣揣测着,是不是陛下也觉得张上卿这一回做得太过分太广泛攻击,所以一向眼中见不得砂砾的嬴政才会没有反应。 这一道推测传言也通过淳于越的嘴,传到了刚回咸阳的扶苏的耳中。 刚换下铠甲坐在书案前的扶苏很是惊愕,他抬头看向淳于越,迟疑片刻才开口道:“父皇未曾出面?” 淳于越连连点头,拱手道:“是啊!陛下对张上卿也不是无止尽的纵容,这一回总算是秉公处理。看来长公子也不必太担心……”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7节 “何曾秉公处理。”扶苏皱眉轻轻叩了叩书案,回过神后猛然起身,“不行。我得去见父皇。” 淳于越一愣,转而惊喜道:“对呀!妙呀!正应该趁着这个时候进宫与陛下好好交流一番,十多年的父子情岂会比不过……” “……不是。” 扶苏无奈地瞥了一眼淳于越,知道对方误会了,回了一句,“这样对阿婴不公平。” 淳于越笑容僵在脸上,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小心翼翼倒:“什,什么?长公子觉得……对张上卿不公平?” 扶苏点头道:“是也。父皇将阿婴摆上这个位置,本就有欠考虑,容易委屈他。如今遇上这事,父皇不帮衬一二更是不妥……我自是要去的。” 淳于越整个人都呆住了。 长公子,你要不要听听你说了什么? 你敢不敢当着大秦所有朝臣们的面将这一番话说出去! 当上卿还委屈了? 怎么感觉你比陛下还要偏心啊! 淳于越傻了好一会,才强打起精神,再次步履匆匆地追着扶苏的身影出去。 他喘着气道:“长公子,长公子啊……这,这何曾对张上卿不公平啊……” 淳于越本来想说一句是张婴太肆意妄为,但观察了一下扶苏的脸色,他又讲话咽了回去。 顿了顿,他委婉道:“即便大秦某些官吏玩忽职守,但也不可能所有官吏都有问题,张上卿未审查清楚,便将所有人摆到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某些被牵连的甚至可以告他一个诬告朝……” “浑说!这怎能算诬告?那些文书是阿婴编造的吗?将一些破旧批阅过的文书给上卿,难道还不值得愤怒?” 扶苏不满地看向淳于越,“若我收到这样的文书,你会不会愤怒,会不会怒指御史大夫。” “臣当然会!甚至会拔剑廷尉府。”淳于越忠心耿耿地说道。 但很快他脸色一垮,苦着脸看向扶苏,“可长公子啊,陛下对待张上卿格外不同,这……这位的身份怕不是有点……该如何说呢……这事您为何要出头呢。日后指不定会有利益之争,会刀剑……” 扶苏冷静地打断对方:“不会,他不是敌人。” 淳于越苦口婆心道:“长公子为何如此笃定……” 扶苏道:“嗯,确定。你日后多看顾他一点。” 淳于越一时被哽得差点没喘上气。 他的心情正应了后世那一句“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 扶苏不知道淳于越正痛心疾首,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咸阳宫,面见嬴政。 扶苏一副着急上火的 模样,而他对面的嬴政则刚刚起身。 嬴政接过宫女铜盘中的白巾,认真细致地擦拭着脸颊,脖颈和手指,等他将白毛巾重新放回水盆中,才看向候在一旁的扶苏道:“坐。” 扶苏并没有坐下,而是严肃地拱手道:“父皇,您是否还未听闻有关丞相府的消息?” 嬴政咕噜咕噜地漱口,将水一吐,抬眼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要给我拐弯抹角。” 扶苏语速很快道:“父皇,阿婴虽天资聪颖,但到底年幼,行为处事只图一时爽快,却不知这般做会后患无穷。” 嬴政眯了眯眼,道:“哈,什么后患?群臣认为阿婴不堪大任?日后对阿婴敬而远之?” 扶苏一顿,开口道:“父皇的推断正如儿所担忧。儿担心此事闹大之后,会加大阿婴入主丞相府的难度,日后就更难处理政务了。” “哈。扶苏你啊……你莫非不知晓我为何安排阿婴当上卿。” 嬴政忍不住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你认为我是希望阿婴在大秦稳稳当当做丞相的吗? 我当初把你丢去九原,让蒙恬带着你抵御羌族,开疆拓土,建立军功,难道是为了让你当上将军的吗?” 扶苏一时哑然,他好像有些明白嬴政的意思,但又不太明白。 稍作思索,扶苏认真道:“父皇,这有何区别?即便不是期待我成为上将军,但送我去九原,不还是为了让我熟悉军营,掌控兵权,锻炼行军打仗的才能吗?” 嬴政面色古怪地看向扶苏,半晌,才一字一字地咬牙道:“我何时让你掌控兵权、锻炼行军打仗的能力? 我是让你锻炼掌控运用蒙家将领的能力。 当初我还以为你坚持隐姓埋名去打仗,是为了用武勇收服蒙家将领的心,方法是笨拙了些,但也胜在真诚与安稳。没想到你压根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还真把自己当一个冲锋陷阵想当将军的小将领了?” 扶苏:…… 嬴政越说越气,直接气笑了,道:“我需要你遵守规则去竞争当将军?!怪不得之前捉拿贪腐林将军一案时,你会选择用化作商户偷偷潜入林将军府邸,收集交易证据的方式去扳倒对方?方法愚钝。” 扶苏挺直了背脊,他对这个说法不怎么认可,但还是耐心等嬴政说完才平静地回应观点。 他道:“父皇,其他的不说。但林将军在九原经营颇久,若不暗中探查收集足够扳倒他的贪腐证据,儿怕闹得太大会令军营会发生营啸……” “你,你蠢啊你,你以为朕是随便挑了个军团将你丢过去的?那竖子驻扎经营得再久,威望能有蒙家将领高?” 嬴政伸手不停地戳扶苏的眉心,“这样败类根本不值得谋划,你完全可以先斩后奏,再将之前搜集的证据于将领中公布。或者干脆学阿婴,捅破天,将这事交给更适合的人去干。而不是你亲身犯险……” 扶苏温和的笑容都快稳不住了。 父皇你这也太讲霸道了点,不利于团结啊。 他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决定不继续和父皇绕弯子,而是坦白进入过来的目的。 扶苏低声道:“父皇,阿婴年幼。他在朝中立足多是依靠父皇的恩宠。若真有臣子相信不利于阿婴的流言,日后极可能会给阿婴使袢子,甚至伤害到阿婴。所以我们应该先从下令严惩幕后主使……” 扶苏说完如何惩罚幕后黑手,然后说要如何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清洗一批官吏,再警告一波,好为张婴创造出一个良好和谐的工作环境。 等扶苏滔滔不绝地说完。 嬴政正好也吃完了半块锅盔,他放下锅盔,平静地看着扶苏,道:“嗯。事都被你做完了,阿婴做什么?他怎么成长?当年我是这么培养你的吗? ” 扶苏开口道:“我与父皇不同,我只有一个儿子,我可以随身带……” “带着?带成你这样?”嬴政没好气地瞪了扶苏一眼,“你去多生几个,别祸害阿婴。” 扶苏:“……” “若这事发生在大秦任何一个郡县,我都会第一时间下令震慑大秦官吏,以免某些不长眼的,狗急跳墙伤害到张婴。但这里是咸阳,皇权最高度集中的地方。谁敢越过朕去私下动一个上卿?” 嬴政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有能力伤到阿婴的不敢动。其余都是些伤不到他的蠢人。此时不锻炼,更待何时?” 扶苏骤然沉默。 嬴政喝了一口水,示意候在宫门外的宫女们端果盘进来。 他吃了一些,心态稍平和一些,才重新看向扶苏,道:“也怨我当初想错了一件事,军权重要学问重要,但合理运用“术”达成目的也很重要。 从今日起,你多去拜访王丞相,冯去疾和李斯。尤其关注他们是如何处理与阿婴相关的政务,但你不得插手,好好看一看他们是如何试探……咳,处理的。” 扶苏:…… 他蚌珠了,完全没想到过来替张婴声张,平白多了一份作业。 扶苏拱手应诺。 不过在他转身离开之际,嬴政又道:“等等,李廷尉那……你暂时不必去拜访了。” 扶苏疑惑道:“为何?李廷尉可有问题?” 嬴政摇了摇头道:“他是朝臣中最会揣摩朕的心思的人,我另有安排,不适合你。” 扶苏:? …… …… 宫墙之外,廷尉府。 姚贾从御史中丞那离开后,便急匆匆地赶到了李斯所在的廷尉府。 此时,他站在书房左侧,正面对着李斯,将发生的事情以及他处理的方案,全部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数百秦吏一起去自告。 陆任家被收押。 赵高被少府的人带走去审查,但证据不足。 等对方说完,李斯缓缓放下手中的笔,欣赏地看了姚贾一眼,道:“不错,带这么多人去自告,把水搅浑了,该清理的清理了。姚郎官你是有些急智在的。” 姚贾忙道不敢。 李斯摆摆手道:“做得好,就得按功行赏,你之前与我说的事,不会有问题的。” 姚贾大喜,再次拱手道谢。 李斯平静地收了这一礼,继续道:“陆任家被判为耐,城旦。赵高被少府的郎官带去审判关押。唔,御史中丞对其他秦官的判处多是口头警告为主,判得不重。看来陛下确实没有插手。” 姚贾听到这,低声道:“李廷尉,陛下过去一直对张上卿护得紧,这回却并未插手,难道真如某些人所言……” “不。这恰恰证明陛下看重张上卿,”李斯摇了摇头,意味深长一笑,“溺子如杀子的道理,你忘了?” 姚贾觉得有些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忽然,他震惊地看着李斯,嘴唇皮哆哆嗦道:“溺子?啊,这……那个……李廷尉可是有了证据……” “尚未有证据,但陛下对张上卿太用心了。”李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若张上卿真如我所猜测,那么整个大秦,他估计才是长公子最大的竞争对手。” 姚贾倒吸一口凉气,很快又道:“嘶,那公子寒呢?” “公子寒?生母外戚因伤害王上将军一事被贬斥。”李斯连连摇头,“他上位的可能性比十八公子还低。起码公子胡亥身边还有深谙陛下喜好的赵高,以及十九公子。” 姚贾理解地点点头,忽然想到一点,迟疑道:“李廷尉,倘若公子胡亥、赵高他们还过来 寻求合作,我们是否要回避一二?” “当然不!你就按往常一样对待赵高,他们会成为我们接近张上卿时的最好障眼法。” 李斯似笑非笑地看着姚贾,“我这样的身份不好再主动接近对方,但若是被某些人“逼着”“推着”接近,就不一样了。” 姚贾怔怔地看着李斯,他怎么感觉李斯对张婴比对扶苏更感兴趣啊。 他心下一紧,有些忐忑地低声道:“廷尉。扶苏是长子,又有蒙家做后盾。” “对。但君心难测,在大秦没人可忤逆陛下。”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8节 姚贾沉默。 “你放心,在尘埃落定之前,我只会紧跟着陛下!陛下选谁我选谁……只不过,长公子对威胁无动于衷,甚至对张上卿也颇为放任,这令我非常困惑。” 李斯摇了摇头,“不知是长公子太自信,是长公子无心大位,还是我的猜测不准确。哎……罢了。眼下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你只需要明白陛下在以继承者的方法培养张上卿,那我们也应当这般对待。” 姚贾暗暗惊讶,但最后一句话他还是很认可的。 天大地大,嬴政最大。 姚贾严肃地拱手道:“我明白李廷尉的意思,接下来但凡张上卿的政务,我务必全力以赴,好生服从。” “不,暂时还不行。”李廷尉却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为人臣,最重要的是能为君分忧。姚郎官,陛下如今想打磨张上卿,我们就得先当一块合适的磨刀石。” 姚贾一愣,有些懂了又有些茫然了,他拱手道:“请廷尉明示。” 李廷尉冲他招了招手,道:“附耳过来。” 第178章 数日之后,以御史中丞为首的监管秦官机构开始发力。 因大秦文书事件而牵扯的大秦官吏足有五百人之多,他们的名字被画成一张图纸,现在这一份图纸送到了张婴的案头前。 张婴的脑袋从竹简堆里冒出来。 他单手撑着下巴,瞥了一眼丁长史,看了眼公子如桥,又看向送图纸过来的云郎官,开口道:“唔,这张纸递给我,是想要作何?” 云郎官又将一份印着拇指血印的廷行事也递了过来,低声道:“上卿,这是御史中丞给您的交代。” “无需给我交代,你们秉公处理即可。” 张婴看都没看那一份判决书,“比如可以将其公示出来,告诫大秦郡县官吏。诸如这样鸡毛蒜皮的内容,就不应登记。肃清一下大秦官场写文书的能力。” 云郎官面露苦笑,公之于众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但他看了一眼杵在旁边的公子如桥,又细细想了想御史中丞之前的态度,他果断道:“唯。下臣请问将其张贴在监察官邸的布告栏处,可否?” 张婴看向丁郎官和如桥,道:“显眼吗?” 丁长史点头。 如桥补充了一句道:“每年大秦官吏都要主动过来述职,考评数次,定能看见。” 张婴谢了一声,重新看向云郎官,道:“可以。云郎官,我年岁小,初入大秦官场,不懂很多弯弯绕绕,所以说话做事会有些不一样,如果有何不妥的地方,劳烦你们多多包容。” 云郎官:…… 他能说啥,只能点头称唯,并且告退离开。 等对方离开厢房门关上,张婴立刻从书桌后面起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然后他走向公子如桥,拉着对方就往外面走,嘴上一副理解的态度,道:“如桥公子,你是来寻我出去玩的?” 丁长史露出无奈的苦笑,他连忙挡在门口,轻咳嗽一声道:“上卿。关于举荐制的一些统筹规划制度,以及科举制的一些新出的试题,还等着您点评呢。” 张·偷溜摸鱼失败·婴:“……” 公子如桥忽然露出同情的眼神,拍拍张婴的肩膀道:“我之前还羡慕你来着,现在看来,还是当个闲散的大秦公子比较舒服。” “呵呵。你舒服是因为‘我’们负重前行。”张婴着重在“我”上,这话半点没夸张。要不是他努力削弱胡亥继位的可能性。如桥肯定是逃不了一死的,毕竟按记载,胡亥不光弄死了全部兄弟姐妹,还被考古发现极可能是虐杀。 如桥好脾气的一笑,然后凑过来道:“阿婴婴,有人因这个来找你麻烦没?我来给助力如何?” 张婴疑惑地看向如桥,道:“你还能考虑到这一层?” 如桥一哽,肉乎乎小手猛地拍拍自己的胸膛,道:“我也是大秦公子,能不知道吗?!”顿了顿,他补充道,“那个,关于赵高的事……” 张婴斜眼看他,慢悠悠道:“如桥公子,我不可能帮你去救赵高。” “没让你救!我巴不得他被带去少府。”如桥一脸认真地点头,“若无他作梗,只怕胡亥阿兄也不会……反正我想让他再入不了宫廷。大母让我先来问问你的意见。” 张婴:呵呵。 “不用问我,你们想如何就如何。” 张婴摆摆手,敷衍道。 自从赵高失去嬴政的宠信,他就没再没看过赵高一眼,因为没有必要,失去嬴政心腹地位的赵高,压根做不到记载中震惊历史的事。 所以张婴不会为了惩罚赵高,去欠一个人情。 “阿婴婴就当我从没问过你。”如桥忽然急急开口,并且拉了下张婴的衣袖,压低声 音,“我对这些不太擅长,阿婴婴没生气吧?” 张婴没有生气。 反而有些惊讶如桥的迅猛反应,笨是笨了点,但趋利避害的小动物雷达还是相当警惕。 “没有。”张婴轻声安抚了对方几句,如桥也没再提过赵高与胡亥。 两人往后闲聊了一会,张婴还教了如桥几点如何注重细节,如桥连连点头称赞,直到小半个时辰后,徐将行过来接人,如桥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就在张婴重新翻阅出题试卷时,没过一会,有少府的工匠提着工具过来,说是听了如桥公子的命令,要帮忙弄一个可以导烟出去的小烟囱。 又过了一会,有宫女端着一盘点心过来,张婴扫了一眼,正是之前他与如桥闲聊时提过的零嘴。 再过了会,有宫卫搬着一个新比较矮的书桌过来,这也是张婴之前提过,即便坐在高的凳子上,但脚尖无法落地还是坐着不太舒服。 张婴暗暗感慨,如桥真的挺会活学活用啊!细节拿捏得很稳啊!果然,在大秦宫中任何一个人受宠都不是没有理由…… 等等…… 大秦公子都学会讨人欢心,他可不能被后来居上。 张婴心神一紧,扭头看向丁长史,道:“长史,赵文可有过来?陛下可有任何指示?” 丁长史摇头道:“暂未。” 张婴捏了捏眉心,这有点不像仲父。 过去即便他稍微弄出一个小动静,仲父都会第一时间过来问他详细情况,怎么这一回案件都了结了,仲父都没有出现呢? 他倒不觉得仲父会生气,只是回忆起嬴政过去的一系列骚操作,担心对方会不会又想出一个什么“卧龙雏凤”的招来坑他。 张婴忍不住咬了咬唇,冥思苦想。 忽然,他听到丁长史压低声音道:“上卿不必担心,陛下定然心系上卿。” 张婴闻声扭头,恰好与对方担忧的视线对上,他一笑道:“这好像是你第二回 这么说了?为何如此笃定?” 丁长史迟疑了一会,开口道:“上卿目前所用的这一处大宅,是陛下从赵国回来时的临时住所。也是陛下成为太子后最常用来于幕僚议政的地方。” 张婴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道:“你从何而得知。” 丁长史顿了顿,低声道:“阿父曾是陛下的幕僚。” 张婴一愣,原来还有这渊源? 他立刻凑了过去,询问丁长史知不知道嬴政年轻时的事迹,浑身散发着吃瓜的气息。 丁长史哪敢八卦嬴政,瞬间语塞,只故作严肃道:“上卿,该继续整理政务啦!” 张婴双眸瞬间无神。 恰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很有节奏感的“嘟嘟嘟”敲门声。 张婴与丁长史同时扭头看去,大门并没有关,所以他们能看见外面不知何时站了将近有十多名身着黑色官服的大秦官员。 他们一个个手捧文书,为首的正是姚贾。 虽然看起来毕恭毕敬,但乌压压一片站着,依旧显得来势汹汹。 张婴与姚贾的视线对视上,两边都没有作甚。 丁长史上前一步,冷面道:“不知诸位有何贵干!” 姚贾面无表情地看向丁长史,忽然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他高声拱手道:“上卿,臣有急事汇报。” 紧接着,他身后十多人一起呐喊道:“上卿,臣亦有!” 张婴:…… 嗯?大秦官吏这么闲的吗? 又来给他找事? …… 片刻后,将近二十人挤了进来,将厢房占据得满满当当。 张婴坐在新搬来的桌子前。 一位黑衣郎官上 前,帮着整理这十多位秦官送上来的文书,虽不如竹简堆起来吓人,但瞧瞧这厚度,也不是正常人一两日可以看完的。 丁长史手捧姚贾递过来的文书,粗粗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丁长史不动,轻声道:“这等小事御史中丞便可处理,姚郎官何故来寻上卿,可是欺上卿……” “哎……丁长史,大秦讲法讲证据,丁长史可不要胡乱污蔑我等,最重要的是,你可不能越俎代庖。” 姚贾态度温和,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看向丁长史,反而将目光落在张婴身上,拱手恭敬道:“张上卿,您认为对否?” 张婴轻笑一声,道:“长史,你大胆说吧。” 丁长史应诺了一声,收敛好情绪,回头对张婴道:“上卿,姚郎官等人说的是有关百家学说的书籍推广这一事。” “百家学说的书籍推广?” 张婴稍作思考,看向台下的姚贾,“用纸张做承载物,好向大秦推广百家学说?” 姚贾连连点头,先是高升称赞了一句,“上卿聪慧也。” 张婴道:“陛下可有旨意。” 姚贾连忙滴上去一份文书,这确实是一份有关“开放博士学宫典藏书籍,请求用纸张替代储存的奏章”嬴政也确实批阅了“准”。 张婴若有所思。 姚贾继续拱手道:“上卿,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1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49节 大秦的法家、道家、儒家、纵横家、墨家等博士和士子们,他们自从知晓拥有纸张之后群情激动,认为纸张的出现,教化的推广,一定会让大秦出现传说中人人知礼的王道盛世。 所以他们纷纷主动请愿,愿意为教化大秦黎民百姓,传播自身学问而贡献出一份力量!” 姚贾说完之后,紧随其来的秦官们纷纷涨红了脸,激情拱手道:“上卿,臣等愿为大秦教化而贡献一份力量。” 丁长史皱起来的眉头都能锁死苍蝇。 他低调地拼命冲张婴摆手,暗示不能答应。 张婴本来也没打算答应。 春秋战国时期,确实是百家争鸣,不光有以稷下学宫为首的顶级官学,百家学说的大佬们为了推广自己理念,不光著书立作,还纷纷私下办学,收的徒子徒孙学遍布七国。 但自从嬴政一统天下后,大秦只准推行官学“以吏为师”作为唯一的教育途径,不准民间私塾。 让他推广教化各方的学说,这是要干什么!明着与仲父唱反调? 他就是有些奇怪,以姚贾这玩弄过四国权贵的嘴皮子,搭配上李斯那老奸巨猾的脑子,想了十几天,只想出这么一个容易被戳穿的招数来弄他? 而且是那种即便成功了,对方没一毛钱好处反而将他得罪死的招? 李斯这种顶级投机者能有那么蠢? 张婴懒得猜对方是不是有后招。 单纯玩阴谋诡计,他肯定玩不赢,但论搅混水开创一条新路的实力,谁敢与他争锋。 张婴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眯眯地点头道:“我懂了,所以姚郎官的意思是,大秦日后不再只推广法学,而是诸子百家,雨露均沾对吗? 啊,我明白了,特意来找我应该是想给科举试题也加上诸子百家的题目吧! 不愧是以富国强兵为己任的法家啊!舍己为人!高义!” 姚郎官笑容僵住了:!!! ——你,你怎么不按套路来啊!这是要掘我们法家的根基啊! 其他秦官们怔愣之后,一个个露出激动难耐的表情。 不能不激动啊!能被姚郎官安排过来的秦官,基本都是不只学法家,或者说为了当官不得不兼修法 家的人。 现在听到有让自家学说重振旗鼓的这种渔翁得利的好事,那不得抓住机会赶紧上啊! 第179章 大秦官吏们一个个目光如炬地瞅着张婴,好几个直接倒戈相向地开口: “上卿所言甚是,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上卿彩!姚郎官定也是这个意思,我等叹服,鼎力支持!” “诸子百家,取长补短,方能展示我大秦的风貌啊!对,对极了!” …… 这算盘打得地下各个学派的大佬们都听见了。 被迫“对对对”的姚贾苦笑一声。 绝大部分学说都有“罢黜百家,独霸一国”的念头,法家也不例外。 要是让李廷尉知道自己把事情办成这样,差点被挖了根基。 只怕明年的坟头草都会有一米高了。 “上卿,下臣莽撞也。” 姚郎官露出了一抹苦笑,毕恭毕敬地拱手,“大秦推行法家数百年,依法治国,乃国之根本。臣,臣万万不敢有如此动摇大秦根本的念想啊!” 众郎官瞬间一静,期盼地偷瞄张婴。 张婴故作不解地歪了下脑袋,非常诚恳地开口道:“此话怎讲?!姚郎官,我年幼,又是初入官场,很多弯弯绕绕不明白。你大可直言不讳。否则我也不知我会误会成什么样。” 姚贾心下无奈,开口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大雨,博士学宫一处储存竹简的宫殿渗水,博士们虽然及时将那一批竹简抱出来烘晒,但多少有些损毁。 正巧出现纸张这等祥瑞,陛下也同意开放一部分博士学宫,将书籍借士子阅, 博士们就询问,能否用纸张这样更轻便的书籍来替代竹简筒储存书本,这样也更方便借阅。 这事本该落在御史中丞身上,但最近他事务繁忙,官吏士子又对重新开放博士学宫书籍借阅一事很急迫,所以才来寻求上卿统筹主持。” 张婴在听到用纸张替代竹简,以及嬴政开设一部分博士学宫借阅书籍,心中了有些猜测。 稍作思索,张婴看向姚贾,道:“就只誊抄书籍?” 姚贾道:“是也。” 张婴忽然一笑,直白道:“姚郎官,推广纸张书籍一事,在其他贵族那遇挫了吧。” 姚贾被张婴的直球给砸懵,勉强稳住情绪道:“是,是也。但此乃陛下下令,所以……” “我知道陛下支持,否则你拿不到陛下的手谕。” 张婴微微摆手,看来他猜测的没错。 接下这事,既要面对贵族们层出不穷的骚扰,又要处理博士学宫海藏天下书籍的数量,换在其他人身上绝对会焦头烂额,可落在他身上…… 张婴点头道:“可以。” 姚贾刚还在想如何继续劝说,闻言一顿,但又很快反应过来道:“上,上卿愿意统筹主持此项事务。” “当然!”张婴点头,笑眯眯地看向姚贾。 张婴一脸坦然,姚贾反而又有点慌了。 他冥思苦想,委婉地堵漏洞,道:“上卿,大秦书籍出入博士学宫时,皆会经治书侍御史及下属审查监管,以防不合时宜的书籍进入博士学宫。” 潜台词就是,接了这个任务,就只能做个抄原始图书的工具人,诸如发扬其他学术,改变科举试卷等夹带私活的路子统统都不能干。 张婴点头道:“懂。将博士学宫内储存的百家书籍从竹简改为纸张,对吧!” “对的,所以上卿……”姚贾抿了抿唇,“若不嫌弃这事小……” “这怎么小!这可是一把开启人人懂礼、尊法的王道盛世的钥匙。”张婴重复了对方之前的话,令姚贾瞬间哑口无言。 之后,张婴又强调了一句,“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不能做的?” “没, 没有,下臣不敢指摘上卿。”姚贾偷偷擦了一把汗,“只要是储存在博士学宫内的书籍,皆可。” “那好!” 张婴微微颌首,故意扫了一眼周围气势低落的黑衣官吏们,对姚贾道,“这一批人是过来帮我抄书的吗?” 姚贾瞬间精神起来,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拱手道:“上卿,如今人手匮乏。他们诸事缠身,只怕只能帮忙运送些书籍过来,就得忙着新安排下来的政务了。 不顾若是张上卿需要的话,下臣知晓还能从何召来誊抄书籍的小吏、士子。” “哦。懂了。”张婴一点不意外对方这个回答。 应该说这个回答,越发令张婴确定对方想玩的是一个什么招数。 用现代公司来作比喻。 总经理新来驾到,销售部员工拿无数的产品、友商等源源不断的资料,让你去调配整理。 你若是老老实实做,嗯,那就会被这些琐碎的事彻底牵扯,人又累,又出不了什么成绩,自身的权利还会被架空。 你若询问下级销售让他们帮忙解决,他们就会积极安排自己的心腹来干事,然后你的权利依旧会被架空。 最后一个选项,是你不干了摆烂,这也是一个破局的方法。但一方面,你的顶头上司会失望,另外一方面,对方很可能还准备了其他手段,新官上任,不可能事事拒绝。 说真的,如果姚贾选的不是纸张书籍,而是其他琐碎的事情,那张婴真的要头疼了。 但巧了不是,对方居然选择了纸书! 这是他的长处啊! 思及此,张婴心情也变得很好,脸上的笑容也真挚了一些,他摆手道:“不用你招募人来誊抄书籍。” 姚贾的笑容又一次僵在脸上,显然被张婴出乎意料的答案蚌珠了,片刻后,他才道:“不,不用了?” “嗯,不需要其他人。”张婴起身,“这事,陛下有说何时必须誊抄好吗?” “当然没有。” 姚贾语速很快地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有些慌,连忙追在张婴身后开口道,“上卿,大秦政务虽多,但识字抄书的士子小吏还是有很多。下官绝没有让您亲自抄书籍的意思……” 张婴嘴角一抽,无语地看向姚贾,道:“我没打算亲自手抄,也不会借此将事举报上去。” 姚贾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还是继续推销士子过来帮忙抄书。 张婴坚决不要。 姚贾见推荐不了,一咬牙,他便将他带过来的十多名大秦官吏留下了,说是可以帮忙誊抄书籍。 大秦官吏们:!!! 张婴:??? 他脚步一顿,狐疑地瞥了姚贾一眼。 这人有点奇怪,给他做局挖坑都只挖一半?怕他摔得太狠? …… 张婴本来也需要些激进分子,考虑到他们之前的言论便同意了,然后目送满脸纠结的姚贾独自离开。 张婴转过身,对其他大秦官吏们微微一笑,开口道:“诸位,想不想为自己的学说干点事?” 大秦官吏们神色微动,这话换成任何其他任何一个上官他们都不会信。但张婴先有搅得朝堂天翻地覆的战绩,后有支持百家学说进入科举制考卷的提议。 张婴说要搞大事,即便是为了自家学术复兴的一点可能,他们还真蠢蠢欲动。 “上卿,您作为墨家钜子,您说怎么办!我们秦墨就怎么做!” “上卿,下臣知道您一定是重视农家的。下官家中还有上古农书三本,愿献给上卿。” “百家苦法家久矣。阴阳家敢为人先,下官家中还有上百孤本,愿意献给上卿。”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1节 完全放不下心啊。 之后,王丞相充分展现了一位心忧大国的老者,喋 喋不休忠言逆耳的模样。 不好明说的嬴政听得头皮发麻,连原本想叮嘱王丞相的话都给忘了。 僵持间,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无法说服谁。 直到半个时辰后,头昏脑涨的嬴政忍不住捏了捏眉心,率先道:“王丞相,距离姚郎官请求阿婴誊抄书籍一事,也已过去二十余日,不如我们先去帮阿婴解决一些问题。” 王丞相也顺势拿了杯茶,润了润嘴,点头道:“可以。” 在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咸阳宫,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之下时,内心几乎不约而同地浮出一个词。 ——解脱。 …… 嬴政和王绾匆匆抵达博士学宫,没想到却扑了一个空。 是真真正正地扑了一个空,在这里,他们非但没有找到辛辛苦苦埋案誊抄书籍的张婴一行人,就连之前激情讨论科举试卷题目的博士们也不见踪影。 王绾环顾了一圈,所有人都不在。 他冷不丁来了一句,道:“稚子聪慧,但年幼,尚未定心。” 嬴政没有看王绾,但也皱起了眉,凝眉看向赵文,道:“去问问什么情况?” 赵文心下一紧,连忙应诺离开。 他是知晓张婴爱摸鱼,所以在心里默默祈祷,平日也就罢了,但陛下最看重面子,今日带了王丞相一起过来探班,张上卿你一定要在啊! 然而祷告没起作用,赵文转了一圈回来,只回来一位样貌普通的文士。 来人战战兢兢的拱手道:“回陛下。张上卿、博士们应该是一起出去了,在少府。” 嬴政蹙眉道:“少府?为何?” 文士道:“某不太清楚,只听过一些只言片语,比如墨家要如何怎么制作单字印泥之类。” 王绾在一旁慢悠悠地补了一刀,道:“陛下,孔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张上卿如此钟爱墨家。何必枉顾他的个人意愿呢。” 赵文听了都无语了,王丞相,知道你是不希望两虎相争,但能别继续补刀了么! 您也瞧瞧陛下的脸色啊! 都快滴出墨汁了! 嬴政冷硬地开口道:“走,即刻去……” 然而嬴政的命令还没有下完,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以及喧闹的声音,一个比一个的嗓门大。 “哈哈哈!有此利器,我农家学术必将笑傲大秦,第一步,先从咸阳开始。” “鬼扯,后来居上的分明应当是我儒家学说才对。你们没看见张上卿在少府时,张口闭口都喜欢引用孔夫子的名言警句吗?!他定是喜欢儒家的!” “少给你们脸上贴金了!用你们几句话怎么了,你们忘了吗?今日最新成书册,用的可是我们墨家经典《墨子》!张上卿还是墨家钜子,他肯定最爱的是墨家。今日之后,法家算个甚,我看谁还敢与我墨家争锋!” …… 文士们嬉嬉闹闹,光从声音都能听出他们的亢奋。 嬴政眯起了眼。 赵文暗暗焦虑,这些人是喝酒喝多了吗?!都混说些什么呢! 眼见那些人越说越口无遮拦,赵文担心张婴会被牵连,他上前一步,正准备帮忙张婴说话,没想到之前一直放冷刀子的王绾忽然轻哼一声。 王丞相淡声道:“陛下,博士学宫多狂士,狂言狂语,当不得真。” 赵文一愣,很是惊讶地看向王丞相。 嬴政斜了王绾一眼,淡声道:“哦?原来王丞相还会关心阿婴。” 王绾听到这话明显有些无奈,半晌,他才开口道:“陛下,臣极为喜爱阿婴。但臣深知一个道理,喜爱不代表可以,大秦征战十余年,经不起纷争,需要稳定。长公子羽翼渐丰 ,军功累累……” 嬴政听完之后却忽然轻笑了一声,他指着王绾道:“王相啊王相,你瞧瞧你刚刚的评价,哪一点证明了阿婴不如扶苏。” 换句话说,年龄功劳占优的扶苏,在王丞相口中除了夸奖,却没能落得一个比张婴强的评价,这本身就代表了其他意味。 王丞相听明白这一点,骤然沉默。 嬴政没再看王绾,他命赵文将在前方晃荡兴奋的博士们带过来,目光如鹰地落在人前,开口道:“为何如此兴奋。” 众博士们:!!! 瞬间安静如鸡。 片刻后,嬴政翻阅着手中每一个字都差不多的书籍,眼底异彩连连,道:“这是阿婴弄出来的?他人在少府?” 众人点头。 嬴政转身,步履匆匆地向着少府走去。 第181章 张婴完全不知道,嬴政正迈着矫健的步伐匆匆赶来。 他现在的心情只有一个,无语。 这事要从头说起。 二十多日前,张婴领着一批“卧龙雏凤”的秦吏们兴致高昂地来到了少府,又号召了一批手工精巧的工匠们。 他将两边的人聚在一起,考虑到博士学宫的书籍种类多,单本印刷数量少,先给出的是活字印刷术的操作。 整整二十日,工匠们负责雕刻制作活字,文人墨客们一部分人负责盯着小篆字体的正确率,另一部分则在长方框架里按照书文顺序开始摆放活字小板。张婴负责摸……不对,是监管。 直到前日,当第一本《墨子》被漂漂亮亮印刷出来时,少府内院都快被欢呼声给掀翻屋顶。 众人极为非常兴奋,所以在半个时辰前,有人来禀报说,大秦公子来寻人时,张婴还以为是扶苏闻讯而来,所以才喜滋滋地出去寻人。 结果没想到见到的是满脸不高兴的胡亥。 更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他们也是被陷害的,对张婴没有恶意,希望他少府帮忙将赵高放出来。 在张婴婉拒时,胡亥仿佛听不懂人话一样,始终在劝张婴放赵高。 又或者说对方听懂了但在装不懂,因为胡亥一直在潜意识表达,君臣有别,胡亥才是有血缘羁绊的宠爱,而张婴只是因为才能所以被重用一下,双方有本质的区别。 张婴:…… 当然,一个叽叽歪歪的胡亥是不可能给张婴带来多大的情绪波动。 这就好像走路被贵人养的小狗吼了几声,瞥一眼,问题不大。 但张婴万万没想到,在他无聊得开启任务面板时,居然会触发这么一个任务。 任务:踹胡亥的屁股,然后让嬴政直呼:踹得好。 奖励:曲辕犁和秧马。(加强版两件套。让你种地有飞一般的感觉。) 张婴:…… 也不知道这任务机制是怎么想的,嬴政得中什么类型的降头,才会在自己儿子被踹屁股的时候,直呼踹得好?! 早知道他不应该在胡亥还在旁边絮絮叨叨时收抽任务。 晦气。 …… “上卿,成了,又成了!好多书,非常多的书!” 丁长史顶着一脸的黑墨小跑过来,语速很快,“如今《日书》《墨子》《邹子终始》《尚书》……全部都刻印好了,半天,区区半天,全部印刷完成。” 张婴笑了笑,道:“不错,不错!李廷尉的《苍颉篇》、太史胡毋敬的《博学篇》如何?” “工匠们还在专刻雕版。”丁长史连忙拱手道,顿了顿,他有些疑惑地补充了一句,“上卿,这两本书也可用活字印刷,为何还要专门刻印雕版呢?” “因为他们是需求量极大的启蒙书。”张婴很自然地解释道,“对于大量印刷的书籍,雕版印刷术会更好。” 丁长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刚想多问几句,就听到张婴转过身,大声对众人,道:“劳烦诸位还辛苦一下,将目前已经印刷好的书籍尽快搬运到博士学宫去,为广大渴求借阅典籍的士子们做一份贡献。 让士子们先学,再让他们将先秦诸子百家的文化传承下去。 我相信在诸位的努力下,终有一日,大秦也可人人识字,人人知礼,人人守法,成为先秦圣人口中的圣人盛世。” 这一番话在21世纪的人听来像是假大空的口号。 但对于刚结束七国战乱,秦朝大统一时期的学子们而言。 他们一直热衷思考,怎样的政务政策,才能让暗潮涌动的大秦变得更加的和 平,安定与美好。 所以在听到这样的口号后,很容易产生了共鸣。 “谨遵上卿令!”大秦官吏们激情地挥舞着拳头。 一个个昂首挺胸,扛着不亚于石磨重的书籍,身手矫健地向着博士学宫冲去。 这一条龙气势汹汹运书的场景,也让追过来后正打算拎起张婴问话的嬴政停了下来。 赵文低声拱手道:“陛下。老奴这就去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伸出来的手臂挡住,赵文抬头,恰好看见嬴政若有所思的目光。 嬴政沉默地跟在张婴一行人身后,到了博士学宫的外墙。 这原本只是一处与博士学宫贴近的偏远厢房,自嬴政下令博士学宫开放一角,为了安全与方便,博士们选定此处作为咸阳城士子挑选借阅书籍的场所。 这处厢房与嬴政印象中的布置截然不同。 一列列将近两人高的木质空架子们错落有致地摆成环绕的半圆形,最中央区域是一拍拍的案几以及长条椅子。 博士们步履飞快地将一摞摞书摆放在案几上,书籍像块砖般垒放出各种造型,诸如,一个漂亮的《墨书》三角形,《尚书》扇形,以及《邹子终始》拱桥形等,争奇斗艳,很是吸引眼球。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2节 博士们在搬运文书的时候,还在激情念叨着: “外面的士子是赶上好时候了啊,想当初,我们是花多少束脩才能学富五车,才能得到举荐啊!” “哈哈哈……是啊。陛下心怀天下,愿意将这些珍藏化作纸书租借出去。不像某些人家,说什么纸书容易损毁,对纸质书籍畏之如蛇蝎。” “是我们赶上好时候才对。以前学富五车,不超过五十册书籍就够了。但现在呢……你将这些纸质书籍堆五车试试,一百本都堆不满一辆车。” “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以后的士子怕是难自称学富五车了!” …… 张婴看他们干劲满满,也不忘加油鼓劲道:“诸位,好好地摆造型,越好看,未来推广的机会就越大哦!” 博士们欢快地应道:“是也!” “执形而论相,管中窥豹也1。为何要摆成这样,多此一举。” 张婴忽然听见了沉稳质疑的话。 他好脾气地解释道:“有句话老话,孔子曰:“以容取人乎,失之子羽!”,你看,连孔子这样厉害的人物,都会因为外貌而失去一定的判断能力。更何况我们这些普通人呢。 所以为了博士们为了推广自家学说,将书本摆放得好看些,吸引士子们的目光,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刚刚说完,整个内殿忽然安静下来。 张婴有些诧异,尤其注意到部分博士看着他,瞪大眼珠,一副被震撼得不得了的模样。 他笑了一声,道:“这么看着我作甚?!我是不会帮你……哎呦。” 张婴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耳朵被后人给拎了起来,还听到熟悉的冷哼声,“歪理邪说一套一套的。” 不用扭头都能猜到身后之人是谁。 张婴先下手为强,嚷嚷道:“仲父,仲父阿婴好想你啊……怎么这么久没来看阿婴。” “呵。”嬴政将张婴拎到正面对着,目光上下打量了张婴一会儿,“你不也没主动来寻我。” 赵文心下一紧,陛下似是要生气了。 张婴连忙道:“仲父,阿婴之前想去找仲父。但这一回阿婴为仲父分忧。每日连续工作六七个时辰。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犬晚,都是披星戴月时才回家。 阿婴想着,只处理博士学宫的书籍都如此忙碌,仲父操劳整个大秦的政务得忙碌成什么样啊!肯定比阿婴忙多了!这么一想,阿婴就不敢主动去寻 仲父,害怕打扰仲父休息。” 嬴政态度缓和下来,道:“哼。你来我才算是休息。” 张婴一愣,连忙抱住嬴政,顺便给嬴政刷胡子。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了一会。 殿内众人互相交流了许多复杂的表情,不过但凡张婴或嬴政偶尔扫过来一个视线,他们都保持着垂头垂手,仿佛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 这时,嬴政从赵文手中接过雕版和活字道具,轻松抱起张婴四处逛了一下,忽然,道:“你这小子,小心思还挺多啊。” 张婴嘿嘿一笑。 “还笑。大秦依法治国,怎么一本法家著作都没瞧见。”嬴政平淡道。 张婴两手一摊,故作无辜道:“仲父,我当时问过姚郎官,他说只要选的是博士学宫中的书籍就可以,也不限制时间。最后我就让郎官们随便选了,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嘛,哈,只能说法家学说过于太深入人心。 这可能就是学术的最高境界吧,人人心中有法书,所以不再需要手捧着法家书……哎。” 故作搞怪的张婴被嬴政戳了下眉心。 他捂着额头哼了两声,片刻后,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打量着嬴政嘀咕道:“仲父,他们都故意坑我,难道我还要笑眯眯的将好处奉上去么。”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巧言善辩。行了。他们若是真想坑你,别说这些大秦官吏,你连博士学宫的博士们都调不动。” 张婴一愣,他忽然回忆起姚贾对他的神态。 明明是来找茬的,却没有半点盛气凌人的姿态,言语很中性,尤其对方在后期不知道误会了什么,自打脸地将本来要带走的十几个大秦官吏给留了下来。 他脑瓜子一转,震惊地看着嬴政,道:“难不成他们在故意设局考验我?培养我?” 嬴政笑了笑,在嬴政准备随口夸奖一句时,又听见张婴低声分析,“李廷尉那样的人,凭什么培养我……等等,难道是仲父的想法?!” 刚说完,张婴就用“仲父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委屈的小眼神瞅过来。 嬴政:…… “咳。李廷尉是个广撒网的老狐狸,总会做些出乎意料的事。” 嬴政轻轻咳嗽一声,连忙转移张婴的注意力,“他权利欲很重,也很聪明,你若想用他,可以,但这人太聪明了,容易想很多,所以你给他一难题,先晾着他,少说少表态,直到他给出你五个方案,或者出现一个完美符合你心意的方案,你再胸有成竹地称赞他……” 嬴政毫无保留地说完,扭头平静地看向张婴,然而却发现对方闪烁的目光似乎更加委屈了。 嬴政:…… “咳。阿婴初入官场,总得立下规矩,小惩大诫。让他们誊抄法家学说也是可以的。前几日,姚郎官还送了些亲手誊抄的《商君书》过来。” 嬴政很没原则的将打算劝张婴大度的话抛弃,伸手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不愧是阿婴,不光做出了纸还想出了活字印刷术,定能打那些世家一个措手不及。哈哈哈,阿婴想要什么,朕承诺你皆可!” 张婴眼珠子一转,抬头道:“仲父,大逆不道,伤害大秦公子的也可以吗?” 大秦官吏们:!!! 赵文不慎闪了下腰。 一直沉默跟着嬴政过来的王绾瞳孔地震。 嬴政也是有些惊讶地看向张婴,眯了眯眼,道:“你且说。” “陛下!”王绾目光坚毅,上前一步,眼见是要忠言逆耳了,然而却在下一秒时戛然而止。 因为张婴正好也说出了那一句,“我踹胡亥几脚,仲父帮忙撑腰喝彩!” 众人:??? 第182章 嬴政道:“用脚踹?” 张婴愣了下,万万没想到对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句,他下意识点头道:“当然。”可不可以呢? 话还没说完,他就听见嬴政道:“可。” 张婴瞳孔地震。 出乎意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他原本还想了很多用来说服嬴政的台词,诸如,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添油加醋将胡亥过来妄想放走赵高的话说一遍,以及他还想到了利用还没到手的曲辕犁和秧马奖励,拿它们在前面吊着。 没想到一身武术,居然全无用武之地。 不光张婴有些想不明白,赵文、王绾等其余听到的人,没有一个脸上的表情还能稳住的。 殿内一片寂静,唯嬴政很是淡然,甚至还轻笑一声道:“阿婴可还有要补充?” “没,啊没有!” 张婴反应过来后,顿时精神抖擞的冲嬴政一挥手,“仲父择日不如撞日,走起?” 嬴政点点了头。 其余人看着两人果断携手离去的背影,瞠目结舌。 王绾忽然看向赵文道:“胡亥公子最近造了什么孽?” 赵文茫然地摇了摇脑袋,道:“没听说啊。”说完,他在急急忙忙追过去前,还不忘扭头瞅了王绾一言,“王丞相一起走?您不继续劝劝?” 王绾低调地摸了摸胡须,之前以为是扶苏啊,既然不是,倒也没太大必要。 他义正言辞道:“我作为大秦外臣,其可随意参与宫内之事。先行告退了。”说完,他转身从反方向离开。 赵文无奈摇头,连忙追过去。 …… …… 望夷宫。 “父皇,父皇!” 伴随着“哒哒”脚步声,胡亥如燕子回巢一样欢快地向着嬴政的方向扑过来。 说真的,胡亥当秦二世很失败,但他也一些优点,尤其突出在讨嬴政欢心上,过去在大秦可是独占鳌头的水平。 只不过胡亥自持长大,便将重心从讨嬴政欢心,变为想要做出一番功绩获得嬴政的认可。 谁能想到中途杀出个张婴。 不到两年,宫中最受宠稚子的帽子便摇摇欲坠。 也正因此,最近胡亥见到嬴政时,不顾旁人的嗤笑,重新拿出了幼年时候的撒娇三板斧,渴望能赢回嬴政的欢心。 但卖萌这件事吧,一定程度上看技巧,但主要还要看样貌与颜值。 五岁以下的幼崽飞扑,是想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可爱。 八岁以下的幼崽撒娇,还能重拾一下父爱。 十多岁的少年飞扑,只能说嬴政没把对方成刺客一脚踹出去,已经是一片拳拳父爱了。 “好生站着。” 嬴政避开对方的动作,眉眼间闪过一抹严肃,“十四五的少年郎,何故又做稚子姿态,没规矩。” 胡亥心里拔凉拔凉,脸上透出一分委屈:“父皇,儿知错了。” “咳,最近天气转冷,加件衣袍。” 到底宠了些年,嬴政对胡亥还是比较温和,“赵文,去给他多加件衣裳。” 胡亥心下有些感动,父皇好久没这么关心他。 他余光恰好看见衣着“单薄”的张婴,眼底闪过一抹得意,胡亥开口道:“还是父皇担心我,但我身体好,不冷的。啊,张上卿也在啊,怎么不多穿几件呢?” 张婴呵呵一笑,抱胸道:“我不需要啊。” 胡亥心下冷笑,故作失落的看了张婴一眼,又对嬴政说:“父皇。张上卿在这么冷的天也不愿披上父皇赏赐的衣裳。这是没把大秦当真正的家,不像儿,只要是父皇的都会顺从。”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3节 张婴眉毛一挑,刚想开口怼一下这绿茶,没想到嬴政摆摆手,开口道:“他本就没必要披衣裳。” 胡亥:??? 张婴也有些诧异地看向嬴政,没想到恰好与对方目光对视,然后就看到对方波澜不惊的开口道:“来人!将这小子给绑了。” 张婴:!!! 他好像有些明白嬴政为何要给胡亥披衣服了。 噗,明明与寒冷没半毛钱关系,纯粹是为了挡一点屁屁! 这是对胡亥的父爱么,有,但不太多。 张婴差点没憋住笑,没想到一抬头却发现胡亥用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盯着他,见他看过来,胡亥还低声用嘴型道:“你完蛋了。” 张婴也算是受过上下五千笑话书籍的专业训练,但实在是“噗嗤”憋不住笑出了声。 张婴这一笑,倒是将胡亥笑出满头问号,他一抬头,这才注意到那些宫卫是向着他的方向走来,胡亥心下顿时一紧。 胡亥连忙扭头看嬴政,发现嬴政对宫卫们没有任何其他的指示,父皇只平静地看着他,眼底似乎孕育着某种失望的情绪。 胡亥刚后退一步,准备开口,他的手就被宫卫们给快速绑住,然后就看见嬴政偏头看向张婴,道:“好了。你可以踹了。” 胡亥:??? 他还没想明白,就感觉自己的屁股蹲迎来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因为毫无防备,所以整个人往前扑在了地上,又因为有宫卫扯着,所以是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悬挂着,紧接着,一股卓越的力量“砰”砸在他的屁股肉上。 “啊!!!”胡亥吃痛得尖叫一声,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父皇一声喝彩声。 胡亥委屈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他到底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不光要踹人,还喝什么彩! 杀人诛心啊! 可恨的张婴,该死的赵高! 要不是他,他就不会去找张婴,就不会莫名其妙被踹,要不是他不在,他就不会不清楚父皇目前到底在考虑什么。 都怪赵高! …… …… 任务:踹胡亥的屁股,然后让嬴政直呼:踹得好。【已完成】 奖励:曲辕犁和秧马。(加强版两件套。让你种地有飞一般的感觉。) 伴随着胡亥委屈巴巴的抽泣声,张婴双手背在身后,心情极爽地点下领取奖励的任务按钮。 “这么高兴?”身后传来嬴政低沉的嗓音。 张婴收敛好笑容,低调地对嬴政摇头表示,他并没有很高兴,他也是一片爱护胡亥的拳拳之心,在皇宫内挨打,总比出去被陌生人暴打来得强一些。 赵文听到这一番强词夺理的话,连忙低下头,忍不住微微耸动了下肩膀。 嬴政戳了下张婴的眉心,道:“除了你,谁还敢打大秦公子。” 张婴下意识道:“反贼刺客,他们不就喜欢盯着最招摇的刺杀么。” 赵文一脸震惊。 这话也太大胆了吧!陛下怕是会震怒啊! 他连忙看向嬴政,然而陛下并没有出现想象之中的暴怒,沉默了一会后,竟点了点头道:“阿婴考虑得很周到。你对跟在身边的人也要多保持足够的警惕。” 赵文:…… 张婴点点头,但很快哈哈一笑,道:“仲父放心,我聪明着呢,会保护好自己小命的。” 嬴政斜了他一眼,直接戳了张婴的小心思,慢悠悠道:“哼,你以为不是大秦公子就没事?你当现在还是七国战乱时期?掳获了对方的谋臣,会因为赏识其才能而放弃一条生路吗?还是说,你小子就想好退路了?” “啊哈哈……没有没有!”张婴斩 钉截铁道。 嬴政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开口道:“阿婴,你身边也聚集了不少人。要知人善任,那个萧何就还不错,可以继续重用。” 张婴一愣,他当然知道萧何不错,要不当初也不会尽力将人全家都忽悠来长安乡常驻。 但仲父又是怎么发现萧何的? 他记得这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啊! 嬴政平淡道:“今年蜡祭。我来时恰好听见萧何与你提建议,他说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3。又说祈福年糕的‘畐’字写错了五处。且提议你将其余五国字体的福字都烧掉。可对?” 张婴点头道:“对。” 嬴政继续道:“萧何是担心你在对社稷有功受重用时,这么做,旁人看在眼里不会说。但倘若哪一日你不慎出事,这就是别人可以击溃你的把柄之一。 他也算是一番肺腑之言,足以证明此人小心谨慎,并忠心于你。而你也愿意信任听从对方的意见,很快照做,这就非常好。 有的幕僚再怎么好,但谋主就是不喜不信,也是不合适重用的。” 张婴骤然沉默,忽然头皮微微发麻。 当时萧何与他提议时,压根没说什么担心犯忌讳——嬴政一统文字。 他也没太听懂,只是看萧何大过年的还一脸愁容,便顺从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没想到萧何在担心这些,更没想到这事落在仲父脑子里转了这么多圈,还得到了一个谋臣谋主相合的结论,真的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嬴政不知道张婴脑海中有一万头羊驼奔来奔去,他只当张婴在默认,于是继续道:“还有一个韩信,也是一员猛将,用好了,我大秦版图还能再增添不少。” 张婴已经麻不过来了,韩信居然也入了嬴政的眼? 他下意识开口道:“信兄又立功了?” 张婴没注意到当他带有亲昵口气说出“信兄”两个字时,嬴政眼底闪过的一抹精光,因为这是咸阳宫外唯一一个与项羽一样被张婴尊称的人,嬴政将韩信的位置又悄悄提高了一些。 片刻后,嬴政很自然地开口道:“嗯,骁勇善战,立功无数。” 张婴看嬴政这么看好韩信,忽然想到野史中一段“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记载。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道:“仲父,我曾听过一段野史,说的是刘王与将军的对话。刘王问将军:“我若上战场能带多少兵?将军说:“至多十万。”刘王又问:“你呢?”将军说:“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刘王说:““你带兵多?又怎会被我逮住?” 将军说:“不,王虽然不擅带兵,但擅长驾驭将领!我臣服于王啊”。” 张婴快速说完之后,期待地看着嬴政道:“仲父,如果你是这位刘王的话,你会生气,并对将军心生忌惮,先下手为强吗?” 嬴政瞥了张婴一眼,干脆道:“他可拥兵自重?可预谋谋反?皆有铁证否?” 张婴完全没想到嬴政会给出如此一针见血的反问。 他想了想,历史给的倾向是没有,但他也不知道,所以给了个含糊的回答道:“这,不太清楚。” 嬴政若有所思。 他拍拍张婴的小脑袋,道:“阿婴,再去好好读读韩非的书。韩非强调,君王应当将权势、法治、心术三者相结合,维护统治。 这其中“术”一方面是关于管理百姓的政策,另一方面是在如何驾驭朝堂上的文武百官。 该怎么用术呢,按照名位责求实际功效。掌握生杀大权,考核群臣的能力等。这才是为人主君应当掌握的事。1 对大臣,要“听其言必责其用,观其行必求其功……2 阿婴,我 大秦的每一位重臣,必然有远超过我的才能,否则他也当不得大秦重臣。 所以我又岂会因臣子比我优秀,比我会带兵打仗而心生忌惮呢?只要没谋反的铁证我都不会动手。于帝王而言,只要藏术于心驾驭群臣即可,臣子本身自然是越优秀越好,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张婴下意识道:“那若是帝王掌控不了的臣子呢?” 嬴政平静地看着张婴,道:“这世上没有掌控不了的人,只有值不值得杀的人。” 张婴一愣,道:“那若他有铁证谋反。” 嬴政无语地瞅着张婴,道:“你啊,我之前都白说了?铁证谋反,杀了。大秦将星繁多,忠心耿耿的更多,不缺这一个。” 张婴忽然想到嬴政“因才用人”的豪迈做法,忍不住道:“所以仲父的意思是,只要没谋反,就往死里用?” 嬴政一哽,又戳了张婴一下,道:“用人之道,须合乎己身,自己先想。” 张婴一时陷入沉默。 嬴政冷不丁道:“阿婴,你很讨厌胡亥?” 张婴:!!! 他没想到嬴政会忽然杀一个回马枪问,这是要做啥? 他迅速观察了一会嬴政的表情,发现对方脸色淡淡的,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张婴眼珠子一转,故作无辜,道:“仲父,我是为您痛心疾首啊!作为大秦公子,法家的代言人,居然知法犯法,想从我这里将赵高捞出去,这不是丢老秦人知法懂法的脸吗!所以我一下子激动就……” “嗯?”嬴政似笑非笑地看向张婴,仿佛在说我看你怎么继续瞎编。 张婴一顿,他甚至看见赵文正在隐晦地对他摆摆手。 但他想了想,为了避免出现仲父要他与胡亥握手言和这种恶心场面。 张婴心一横,从心地开口道:“是也!” 第183章 嬴政有些惊讶张婴语气中的坚定,开口道:“你与胡亥应当没见过几次。” “是啊,没见过几次。” 张婴非常认可地点头,“但几乎每次见面他都要给我挖个坑,我没倒霉是我聪慧。可能天生看不对眼,做不了友人。” 嬴政一顿,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道:“你小子还挺记仇。” 张婴敏锐地发现嬴政并没有生气。 他咧嘴一笑,很有小大人风范地抱胸点头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亏有仲父这么一个好榜样在,我已经学会了克制,不会因为胡亥一人,讨厌大秦所有的公子。” 赵文愕然抬头,没想到张婴居然敢将陛下过去“驱除六国官吏”的事拿来调侃,他担忧地看向嬴政,却发现嬴政怔愣一二后,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哈哈大笑。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4节 “小子狭促得很啊,不过也是……肖像我总比像旁人来得好。”嬴政微微颌首,也随口开了一句玩笑,“多亏你没迁怒,要不连朕都要被厌恶了。” “绝无可能!仲父太小瞧自身的魅力,其实阿婴可记仇可会迁怒。” 张婴玩笑的语气中带着一份真实,“只是因为仲父在,仲父的光辉如烈阳一般照耀在大秦,所以阿婴看过某些讨厌小虫子,看过就忘了。” 这可是嬴政,谁能不多给对方一份特殊的牌面呢。 嬴政嘴角扬了下,忽然沉默地捏了一把张婴的脸颊,轻叹一声道:“胡亥确实顽劣……” 张婴脑中雷达响起,刚准备捂住耳朵,以示不想听“但是”转折的决心。 没想到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声若隐若现,稍显懵懂凄惨的哭泣声,大概就是“十八公子绕过我的大黄吧!”“胡亥公子,求求您了!”…… 张婴目光炯炯,开口道:“仲父,赶紧去看看热闹。”说完,立刻伸手拉着嬴政往外拽。 嬴政看着这拙劣的转移话题方式,顿了顿,但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没走多远,经过一条走廊,就回到刚刚打胡亥屁股的望夷宫前坪。 一位看着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宫女,正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大黄犬跪在望夷宫门口哭个不停。而原本扶着内侍手臂且面目狰狞的胡亥,在注意到嬴政与张婴走过来后,脸上闪过一抹惊慌。 他冲小宫女不停的挥手,嘴上嚷嚷道:“干嘛拉个死狗在我宫里!晦气!赶紧滚,赶紧滚……” 小宫女仿佛被偌大的惊喜砸中,呆了呆,脸上笑出一朵花,连连磕头道:“多谢十八公子,感恩十八公子绕我家阿黄一……” “滚,再不滚就别走!”胡亥声色厉苒。 嬴政微微皱起眉。 张婴瞅了几眼,然后目光放在即便身形消瘦,毛发有些脏乱,但依旧神似自家大黄犬的毛孩子。 张婴心底闪过一抹猜测,胡亥不至于这么变态吧,就连相似的大黄狗也要欺负发泄。 光球忽然冒了出来:【啊啊啊!宿主!胡亥太可恨了!他拿鞭子抽我!】 张婴:【什么!居然拿鞭子抽狗,这是心理扭曲什么奇行……等会,那条狗是你?体积不对吧,小了将近三分之一呢。】 光球:【宿主,每次人形npc来送奖励都会被抓大牢,只有送健体丸的猫咪很安全,所以主系统痛定思痛,就让我分了些分身在咸阳里外,可以更合理地给你送奖励。】 …… 张婴被光球的解释给哽住,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他道:【等会,按你的说法,所以我的曲辕犁还有秧马的奖励在这?】 光球:【对哒!】 张婴:…… 这时,被小宫女护在身下的黄犬忽然起身,拖着满是血的身子, 踉踉跄跄地过来,咬了咬张婴的裤腿,见他不懂,又抬起头,露出相当人性化泪眼汪汪的大眼睛,发出一声可怜的哀嚎。 小宫女吓得一路爬过来,她敢在胡亥面前哭,是因为她与徐将行有一份香火情,如桥公子也会罩着她。 但她万万不敢在嬴政面前放肆,五体投地地趴下,另外一只手还在试图压住狗头。 然而过去特别听话的黄犬,此刻却一直挣扎着躲开对方,同时拉扯着张婴的裤腿,嘴上呜咽呜咽地发出幼犬的声音,像是告状一样。 张婴尴尬地笑了笑道:“可能嗅到是我家大黄犬的气息了。” 张婴:【系统你这个笨脑子!直接强拽着我去拿奖励也太巧合,太人性化了,少给我吸引仇恨。快,快让你另外一个分身过来当狗老大。】 系统:【了解。】 很快,张婴的超大大黄犬狂奔而来,原本死腻在张婴身边的黄犬忽然汪了一声,似是疑惑地看了会儿张婴,然后朝着另一只大黄犬冲了过去。 两只狗凑一块,除了体积,其他看上去相差无二。两只狗互相嗅了嗅,张婴的大黄犬忽然低沉的汪了一声,然后领着另外一只狗跑掉了。 “哈。我就说宫内何时多了这么多不知礼数的犬?!” 胡亥扶着内侍缓缓走过来了,指桑骂槐,“连我都敢冒犯,迟早将它们都杀了。” 张婴正期待着奖励,听到胡亥威胁的言论,扭头道:“你在威胁我吗?” 胡亥冷笑一声,道:“张上卿原来自比成犬啊!也难得见你如此坦诚了。” 张婴扭头看向嬴政,闪烁着大眼睛,认真道:“仲父你看,我是被动的!都是他先欺负我!” 胡亥一见张婴还敢找外援,找的还是他父皇,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张婴道:“你……你没脸没皮,你踹我,还说我欺负你!?”说到这,他也扭头很是委屈地冲嬴政嚷嚷,“父皇,他到底有何好的,为何如此偏向他!” 嬴政:…… 他回避了胡亥的视线,然后默默地看向了赵文。 赵文:!!!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如何处理这一场亲情危机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犬吠声音。 大秦最有权有势的男子移开了目光,赵文随之松了一口气,他也看过去,只见跑远的两只狗又跑了回来,领头的大黄犬嘴里叼着一个东西。 很快,它将其轻轻吐在张婴的腿前,滚在地上的被羊皮卷包裹好的肘子,看这热气腾腾,多半是刚从庖厨那偷来的。 同时对身后的狗汪了一声,又对张婴汪了两声,虽没说话,但赵文却诡异地读懂了对方的意思,这是另外一只犬的感激。 赵文在一旁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犬通人性……” 张婴完全没心情听赵文努力热场子的话。 他像模像样地将带着口水的羊皮纸捡起来,仔细看了一眼,嘴角一抽,这厚厚的羊皮纸上居然记录着一份爱而不得的日记。 大概内容是:高高在上的大秦公主与沉默寡言的工匠相爱,在大秦公主即将出嫁前三日,他们选择了私奔,但还没有跑出王宫,就被公主的母亲给抓了回去。 公主以命相逼,工匠虽保住了性命,却被阉割,同时被关进了后宫地牢,要挟公主出嫁。至此,公主嫁人。 工匠一生都记得公主的里巷,在地牢绘制农具,但因为怨恨秦国,所以一生都没将农具图绘上交出去。 …… 系统送奖励的方式真的是越来越狗血,越来越离谱了。 但为了让奖励面世。 张婴还是深吸一口气,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对嬴政道:“仲父你看这个……咳咳,说不定是某位墨家擅农具的人的私人记 录,上面还画了好些农具,从描述来看这些农具都很厉害啊! 还得多谢这条狗。要不是它把我当救命恩人,也不会用这个包着肘子送过来了。” 嬴政平静地接了过来,这是一份折叠的明显很有年代感的羊皮卷,上面还带着些腥味和膻味。 他快速扫了一眼故事,微微皱起眉,然后继续往下面看。 羊皮卷的第二页上大约画了十多个图,每个农具图下面都备注了字。 但大多数的图形都被损毁,有的是被血迹遮掩,有的是被烧了个窟窿,有的是整个图都糊掉了,只剩下中间还有两个图能勉强看清楚。 一个备注着曲辕犁,另外一个备注着秧马。 每一个下面还分别有一句话介绍。 曲辕犁:可调整犁铧入土的深浅,自由碎土、松土和起垄作亩,且轻巧柔便,利于回旋,能将翻起的土堆推往一边,提高耕地速度。不如水筒车,暂弃之。1 秧马:能插秧和拔秧的工具,最适合楚国水稻,可惜,弃之。 …… 嬴政没种过地,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对介绍后面的一些耕种数据很敏感。 想了想,他看向赵文道:“拿去给少府工师,尽快做出来,再拿去验证。” 赵文连忙上前一步,道:“唯。” 张婴没想到嬴政如此雷厉风行,原本想要劝对方的话全部吞回去。 想了想,他开口道:“仲父,若是这些农具真有记载中的这般厉害,倒是一个绝佳的推广纸书、打破贵族拒绝纸书的机会。” 嬴政微微颌首,先是微笑地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道:“你是个有福气的。”顿了顿,他又平静道:“若记载属实的话,倒也是一个机会。” 胡亥见嬴政不光听了张婴的话,还夸奖对方,心里越发委屈和不爽,开口道:“父皇,若真有记载的那么厉害,这贱籍之人怎么可能忍得住默默无闻。再说,这东西明明是狗带来了和张婴的福气有什么关系……” “少逞口舌之利。”嬴政目光淡淡地扫过胡亥。 张婴在一旁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这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明明是胡亥公子的功劳。 看看,胡亥公子被打了屁股,拿狗出气,最后才得到了这羊皮卷,不管中间过程如何,前因都是臀,后果是好的! 这证明什么?足以证明胡亥公子的咳……臀有福气啊!仲父,说不定多打一打,这福气还可以再多打一些出来!” 众人努力憋住笑,低下头。 “你,你个竖子满嘴粗坯,胡言乱语!” 胡亥被做一个屁股又一个屁股给整破防了,他指着张婴故作正经的脸,指尖不停地颤啊颤,“你才有那什么福气!你才该挨打!” 嬴政有些无奈地捏了张婴的脸颊一把,轻声道:“狭促。” 张婴委屈巴巴地抬眼看向嬴政,振振有词道:“仲父,你看我一直在夸胡亥。你看看这羊皮卷上还有他的新鲜鞋印、狗血印都将其他农具图都毁坏了。 这么珍贵的羊皮纸被毁了,最重要的水转筒车被踩没了,我都没有骂他,我都在夸奖他!难道还不足以表达我对他的好意吗!是他不领情。” 嬴政一时无语。 胡亥气得强忍着屁股痛,跳脚道:“什么珍贵的羊皮卷,我踩坏毁坏怎么了?不过是一些颅内有疾的假男人写的妄想而已。你傻乎乎的相信,凭什么用此批判我!” 张婴微微一笑,不愧是又蠢又暴躁的胡亥,稍稍激怒就认下了毁坏羊皮卷的事情。 高效率的农具对于以农为本的封建王朝有多重要! 相当于辅助江山社稷稳定的工具。 一旦确认着曲辕犁 和秧马的实用性,胡亥必然要倒大霉了。 这一波,就是祸从口出! …… 七日之后 扶苏带来宫内一则消息,胡亥被揍得屁股开花,不停地呐喊“我真没有踩毁水转筒车”,声音大得哭得整个咸阳城都听见了,十天半月下不了床。 整个宫殿杂物进行大规模大扫除工作,四处寻找带文字带图案的羊皮卷,同时颁布了一条律令,宫内凡是能为对大秦农业发展作出卓越贡献的人,不分职业年龄,有罪者皆可免罪,无罪者皆可进爵。 扶苏说完,温和地看向张婴,道:“又欺负胡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5节 张婴听到胡亥挨打的消息差点笑出声来,勉强稳住平淡的表情,眨了眨大眼睛,道:“扶苏阿兄,他比我年长好几岁,明明是他欺负我。” 扶苏骤然沉默。 半晌,他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轻轻叹了口气,道:“下次注意点,或事先告知我一声。”顿了顿,他才补充道:“免得让他嚷嚷得整个宫廷都听得见。” 张婴心下一喜,一把抱住扶苏道:“就知道扶苏阿兄最好了。” 扶苏温柔一笑:“呵,你也是这般说父皇的。” 张婴憨憨笑着不开口。 半晌,扶苏又捏了捏张婴的脸颊,忽然道:“过几日,你小子随我一起去春狩吧。” 张婴:??? 第184章 张婴不明白这话题怎么扯到了春狩。 他抬头看向扶苏,注意到对方温润又隐含担忧的眼神,忽然想起他之前和嬴政提过可以用农书打开贵族的口子的事情。 张婴道:“扶苏阿兄担心世家贵族欺我?” 扶苏轻笑一声,道:“阿婴这般聪慧,他们又如何能欺你。” 张婴一愣。 扶苏调侃了一句道:“只是你这小子太聪慧,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万一世家贵族又惹了你的烦,你将大秦搞个天翻地覆可如何是好。” 张婴脑后落下一滴汗,道:“扶苏阿兄……”你这么说,不还是担心他被世家贵族针对么。 “我记得你来咸阳三年,好像一次也没参与过春狩吧。《日书》也说后日易祭祀,拿春狩猎物祭祀山水之神,祈求风调雨顺,岂不美哉。走!” 扶苏起身,带着张婴就往外面走,“先去少府置备几身衣裳。” “啊!仲父在百越给我……”张婴刚想说不必了,他在百越有骑装,然而话还没说完,恰好与回头的扶苏对上视线。 张婴骤然沉默了几秒,主动伸出手拉了拉扶苏的袖子,“扶苏阿兄,我可太期待新衣裳了,善!大善啊!走,我们赶紧去吧!” 扶苏轻轻“嗯”了声。 …… …… 张婴和扶苏刚刚抵达少府,还没进去,偶遇了张苍与王绾。 两人主动上前行礼。 扶苏和张婴回礼,扶苏刚准备带张婴进去,张苍却上前一步挡在前面,他开始激动地汇报庶务,重点强调,鲁豫之地的证据收集了很多,今年开春能不能将“解决隐田问题”作为第一道春令。 张婴敏锐地发现王绾翻了个白眼。 他视线一转,发现扶苏也是一脸若有所思。 在张苍刚说完第一个节点时,王绾忽然一旁插话道:“古往今来,诸国开春之时皆会慎重选择重要且一定能完成的政务,来作为第一道春令,以求一份祥瑞与好兆头! 所以臣认为,田改之事不可作为今年第一春令。” 张苍闻言摇头,强调道:“众人皆知春令的重要,开春选择土地治理,也是像鲁豫贵族宣布我们势在必行的决心。” 王绾冷笑一声,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以为陛下一统天下后为何要善待六国贵族,保留他们的地位和资产?难道是因为心善怜惜吗?” 张苍一哽。 就在张婴以为这一个话题会告一段落时,没想到王绾又主动追问一句,“张郎官你说是为何?” 张苍抿了抿唇,低声道:“是为了维护大秦的稳定。” “你也知道是为了维护稳定。春令,代表有绝对执行下去的决心。你这是逼着鲁豫贵族针对长公子,是将长公子放在火上烤。”王绾怒目相视,盯紧张苍,“老臣听闻你是李廷尉举荐的,你可是另有居心?” 张婴闻言一呆,这是要大佬手撕大佬了吗? 他连忙捧起手中的瓜。 张苍大惊失色,连连摇头,拼命解释。 扶苏见状也上前一步,闻声强调,他相信张苍不会如此。 这时,王绾收敛起表情,慢悠悠地补充道:“是老臣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臣相信长公子,也愿意张郎官绝无二心。” 在众人刚刚松了口气时,便听见王绾继续道:“不过既然说到春令,臣倒是想到一个政令或会很合适,那就是治理上林苑越来越多的野人。” 众人:…… 张婴认真辨别王绾的脸色,但对方太镇定了,完全看不出来对方之前是不是为了抢春令才故意那般说。 扶苏开口道:“王 相请细说。” 王绾目光极为严肃,道:“长公子,野人流民激增,只会助长六国余孽招兵买马,对大秦稳定百害而无一益。年前百越初定,大秦能收回约三十万兵马,不如顺势一起剿灭野人,以求大秦稳定。”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张苍忍不住道:“什么!将野人全杀了吗?” 王绾一个踉跄,对张苍道:“老臣说的剿灭,是让大军将山林中的野人驱赶出来,给他们一个个在官府登记名册,让他们可以跟着大军去边疆畜牧,在荒地屯田。 这样既不怕他们扰乱大秦村民们的安稳和秩序,又能给于他们一条求活的路……” 张苍尴尬的笑了笑。 张婴和扶苏连忙收拾好表情,继续听王绾侃侃而谈。 张婴听着听着,忽然觉得王绾还在补充的细节有些耳熟。 尤其听到那一句,“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国有郊牧,疆有寓望,薮有圃草。1”时,张婴猛然想起那二十多日的摸鱼……啊不对是监制制作纸张时,他有时会无聊地与丁长史聊天,谈谈大秦政务。 当然,张婴自认为从未真正深入过大秦基层,所以不会直接给出解决政务的建议,他就怕别人相信什么“天生福瑞”的招牌,盲目地执行,最后造成灾害。 张婴一般是借用后世历史,将那些政令、典故打扮成一个个的小故事。 然后以他转述小故事的方式与旁人聊天,至于这些故事对大秦官吏有没有用,就看悟性和相性了。 比如王绾现在说的这个。 非常像他曾经与丁长史说过的一项有关刘彻对上林苑改制的政令。 大意就是家中劳动力不足的贫困家庭,孤儿们,可以来一人到上林苑养牛、养羊和养鹿等,刘彻每日给他们出五到八钱,另外这些动物生的崽,官方也会出钱购买。 据说这一波赚的钱很肥硕,足够让刘彻养起一支羽林军,还活了附近很多农户。 张婴一开始没联想到自己的小故事。 但听到王绾引用的那一句话,以及每日领钱等细节时,他才猛然意识到极有可能是以小故事作为灵感触发的政令。 所以在王绾时不时夸奖,并且让扶苏等人也多参考学习这种带民一起发家致富的思维方式时,张婴莫名有一种羞耻与暗爽。 王绾忽然看见张婴的暗笑,便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张上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三人行必有我师。对某些有才华的人要保持谦虚,多多学习才是。” “是是是!”张婴连忙收起笑容,点头,“人外有人是对的!很优秀!我谨记在心。” 王绾微微颌首,见张婴一点神童的傲气都没有,很诚恳地配合他一起夸奖那人。 王绾便也乐意与张婴多聊一会。 他本意是培养张婴如何从民生统筹方面来思考来解决问题,没想到几个问题过去后,王绾发现张婴说畜牧、迁徙什么的,说得头头是道,就好像亲眼见证过一切如何发展般,某些东西说得比他要细节。 王绾一时兴起,忍不住发散聊起来。 渐渐的,张苍的人影仿佛从王绾的视野中消失。 扶苏的声音也慢慢听不见。 王绾的注意力全部击中在张婴提出的构想,他的态度慢慢中从教导的身份变成见猎心起的探讨。 比如这一回。 王绾摸了摸胡须,开口道:“张上卿你之前考虑得很对,是啊,故土难离啊!野人本就对大秦也没有任何眷念,这才躲在深山老林不愿出来。若强行将他们全部带去随军迁徙屯田畜牧,只怕会引起很大的反弹。 那以你之见,这野人除了给他们迁徙发展畜牧业,还有其他能求活的路子吗?” 张婴思 索了一会,开口道:“对于如何完善养畜牧,我实在是没有更好的想法。但我倒是有另外一个主意,王丞相是希望野人在大秦安居乐业?还是希望他们随军迁徙去其他地方,为大秦军队屯田、提供辎重呢。” 王绾笑了一声,带着点幽默道:“张上卿,这要借用你之前说的一句话,鱼和熊掌还想兼得?有哪样就搞哪样吧。老臣也是这个意思,只要是为大秦稳定,都可以。就好比说……” 王绾忽然指着不远处长长一串板车,地上被洒下来一些黑色粉末组成了一条黑色的线。 等众人都看过去,王绾才道:“就好比这些泥煤。寒冬腊月天,野人会偷偷从山林里背很多煤渣下来与乡村交换粮食。但泥煤价格不高,只能勉强果腹。 其余时候,野人们多是砍伐树木、野兽皮毛,再背下山以物换物。这些是违背秦律,不可取的行为,但若不稍微给他们放开一道交换粮食的口子,那些野人就会成为抢夺粮食的强盗,唉……” 张婴看着王绾紧蹙的眉心,发白的头发。 忧国忧民的大佬,总是会让张婴心软一些。 他思考了一会,暂时也没办法想出特别好的主意,于是开口道:“王丞相,要不双管齐下,愿意跟随大军离开的离开,愿意畜牧换取银钱的让他们去畜牧。至于这两个选项都不想做的,给他们一个用泥煤煤渣谋生的技能。” 王绾道:“什么谋生的技能?” 张婴道:“大秦对煤粉的需求很高,但野人们送下来有杂质煤粉很难被彻底燃烧,使用率低。但藕煤就不一样了,不管是用作厨房还是烧水取暖,都会比木柴更划得来。 可以试试教野人们如何将煤粉做成藕媒去售卖,换取粮食。当然,我也不敢保证一定好用。” “肯定有用!张上卿你说的,肯定没问题!” 王绾比张婴还要相信他的能力,他热情地走过去,弯腰拉起张婴的小手,“少府里面就有煤粉,有墨家巧匠,张上卿不妨来仔细说说。” “……” 张婴一看王绾想拉着他一起监工的态势就犯懒筋,他立刻回头看向扶苏,“扶苏阿兄,不是一起去做衣裳吗?” 扶苏哭笑不得,想了想,还是拦住了王绾,道:“王相,凡事不急于一时。阿婴刚刚才完成纸张书籍的事,总要休息一下。” 王绾一顿,悻悻然地松开了张婴的手,但还是说了两句,道:“行吧。今日张上卿好生休息,老臣继续去找夏少府,正好问问他说的刘王故事,到底是杜撰的还是确有其事。” 张婴闻言一愣,刘王故事不是他说的吗? 怎么王丞相误会成了夏少府? 张婴正纳闷着。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7节 他猛然坐直,举起手道:“扶苏阿兄,我好了,可以去春狩了。” 两人的视线落在张婴身上。 扶苏微微蹙眉,温和的嗓音响起:“阿婴不必勉强,稍后我送你……” “去!我真的没事了。”张婴拉起扶苏的手就往自己额头上贴贴,“我说过的,早上吃杂了,颠簸得有些想吐而已。现在落地就没事了。扶苏阿兄,春狩场地更近一些,现在让我回去,之前的苦不是白吃了么。” 扶苏完全没听张婴在说啥,他摸过张婴的前胸后背以及额头后,又将太医召唤进来,等太医细细检查,确诊无事。 他才重新扭头看向张婴,看着对方可怜巴巴的双眸,听见对方道,“扶苏阿兄!好难得与你穿一模一样好看的衣裳!我还想多晃荡多炫耀呢!” 扶苏一顿,垂眉片刻,点头道:“那便去吧。” 张婴笑眯眯道:“好哎!” …… 上林苑距离长安乡不远。 张婴一行人抵达时,他看着前方上百人环坐的临时营地,附近竖起来的数百枚大秦黑旗在风中飘荡,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 他扯了扯扶苏的衣袖,道:“扶苏阿兄,春狩这么多人吗?” “自然。春狩之后是小农祭。”扶苏拉着张婴慢慢往前走,“用亲手狩猎的猎物供奉给山川神灵,更显虔诚。” 话语间,一群身着黑袍皆蓄胡须的中老年人大迈步走来。 扶苏道:“走。见见大秦宗亲。” 第186章 “长公子。”为首的老者迈着稳健的步伐,笑盈盈地走过来,“瞧着又壮实了!壮实了许多呀。善,陛下如今见到你定会高兴。” 扶苏微微拱手,道:“叔大父可还好。” “好好好!” 老者摸了摸胡须,目光一转落在张婴的衣裳,然后又看了看扶苏的衣裳,忽然哈哈大笑,“长公子见外了不是,不声不响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来来来,让我看看。” 扶苏轻声一笑,并没有出声否认。 这时,站在老者后侧的一位中年男子低声道:“驷车庶长。这一位就是张上卿。” 驷车庶长眼睛瞬间睁大,仔细看了看张婴,半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看着也有些眼熟。” 说到这,老者的目光移到扶苏身上,带着点意味深长的告诫,“即便年岁尚小。但陛下从不循规蹈矩的人,长公子多少得谨慎一些才好。” 扶苏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好家伙,仲父的宠信给他造了多少孽啊! 老者也没多谈论张婴,他先与扶苏随意说了几句天气,忽然道:“长公子,夫妻为人伦之首。王无王后,子嗣便无法分嫡庶。日后怕是会乱了族谱排序,要不我们几个庶长再去与陛下说说。” “叔大父。父皇怕是会不喜。” 扶苏平静地看向老者,眼神很坚定,“何况在这件事上,王室自成一系,也不会影响宗族那边族谱排序。另外,父皇说过,大秦,能者继之。我对此也很认可,不认为父皇做得不对。” 老者一顿。 张婴抬起头,恰好能看见老者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老者轻叹一声,道:“罢了,我也是劝不动你们。只是长公子,若有朝一日陛下真的看好……其他庶出。”他的目光很有指向性地瞟了一眼张婴,然后又收回视线,“希望你牢记此心,大秦可再经不起动乱。” 扶苏轻“嗯”一声,微微颌首。 张婴:…… 麻了,他这算是“恶名”远扬了么? 老者也是豁达,聊完这句就退开一边,等其他人也上前与扶苏见过礼后,便率人离开。 等他们离开,张婴注意到不远处一圈二十岁左右,身着大秦改良骑装的青年们,跃跃欲试地想靠过来。 张婴意识到最近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朝臣们误会。 扶苏就算是佛陀转世,只怕也要心生怀疑忌惮了吧! 他一想到可能会被扶苏排斥,就觉得浑身不得劲。 眼见青年人群即将围过来,趁着还有时间,张婴伸手扯了扯扶苏的袖子,等对方弯腰下来时,张婴非常认真地看着对方双眸,道:“扶苏阿兄,我支持你当皇帝。” 扶苏一愣。 张婴语速非常快地补充道:“仲父只是心怜我孤身一人,年龄小,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黑,背后被一双大手轻轻地揽住。 扶苏看起来如青竹般消瘦,浑身带着些文人墨客的雅气,但真的猛然被扶苏抱入怀中时,张婴只觉得鼻尖都被十成十硬邦邦的肌肉给撞疼了。 “阿婴不必担心!” 头顶忽然传来扶苏温和又沉稳的嗓音,“我不会怀疑、疏远你。” 张婴忙道:“本来我就不值得怀疑,我一介外姓……” “好了。与其他都无关。”扶苏再一次打断张婴的话,揉了揉他的头,“我岂会因一些旁人的无聊猜测而疑你。你若不信我,岂不是更伤我心。 若有朝一日,朝臣说你要谋朝篡位,你认为父皇会心疑你吗?你会担心害怕吗?” 张婴斩钉截铁 道:“我不会害怕!” 但他的不怕是因为记载中嬴政对功勋朝臣们都非常好,只要没有造反的铁证,张婴相信自己不会被怎么样。 他依旧觉得皇帝会生疑。 扶苏笑了笑,道:“你可以相信父皇,也可信任我。” 张婴一顿,这话如果是其他人说,他铁定不会信。但扶苏其人,不知是与对方相处太久还是怎么的。张婴对他莫名就会有一些信任。 恰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咚!”接着有人长啸一声“擂鼓!”,紧随其后的是锣鼓喧天。 扶苏缓缓起身,张婴也顺势看了过去。 只见数十个身穿黑色镶边长裤,赤裸着胳膊的壮汉们大迈步而来,他们每人手上举着火把,然后围成了一个圆形。 随着战鼓声逐步激烈,这些壮汉们慢慢变化成整齐的三列正队,一列在前面用火把画着圆圈,另外两列站在后方举着火把,等前方一列的人将火把丢入正方形的坑洞时,他们会再顶上去用火把画着圆圈,再加火把丢入坑中。 随着他们的火舞开场,数百匹精神抖擞的黑马出现。 之前要围过来的数十位青年见状纷纷站定,遗憾地瞟了这边一眼,然后向着那些马走去,利落地翻身上马,看起来非常帅气。 张婴拉住扶苏的手腕,开口道:“扶苏阿兄,待会儿我要如何狩猎?” “你在这儿等着。”扶苏道。 “啊?”张婴连忙拍拍胸脯,“我现在身体倍棒!也能拉得起弯,可以狩猎。” “嗯。”扶苏微微颌首,然后指着不远处溪边的人群,“阿婴很厉害,所以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交代给你,能帮忙完成吗?” 张婴一愣,点点头。 …… 一盏茶时间后。 小河边,张婴面无表情地坐在一群或遥望山水,或相聚议论,或端茶喝水的人之间。 说什么帮忙,压根没有的事。 他刚刚抵达,就被候着的内侍给抓住,说是要为接下来的小春祭做准备。 然后他与其他人一起丢在河流中洗澡,这澡洗得他浑身不舒。即便小河再有自洁功能,但像下饺子一样下几十个不爱洗澡的大秦人,张婴都能看见浮起来的肥皂泡沫在发灰。 他可以说是以平生最快速度搓完澡,连滚带爬地起身出水。 此时,溪边被邀请来了两位妙龄巫女,她们戴着夸张的鬼神面具,一边唱着日祠、月祠、二十八星宿祠、荧惑祠等的祝词,一边翩翩起舞。 这时,张婴听见不远处传来短号声。 他起身看过去。 扶苏一身黑色干练骑装,跨坐在棕色的大马上,他身后数百衣着色彩不一样的男子跨坐在马鞍上,整整齐齐,鸦雀无声。 扶苏从身后抽出长弓,朝天射了三只长箭,伴随着一只过路的大雁被射落,嘹亮的军号声响起。 前方忽然被人为地放出来许多的鹿、兔子、狐狸等动物,它们被火把与人吓得四处乱窜。 扶苏没有动,他身后的数百骑手齐齐弯腰射箭,地上瞬间倒下百来只的猎物。 数十名军卒拿着网兜急忙上前,捡拾干净。 扶苏率先拉起缰绳,高喊一声:“出发!” 他率先策马狂奔,数百人黑骑手纷纷驾驭马匹,以品字形紧随其后,上百匹马狂奔而去。 张婴原本是坐着看,然而身旁的中老年人像是参加演唱会一样激动地站起来,还将他也给带起来,这其中尤其几个年龄大的,他们右手不停地戳木杖,一个劲地大声音喊着:“彩!好后生!就该我们嬴家嬴得天下” 老者什么一喊,溪边立刻响起阵阵声浪,黑色“嬴”旗,被摇得赫赫神威。 狂奔而去的骑手们也响应地大喝了一声“彩!彩!”作为回应,踏起一层厚厚灰沙土粒,骑兵们很快没了踪影。 而被他们留下的猎物,一部分品相差的被丢入熊熊燃烧的四方火坑之中。 还有一部分肉则被人扛了过来,在这搞烧烤。 也不知是烤肉没有熟透,还是部分老者的肠胃比较脆弱,时不时便会有人一边放着气体,一边急匆匆地离开,归来没多久,再次脸色煞白急匆匆地离去。 至于张婴为啥能确定是气体。 ……嗯,他个子矮,压根躲不开人群中的气体扫射,脸都绿了。 在等候骑手们春狩归来时,嬴家宗亲们重新坐了下来,部分老者手中抱着个小暖炉,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张婴身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听说这……就是那一位,长公子如此英姿飒爽都比不过吗?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是啊,更离奇的是长公子好似也待他非常亲厚,属实想不通。” “哈哈!你若能想明白,岂不是你也能坐在那个位置。” “也对,我可没有忤逆先祖的胆。光一个长幼有序就将我压制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8节 …… 张婴捏了捏眉心,他合理怀疑扶苏将他丢在这中老年人群,就是拿他来吸引八卦的王族宗族们。 他本想一直装听不见,然而某几位老者似是喝高了些,探究的视线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起了身似是想要过来。 张婴:…… 不想被八卦的张婴麻溜地起身,顺着小河往上游走,准备找个人少的地方发呆。 走了好一会,远离了身后的喧嚣。 张婴正好瞧见王绾和夏少府在钓鱼,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忽然起了争执,王绾猛地将钓鱼竿一扔,夏少府连忙将鱼竿捡起来,与王绾拉扯。 张婴:? 他刚想着避开,没想到恰好听见前方两人的争论声。 夏少府道:“王相心系天下,志在为民。我也是看他有一计能够善待野人。所以才想将这位山野士子介绍给你呀。” 王绾都按:“哼?山野士子?你口中的山野士子是如何形容我大秦的?莽撞、跋扈……听听这蔑称,那人可曾会真心善待大秦百姓。你又何必白费心力不讨好。” 夏少府道:“唉,他与我们到底有一份恩情。犹子若泉下……” 王绾道:“休要提恩情。在大是大非面前,即便是我儿回来都没用!你也好生考虑,免得参与一些麻烦……罢了,我先回也。” …… 张婴见王绾丢下这句话,干脆利落地大迈步离开,徒留夏少府一人站在钓鱼台前垂眉思索。 张婴上前了两步,但想了想,也转身准备走。 然而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不远处的灌木林忽然晃动了一下,张婴抬头看过去,下一秒,一只粗糙大手伸过来,拧着他的后衣领一提。 张婴身体一个腾空,视线二百七十度旋转,便看见三位壮汉,一位抱着斗笠的男子,以及脸上带着温和笑容的有过三面之缘的儒雅男子。 等等,这个三面之缘的男子,好像是项羽带他去见的。 叫什么来着? 该不会是范增吧,唔,年龄好像有点对不上。 坏了?! 他不会是误入六国余孽的密谋现场了吧! 第187章 有朋自远方来 张婴脑子里转得飞快,面上却对几位壮士笑眯眯。 有过数面之缘的俊逸男子起身,回了一个微笑,道:“许久不见,小郎君。” “是啊,好久不见啊!” 张婴迅速翻阅系统日志,勉强只找到韩郎君三个字,便故作惊喜地看着对方,“韩郎君,你可知项兄去了哪里?” 说完之后,张婴感觉捏自己后衣领的人手稍微松了些。 “哦?项郎君竟不在咸阳了吗?” 俊逸青年惊讶一抬眼,又轻叹一口气,“我也有一两年不曾见过他。这回来上林苑,也有想问问你项郎君的境况。毕竟你与他之间很是熟稔。” 张婴干巴巴地道:“这样啊,可惜我也不知道。” 俊逸青年笑了笑,道:“小郎君,你与大秦官吏打交道多,不如帮我参考一下这份竹简。”说到这,他将一份竹简递给了张婴,“可能让上面重视我?” 张婴低头一看,上面偌大几个字,《论纸张对大秦官吏的晋升统筹建议》。 他瞳孔一缩。 纸张称不上有多么保密,但因为生产力不足,以及世家贵族们的排斥,纸张只在很有限的范围内流通。 同理,大秦官吏的晋升改制,这也不算绝密消息,但没点门路也听不到。 可眼前这人不光探听到消息,还及时写出了奏对并且想传递上来获得仕途。 这是哪门子的山野人士。 绝对早有图谋。 张婴心下警觉,打算随便说点什么,然后隐瞒身份脱身。 恰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夏少府惊讶的嗓音,道:“上卿,你怎会在此?” 张婴心里一哽。 这是什么猪队友。 他立刻偷偷观察了一下对面几人的表情。 波澜不惊,完全没有寻常黔首在听到上卿两个字时的激动与惶恐,他甚至注意到某位壮士眼底闪过一抹蔑视。 张婴:…… 看来他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对方早有准备,麻烦了,自己怕不是真误闯了贼窝。 此时,夏少府已经走近,开口道:“上卿你,啊,难道是长……” “夏少府好呀!唔,这几位可是与你相识的友人?不知怎么称呼?” 张婴及时打断夏少府的话,心如擂鼓,脸上却露出惊喜的神色,“今日是祭祀山水的好日子,若是友人可要一起下去?我还可以给你们烤点祭肉过来?” 说完,张婴晃了晃身体,想下来,然而并没有成功。 夏少府也注意到张婴的举动,连忙上前帮忙,在发现壮士不为所动地拎着张婴时,夏少府目光如炬地瞪向青年男子,道:“良。意欲为何?” 张良轻轻晃动了一下手中的纸折扇,那壮汉将张婴放了下来。 张良轻声道:“良孑然一身,身边不过三五家仆,上林苑有数百秦卒,难道我还敢做什么不成?” “良。你我虽相处不多,但老夫也算看着你长大。” 夏少府轻轻地叹了口气,“也难得见你来寻我求助,但既然想要在大秦谋得一个好的出仕机会。就应该将性子压一压。” 张良轻笑一声,起身作揖,道:“是,叔父所言甚是,良不光谨记在心,日后定要写在张家族谱中……”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旁边传来小子急促的咳嗽声。 张良眼眸微眯,恰好与张婴瞪大的双眸对视上,半晌,他道:“不知上卿为何如此惊讶,可是在下说错了什么?” 张婴:! 能不震惊么,之前听到“良”这个字时,他就在猜不会是汉初三杰的张良吧。 但记载中张良 和项羽的关系好像不怎么样。 然而他刚说服自己时,“张”这个字出现了! 居然还真是张良! 那个屡败屡战,倾家荡产,还换了几次主公,最后成功的大秦第一顽固造反派。 这时,张良似是等久了,又补充问了一句,道:“小郎君何故如此看我?莫非是……” 张婴脑子转得飞快,像这样堵上一切去复仇的人,不可能看在那一点微薄的情分上对他手下留情。他绝不能暴露已猜到对方是六国余孽的想法。 他决定先发制人,所以故作生气地抬头,开口道:“啊!你之前还要收我为徒,亏我还心动过,结果你拿的假名字,真的是伤透我心啊!” 此话一摞,众人一愣。 夏少府眼睛微微眯起来,握住张婴的手,开口道:“上卿,这小子之前与你说起过什么?可有外人在场?” 张婴感觉握住自己的手在微微发紧。 他目光快速扫了一圈,三位壮士悄然捏紧的拳头,以及看似不动声色,实际上扇子的摇晃频率加快的张良。 张婴稍作思考,开口道:“其实拢共也就见过两三次。一次是误会对方要抢亲。一次就是这人见我聪明伶俐想要拐我去当弟子。 至于再之后的交流,多是我遇到不会做的学室课业,会拜托乌兄……啊不对,是项兄递了一些问题回去,然后由韩郎君……也就是这位回答一些答案。” 夏少府的手松了些,脸上浮现一抹浅笑,道:“原来如此。不过上卿,课业还是得自己做才是。” 张婴道:“这是自然。” 他刚准备找机会撤退,没想到夏少府又转头看向张良,语重心长道:“良,你自幼聪慧,历经变故,性格执拗偏激。凡事切莫太执着。” “凡事莫要太执着?” 张良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没有回答夏少府,反而看向了张婴,“小郎君能获得今日的成就,是如何看待成大事者,忍耐执着这事呢?” “不至于不至于。” 张婴随便敷衍了两句,“我是老子的清静无为派。” 张良眼眸一眯,似是嘲讽的一笑,道:“清静无为?顺其自然,坚守清静?那小郎君是如何看待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最终用三千越甲吞下吴国这一事?” 张婴雷达炸响,面上不动声色,道:“唔。这个啊!其实以我之见,不光越王勾践,还有商汤曾经被桀囚禁在夏台,周文王曾经被纣王关押在羑里,还有晋文公重耳曾狼狈地逃亡北翟,齐桓公小白也逃亡莒国1。 啧……这足以证明,斩草要除根。” 张良一顿,目光深邃地盯着张婴。 张婴故作没看到,摸了摸下巴道:“当然这只是一方面。若是从勾践这一方的来分析,要听吗?” 张良道:“但说无妨。” 张婴叹了口气道:“以勾践这一方的视角来说,勾践挺变态……应该说挺坏的。” 众人齐齐看向他。 张婴道:“我没瞎说,勾践两大功臣,范蠡和文种,陪着勾践二十年,最终成功灭吴。但结果呢,范蠡看出勾践这人不能共富贵,提前离开,还给文种写信,说“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 文种见到这封信后也退了,告病不上朝,然而因为没跑得太远,依旧被勾践逼得自杀。1 而像我之前举例子的其他君主,因为被欺辱、囚禁日子短,做人做事还真没有勾践那么坏。为何只勾践如此,多半因为这人为了复仇压抑苦熬了十年,太久了,为人处世都扭曲了。1” 其他四名壮士想着“十年复仇”,目光不由自主地偷偷扫了一眼张良。 “……”张良笑容僵住,好一会,他忽然轻笑一声,“小郎君可知,知足不殆,这句话。” 张婴一顿。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59节 旧指劝人行事不要过分,否则就会遇到危险。2 看来他刚刚指桑骂槐得太明显,戳动了张良敏感的神经。 好在张婴有颗大心脏,非常的从心,坦然地看向对方,道:“张郎君,我刚刚说了什么让你误会不高兴的事吗?我改。” 张良:“……倒也没有。”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大秦的军号号角。 其余壮汉身体不由自主紧绷,张婴原本提着的一颗心瞬间放松了下来。 “那就好,春狩的人估计是回来了,夏少府,张郎君,要一起去迎接吗?” 张婴心情很好地看向张良,“毕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张良沉默地看了张婴一会,忽然一笑道:“上卿,日后朝堂还望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张婴点头。 之后,张婴与夏少府携手离开。 张良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这时,灌木丛中又冒出一个人,正是曾与张婴搭公交道的明老。 明老很高兴地开口道:“公子,成了吗?” 张良摇了摇头。 明老有些纳闷,道:“公子,刚刚不还和张婴说日后朝堂相见吗?” 张良轻笑一声,道:“哄他的。” 明老急道:“真不成?可夏少府是最好能打入大秦官府的一张牌啊!难道那夏老丈莫非忘了,昔日若无公子出手相救他的儿子早死了吗!不行,我再去……” “这张牌怕是没办法这么用了。”张良冷不丁道。 明老一愣,道:“公子是改主意了?不进官府了?那准备如何接近婴小郎君呢?” 张良骤然沉默,半晌,忽然轻笑一声,道:“不了。真不知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不愧是名扬天下的小神童啊。” 明老目光锐利,警觉道:“公子!您是说婴小郎君看出来了?那怎么办,要改计划吗?” 张良起身,直到看不见张婴的背影,才低声道:“再看看。” 明老拱手道:“唯。” …… …… 拉着夏少府匆匆离开的张婴,简单地询问了夏少府几个关于张良的问题。 夏少府直言不讳,说张良是旧韩贵族,在落魄之前,夏、韩两家曾经有一些交情,但自从张良变卖家财之后就断了联系。直到四年前的咸阳,张良救了他和王绾差点溺亡的儿子一命,他才重新与张良有了联络。 但张良此人一直以闲云野鹤为由,拒不出仕,平日也几乎不前往夏府。 这还是对方第一次明确表达求助,说想要找他和王绾举荐他去当官。 夏少府考虑到救命之恩,又认为张良颇有才情,这才想拉着王绾一起举荐,这样保荐会更受重视。 夏少府说完之后,敏锐的询问张婴,道:“上卿,可有何不妥?” “没事的。” 张婴不清楚夏少府到底是个什么成分,所以只用淡定的语气稳住对方,“没事,和你没关系。” 夏少府听完稍稍心安,但脚步依旧控制不住地跟在张婴身后转动。 张婴也任由他去,已经到了嬴家宗亲的主场。即便夏少府真的被六国余孽收买了,他也不像之前那么忧虑。 张婴环顾四周,军号是响了但暂时没看见扶苏。 等不及了。 他重新扫了一遍人群,然后向着有过一面之缘的驷车庶长的方向走去。 恰在这时,河畔边的人群又一次齐刷刷地站起来,热烈的鼓掌喝彩。 张婴脚步一 顿。 他顺着老秦人们的视线看过去,恰好能看见不远处身姿挺拔一马当先的扶苏,紧随其后的一大波骑兵们拼命挥舞着手上的长弓,高声呐喊道:“长公子!勇士也!” 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呐喊声,几乎垒成一座小山的动物尸身也出现在众人眼前,挂在猎物山顶端的正是一只保持着怒目而视的虎,以及一头龇牙咧嘴的棕熊。 春狩的队伍满载而归! 张婴当机立断,调转方向朝着扶苏狂奔而去。 扶苏刚刚翻身下马,身形未动,反手一拎,就将犹如炮弹一般冲过来的张婴给整个拎了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张婴啪啪啪鼓掌道:“扶苏阿兄好身手!一个能打三四个吧!” 扶苏莞尔,道:“自然。” 他刚说完,就看见夏少府也急急跟过来行礼,扶苏脸上的笑容微敛,轻轻回了个礼。 这时,张婴道:“好!走,随我一起去抓张良。夏少府也先收押……啊不对,是看着不让跑。” 扶苏一愣,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夏少府。 微微颌首,他没有出声反对。 夏少府却一个踉跄。 他震惊地看向张婴,仿佛不敢相信对方软乎乎的嘴怎么会说出如此冷酷的话! 不过在他注意到张婴与扶苏都相当认真的表情,以及随着扶苏一挥手而缓缓围过来的秦卒。 夏少府内心很崩溃,心下一慌,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道:“有何问题吗?但是张上卿,刚刚,最后不还引用了孔夫子的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哄他的。”张婴理所当然道:“其实我也没说错啊,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有朋友从远方赶来与我捣乱,怎能不快乐地制裁对方呢?”3 夏少府:!!! 扶苏:??? 第188章 争吵 扶苏差点没闪到自己腰,震惊地看着张婴道:“你岂会如此理解《论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解?” 张婴本想说是之前是玩笑话,但难得从扶苏脸上看见这么崩溃的表情,嘿嘿一笑,调侃道:“这句嘛,人只有快被我打死时,才会说些好听的。” 扶苏表情麻了,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张婴快速补道:“一样的嘛,阿父阿母还在,你是跑不远,跑了也有方法将你抓回来。” 扶苏:“……” 张婴见扶苏身后的黑莲花即将绽放,连忙改口道:“扶苏阿兄,我这叫剑走偏锋的理解,孔夫子知道了肯定不会怪我的。” 扶苏没好气道:“你怎知他不会怪你!” 张婴双手合十,非常虔诚的拜了拜,道:“孔夫子啊!若你怪我的话,就出现在我面前狠狠打我一巴掌……” “浑说个甚!”扶苏鸡皮疙瘩都快起来,怒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张婴下意识接话道:“孔子不想开口,直接用怪力把提问的人打得神志不清。”1 刚说完,他就意识到坏了,余光瞥了一眼扶苏伸起来的大巴掌,张婴转身就跑,还不忘一边捂着脑袋,一边喊道:“扶苏阿兄时间耽搁不起了,他们在这儿,往这边跑。” 扶苏扶额,见前方捂着头的小短腿,跑了半天也没超过一十米,他吹了声口哨,棕褐色的骏马“咴儿”一声冲过来,扶苏拉起缰绳,翻身而上,同时从身后抽出一米长的剑鞘,一挑一拉,便将张婴挑入自己怀间抱住。 同时他单手一挥,上百骑兵齐齐调转马头,紧随而上。 张婴只觉得身体腾空再落座后,被一阵狂风呼脸,浑身颠簸了几下,便抵达他之前手指的位置。 “就是这附近!”张婴眯起眼,指着灌木丛,“之前有人从这里跳出来,还将我拎起来不放。” 他话音一落,扶苏将缰绳拉紧,骏马前蹄高高扬起,瞬间停下来。 扶苏手臂一挥。 紧随其后的骑兵们纷纷下马,拿起武器,以四面环绕的姿态向着灌木丛冲过去。 张婴翘首以盼,忽然听到头顶扶苏平静的声音。 他道:“回去随我一起去博士学宫,听他们研读各家学说。” 张婴:“啊这……” 扶苏道:“或者你更喜欢誊抄?” 张婴立刻闭嘴。 等了好一会,跑出去寻人的秦卒们纷纷回禀: “长公子,发现了约莫十人的往返足迹。” “一百米外的山洞有人住过的痕迹。铜炉还热乎,火堆很湿漉漉还夹着些火星,应当是刚撤离不久。” “长公子,上游发现渔网船钩痕迹,恐是乘船逃走。” …… 张婴瞳孔地震,从他跑下山到找到扶苏,即便算上中间几句话斗嘴,加起来最多一刻吧。他们居然就能跑得无影无踪了?这合理吗?! 他抬头看向扶苏道:“扶苏阿兄,他们会不会就藏在附近,并没有跑远。” 扶苏微微颌首,对追上来的内侍道:“带夏少府去廷尉府,交给李廷尉时说是疑似与六国余孽相关,让他先审问相关情报,若真可疑,直接关押。” 内侍悚然一惊,连忙拱手道:“唯。” 扶苏对过来禀报的秦卒道:“调咸阳卫戍军过来包围上林苑,并且对附近进行搜查。” 秦卒立刻拱手道:“唯。” 扶苏的目光重新落在张婴身上,道:“你随我立即回宫。” 张婴刚想问为什么,但与扶苏无比锐利又担忧的双眸对视上,他又将话给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0节 …… 一个半时辰之后,一辆垂帘双马马车出现在咸阳王宫前。 赵文匆匆从殿内走了出来,他看着刚刚下马车的张婴与扶苏,连忙拱手道:“长公子,张上卿,陛下正在书房等你们。” 张婴和扶苏同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一阵疾风刮过,树梢颤落的春絮不停地吹打张婴的鼻尖,惹得张婴连打了好几声喷嚏,赵文刚想上前帮忙挡风,没想到扶苏直接将外袍脱下罩在张婴头上,拎着对方向前走。 赵文注视着一大一小的背影,忽然回忆起两人几乎同步的微笑与仪态,他瞳孔一缩,猛然将脑袋垂了下去了一些,同时加快上前的步伐。 殿内的嬴政只穿着身单衣,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盏茶前才快马送来的有关上林苑的情报。 “回来啦!” 嬴政抬了一下眼皮,指着旁边的桌案,“备了奶茶,阿婴应当会喜欢。” 张婴将扶苏的衣袍放下,听到熟悉的名词赫然抬头,道:“奶茶?何人发明?” “羌族那边传来的。但老秦人吃不惯羊膻味,换成用牛奶冲兑。” 嬴政很自然地接话,同时对张婴招了招手,“我记得你喜欢吃奶制品。应该合你胃口。” 张婴尴尬地笑了笑,道:“就知道仲父记挂着我!” 他也不是多喜欢吃奶制品,只是当年三岁回宫,面对嬴政怜惜他体弱而安排来过来的奶娘,他头皮发麻,只能装作更爱吃奶制品的模样。 嬴政与张婴言笑晏晏,扭头看向扶苏时,却没了半点笑意。 他手指轻轻叩了叩案面,冷声道:“事情查得如何?” 扶苏拱手道:“回父皇,尚未追寻到他们的踪迹?” 嬴政冷声道:“区区一个春狩,竟也能让六国余孽摸进上林苑?” 扶苏拱手道:“是儿疏忽大……” “这并非疏忽大意,而是你之前的网开一面的举措惹下的祸端。” 嬴政的嗓音越发低沉,“砰”右手握拳捶了一下桌子,“我早与你说过。今年开春,是全面剿灭六国余孽的最好机会,绝不能给他们半点姑息的可能。 熊家人、文家人还有几个世家找你求情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若无实证,可不收押! 真是混账话! 你这般一说,你可知有多少与旧国有故的朝臣,拿这句话去找李廷尉,要求李廷尉将被关在家中的人放出来,你知道李廷尉又有多难办?!” 张婴拿杯子的手一颤。 原来仲父今年的布局这般大么。 他眼神一扫,此时殿内寂静,嬴政眼神冰冷,扶苏却表情平静,看起来似乎并不奇怪仲父对他的态度。 不,不应该说不奇怪,而是早有准备才是。 扶苏上前半步,看向嬴政,拱手道:“父皇,我也是依据大秦律令,不足一米四的老秦人不判罪。我与熊郎君等人说的是不足一米四者,若无实际参与证据,可不收……” “砰!” 嬴政猛地将案几上的铜罐用力砸在地板上,打断扶苏的话,目光森冷,“冥顽不灵!秦律是给本分的老秦人用的!余孽是秦人吗?!配用秦律吗?!” 张婴差点被奶茶呛住。 仲父为何对扶苏阿兄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连忙放下杯子,细细观察。 两个气场强大的男人,对峙而立,口吐莲花,针锋相对。 首先是扶苏提出反对意见,他认为嬴政刚刚说的话有失偏颇,目前居住在咸阳的人,不管之前是哪一国的人,如今都应该算是秦人,大秦以法立国,秦律上应当一视同仁。 左边的嬴政轻蔑一笑 ,认为扶苏在给他玩抠字眼的文字游戏,现在的根本问题不是谁有资格当老秦人,而是六国余孽正在兴风作浪做最后一搏。 为了维护大秦的稳定,非常时期应当行非常之事,就应该先把咸阳的旧国人都严苛的监管起来,以免他们和六国余孽里应外合。 扶苏再次提出反对意见,认为太过极端的操作,非但不会让大秦安稳反而容易出现更多的纰漏。 嬴政冷笑,认为扶苏妇人之仁,偷换概念,又不是屠城夷三族,只是收押一批,监管一批,暂时剥夺他们外出的权利,监察所有资金流水动态,压根算不上极端操作。 …… 两人你来我往。 嬴政的眼珠子越瞪越大,明显是越来越气。 扶苏目光坚毅,明显也没有被嬴政说服。 张婴听了一耳朵也有些明白了,他其实觉得两人说的都挺有道理,而且彼此之间观点有一部分是重合相容,为啥能搞得这么剑拔弩张。 在嬴政又一次“砰~”地甩下铜杯,指着扶苏喝斥了一声,“愚不可及!” 扶苏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深吸一口气提起一步,眼见又要勇敢地上前火上浇油……啊不对,是提意见。 “咳咳!”张婴忍不住一个咳嗽打出来。 嬴政和扶苏同时扭头看过来。 张婴头皮发麻,他也不想做出头鸟,但两人之间越烧越旺的氛围,他真担心扶苏会被嬴政一怒之下发配到边疆驻军,那岂不是历史重演了么! 思及此,张婴连忙上前两步,踮起脚,轻轻拍了拍嬴政的后背,道:“仲父,你前几日不告诫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让我不要排斥李廷尉与姚郎官的意见么。” 嬴政的目光落在张婴身上,冷声道:“怎么,阿婴也认为朕错了?” “天呐!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仲父与扶苏阿兄哪里有对错!”张婴故作夸张地说了句调皮话。 他余光一瞥,好在嬴政和扶苏都吃这一套,面色柔和了些。 张婴松了口气,趁胜追击,道:“扶苏阿兄待人仁善,肯定会有一些弊端,否则仲父不会这么生气。但庄子说过,“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 扶苏阿兄的仁善同样也有两面性啊。 比如,目前咸阳对待六国贵族的态度很严苛,这足以让旧六国有故的贵族人心惶惶,若他们求不得一个心安,反而可能被六国余孽策反。 但因为他们知道扶苏阿兄仁义,所以才敢试探性地求助,试探大秦对六国贵族的态度,以及一份对大秦的投名状呢。 这叫好像大火烤鱼,一味的大火烧烤容易让鱼烧没了,但若先大火再用小火慢慢炙烤,自然就是一锅填饱肚子的美味。 仲父,你说阿婴说得有没有道理。” 嬴政掐了张婴的脸颊一下,没有丝毫笑意道:“你当我是为了谁这般愤怒?若严格执行李廷尉之前的监管政令,剥夺相关人士的权利。今日上林苑,绝无六国余孽混入的可能。 他们那群余孽就是冲着你小子来的,你命都快丢了,还在这替扶苏说话。” “仲父太高看我了!谁会针对我,针对的是扶苏阿兄才对!” 张婴嘿嘿一笑,忽然对扶苏眨了眨眼,“啊这么一说,我还捞了个救命之恩,扶苏阿兄是不是要涌泉相报,嘉奖一一呀。” 扶苏却像是没看见张婴的暗示一般,冷声道:“父皇,这事竟是冲着阿婴去的?” 张婴嘴角一抽,这不是重点啊! 不要被仲父带歪了! 第189章 地图炮 “不然呢。”嬴政目光凉凉地看向扶苏,“竟连这一点都要我提点?” 扶苏抿了抿唇,低沉的嗓音响起:“儿只是想着围师必阙。可以在“阙”上做文章,反制其人之身。” “混账!我宁可你是因为仁义而愚蠢,而不是想当然的布局谋划!” 嬴政猛然怒视扶苏,冷笑一声,“纸上谈兵赵括的前车之鉴忘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都不懂了?愚不可及!” 扶苏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儿明白了。儿也有错。” “只这句?阿婴的苦白受了?!” 嬴政面无表情地看向扶苏,“旁人将阿婴作为突破口。将他视作杀鸡儆猴的鸡,你就这般轻拿轻放了?!你能为人否?!” 张婴:!!! 他不光眼睛迷茫,脑子也被两位大佬的对话给弄懵逼了。你们到底在讨论些什么,不要一副“懂的都懂”句式,能不能稍微展开说说! 还有啊扶苏阿兄。 说有错就有错呗,为啥还要加一个“也”字。这不是在暗示认定嬴政也有错误,这不是在挑衅么。 仲父也是。 我怎么就沦为那只鸡了?!扶苏阿兄怎么就不能当人了? 张婴觉得自己跟不上节奏,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探头道:“那个……为何说一定是针对我呢?” 扶苏和嬴政同时扭头看过来。 扶苏率先开口道:“因为春狩。若是针对我,他们大可煽动上林苑的猛兽暴动,令我落单会更好。” 张婴疑惑道:“但他们说的是想要入仕途。这不像是想刺杀。” 扶苏目光锐利,拳头捏紧,道:“他们还与你说起这些?你才几岁,竟敢对你哄骗下手,足以证明他们是何等没有底线,简直目无王法,胆大包天!……阿婴,还有说其他的没?”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道:“啊,没有其他了……” 他说完之后,发现扶苏依旧在滔滔不绝地批判,将话题越扯越远。 张婴努力将问题重新拉回来,道:“扶苏阿兄,你先替我解惑解惑啊!” 扶苏一顿,过了会,才低头对张婴道:“这与他们的目的无关。若是针对我来,即便是为了举荐,他们大可引起野兽暴动后,再用救命之恩,让我举荐。” 张婴恍然大悟,对,在上林苑接近扶苏的机会,远比突兀地拎他后脖颈要来得好。 扶苏继续道:“阿婴你再想想,他如何得知你的行踪?何时潜伏在上林苑,又为何要临时换目标?” 张婴一愣,刚想说余孽知道行踪不是很正…… 等等,确实不正常。 扶苏邀请他是一件临时起意的决定。 这其中知道的人不足一个巴掌的数,分别是嬴政、扶苏、王绾、赵文。若这其中有人特意通风报信,他是不信的。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1节 张婴看向扶苏道:“所以扶苏阿兄的意思是,这群人早早潜伏在上林苑,具体不知道在谋划什么,但在注意到我后,临时改变计划来接触我?所以是针对我的?” 扶苏坚定地点点头。 “但这值得吗?” 张婴疑惑地歪了下脑袋,他是对大秦发展挺重要,但在反贼心中不可能超得过扶苏才对,张婴摸了摸下巴,“会不会是其他的理由。” 嬴政忽然冷笑一声,道:“阿婴自然比扶苏重要。” 张婴脑后落下一滴汗,仲父,你别给我拉仇恨啊! 他连忙看向扶苏,发现对方无所谓地冲他温和一笑。 “这群余孽,要么是看穿了扶苏以身为饵布置的陷阱谋划,这才临时改主意去接触阿婴。” 嬴政说到这一顿,脸色骤然沉下来 ,“要么,他们本就认为阿婴更重要。” 扶苏的脸色也沉下来。 他们两人知晓六国余孽在张婴身上花了多大的精力,也知道在针对张婴的问题上,六国余孽之间答案不一,诉求截然不同。 但张婴不知道这一层信息,所以只觉得嬴政和扶苏小题大做,或者说太看得起他了。 在他看来,嬴政猜测的第一个理由更合理,毕竟有谋圣张良在,对方既然能在一刻钟内跑路,那么能看透扶苏的钓鱼计划也不奇怪。 张婴这么想也这么说了出来,还委婉地安慰了扶苏一下。 然而面无表情的嬴政和扶苏,显然不是这么想,他们更倾向是这群人想来利用张婴了。 嬴政道:“你想如何做。” 扶苏道:“首先,大秦通缉张良一行人。提供线索者,奖一甲。抓捕者,晋升两级爵位。” 张婴听到这么丰厚的奖赏有些吃惊,除此之外还有些忧虑。 他穿越后,公元前218年没发生“博浪沙刺秦”,张良没有被通缉。张婴本以为张良的命运被蝴蝶扇动了,没想到蝴蝶翅膀还是没能扇过历史,居然在这里又给衔接上。 思及此,张婴连忙掏出了小梳子,准备多给嬴政梳掉一些胡须,压压惊。 扶苏继续道:“卫戍军入驻咸阳所有世家贵族,统一采买粮食布匹,所有贵族以及旧国姻亲家族的家仆、孩童等人,均不得自由出入府邸。” 张婴:??? 所有世家,以及旧国姻亲家族的所有人?这地图炮是要飞上天与太阳肩并肩吗? 嬴政也有点惊到,重复道:“所有?老秦人也?” 扶苏沉稳道:“是也。父皇,旧时六国姻亲遍布朝野,若仅围堵新搬迁而来的六国遗族,断然杜绝不了消息传递。但若将咸阳的六国遗族,以及与旧时六国贵族有姻亲的世家贵族们皆看管起来,反而能有两大好处。 其一,惴惴不安,害怕被秋后算账的六国遗族会安定下来,因为他们的待遇不特殊。 其一,彻底杜绝六国余孽想借助咸阳人脉兴风作浪的可能性。” 说到这,扶苏缓缓抬头看向嬴政,道:“父皇,这道政令的执行难度,只怕比当年推行郡县制的风浪还要大。因此,儿臣还有一个提议。 阿母的外戚是从楚国搬迁而来贵族,父皇你后宫的美人夫人们,多为六国贵族公主。在这一次,她们以及外戚皆要被卫尉军严苛看管起来。” 张婴:!!! 扶苏阿兄,你连仲父的后宫外戚都算进去了? 这一把玩的是父母外戚齐祭天,法力无边? 你也不怕被长辈拍死吗? 张婴扭头看向嬴政,正担忧对方会火山爆发,却见嬴政若有所思了一会,片刻后,竟微微颌首:“善!” 张婴:…… 这高端局,他属实是看不懂了! …… …… 与此同时,长安乡。 一黑杉人站在树林下,见张良一行人泛舟而来,急忙迎上去。 他道:“回来了?仕途一事可还顺利?” 明老摇了摇头,道:“没有。公子这回不打算入朝堂了。” 黑衫男子不解地看向张良,疑惑道:“为何改注意了?可是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入秦?” 张良摇了摇扇子,道:“仕途一事,错过时机,强求不得。” 黑衫人闻言皱眉,语气有些不满,道:“张郎君,为了你这次的仕途谋划,我们最后一批隐藏在咸阳的细作都暴露得差不多。不可能再出手相助了。” 张良没有半点内疚,反而点头道:“我此番前来并不为求助,而是提醒你们尽快离开 咸阳。” 黑衫人凝眉道:“莫不是暴露了?” 张良微微颌首,道:“暂未,但是必然。” 黑衫人沉默了一会,拱手道:“我们乃项家死士,宁可赴死,绝不离开。” 张良摇扇子的手一顿,他深深地看向黑衫人,忽然道:“项家给你们留了一道密令?” 黑衫人沉默。 张良又道:“你们打算用?” 黑衫人保持沉默。 张良又摇了摇扇子,道:“我留下来。” 黑衫人连连摇头,道:“主君有令,不论何时,必须先保您与范老丈的安全。还请公子放心撤离。” 张良的目光缓缓落在湖畔远处的一处草屋棚顶。 因百越而来的果酒不消耗粮食,所以大秦解了一半的禁酒令。 如今果酒盛行,时不时能看到辛苦劳作后的壮汉们会在路边摊位,畅快地划着从百越传来的行酒令,大口饮用着果酒,燥热嗓门和身躯。 张良看了一会,脸色骤然变得很冷酷,他道:“若信得过我,我给你们留一计,一个力能扛鼎的壮士。” 黑衫人沉默了一会,拱手道:“有劳公子。” …… …… 一道有关限制贵族世家的王书,悄悄地流传在朝野内外。 六国姻亲,遍布朝野。 朝野内外仿佛被轰了一波五雷轰顶,整个咸阳的马匹、马车都动起来,每一个与廷尉相关的官吏门前都是络绎不绝。 这其中以李廷尉门前等候的贵族人数最多。 不光是因为他主掌律法、监狱,更因为他的子女亲戚姻亲遍布大半个朝廷,从咸阳王宫抛一个砖头砸下来的郎官,都能与他有个犄角旮旯的关系。 李廷尉在即将晚膳时,勉强送走一位来自传承了五百年的家族宗长,非常的头痛地坐了回去。 他看向同样面容苦涩的姚贾,叹了口气道:“我今日算是知晓,何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姚贾有些迷惑地看向李斯。 李斯道:“若非博士学宫之事,长公子便不会带张上卿春狩散心,便不会如此严苛,唉……” 姚贾嘴角微微一抽,这也太过牵强了,看来李廷尉是真的快搞崩溃了。 姚贾道:“那这事,要上书吗?” 李廷尉摇头,意味深长道:“陛下与长公子同心协力,又有剿灭余孽的理由,谁敢上书。” 姚贾一顿,点头道:“廷尉所言甚是。那这些客人,廷尉,不如我们告病在家,闭门谢……” 姚贾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李斯那一双“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李斯道:“你到底在想些个甚?遇事就跑?那这事怎么解决?等着陛下解决?陛下要你这样的朝臣何用之有?” 姚贾连忙低头,低声道:“是是是!廷尉说得对!不过上回的事,您不是建议我躲一时……” “事与事之间能一样?某些事是陛下想让你躲,某些事是陛下想要你扛,你得分清楚。” 李斯说得急了,轻轻咳嗽两声,姚贾连忙端上茶,李斯抿了一口继续,“你以为陛下不知道世家贵族会跳脚,他就是看谁会冒头。等着吧,就看哪边先捅破那张窗户纸。 若那边没有动静,陛下多半会用我去当这破冰之人。” 姚贾在一旁称赞,道:“不愧是被陛下信赖重用的廷尉,但破冰一事,会不会对廷尉很危险?” 李斯抬眼看他,道:“还成。某些事,总会有下官主动来做。” 姚贾羡慕地看向李廷尉,真好啊!当大佬就是在特殊时期可以将事情丢给下官去…… 等等,下官不就是他吗?! 姚贾猛然抬头,恰好与李斯似笑非笑的眼眸对视上。 他的笑容彻底凝固。 第190章 两月后续 王书政令是一条一条按阶段施行。 政令先限制曾经犯过事被赦免的六国遗族,再限制与这些犯过事的是姻亲关系的世家贵族,再限制从未犯过事的六国遗族……最后才到仅与六国遗族有姻亲关系的秦人世家贵族。 所以类似李斯这样的情况,在蒙家府邸、王将军府邸、冯去疾府邸、王绾府邸皆有发生。 文臣基本都选择的强行忍耐,你说,我同情,但就是不做这一套。 武将基本都摆出一副,与我无瓜的态度,反正就是敷衍,就是不对应。 日子一天天过去。 文臣武将们门庭前的马车越来越少,并不是那些贵族主动放弃,而是被限制的贵族越来越多,他们压根出不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2节 六国遗族们苦着脸聚在一起商讨办法,最后互相拖关系,寻到了大秦后宫。 …… 春兰殿。 郑夫人正垂着头在编织围巾,她身侧蹲着抚摸狗头的如桥公子。 围坐在她身前的诸多夫人、美人们也在低头编织围巾,但仔细一看,她们表情各有不同,却没有一张是笑脸,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远嫁大秦这么些年,阿父阿母谨言慎行,从未仗着我的势拿过一官半职,如今却被阿弟的妻族牵连,被某些秦吏锁在家中欺负。郑夫人,你说可恨不可恨啊!” “陛下缘何如此狠心?我大父大母皆是古来稀之年了,怎能如此被连坐呢?” “郑夫人。我父母家中包括家仆有近万人被拘禁在咸阳宅内,连我未出嫁的犹女厢房都被迫住了好几位小淑女。这困的久了,岂不会引起家宅之乱吗?能否请长公子,网开一面。” “郑夫人,长公子向来宅心仁厚,定是被属官欺瞒才会做出如此霸道之事。能否说上两句,我送阿父阿母离开咸阳回族地也好呀。” …… 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夫人美人们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郑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也曾与扶苏说过几次,但他压根不听我的,儿大不由娘。” 夫人美人们却不相信,言谈间,某些人的话语就阴阳怪气,甚至是激烈起来。 这时,如桥公子猛地起身,道:“诸位夫人有何不信?当初王书政令下达,第一个被查封的就是楚家,楚家正是郑夫人的母族,长公子的外戚,足见长兄的决心就有多大,你们若再有不满,去寻父皇不好么。” 郑夫人感动地看向如桥。 桌前却一个美人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如桥公子何必这样说,也对,你又如何能理解我们的痛苦,到底是没有享受过母族……” “出去!”郑夫人起身,脸上不再有包容的笑容,怒视那美人,“立刻滚,再也不许出现在春兰殿。” 美人没想到一贯好脾气的郑夫人竟然会翻脸,吓得脸色发白,她还想起身争辩,却被郑夫人的心腹宫女强行拖拽丢出去。 一时间,殿内一片安静。 郑夫人又转身看向其他夫人美人,认真道:“小十九说的正是我想说的。此番事宜,牵扯甚大,我儿决心坚定,所以找我是无用的。之前心怜你们,百般忍让,但这不代表你们可以随意伤害旁人,都走吧。” 美人中还有不甘心想说话的,却被身侧的姐妹及时给扯了一把,最后众美人依序优雅地离开。 郑夫人缓缓松了口气,然后宽慰地摸了摸如桥的头顶,低声道:“别听她们浑说。我们都是小十九的母族。以后有什么,都可以来找我!” “阿母。”如桥有些感动。 他忽然有些理解,长兄为何让他最近几日都守在郑夫人身边,还嘱托他将所有套话南宫殿的宫人都上报 。 本来如桥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不太乐意来。 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好的阿母,就应该被好好地护着啊! 郑夫人和如桥好生聊了一会,反倒将心绪不宁的玉兰夫人衬托出来了。 过了一会,郑夫人担忧地看向玉兰夫人,道:“可是有些不舒服?” “阿姊我没事的。” 玉兰夫人心里越想越慌,面上温柔尽显,“有阿姊护着真好。不过楚家到底是我们的母族,真的不要再找长公子好好聊一聊嘛。日后,这也是长公子的助力,支撑阿姊你权柄的母族啊。” 郑夫人摇了摇头,道:“阿妹,我儿曾说与我说过宣太后与赵太后的事。我不擅长前朝政务,既做不成宣太后,我是不愿做成赵太后的。” 玉兰夫人又劝了几次,说可以取长补短嘛,奈何郑夫人态度坚决不肯插手。 她内心又嫉妒又无语,这么好的掌权机会都不用,真是不中用! 但玉兰夫人不敢翻脸,尤其回忆起前几日扶苏私下与她说的几句意味不明的话。 玉兰夫人又是一个哆嗦,她压抑住情绪,试探性道:“那长公子,近日有叮嘱过阿姊什么吗?” 郑夫人茫然地摇头,道:“没有啊。我儿只让我不要搭理旁人的闲言碎语。” 玉兰夫人捏紧拳头,稍微放松了些。 “啊,不过我儿说再过几年告知我一个好事。” 郑夫人恍然间刚刚想起,随后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要什么惊喜,只盼他少去边疆,多进后宅。多子多女多福啊,唉。” 玉兰夫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肯定知道了! 怪不得前几日与她那些话,一定是在警告她。 可她明明很谨慎,之后都没再联络过来啊!到底是谁暴露了? 另外,扶苏又知道了多少?等等,陛下知不知道?扶苏为何不直接她一个痛快?是想留着她日后为张婴的身份作证?还是想要把柄要挟她做事?又或者说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 “阿妹?阿妹?”郑夫人扯了下玉兰夫人,见她浑身冒着虚汗,眼神惊慌失措,忙道,“怎么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阿姊,阿姊!”玉兰夫人眼泪汪汪地看向郑夫人。 郑夫人蹙眉道:“有人给你委屈受了?不成,我让扶苏给你……” “啊!没,没事的阿姊。”玉兰夫人哆嗦着摇头,“我,好得很,真的!”她绞尽脑汁想为自己谋划一条活路,忽然想起了南宫殿的禁忌存在。 她记得最后一次传递消息的人,是通过那边的小门房递过来的,暗号地址她都还有些印象。 思及此,她的目光落在还在与郑夫人热聊的如桥身上。 玉兰夫人先起身告辞,安排了一个眼线在门口洒扫,同时她让小宫女将张婴送给郑夫人的风筝拿出来玩耍,直到它“不慎”落入南宫殿。 再之后,玉兰夫人根据眼线的消息,不动声色与如桥公子来了个不期而遇。 “啊,小十九!”玉兰夫人故作惊喜地与如桥打招呼。 “玉兰夫人?”如桥道。 玉兰夫人看着如桥疑惑的表情,她迅速调整面部表情,微微转身,昂起最像郑夫人侧面,模仿着郑夫人的微笑。 她温柔道:“小十九,我家宫女陪我放风筝时,不慎落入南宫殿,能否带我们进去拿一下。” 如桥瞳孔一缩,脸上却绽放出很无害的笑容,点头道:“可以。” …… …… 两个月后,咸阳宫。 扶苏手捧着一摞纸张,汇报最近一段时间收集的,数百贵族前往不同官府的求助次数,以及相关 人员的更新名单。 嬴政单手指叩了叩案面,听完之后,轻声道:“他们挺能忍啊。有搜查出与六国余孽相关的证据没?” “有,但搜查时间不够,所以证据不足。”扶苏道。 嬴政微微蹙眉,道:“已经关押六十多日,还能再拖多久?”六国遗族与朝堂牵扯甚重,再是皇帝,也不可能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将世家贵族长时间扣押在屋内,会引起暴动的。 扶苏道:“已经有家仆冲撞房门的事发生,估计这几日是关押他们的极限。但若用目前收集的证据发难,不足以定罪。” 嬴政道:“扶苏,你还需几日可彻查清楚?” 扶苏面露难色,“彻查的话,起码还需四十日。” “二十日。我再给你多争取二十日。” 嬴政衡量思考了一会,看向赵文,“赵文,去唤李廷尉过来,让他安排人去咸阳南城公布春令。” 扶苏闻言一惊,公布春令? 用这一招确实能趁机拖延一段时间,但这不是把贵族们的面子往死里踩吗? 他道:“父皇,这岂不是……” “不必担心。李廷尉会安排好。”嬴政不在意地一挥手,“即便他们知晓,又如何。” 扶苏一顿,闭了嘴。 赵文连忙拱手道:“唯。” 等赵文退避离开,宫殿内只剩下嬴政与扶苏两人。 片刻后,嬴政看向扶苏,冷不丁开口道:“你拿到玉兰伤害阿婴的证据?” 扶苏摇头道:“并未。” 嬴政喝茶的手一顿,狐疑道:“那你前些日子将她关押在南宫殿后……” “但她嫌疑最大。五十日前,我派人稍微一诈,她便露出了破绽。” 扶苏认真地看向嬴政,语气带着不容置否的决心,“父皇,此人涉嫌参与谋害阿婴,她已经多享受了七年安稳生活,儿实在难以忍受她继续安稳下去,还望父皇见谅。” “既然诈出来。便任你处置吧。” 嬴政一时些无语,都直接暗中关押,此刻说什么见谅也太敷衍。只是没想到平日循规蹈矩的扶苏,对这件事的处理会这么疯。 思及此,嬴政又似笑非笑地看向扶苏,“扶苏你啊,看来不是不会用“术”,只是之前不想用。” 扶苏默然不语。 嬴政又道:“你怎么会怀疑到她身上?” 扶苏道:“这回调查上林苑逆贼时,发现他们通过南宫殿的小门,在墙角给宫中某人递了暗号,但没人回应。我就意识到宫中有内贼,而且很谨慎。 另外,宫中内贼没有回应的情况下,反贼依旧多次尝试联络,并且在拷问中要么宁死不说,要么不知道,这足以证明这一位内贼的地位不低,反贼也舍不得放弃。 所以儿筛选了好几位,皆用含糊的话试探了一下,同时交代如桥帮忙盯着谁找他去南宫殿。儿也是随手为之,没想到会是……玉兰夫人。” 说到这,扶苏的脸色阴沉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温和。 “嗯,也好。”嬴政听完从案几旁边拿出来一份竹简,递给扶苏,“这一份是一年前赵杰拷问后得出一些猜测,因为没有证据作证,所以之前没给你看。你拿着,看能否从玉兰那撬出更多的证据,记得别杀了。” 扶苏眉毛一抬,语气带着冷意,道:“父皇怜惜美人乎?” 嬴政被对方看“昏君”的眼神,差点给气笑了,道:“并非怜悯,但她也是阿婴正统身份的作证。” 扶苏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 嬴政又道:“你这事记好生收尾。来日你阿母再过问,自己想办法去回。” 扶苏苦笑一声,拱手道:“唯。” 没多久,殿外传来赵文的声音。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3节 嬴政示意他进来。 赵文躬身进来,道:“陛下,李廷尉,姚郎官求见。” “让他们进来。” “唯。” …… …… 次日,姚郎官上朝当了个绝世杠精。 他先是抨击被查封的世家贵族。 说他们汲汲营生,损公营私,只想着走关系逃避大秦律法,却不想着好好配合以求得尽早为大秦抓住六国余孽而贡献力量。该死! 姚郎官第一波杠完,朝堂上的众臣还很淡定,因为这两个月时不时就会有一两个楞头青抓着世家贵族说一说,他们都被骂麻了。 只有少部分人将目光若有若无地放在李斯身上,暗忖,老狐狸是不是要出招了?。 但之后姚郎官杠天杠地的发言,令所有朝臣都坐不住了。 他先是地图炮骂朝臣们立场不坚定,遇到事只知道敷衍了事,而不是去解决办法,这属于懒政,应当要惩罚。 然后,他连廷尉一派的官员也没忘记骂,说他们查案手法垃圾,导致六国遗族被拘家中六十日都没查清楚线索证据,他甚至怀疑廷尉府邸已经被六国遗族收买渗入了。 最后,他提议将这件事公之于众,让咸阳黔首、士子们评判,让更多的秦人参与举报证据线索。 …… 等姚郎官振振有词的说完,所有与六国遗族贵族沾亲带故的朝臣怒目相视,这出的什么馊主意,这公布出去不要面子的吗?家丑不可外扬懂不懂! 其余朝臣脑海中也只有一个念头:他疯了?! 但随着陛下的一句:“准。” 众人表情齐齐变化。 第191章 逐客堂 “陛下,臣有异议!” 与六国遗族沾亲带故的郎官站出来反对,“姚郎官的言论太过武断,严重伤害因信任大秦才迁徙而来的六国贵族们的心,这不利于大秦日后的稳定……”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姚贾直接跳出来抨击道:“什么六国贵族!大秦是我们秦人的天下。现在还划分六国贵族,你是威胁陛下吗?” 那人一脸懵逼,这不是你之前用的词汇吗?! 姚郎官义正言辞地拱手,大声道:“陛下,下官强调过许多次,事急从权!如今百越已定,相当于我们三四十万的强悍战力。年前屠睢将军捣毁了三十二个六国余孽的据点,抓捕了近四千人。 曾经嚣张的六国余孽,如今如同丧家之犬办四处逃窜! 诸位,这代表什么? 代表我大秦占据绝对优势,代表今年,就是彻底剿灭余孽的最后一仗,打仗一切从军从严,任何妄想将私利凌驾在王权之上的行为,都是在分裂大秦的反贼!” 一口一个反贼,一唾沫一个分裂,吓得之前的郎官倒退三步,不敢说话。 这时,还有郎官不信邪地站出来,指责姚贾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这般孟浪地说话,也是在分裂大秦。 姚贾站在众人之前,张嘴道:“无妨!只要有利于大秦天下的稳定,即便此刻我行为孟浪一些,不被诸位理解,甚至可能背负上千年的骂名,都没有关系!因为这都是值得的!” 郎官:…… 战斗在最后,整个朝堂只有姚贾一个人夸夸其谈的身影。 也不是姚贾的口才真的突破天际。 他的诡辩逻辑无非就是,你和他谈交情,他和你摆事实摆律法,你说他违规操作不符合律法,他又说自己一颗红心向大秦谈感情。 想要辩倒这种逻辑,不难,难的是,郎官们在辩论的过程中发现陛下偏向姚贾。 那能怎么办,暂时只能听着。 半个时辰后,退了早朝。 嬴政起身离开,赵文随李廷尉一起去誊抄即将公布于众的春令文书。 李斯在离开前给了姚贾一个眼神。 姚贾秒懂,同时回了一个明白的眼神。 他在殿内磨磨蹭蹭,故意落单一人走。 在即将出宫殿门前的一道长长的走廊,他忽然被前后一众面色不善的秦官们团团围住。 姚贾脸上带笑。 为首的熊郎官怒目而视,道:“姚郎官,当年若不是我叔父举荐,你区区一介布衣又岂能做到现今的位置?你就是这么折辱我们的吗?” 姚贾心累,偷偷翻了个白眼,明明都知道是陛下的要求,还演这一出有什么必要。 他开门见山,道:“诸位,你们都知道,大秦不可能无休止地将贵族们都堵在家中,我相信你们也是因此抱有侥幸心理对不对?” 他还没说完,其他朝臣们纷纷道,“你不要在这危言耸听!”“这与我们何干!”“我们不在意这些事!”…… “是是是,这和你们无关。”姚贾保持微笑,按计划继续说一些挑拨离间的话, “诸位也知道,如今证据不足,所以再过些时日,陛下肯定会撤走卫戍军,放开一部分世家贵族的门楣……哎,你们别高兴,还太早了。” 姚贾似笑非笑地看向部分面带喜色的郎官,道:“但你们都小觑了陛下想彻底剿灭六国余孽的决心。我这般与你们说吧,只要一日没抓到上林苑的罪魁祸首,陛下都不会完全放过贵族。 什么意思呢?就是,陛下会让一部分贵族自由,但必然也会关一部分,懂吗?” 朝臣们瞬间领悟姚贾的意思,神色微变,有人道:“你的意思是,一日 没抓到,我们一日就没有安生日子过?” 姚贾“哎”了一声,温和道:“怎么能说没安生日子。你应该理解为“杀鸡儆猴”,一部分被关在家中,一部分被放出去,这才能震慑宵小。 当然,哪几位贵族当鸡,哪几位贵族当猴子,如今还没有一个定数。诸位也回去好好想想,务必抓住机会,千万别选错了。” 说到这,姚贾的语气又缓和下来,带着点语重心长道:“当然,陛下不是嗜杀之人,长公子更是仁义。陛下只想让大秦长治久安,长公子只想捉住上林苑胆敢冒犯他的六国余孽。有证据提供证据,岂不是皆大欢喜……” 姚贾之后,又故作压低声音,“若是悄悄提供线索,于我也是功劳。部分人之前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究。” 姚贾说完,朝臣们神色各异,眉头紧锁。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而且是极大的威胁。 因为扶苏之前的大规模彻查,就好像一头老虎在笼子外面说,谁背叛我,我就把谁抓出来吃掉。 朝臣们担心真的查出证据,反而有可能牵连自己,又想到法不责众,所以互相还会帮忙遮掩一些犄角旮旯的东西。 但现在姚贾的威胁就是,老虎站在笼子前说,提供背叛线索最少的几个人会被我吃掉,末位淘汰制,你们看着办吧!在老虎一定要吃人的情况下,他们脆弱的同盟瞬间分崩离析,必须要比同伴跑得快才行。 熊郎官与周围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部分人点头,部分人神色闪躲。 熊郎官脸色更难看了。 他冷声道:“这事与我等无关!布衣,没有百年以上的世家传承,少来惹我们。”说完,他与一批勋贵子弟郎官离开。 姚贾冷笑一声,看向其他留下来的郎官们,闻声道:“可以私下与我说,我帮忙转达,这样牵扯不到你们。” 其他人忐忑,还有人小声道:“你之前说的,概不追究是真的吗?” 姚郎官点头。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的朝臣,凡是蠢蠢欲动的,他都在心中记下对方的名字。准备这一波威胁不成功的话,就把名单提供给李斯,安排钓鱼执法。至于熊郎官一行人,必提。 其他朝臣对视一眼,上前低声与姚郎官交流。 …… …… 姚郎官爆出杠精+挑拨离间的战斗力后,朝臣们风声鹤唳。 他们在外不敢多提及春令半个字,也不敢多想,就怕一时口嗨,被六国遗族案件牵连。 也就张婴还对春令迎难而上,抓耳挠腮地思考春令这题要怎么解。 是的,王绾将这一道春令改成题,让张婴写分析。 这事还得从两个月说起。 自从张婴开玩笑地与扶苏说起《抡语》后,扶苏先是迅速拎着他与束脩找王丞相拜师,再之后带着他前往蒙家好生交流了半个时辰。 再之后的两个月,张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每日上午,张婴处理完政务后,将前一日练习完的字帖送入王相府邸,诵读一个时辰书籍,并且针对当日所读,讲几句心得体会体会。 每日下午,王绾会带着他行走在市集、乡野之间,针对市集定价等,随机聊聊不同政令带来的民生优劣,不过最近多是在处理野人们下山后的就业问题。 每日傍晚,一三拜访王家府邸,二四拜访蒙家府邸,再休息三个傍晚,依次轮流。 在蒙家的时候,蒙武先让自家同龄孩子与张婴玩一会骑马或者蹴鞠等体力游戏。 最后一个时辰,蒙武会笑眯眯地拿出沙盘,以及从九原新鲜寄送过来的军情信息,给孩子们模拟还原九原的一个战场条件,让张婴与蒙家子们一起分析匈奴方面的战争,并且进行两军对抗。 在王家府邸时,王相会针对朝堂颁布的政策,挑出比较有争议的来询问张婴,每隔七日上交一次作业。 如果王相只是问些寻常问题,比如,为何私人不可以贩盐?以及姚郎官为什么要推行公布春令?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张婴也不慌,就当在做阅读理解,不知道也能胡扯些话上去。 但是不…… 王丞相在阐述完背景概要后,他不光会问问题,还会随机说一两句之前没提过的话,然后让张婴判断。 比如这一回问的与六国余孽春令相关。 “xxxx”这一句话,是姚郎官,熊郎官还是哪一位郎官说的? 这人在说这话时立场如何,如果要达成陛下抓逆贼的目的? 这句话能不能合理利用? …… 张婴从拿到王绾的问题后,脑子里的问号就没有减少过。 又来了!谁能通过一句话就猜到是哪个朝臣说的呀!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4节 这也太意识流了! …… 临近汇报的日子。 张婴冥思苦想两日,实在是不想出来了,他决定去找当事人问问情况。 张婴先进入咸阳宫找仲父,没想到嬴政和赵文居然都不在,还是在路上偶遇的如桥告诉他,说:“阿婴婴!最近朝堂因春令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 父皇和长兄一起出宫,也不知道他们去是散心,还是调查具体情况去了。” “啊?都出去了?”张婴捏了捏眉心。 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在这种关键时刻,嬴政与扶苏会就这么离开? 如桥道:“不过他们也就刚离宫半个时辰不到,要不我陪你追过去?” 张婴在“追过去”和“与李斯和姚贾打交道”中犹豫……好像也没犹豫几秒。 张婴果断道:“走!我们追过去。” …… 一辆双马的厚帘蓬车缓缓驶上了秦直道,三十位黑铁骑踏着飞扬的尘土,紧随其后。 不到一个时辰,厚帘蓬车在一处灯火辉煌的大院宅子前停下。 张婴与如桥两人被内侍扶着,走下了马车。 张婴一抬眼,发现这大院宅子的装潢不像大秦风,有些像齐楚文化范十足的建筑,而且在这大宅子附近走来走去的,居然全是身着士子服的人。看着有点像博士学宫。 大宅门左侧前竖着一个巨大的木牌,上面贴着好几页纸张,旁边还有一位士子装扮的人在喝水。 当士子放下茶杯,指着纸张大声宣读时,张婴这才愕然发现,这不就是有关如何关押六国遗族的王书吗? 张婴压低声音对如桥道:“这王书内容,他们怎么会知道?” “阿婴婴还不知道吗?”如桥惊讶地看向张婴,将姚郎官上奏的事说了一遍,“自姚郎官提议的那天起,不超过三日吧,也就是昨日,宫中下达了公布王书春令的命令。 你是没看到当时咸阳城南门的盛况啊! 我过去看了,咸阳南门也是将文书悬挂在方木板上,并且安排了小吏在一旁诵读。 那小吏每诵读一句话,底下挤满的黔首们都会起哄询问细节,几个时辰,黔首们羊汤不喝,锅盔也不啃,要么堵着小吏询问,要么奔走相告。 后来黔首越聚越多,小吏被困在中间没办法脱身,哈,最后居然是借助云梯从上方离开的。” 张婴:!!! 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有些理解。 大秦或者说六国,从未有过如此大手笔针对世家贵族的□□政令,这不亚于后世顶流去踩缝纫机。 这不瞬间引爆众人吃瓜的兴趣么。 这时,如桥兴奋地拉起张婴的手,道:“ 走,我看见大兄了。我们快去登记,进逐客堂。” 第192章 谁可怜 “逐客堂?”张婴不由自主的重复了一遍,“这名字……” “听起来不怎么好对不对?阿婴婴,这里原本不叫逐客堂,叫做春秋楼。” 如桥拉着张婴的手,压低声音说,“就是几年前吕相广纳门客编修《吕氏春秋》,他将不少门客士子安置在此处编书。吕相死后,父皇不愿大办,还惹得鲁豫之地不少文士过来……嗯,缅怀守灵,他们也是住在此处……” “呃。那个……” 眼见如桥从鲁豫贵族质疑嬴政杀吕不韦,激情抗议开始,再到嬴政是如何驱虎吞狼将这群人赶走……八卦得完全刹不住车。 张婴无奈地扯了扯如桥,压低声音道,“所以它的改名,莫非是与李廷尉的《谏逐客书》有关?” “阿婴婴真是太聪明了!” 如桥震惊地看向张婴,鼓掌的同时不忘问,“可我一点提示还说,你是怎么猜测到的?” “名字相像,随口一猜。”张婴简单道。 他见如桥好奇地缠着他要解释,才补充了一句。 因为编撰《吕氏春秋》时取名为春秋楼,他对比“逐客堂”这三个字,过去最有名的事件,正是秦王愤怒驱逐六国朝臣士子,但在得到《谏逐客书》后,又重新鼓励各国士子入秦。 如桥听完之后连连点头,道:“阿婴婴猜得八九不离十。父皇……在外应说是阿父,他在重新邀请各国士子来大秦时,为了吸引他们,便效仿魏国白氏家族在安邑弄的洞香春酒肆。 将这里改名为“逐客堂”,专供给从各国前来大秦游学士子们用膳、住宿和交流的地方。 每隔几日,就会有人在门前放一道政策令,或者是秦判案件,供他们对大秦政策进行学说论战切磋。” 张婴很是惊讶,开口道:“仲父很喜欢百家争鸣?” 如桥道:“那是自然!阿父说过,博士学宫乃天下学科文化荟萃之中心!阿父也在家宴多次提起过着,要不然我也猜不到。” 张婴眨了眨眼,道:“可大秦并不允许私学。” 不仅不允许私学,后世记载中还搞了“焚书坑儒”。 当然,坑杀的多是方士,民间焚毁的也是几类思想类书籍,像《日书》《农书》等并不在范围内,并且所有书籍在大秦宫殿内都有备份,只是后来被项羽这个败家子一把子都烧了。 但光从“从吏而师”选拔官府小吏的行为,这也足以看出嬴政维护法家的决心。 如桥疑惑地歪了下脑袋,道:“对啊!因为黔首需要做工、耕地、服徭役等,本就没多少时间学习,他们若是想改变,想当小吏,挤出来时学学律法就好,知法,认法,这也不需要从私学学其他学说,没甚大用,还浪费束脩。 至于士子们,能来这里争辩的,多是想当幕僚或者被赏识举荐的人,也有时间钻研不同的学说,增加自身的价值。阿父又怎么会反对呢。” 张婴惊讶地看向如桥,仔细想想,好像也是这么一个道理。 再者,后世分析的焚书坑儒的起因之一,就是因为儒生用《尚书》《诗经》等议论朝政,鼓吹分封制,反对郡县制…… 但在他“锅盔论”的蝴蝶翅膀煽动下,眼下即便是支持分封制的大秦官吏士子,也多是以王丞相版“推恩令”为主体在宣传,鲜少有人提及古代传承思想。 既然没有人用典籍“借古讽今”鼓吹分封制,嬴政又何必排斥这些学说,说到底,嬴政对学说从来都是实用主义,他的所做所为皆是为了维护大秦的稳定与发展。 所以他会留一个任由士子们针贬时政的地方,既能延续大秦广纳百川做大做强的传统,小范围内的争辩也不会影响引起大秦局势的动荡。 这很 合理! 如桥忽然伸手挥了挥,开口道:“阿婴婴你在想什么?你看见了什么?为何在笑?” “没事没有。” 张婴连忙捂住脸,他只是在想若没了李斯“以古非今”的上书,不发生“焚书坑儒”事件,扶苏阿兄与仲父因争论而冲突分裂的点不就没了?这一波不是躺赢?! 他赶紧稳住情绪,反手拉住如桥道:“你不是说看到大兄了吗?我们赶紧进去吧。” 如桥瞅着张婴时不时上扬的嘴角,愣愣地点了点头。 张婴与如桥打算悄悄地走进去。然而两人实在是低估小福星在大秦的名声。 他们刚刚越过屏风,还没走两步,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位散发长须,身着白色士子服,外面还披着敞着胸怀的黑色皮草,神情居傲的高壮文士。 对方打量了张婴两眼,忽然大声道:“不曾想会在这里遇到,八岁稚龄登顶上卿之位,远胜荀子商鞅墨子等先生的天下第一神童,张上卿。三生有幸,鄙人三生有幸啊。” 这酸不拉几的话一出,附近的文士纷纷将目光集中在张婴身上。 张婴微微蹙眉。 “你是该三生有幸!” 如桥一脸状况之外地自豪点头,然后语速很急促,“拜见之后就走吧,我们还有事。” 高壮文士:…… 张婴差点笑出了声,他顺着如桥的力道往里面走,忍不住低声道:“你是会阴阳怪气的。” “什么?”如桥一脸懵懂地回头,忽然反应过来道,“那人难道不怀好意?不成,他居然敢骂阿婴婴,那我得回去比划比划,三十多黑铁骑就在外站着呢。”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果然还是那个敢当街驾驶军车的熊孩子啊。 张婴一把扯住对方往里面走,他的目光落在堂内,发现发现堂内的人员组成和外面不一样。 外面全是文士,堂内右侧也是一批坐得规规矩矩的文士,但其右侧居然坐了百来个表情局促,坐姿扭捏的乡民。 堂内也有一位负责通读王令的士子,似乎是为了让农户们好理解,他正在用通俗易懂的话翻译解答。 张婴见状有些惊讶,低声询问如桥,如桥表情也很是惊讶,低声回道:“我之前来过两次,从未见过有农户乡民坐在台下。” 张婴微微蹙眉,之前在知晓嬴政和扶苏过来这里时浮现一抹怪异感,再次涌上心头。 等等,这里该不会是故意在做局吧。 思及此,张婴一把捏住如桥,语速很快道:“那些黑铁骑能随我们一起进来寻人吗?” “旁人不行,但我可以。”如桥嘿嘿一笑,理解地给张婴眨了眨眼,“保管不会再有不长眼地敢骚扰你。” 张婴:…… 倒也不是,但此时也不好解释,便随如桥误会。 很快,内侍带着脱了外甲的黑铁骑进来随护,文士们皱眉扭头,看看又是什么纨绔子弟在这里搞特权。 不过他们用眼神谴责了一通,见如桥和张婴坦然自若甚至还大胆微笑回看,文士们只能无语地收回视线。 这时,殿内通读的文士刚说完内容,停下来。 乡民农户们露出吃瓜、迷茫的神情。 士子们微蹙其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的上神呀,世家贵族都被关押在各自的府邸不能出来了?这不是变相的牢狱之灾吗?大秦为何越来越暴政,贵族们实在是有些可怜。” “怪不得我的良师益友们纷纷送信,歉意地告知无法如约参加聚会,竟是因为此,哎,实在是有辱斯文!大秦这样岂不是会更乱吗?” “我就说嬴政之前善待六国贵族是假仁假义。现在天下太平,就这般欺辱 他们,真的是狡兔死,良狗烹,实在是太过分了!” …… 华服士子们纷纷表达不赞同的态度,一副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然的模样。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5节 人是会有从众心理,而且容易盲目跟随“权威”。 士子们这么旗帜鲜明地一说,原本看热闹甚至有些暗爽的黔首们,也在思考皇帝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也跟着说了些不应该这么对贵族的话。 张婴和如桥同时皱起眉。 如桥扯了扯张婴,愤愤不平道:“阿婴婴,你等会,我回去把姚郎官他们的人唤来与他们好生辩论!” 张婴哭笑不得,不愧是有底气的大秦公子,第一反应居然是摇人。 他也很气这群人的话,但目前更要紧是验证他的猜测,性命攸关。 张婴收敛笑容,扯着如桥道:“你确定刚刚在这里看到扶苏阿兄了吗?” “见着了啊!” “本人?” “那是自然!”如桥自信满满地点头,“我目送阿父与大兄一起离宫的,他们今日的衣着配饰我都记得很清楚。啊……在二楼你看!阿父与大兄都在,来我们上去。” 张婴顺着如桥的力道往前走,同时一抬头,恰好看见一位如青竹般的扶苏,旁边还站着一位侧脸特像嬴政、身材魁梧的壮汉。 两人刚刚走了一半的楼梯,一身白衣转过头来的青年正好转过头来,居然还真是扶苏。 “大兄、父……阿父!”如桥开心地冲两人挥挥手。 青年瞳孔一缩,语速很快道:“小十九,你岂会在此!” 魁梧男子也转过头,眉头锁紧,语气不善,道:“谁让你们来此地的?” 张婴仔细听了一耳朵,两人连声音声线都一样。 所以是他之前的猜测有误? 毕竟像嬴政和扶苏这般多次与他强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大佬,不可能以身做饵抓刺客吧。 倒是如桥被严厉的嬴政吓得后退半步,抿了抿唇,磕巴道:“就,就是……正,正好遇上了。” 两人:“……” 张婴忽而又眯起眼。 他正想多仔细观察一会,楼梯旁忽然想起嘹亮的声音,道:“诸位!诸位!你们可知古往今来,年龄最小的上卿也在此逐客堂,不妨让他登台指点一下我们,大秦贵族到底犯了何罪,为何会被暴君随意关押?若是不为贵族们讨一个公道,他们实在太可怜了!” 张婴听到“暴君”两字皱起眉。 他扭头看去,居然是在门口时就认出他的高壮文士。 张婴本来就觉得今日有人故意在裹挟舆论,只是担心嬴政和扶苏的安危才没有急着回话,结果现在还持续舞到他面前来? 张婴心里不爽,反驳的话就有些阴阳怪气,他冷声道:“你爵位是什么?岁俸几石?田宅几亩?” 高壮文士道:“无爵无俸禄,三宅三顷。这与银钱无关,我只是可怜……” 张婴挥挥手,道:“你口中的可怜人,最低也是左庶长,岁俸五百石,七十四宅,七十四顷地。你不犯事,是衣刚遮体,勉强温饱,讨生活。他们涉嫌窝藏反贼,也依旧绫罗绸缎,待在家里天天吃西瓜被调查。 他们需要你可怜?” 高壮文士:…… 第193章 二楼 这一波“值得可怜”杀得士子们神色骤变。 之前被话题带得晕头转向的黔首们也回过神来,音量一个比一个大。 “小福星说得对啊!贵族们也就被圈在家里,其他都没变,哦,不能自由出门?呃……老丈也不明白了,这有个甚可怜。” “是啊!待在家里不用耕地,膳食管饱,这是神仙日子啊!” “可怜他们还不如可怜我!我耕地还吃不饱呢!” …… 高壮文士回过神来,见到这种态势,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上卿何出此言,难道上卿认为,布衣就不配谈天下大势?若是如此,这逐客堂不如关了。 上卿,我们心忧此事的贵族,不,准确的说是忧虑陛下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肆意抓人。说到底,秦依法治国,谁窝藏了逆贼就去抓谁。若上卿要说,贵族们全有窝藏反贼的证据,官府就应该实时公布出来,免得让我们……” “行了,不要东拉西扯。你这以偏概全的话我都听不下去了。” 张婴不耐烦地打断对方,道:“首先,是关押在家审查,并非抓捕下地牢,别在这偷换概念,污蔑陛下乱法治国。 其次,陛下是扣押了六国遗族没错,但陛下连自己的母族、多位夫人的外戚也一并扣押的事,你为何不说? 大秦依法治国,准许亲亲相隐1。黔首尚可用军爵为犯罪的亲人消罪,陛下若真如你所诬告的残暴,又有掠夺贵族财产的私心,他岂会让自己外戚也被扣押?这不是与你的说法前后矛盾? 诸位,陛下为了大秦安定,为了不让各位再次陷入战火纷飞的乱世,这才以身作则,展现出彻查贵族细作的决心。这是多么伟大,多么值得称颂的行为! 你在这口口声声替六国遗族伸冤,却只字不提陛下的牺牲,到底有何居心?” 高壮文士被张婴噼里啪啦一通输出给搞蒙了。 在逐客堂的辩论,不应该是上双方一问一答,有来有往,优雅地互相推拉吗?! 怎么张上卿不光强行打断话题,还不给他回话提问的机会? 这不符合文人雅士辩论的规矩啊! 他这么一迟疑,话语权再次被张婴给剥夺。 张婴语速很快道:“还有你刚刚提及的让官府实时公布证据,更是又蠢又坏。官府若真按你的方法公布调查细节和证据。犯人就会根据细节清扫证据。那还抓什么细作! 还是说你家有窝藏的逃犯?所以想要知道证据详情? 在座诸位,谁还想强求官府通报捉拿反贼细节的,我帮忙登记一下名单,上书请愿!” 张婴说完,目光一扫。 所有被他看到的文士们纷纷起身,脑袋都快摇断,表示在这一点上要与高壮文士坚决划分距离。 开玩笑,都说了“谁想窝藏反贼,谁想知道证据细节”。 谁还敢同意,那不是找死! …… 张婴只扫了一眼,继续不给脸色涨红的高壮文士开口的机会。 他径直走向如坐针毡的农户们,语气很是亲和地开口道:“若是我没看错,我与在座各位大部分应当在福源市有过一面之缘!” 黔首们纷纷兴奋起来,不管见没见过张婴的都连连点头: “小郎君果然还记得我,我曾经给小郎君卖过烧饼。” “我曾见过小福星将一个摊位的耕牛都买完了。” “哈,我还曾经与小福星同一个茶摊坐着,看见他随身携带金色的碗筷。用布卷擦手。” …… 即便张婴是故意与他们套近乎,但听到他们越来越浮夸的“相遇”舆论,还是尴尬得脚趾扣底。 他轻咳一声,道:“诸位。陛下这样对待贵族,更加表现陛下依法治国,不会因私情而随意包庇贵族的决心,你们应当高兴才对。 想想吧,有朝一日,当你们与贵族遇到了冲突。你们是更愿意让秉公执法的陛下替你们审判案件,还是……” 张婴右手一指,指在高壮文士那,道:“让明明和你们同样是布衣,却不关心耕牛多少、灵渠修建等民生问题,只关心世家贵族会不会少了自由的人来判案呢?” 张婴这话实际上有些偷换概念。 文士们在逐客堂肯定也聊过民生政令,只是一日聚会一次主题,今日围绕的主题就是有关贵族细作的政令。 但第一次参加文人聚会的黔首们不知道这个情况呀。 再加上,文士们动不动就是听不懂的之乎者也,态度隐藏着傲慢,他们哪里有张婴一口一个有缘人,一口一个老乡这种话讨喜。 黔首们潜意识会更相信张婴的话,所以在张婴说完之后,黔首们纷纷鼎力支持: “原来陛下也把自己家人扣押调查了啊!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小福星说得对!各司其职,这本来也不归我们管。” “就是,我们之前都被欺骗了?!” …… 上百人声援,部分清醒的文士不想参与,整体舆论看起来便是两极反转。 张婴见状暗笑,目光再次扫了一眼高壮文士,见他气得浑身发抖,也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就知道这家伙明显是没有放弃,依旧有争辩的话要说。 张婴却不想继续与对方纠缠。 况且他知道一个流氓道理:打完就跑,把悲伤留给别人,把快乐留给自己。 张婴故意不看对方,拉着如桥一溜烟上楼。 在张婴推搡着另外两人进了雅间,刚关厢房门时,他正好听见一楼高壮文士忽然高声地无能狂怒道:“小郎君既然为秦皇的春令辩论,为何要走,吾尚有一问!” “吾有一问!” “你可敢答,吾有一问啊!” 张婴差点没笑出声来。 说真的,若对方聪明点,直接在楼下阐述论点,他还真得好好听听对方说了什么,免得对方输出一通后直接给他按一个“无话可说,落荒而逃”的帽子。 结果对方却在不停地念叨“吾尚有一问啊!”,就类似聊天平台里不停地问对方“在吗?” 废话文学,毫无意义。 …… 张婴爽了,安心地不再管门外的嘈杂声。 他将视线集中在屋内,发现门后并非一个独立的包厢,这里更像是一个被屏风和推拉门独立出一个个隔间的大平层。 张婴视线一扫,还能清楚地看见左侧隔间里茶仆正在细心倒茶,几位身材曼妙的侍女端着糕点路过。 他收回视线,先是热络地抱了抱嬴政,又抱了抱扶苏,然后说了一下舆论操控的事。 张婴认为在专供文人百家争鸣的地方,突然安排这么多的附近的乡邻,摆明是要搞舆论操纵。 就是不知道幕后人的目的,是想逼迫皇宫释放贵族,还是类似六国余孽搞的“始皇死而地分”等流言蜚语,抹黑大秦与仲父那一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6节 张婴侃侃而谈,说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缓缓停下,却毫无回应。 他疑惑地抬头,发现发现嬴政和扶苏一左一右,成对角坐在位置上,垂眉不语。 “仲父?”张婴忍不住开口道,“是我说得不太对吗?” 嬴政沉默片刻,道:“此话,回宫再说。” 扶苏脸上一抹不自然,也点头道:“嗯,不合时宜。” 张婴:? 这时,扶苏偏头看向如桥,摇了下扇子 ,严肃道:“这里没甚好玩,我立刻安排人送你们先离开。” 嬴政端起茶杯,微微颌首道:“你们跟着赵文,从门后走。” 话音一落,赵文恰逢其会地出现,拱手道:“上卿,如桥公子,随老奴过来。” 如桥一副状况外的懵逼表情,下意识扭头看向张婴。 张婴心下越发觉得微妙,这时,不远处的茶仆笑盈盈地走过来,躬身斟茶,同时一杯杯恭敬地递给四人。 他端起茶杯,沉吟片刻道:“仲父,扶苏阿兄,我有一事想要与你们汇报,先随我一起离开?” 扶苏和嬴政纷纷摆手。 嬴政皱起眉道:“有何要事,待我回宫再说。” 张婴眯起眼,开口道:“仲父,你之前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句话,对否?” 嬴政和扶苏同时点头。 张婴抿了一口差,冷不丁道:“今日是不是有刺客?” “哐当!”负责斟茶的茶仆不慎打翻了一个碗。 “噗嗤!” 如桥一口茶水直接喷出来,一边咳嗽,一边震惊地看着张婴,“阿婴婴你,你,你在说什么?也太吓人了。” 张婴摆摆手,道:“那个其实……” “砰砰铛!” “啊!!!” 重物碰撞落地声以及男子高声尖叫的嗓音,将张婴的话语给打断。 众人转头,只见一身高八尺近九尺,体型壮硕的彪形大汉,双手紧紧地捏着两个大铜锤,臂膀肌肉犹如紧紧纠缠在一起老树根显得格外狰狞。 在一片乱糟糟又是奔跑又是尖叫的人群中,他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过来。 不管他前方是桌椅还是涌过去的铁甲宫卫,他虎目怒视,扬起大铁锤,一路“砰砰砰”地直线砸过来,平日里颇为神武的宫卫们在他面前几乎挡不住三个回合,便会被铁锤砸得哀嚎躺地。 须臾之间,他就前进了三四米。 看着他,张婴脑海只旋转着一句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保护阿父!!!” 如桥大声嘶吼,从身前抽起一个板凳,同时用极为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张婴。 张婴原本在仔细观察,被如桥这一双如有实质的目光给盯得有些不自在,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盯着我有何用。难不成你怀疑是我埋伏的?” “不不不!”如桥也压低声音,“我只是觉得阿婴婴你有点神啊……说啥啥准。” “……”张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别闹,还说啥啥准,要是真准的话,对方赶紧给我摔一跤……” “哐当!”双锤壮汉正好被宁死不屈的黑铁骑抱住了腿,不慎摔了一个踉跄。 张婴:…… 如桥激动得不行,道:“阿婴婴!啊啊啊!多说点,如桥力大无穷,或者天降护卫壮士,或者对方倒霉之类……能碰巧中一个好了!” 张婴:…… 他没心思理如桥,直接敲系统:【光球,你快去唤主体过来帮忙,再帮我扫一扫,周围还有没有可疑人选!带武器的那种!】 光球:【好的!宿主有!】 张婴刚问出,【谁?】 系统在张婴问话之前,非常有默契地给出一根硕大的红线,将它怀疑的对象标记出来。 与此同时,这个刚刚被系统红线标记的人也恰好行动。 一个瞬间,之前还笑盈盈端茶的茶仆从茶壶里猛地抽出一把匕首,向着嬴政的脖颈狠狠地划拉。 第194章 中毒 张婴见嬴政的脖颈被划出伤口,瞳孔震颤。 即便他对嬴政的身份有所疑虑,但在看到血迹的一瞬间,整个人依旧如炮弹一般冲过去将准备再补一刀的茶仆给撞开。 “仲父!”张婴顾不得身后的危险,神魂惊惧地扒拉嬴政的袖子,“捂住伤口,快捂紧伤口。” 张婴疯狂摇系统:【系统!我记得那个奖励是直接锁定生命数值!陛下应当没事吧?】 光球:【宿主,我说过那个奖励可以抵御天灾,无法抵抗人祸。】 张婴下唇都快咬出血:【那就……立刻帮我看看有什么伤口止血的奖励?若是没有,立刻帮我申请一个,事后做多少任务弥补都可以!】 光球:【宿主别急,我马上帮你去问!】 …… “阿婴婴小心啊!” 张婴正全神贯注与系统交流,忽然听到如桥暴喝声,他才慢半拍地抬起头,恰好看见第三次举起刀面目狰狞的茶仆正冲了过来。 换做一年前,张婴多半已经被对方的气场惊得不敢动弹。 但经历过百越,尤其亲身经历过狩猎。 如今直面茶仆波涛汹涌的杀气,张婴的心湖非常平静,他缓缓抬起右手,拨动绑在手臂内侧上的墨家纽扣机关,然后在扳手处轻轻一按。 “咻咻咻”三根成品字型的竹箭齐齐划破空气,一支落空,另外两支分别刺中茶仆的右臂以及锁骨。 伴随着一声闷哼,铜质匕首“啪嗒”掉落在地。 众人刚松了口气,那茶仆只停滞了几瞬,便迈着歪歪扭扭的步伐不甘心地继续靠近,这时,旁侧忽然冲出来七八位黑甲卫,他们分工明确地将茶仆压在地板上,令他彻底无法动弹。 张婴看都没看地板上那一双盈满愤恨、懊悔的双眸,他的视线集中在满脸严肃,随手拿了块布包扎在嬴政的伤口上。 “仲父,我们赶紧去找太医。” 张婴刚说完,就听见对方嗡嗡地闷了一声,“不。抓人。” 张婴一愣,怎么感觉声音有点点不对。 但眼见嬴政从旁边捏起一把巨大的长枪,意气风发,大迈步向前,他什么都来不及想,一把拉住嬴政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仲父不要去!你在这里待着。” “不!他快跑了。” “不行啊!仲父……” 张婴看嬴政不听劝,坚持想要去抓大汉的模样,仿佛看到一只受了伤还跃跃欲试想出去和藏獒打生打死的一哈,头皮发麻。 他甩开脑海中的联想,“太危险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呀。” 嬴政完全不听他的,甚至直接将张婴从袖子上撸下来抱给旁边沉默不语的赵文。 “赵文,你赶紧劝劝仲父,万一真伤了可怎么得了?不劝就是愚忠。”张婴扭头对赵文道。 赵文态度温和地点头,但只强调“不会有事!”不再做其他阻止的动作。 张婴见状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用期盼的眼光看向扶苏,道:“扶苏阿兄,仲父那边……” 扶苏回了他一个理解的眼神。 张婴松了口气,好在扶苏还是拎得清,他刚这么想,就看见扶苏从旁边的屏风抽出一根似锁链类的铜鞭,他轻轻一甩,甩得空气“啪”的炸响。 之后扶苏追上了嬴政,两人一左一右,同步向着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汉冲过去。 张婴:…… 这时,如桥也凑了过来,表情有些懵地看向张婴,道:“这,我们也要上吗?” 张婴还未说话。 旁侧忽然又涌现出四位黑甲卫,他们护在如桥和张婴身前,赵文连声道:“哎两位别动,不要去!老奴即刻送两位离开。” 如桥“哈”了一声,指着不远处与彪形大汉打得有来有往的扶苏和嬴政,道:“我也是大秦公子,遇战要战,岂能避战后退?!对不对呀,阿婴婴。” 张婴眯了眯眼,仔细看了一会远处那一幕群狼在头狼的带领下围殴猛兽的场景,忽然道:“撤吧!” 如桥震惊地看向张婴,道:“阿婴婴,你还是阿婴婴吗?” 张婴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猜测,原本被压地上的茶仆忽然吹出一声长啸,不远处的大汉身体一顿,猛地也跟着狂叫一声,转身举起藏在屏风后侧的一个盈满水的鼎。 然后他将其对着嬴政的方向狠狠一甩,嬴政敏锐地避过铜鼎袭击,却依旧被水浇得浑身湿透,甚至有些呛水。 而那壮汉在丢完铜鼎后,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转身,趁着围攻之人停滞的瞬间空隙,壮士向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是要逃跑! 其余人本来要追过去,这时,嬴政忽然捂着脖颈半跪着撑在地上, 被压制在地上的茶仆忽然发出极为嚣张的笑声,大喝道:“哈哈哈!成了!暴君这一次中毒了。一定死!一定会死!我终于替主君成功报仇了哈哈哈!” 人之将死,其言也狂。 这位自认刺秦成功的茶仆,似乎生怕历史不会记载他的事迹,在没有任何人搭理他的情况下,疯狂地诉说这一回刺秦的计划。 说因为进出逐客堂的器具、物件都会经过验毒,所以他们装病带药,准备用“十八反”来制作毒药。 他们一共设置了四层保险。 第一层,是茶水毒杀。 他们利用甘草、甘遂两种药单独无毒,合用才有毒的特性,将大量的甘草制作为凉茶,然后在特制携带的铜杯里准备了大量甘遂。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7节 若茶水毒杀失败,就会以丢茶杯的落地声为暗号,让彪悍的壮士进来行凶刺杀。 若彪形壮汉近不了暴君的身,就让壮汉成为吸引护卫们注意力的源头,让家仆找到机会,抽出藏在茶壶把柄处的小匕首刺杀嬴政。 若这样都失败,他们还有准备最后一招,同样也是利用伍藜芦和细辛混合是剧毒的原理。 家仆在奉茶的时候,茶水、杯口,以及匕首里都沾满了细辛粉末,打斗时还会将粉末从袖子里往嬴政的口鼻方向抖。若无法直接刺杀死亡,就等壮汉将装满伍藜芦水的铜鼎往嬴政身上泼水,静候暴君死亡。 说到这,家仆再次嚣张的狂笑道:“哈哈哈!荆轲、高渐离他们算个甚,日后谁能不记得我张元流!” 现场一片寂静。 “啊!茶水有毒?!”如桥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脸色惨白地看向张婴,声音发抖,“我,我刚刚喝,喝了的……” “什么!”张婴瞳孔地震。 “不好!”赵文猛地尖叫一声,“太医!!!” “公子!公子,有没有哪里难受。” …… 现场一片混乱,除了正在压制刺杀者的秦卒,其他人急急忙忙向着如桥冲过来。 “来人,赶紧拿茶水过来灌水,好让他吐出来!”张婴大喊一声,直接下令,“别慌慌张张的,免得还有刺客藏在暗处偷袭,速速送水过来。” 有机灵的宫卫连忙扛着不远处案几上的一壶水过来,被压在地下的茶仆猖狂大笑道:“哈哈哈!所有的凉茶都是甘草熬制,喝,畅快地喝。死得越快越好!好啊哈哈哈!” 张婴皱起眉,甘草与甘遂混合,甘草的含量越大毒性越大。 他不知道茶仆是不是故意这么说,但张婴不敢赌,他对端着水手足无措的秦卒们道:“这里不用,你们先去找外面找大量的清水、井水过来。尽快!” 赵文急急忙 忙从怀里拿出酒壶,道:“小郎君,我这有果酒!” “等等!”张婴捏了捏眉心,他不知道果酒能不能混,但他怕一不小心搞出头孢配酒这种杀人效果,那不彻底抓瞎么。 思及此,他拿着筷子强行掰开如桥的嘴巴,一边低着他的喉咙,一边看向如桥道,“如桥公子,你试试吐出来!” “啊!啊!”如桥勉勉强强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脸色反而更苍白。 张婴心下焦虑,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小朋友用打拳版海姆立克急救法让弟弟把卡喉咙糖果吐出来的急救视频。 他立马命令两人将如桥给架起来,同时对准如桥的肚子猛地打了一拳,嘴上还念叨着:“快快快!吐吐吐!” 如桥顿时痛得惨叫一声,因为被架着,所以都弯不得腰,直冲冲地呕出来一些带着酸臭的玩意。 赵文语速很快道:“毒药吐出来了吗?” 张婴蹙眉道:“如桥,你感觉如何?” “痛,难受。浑身疼。”如桥虚弱地开口道。 张婴瞳孔一缩,浑身疼? 他扭头看向赵文,道:“他很难受,要不再来几拳?” 赵文连连点点头。 “不……啊!” 如桥还没来得及拒绝,张婴再次对准他的腹部来了一波连环小拳拳,如桥的哀嚎都被打出“啊啊啊”断点节奏,然而却连酸水都没吐出来。 张婴停下手。 赵文满脸焦虑道:“上卿,现在这吐不出来可怎么办?要不继续……” “不不不!不能再打啦!”如桥几乎是用生命的力量在发声,“再打下去,我就算不被毒死也要被你们打死了。” 张婴和赵文对视一眼,略显尴尬。 “还有什么催吐的法子么!”张婴冲着其他人大喊一声,“只要有效,救人一命,奖钱加爵。” “那个……听说牛粪可以吐!”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只见一位士子连滚带爬的从屏风后面钻出来,“还有老丈说过,牛,牛粪可以治中毒。” 张婴:!!! 赵文立刻开口道:“还在等什么?去附近找牛粪啊?!” 如桥表情显示恍惚了一秒,对着跑步出去的宫卫们疯狂呐喊:“不行啊!我不行!” 张婴怜悯地看向如桥。 赵文完全没管如桥,继续道:“若是牛粪来不及找,其他粪便能吃吗?” 众人:瞳孔地震。 就连最开始提议的士子,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显然被如此生猛的话题给搞恶心了。 没一会,已经有人抱着一摞竹篓冲了过来,嘴上嚷嚷着道:“今日真是运气好。有农户带着耕牛过来听士子们讨论,那耕牛正好拉了一泡,还是新鲜热乎的呢。” 张婴迅速看向如桥,发现他表情都裂开了,额头豆大的汗落下来,拼命挣扎着,像是一只被命运钳住了后脖颈,想要重归海里的乌龟。 赵文语速很快道:“来!快给如桥公子灌进去!” “不行!赵文你滚呐。”如桥拼命的挣扎着,“你若是敢,我要杀你,我会杀了你的!” 赵文不为所动的靠近,一招手,其他宫卫内侍将如桥锁得更紧,他在如桥龇牙裂目的注视下,坚毅道:“只要公子无事,老奴之后肝脑涂地又何妨!” “阿婴婴救我啊!救我啊!”如桥拼命嘶吼。 张婴忍不住道:“要不等太医令过来再说,这个也没有什么解毒的依据吧。” “不求解毒,能吐出来也是好的。”赵文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只求呕吐的话,粪便的功效绝对是舍我其谁了,他坚定地拿起碗,“动手。” “住手!停!!”如桥吓得 眼泪鼻涕横飞。 这时,伴随着“咚咚”上楼的脚步声,忽然传来一道极为熟悉的嗓音。 “赵文停下!” 第195章 行刺事件 赵文瞬间站定。 张婴回过头,恰好看见身披铠甲,手里还拎着一个人头的嬴政。跟在他身后的扶苏,虽面带微笑,发型未乱,但右手提着的长剑还在一点点地滴着血珠。 张婴在一瞬间理清了思路。 他之前的疑惑没有错。 那两位经常避开与他视线对视,说话言简意赅,面对刺客时情绪过于亢奋且反击过于大胆的诡异的男子们,并不是真正的嬴政和扶苏。 但嬴政和扶苏从哪找来这么像的替身,难道是仿妆吧。 但……又不至于吧。 据他在秦皇宫见到的女性妆容,都非常简单,一溜的红妆翠眉,就是用红蓝花或者朱砂为原料制作的水粉,妆点唇部和眼妆,面粉铅粉搞了点出来美白,眼线会着重拉长画成丹凤,但描眉都很少。 美妆技术如此贫乏的环境下,怎么会出现易容一样的妆容。 …… 张婴正头脑风暴时,嬴政随手将头颅丢给附近的黑甲卫,看了如桥一眼,道:“放他下来,真中毒早不行了。” 黑甲卫们立刻将如桥给放下。 此刻的如桥完全忘记对嬴政的恐惧,泪眼婆娑地与嬴政告状道:“赵文太坏了,黑甲卫太坏了,他们压根视大秦公子于无物,还要用粪灌我。实在是……” “行了!站直!”嬴政拎起如桥再重重一放,逼得他下意识地站直,“在外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去太医令那看看。” 挎着药箱的太医令走过来,手搭在如桥手腕,如桥努力闭嘴,只唇线偶尔泄出点哽咽。 嬴政走到目光呆滞的茶仆面前,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转头对赵文道:“拔掉后牙,以免得吞毒自尽。带下去严刑拷问。” 赵文拱手道:“唯。” 他与紧随其后的卫戍军们一起将茶仆拖走,那茶仆被拖了近三米,才撕心裂肺地呐喊着:“怎么会没死?之前不是躺那儿了吗?怎么会没死!” 他话还没说完,先被一个卫戍军用老拳狠揍了肚子,另外一个拿着布塞进他嘴巴令他再也无法出声。 …… 嬴政走到似乎在发呆的张婴面前,轻轻给了他一个指蹦,道:“你小子居然没认出我们?” 张婴捂着额头,见对方似乎还准备给他来第二下指蹦,连忙道:“仲父冤枉啊!我还是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 “嗯?”嬴政手眼眸一眯,直接将张婴给拎起来晃了晃,语气很是不满,“认出来还不顾危险地上前?忘了朕怎么教你的!” 张婴被晃得晕头转向,脸上依旧浮现一抹笑容,仲父没事太好啦。 他道:“仲,仲父……因为我也只是一点猜测,并没有证据证实。况且当时你……不对,是那一位替身的脖颈受了伤,我就顾不得什么,不怕一万就担心万一真的是呢。” 嬴政脸上的怒气消了些,开口道:“下回不可如此。即便是真的,你大腿还没我胳膊粗,需要你这小子救?” 张婴嘿嘿一笑,将这一句话敷衍过去。 嬴政将张婴放下,瞥了一眼身侧的内侍,然后看向张婴道,“来,给他说说外貌哪不像。” 张婴飘过去一看,诧异道:“郑小花?”伺候郑夫人的内侍?平日里专门负责给郑夫人的绣图打样画稿的那位? 郑小花连忙上前,毕恭毕敬道:“奴见过上卿。” 张婴回想起这人极为厉害的画工,下意识猜测了一句,道:“莫非是你给他们易容?给脸上画了仿妆?” 郑小花看向张婴的双眸闪烁着崇拜,道:“果然瞒不过上卿。是奴画的。奴有幸听得上卿说过几分妆面教诲,又用上卿为郑夫人提供的新式水粉、眉笔、珍珠粉等 ,为夫人上妆了几次,才得以被少府看中。还请上卿指点一二。” 张婴连连摆手,道:“与我无关,是你有天赋。” 他是弄了些类似珍珠等更健康的水粉送给郑夫人,也凭记忆说了一些鼻影、遮瑕、高光以及描绘五官等技巧,但都是纸上谈兵,真让他上手那是一点都不会。 郑小花继续虔诚地请教张婴到底有哪些破绽。 张婴避开对方闪烁着星星的双眸,轻咳一声道:“其实样貌已经很相像。尤其远着看时,我都没察觉出什么区别,直到我凑近时闻到了点粉饼香,再细看对方时,发现额角和眉毛都用了黑色墨粉,才猜测这人脸上做了些伪装……” 张婴还随口说了几点,郑小花连连点头,非常认真地将其记载下来。 张婴说完之后,憋不住好奇道:“仲父,扶苏阿兄,从哪寻来如此相似的人,连声音也很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8节 扶苏忽然轻轻一笑,指着旁边的人道:“你看看这些人,有没有眼熟的人?” 张婴扭头一看,来回看了两遍,忽然指着其中一个身高不足八尺的人,道:“这,这人与扶苏阿兄好像有些相似。” 那人连忙低头走过来,同时与扶苏的替身站在一起,稍显得矮一些,黑一些。 “嗯。这两人是双生子,外貌一模一样。” 扶苏温和地笑了笑,“他们是宗室子弟,样貌本与我们就有些相似,再被伪装了下,穿了增高鞋垫,就成了那样。至于声音,一两个字他们会自己说,若是语句多点,他们会与另外两人用手语配合。” 张婴震惊:原来还分身体和音替啊!怪不得言简意赅。 扶苏见张婴震惊出包子脸,忍不住掐了一把,笑了笑道:“不过看来还是不行,阿婴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不不不!”张婴连连摆手,他连忙道,“哄骗其他人绰绰有余,我能认出来,和郑小花的水平没什么关系。因为我不是因为样貌而怀疑对方。”郑小花这天赋离谱啊,必须发扬光大。 扶苏道:“哦?怎么说。” 张婴饶了饶后脑勺,道:“因为相处时的感觉不同。平日,我与仲父扶苏阿兄逗趣时,仲父总会将我拎起来,扶苏阿兄也会捏捏我的脸,很是自然。 但这一回我与他们交流时,他们的神态之类的是很相像,但唯独不敢近我的身拎我,不敢捏我的脸,最重要的是他们总是偏过头,不敢与我对视。 啊,还有讲话,虽说他们声音也很相像。 但扶苏阿兄教诲我时,喜欢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而这一回扶苏阿兄听到不同的意见,居然只“啧”了一声,就没后续了。 还有仲父也是,常年教导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结果这一回看到壮汉逆贼,居然在没穿铠甲的情况下就直接莽上去,也是有些奇怪……” 张婴还说了一些如何分辨不同的细节。 在数百黑甲卫们护送下,张婴一行人从后门离开逐客堂,嬴政和扶苏的表情也渐渐趋向平和。 如桥被担架抬着先离开。嬴政三人没有急着回宫,慢慢行走在乡野间。 嬴政忽然开口道:“这一次刺杀的主谋。与你的项家兄弟有关。” 张婴心下一顿,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是张良?” “是。” 扶苏担忧地看了一眼张婴,然后又看向嬴政,慢条斯理道:“父皇,阿婴自幼聪慧,区区一介反贼,能推理出来很正常。” “当然正常。”嬴政脚步一顿,没好气地瞪了扶苏一眼,“你当朕老糊涂了不成,阿婴和反贼定然没有关系,怀疑你都不会怀疑阿婴。” 扶苏一时哽住。 张婴默默地偏过头,神仙打架,不要cue我! 然而 这一刻的神仙们都睡着了,嬴政继续开口道:“七日前的军报,项梁起兵,拥立稽楚怀王熊槐子孙熊心为王,如今熊心刚被抓,其将宋义被屠睢围攻,正准备投降的时候,被你那项家阿兄一箭射杀。” 张婴听到这一愣,没想到留名后世的秦末诸侯王之一熊心已经被抓。至于宋义,他在记载中就是死于项羽之手,没想到即便理由不同了,还是这么死了。 “追随旧楚项家逃亡匈奴的民众,大多被采桑将军截获,将他们分别迁去陇西、鲁豫、九原等地。如今项梁一行人已经与旧赵人汇合,即将进入匈奴腹地,极可能投奔旧齐贵族。” 嬴政慢条斯理地说着,“今日行刺的人,是旧楚十年前潜伏在大秦的人。若非他们想……”顿了顿,改口道,“你聪慧及时发现并将他们的存在告知扶苏,只怕还真会栽跟头。” 张婴紧张地抬头,道:“仲父,已经全部伏诛了吗?” 嬴政一顿,忽然哈哈大笑,似是得意地瞥了扶苏一眼,道:“我说什么来着,阿婴类我,岂会有你担心的感情用事。” 张婴迷惑地看了过去,就见扶苏苦笑道:“阿婴比我想象中明事理,更为果断。” 他恍然大悟,莫非在担心自己会因为项羽而给张良他们求情? 张婴左手拉住嬴政,右手努力伸了伸,扶苏见状主动靠近了两步让张婴一把牵住。 张婴握住两位大佬的手,非常认真地开口道:“谁都没你们重要!” 开玩笑,我以及蒙家作为铁杆保皇党,你们要没了,第一个被清算好不好。 嬴政和扶苏忽然又哈哈大笑。 之后,嬴政又详细解说了一下六国余孽行刺的全过程。 他道:“张良逃离前给潜伏在大秦的旧楚余孽提供了几位好手,以及一个锦囊妙计。锦囊里面写了三点,其一,煽动皇帝与迁徙咸阳贵族之间的矛盾,寻机利用贵族。其二,若无法利用贵族,便用流言蜚语污蔑暴君暴政。其三,给出了四点如何刺杀我的计划。” 嬴政还简单说了一下,旧楚余孽是如何按计划执行,然而在联络宫中细作想拿到嬴政详细行踪这一步时,恰好被扶苏给抓了个正着,将计就计给了一个假的行踪。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们才发现旧楚余孽大多潜伏在逐客堂,为了不再次发生几年前的逐客事件,他们才安排了两个替身前来设局。 唯一疏忽的点就是张婴和如桥居然也找了过来。 说完,嬴政还感慨了一句,道:“这张良计谋周全,奈何为贼。” 扶苏忽然道:“计谋再周全,不也被阿婴瓦解了。日后能被记载的,只会是张婴三问破刺客的典故。” 张婴:尴尬得脚趾扣地。 嬴政微微颌首,道:“说得也对。不过如桥与牛粪一事也可能被记上,唔,不太妥当。” 张婴连连点头,是啊,好好一介大秦公子和牛粪永相随,这是怎样的悲剧,是应该与史官说一说不要记载下来,又不是什么大事。 “必须强调牛粪不解毒。”嬴政微微蹙眉,“免得日后有人看记载误传,真去吞牛粪,延误中毒治病。” 扶苏也点头道:“是啊。更怕的是记载残缺时会造成误传。比如传成大秦人人皆用牛粪解毒,因为大秦公子用。” 这话说完,包括扶苏在内的三人都沉默了。 嬴政道:“要不在咸阳南城张贴公告,以免后世误传。” 扶苏道:“父皇,只张贴在咸阳怕是不够?大秦诸多郡县都可以警示一下。” 张婴:!!! 这是丢脸丢到全国人民面前吗? 眼见嬴政和扶苏即将达成一致,张婴大声道:“可以保密啊!可以选择保密,把牛粪删掉啊!” …… 张婴苦口婆心好说歹说,终于为公子如桥保住了一些颜面。 就在他以为这件事结束,起码在抓住张良前告一段落时,嬴政忽然开口道:“阿婴,我曾承诺起码会保一个活口。若无,莫要怪我。” 张婴一怔,抬头看着嬴政肃穆的表情,忽然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第196章 运势任务 张婴非常利索地答道:“善!” 嬴政和扶苏同时扭头看向张婴。似是没想到他的回答会这么快且坚定。 扶苏上前一步准备说些什么,然而嬴政的哈哈大笑打断了扶苏的话,嬴政上前一步举起张婴轻轻一抛又接住。 “善!”嬴政也道。 …… 嬴政一行人坐在回咸阳的双马敞篷车内,嬴政和扶苏闭目养神。 张婴看似在遥望初春耕地的田园风光,实则在与脑海中的系统交流。 光球:【宿主,之前有找到止血奖励的任务,现在应该是用不上?】 张婴:【嗯,用不上。啊,新年祈福的奖励,用这个!】 光球:【好嘞!宿主,上回你将新年祈福用换成了祈福百越民安的任务,最后成功,所以新年祈福也进行更新了。要不要试试?】 张婴当然不会拒绝。 他闭上眼,从衣袖里捂住铃铛,同时默念:【可以开始。】 【新的一年,新的一天!请问你想要新年祈福的是,a爱情;b健康;c事业;d友谊;e大秦运势?】 张婴一瞬间就锁定了选项e,居然敢弄出这么大的项目? 【e大秦运势】 光球忽然弹出来一个大秦地图,密密麻麻出现无数的郡县乡村地名,【请点击具体的地点。】 张婴想着六国余孽的动静,选择了蒙家抵抗匈奴的大本营,【九原。】 【叮铃~~上苍听到了你的祈祷。】 【天地间传来一声铃铛响,你忽然觉得与遥远的九原产生了些许的联系,它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你的身上。当你身处九原时,运势+1!胜利+1!】 张婴:??? 他忍不住将光团扯出来,道:【这新年祈福也玄幻了?这运势和胜利+1是什么意思?】 光球:【就是你身处九原时,你干什么都更容易成功一些。仅限这一年内。不过数字是随机的1-10,宿主+1的话,增强力度不会很大。】 张婴:【啧,这奖励能换个人指定吗?若是给了蒙恬,那岂不是完美。】 光球:【不能!这种叠buff的事只能用在你身上,对了。这里还有一个伴生任务,完成的话,可以重新抽取增幅数字。宿主要不是试试?】 张婴想了想,他多半是蒙家子嗣,又与扶苏关系这么好,如今连项羽都已经北上匈奴腹地。 九原这个地方,他是有一定概率会去。 张婴:【要!再差也不会比+1更差了。】 光球立刻将半身任务的内容给弹出来。 任务1:大秦运势不高兴:很不高兴某些人住在大秦,眼皮子浅薄,胡乱指责大秦。要让曾经轻视大秦的人意识到,大秦就是最好的。限时三日内,改变的人越多,奖励越丰富。 奖励:运势+n!胜利+n!事半功倍! 张婴见状有些惊讶,这任务发布人是认真的吗?大秦运势? 还有这个任务,三日之内,要找到对大秦有偏见的人,还要让他们对大秦改观,改观的越多获得的奖励越多? 若是能超过一月,直接从其他郡县拉一波穷乡僻壤的来人就行。 但三日内,时间太短了。 张婴沉吟片刻,忽然想到逐客堂的士子们,他扭头看向旁侧的嬴政,道:“仲父,这一回逐客堂的刺客案件,士子们是关押审问吗?” 嬴政继续闭着眼,点头道:“他们参与不多,但为求稳妥,就地扣押。” 张婴道:“可以交给我来扣押?”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69节 扶苏睁开眼,道:“这里面可是有你长安乡的人?” 张婴摇了 摇头,道:“当然没有!扶苏阿兄,在你心中我是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吗?”他说完抬头,恰好与扶苏“难道你不是吗?”的目光对视上。 张婴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道:“真没有。我绝对秉公处理,绝不徇私枉法。仲父既然怕走漏消息,那么在逐客堂扣押士子们在时,多半不会告诉他们真正的理由。 士子们又敏感偏激,他们很容易惶恐闹事,甚至会误会是不是因为对春令的不同政见而被被仲父扣押,这不是有污仲父的名声吗!还不如交给我!” 嬴政睁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怎么说?” 张婴道:“嘿嘿。反正仲父也没想从他们嘴里撬出什么线索,只是想将他们关在一个固定地方,以免被利用传递出消息,阿婴说得可对。” 嬴政眯了眯眼,一针见血道:“对。所以阿婴打算换个名头将他们拘禁起来?他们就能顺从你?” “当然不是拘禁,只是带着他们一起看看大秦田园风光。”张婴眨了眨道,笑眯眯道,“今日逐客堂的辩论也算给了我一个理由。” 扶苏道:“什么理由?” 嬴政却很快反应过来,微微蹙眉,道:“你想利用你之前与士子的争执?不妥,若只是因为争执而强行拉着士子去做事,你会被传出行事霸道、不讲礼数的名声。” 张婴起身,浮夸地行了个大礼,抬头眨了眨眼睛笑道:“能与仲父有类似的霸道名声,实乃阿婴三生有幸。” 嬴政一愣,道:“你小子为达目的还真是……哈哈哈。” 扶苏还欲反对,却被嬴政伸手拦住。 他同意了。 …… …… 自嬴政一行人离开,逐客堂的所有人皆被卫戍军控制。 嫌疑犯提前被带走,直接送去咸阳狱。 近一年曾居住在逐客堂的文士们都被卫戍军找出来,拢共六百余人,因房间不够,只能好几个人窝在一个厢房里等候调查。 士子们自视高人一等,又不知道是审查谋逆的反贼,还以为是之前讨论贵族□□的事情被抓,纷纷愤怒起来,吵闹不休。 当张婴得到嬴政的许可,刚空出手准备处理这事时,恰逢于百将上前汇报一件事。 说之前被张婴怼过的高壮士子,三番两次试图用脑袋去撞墙,高声呜呼哀哉地伸冤,一副要留清白在人间的模样。 张婴:…… 看来这人之前应该不是针对他,而是脑回路一直都比较离谱。 于百将拱手道:“上卿,可否需要杀鸡儆猴?” “不至于不至于。”张婴哭笑不得地摆摆手,“这样,你先带他们前往安置野人……啊不对,是新长安人的地方,长安乡北区。之后的事务会由我的长史来接手,让这批不事生产的文人,好生看看如今的大秦。” 于百将迟疑了几秒,担忧道:“上卿,那数百士子行为很是冲动莽撞,多半不会心甘情愿地待在新长安乡。若是冲撞了某位……” “你放心吧!”张婴轻轻一笑,“他们是士子。” 于百将坚持道:“上卿,士子也是人,也会怒而……” “士子,必尊师重道。”张婴轻轻地补充道。 于百将一愣。 …… 一个时辰后,逐客堂的六百文士们迈着沉重的步伐,终于走出上林苑的范围。 据卫戍军一位小将说,再翻过一座小土坡,绕过一条河流,就能抵达目的地——新长安乡。 半个时辰前,还咆哮着要与大秦官吏争长短的文士们,如今饥肠辘辘,又饿又累,都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的接过卫戍军送来的一份烤饼和温热水,大口大口地吃。 因为吵闹真的会 被直接没收干粮和水,之前闹过的,如今喝水喝得最凶。 等发饼发水的卫戍小将离开,士子们席地而坐。 “总算是快到了,之前我都绝望的以为要被发配去边疆。”有文士啃着饼,脸上浮现出劫后余生的表情,“万幸万幸!” 坐在他旁边的高壮士子摇了摇头,道:“不一定。云兄你没听那人说有条河吗?万一是从那边走灵渠下百越呢?” 啃饼的云文士脸都绿了,他捏了捏眉心道:“高兄别说了。我怕得想吐。” 高轻蔑一笑,道:“纵使是流放又如何?越是在这种时候,我们越不能对大秦□□屈服,你们忘了夫子教的《左传·昭公元年》“临患不忘国,忠也。”《礼记·儒行》“苟利国家,不求富贵”等话吗?……” 他昂首挺胸,慷慨激昂。 旁边的云文士道:“歇会歇会,你忘了之前被没收的锅盔和水?你悠着点,起码等大家吃饱了再说!” 高闻言闭了嘴。 等众人差不多吃完,他们又重新开始低声讨论,有门路的就说先掩护他偷跑出去找人来帮忙,没门路的就说咸阳附近山上野人村落无数,从附近某个山路可以走。 话里话外都是想着要如何脱险。 高忽然冷哼一声,道:“若遇事只会想着逃,我们寒窗苦读数年,学诸子学说的意义何在,莫非等你们成为幕僚、官吏,遇到事也只会选择逃跑吗?那你们与如今漠视大秦□□的秦吏们有何区别?” 众文士一哽,有人心虚地低下头,还有人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反讥道:“高郎君你啊!多亏是大统一后在大秦求学,若放在战国时期,就你这迂腐不知变通的脑子,必会被砍脑袋。” 高站起来,亮肌肉道:“那你必是贪图享受,投敌卖国!” “你这竖子!” “竖子尔敢!” …… 两人身后同时撞起来几十个人,先是互相帮着劝以和为贵,不要吵不要吵。 结果劝到后面,高和那人冷静下来,反而是负责劝说的脾气越来越大。 大秦尚武,有两个士子互相上手推搡了几下,这就是火星落油锅里了,瞬间,其余士子也将袖子挽起来,露出结实的肌肉,眼见着进行变成大型群殴现场。 好在附近的卫戍军及时亮出更加粗的胳膊肌肉,才让文士们平静下来。 很快,小将带着一位小吏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他站在人群中心,大声道:“诸位皆是大秦的有识之士,大秦欲安,离不开布衣游学之士的鼎力辅佐……” 小吏在前方滔滔不绝,大意就是张上卿认为文士们是对大秦不了解,所以对大秦有偏见,谈论的话题论点就很小家子气。也因此,张上卿要带大秦的文士们好好了解一下大秦人,长长见识。 这番话一出,心高气傲的文士们当场就炸锅了。 高失望地看了两眼,对身边的云说:“我有猜到是张上卿出手,但我本以为起码会恩威并施,没想到只是让小吏过来传话!强行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参观?哈,他真当我们文士没脾气的吗?” 他说完,猛地上前一步。 不止是他愤怒,应当说这一回高都没来得及出头,之前和高争高下的王士子非常不满地站出来。 他高声道:“上卿岂可如此轻辱我们布衣。凭什么让我们六百士子,徒步一个时辰,只为看看乡野?你如此轻视布衣游学之士,可是让天下文士寒心! 若你不给个合理的解释,我将号召我的同乡归隐山野,再不肯入秦当官,为秦出力!” 第197章 不至于不好吧 王士子说完,站在王身后的诸多士子纷纷应和。 “是也,如此慢待我等,不如归去。” “都说大秦不问出身,海纳百川,我看是一视同仁的鄙夷罢了。” “做个闲云野鹤,笑看天下风云也好。” …… 就连原本站在高身后的部分士子,表情都有些摇摆,王见状,腰杆子挺得更直了。 高微微蹙眉,上前一步,高声道:“王,你本是稷下学宫出身,也曾在旧齐官场历练,还与我等说过是非曲直等为官之道。现在却如此毛躁,鼓动其他士子归隐逃离,有何居心?” 王冷笑一声,道:“我能有何居心!我只是在阐述自身观点,诸位皆是饱读诗书之事,岂会被我轻易左右,轮得到你在这说三道四,指桑骂槐? 怎么,你可以批评上卿,可以畅所欲言,我们就不行?你说了就是刚正不阿,我说了就是别有目的。” 高一时被哽住。 王趁胜追击道:“我倒要看看,张上卿凭什么这般命令我们士子……” “凭老夫,行不行!”一声浑厚的嗓音响起。 士子们心中不屑,哪来的老仗如此嚣张?连上卿的面子他们都不给,其他再怎么高的官也不行。 士子们这么想着,然后缓缓地扭过头。 这一看,不少人瞳孔一缩,某些人表情有些疑惑,他们互相低声交流了两句,然后一片一片地沉默,拱手行礼。 义愤填膺的士子们安静得过快,这让王士子心下有些忐忑,他转过头,身形一顿。 这人并未穿任何象征身份的官服,朴素的麻衣,背着鱼篓,手上还拿着鱼钩,看过来的脸庞带着浅浅的笑意,只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嗯?这个熟悉是! “啊,是,是……” 王文士猛地扭头看向高,拼命对他使眼色,高轻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王脸上不显,但很快也拱手,行礼道:“见过王夫子。” 来的人正是卸下丞相官职的王绾。 他本打算离开咸阳回归故里,但因为嬴政的挽留,以及对骚操作颇多的张婴的不放心,王绾还是选择留职在博士学宫,并且成为一位在游走在咸阳各个学室传道受业解惑的夫子。 王绾在咸阳学室授课,不限制听课人的门第。 换句话说,现场六百余士子,几乎都慕名去听过他几次课,有心思的士子甚至跟在王绾身后上了数十次课,在王绾面前刷足了存在感。 也就最近几月忙着教导张婴,以及解决野人生存问题,王绾才减少了在外授课的数量,要不然这几百人,只怕大半人,王绾都能叫得出名字。 “呵,你小子想起来我来?” 王绾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士子,摸了摸胡须,“我听你的意思是不乐意看看大秦?” “弟子不敢!”王士子连忙拱手道,“某,某只是不满强硬请……” “你呀你,当初在学室第一个认出我身份的就是你。若张上卿只是私心邀约,他能指挥得动这卫戍军?你小子这般聪慧能看不出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0节 王绾慢条斯理地说完,“还是说,你听闻上卿手底下人不多,所以想搏一把幕僚的位置?” “没,没有的事。”王士子不敢承认他确实抱有先把事情搞大,再展现聪慧去平息事件,得到张婴认可的念头,只苦笑地拱手道,“夫子高看我也!我只是走得累了,一时糊涂了。” 王绾笑了笑,不再咄咄逼人,说道:“这新长安乡是张上卿数年的心血汇聚,有他独特的施执理念,他底下也确实需要些人才。我正巧去看看,可愿与我同行?” 王士子感恩王绾放他一马,连忙拱手道 :“长者令不敢辞!” 其余士子见领头羊都服软,再加上刻在骨子里的“礼”思想,他们也纷纷跟上道:“都听夫子的。” 候在旁边的于百将,看着前方宛如鸡妈妈领着一群乖巧鸡崽子们前进的场景,忽然意识到张婴之前意味深长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尊师重道。 王绾,就是张婴给士子们准备的无形枷锁。 …… …… 他们绕过小山堆,视野一瞬间开阔起来,碧水青山,阡陌交通,田间的地上有不少青年闲谈着,不让嬉闹的小儿靠近正在烧秸秆等沃肥的田地。 路过一条潺潺的小河,不少洗衣的妇人冲他们嬉笑打招呼,惹得不少脸皮薄的士子们加快了步伐,在他们刚刚越过河流时,经过一块被土篱笆围起来的房屋,里面传来着朗朗的读书声。 士子们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听见有幼子将李斯的《仓颉篇》给背诵混淆。 忽然有一个士子跟着那幼子的声音,开始接话,同时背诵正确的语序。 他这么一背诵,其余士子也纷纷跟着站定,一起高声背诵正确的《仓颉篇》,上百人的和声音量极为巨大,惹得篱笆内的稚嫩声音一僵,磕磕巴巴起来,没多久便停了声音。 士子们没管里面停没停,反正他们是将《仓颉篇》完整地背诵完,然后互相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就连领头的王绾也停下,摸了摸胡须,笑看他们的恶趣味。 “你们这样也不怕挨揍!”张婴笑盈盈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别看文士们之前各种愤怒讨伐。 但真当站在张婴面前时,他们纷纷拱手行礼,一个比一个有礼貌。 王绾笑眯眯地走上前,打量了一下张婴的装扮,道:“在里面给幼童们启蒙的夫子是你?倒显得我今日过来打搅了。这样,你安排个人陪我去看看即可。” “哪的话。今日周考,我只是顺道过来看看,主要还是等夫子。”张婴将手中的纸书递给身后的男子,“林夫子才是启蒙先生。” 说完,他大迈步向下来。 士子们看到林夫子出现时有些骚动,但很快又安静下来,高士子忽然道:“上卿,大乱初定,天下失治,士子为天下根本,得士子之心者可得天下。上卿可认同?” 张婴惊讶地看向对方。 发现这高壮士子,双目坚定,明显不是在故意给自己抬咖位,而是深信不疑。 他忍不住开口道:“我只听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人心者得天下。这得士心者得天下,是哪一位学说大家说过的话?怎么?天下只有士子才是人?农户、商户、屠户和军户等,都不重要?” 高闻言一顿,微微蹙眉,拱手道:“上卿,任何一个王朝的前进,都需要士子辅佐君王,治理天下,制定国策,就犹如商鞅辅佐秦孝公,张仪辅佐秦惠文王。 如今天下初定,治世之法当变,可该怎么变?自然也得是天下有识之士来出谋划策。如此一来,难道不是得士子者可得天下吗?” 张婴忍不住哈哈大笑,开口道:“这位高士子。商鞅、张仪是厉害,对大秦有着不可磨灭的巨大功劳,但这并不代表得士子得天下。 换个人来举例子,白起之于秦昭襄王,蒙武、王翦将军之于陛下。他们对大秦是否也立下泼天的功劳,没有他们,大秦必然无法统一。那按你的说法,岂不是得将军者得天下? 大秦是由士、农、工、商、军组成,每一个阶层各司其职,都在不同领域有着不同的重要性,所以管子、孟子都表达过,得人心者得天下。你又何必偷换概念!” 高闻言一顿,若有所思。 王士子在旁边故作沉稳地开口道: “上卿所言是有些道理,但王朝就好像是急速奔跑的马车,农工商户皆愚民,是马,士子是制定政策统领他们的人,是驾驭马车的车夫……” “哈,按你的说法,马若不在,车夫有什么用。” “不,车夫也可以下来拖车……” “行了。越说越离谱。爱耍嘴皮子这点真是士子们的通病。” 张婴打断对方,“我在进入逐课堂前,从未想到某些文士对大秦竟有如此深的偏见,对自身反而自视甚高。” 王士子一愣,微微蹙起眉。 其他布衣士子们也神色不虞,毕竟这个评价听起来不是很好。 “今日恰逢要与王彻侯说一说新长安乡。”张婴看向其他士子,语气很平淡,“多说无益,你们也能好生看看。大秦如何,得何人的心才能安定天下。” 张婴说完便不再看士子们。 他即便是做任务,也是以舒心和顺手为主,从不强求。 张婴走到王绾面前,微微拱手道:“今日之事。是阿婴莽撞了些。还望先生……” “你既唤我一声先生,区区小事,何错之有?”王绾非常大度地摆摆手,完全不计较张婴打着他的名号指挥士子的行为,笑了笑,“倒是陪我好好看一看你自信满满的新长安乡北区,若他们安顿得不好,老夫可不答应啊。” 张婴笑了笑,忙拱手道:“夫子最关心的无非是野……新大秦人如何生存,既如此,我们便先去看看藕煤地。” 众人跟在张婴身后,沿着河道往山里走。 王绾以及士子们没走多远就觉得燥热起来,不少人脱了身上的毛衣。擦了擦额间的汗,再一抬眼,恰好看见前方一排排灰白色的冒着烟的石房建筑。 石房建筑前有不少光着膀子,穿着灯笼裤样式的精瘦男性从篓子里一摞一摞地往地上倒着黑色煤渣。 他们倒完之后便利索的往山里走去,一群穿着麻布衣的少年郎们则拖着一板车的黄土来,将其倒在煤渣旁边的空地上。 旁边的妇女们挑挑拣拣,将煤渣和黄土会以1:1的比例,一边慢慢掺水,一边搅拌,最后用模具将其做成一个一个的藕煤。 士子们都认出这是今年深冬才风靡咸阳的藕煤。 高士子蹲在那询问了几句,起身道:“制作过程竟如此简单?回去后怕是不用买了。” 王士子嘴角一抽,这是在故意挑刺吗? 王绾也看向张婴,轻声感慨道:“阿婴,藕煤制作过程极为简单,用它来谋生只怕是不长久……” “哈哈!师父。随我来这边,挣钱的重点可不在藕煤。” 张婴在前方招招手,领着王绾一行人来到石房子后侧,看到了用藕煤烧得很热的秦朝火墙,以及一个用木头制作的怪模怪样的超大房子,房子的四周和顶端分别用羊毛与帛遮得严严实实。 当张婴拉开大棚的布帘,好让人往里面瞧一瞧。 众人:!!! 竟全是绿油油的青菜。 王绾惊讶道:“这,这是……” 张婴笑道:“深冬绿菜,皇室贵族专供,挣得不少。” 士子们纷纷上前,却又不敢真的进入大棚内,站在外面啧啧称奇。 “冬季能活?闻所未闻!” “不,《论语》曾写过,“不时不食。”,春秋时期会不会已经有深冬青菜?” “不曾见过,不可考据!但眼下却是实实在在的……神迹。” …… 某些比较迷信,或者说来自旧楚之地的士子,更是用一种看大巫的眼神在偷瞄张婴。若是得到张婴的回望,一个个表情无比的乖巧,脸上完全没有之前叛逆的模样。 王绾细细看了一会, 道:“物以稀为贵,不时之物,深冬绿菜,贵族追捧,上行下效,怕会加重农户们的负担。” 张婴笑了一声,道:“夫子,在番薯、西瓜还有辣椒出现前,治粟内史曾来寻我,说担忧大量推广番薯、西瓜等,会不会导致农户不再种植粟米、水稻,日后会不会出现粮食短缺等情况,要不要禁止辣椒、西瓜种子。 我与他说,任何新鲜事物的出现都会造成冲击,但必须直面它们,而不是盲目回避。 所以治粟内史联合廷尉一起,利用大秦政策来调控,比如征收农税的种类等,最后结果导向也不错,大秦农作物百花齐放,黔首们也富裕了起来。 深冬绿菜也一样,只要皇宫规定专项专供专采,就不会加重其他农户负担,反而能给众多的野人……新大秦人一条谋生的路。” 王绾想了想,微微颌首道:“这个想法是有一些道理,不过,你当初为何如此笃定它是好的。” 张婴沉吟片刻,道:“这事说到底,只是给新大秦人一个谋生的手段。不至于不好吧。” 王绾一顿,忽而笑道:“善!大善!” 第198章 挪动石碑 王绾时不时询问几句哪些绿菜可以在冬日耕种,这些菜种的产量几何,又要消耗多少藕煤能达成效果。 在从张婴口中得知,被悉心照料的某些冬菜产量甚至比寻常春秋要高,并且不止烧藕煤可以做大棚蔬菜,在温暖的地窖以及温泉等附近也可以搞大棚蔬菜时,王绾眼底异彩连连。 他拿出一份纸笔写写画画,沉浸在深冬绿菜的世界中不愿离去。 这一站,就是一个时辰过去。 张婴不愿意催王绾离开,但想到还未完成的任务。 他将萧何、章邯唤了过来,让他们领着文士们去新长安乡的其他地方参观介绍一下。 萧何的到来令众人颇为惊喜。 部分士子与萧何是沛县老乡,部分人与他曾是学室同窗,还有些士子与他在在其他环境打过一些交道。相比较之前谨言慎行地跟着两位大佬一起参观,如今的士子们无疑是放松、舒心很多。 当萧何与章邯领着他们走远十多米远,就有人忍不住与萧何搭话道:“没想到你竟是被张上卿看中,怪不得离开了沛县。怪不得临行前,刘邦樊哙两人叮嘱我说,让我来咸阳寻你也可互相照料一二,如今看来,倒是显得我高攀不上。” 萧何脾气很好地摆摆手,温声道:“同根老乡,本该互相照应。只我近日事务繁琐,抽出不空挡来。不如这样,下月月中我宴请沛县同乡一起好好聚聚。” 前来搭话的文士眼底闪过一抹阴霾。 他借着老乡的名声,又故意搬出萧何最亲密的两位友人,就是想单独和萧何唠唠交情,也能让他搭个张上卿的门路,没想到萧何一张嘴,居然要邀请所有的沛县文士一起。 他有些埋怨对方过于实诚,拉低了他被张上卿看重的机会,但这抱怨的话又不敢讲,只能尴尬地笑一下。 其他文士对视一眼,都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抹好笑。 还有些文士也想与萧何套近乎。 这时,高士子高声道:“萧郎君带我们先去何处看?” 萧何先脱下罩在身上的长袍,开口道:“新长安拢共规划了四个部分,一部分是你们所在的冬菜区,这一片的黔首、生产事物皆是为了藕煤与种植养育冬菜。一部分是靠河的二手贸易交流区。一部分是新长安乡的粮仓农田区,还有一部分是试验区。你们想去何处?”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1节 不得不说,萧何在几百人面前抛出了一个选择题,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须臾间门,聒噪的声音此起彼伏,将萧何炸得头晕眼花。 最后还是章邯一锤定音,道:“顺着河道往上走。一路看过去,不挑。” 士子们一顿,齐齐点头。 众人重新沿着河道的支流,往南的方向走,这一片一路看过去,处处都是翻土、沃土的场景。 刚有人出声猜测是不是农田耕地区,这时,他们忽然看见几个小孩子,在那儿用力地缓缓向外搬动大石块。 有文士冷不丁高声喊道:“你们莫不是在私自迁移田界碑石?” 那几个少年郎连忙放下手上的石块,非常迅速整齐地摆手道:“没有!不存在!我们不会盗徒封!”看 众人:…… 看他们这老油条一样的回答方式,就知道不是第一回 第二回被抓住警告。 萧何有些无奈地开口道:“不可视秦律于无物。盗徒封可是要“赎耐”之刑。怎么,你们都想被刮去胡子鬓毛?” 少年郎们蔫蔫地捂住口鼻,不敢作声。 高士子忍不住询问道:“为何要盗徒封?这一片田地可有何特殊?” 萧何摇了摇头,开口介绍道:“这一片地区的农作物,全是由张上卿提供粮种,严格规定了施加肥的种类、耕 种时间门等要求,按上卿的说法,这是在做农作物产量的对比实验,所以这里的农户每年每亩领取固定的报酬,不与田亩粮食实际的产量挂钩。” 他说完,许多士子纷纷围上来询问问题,比如: “农户在这里种植的农作物,领取的报酬可活几个人?” “农户上交的农作物产量,能养活多少人?” “是否是因为固定报酬给的太少,所以少年郎们才铤而走险?” …… 萧何耐心解答道:“按张上卿的种植方法来种植,比如粟米,按平均产量来算,一亩地可供给十五个秦卒,三十日的口粮。若是种植番薯,一亩地大约可以供给几十个秦军,三十日的口粮。 另外,农户在这儿种植粟,不管天灾人祸,只要是认真劳作的农户,每亩地皆可得平均产量的十分之九作为报酬。种植番薯的话,每亩地可以领走平均产量的十分之八。” 萧何是带着一点骄傲在说。 没想到话音刚落,部分士子若有所思。 还有部分士子,尤其部分家中有良田和佣耕者的士子们表示,农户拿到的太少,平均产量的十分之九,再算上农户的赋税,比他们家给佣耕者发的粮食还少,还补充道,怪不得少年郎要铤而走险地盗徒封,原来是多耕种点田地,好吃饱饭。 萧何哭笑不得,刚想说一下这是不管田地作物是否减收,且上交赋税之后能到手的报酬。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最初咬牙不说话的少年郎们先急了。 他们愤怒道:“你们懂个甚啊!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能供给十五个秦卒,足三十日的口粮是多少石啊?!哈,说不出话了吧,我告诉你们…… 是九石六斗!我们差不多每亩地可以领走八石。 你们家每亩的总产量是多少?不算税收,也就六石四斗,大约可供十个秦卒,三十日口粮。 懂了吗?我们每亩地固定可以分得的粮食,比你们家佣耕者每亩种植出来的总产量还要多!更别提,我们不用担心洪涝旱灾,不用担心粮食减产,不用拿这一批粮食再交农税! 我们怎么可能拿得比你们少。我们若是吃不饱饭,你们家佣耕者早饿死了。 刚刚是谁说要去找治粟内史和廷尉举报的!你给我站出来,看我打不打死你?!” 众士子一惊:!!! 搞了半天,这群少年郎是想加入新长安乡才在那搞界碑。 他们之前完全误会了。 不少士子脸上露出羞涩又尴尬的神情。 还有几个士子觉得丢了面,愤愤地低声嘀咕道:“我饱读圣贤书,从未在过往秦律分诊式中看过先例。上卿此举指不定是违法违律。我得上报给廷尉……咳咳,治粟内史,让他们过来好好看看,如此雇佣佣耕者是不是合……哎哟。” 话还没说完,就被狠狠的砸了下头。他怒而望去,却被十多双愤怒的招子给吓得一顿。 “我会一直盯着你,你若敢去官府,任何一个官府,我必杀你!” “若饱读诗书只会读出你这个混账模样,我是不敢让我家阿弟继续去学室启蒙。” “这竖子要砸我们饭碗,抓住他。” …… 还有个愤怒的少年郎上前一步,半点面子不给地呸了一声,怒斥道:“上卿觉得好,新长安人觉得好,每日无数巴望着加入新长安的农户们都觉得好,你觉得不好?你算个什么东西!” 几位士子被喷得脸红脖子粗,哑口无言。 要不是萧何及时出手,只怕真的要被愤怒的少年郎们捉了去。 其中一人自觉丢了面子,气不过,找到脾气最暴躁的高,低声道:“你平日最不巴结权贵贵族,今日为何不说话? ” 高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年郎们,此时听到士子的话,回头道:“我只是忽然记起《论语》那一句,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心有惭愧,想不到说什么。” 气不过的人“哼”了一声,脸憋得更红了。 不少旁听的士子脸色微变,眼底闪烁着若有所思的神采。 萧何好笑地看着士子们的三观被重塑,他也不觉得奇怪,饱读诗书的士子们在未曾放下身段接触庶务之前,绝大部分都是这样子。 区别在于,某些人知晓一切后,只会更加向往权势,鄙夷,畏惧靠近这些人,生怕落入这种境地,而某些士子在知晓庶务之后会反思,会明白“仓廪实,天下安”的道理。 若有,这便是新长安乡需要的人。 不过还需要再细细观察。 思及此,萧何带着众人继续往前走去。 在士子们询问他要去何处时,萧何笑眯眯地开口道:“再往前是新安湖,也是如今的二手贸易交流区。每月的收益,足以供给满编的屠睢军,三十日口粮的地方。” 士子们惊叹,又追问:“何谓二手贸易交流区。” 萧何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百越之地的商户通过军用船源源不断地将货物运输到咸阳,因为货量太大,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门就有一批卖不出去,又无法带回故乡,或者带回去反而亏本的商品滞留在咸阳。 张婴便以极低的价格将这些闲置物品大批量购买下来,再通过这里的大船,送到大秦其他郡县去。 说话间门,萧何一行人已经接近目的地,还未抵达河畔,便听见远处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哇!天呐!这么大!” 士子们两眼有些发直,这与萧何轻飘飘说的小生意截然不同。 起码与他们想象中的情况相差甚远。 他们率先看见的是湖泊,波光粼粼的环湖。 河畔停靠的四艘大船船杆上挂着正面“秦”,背面“长安”标志的黑色大旗,光是来往船只与河岸的人就有数十个。 他们正“嘿咻嘿咻”地搬运着货物,一个接着一个,紧锣密鼓,几乎看不到空隙。 每艘船的甲板上下方,都会站着几个皮肤黝黑,只披着外袍摇着扇子的壮汉。 他们操着一口听不懂的话,冲着搬货人叽里呱啦地指手画脚,虽听不懂,但他们着急忐忑的模样也能猜出大概意思,轻拿轻放,小心谨慎。 不远处的甲板旁摆放着桌椅,一位小吏拿着中山竹尺衡量体积重量,另外一位秦吏一边登记,一边给交货的人秦半两。 湖岸上更像是开放式的市集,遍地的摊位和商户,一队一队,身披软甲的士卒在摊位之间门来回巡逻,及时制止各种争吵的乱象。 每个摊位前只摆放着少量的一些产品,有的甚至连产品都没有,只有一些图片或者文字介绍。 高士子好奇地上前,就近询问一个商户这果酒怎么卖。 对方立刻用纯正的大秦话推销。 很快,高士子得到令他脑袋发晕的回复。 在咸阳,一瓶果酒最低也要卖八钱,若是味道更好点,能卖到八十钱都打不住。 但是在这里,一瓶果酒只卖三钱,若是一次性提货多的话,还能卖得更便宜一些。 高士子忙道:“我只是浅酌。不需要一箱一船的,先买一瓶,不,两瓶果酒可以吗。” “不卖不卖!”那商户不感兴趣地摆摆手,又重新坐了回去,“你随处问,我们这只走箱,不单买。劝你早下决心卖,我们可不愁卖。” 一瓶瓶便宜,但一箱箱来算价格的话,还是挺多的。 但正如这商户说的不愁卖,一盏茶时间门不到,就好几个行商挤过来了 解,互相还竞争了下价格,最后一位胖乎乎的行商干脆地将商户的东女果酒全部包圆。 士子们看着一麻袋一麻袋的布匹、银钱交易方式,人都麻了。 王士子眼底闪过一抹贪婪,下意识道:“如此暴利?!上卿如此行径,岂不是与民争利?” 萧何摇了摇头,道:“大错特错。我只说一点,目前岸边的商户的货物与上卿无关,全是他们自发带商品过来与人交易,若真的与民争利,这些商户脸上又怎会有如此开怀的笑容。 用上卿的话来说,他这是提供船只、运输等便利,将蛋糕再次做大,与百姓共同富裕。你在这里多待上些日子便能理解。” 王士子还想争辩,却被旁边人一把拉住。 高士子还压低声音道:“别说了别说了,之前就差点被少年郎们抓起来打。现在这里光岸上就有数百人,若真的惹怒了他们,让他们真冲动起来,我怕萧郎君这一回也挡不住啊。” 王士子脸上明显露出后怕,但依旧倔强地说了两句:“之前又不是我惹怒农户!与我何干!” 高士子:…… 恰在这时,湖畔忽然响起了非常嘹亮的号角声音。 不管之前是站着、坐着、还是躺着的商户们,此时纷纷站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湖畔的方向,嘴角还兴奋的念叨着。 “来啦来啦!他们又来啦。” 第199章 两级反转 “何人来啦?” “狗大户啊!大肥羊啊!” 这个回答一出,把士子们雷得不清。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2节 他们试图多问了几句,奈何商户们完全不搭理他们。 商户们动作很统一,先是收拾自身衣袍,带饰品,弄头发,怎么干净漂亮怎么来。 随后,他们要么对身旁的隶臣们叽里呱啦地指挥着,隶臣妾连忙收拾摊位,摆出无数漂亮的玉石、象牙、首饰等精细饰品、民族特色的衣裙。 要么就是对树林里的帐篷招手,之后会有一个个干净清秀的隶臣妾们被带出来,像是待选商品一样站在最前方的位置微笑。 没多久,一艘极为奢华精致的大船缓缓驶来。 随着大船靠近,丝竹之音,越来越清晰。 船板上隐约有许多妙龄少女在翩翩起舞,有行为举止颇为豪放的郎君正倚在船杆肆意饮酒,还有身形壮硕,半裸上身的壮汉,又是力能举鼎,又是耍大刀地表演。 “这……这是什么?”高士子疑惑道。 王士子瞥了一眼,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土包子,很快,他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船,声音透着一抹向往,道:“不懂吗?这是世家贵族的生活啊!觥筹交错,余音缭绕啊!” “这是贵族?”高士子仔细看了一会,除了看到纸醉金迷,其他先贤们在书中说的诸如“礼教气质”之类的都没看见,他眼底闪烁着失望,“靡靡之音,可悲可恨。” “你懂个甚!怎能用亡国之音去形容清贵的世家!” 王士子给了高士子一个鄙视的眼神,“怎么的也是学富五车之徒,亡国都是昏君妖姬导致,与世家贵族有何关系。” 高士子听得眉头直皱。 他不再看商船,重新将目光落在卖酒的商户身上,低声问道:“原来大秦是这般富裕。什么都能一件件卖得这么好吗?” 刚刚卖了果酒的商户心情很好,加上摊位也收拾好了,狗大户也要来了。 所以他情绪不错地回道:“当然不是所有的百越果酒都这么好卖。别家为了延长口感不酸涩,都加了东西,不纯正。但我们东女部落的果酒只遵循最传统制作,是最正宗的神童酒。 说真的,要不是这回采购的大商户牵扯到六国余孽案,被圈禁出不来,我也不会带着果酒来这里二次贩卖。我们东女酒是真的不愁卖,十箱二十箱的,几天内绝对能卖完。” 高士子皱眉道:“看来□□蛮横地限制贵族出行,对大秦安稳有不……” “放你阿母的狗屁!要不是大秦商船救援,我怕不早饿死在蝗虫天灾中了。”商户猛地扭头,很生气地看着高士子,“你说个甚的□□!你懂个甚,只要能抓到那些反贼,我这些果酒全烂在这都行!” 洪亮的争执声引起不少商户们的侧目,纷纷怒目相对,道: “这是哪来的混账竖子!竟敢诽谤我大秦圣君,还说暴政?呸!明明是圣政!” “说不定就是潜藏在咸阳的细作余孽!” “要不把他抓起来!” …… 高士子被愤怒的商户们团团围住,目瞪口呆,愣愣地僵硬在原地。 好在萧何及时出现,低声安抚了几句:“他们是只读了些圣贤书,尚未接触庶务不通民生经营的士子,就如我初到此地闹出的笑话一样。大家先多包涵。”又说此暴政非彼暴政,并非在说陛下暴戾,只是对政令有所不理解。 商户们听到这愤怒才平息了些,但也不忘抗议地补充道: “我们这一回听萧郎君,但仅此一次!倘若再让我听到你们对圣君和小福星有半分的不敬,我一定要将你送进咸阳牢狱。” “这人哪里 比得上萧郎君一根手指头?我还记得四十日前,这儿交易险些被大商户、贵族们强占,是萧郎君想出办法借力打力,才让我们这些小商户不被欺负。” “就是!萧郎君何必拿自己与这种人对比,不是在自取其辱吗?” …… 商户们絮絮叨叨地表达不满。 诸多士子看着,部分人若有所思开始谨言慎行,还有部分人却透出对商籍人士的不屑一顾。 王士子掩下嘲讽的神情,走到发呆的高士子旁,轻声道:“我虽与你有争执,但还是佩服你的学识。倘若你因为商户贱籍的话而难受,我倒要看低你几分了。” 半晌,高士子忽然道:“不,我没有难受。” 王士子微微额首,点头道:“那就好。免得……” “我只是在想。当我在替农户发声时,他们呵斥。当我想为商户讨公道发声时,他们同样对我怒目相对。为何?我们还应该为贵族发言吗?奢靡的贵族又需要我们为他们发言吗?” 高士子忽然抬头看向王士子,眼底闪烁着坚毅,“所以是如上卿所言,我们自视甚高,误解大秦。” 王士子一时怔愣,等他反应过来,想说是农户商户不读书,脑子愚笨,不应该为了愚民而怀疑自身。 却发现高士子已经走远,他与一部分士子分别来到不同的商户摊位前,即便商户对他们怒目相视,他们也非常诚恳地请教东西,渐渐的,商户们也愿意认真与他们聊。 王士子见状,又怒又惧,一时也不知自己这情绪从何而起。 恰在这时,豪华的大船靠岸。 王士子的目光瞬间锁定在豪华船只甲板,只见无数神态慵懒的贵族男女趴在船栏上眺望这边,十多位家仆则利索地下了大船,来到各位商户摊位前。 这些家仆分散在不同的摊位挑挑拣拣。 蓝衣家仆来到一处顺眼的商铺。看了一会,扭头就对船板上的贵族们喊道:“西游部落的玉石碎料,十石,成色尚可,但有部分有黑色裂纹。” 不久,甲板上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买。拿来做弹珠子也有些趣味。” 红衣家仆看了一会手中的象牙,高声道:“西瓯部落的完整象牙,月牙白,暖白,六石,少数有裂纹。还有上百匹的西瓯布,郎君可还……?” 甲板上响起不耐烦的声音,道:“这才几点银钱,用得着问我?买。” …… 这些家仆买东西,不应该说扫货的方式都如出一辙的豪爽,令不少士子们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声。 这时,白衣家仆也来到一处卖隶臣妾摊位前。 家仆掰开隶臣妾的牙看了看,又扫了一眼对方的手指以及耳蜗,回头高声道:“杨樾部落,东山部落,西岳部落,女子,偏黄黑,无异臭,身体干净,耳蜗不洁。年龄二十有余。” 很快,甲板边冒出一个美貌少女的脑袋,她撑着下巴高声道:“正好这几个部落的隶臣妾少,都买下,谁若擅长百越食谱,便带去庖厨帮忙。对了,谁手上有东女部落的隶妾,要隶妾!我这里全买!高价!” 商户们面面相觑,忽然有两个商户高声道:“贵女,贵女我这儿有东女部落的。但年龄不大,八九岁可以吗?” 那美貌少女忽然“啊!”尖叫一声,很不耐烦道:“你想害死我?谁不知道上卿被东女部落的王女……呸,族长之女迷了眼,都忘了这几艘船为何会停靠在湖泊?呸……坏胚子,不要不要!我都不要啦!” 她说完就缩了回去。 白衣家仆迅速收回准备付钱的手,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正准备结钱的商户笑容僵在脸上,气得不行,却不敢怒视家仆,只能回头阴森森地看向出声的两名商户 。 王士子见状心生一计,跃跃欲试地想靠近。 没多久,湖畔又响起了几声号角声。 原本还在挑选商品的家仆迅速回到登船梯前,毕恭毕敬地站着两排。 没一会,衣着光鲜亮丽的年轻贵族男女,迈着愉快的步伐从豪华的船只上走了下来。他们目不斜视的经过摊位,走到前方一处被禁止靠近的凉亭。 数位黑甲卫将木栅栏及时抽走,露出里面摆放了许多案几的草坪。 每个案几上都摆放着一个小铜锅,冒着咕噜噜的水汽,几份青菜,番薯,以及一纷纷的肥牛、毛肚。 贵族们姿态优雅的跪坐在那儿,或唱着诗经,或行着酒令,姿态好不逍遥。 商户们无法进入,但士子们还是被邀请了进来。 高士子瞧清楚为首几位贵族的家徽后,忍不住道:“熊家、赵家等不是被圈禁了吗?为何他们还在外游荡,大秦接触圈禁了?” 知情的士子回道:“这就是被圈禁啊!陛下下令圈贵族在家宅以及名下产业地,长安湖的湖畔,也修建了贵族们避暑纳凉的宅院,他们自然可以过来这边。 不过因为长安湖能接触到外乡人,所以他们在长安湖有限制,只有午膳、晚膳时可以下船,平日只能待在船上观看游玩。” 高士子:!!! 脑海中,贵族们在船板上纸醉金迷的场景一帧一帧快速闪过。 这也能叫被圈禁? 这么美好的生活也好意思抱怨喊冤? 他满脸无语,低声道:“怪不得上卿之前在笑话我。哈,我确如井底之蛙啊!大秦是不公,对贵族太偏爱了。”高士子的心境整一个两级反转。 站在旁侧偷听的王士子却更心动了,他本就被贵族之前砸钱买货的行为弄得心动神摇,如今越发向往特权生活。 他回忆起之前贵族女子的抱怨,立马向周围人打听更具体的情况。 有人低声道:“要说贵族与上卿的冲突嘛。哈,告诉你,这些湖泊上的大船,之前都是大贵族们。据说是大贵族违规买卖很多东女部落的小隶妾,被东女部落的人求助到张上卿,双方起了冲突。 张上卿只用了三日,以熊家为首的大贵族们便亲手献上大船,上卿将这些大船留在湖泊,用来运输二手交易的货物。” 王士子心中大喜,之前还苦于没机会献殷勤,机会这不就来了。 他扫了一圈贵族,最后选了其中一位衣着最华贵的贵族靠近,他低声道:“熊郎君,长安湖的商船本就是你们的私产,即便是上卿也不能强占他人私产,我愿意前往廷尉为你们伸冤……” “伸什么冤?!”那贵族漫不经心地瞪了他一眼,冷漠道,“滚!” 王士子一脸懵逼。 某位小贵女瞧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觉得有趣,捂嘴笑了几声后,才低声提点道:“被夺了大船的是熊家二郎君,这位是后来居上的熊家三郎君。你也太没眼力见了。” 王士子秒懂,没有二郎君丢船的过错,怎么也轮不到三郎君上位。 懂了之后更是尴尬。 他绞尽脑汁想补救,却一直没有机会,这一等,就等到火锅大餐进入尾声。 恰在这时,不远处一个造型很丑看起来像是废弃的窑洞里忽然爆发出“砰”的声音。 众人齐齐看过去,只见一股黑烟吐出来,紧接着几个灰头土脸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其中个头最矮,旁边人蹲下来帮忙拍拍灰的那个。 仔细一瞅,竟然是张婴。 华服贵族放下筷子起身,“啧”了一声,大迈步走过去道:“和泥巴又失败了?” 第200章 数月之后 其他贵族闻言一挑眉,他们一边刷羊肉,一边出声调侃着: “哈……那泥巴都玩了快一年了吧!真不知小福星折腾那个什么怎么说来着……和水泥有何用!” “这也就是小福星,唤作其他稚子敢这么浪费,一大巴掌就过去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3节 “不过小福星折腾折腾也好,反正我们被圈着,很无趣,多少能看个热闹。” …… 贵族们笑闹起来,王士子眼底闪过一抹异彩。 这时,高士子忽然站出来,高声道:“豆腐刚刚出现时,曾有几个方士拿着豆腐危言耸听,说吃了会变成石头。羊毛线织机出来之前,羊毛在羌族多得扔不掉…… 庄子曾说,“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 在上卿尚未彻底放弃之前,谁又能断定他会失败?谁又知道这一团灰扑扑的泥土中能迸发出怎样惊人的果实,谁又能知道这会为大秦带来多大的变化! 不知全貌不予置评。 这是我今日学会的最深刻的道理,现在看来,也要将它送给你们。” 众贵族们一怔,半晌没开口,齐刷刷将目光挪向熊家三郎君。 王士子震惊地看向高士子,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维护张婴。他第一反应就是高士子在看到张婴过来后在做戏,高士子屈服了。 王士子一边唾弃高士子的善变,一边又暗喜地站出来,义正言辞道:“我不赞成你的话!小福星也不敢保证事事皆对!否则这什么水泥也不会浪费一年的时间。 要我说,这一片湖不光属于上卿,也是属于尊贵的贵族们,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弄些不合时宜的土窑,又浪费银钱,又毁坏……” “你懂个甚!”熊家三郎君忽然怒视王士子,不耐烦道,“不知全貌不予置评。这句话你好生谨记!” 王士子一惊,懵逼地看着对方。 他,他说错了什么? 紧接着,他看见更加令他震惊的一幕,熊家三郎君居然主动走向高士子,用赞赏的语气开口道:“善!你的想法颇和我的心意。 一年前,张上卿曾在这里折腾了近乎季度的水泥,没能成功。后来向我借用墨家幕僚,我便也想一起加入制作。上卿那时告诉我,说什么大秦工匠技艺受限,水泥不是那么好出现的,让我不要耗费精力在这,很可能是出人出物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但我脾气倔,既然在其他什么番国能出现水泥,凭什么我秦人做不出符合张上卿口中的水泥。” 熊家三郎君严肃地握拳说完,然后又哈哈一笑,道:“前些日子,上卿与我说新长安乡人手不足,让我挑点人管理长安湖的水泥窑,否则这个窑只能暂时搁置。 我一直没想好要找谁,因为我不希望找一个全盘否定我的家仆幕僚,这样我的水泥窑不可能成。但直到你出现,你很不错,与我想的一样……你,要不要当我的幕僚?” 王士子嫉妒得面目全非,酸得冒泡。 幕僚!幕僚?! 高士子只是说了一些假大空的话,凭什么被邀请成为幕僚! 王士子满心怨恨地盯着高士子,只觉得已经达到人生的至暗时刻,然而下一秒,却让王士子直接怒发冲冠,气厥过去! 高士子摇头了。 非常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王士子:!!! 为什么! 被偏爱的不懂珍惜吗?! 啊!!!(土拨鼠尖叫.jpg) …… …… 张婴正在听工匠和他汇报水。 “两百次了!整整两百字了!”夏工师死死地盯着手中的水泥块,“为何,为何越做越差, 连裂纹都出现了。还不如夯土。” 张婴心态倒是很好,水泥看起来容易做,但细究起来,泥灰岩、生石灰熟石膏等材料的炼制温度、粉碎等现代制工艺,远不是秦朝可比相比的,再加上系统也没出和水泥相关的奖励加持,一年没研究出来也很正常。 眼见夏工师的表情都快崩溃,张婴熟练地安慰对方。 他道:“屈原曾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不要焦虑,继续试试。” 夏工师低声呢喃道:“黎明前的黑暗,吾将上下而求索。”说着说着,他冷静下来。 这时,两人忽然听到前方传来“王士子晕倒了!”“赶紧来人,喊疾医!”等声音。 张婴疑惑地看了过去。 正好看见那边慌成一团的士子们,以及几个戴着药箱冲进人群的疾医。 他走过去看了一会,恰好看见熊郎君正在竭力邀请高士子,高士子还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躺在地上的王士子忽然挣扎着起来,也不知说了什么,熊郎君理都没理,直接一挥手,王士子就被家仆和疾医扛上了担架,一溜烟地离开。 高士子则赶到张婴面前,他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群人。 众士子齐齐拱手道:“上卿,我等无知。” 齐齐弯腰鞠躬,露出一排乌压压的后脑勺。 张婴:??? 他下意识躲开了几步。 萧何走了过来,拱手道:“上卿,不负所托。歹竹里筛了几个能用的笋。” 张婴一头雾水,他何时让挑笋子了? 张婴捏了捏眉心,指着远处的王士子,道:“是怎么回事?” “回上卿,用您的话说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身上。”萧何说完,之后就像一个复刻机样,将之前熊贵族、高士子、王士子等士子们的交流对话,一五一十地与说了一遍。 在听到王士子讨好不成功,替他说话的高士子反而被熊贵族看中时。 张婴在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两句:你若绽放,蝴蝶自来。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感慨完,张婴忍不住查看系统,任务完成的如何。 任务1:大秦运势不高兴!限时三日内,改变的人越多,奖励越丰富。(155) 奖励:运势+n!胜利+n!事半功倍! 张婴看到有五十五的完成数时,有些惊讶。 这回总共有六百多个士子,其中对大秦印象不好的士子最多也就四百个。 换言之,不足一天的时间,就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士子转换了对大秦的印象,这效率,远比他之前想的要快得多。 光球忽然冒出来:【宿主牛逼啊!我们一般都是百分制,已超额完成任务了啊!】 张婴有些讶异,道:【是吗,直接抽取奖励吧。】 光球连忙将一个虚拟转盘摆了出来。 张婴看着眼前这比俄罗斯轮盘上面的数字还要多的盘子,一时有些无语。 他轻轻一点,三根金色的指针以不同的速度疯狂地运转着,十秒后,它们渐渐停下来。 奖励:运势+4!胜利+3!事半功倍!天赋一闪+2(隐藏奖励,可赋予旁人) 光球:【嗷嗷嗷!宿主,运气不错啊!连隐藏天赋都出来了,这个可是个好东西啊!现代组的一个宿主用这个在解答纳维尔-斯托克斯方程时获得灵感,拿下大奖。】 张婴:【等等,你不是说过只能将人往过往的平行时空带吗?菲尔茨奖是现代的把,她为什么可以活在现代?】 光球:【宿主,那位是3000年后的大佬,21世纪对她而言就是古代。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奖励特别适合科学家,放在这有点可 惜……我的天,宿主你直接就给这个工师了?】 是的,光球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张婴毫不犹豫地将“天赋一闪”丢给了身旁灰扑扑的工师。 也是一年前加入墨家工坊,夏少府的幼子,最有天赋的秦墨继承人夏五为。 光球:【宿主!!!你也太大方了,不自己用吗?】 张婴:【□□在我这就是个摆设,放特种兵手上就是利器。】 他刚刚扫了一眼“天赋一闪”的详细解说,适合原本就有深厚知识和研究基础,只缺乏一瞬间灵感爆发的大科学家。 光一个深厚知识和研究基础他就不符合。 若他用这个buff,指不定就是在他尝试做炸鸡时,猛然想到还能怎么卤一卤变成炸卤鸡后更好吃,这有个什么用。还不如让夏五为试试。 都是为他打工,为大秦打工,格局打开。 原本苦着脸翻看手中泥巴砖的夏五为,忽然身体一僵,片刻后“砰”泥块直接砸了下来,砸在他的大拇指上。 夏五为仿佛没被砸到一样,脸上始终保持着呆滞一样的神情,片刻后,他猛地将地上泥砖捡起来,拍了拍灰,又用力掰了下,之后蹲下来,将泥砖放在地上,然后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从腰侧拿出铜刀,用刀柄“砰砰砰”狠砸了几下泥砖。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夏五为捏着稀烂的泥土,指着中间的断层对张婴道,“上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张婴道:“不知,能否解惑。” 夏五为激动道:“是在加入熟石灰那一步的时候,烧制温度不对!还有这边近湖,旁边还有个温泉,在磨碎水泥粉时,筛的洞太大,以至于松软不紧绷,还有……” 夏五为滔滔不绝地说着。 张婴有些惊讶,天赋一闪的效果这么好? 等对方说完,张婴刚准备问你想如何,就看见夏五为忽然尖叫一声“老夫急急急也!”然后一溜烟地跑远了。 张婴:…… 你急急急国王吗? 不过看他一溜烟地冲进窑中,心中还是生出一份期待。 奖励要给力啊! 这时,高士子忽然走过来,询问能否为张婴做事,即便是细枝末节的小事。 张婴指了指身侧的萧何,道:“新长安乡的政务是萧何安排。” 高士子表情坚毅地点点头,完全没有一点被推给旁人的失落。 萧何暗中观察了一圈,将站在高士子身后,某几个脸上露出失落的士子名字给剔除出去。 这时,熊贵族等人也展露出笑容,迎了上来,各种套近乎,想邀请张婴一起参加火锅宴,或者说为了款待张婴,他们宁可装作刚刚那一顿没吃,想重新搞一顿宴会。 张婴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拒绝了。 他之前会在看完水泥后走过来,只是想着若任务没完成,就再来给士子们搞一个震撼教育。 让他们看看大秦贵族与大秦黔首……不,应该说布衣之间的贫富差距有多大。 让他们从野人的生活中感受一下,亡国奴乱世人与和平世界布衣的差距又有多大。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4节 让他们意识到,大秦调查贵族维护国家稳定的行为,实际上也是在维护布衣阶级的利益。 人嘛,同理心只有那么一点。 只有当自身利益被触动时,他们才会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清醒且团结。 但任务出乎预料的完成,尤其以高士子为首的一批就差反转成爱秦愤青,他也就佛了。 敷衍了贵族工具人几句,张婴转身离开。 贵族们看着张婴洒脱离去的背影,前一刻还在言笑晏晏地惋惜,还对萧何说有缘多见见。但等贵族们回到船舱,等熊家以及几 位郎君离开。 还剩下其他几个大氏族的核心成员时,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担忧。 “张上卿怎么回事,之前不让大贵族大商户入驻东女部落的港口也就罢了,如今又是圈禁又是纸张,他忘了他也是贵族出身,想自掘坟墓不成?” “熊家、周家好像已经摇摆不定。我季父不知听了些什么,也被他说动得想在家族要推广用纸书。多亏大父突然冲出来险些打断季父的腿,这事才作罢。你们说,若纸张真的全面替代竹简,那举荐还轮得到我们的子嗣吗……” “不必太担心,纸张比竹简容易损毁,不可能全面替代。况且书籍一旦泛滥,黔首开启民智,他们还能老实耕地?你忘了《商君书》的各司其职,法家的愚民疲民政策,到时候一乱。陛下也不会允许的。” …… 贵族们不停地自我安慰,目光时不时瞄向他们的领头羊,几个大姓氏的贵族郎君。 片刻后,赵家郎君漫不经心道:“不急,秋收时再看,自有分晓。” “赵郎君,能否详细说……” “我可不敢细说,万一谁拿我这话去当投名状可怎么办。” 找郎君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信的就熬着,不信的完全可以学窝囊的熊家芈家主,被张婴几句话逼得上缴一半家产给少府。那几艘大船就摆在那,下场你们看得见,自己掂量。” 贵族们心中有了无数猜测,但均不再做声。 …… 数月过去,春去夏走。 即将秋收的日子,张婴也收获了他的惊喜。 也不知道是被007虐习惯了,为了庆贺惊喜,而忙里偷闲的张婴居然有一种诡异的不适应感。 不,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自己卷自己。 这么一想,他又懒懒地回在躺椅上躺下。 也就是在这时,“砰!”房门被猛地撞开,张婴猛地坐起来。 原来是如桥激动地跑进来,大声道:“阿婴婴不好了!父皇与大兄争执起来了。” 第201章 入宫 “缘何?”张婴紧张地追问。 在如桥回答是政务上面的事起争执时,张婴“哦”了一声,慢慢躺了回去,平淡道:“政务争吵啊?如桥公子,你说他们在政务上有哪一日不起争执?” “不一样!不一样!这回不一样!”如桥着重强调三次,脸上满是忧虑,“就连郑夫人也被迁怒了,阿婴婴这回是真的不一样。” 张婴重新坐直身体,疑惑道:“怎么会迁怒郑夫人?” 他与郑夫人近距离接触过,是那种无忧无虑长大的典型傻白甜性格,仲父对她不说多爱但礼遇有加。 让一个不喜迁怒后宫的皇帝,会迁怒。 扶苏阿兄这一回是做了什么呢? 张婴麻溜地换了身衣服,准备与如桥一起前往咸阳王宫看看。 没想到他刚出来,居然看到了神色焦虑,皮肤被大太阳晒得黝黑,双手也很粗糙的高士子。 “高士子?” 张婴微笑地看向对方,不管他之前怎么愣头青,毕竟是新长安乡第一个带头下地研究大棚蔬菜的士子,如今都值得一份尊重,“为何行色匆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高士子敏锐的看了一眼如桥,压低声音道:“上卿,此事得屏退旁人。” 张婴见高士子神色极为紧张严肃,想了想,便领着高士子来到偏房。 张婴刚关上门,人都还没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迫不及待的声音,“叔孙通这位待诏博士怕是要反!” “噗!” 张婴被呛得咳嗽了几声,震惊的看向高士子,“你在说甚至?!诬告他人可是会诬告反坐的啊!谋反,是死罪,你想被判死罪吗?” “上卿,我也不愿这样想。但他们多次来找我以及同窗,我觉得肯定是这个意思。”高士子一点都不心虚,直白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张婴这才知道早在两月前,叔孙通等博士学宫的秦待诏博士们,陆续有来找过高士子。 他们委托高士子为他们安排一条可以前往其他郡县,用来做商贸买卖的大船。 说到这,高士子大声道:“自视甚高的儒门博士,怎么可能会为了商贾之事再三来寻我,而且他们只求在七日后离开,不求具体目的地。这怎么看都像是未来会犯下大事,所以才提前准备逃亡路线。” 张婴听到这点点头,但又有些纳闷,道:“不给具体目的地?这破绽未免也太明显。” “啊不是,他们给了阳湖的地名。”高士子说到这揉了揉后脑勺,“但我觉得再三来寻我有些奇怪,便试探地说七日后的大船搭载不了那么多人一起前往阳湖,他们马上就说水舟,阳筑皆可,我觉得更可疑了。” 张婴听到这也觉得有些问题,他目光专注地看向高士子,片刻后,高士子依旧沉默不语。 他疑惑道:“后续呢?” 高士子道:“就这些。” “……”张婴没想到对方一个猜测就敢冲过来,嘴角微微抽搐,忍不住告诫道,“仅一个猜测怀疑,你最多能说一句可疑,日后不要再说“谋反”二字。” 高士子立刻乖巧地点头。 张婴沉吟片刻,高士子的推断是有些道理,但其中疑点颇多,最关键的一点在于…… 他抬头看向高士子,道:“他们为何会来寻你?” “因为其中一位博士是舅父。” 高士子很老实地回答,并且义正言辞地补充,“虽说可以亲亲相隐,但我认为,大秦安稳,乃天下安定的大义。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枉顾天下黎民……” 张婴:…… 好家伙,看来这人理想主义的本性一直没变过。 直到候在门外 的如桥敲了敲房门,张婴才停下继续询问高士子细节的话。 他亲自送高士子离开,听到耳畔如桥的问话,“阿婴婴,那人与你说些什么呀?” “唔,一些猜测。”张婴敷衍了过去,忽然道,“对了,仲父与扶苏阿兄何时起的争执?” “不知,我是今早去寻郑夫人时,见郑夫人眼圈泛红,才知晓郑夫人前日被父皇迁怒了。”如桥快速道。 张婴若有所思。 或许是因为记载中扶苏被贬去九原的缘由,与儒家博士们有牵扯,所以在同时得知两件事时,张婴莫名奇妙地将这两件事想在一起。 当然,仅仅是微妙的联想,连正式怀疑都算不上。 …… 一盏茶后,张婴乘坐如桥的车子一路向着咸阳王宫直奔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他已经站在了嬴政寝宫的门前。 赵文恭敬地走了出来,脸上闪过一抹难色,开口道:“上卿,李信将军带来了北地的紧急军情。如今殿内汇聚了十多位将领商讨对策。 老奴实在是抹不开脸打扰,您这……要不我先带您去偏店休息一二?” 如桥急着开口道:“那怎么行?郑夫人都被迁宫而居,大兄……” “可以的!”张婴一把拉住如桥,笑眯眯地看着赵文,“有劳了。” 赵文松了口气,微微一摆手在前方领路。 如桥担忧道:“阿婴婴,我记得御赐你的虎符好像还没有被父皇收走吧。你完全有资格进去旁听北地紧急军情啊!不对,过去你没有虎符的时候,父皇不也带着你在军营里到处走动吗?为什么这一回却不行,是不是赵文假传指令啊!” 前面领路的赵文一个踉跄,回头苦笑着拱了拱手道:“老奴不敢!老奴真的不敢!” 张婴听完哭笑不得,如桥这理解能力真是忽高忽低,两个极端。 如桥都敏感地看出来嬴政是在故意避而不见,然而在得出来结论时,居然还能歪到是赵文作假方面,这脑回路真的绝了。 赵文将张婴和如桥在偏殿安置好,等他准备离开时却被如桥拦住。 如桥语速很快道:“父皇近日心情如何?” 赵文哭笑不得,从没见过这么正大光明打探皇帝心思的人,他拱手道:“奴不知。” 如桥啧了一声,道:“父皇有召见大兄吗?” 赵文拱手道:“奴亦不知。” 如桥道:“那父皇何时会召见我们?” 赵文苦笑道:“如桥公子,老奴怎能知晓。” “你岂会不知!”如桥气得来回走了两圈,眼见快要炸了,“你,你可是父皇的左臂右膀……” 不等赵文继续打太极,张婴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道:“如桥公子这句话说得对。绑了更好,仲父怎么也会要来。” 赵文悚然一惊。紧接着,他发现如桥骤然亮起的双眸,以及对方迅速将厢房关紧,并且拉上房拴。 赵文:…… 这辈子没经历过这么离谱的事,偏偏眼前两个,一个都得罪不起。 张婴看向似乎还有话要说的赵文,忽然一拍手道:“啊,我发现此举怕是有些不妥。” 赵文露出期待的眼神。 如桥的表情也有些犹豫。 然后两人听见张婴道:“明明是两个人争执,我们却只找仲父的话,显得有失偏颇。像是逼宫。” 如桥和赵文同时一个踉跄,嘴角微微抽搐:阿婴婴/上卿,想不到比喻可以不打比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5节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6节 我们这一票人也要跟着一起吗? 部分年轻文臣懵逼地分别看向李斯和冯去疾,发现两位大佬沉吟片刻,一个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另外一个则感慨“不愧是上卿。” 年轻文臣们更懵逼了,两位大佬到底参悟了什么,能不能展开说说? 淳于越扫了众人一眼,一咬牙,他悄悄退身,目标坚定地向着扶苏府邸疾驰而去。 …… …… 春雨殿。 张婴慢悠悠地吃到第五块西瓜时,殿门被缓缓推开,他与如桥同时看过去,正好瞧见一抹如青竹般清贵的身影款款走来。 如桥飞快的跑过去,亲近地唤了一声:“大兄。” 张婴也跟过去打了声招呼,他正想着要如何巧妙地引出“嬴政和扶苏因何争执”的话题时,就感觉扶苏的大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张婴抬头,恰好与眼神晦涩的扶苏对视上,对方道:“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我与父皇争执一事?” 如桥下意识要开口“是”,却被张婴猛地踩了一下脚给打断。 张婴脑子转得飞快,语气很自然地歪下了脑袋道:“扶苏阿兄怎会这般误解我。二十日不见,扶苏阿兄都不思念阿婴的吗?” 如桥一愣,阿婴婴,你在说啥? 扶苏却轻笑一声,道:“是吗?我还以为世人皆认我不孝,胆敢顶撞父皇,劝我主动道歉呢?” 张婴心头一紧,看来嬴政和扶苏的矛盾并非如桥说的那么简单。 这不是漂亮话就能解决的问题。 必须徐徐图之,再找话题切入。 思及此,张婴故作委屈巴巴地看着扶苏,道:“天,我知晓自己远远比不上仲父在扶苏阿兄心中的位置。但今日本是想分享成功的喜悦,扶苏阿兄却这般误解我,只与我聊仲父。我有些难过。” 如桥一脸懵逼:牛逼,你竟然还倒打一耙。 扶苏一愣,成功的喜悦? 他垂眉看去,恰好被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给闪到,下意识瞥了如桥一眼。 如桥保持呆若木鸡的表情,也多亏如桥被张婴满嘴胡言乱语的操作给震慑住,反而显得张婴说的话好似一份真实性。 这令扶苏恍惚了一秒,难道今日真不是替父皇当说客的? 张婴敏锐地抓住扶苏迟疑的瞬间,趁热打铁道:“扶苏阿兄,那你要不要听听我的喜悦呢?” 扶苏见张婴真的要分享喜悦,心中又信了分。 最近来劝扶苏和嬴政服软的朝臣太多太多,甚至还有人揣度郑夫人出头,导致郑夫人被迁怒迁宫,所以扶苏在这件事上情绪有些敏感。 扶苏本就是温和的人,误以为自己在迁怒,语气很快软和下来,道:“阿婴可要好生与我说说。” 张婴见扶苏从气头上下来,松了口气,他给了如桥一个“安心”的眼神。 张婴先是命人将马车里的一个黑色罐子拿出来,里面是夏工师将制作好的水泥粉,张婴又让宫女带了一盆水过来。 他道:“扶苏阿兄!你可知道水泥!” 张婴刚准备卖个关子,就听见扶苏平淡道:“你去年念叨过四回,我自然记得。” 张婴一愣,旁敲侧击几句,发现对方对失败水泥的了解很扎实,一时有些惊讶扶苏的记忆力,但很快,张婴便抛开基础讲解,直接亮出成功的高潮部分。 他道:“扶苏阿兄,如今大秦百废待兴,今日要修建宫殿,明日要修建秦直道,后日又要修建抵御匈奴的长城……需要用到青砖、红砖和夯土的地方太多了。不说烧制青砖、夯土的费用,就说烧制成功后,光一路上的运输费都不是小数目。阿婴说的对否?” 扶苏点头。 张婴拿出水泥粉做成凹,一边倒水一边慢慢地搅,过了会儿,他将搅拌均匀的水泥放到旁边的空罐子里等它慢慢凝固。 张婴指着这个陶罐子道:“只需要个,不,两个时辰,水泥就能成型。到时候扶苏阿兄可以来试试它的硬度,水泥砖不会比青砖差,而且水泥更多是替代夯土的功能,效果反正是比掺糯米的夯土要坚硬。” 扶苏微微一怔,又能替代青砖,又能替代夯土? 他道:“阿婴,此言当真?” 张婴道:“真的!而且烧制水泥的黏土、石灰石、瓦砖等随处可见,石炭的价格也很便宜。只要掌握的方法,可以就地烧制,省了运输的费用。 还有它的产量惊人,普通大小的水泥窑,普遍能产出上千斤水泥,这能替代多少青砖和夯土?换句话说,水泥一旦成功推广,能为大秦治粟内史和少府省多少银钱……” 扶苏瞳孔地震,忍不住围着水泥罐子转了一圈,呢喃道:“上千斤?” “对的。而且质量还很好,过几个时辰随便砸。” 张婴点点头,非常自然地将参与人员都夸奖了一遍,“这回的成功,多亏了夏工师聪慧、熊家郎君资金赞助,以及高士子自愿帮忙盯着水泥窑……也是大秦各个阶层的联合胜利。” 张婴每回必夸奖幕后工作人员,大秦人初听时会很惊异很不理解,但与张婴相处久了,他们对这一套都很淡然,甚至有些崇拜张婴的年轻官吏,也开始夸奖工师工匠。 所以张婴完全没想到,他按照惯例的最后一句夸夸话,居然让扶苏破防了! 哦不对……准确来说是戳中了他的心窝窝,让扶苏不再端着,他呢喃着:“不同阶层,联合胜利,是啊,是这样啊!” 在张婴和如桥有些莫名其妙的视线中,扶苏好一会才回过神,重新将目光落在张婴的头上。 他叹了口气后道:“是啊。同心协力,不拘一格降人才,才是大秦走上鼎盛的制胜法宝啊。阿婴,你也是这般想的吧!” 张婴脑中雷达疯狂警报,慎重地敷衍道:“取长补短嘛。” “阿婴所言极是,每个阶层都会有出类拔萃的人才,取长补短方是大秦长久之道,若是因噎废食,大秦如何成长。”扶苏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直接将他与嬴政争论的点说了出来。 原来数月之前在调查“逐客堂”细作时,嬴政发现有待诏博士和炼丹方士参与的痕迹。 炼丹方士是被利诱,六国余孽承诺一旦复国,会让他们享受过去被贵族追捧炼制长生不老的尊荣。 待诏博士被说动的是两类人。 一批人是不满意郡县制,他们希望恢复周王朝时期的分封制,认为古之圣贤才是大道所在,认为现在的大秦越走越狭隘。 但他们又不希望推翻大秦,所以给了六国余孽一点帮助,转头又给大秦官府透露了一些线索,他们想给大秦制造麻烦,让嬴政知道郡县制会引发民心不满,快点拨乱反正,回到分封制。 还有一批博士就是纯粹不满意在大秦只有议政权没有决策权,六国余孽承诺给他们更多的的政治地位、他 们就帮忙做事。 嬴政在知道这件事情后非常愤怒,决定要将博士学宫的待诏博士们全部抓起来,通通下狱调查。 扶苏认为罪不至此,待诏博士们虽然没有行政权,但他们本身在大秦官场是有影响力的,再加上百家学说流派的同门同窗等情谊。 扶苏认为嬴政如此蛮横地处理,此举又是一次情绪上头的“逐客”行为。很容易令朝堂再次动荡。 说到这,扶苏目光温和地看向张婴,温和道:“好在阿婴知我,类我。” 张婴:??? 恰在这时,殿门被猛地一把推开,魁梧的身影大迈步走了进来。 嬴政冷着脸,垂在身侧的拳头捏紧,道:“知什么?类什么?” 众人:!!! 第203章 左右为难 嬴政怎么会出现在此。 三人心中同时涌现出一个词,危险! 没有人回答嬴政。 春兰殿仿佛被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三百六十度转了n圈,冻得不行。 原本懒洋洋的如桥蹑手蹑脚地躲到旁边的圆柱帷幔的后面,他见张婴纹丝不动,还偷偷探出个小脑袋,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阿婴婴,我们先躲一躲,让大兄直面父皇的怒火。” 虽然他极力压低声音,但习武之人耳聪明目。 张婴是没怎么听清楚,但另外两人…… 扶苏:…… “你在浑说些甚!”嬴政眼神冷冷地扫了一眼帷幔处的如桥,“给朕滚出来!” 如桥浑身僵硬地走出来,僵笑着唤了一声:“父,父皇……” 还未说完,嬴政冷哼一声打断如桥,道:“齐眉之龄,比稚子还顽劣不堪,行事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如桥顿时僵在原地,瑟瑟发抖。 张婴深吸一口气,露出暖暖的笑容迎了上去,拱手道:“仲父,几日不见,越发威武不凡。” 他抬头,恰好对上嬴政如鹰的双眸,张婴心下一紧,就听见嬴政冷哼一声道:“你今日来寻朕,是为了扶苏?” 张婴身体一顿,这话听着怎么有些耳熟,但情绪紧绷之下,他下意识就将话给丢出去,“仲父怎会这般误解阿婴!二十日不见,仲父都不想见阿婴吗?太过分了!” 扶苏眼眸微眯,轻轻地瞥了张婴一眼。 如桥惊讶地吃手手:阿婴婴糊涂啊!怎么对父皇说了与对大兄一模一样的句子。 “是吗?不是知他类他?”嬴政居高临下地盯着张婴,声音很平静,但压迫感十足,“我还以为世人皆认为我行事残暴,都替扶苏委屈呢。” 张婴:!!! 这话一出,张婴瞬间意识到之前那一股子熟悉感从何而来。 好家伙!他串词了! 你们两位不愧是是父子,质问的台词语序都不带变化的。 张婴还没从尴尬中回过神来,嬴政忽然道:“阿婴,你认可扶苏做得对?” 话音刚落,扶苏也转头看向张婴。 如桥担忧地瞅着张婴。 张婴:…… 这尼玛修罗场啊! 张婴脑子转得飞快,他没有正面回答嬴政的话,先对赵文招了招手,道:“赵文,目前日落西山,劳烦你准备些冰镇西瓜,晚膳过来如何?” 赵文头皮发麻,余光瞥见嬴政的神情,拱手道:“老奴这就去。” “嗯。”张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我!今天这个夹气包是当定了,所以得吃饱喝足,才不枉千里迢迢过来宫中一趟。”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7节 夹气包是个新鲜词,但稍微想一想就能理解意思。 众人:…… “真的。现在你们一个个问我站在谁那边。”张婴摊了摊手,神色无奈,“左边是仲父,右边是扶苏阿兄,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能站在谁那边?” 嬴政平淡道:“大秦不禁议政,你畅所欲言,朕不治罪。” 扶苏也开口道:“正因为你在意我们,没有立场,所以你的答案更中肯。” 张婴嘴角一抽,明白了。 估计嬴政和扶苏争吵后,回去都被自己各有立场幕僚下官进言,两人心智再坚定,多少也会被旁人的意见给劝迷糊。 所以才会在见到他时,不约而同地抱怨“是不是替对方说话”,所以才会在得知张婴立场中立的时候,想让他说一嘴,顺便打破僵局。 理清楚这一点,判断出两位大佬都有和好的意向,张婴脑瓜子一转,便知道要如 何破局了。 张婴先是看向扶苏,开口道:“扶苏阿兄,那些待诏博士,你认为要不要审?” 扶苏微微蹙眉,道:“当然要审,但不能全……” “好,有你这句要审就行。”张婴制止扶苏继续说下去,然后看向了嬴政道,“仲父,你是一定要将待诏博士全部抓去牢狱审?还是说在其他地方审也行,只要能得到具体线索。”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能得到线索也可。但阿婴,很多博士信奉“士可杀不可辱”,他们比你想象中要倔得多,赵兴圈了他们二十日日也没审出什么。 对某些硬骨头,必须严刑拷打,用他们杀鸡儆猴,方能部分胆小的博士那找到线索。” 扶苏微微皱起眉。 张婴不给扶苏张嘴的机会,连忙道:“对对对!好,仲父和扶苏阿兄的核心目的就是,审出细作,找出线索。区别只是两人想用手段不一样,这好办,我已经找到后续线索。” 扶苏和嬴政同时扭头看他,眼底盈满了不信。 张婴嘿嘿一笑,两只小手往身后一背,慢吞吞地边走边说,道:“逐客堂的高士子是某位待诏博士的犹子。这些待诏博士在两月之前便与他联系,希望高士子提供逃亡的大船线路,目的地是阳湖。 他们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定死一个地方,阳湖必有蹊跷,可以从那开始调查。” 扶苏:“此言当真?!” 嬴政:“所言可信?!” 张婴迅速点头,他见嬴政和扶苏一副“蹙眉深思不太相信”的模样,尤其如桥还在一旁低声疑惑道:“阿婴婴,你说的是来寻你那人?高士子?但他在逐客堂时,不还唧唧歪歪地质疑你吗?” “对啊!但你也得准旁人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嘛。” 张婴眨了眨眼,甚至用开玩笑的方式浮夸地来了一句自恋的话,“毕竟我是成功无数,令人信服的小福星嘛。擅长以德服人。” 嬴政和扶苏身体微微一顿。 扶苏道:“临下以简,御众以宽1,成长了。” 嬴政更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道:“善御下,大善!” 张婴:??? 这一瞬间,他觉得似乎与扶苏和嬴政的脑回路隔了十八座大山。 …… “是与不是,调查便知!”张婴轻轻咳嗽一声,非常从容地开口,“大道至简,殊途同归。还有句老话说的好,不管男人女人,能杀敌的就是功臣。如今问题得到解决,还有什么可吵架可矛盾的呢?” 扶苏和嬴政不约而同地抬头,恰好对视上,片刻又彼此移开视线。 但脸上的神色比之之前要好太多了。 如桥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佩服地冲张婴竖了个大拇指,小声助威道:“阿婴婴说得对,特对!” 张婴有点心不在焉,只简单地回了个笑。 今日之事,若非他去过一趟逐客堂,若非为了完成系统任务将士子们拉到新长安乡,若非高士子是个集体主义的理想主义者,今日这场争吵根本不会那么好收尾。 瞧瞧他们对待待诏博士的出发点。 嬴政,年少时向往稷下学宫言无不尽的氛围,所以搞了个博士学宫,掌权数十年后觉得没下过基层的博士水平也就那样,尤其最近因为分封制和他对着干,烦不胜烦。 乖巧些,养着也就罢了,竟有部分博士参与余孽事件,嬴政就觉得这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就想全部扔掉,趁机一锅端。 扶苏,他也认可调查细作,但他觉得博士们还是有用的,所以他认为既然不是所有博士参与,父皇为何要将所有博士们都下牢狱调查,这样霸道的行径,岂不是又一次“郑国逐客”事件,再者还有“物伤其类 ”,会不会寒了大秦其他朝臣的心。 张婴只能说,以他的政治素养觉得双方站在各自的立场都有一定的道理,但因为后世的一些记载,即便没有得到高士子的消息,他也会站嬴政这边。 但他今日能用了巧合中的巧合缓和了两人的关系,本质还是没解决,那么下一回两位大佬再次别苗头呢?问的还是没有后世剧透的问题呢? 他要怎么劝? 他又能劝得住谁?! 张婴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只能故作平常地与如桥在宴会上插科打混,帮腔替郑夫人说了一说,在得到嬴政并未真的迁怒郑夫人的暗示后,四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好。 用过膳,张婴找了个公务理由,匆匆告别。 刚一走出宫,张婴脸上灿烂的笑容便收敛起来,如桥叽叽喳喳在他耳旁念叨来念叨去,张婴随意地“嗯”“啊”搭个话,很是敷衍。 直到如桥忽然道:“孔子那句话说的太对了,三个人里面必有可以请教的夫子。多亏了阿婴婴,要不然我可想不出这么好的办法。郑夫人还得受委屈呢。” 张婴闻言一笑,果然温柔与真诚永远是最强必杀技,这如桥才跟着郑夫人几日啊,居然就这般喜欢…… 等等! 三人行必我有师! 张婴猛地被这一句话点醒,他想不明白的事,完全可以套个壳子问问大秦牛人是怎么想的,指不定还能给他套出条明路来。 想到就干。 张婴匆匆与如桥告别,抓着前来接他回去的萧何,拉到马车上问道:“萧何啊!问你个事,两个长辈意见不统一,你会如何维护他们的关系?” 萧何脸上闪过一抹古怪,低声道:“长辈的事自然得让长辈们自行处理,晚辈不好参与。” 张婴道:“若他们就喜欢让你参与呢,还会问你选择谁,站在谁那边的问题?” 萧何嘴角微微抽搐,眼底闪过一抹怜爱,低声道:“上卿,孔子说因材施教,所以对待问题,也得分开分析,大是大非是底线,至于其他方面的一些细微区别。物,最好是保持沉默,让他们问无可问。 说到底,这毕竟是别人家长辈的事,参与太多,恐会伤自家性命啊!” 张婴迅猛抬头,恰好与萧何同情的双眸对视上。 对方果然是猜到了。 不愧是汉初三大人杰,萧何不光猜到问的是嬴政和扶苏的事,还在这拼命暗示他,少参与皇家大佬之间打架。 张婴知道萧何说的有道理,放在五年前,有人来提醒他,说未来的张婴会挣扎在选嬴政和选复苏之间,张婴肯定觉得这人有毛病。 有啥好选的,装装傻,谁也不得罪,搞一手太极敷衍过去。 但现在不行,他来大秦五年,嬴政和扶苏早已不只是用来保命的符号,他不光关注嬴政的身体健康,也希望两人精神交流能健康些。 历史是有惯性的,免得一个赵高没有了,却来了李高、文高等人,再次导致“自刎”案件。 张婴告别萧何,又陆续找了几位亲近的秦官询问,这一回没说是长辈矛盾,只说是同僚政见不合,要如何判断? 张苍:哪一个政策对人户、田地、赋税和财务的增减有益处,就选择谁的政见,若是差不多,那就选择对自己有恩情的人,若是都没有,那就不选。 张婴:不愧是世界级经济学家。 蒙恬:符合大秦律令,且两个政见效果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听从年龄官职大的。 张婴:这斩钉截铁的态度,估计是和蒙武、蒙恬相处出来的经验。 内史腾:都不好选就不要选,自己开辟一条路。辛胜也赞同,干就完事。 张婴:……以后细腻的事情都不用问武将。 “烦啊!”张婴捏了捏眉心,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但没有一个令他满意。 张婴乘坐着敞篷马车,一路在秦直道上疾驰,任由肆虐的狂风吹打自己的脸,想给自己吹出一点灵感来,可惜直到他抵达长安乡,下了马车也什么也没想到。 旁边忽然响起畅快的笑声,张婴并不在意,直到一根钓鱼竿挡在了自己面前。 “上卿也代表大秦的颜面。不说衣冠赫奕,起码得衣冠整洁啊。” 张婴顺着声音看过去,恰好看见王绾满脸无奈地看着他,同时对方又道,“好在这是在长安乡的乡野,若在咸阳,定会有人参你好几本。” “夫子!”张婴步伐加快过去行礼,目光一扫,没想到坐在王绾旁边钓鱼的人,竟是夏少府。 张婴连忙问好。 夏少府起身回礼。 张婴又看向王绾,道:“夫子,弟子有一个疑惑。” “呵呵,我知道。” 王绾笑了笑,“你最近拜访了很多朝臣。冯丞相还特意找到了我,担心是我给你的难题。” 张婴一愣,没想到就传遍了,他苦笑道:“夫子,我……” 王绾轻轻一笑,仿佛看透张婴在担忧什么,他摇头道:“老夫也不能直接给你答案,但老夫可以指点你另外一条新路。” 张婴心头一喜,王绾智多近妖,还是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大佬,他说有法子,那多半是八九不离十。 他毕恭毕敬地行礼道:“有劳夫子指点。” 第204章 刺激 王绾掀开戴着的斗笠,收起鱼竿,道:“走!回屋,日头渐晒,懒得在这喂飞蚊。” 张婴连忙过来帮忙,夏少府也在一起收拾。 片刻后,一辆驴车吱呀呀地在乡野晃悠,三人坐在车上,张婴期待地看着王绾,然而王绾在上了驴车后,就闭目养神,左手手指轻轻敲打右手的手背,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张婴也不好催促,只好与夏少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比如墨家工坊最近又有怎样的新产品。 两人聊了一会后,夏少府忽然开口笑道:“你墨家工坊的工匠,在外面都能顶半个工师,不光是技术厉害,脾气也傲,官府征召也征不回来。” 张婴连忙道:“夏少府这话不兴说啊!其实工匠们还是向往少府的,毕竟是皇粮嘛。但少府给工匠的待遇不太行,给的赢钱少,随叫随到事物繁琐,考核制度严苛等。若想吸引他们,你们不如提高一点他们的待遇,增加一些奖励机制?”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8节 “哼。你小子还真是喜欢墨家,动辄就要给他们加待遇。” 夏少府意味深长地瞥了张婴一眼,然后喝了一口凉茶,“不过工师工匠留在你这个墨家工坊也好。自从大秦拿下百越,天天有外戚侯爵跑我这里跑要工师工匠,挡都挡不住。 就因为这,就有人时不时抱怨郡县制不如分封制的,来回跑要文书太麻烦了,呸……陛下都定了郡县制好几年了,竟还有人敢怂恿……” “他们说的何错之有?” 王绾忽然睁开眼,波澜不惊地看向这边,“百越初定,各郡县都想要工匠工师去尽快修水渠,开商船,修酿酒厂、蜡烛模厂等,他们都想趁机分得一杯羹。 但郡县的权利不如王侯,需要的审核很多,推广慢,他们当然着急,想要尽快普及。” 张婴:? 夏少府却道:“什么话!若真的分封制,那些王侯都是以发展自身子嗣为主,有的甚至只贪图享乐,对大秦一点益处都没有。与其养着他们,不如让郡守和监察史一起为管控者,互相监督,兢兢业业地为大秦。” 王绾却笑一声道:“你当郡守县令就不想发展自身家族,不会贪图享乐?若真如此,大秦还要需要御史大夫监察百官?还需要每年设置官吏考核?” 夏少府面色不虞地开口道:“混淆视听,郡县制权利不大,即便有私心,危害绝对比分封制的王侯要小。再者说,酒水、蜡烛、纸张盈利何止万钱,称其为国之利器都不为过。 这些理应归皇帝统一监管,岂可被王侯分权,若分,王侯坐大,岂不是有争权夺利,战乱之后,再次战国七雄的危险?” 王绾道:“因噎废食。按你所言一切皆应掌握在皇帝手中,那么外姓人,尤其部分六国出身的官吏,又怎么比得过外戚王侯忠心。” 两人都认可工师工匠要尽快普及在大秦各地,开通灵渠通道,带动当地的繁荣。 他们目标一致,都是为国为民,但因为政治理念不同,手段截然不同,以至于完全无法达成共识。 …… 张婴听得头皮发麻,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被王绾给骗了,这压根不像是要给他解决问题,而是给他制造问题啊! 这时,夏少府与斗笠老者又一次争论起来,也不能说争论,始终是夏少府在说,斗笠老者一脸“夏虫不可以语冰”的高傲表情,把夏少府气得半死。 他怒而看向张婴:“阿婴你站谁那边?” 王绾也看过来:“阿婴你说!” 张婴:…… 张婴莫名有一种在看嬴政和扶苏争执的场景。 平时他端水端得多,所以张婴的第一反应是想打太极说点“都有道理!”“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万变不离其宗”……, 可这些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在嬴政扶苏那打太极,好不容易熬到上卿,凭啥还要一直打太极,我说真心话不行吗?! 思及此,张婴道:“当然是郡县制,唯才是举!” 夏少府一笑。 王绾眼底闪烁着失望,轻声道:“大秦统一不足五年,百越初定一年,如今民心不稳,若让外姓官吏手握万钱,一旦被策反,这日后……” 张婴不答,向不远处挥了挥手,让韩母,刘武,还有几位工匠走了过来。 “我减免你上交的税收斗米,给你充足的布匹,让你的子孙可上长安乡学堂。数年后,你曾经的主家偷偷来拉拢你,劝你联合其他的贵族将我赶走,承诺给你们更好的,你们会同意吗?” “这……” 有一两名佃农犹豫,但还是摇头道:“某不愿!某不信他们。” 刘武一行人更是坚决:“当然不愿!即便他们能做到又如何,某不是白眼狼,这么好的主家,某当护之。” 张婴又道:“若是我兄弟、姊丈、亲友想害我,想取而代之。” 众人齐声道:“谁敢欺负小郎君,某必杀之。” …… 张婴看向两位老者,道:“我不懂太多大道理。但我观乡邻、佃农等人,平日并不在意郡守县尉是何人,他们就看自己一亩三分地,只要有吃有穿,便安分守己。 所以,我认为唯才是举,谁厉害谁上,方是最适合大秦的政策。” 有没有血脉和他有什么关系,德才兼备,能管理好治安的官吏才是他所看重的。 夏少府和王绾同时沉默,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哈哈哈大笑出声。 张婴:??? “这不是说得很好嘛!知道得很清楚嘛。”夏少府扫了张婴一眼,又看向王绾,“压根不需要我陪你演这么一出嘛。” 张婴:??? “是我小觑了上卿。说得善!大善!” 王绾也露出笑容,“你啊,正是意气风发又能被人好好包容的年纪,想发脾气的时候就发脾气,想莽撞的时候莽,谁还能指责个稚子不成? 何必小心谨慎,事事周全,尽善尽美?你大可肆意妄为一些啊!” 张婴:豁然开朗。 王绾说得对! 说得太有道理了! 他才几岁,正是可以年少轻狂,恃宠而骄的年龄。 尤其他立下的功劳也足够大,嬴政扶苏难道还会因为意见不统一,就舍得弄死他不成?最后面,还不是选择原谅他么。 “啊啊啊啊!”张婴一个放飞自我,冲过去就是一个熊抱,“不愧是夫子,爱死你了!” 王绾被撞得肋骨疼,道:“啥爱死?” 夏少府啧了一声,半点不客气地开口道:“嘴巴上说说可不成,准备了老丈爱的火锅没有!” 张婴报完王绾转过头,看见夏少府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搬了一个铜锅过来,还拿了两副碗筷,不忘递给王绾一副。 他连忙道:“有有有!应有尽有,大大的有!” 说完,张婴连忙去后厨招呼他们多准备些好肉好菜。 等他端着铜锅过来,还主动给两位老者肉丸舀汤,说道:“这是猪肉,你们若不喜猪……” “哈哈!喜,喜得很!那猪大肠经你家一炸一卤后都那般美味,这肉丸肯定也差不了。吃。” 夏少府喜滋滋地大手一挥,立刻塞两个肉丸子入嘴,才砸吧两口,脸上便露出满足的笑容。 王绾微微颌首,慢条斯理地舀起丸子,轻轻吹了吹,然后再将勺子凑到嘴边慢慢吃,吃得非常斯文。 夏少府一口气吞了好几个,砸吧砸吧嘴,道:“有 酒没得!果酒少了劲,要白的,白的……” “有有……” 张婴话还没说完。 王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少说两句,下次再要蹭饭蹭酒,去我家。” “去你家?!” 夏少府嗤笑一声,似笑非笑地晃了晃脑袋,“你家那庖厨啧啧……去你家吃猪食乎?”说完,他连塞三口辣豆腐入口,顿时露出满足的笑容 “你……” “再说了,我今日也算当了回夫子,授课一堂,这些不过是束脩。” 夏少府畅快地笑了几声,用手点了点脑袋,“小子,你说老夫说得对不对,值不值。” “值!智慧,价值千金!” 张婴嘿嘿一笑。不管是夏少府还是王绾,都是有丰富人生阅历的大秦官吏。俗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能哄得两个大宝贝常驻长安乡是服气啊! 张婴乐得对方过来蹭饭聊天,思及此,他还不忘多吆喝两声,“只要是夫子和夏少府过来用膳,或者带同僚弟子过来用膳,我这里都管饱管够管好。” 夏少府一乐,道:“也不怕吃穷你这小子。” “不怕!实在不行找仲父扶苏阿兄支援一点!”张婴嘿嘿一笑,“正好夏少府也管仲父的钱袋子,支出收入记载方便。” 夏少府一愣,有些震惊地看着张婴,这画风突变啊!也太赶说了吧。 直到这一顿,宾客尽欢地用完。 两位老者目送张婴离开。 夏少府一把抓住正准备给自己戴帷帽的王绾的手臂,低声道:“他这……会不会太放得开了,万一……” “你会杀你儿子吗?”王绾忽然道。 夏少府瞳孔一缩,连忙道:“终于找出证据?” 王绾挣脱对方的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戴好帽子,道:“陛下就是最大的证据。” 夏少府懂了,也对,陛下给出来的待遇就是最好的证据啊。 …… …… 张婴不知道夏少府和王绾又揣测他一波。 此刻,他将最近半年收到的下级文书,赵文送过来的其他部门的文书,全部重新将其打开,好好的,仔细的,认真地翻阅,针对里面的每一个政令和案例,努力的思考应对策略。 没别的。 张婴就是准备在下一回再遇到“你站在谁那边?”这种送命题时,他能光明正大地跳上桌子上,自信满满地指点江山,爱选谁选谁,只选自己喜欢的。 若是都不喜欢,他还可以胸有成竹地大声宣布道:“你们都不行!听我的,按我的来!” 想想就…… 刺激!!! 第205章 公元前216年 鸡血起来的张婴,彻底疯狂。 第一日就折腾到鸡鸣五更才休息,之后的每一日,他不是在翻阅过去的政策方针,不同案件的《封诊式》,就是在摘抄王绾、扶苏和嬴政给他布置的作业。 卷起来的张婴令长安乡众人都有些惶恐。 张女官不止一次徘徊在门口,时不时来一句,小郎君,外面的某某农作物熟了,好甜好甜;外面的某某工匠又制作了新物件,可好玩了;外面的花花草草特别茂盛,湖泊里的鱼又美又肥,要不要出去采风狩猎?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79节 张婴不为所动,007的张婴,已经忘了当年那一颗绝不996的初心。 听得多了,他还忍不住回头调侃一句:“以前不还督促我好好做作业吗?怎么今日……” “啪嗒啪嗒!”一双厨刀耍得风生水起,三四个壮汉轻易进不得身,向来流血不流泪的张女官,此刻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啊,这……有那么……”张婴一脸懵逼,连忙扶着张女官就往外走,“出去!马上出去打猎,谁不出去谁是狗。” “汪!”大黄犬很人性化的打了声腔。 张婴推门出去时才发现门口不知何时蹲着好几个人,各个愁容满面。 “小福星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这一天天的不出门哪行啊。就应该多出去玩玩。” “要我说。是张大娘平日里唠叨得太多,把小福星给管木楞了。” “呸呸呸,什么叫木楞了,小福星聪明着好着呢。我们就是想让小福星出来多休息,别说些其他的咒人。” “对对对……就是想让小福星,哎!小福星出来了……” …… 这些人立刻站起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走出来的张婴身上。注意到张婴眼底有乌青,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心疼的表情。 张婴听得满心的感动,解释了一句和张女官无关,是他自己在看文书和《封诊式》,这下好,直接触发了长安乡众人的怒火,他们纷纷挥舞起手臂嚷嚷道: “太不像话了,小福星聪明但也年幼啊!不能这么欺负着。” “就是。章老丈,李老丈,我们现在就去咸阳南门挂横幅去,必须要表达我们长安乡的愤怒。” “没错,没错,走走走,小福星你放心,我们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 张婴听到对方要去咸阳挂横幅时,瞬间囧了,哭笑不得地摇头道:“是我自己对政务感兴趣,不用不用!” “小福星,你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长安乡人面面相觑,张婴以前经常将咸鱼的思想和绝不拖班干活的理论挂在嘴边,现在两极反转,他们自然也不怎么相信,“长安乡别的不多,秦吏秦官多的是,都可以帮小福星处理一切……” “行行行!有劳有劳!”张婴看着他们质朴的眼神,想着与其干巴巴地解释不清,不如领了他们的情,正好让那些秦吏一起挑些《封诊式》锻炼锻炼。 …… 人一旦忙碌起来,日子就会变得很快。 张婴拼命地自我积累,渐渐的,他的衣服越穿越厚,窗外的绿色也渐渐染上一片金黄。 直到他一天偶然上街,愕然长安乡大街小巷的门柱上贴着带有祝福话语的红色春联。 他人都没走两步,就有三个黔首热情地跑到张婴面前说“新年快乐”,两三个童子捧着刚炸好还热乎乎的年糕送给张婴。 还有人在旁边喊着:“铁汁烟花快开始了!听说咸阳那边都赶过来好些人,乡亲们,我们快去抢座位占着。” 旁边一人不在意的回应道:“打铁汁会举办十多日,先让咸阳其他郡县的黔首们过来看看也无妨,我们还得好客一点, 他们过来后能带动我们福源市的收入!” 最初倡议的人扯着嗓子道:“乌老丈你误会我也!我们提前占好位置摆点零嘴摊位,到时候外乡人看打铁汁,总会渴了饿了么,我们就在那卖卖东西也能赚些银钱。 等我们摊位东西卖完,收摊时还能将占据的前排好位置卖给某些来晚了没看清楚打铁汁的贵族,这不又能赚些银钱,我说的……我天,哈哈哈,乌老丈你跑得比我还快啊!” 乌老丈一百八十度反转的动作,令附近黔首纷纷捧腹大笑。 这一切也让张婴恍惚了一下。 原来又过年了。 来到秦始皇三十一年初春(前216年)。 张婴拿起一串糖枣子“嘎嘣嘎嘣”地吃,甜甜的味道令他不自觉地在放空,走了一会,便也与系统回忆公元前216年秦朝有什么被记载的大事。 光球:【好像就两件,其一,兰池遇盗,嬴政被刺杀。其二,使黔首自实田。】 张婴又咬了一口糖枣:【我怀疑刺杀这个事搞不起来,现在的排查可比历史记载中要严格得多。至于使黔首自实田,唔,重点关注一下。说不定仲父与扶苏阿兄的下一回争论,就是从这个议题出发。】 光球:【明白!我现在开始筛任务,尽量找与农田改革/农作物等奖励的任务出来。】 张婴:【你真棒!不过还是优先找点与治疗外伤内伤有关的药,比如你之前的那个筋骨贴,用过的武将都说好!】 光球:【好嘞宿主!现在有一个和治疗有关的任务,是……】 系统还没有说完,不远处的街巷竟然隐隐传来张女官以及其他人呼喊的声音。 张婴神色一凛,先命系统安静,再立刻顺着声音跑过去查看情况,然而还未走近,张婴这才惊讶地发现他们声嘶力竭呐喊的主人翁居然是自己。 张婴疑惑地放慢脚步,他刚准备扬声回答。 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赵文凄厉的喊声,“哎呀!上卿,我的好上卿啊,终于是找到你了。可算让我找着你了。” 对方说完,几乎是一瞬间就跑冲到了张婴面前,语速很快地补充道,“上卿,筋骨贴可还有?” 张婴一愣,道:“都分完了!” “什么!都分完了?一点都没留吗?”赵文满脸的焦虑,顿了顿,很快道,“哎呀,上卿你可还记得是分给谁了?” “王家两张,蒙家三张,内史腾将军和辛胜将军。”张婴刚刚说完,就听见赵文说了一声“幸亏还有”便急匆匆地要走。 张婴连忙补充了一句,道:“等等,王家、内史腾将军还有辛胜将军应该是没有了,他们之前在百越之地受了伤,我已经给他们用过。你直接去问问蒙家。” “什么!都没了?!” 赵文一个踉跄,急得汗都出来了,“这,这……上卿,这筋骨贴你从何处得……不是,还有办法找到之前送筋骨贴给你的人吗?” 张婴满脸疑惑,赵文为何会这么焦虑,难道是仲父受伤了? 他瞬间严肃起来,忙道:“没有,就是那些被你们抓到牢狱的番邦人。赵文,是谁受伤了!” 赵文苦笑地看着张婴,低声道:“老奴不敢……” “我随你入宫!”张婴听到这话,立刻扯着赵文的手臂就往马车上跑,内心焦虑起来,难道这鬼兰池遇盗是顽疾不成,居然还会发生? 敞篷马车在秦直道上“哒哒哒”快速奔走,寒风朔朔,但此刻的张婴满心火热,一点都没觉得阴冷。 张婴:【系统,有关治愈的奖励、任务是什么?】 光球立刻弹出来一份任务。 任务:给时代留下一座丰碑。(流传5000年的历史古迹,个人雕塑, 个人墓地等。) 奖励:吊着一口气·小红瓶*10(不管受多重的伤,都能吊着一口气,直到得到当今最好的医疗救助,再之后生死由天。) 张婴瞳孔一缩:【救人很急,这任务能不能提前赊账一瓶?能的话,这任务我接了!】 光球:【宿主,我帮你去和主系统好好说说。】 张婴听到这话心里就有谱了,若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光球会拒绝得很干脆。 张婴还补充了一句:【若主系统不答应。你就说我承诺后续多做几个免费任务。我也不是第一次赊账,后续任务都做得很好,对不对?】 光球:【好!】 ……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一路狂飙到咸阳王城的后巷,刚刚靠近,就听见隐约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 张婴心下一紧,他扶着车难站起来。看到许多宫女内侍们眼圈发红,泛着泪光,嬴政的心腹蒙毅更是外貌邋遢,脸色惨白,身侧的拳头捏得绷紧。 张婴心下一个咯噔。 不会的不会的! 都还没到历史中嬴政仙逝的那个岁数,不可能的! 他正拼命自我安慰,这时马车停了下来,一位从未见过但衣着服饰,甚至样貌都与赵文颇为相似的内侍疾驰而来。 赵文翻身跳下去车,顾不得身后的张婴,急促道:“赵兴你……陛下,陛下何在?有要事要……” 赵兴叹了口气,道:“陛下走了。” “哐当!”一声巨响。 赵文和赵兴同时扭头看去,恰好看见张婴一个不慎摔坐在地上,不妙的是,刚刚“哐当”的声音惊到了马车的骏马,其中一匹马在受惊后高高抬起的马蹄,眼见就要砸在张婴头上。 “上卿!” “小心!” 赵文和赵杰瞳孔剧震,迅猛地冲过去。 眼见两人是赶不上马蹄下坠的速度,恰在这时,侧面忽然出现一柄青铜长剑一击击中骏马的脖颈,骏马痛得嘶吼几声,浑身不停地挣扎,但因为长剑刺中马匹的脖颈不降反拉伸了些高度,即便骏马再怎么蹬蹄子也没能伤到张婴分毫。 刹那间,赵文不顾一切地将张婴抱出危险区。 张婴感受着赵文砰砰砰的急促心跳,又回头,这才发现原来出手相救的是双眸微微泛红的扶苏。 张婴贱扶苏如此伤心,心脏仿佛一瞬间被大手捏紧,他冲过去抱住扶苏的衣袖,道:“扶苏阿兄,仲父,仲父他……” 温和的大掌落在他的额头,扶苏叹息的声音响起,道:“你都知道了。” “呜呜……” “父皇很难过。” “唔……嗯?”张婴噙着豆大的泪,猛然停下哭泣,抬头瞅着扶苏,正好听见对方继续道,“父皇重情重义。如今抛下一切赶过去,唉……” 张婴一顿,是啊! 大秦的走了,可不是后世委婉去世的意思啊! 思及此,他仿佛跑了一场马拉松般脱力,心底充斥着喜悦,但注意到周围人难过的神情后,他还是连忙调动背上的情绪,道:“扶苏阿兄是……” 扶苏长长叹息一声,脸上露出满满的哀思,低声道:“是蒙家将军。” 张婴:!!! 第206章 紧赶慢赶 “什么!”张婴震惊地看着扶苏,下意识开口道,“这怎么可能呢!谁仙逝了?” 蒙恬和蒙毅都是扶苏倒台之后,才被赵高一行人给弄死的啊,如今扶苏尚在,他们怎么就倒下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0节 “没有!淮南侯尚在。” 扶苏戳了张婴的眉心一下,拉着他站在街边才继续道,“今年年景很好,百越之地的粮食税收很高,北地匈奴战况也是接连捷报。父皇龙心大悦,趁着庆贺新年这一条缘由,父皇派遣了礼兵与使者一起,分别前去北地和百越送关于新年祈福。 然而北上送福信使一行人却在中途碰上,蒙家将领护送受重伤的蒙武将军回咸阳治疗的车。父皇是带着太医令赶过去的,别说浑话。” 张婴恍然大悟,原来是蒙武将军,怪不得仲父会赶过去。 想到蒙武,张婴又想到之前重伤濒死的王翦,想到嬴政背对着他偷偷落下的一滴泪。 张婴:【系统,搞定没有?】 光球:【可以赊账!】 张婴心下一喜,连忙开口道:“扶苏阿兄,仲父去了几时,走的哪个方向,我立刻追过去去。” 扶苏摇头,认真道:“不可,你就在咸阳好生呆着,不要追去那边……” “筋骨贴、麻服散、止血药……”张婴语速非快地将他之前弄出来的药方数了一遍,“扶苏阿兄,我即便不是在世名医,但也瞎捣鼓出来许多对内外饰有奇效的药方,蒙武将军四年前重伤,也是靠筋骨贴熬过来的。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去试试呢?” 张婴说完,见扶苏依然在婉拒,并且强调稚子一人不可单身出远门。 张婴随口来了一句,道:“扶苏阿兄,要不我们也一起去呗,你不也很担心蒙武将军和仲父吗?” 扶苏身体一顿,神情意动。 “不可!不可啊!”旁边忽然窜出来个戴着方巾,脸颊激动泛红的文士,对方先是冲扶苏连连拱手,“长公子,皇帝远行,您身为长公子就应该坐镇后方,替陛下稳住大秦江山。 岂可被小儿蛊惑出门远游,置朝廷大事于不顾,这不仅仅是将长公子陷入危险,也是将江山社稷置于危险中。” 张婴嘴角一抽,好家伙,这人很会扣帽子啊! 他头一抬,恰好与对方正面对视上,原来是淳于越啊! 那就怪不得了。 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淳于越,最近一年,对方瞧他,不是无视就是目光带着警惕与鄙夷。 张婴过去碍于扶苏阿兄的情面,加上他性子有点茶,所以只在暗中阴了淳于越几次,明面上从未与他起过冲突。 但现在不一样了,张婴连扶苏和嬴政的夹气包都不想受,更何况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淳于越。 见淳于越还在扯着“江山社稷”虎皮做大旗,张婴语气也沉下来,抱胸道:“仲父临行前,可有嘱托扶苏阿兄监国?” 淳于越抿了抿唇,干巴巴道:“陛下行踪匆匆,临行前尚未来得及见长公子一面,所以……” “哈!所以你义正言辞地指责、命令扶苏阿兄这么久,居然是在假传圣意?” 张婴抬起眼皮,用鄙视的眼神看了回去,阴阳怪气道,“没想到淳于越博士也有吕丞相的鸿鹄之志,比如奇货而居,帮忙摄政啊。” “你,你浑说!我何曾敢命令长公子!”淳于越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婴,仿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张婴嘴中说出,结结巴巴地解释,“有辱斯文,妄言,刻薄!” 张婴呵了一声,趁胜追击道:“再者说,儒家不是讲究以孝治天下。现在仲父遇到困难,你作为儒家博士不应该帮着为人子的扶苏阿兄去解决仲父的难题吗? 为何你不想如何解决难题, 反而张口闭口都是在剑指江山社稷?怎么,想趁着仲父不在直接谋划他的位置吗?有你这样当幕僚的吗?” “我不是!我没有啊长公子!”淳于越被这个大帽子扣得尖声尖叫,他觉得自己冤得不行,虎目含泪,“老臣绝无二心,老臣是心系大秦江山社稷……” “呵,难道只有你心系大秦江山?” 张婴冷笑一声,“你为何一定要扶苏阿兄留在咸阳?你是觉得扶苏阿兄去追仲父后,咸阳会乱?所以你是在怀疑冯丞相、李廷尉等文臣的行政能力?怀疑王翦将军、蒙家将领和内史腾将军们抵御六国余孽的能力?还是说,你怀疑他们会反?” “我,我!”淳于越脸涨得通红,几乎是用最后一口气怒吼一声,“没有!”在注意到附近蒙毅以及蒙家将领不善的目光,淳于越更是语速快地道,“下官绝不敢这么想。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哦!文成武将皆在,他们又不会反,你说大秦怎么乱?” 张婴想到扶苏被各种儒家坑的记载,直接无视淳于越露出来的一抹祈求,“啊我明白了。你是怀疑大秦公子?你认为扶苏阿兄离开后,寒公子、高公子、将闾还是哪位公子会趁机占据咸阳吗?” 淳于越一个踉跄,好在扶苏微微搀扶了一下,才没有直接摔倒在地上。 淳于越满头大汗,想要辩驳,却又因为部分小心思被戳中而一时张不开口。 最关键的是,淳于越没想到张婴如此大胆,竟然将这些小心思放在明面上说。他不敢接话,他怕被事后算账,会掉脑袋。 张婴还准备说两句,就感觉被扶苏轻轻掐了把脸颊。 “走吧。”扶苏轻声,“我本就想陪你一起去,别耽搁时间。” 张婴一顿,偃旗息鼓,点头道:“好嘞。” 不光是给扶苏面子,最重要的是想尽早去抢救蒙武大佬。 …… …… 五百黑铁骑从咸阳南门直奔函谷关。 张婴窝在扶苏怀中,一张小脸被刀子样的寒风吹得生疼,嘴皮子近乎被冻住,但他见扶苏满心焦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扶苏阿兄,你要信,信……呸,我。我可是……呸,很厉害的。” 扶苏“嗯”了一声,不忘道:“阿婴,这话你与我说即可,但不能在父皇面前如此承诺。” 张婴一愣,有些纳闷地抬头看向扶苏。 就见扶苏目视远方,道:“当年鲁豫之地的人攻歼父皇,说父皇用人时卑躬屈膝,事成之后又翻脸不认人。你熟知的尉缭还曾说,“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 张婴立刻道:“这都是假话。回去揍他。” 扶苏一笑,道:“这些自然是假话。父皇最是爱重功臣,从不计较某些狂士的瑕疵。好比尉缭,郑国,即便曾经轻辱过父皇,但父皇依旧能以国士待之。 就连过去从鲁豫之地出来的博士们,最初来秦时是劝诫父皇放弃攻打其他六国,结果呢,相处几日后被就对父皇钦佩有加,甘为大秦效力。” 张婴一顿,他看着扶苏盈满双眸的自豪,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记载中扶苏对儒门博士宽厚有加,该不会也有维护仲父名声的想法吧。 扶苏还在继续道:“父皇以诚待臣,王家、蒙家的诸多将领,更是被父皇视为挚友。如今挚友有难,以父皇的心性,若得到一个救治的承诺,必然会倾其所有去救。” 说到这里,扶苏低头看向张婴,道:“正因为此,阿婴我不希望你去承诺。给予一位皇帝希望却又将其毁灭的后果,你承担不起。明白吗?” 张婴回过神来,他知晓扶苏是好意,但系统道具不用白不用。 犹豫了会他开口道:“那我只说试试行吗?” 扶苏“嗯”了一声。 一行人策马奔腾近两个时辰,扶苏刚停了马准备扎营休息,这时却隐约听到前方传来哀愁的军号声。五百黑铁骑齐齐上马摆出守护阵容。 扶苏拎着张婴,于阵型中心,眺目远望。 只见远处是一群举着白色长幡的两支长长的队伍缓缓走过来,每隔一人的手中捧着香炉祭品,悲怆的秦风哭泣无法停息。 这是一行送灵的车! 扶苏身体一软,差点将张婴摔下。 张婴稍一犹豫,开口道:“扶苏阿兄,那个……不一定是蒙武将军的……” 扶苏有些恍惚,语气低沉道:“你看那连绵不绝的战车挽词,“定国灭楚”“秦国之剑”……这些说的都是淮南侯的功劳战绩。” 张婴心里一个咯噔,不会吧,好不容易从主系统那赊账,难道没有成功赶上吗? 他见扶苏捏紧缰绳的手,反复念叨蒙武和蒙家有多么威武,就知道扶苏此刻心绪不宁,属于心中猜到是蒙武的灵车但又不想接受这个真相。 这时,一匹快马绕过送灵队伍疾驰而来,在即将靠近时,张婴眼尖地发现来者是章邯,他见旁边的黑铁骑将秦弩都拿出来,连忙将这个情报告诉扶苏。 扶苏闻言轻轻一招手,守护的阵型立刻豁开一道口子,章邯骑马顺势冲进来,然后翻身下马,行礼道:“见过长公子。” 扶苏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可是淮南侯?” 章邯眼眶微微泛红,用力点头道:“是。” 扶苏深吸一口气,高高地仰起头,好一会才冷声道:“父皇眼下如何?” 章邯拱手道:“陛下下马,亲自为淮南侯扶灵,已徒步行走近一个时辰。滴水未沾,随行之人,没人敢上前去劝诫。” “什么!”扶苏翻身下了马,“滴水未沾,蒙恬将军也不曾劝阻?” “回长公子,蒙恬将军不在这一趟送灵的车队。”章邯道。 “蒙恬将军不在,这,这怎么可能!”扶苏目光一凝,看向章邯,“北地难道战事吃紧?是匈奴王庭返攻?还是余孽最后一搏?” 章邯喃喃几声,道:“这,末将也不知。” 张婴见章邯的汗都要留下来,一把拉住了扶苏,语气很快道:“扶苏阿兄,既然仲父在前,不如我们赶过去好生询问一二。” 扶苏果断上马,同时放下了张婴,道:“在这守好阿婴。驾!” 扶苏疾驰而去。 张婴:? 咋滴,他提议的,却把他落下了? 第207章 你的秘密 张婴见扶苏顺着军阵之间裂开的口子,一路顺畅地疾驰而去,那道口子随着扶苏的离开在一点一点的愈合。 离了大谱啊! 张婴急得跳起来喊道:“扶苏阿兄!这主意是我出的,怎么把我落下了,不厚道吧!” 章邯脸都快被张婴的语气吓白,连忙低声道:“小福星,那位可是长公子……不兴说,不兴说啊!” 张婴才“啧”了一声,更出格的话他都说过,压根不怕,直到他瞧不见扶苏的背影,张婴转身立刻抓住章邯的手臂,道:“章兄,眼下只有你能帮我了。” “末将不敢……” “哎。我都唤你章兄了,还和我说末将岂不是生疏了。你以前还陪我一起奔赴泰山,现如今还有什么敢不敢的?”张婴一把搂住章邯的手臂,“走走走,你带我追过去。” 章邯闻言苦笑,幽怨道:“小福星,那一次回来我被阿父吊在房梁上抽,差点没被打死。更何况,我也做不到突破五百铁骑冲过去。” “嘿嘿,这回不怕!”张婴在身上摸了一把虎符,亮了亮,“我有这个!”他提高了声音,同时对环绕着的黑铁骑道,“随我一同追击……啊不对,是追随长公子!” 黑铁骑众沉默了一会,直到他们的领队百将磨磨蹭蹭地过来。 面无表情地确认无误,众人齐齐翻身上马,高声道:“唯!” 章邯:…… …… 张婴是奔着追到扶苏的目的地去的,奈何这一列黑铁骑动了但又没完全动,始终保持低调匀速前进。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1节 别说追上扶苏,渐渐的,连对方一路留下的马蹄印都被风吹得看不见。 现在天还没黑,百将就走过来说路途遥远,要安营扎寨。 张婴差点要发脾气了,但看对方将领无辜又无奈的眼神,以及章邯拽着他低声安抚,“小福星,你的命令,长公子的命令,也难怪对方左右为难啊。况且你年纪小,总是金贵些。” 张婴深吸一口气: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都是打工人,不值得不值得。 驻扎休息,张婴也彻底歇了追上扶苏的心思。 一日后,张婴才紧赶慢赶地抵达送灵车队的后方,碰见等候的内侍时才知道,扶苏早在七个时辰前便已拜见陛下了。 张婴端着内侍递过来的暖汤,喝了口,道:“那现在仲父与扶苏阿兄所在何处?” 内侍犹豫了会,道:“回上卿,陛下与长公子皆在供奉灵牌的账内,严谨任何人入内。” “任何人?那仲父与扶苏阿兄用过膳了吗?” 内侍摇头道:“陛下已经两日滴米未进,长公子抵达后也未用过晚膳。” 张婴闻言皱起眉,开口道:“他们人在何处?带我过去!” 他之所以没听扶苏的话,雷急火急赶过来,就是因为蒙武的死令打了个他一个懵圈,让他知道,不是任何事情都能用系统奖励力挽狂澜。 所以在这荒郊野岭,他更要守在扶苏和仲父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内侍不敢违背张婴的命令,但带路的时候,也小声提醒道:“上卿,陛下命将军守在王帐口,不允旁人入内。” 张婴直接拿出了虎符,内侍顿时一噎,低头不语。 其实张婴也没把握守在门口的将领会屈从于虎符,毕竟他手中的只是半块,他也没打过仗不属于武将系统。 但巧合的是,驻守王帐的是两眼通红的蒙家小将。 他似乎认为张婴是蒙家后裔,所以见到张婴后非但不觉得打扰,反而露出一抹欣慰。 他用手紧紧地握住张婴,道:“你是第一个从咸阳赶过来的……小辈,好很好。想来大父应该会有所宽慰 ,等你十三之后,再……再行祭拜。” 张婴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掀开王帐走了进去,却惊讶的发现王账内的形式很微妙。 王账内有四人,一文士打扮的人狼狈地跪在地上,向着扶苏连连讨饶,一方士打扮的人跪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看起来已经没了生机。 扶苏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没有落在苦苦哀求的样貌异域风的文士身上。 身材最为魁梧的嬴政站在最中央,面容苍白,黑眼圈极重,只那一双如刀刃般锋利的眼神尚且显得他精气十足,他手持青铜长剑,剑刃还在一滴滴地滴血,身上是还未换去的溅血长袍。 “阿婴,来了。”嬴政瞬间抬头,看向门帐的张婴表情在一瞬间柔和下来,沙哑的嗓音透着关心,“怎么瘦了这么多。” “仲父!”张婴见状哽咽了一声,扑过去抱住对方的腰,鼻尖瞬间被浓郁的血腥味染上,“仲父,是阿婴来晚了。” “我知道。”嬴政伸手摸了摸张婴的脑袋,语气依旧很温和,“是啊,阿婴总会赶来,我糊涂了,王翦是这样,蒙武本也该是这样,但……” 嬴政的声音一沉,单手捂住张婴的双眸,持剑的右手“刷”一下划过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文士的脖颈。同时还背过身,将张婴提拉一把,免得他被飙出来的鲜血给溅上。 张婴闻着空气中骤然浓郁的血腥味,又一次沉默。 这时,扶苏低沉的嗓音响起:“父皇,罪首已枭,夷三族。” “罪魁祸首?不……罪魁祸首不是这文士。” 嬴政将张婴的衣裳扯平整,平静的声音透着一点点的压抑,“淮南侯并非冲在北地前线与匈奴王庭厮杀的将军,他一直留守在大后方,负责给三路大军调配粮食,安排运输辎重。这样一位顶天立地,曾与我说过只愿战死沙场的大将军,居然死于一场毒杀!” 张婴瞳孔一缩。 “罪魁祸首只是这些羌族细作吗?只是这些摇摆派吗?不,罪魁祸首是……” 嬴政的嗓音骤然高了几分,他愤怒地指着扶苏,但很快,他又强压着怒气改了词,“是你为彰显所谓的仁义而修建秦羌两族的城池,是你没有彻底打怕他们!你让朕如何不怒!” 扶苏沉默了片刻,道:“是儿管理不善,儿回去之后一定严惩严办!” “不!”嬴政冷漠地看着扶苏,“我已命蒙恬回去后,驱赶所有的羌族人,羌秦两族不可混居。” 扶苏瞳孔一缩,忙道:“可是父皇,若这样之前的功夫就全白……” “你混账!蒙武待你犹如亲子。若不是信赖你,蒙武这样的老将岂会在大战之际,将自己置身于有一半外族的城镇。”嬴政看向扶苏的双眸盈满了愤怒,“他是那么的信任你,信任你所谓的秦羌融合,可你回馈他的是什么?是背叛!毒杀!” 扶苏瞳孔一缩,但很快又目光坚毅起来。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嬴政冲不远处拍拍手,一位神色哀愁的年轻小将走了进来。 小将满眼含泪,对扶苏、嬴政和张婴行礼,然后对着摆放好的灵牌深深地鞠了一躬。 嬴政沉默地看着,等小将重新直起身,才道:“你来告诉扶苏。蒙武遭遇了何等的凶险。” 小将开口道:“五个羌族孽畜混进负责运输辎重的队伍,本打算在果酒水中下毒,但蒙老将军英明神武,察觉到运输马车上的脚印有问题,及时停下辎重马车,一一排查,避免了一场悲剧。 那几个羌族孽畜眼见逃不出去。 入夜后,每人拿出一只带毒的匕首。藏在蒙武老将军每日巡游的地段进行刺杀。蒙老将军双拳难敌四手,在边戊军赶来之前,被刀伤了胳膊,在他陷入昏迷之前还不忘说……” 小将 眼底闪过一抹刺骨的仇恨,一字一字道:“番邦异族不可信!” 扶苏微微一颤,抿了抿唇,骤然沉默。 嬴政开口道:“淮南侯一生为大秦戎马战场,立下赫赫功劳,岂可带着一场遗憾落幕,抱憾终身。朕不忍心,亦不甘心。 扶……阿婴,你来拟招。” 张婴心头一紧,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仲父喊着拟诏书。又是在如此特殊的情况下,他抬头。恰好与扶苏平静的视线对视上。 张婴停下想要端水的念头,一切从心,他冲扶苏露出憨憨的笑容,然后拿起笔,对嬴政点头示意准备好了。 嬴政瞥了一眼,清晰又缓慢的开口道:“这是两份诏书。一份给文臣,召王绾、李斯、姚贾、张苍、淳于越、鲍白令、蒙毅等人速速从咸阳过来,辅佐奉常,为武安侯择选庙宇,祈灵保佑,享大秦军卒香火供奉。 另外一份,调王贲、辛胜、内史腾三位将军组成破奴军,命,将军王贲为破奴军主将,内史腾将军为副将,辛胜将军替蒙武将军之前的职责,负责统领全军辎重调动,镇守边关。 成军之时,需拜见淮南侯,再带上淮南侯的军旗一起前往九原郡最南部。 对了,两封诏书上都要写,告诫他们,淮南侯身居边境庙宇,秦军何日剑指阴山草原,淮南侯侯何时下葬归九阴。” 记载最后一句话时,张婴的手不慎抖了一滴墨珠下来,他惊讶地抬起头。 什么时候将阴山草原收服了?什么时候安葬淮南侯? 蒙家人真的乐意? 他还没来得及问。 眼前“噗通”跪下,双眼止不住地落泪,压抑着嚎啕大哭,不停地感慨“皇恩浩大,蒙家将领为报皇恩。万死不辞”的小将领。以及不远处一脸“替蒙武高兴”的扶苏。 张婴将问话的词给咽了回去,这可能是独属于老秦军的浪漫吧。 嬴政道:“扶苏,你去给诏书盖印。” 扶苏想说点什么,却在接触到嬴政的眼神后神色一凛,他转身从张婴手中接过纸张,拍拍张婴的肩膀,低声道:“记住我说过的话。”然后转身离开。 嬴政挥了挥手,原本留在账内的小将也跟着离开。 王帐之内只剩下张婴与嬴政两人。 嬴政缓缓挪到旁边的椅子处,佝偻的背脊,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 张婴鼻尖一酸,凑过去,拿起来梳子道:“仲父,阿婴给你梳一梳,整理一下胡须。” “阿婴,我来时蒙武还能说话,他还满眼都是内疚,愧疚辜负了……”嬴政轻轻吸了口气,仰起头,目光遥遥落在灵牌上,“若我一早选择带你来,会不会有……” 嬴政的话戛然而止。 张婴骤然想起扶苏之前与他说的话,心在一瞬间提起来,有点点害怕但很快张婴又恢复了冷静。 他握住嬴政的手,刚准备用对方常说的“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来安慰嬴政。 没想到嬴政反而握住了张婴的手,轻轻捏了捏。 他轻叹一声道:“阿婴,刚刚皆是胡言乱语,不必忧虑。” 张婴一顿,坚定道:“仲父,日后随行一定要带……” 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轻轻地捏了把鼻尖。 他严肃且柔和道:“阿婴牢牢记住!再出门,你之神迹永远是秘密,无一人知晓,明白吗?” 张婴一惊。 第208章 再起风波 张婴刚想打着哈哈说,仲父别开玩笑,我能有什么神迹。 但当他抬头与嬴政认真又担忧的视线对视上,那一番插科打混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张婴眨了眨眼睛,忍不住道:“仲父何时会有这样的猜测?” 嬴政道:“五年前带你回咸阳的路上。” 张婴一惊,这不是刚刚相遇的时候吗? 他诧异道:“怎么会……” “怎么会?与阿婴相遇后,数日之内,我恢复食欲,身体强健,还能拉开之前拉不动的重弓。”伴随着胡须一根根掉落,嬴政灰败的气色在渐渐变好,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这些还不足以说明?” 张婴轻咳地“嗯”了一声,沉默地继续给嬴政梳胡子。 没多久,扶苏端着一份装着竹筒、铜罐、朱砂、红泥的托盘走来。 嬴政打开折好的诏书扫了一眼,确认内容无误,便将其递给扶苏。 扶苏将诏书重新卷好放入竹筒,盖上竹盖,用红泥封好,之后将竹筒放入铜管之中,将铜罐外锁给锁好,再在封口处涂好厚厚的红泥。 再之后他将印章双手捧给嬴政,嬴政捏起印章在印泥上面小小戳了一下。 至此,需要送回咸阳的两份诏书制作完成了。 …… …… 一日之后,数百铁骑、马车从咸阳疾驰而来。 嬴政本在与张婴讲述蒙武将军过去的事,在听到扶苏前来禀报李斯等人抵达后,嬴政没有半刻停顿,他立刻拎起张婴掀开王帐往外走。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3节 喝茶的、吃菜的朝臣们将铜罐、筷子都放下,一个个表情严肃。 “我们不知晓!”张婴深深地皱起眉,这个淳于越怕不是喝了假酒吧,张口就把扶苏的政治主张加上一些“支持分封制”这种乱七八糟的名头,怪不得能把扶苏坑到九原。 思及此,张婴站起来大声道:“淳于越博士你为何要污蔑扶苏阿兄。你为何要强行将你的政治主张放在扶苏阿兄头上?” 淳于越一见是张婴起身,下意识后退半步。 但很快他又挺直了背景,目光不善地硬刚道:“上卿为何要污蔑老臣!长公子设置了两个城镇是事实,实行不同的治式也是事实,若不是为了作证郡县制比不过……” “胡言乱语!长公子是见你们某些博士们,天天不干正事,上朝就嚷嚷着支持分封制。长公子对其深感忧郁,所以他才特意安排两个不同治式的城镇。” 张婴双眼一瞪,张口就来,“好让你们这些顽固不化的博士们看看,郡县制比分封制好。” 其实扶苏当年设置两城的目的,是为了看看百姓们更拥护的是分封制还是郡县制。 然而现实是百姓根本不在意哪个治式,但因为“郡”城秦吏更有经验,政务梳理得更好,所以百姓们明显更亲睐信服“郡”城。说是郡县制胜也不为过。 吵架的时候,气势不能输。 所以张婴直接来了个“以果推因”的春秋笔法。 淳于越一时哽住,恼怒道:“上卿如何能将你的政治主张强行放在……” “我问过扶苏阿兄!”张婴张口就来,“我敢与你站在这对峙,等扶苏阿兄过来选择,看他是支持你的观点还是我的。要不打个赌,若我胜了,你别再以长公子幕僚的身份来发声,太坑了。” 淳于越一愣,眼底闪过一抹不敢置信,忽然哈哈大笑道:“上卿,上卿知我是长公子的幕僚,居然敢提出如此滑稽的……” 张婴不耐烦道:“你就说赌不赌。我若是输了,也不接近扶苏阿兄。” “胡闹!”扶苏忽然走过来,目光灼灼地拎起张婴,皮笑肉不笑道,“阿婴可是嫌恶我!” 张婴不知道扶苏何时过来的,见对方目光相当不善,飞快摇头。 但他依旧坚持道:“扶苏阿兄,淳于越博士说话不顾事实,实在是太坑你了!我,我也是……” “你是在替我决定幕僚?”扶苏平静道。 淳于越忽然轻笑一声,冲着张婴露出“我赢了”的笑容。 “不敢。只不过……” 张婴压根不看淳于越,他圆碌碌的双眸专注地盯着扶苏,努力营造出真诚的氛围,“这淳于越今日敢随意揣测扶苏阿兄的政令,为分封制添砖加瓦,明日就敢怂恿扶苏阿兄有反心……” 淳于越 瞳孔地震。 扶苏听到这也一脸无语,直接伸手掐了张婴脸颊一把,制止他触雷。 张婴话音一转,然后从其他切入点出发,继续道:“这人自私利己,或者说只图王道之治,学阀之争,不顾及扶苏阿兄的身份。 昔日扶苏阿兄与仲父起争执时,我曾问过阿兄为何不肯多顺着仲父。扶苏阿兄说,若自己明明不认可的事,却只知道顺着仲父的意思去做,不敢意见,这反而不是真正的孝道。 阿婴深以为然。 我厌恶淳于越,不是厌恶淳于越的主张,而是厌恶淳于越有可能带给扶苏阿兄的伤害。” 扶苏瞳孔一缩,忽然轻轻地抱起张婴,紧紧地抱在怀中。 淳于越不笑了,或者说不敢笑了。 嬴政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 他冷冽的目光瞟了淳于越一眼,低沉的嗓音响起:“郡县制施行年有余,没想到还有些人贼心不死。扶苏,这就是你的御下?怪不得会出这样的事。” 扶苏低头沉默。 淳于越抿了抿唇。 嬴政来后,议政的气氛逐渐热烈。 朝臣们再次针对北地打仗治理提出意见时,姚贾忽然提议,将扶苏塞外的两座城的羌族全部赶走,归位九卿统一管理,征为军营大后方。 支持扶苏的朝臣们微微蹙眉。 兵不刃血拿下三万俯首称臣的羌族,建设两座城市,包括羊毛羊线之路等,这些都是扶苏为大秦立下的功劳。若是将羌族人都赶走,这功劳就少了一大半。 淳于越一听就更急了,前有公子高,后有张婴,在他看来继承人之争还没有定数。 思及此,他硬着头皮道:“可是陛下,那两座城池是你亲口允诺给长公子自行决定的,是他的军功。若是真如姚贾所言归于九卿,这,这岂不是在抢个人军功。” 淳于越扣完这个帽子,再低声补充了一句,“更何况,归顺的数万羌族里面只有不到五个羌族被收买了呀。不能因为五个羌族,就将其他无辜的羌族给……” 姚贾挺身而出,道:“十万老秦人却没有一个人被收买,为何?因为他们知道,非我一族,其心必异。” 淳于越冷笑一声道:“这话说的可笑。大秦诸多郡县皆出国六国细作。尤其咸阳的细作更是层出不穷,你要怎么说?!难道这证明了居住在咸阳的老秦人不钟爱秦国吗?不,这只能证明在敌人心中咸阳很重要。” 姚贾冷笑一声,道:“可笑!你视北地的蛮子与六国黔首一样?淳于越博士,你难道忘了你也是旧齐人,从鲁豫之地而来,你在说孔夫子门徒皆是蛮……” 淳于越怒道:“休要胡言乱语!” 之前被淳于越抨击的周青臣也坐不住了,站起来道:“你们法家就是如此攻坚我儒家?!诛心之论,颇为不当!” “不愧是不尊圣王,不尊王道之治,不尊古之经典,冷酷蛮横凶悍的法家。”博士鲍白令冷笑一声,重重地将铜杯一放,“居然敢轻视孔夫子,有辱斯文!” 面对博士们的反弹,姚贾直接硬刚道:“哈!老夫说一句,你们便说老夫在轻辱了孔夫子?!那你们自身呢?郡县制已安稳地实施六年,你们却看不清情势,只知道拾前人之牙慧,妄想鼓动复辟分封制。真是可笑!” …… 眼见法家和儒家再次干起来。 张婴这瓜都吃得有些懵逼。 这文人墨客凑在一起,可比后世大妈们闹腾多了,骂人用词文雅不说,一个个互相引用对方老祖宗说过的话去抨击对方。 比如儒家说法家愚民政策搞笑,不合理,讨厌。 法家这边立刻抛出一句话,孔子曾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家学术祖 宗都说只能使百姓按照我们的意志去做,不能使他们懂得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不和愚民是一个意思吗? 儒家顿时无语。 再比如,法家说儒家只知道从古法里来说分封制有多好,以古非今。 儒家这边也立刻抛出一个句子,商鞅曾说,“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礼者未足多是也。”你信奉的商鞅都没有把话说死了,只说了不推崇而已,你在这一竿子打死我们这些尊敬古制利益的做什么! …… 张婴正观察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嬴政的声音,“阿婴,你小子看这么久,看出什么门道来?” 张婴故意皮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要打起来了。” 嬴政:…… “咳咳。仲父我开玩笑的,我的意思是……” “不。” 张婴还没说完,就被嬴政轻声打断,他惊讶地抬起头,恰好与仲父对视上。 嬴政给了个赞许的眼神,道:“你说得很多。” 张婴:? 他正有些疑惑的时候,李斯忽然整理了一下衣襟,站起身。 他环顾四周,高声道:“今日本只为祭奠淮南侯。不曾想竟因博士淳于越的某些谬论,再次掀起有关郡县制与分封制的争论。如今已是大秦实施郡县制的第六个年头,法令既出,天下已定,诸位应当各司其职,而不是在这吵吵嚷嚷耽误正事。 博士的职责、正事是什么,是博通古今,以备陛下随时顾问。而不是为一己之私,以古非今。 这六年来,老臣看着博士们,不,应该说士子们四处游走地宣扬自身学说和理念,他们为了博取关注,故意做出种种令人厌烦的噱头。 比如有的士子,在茶楼盲目地抨击秦律秦法,认为秦律严苛,再鼓吹分封制,把诸侯王都赞美成未来圣人,声称在诸侯王治理下会活得更好,这是何等的可笑。 还有些人暗藏在乡野间,针对大秦颁布的所有政令,日日夜夜鼓吹旧国旧王,以至于不少黔首被洗脑,成为六国余孽的细作。 老臣认为必须遏制这一股乱象。 先禁止黔首私下议政,避免乱象增加。再焚毁六国的史书,以及涉及百家思想等任何涉及朝政的书籍,同时,任何人敢在乡野写诗、书来用来反对秦律秦法,反对新政的政令,当斩首示众! 老陈认为,只需要让黔首们从吏而师,学法,不被其他思想蛊惑,方可彻底断百姓寻根之念,才可彻底稳住我大秦江山。” 众人:!!! 张婴:!!! 妈哎,猝不及防的焚书……来了。 坑“儒”还会远吗?啊不对,是还会有吗? 第210章 三板斧 严禁大秦黔首在乡野议政。 禁止博士以古非今,若不遵守,则取缔上朝议政权。 焚毁六国史书、诗歌以及百家传承书。 李斯三板斧砸下来。别说博士们震惊得浑身僵硬,就连大秦的法家官吏们一个个也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现场只剩下“咕噜噜”锅底水泡翻腾的声响。 张婴先看向嬴政,仲父脸上的神情很淡,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李斯身上,即便不是赞同,但也没那么反对。 张婴又转头看向扶苏,他本以为扶苏会眉头紧锁,甚至是按耐不住要出头说话,毕竟记载中扶苏和嬴政就是因为“焚书坑儒”而起冲突。 没想到扶苏虽然微蹙其眉,但也没有任何反对表示。 张婴又看向其他的朝臣,发现大秦官吏们震惊归震惊,也有人嚷嚷着: “荒唐,这是何等的荒唐啊!” “有教无类啊!大秦此举无异于自绝根基。” “这些可都是圣人言,岂可随意损毁?” …… 但即便有人在嚷嚷,这动静也不是很大,因为连出声的人都只敢藏在暗处。属于能听到不少人在提反对意见,但一眼看过去,乌压压一片人头,没人愿意与你对视,压根不知道是何人在说话。 片刻后,嬴政忽然开口道:“诸位对李廷尉的提议有何意见?”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4节 朝臣们神色各异,沉默了一会,终于有人站出来反对,但他的反对并不是完全否定“焚书”,而是认为李斯下令焚毁的书籍种类太多了,建议保留自古以来的史书、医术、农书等,还有很多上古诗歌中有讲述民俗、农业方面的知识,也要保留,不能为了焚毁诗歌而焚毁诗歌,必须看内容…… 张婴见状很是震惊,流传千年的“焚书坑儒”事件,虽然还没达到坑“儒”这一个大高潮,怎么进展的这么顺利?儒家和法家不应该互相斗嘴一番吗? 是,大秦是曾经发生过一次焚书事件,这还要追溯到商鞅时期,他认为儒家提倡的礼乐制度、仁和义,尤其是反对攻战和耻于战争等思想,视为会令秦国软弱倒霉的害虫。 所以他搞了一个“燔诗书而明法令”,烧儒家的《诗经》《尚书》等书籍,试图将大秦黔首们的价值观全部法治统一,比如鼓励农民工耕地,鼓励黔首积极备战。 但商鞅之后,秦国在一百多年再没有焚过一次书,嬴政上位之后更是集百家之长,选人不看出身只看才智谋略,还修建博士学宫,召天下读书人来大秦。 如今法家李斯再次号召焚书,不说其他家,儒家就这么从心地认了?都没几个人起来抗议。 张婴实在憋不住道:“博士淳于越,焚儒家典藏你都不反对?” 淳于越一顿,冷声道:“臣自是反对的!但臣反对的是焚毁所有藏书。若像李廷尉所说,只焚毁乡野民间的藏书,并不焚毁贵族以及百官私藏的书籍。 某认为不无不可,毕竟百家典籍本就藏在博士学宫及秦官贵族家中。” 张婴:!!! 他懂了。 怪不得反对的声音寥寥无几。 因为李斯提议的焚书,焚毁的是平民、乡野士子的书,并没有触及官员贵族的利益,这也代表着,底下识字的黔首会断层减少,会考科举的平民自然也会减少。 即便法典类的书籍不烧毁,有平民天才撞了大运,拜了吏为师,成功科举。 但平民学子自幼只知道法典与秦律,而贵族出身的多能学习百家之长,两者相比,贵族学子再次天然占据优势,身居高位。 所以这也变相地成为一个能保住贵族阶级,禁止下民快速上升的方式。 当然,他们没那么 反对焚书的缘由肯定还有很多很多…… 毕竟人是复杂的,家族,同盟等,各个阶层的诉求和渴望也是层出不穷的。 但…… 张婴不爽也是真的。 他谨慎地抛出一个“纸”技术,又努力地建议科举制,不是为了让天龙人永远可以当天龙人,他是希望在大秦搞出一条只要秦人肯努力,就还有希望成为天龙人的通道。 因为历史证明了,任何一个清明健康的政权,必然会给全民留一条相对公平的上升渠道。 所以在嬴政又一次开口道:“嗯,既然诸位再无其他反对的意见,李廷尉记住,任何大秦官府的藏书不在焚毁行列,其他列国史书可焚,秦国史书不在……” “我反对!”张婴直接举起了小手,怕嬴政没看见“金口玉言不好反悔”,他还特意努力谈跳起来,“仲父看看我,我反对,反对这样蛮狠的焚书!” 朝臣们惊讶地看向张婴。 扶苏想开口,却被嬴政制止。 嬴政看向张婴,眼眸微眯,声音很平淡道:“为何反对?” 嬴政话音刚落,张婴有一肚子的话想吐槽,但考虑到此时的场合,以及待会要面临的反问诘问,他忍耐了下来。 张婴开口道:“仲父。旁的不说。当初墨家工匠将“纸张”制造出来的时候,李廷尉连夜书写了纸张的用法,并且书写了若干秦律考卷。朝臣们集思广益,积极地制定一套大秦百姓皆可参与的科举考试。 您曾对我说,军功爵制奠定了大秦高速向前发展的根基。但六国一统,战乱不再,对于如今的大秦而言,科举制是一条不亚于军功爵制的晋升道路。日后军功爵制与科举制并行,大秦会更好。 如今焚毁乡野书籍,岂不是将“纸书”营造的大好局面抵消,自断一条腿?” 嬴政若有所思。 扶苏赞成地微微颌首。 朝臣们,尤其是贵族出身的朝臣按耐不住了,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起身道:“上卿,科举制尚未实施,依老臣看是比不过流传数百年的举荐制,用它做例子并没有任……” 张婴似笑非笑道:“你的意思是,仲父,扶苏阿兄还有丞相府众人讨论的科举制无用吗?不是崇尚法家吗?怎么碰到自身利益的时候又开始尊古了?以古非今?” 朝臣们一个哽。 姚贾领略了李斯的眼神,站了出来,拱手道:“上卿误会了。我们并不会焚毁所有书籍,只是像《尚书》这种科举考试用不上的才会烧。 另外,像是《商君书》《吕氏春秋》等法家书籍还是会给到天下百姓,他们可以选择通读这些,再参加科举考试。” “好,那我先不说焚书对科举有何影响。我且问,你们焚书是不是认为只要焚毁了其他学派的书籍,再辅佐官学,从吏而师,就可以控制大秦黔首们的思维,达成思想统一,让他们彻彻底底服从国家命令做事。” 张婴抱胸看向姚贾,“姚郎官,你认为焚书之后国家就不会乱,不会再有乡民被六国余孽蛊惑造反?” 姚郎官一愣,张婴所言正是他们法家主张的核心理念,忍不住道:“既然上卿知“焚书”深意,为何还要反对呢?” 嬴政和扶苏都看向张婴。 张婴道:“姚郎官出身平民吧。可惜了。” 姚贾一愣,他的身份被无数朝臣诟病嘲讽过,所以听到这有些敏感地微微蹙眉,但很快释然一笑,道:“是也!莫非上卿也认为,人贫,则无见识?” “不!事实上,我认为姚郎官离开平民太久,所以才可惜。” 张婴摇了摇头,“对于你们士子而言,施展满身的抱负才是最重要的,就像是七国并存时,你们在旧齐发挥不了所长就会去旧楚, 旧楚实施不了就会来大秦。你们有理想,是可以选择的国家君王,凭借学识,不说荣华富贵起码是不愁吃穿的。 但是对于天下黎民,民夫、农夫而言,不是的……” 张婴说到这抬头,发现李斯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好像准备打断他。 张婴下意识扩大音量道:“黔首们贫寒,一月难得食一次荤腥,饥饿的时候,压根不在意给饼的人是法家,儒家,还是墨家。只要给饼,他就认为是好人家。 因为光是“吃饱”这一点,就要花费底层平民毕生的力量。倘若某一日,郡守县令昏庸,天灾人祸,黔首们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担心交不上税收而被判刑。 在这个时候,六国余孽当细作就给吃饱穿暖。你说,这些黔首会不会当细……” 李斯终于开口打断张婴,开口道:“所以上卿认为思想统一不重要?” 张婴一笑,不愧是李斯,见正面不好反驳,就开始背面挖坑。 “不!我认为思想统一对政权统一非常的重要。”张婴坚定地道。当年某党能获得胜利,和牛逼政委的宣传工作离不开。 他说完。 朝臣们纷纷纳闷地看向张婴,这就怂了? 李斯也有些疑惑,但还是露出得体的笑容,他甚至还捧了一句,道:“上卿深明大义。” 但这话刚说完,李斯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张婴开口道:“但光焚毁乡野书籍是达不到李廷尉想要的思想统一,政治理念统一。因为颁布与实施政令的是大秦官吏,如果李廷尉真的想大秦上下一条心,那么焚书就不能瞻前顾后,更不能心慈手软,比如……”张婴嘲讽道,“你应该选择先从仲父的博士学宫开始烧。” 众人:!!! 张婴不顾大家惊愕的眼神,语气还带上了点尖锐,道:“从博士学宫开始,再到三公九卿、世家贵族的藏书室一把火全都给烧了。 你们甚至都不用禁止乡野的议政权,为何? 因为一旦连你们都统一法家思想,平日里只阅读案件和秦律秦法。上行下效,底下的黔首们也只有《封诊式》的案件能说。 那让他们议论呗,正好增加秦律知识,日后遇到事都不需要上官府判案,自行都能解决问题,多好!” 众人汗都流下来了。 他们知道张婴在处理博士学宫誊抄纸书事件时,用的是乱拳一并打死的套路,但过去朝臣们只把这个做笑话看,甚至觉得张婴手法太粗糙,难登大雅之堂。 但当他们真的面对张婴的乱拳时,只觉得被打得头昏脑涨。 有个朝臣忍不住道:“上卿,你这般说,你家的藏书也……” 张婴自信满满地指了指自己脑子,道:“无妨,我过目不忘,天下藏书尽在这。”系统日志。 众人:…… 他们纷纷将目光看向李斯,暗含谴责。 张婴也看向李斯,他的这一番乱拳法也只是将原本支持李廷尉的贵族官吏阶级给打了下来。 说到底。 李廷尉焚书是有一定政治意义的。 别说李斯焚书,几千年来,很多朝代都曾有过“焚书,禁书”来操控民心舆论的手段。 这一点,张婴知,李斯知,嬴政自然也知道。 张婴也不知道后续说辞能不能打动旁观的嬴政,但禁私学已经足够遏制璀璨的思想文明了,毕竟春秋战国学术繁茂离不开私学的盛行。 如今再把民间所有书都烧了,这一刀切是要回到刀耕火种的愚昧年代吗? 他已经不是张·端水·婴了。 他是张·从心·婴。 第211章 平安夜 李斯沉默地看着张婴,目光深邃,一时间仿佛走了神。 但很快,李斯缓缓拍了下长袖。 他挺直背脊,声音平稳道:“上卿,你可知我大秦每年,每隔百日,甚至是每十日能抓出多少细作?这些细作多是借着乡野议政的幌子,在乡野宣传旧国盛世,撺掇老百姓们反秦。 我提议在乡野焚书,禁止乡野议政,是为当下也是为后世的大秦。” “我明白,比如你提出的禁止私学,禁止乡野抨击大秦新政这两点,我是赞成的。但是……请李廷尉不要误解我的话,更不要偷换概念。” 张婴回答得很快,很多朝代都采取过思想控制和宣传洗脑的手段,他对此也认同,有时候他看到一些跪舔外国党的睿智评论,以及底下一些蠢萌的附和,他都立刻举报网警“五十万”不谢 李斯反而愣住了,缓声道:“上卿赞成?那为何?” “我赞成,是因为大秦刚刚统一,百姓对“秦帝国”的概念认知还很浅薄,有必要实施强硬一些的爱国教育。但是……我赞同禁私学,禁议论,不代表我赞成大面积焚书。” 张婴说到这,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廷尉,“说真的,以廷尉这般深谋远虑的聪慧,真的认为焚毁乡野书籍有用吗?认为焚书才是统一思想,用来愚民的关键吗?” 李廷尉瞳孔一缩,眼眸微眯,道:“上卿为何这般说,古来商鞅也曾颁布焚书政令,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哈,廷尉既既是法家传人,当有改革精神,何必以古说今呢。” 张婴轻声调侃了一句,摆摆手,“就算以古说今,商鞅颁布焚书令的百年后,再无任何一位秦王用过。在我看来,焚书对细作的作用,还没有李廷尉你提议的禁止私学,只准从吏而师来得有用。” 李廷尉闻言,僵硬的表情缓和几分。 张婴余光一瞥,继续道:“还有一点。我在疑惑廷尉到底想要什么?”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5节 李斯敏锐地看向张婴,拱手开始表忠心,道:“老臣如今身居九卿之一廷尉要职,足以!老臣只望大秦长长久久,至此再无其他心愿。” 张婴心下佩服,不愧是久立朝堂的重臣,不光极为敏锐,面子工程也做得很足。 只可惜,李斯猜错了他要拿来开刀的点。 不是利禄,而是功名啊! 张婴开口道:“廷尉说得很对。李廷尉简在帝心,子女姻亲遍布大秦朝野,什么都拥有了,自然对这些荣华富贵视之如粪土,更不会斗米折腰。但是……” “但是”两个字一出,李廷尉的眉毛一跳。 其他朝臣彼此交换的一个“又来了”的眼神,同时竖起耳朵,知道皆在“但是”后的一句才是张婴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李廷尉是大秦绝顶聪明的人,在法家一学上造诣颇高,不好与李悝、管仲等人比较。”张婴认真地看向李斯,“但应当是想与商鞅较量,最好是能胜过一筹。对否?” 张婴说完目光定定地看着李斯。 李斯抿了抿唇,他知道在此刻否定是最好的,只要否定,不管张上卿准备了什么后手都没有办法说。 但他否定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已是花甲之年,若此刻还不表明心志,日后可还有何机会明志? 思及此,李斯苍老的脸抖了抖胡须,笑着拱手道:“老臣惭愧,不敢与古之圣贤比肩,但同为大秦效力的秦官,老臣为何不能与之争高!” 其他朝臣们惊讶地看向李斯,这位一贯装低调好人,鲜少见到如此锐气的一面。 张婴倒不意外对方的回答,毕竟是个敢于做出“秘不发丧”的投机分子,心气不可能真的那么平和。 张婴道:“廷 尉想得很对。同为大秦当官,为大秦效力,自然可以比一比。商鞅对秦的帮助巨大,但李廷尉也不差。比如,对方创建了军功爵制度,李廷尉也畅意科举制度……” 张婴将李斯和商鞅的功绩一人说了一个做对比,最后道,“但李廷尉是后者,真想彻底超越商鞅,势必要做到商鞅及前法家人都没做到的事,比如将法家学说彻底推到巅峰。 比如你现在做的,“罢黜百家,独尊法术!”” 李斯瞳孔地震:!!! 其他朝臣:!!! 扶苏和嬴政几乎同时在心中默默回味这句,“罢黜百家独尊法术。” 周青臣第一个起身,开口道:“上卿,你,你为何如此说?” “嗯?这个结论很奇怪吗?法家一直挺排斥部分学说,在他们看来遵守法令,统一思想,推动变革才是国家强大的根基。” 张婴懒懒地瞥了对方一眼,“不过各家学说差不多。给你们儒家一个机会,你们也会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周青臣:…… 张婴看一下李斯,他点破“独尊法术”可以说是将对方军,就看李斯要如何应对,一个不好,在嬴政那就会留下假公济私的印象。 李斯忽然哈哈一笑,长叹一口气,道:“上卿,知我,却又误我!” “哦。”张婴知道对方要反击了,笑眯眯道,“什么意思?” 李斯收敛起笑容,道:“身为朝臣,我确实想做到商鞅也做不到的功绩,但并非罢黜百家,墨家能带来耕具、农具,农家能增产粮食,兵家能为我大秦开疆拓土……我只打算摒弃其他六国的历史、儒家。 虽说商鞅焚毁过一次儒家典籍,并未成功,但那只是时机不对。而我这一次趁着覆灭六国余孽,焚毁史书、儒家书籍,统一黔首们的思想,必然能达成商鞅从未做到的事。” 张婴听到这话就知道李斯又缩回去了,不愧是玩心术的苟王,见势不妙,借着炮轰儒家的方式拉拢其他百家。 心脏啊! 张婴心下感慨,然后道:“廷尉,你这就没意思了。我在和你说野心,你又绕回去说商鞅焚书。我们都直接点,廷尉你想控制舆论,你嫌弃儒家的“仁义”“以古非今”那你就只针对这些不好的方面。不要全烧了。” 张婴说到这忽然想到广电只说不能搞瑟瑟,某网站直接一刀切,脖子以下不能碰,语气越发不善,“这就好比,某个山区里的村落很贫穷,很容易出盗匪,你为了政绩把整个村落的人都斩首,这是正确的吗?正确的处理方式不应该是修路、减税吗?或者让这个村落的人搬迁出来开荒耕地也行。 这也好像墨家,其实墨书人人平等的理论不是更不利于仲父统治吗? 但墨家三分,其中钟爱农具改造的秦墨不是深得大秦人的喜爱吗?!难道就不能效仿墨家三分,搞一个更适合大秦的秦儒吗?! 尤其李廷尉还强调要烧毁其他国家的史书,这个我更是坚决反对! 历史是我们最伟大的书册,可以从中学到至多至伟至善的道理,这是最重要的瑰宝。” 一直保持沉默的嬴政和扶苏同时看过来。 扶苏道:“那里从六国历史发展中,得到了什么道理?” 张婴看了一眼嬴政,道:“那可太多了。比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远交近攻、六国即便不团结只要不贿赂秦国还能活久点”、“广纳贤才,不问出身,重视意见”……” 张婴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嬴政忽然道:“嗯,那你认为你从历史中得到的最大收获是什么?” “明事理!当今遇到的困境,历史中多遇到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1但也不全对……”张婴一 顿,忽然想到了一句话,“毕竟,有位黑格尔说过,人类从历史中获得的最大教训,就是从不汲取任何教训。” 众人皆惊。 嬴政眯了眯眼,垂眉不语。 …… 自张婴引用了几句充满哲学味装逼话后,朝臣们再开口时,也喜欢用一句“似是而非,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话来结尾,整个偏殿讨论的氛围都被带偏。 不过他们也没讨论多久。 扶苏一句“两城一切听召”变相服软的话,彻底绝了淳于越,以及站在扶苏身后朝臣们说话的念想。 嬴政一句,“禁私学、禁抨击朝廷新政,只焚乡野私藏《诗》、《书》”的话,这差不多有些敷衍的焚书结论,也熄灭了李斯等一行人说话的欲望。 换句话说,在火锅汤底差不多被烧干的时候,再无一人争论。 张婴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平安夜来临了。 …… 这一夜,张婴睡得非常的舒服,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身。 然而等他慢悠悠的吃了点热汤、锅盔垫肚子,刚刚走出厢房门,就从满脸苦涩的赵文嘴里听到了几条晴天霹雳的消息。 其一,咸阳那边传来消息,博士学宫跑了二十多个博士,其中二十个都是儒家。 其二,北地匈奴联合了白马羌的人,埋伏在运输羊毛的车队里从后面绕道偷袭蒙恬将军,好在采桑将军及时赶上,但也因此丢了一座城池。 其三,扶苏已经跪在嬴政厢房内两个时辰,青铜器都砸烂了几个。 张婴表情有些呆滞地看着赵文,道:“所以,又吵架了?” 赵文苦涩地点头。 “这都是第几回了?这都是这三十日内的第几回了!”张婴头皮发麻,甚至有一种头发正在掉落的诡异感,“为何这么幼稚!幼稚!” 赵文急得表情都皱起来,连忙低声道:“不兴说啊!这可不能说啊!” “有啥不能说!敢做还不能说?!”张婴单手撑着脸,“所以你又找我?去当和事佬?” 赵文早从张婴这知道和事佬的意思,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上卿为难,但这样的难事过去也只有……” “我也没辙。”张婴做出躺平的态度,“我也送你一句话,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就在这等着吧。” 累了,爱吵吵吧,反正又不会死。 摆烂。 第212章 离谱五人组 没有人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正如没有人能激发一条摆烂的闲鱼。 张婴说不去就不去。 即便赵文时不时跑回来,和张婴汇报扶苏和嬴政吵架的进程。 张婴还在脑海中大概总结了一下两人的互动。 扶苏跪了:替还留在咸阳没有跑的博士们求情,希望不要一怒之下全杀了。 嬴政怒了:你怎知他们没跑是无辜,而是没来得?儒家政道,从不以天下黎民百姓为根基,天然就与法家对立!你自幼师从法家,为何总是对儒家留一线。 扶苏据理力争:不是为儒家留一线,若这一回出事的是墨家,是农家,儿臣也会站出来反对。大秦以法治人是不错,但秦律过于严苛,手段过于冷漠不近人情。父皇总说天下黎民,但天下黎民苦徭役,苦严苛,父皇可知。 嬴政平静了:我知道。但法不容情,方为公正,若法能容情,受益的只会是王孙贵族,与你口中的黔首几乎无关。至于你亲睐的儒家,他们更讲究出身,讲究“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你信不信儒家当政,黔首们会过得更惨。 扶苏又跪了:儿臣知晓,儿臣只是想取长补短,严苛的律法,辅佐温和的仁,有何不可? 嬴政砸东西了:你是取长补短吗?你分明是取短补长!你经常学东西只学了个皮毛。你不信,朕来给你说道说道。 你想学我御下,你见我待李斯、王翦他们时常说笑,所以你对待你的幕僚也格外纵容。 然而结果呢。 李斯他们再如何,也不敢在众人面前替我表达政治主张。你的幕僚淳于越却敢,他甚至不是替你表达,他就是在借着你的名声表达儒家。你说你是不是学了个皮毛? 扶苏恭敬道:但阿婴提出了秦儒,儿也愿意支持秦儒。 嬴政气笑了:哈?!你支持?你用什么魄力支持秦儒?你若有能力处理一切,我听你一次又何妨。 …… 张婴知道赵文的举动是嬴政默许的,但他听这些实时播报依旧没有半点想参与进去的念头。 他对赵文挥挥手,敷衍道:“辛苦了。” 赵文眼巴巴地看着张婴,道:“上卿,陛下与长公子还在……” “我不去。” 赵文急得汗都流出来了,但也只敢低声说一句“上卿说的是,老奴下回再来。”便转身离开了。 不过赵文这一次离开后,就没有再过来。 张婴也不在意,应该说对赵文的识趣很满意。 他在怒怼过李廷尉等人后,只觉得浑身的精力爆发压榨干净,急需一段能休息的贤者时间。他连主系统发布的补偿任务都犯懒请假,更别提其他事。 什么也不想理会,只想放空大脑。 又过了两日,嬴政和扶苏都没有出现。 从李斯和冯去疾偶尔送来的政令文书来看,大约还要在这儿小小地待上几日。 张婴本来想去拜见一下,但路遇姚贾,从他那得知扶苏和嬴政似乎还在僵持后,便也歇了过去的念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6节 张婴:【系统,虽然没用上“吊着一口气·小红瓶*10”,但答应主系统的惩罚任务还是要做,来吧。】 光球:【好嘞。】 任务系统弹出来: 任务1:给十个陌生人发脾气。(0/10) 奖励:无 任务2:给五个陌生男性主动穿短裙。(0/5) 奖励:无 任务3:给五个陌生人的胡子编制麻花辫!(0/5) 奖励:无 张婴仔细看了一会,嘴角微微抽搐,这些任务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 张婴:【这些任务,社牛看了都摇头。】 光球:【宿主,你是最棒的!你是未来千古留名的神童!……就是宿主如今已经是上卿,有偶像包袱了吧,像这类撒娇卖萌的任务,怕是有些难。】 张婴“呵呵”两声,也算吃了这一发糖衣炮弹。 张婴:【难什么,你看我操作。】 光球:【宿主,你就有想法了吗?】 张婴:【因地制宜,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目前也只一个简单的念头,具体得看后续。】 张婴先找了些女子秦衣裳,命布衣工匠稍微改良了一下,尤其将裙子部分剪了一半,做得有点像后世的练功裙套服。 之后,张婴仔细换了一身官服,戴好象征身份的绶带,便开始在兰池宫例外晃悠。等张婴看到一位不认识的秦吏,他立刻笑眯眯地上前问道:“你在何处做事?哪位的属官?” 秦吏先是一愣,瞟了一眼张婴腰间的绶带后,头低得更低了,他连忙拱手道:“回上卿,某不过一小吏,负责运输辎重。” “嗯。”张婴拍拍对方的手腕,“带我去看看吧。” 秦吏下意识想拒绝,但踌躇了下乖乖地点头。 他领着张婴来到了负责运输辎重的地方。 张婴刚过去,正好看见有一位样貌带点西域风的陌生小将正在与一位搬运军需物资的秦卒起了争执。 陌生小将道:“我们的军粮辎重为何与蒙家、王家的不一样!不光少了,里面为何有那么多坏的还掺着碎石。” 军需官吏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有个甚不一样!饿着你们了吗?还能给你们发军粮就不错了!” 陌生小将怒道:“就因为我们是归顺的羌族?我们立下那么多的军功,砍下来的脑袋都垒成山……” 军需官吏怒视道:“对!就因为这个!蒙老将军就是太相信你们了才会仙逝。我没有一把毒药毒死你们,没饿死你们,就是看在你们为大秦立下的功劳……” “哎。怎能这么说袍泽呢!” 张婴大迈步走上前,先是怒斥军需官,“有功必赏。这是大秦立国的根本,既然陛下上将军都没有开口,那么你们依旧得视他们为为袍泽,不能私下排挤虐待,否则克扣辎重可是重罪!你上级军需官在何处?还有你的同僚们在哪,统统带过来!” 军需官被劈头盖脸喷了一顿,原本还想争辩,但看到张婴腰间的绶带,又听见他一次性要找那么多人过来,脸都有些白了,忙道:“下次不敢!下次不敢!” 张婴眼睛一瞪,道:“快去。”都是完成任务1的指标,谁也别想跑。 然后在羌族小将感谢他的时候,张婴一视同仁也将这位陌生小将骂了一顿,道:“动动脑子!既然你立下赫赫功勋,你就得把自己当老秦人,把腰杆子挺直了。 某些军需官假公济私地用掺了碎石的军粮对你,你就得去找能解决问题的人去告状,而不是随便找了个运输秦卒,盲目指责对方歧视你是羌族人。 对,他们就是歧视你了,但光吵架有用吗?你得为下属负责,得解问题……” 张婴将羌族小将批判了一顿,一转身,恰好看见十来个表情有些囧的负责军需辎重的人。 张婴二话不说先站在道义的制高点,将过来的所有人都数落了一顿。 任务1:给十个陌生人发脾气。(已完成) 任务一完成,张婴就开始收尾。 他先是简单解释了一下为何骂,并不是因为站在羌族外族,而是在维护大秦军中弱势的军种。 “你是羌族你就一定是细作,这与平日里说你们运输辎重的都是被淘汰的弱者。有什么区别!” 张婴简单说完,就给这些挨骂的军需秦吏送实在 的福利。 这大手笔的福利一送,原本被骂得有些心气不顺的顿时眉开眼笑,某些在旁边看戏的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早知道上卿这么大方,就应该主动过去挨骂啊! 张婴见到众人态度转变,知道打一棒子给一糖枣的效果达到了。 然后,张婴让羌族小将这边来五个人,再让负责军需资重的这边来五个人。 张婴道:“都是为大秦征战立功的老秦军,袍泽不和,军心不稳,是为大忌。这样,我们大秦全民尚武,军队更是崇尚武勇者,有我无敌,武勇第一。 军粮的事既然已经解决,其他的也没必要再闹到太尉、廷尉那儿去。这样,你们十个人,两支队,分别一对一来摔跤,败者,要顶着被编辫子的胡须生活七日。不管胜负如何,有怨气发泄在擂台上,下台后握手言和,有没有问题?” 秦人都知晓廷尉的可怕,都不想事态扩大,齐刷刷地点头, 张婴道:“只为解决问题,不得涉及生死。为了保障你们寻常训练的衣裳不被损伤,也为了给你们增加些难度,在你们比斗前都必须换上这一套衣裳。” 说完,他让人将有些怪模怪样的短袖中裙套装给发了下来。 众人:…… 半个时辰后。 任务2:给五个陌生男性主动穿短裙。(已完成) 任务3:给五个陌生人的胡子编制麻花辫!(已完成) 光球:【不愧是宿主,一箭三雕,一箭三雕啊!!】 张婴:【不,稍微有点点后悔。】 光球:【噶?为啥?】 张婴眼角微微抽搐地看着前方。 十个打得鼻青脸肿,口水与衣服横飞的男子,其中五个毫无形象地袒胸露乳,甚至有人直接岔开腿坐在地上,哈哈大笑道:“赢了赢了!” 另外五个男子苦着一张脸,捏这个兰花指轻轻抚摸被捏着麻花辫的胡须,偶尔扯掉了一根,还会心疼得歪嘴。 张婴:…… 辣他的眼睛,另外两方集体社死,真的是没有赢家。 …… 张婴完全没想到,他这一波为了完成惩罚任务的操作,居然在大秦军中广受“诡异”好评。 也让原本与嬴政僵持的扶苏,在临行之前,有了一点点犹豫的想法。 次日,扶苏与身后几人,敲开了张婴的大门, 而张婴在打开门时,看到门口几人也怔住了。 扶苏、李斯、赵高、张苍还有淳于越。 被害人、同谋、主谋、跑路还有跑路。 啊这…… 是什么离谱的五人组。 第213章 你如何看 张婴的目光再次扫过五人,脑子一时间转成浆糊,如果说李斯和扶苏还算有迹可循,但赵高呢?这家伙不是支持胡亥的吗? 赵高什么时候跟扶苏掺合在一起的? “阿婴,我有……” 扶苏话还没说完,忽然被张婴打断,“等等!”他下意识伸手指着赵高,道:“这位?” 众人一愣。 赵高保持着谦卑的笑容,微微拱手道:“上卿,老奴是伺候陛下三十余年的……” “我不是问你的身份。”张婴对两位大佬都不端水了,面对“罪魁祸首”的赵高,态度就更随心了,“你为何会来找我?” 赵高脸色微微一惊,有些不明白张婴对他的排斥,不应该说厌恶从何而来。 李斯余光瞥了赵高一眼,微微蹙眉。 淳于越在一旁帮忙帮腔道:“赵高是前几日从咸阳过来,他对博士学宫等一些事情知之甚详,所以……” “凑巧碰上而已,但其实也什么事。” 白胖胖张苍的张苍敏锐地打断淳于越的话,注意到张婴的表情稍微有些缓和,他眯了眯眼,巧妙地换了个话锋,“上卿,本来这事与赵高也没多大关系,是我疏忽了,就直接领着人过来。” 张苍说完,笑眯眯地看向赵高。做了一个向外“请”的手势。 赵高表情一僵,藏在袖子的手几乎抓出血,但他依旧保持谦卑的态度,先顺着张苍的话说了几句跟过来是他冒犯了,之后赔礼道歉,最后还主动交代了些之前没说得太清楚的情报信息。 说完,赵高才拱了拱手,施施然地离开。 张婴看着赵高离去的背影,暗暗感慨,这人真不愧能伺候嬴政几十年啊,明明心里气得要死,非但没表现出半分不满,反而主动示弱,还热情地将全部情报送上。 摆出一副,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反正我忠心耿耿“掏心掏肺”的对你。 啧啧啧,若不是知道记载中这人心狠手辣的一面,张婴只怕也会欣赏这样好用的下属。 这时,淳于越忽然开口道:“长公子,这人心思深沉,不可深交。” 张婴惊讶地看向淳于越,没想到这博士还有点识人的本事。 扶苏道:“何出此言?” “这赵高之前主动等候长公子,主动邀约一起过来,然而他之前交代的情报竟是不完全的。”淳于越愤愤不平道,“直到被张上卿赶走,这人才将所有知晓的情报说出来。太可恶了!长公子,这人待你不诚。不诚者,不可用。” 众人:…… 张婴嘴角一抽,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这是什么非黑即白的评判用人标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7节 赵高就是一个路过的投机分子,说一半藏一半,一点一点抛鱼饵调好处的,在大秦官场上可再正常不过了。别说赵高,除了扶苏心腹的其他大臣们,比如在这里的李斯,肯定也有很多保留。 难道这就代表李斯不能用了? 这时,扶苏重新看向张婴,开口道:“阿婴,你对近日之事,可有关注?” 张婴刚想说“没有”,但考虑到不甘不愿离场的赵高,他道:“知之甚少,扶苏阿兄可能详细与我说说。” 扶苏点点头,张苍开始总结叙说。 原来在张婴抨击完“罢黜百家,独尊法术”,以及建立一个“秦儒”之后,嬴政对儒家的态度有所缓和。 说白了,嬴政讨厌儒家,是觉得现在的儒家思想在极力搞复古主义,老祖宗的都是好的,什么“废除井田制”、“郡县制”都是不好的,都要像老祖宗看齐。这妨碍了大秦的发展,不好。 但如果真能如张婴所言,搞个适合大秦的“秦儒”,那还是很不错 ,毕竟儒家某些说法是很适合皇帝大一统。 但恰在这个时候,盯梢博士学宫的人,以及高士子同时发来信号,将近有一百多儒生和两百多方士联络高士子,希望乘船离开咸阳。 在他们去抓捕审讯后才知道,已经有几十个博士提前走另外的地道跑了,并且他们逃亡的方向是九原郡。 嬴政勃然大怒,下令要将这一批逃亡的人全部砍头,夷三族,主谋要用车裂的方式。另外,博士学宫的其他博士采取连坐罪,儒生以及其家人全部耐刑并且服徭役、判城旦。 …… 张苍说完,扶苏看向张婴道:“阿婴,你作何感想?” 张婴道:“……嗯,有点惊讶。” 记载中的焚书事件后一年才发生坑“儒”,没想到这里几天就来了。看来历史是有一定惯性,但蝴蝶翅膀带来的变动也不小。 扶苏一愣,道:“没有了吗?” 张婴疑惑了一秒,想了想记载中的扶苏,他开口道:“唔,扶苏阿兄是认为仲父惩罚得太严苛了?牵连甚广?” 一边说,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扶苏脸上,见扶苏没有立刻反对,心里就多少有些成算了。 张婴直接扭头看向李斯,道:“廷尉,这些儒生、博士还有方士可是犯了谋反罪吗?证据确凿?” 李斯隐晦地瞥了扶苏一眼,然后叹息一声,点头道:“上卿,这些博士不仅仅只是犯了谋反罪。 昔年,陛下修建博士学宫时,不问出身,广纳天下人才,人人伏案讨论,每时每刻论政论道,几乎比当年的稷下学宫还要生机勃勃。 陛下欣赏这样活跃的气氛,所以待得博士们极为宽厚。 六国一统期间,大秦官吏都与六国贵族有所避嫌,唯博士学宫的博士们一直与旧六国贵族有来有往,以文会友。 所以在这一次调查的起初,老臣一直以为博士们或许是被六国余孽们蒙蔽,或许是碍于过去的情分,又或者说被胁迫成为六国余孽的鹰犬,但出乎老臣的意料,没那么简单。” 张婴听到这有些回过味来了,他追问道:“廷尉的意思是,这些儒生不是六国余孽座下的鹰犬?难道你们这些儒生们才是想要复辟六国的主谋?!” 张婴说完这个猜测,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连忙看向李斯,发现对方也露出震惊的表情,同时连连摆手。 李斯道:“非也非也!上卿,这些博士并不想复辟六国,他们非常乐意支持大秦统一。只不过……”李斯又叹了一口气,“他们更希望大秦能回归“分封制,井田制”,成为他们向往着上古时期,想重新回到夏商周。 所以六国余孽利用他们,这些博士们也在主动利用六国余孽。” 张婴:!!! “他们胆子这么大的吗?”张婴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眼,“那不就是一些腐儒吗?” “腐儒?他们都说儒家迂腐,老臣却不这么认为。” 李斯简单地摇了摇头,“他们在吃穿用住上恪守利益,但在各国朝堂上时,孟夫子敢让齐王下不了台,也敢训斥梁惠王,他们可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孔子在鲁国认定少正卯是小人,便将其诛杀,这哪里能看出来仁义迂腐?……” 李斯又举了一些儒门人物吐槽,最后总结,儒门本就是复辟学派,会那么干也正常。 张婴:…… 儒门是不是真这么干不好说,但看出来你对儒门是恨得深沉了。 张婴又看向扶苏,道:“扶苏阿兄,既然是叛国罪,当依法处置。昔日,寒公子阿母一族也被发配去了边疆服徭役。” 扶苏一时无语,轻轻戳了张婴的脑门一下,道:“你小子,谋逆罪当判则判,你莫不是以为我会“ 以情坏法”吗?” 张婴:…… 他沉默,但狐疑的脸上似乎写满了几个字“你不是吗?” 扶苏气笑了,忍不住又掐了张婴的脸颊一把,道:“你这小子!证据确凿,我岂会……罢了。”顿了顿,他才开口道:“阿婴,你是如何看待大秦的羌族骑兵呢?” 张婴歪了歪脑袋道:“如何看待羌族骑兵?”他想到了之前委屈巴巴讨要军粮的羌族小将,“挺好的啊!莫不是他们又被抢军粮了?” 扶苏脸上闪过一抹温和的神色,然后又叹了口气,正色道:“要比抢军粮严重得多!父皇因博士逃亡一事非常的愤怒。目前对收复的异族极其不信任。而曾经立下汗马功劳的羌族骑兵,极可能被剥夺军旗、军爵,甚至没立过功的会被关押起来……” 张婴瞳孔一缩。 他连忙扭头看向李斯和张苍,发现两人同时露出苦笑。 李斯道:“陛下命臣,统计有无军爵的羌族,有军爵的将会被分配到大秦不同郡县去。” 张苍道:“陛下命臣押送没有军功的羌卒回咸阳牢狱,极可能成为隶臣。” 张婴忽然明白这离谱的组合为何会联袂而来。 说真的,如果羌族骑兵没发现什么谋反问题,如果仲父没有其他理由的话,他也觉得这么处理的羌族骑兵有些过分了。 张婴起身,认真拍拍扶苏的手臂,道:“好。扶苏阿兄,我陪你走一趟!” 李斯露出欣慰的微笑,这正是他接到命令后便也跟过来扶苏过来解释的原因。 处理羌族骑兵的事小,涉及到嬴政与扶苏之间政见不合的事才大。 只有让张婴这么一个特殊的存在也搅和进去,他才能安然无恙的脱险。 然而李斯还没有高兴完,他的笑容又一次僵在了脸上。 因为扶苏说:“不。你就呆在这。” 张婴道:“为何?扶苏阿兄来寻我,难道不是……” “当然不!” 扶苏坚定地摇头,“只是听传闻阿婴替柯木智那小子出头,所以才想听听阿婴是如何看待羌族骑兵的。仅此而已。” “可我若不去……”你们很容易吵起来啊! 张婴刚准备继续从心第开口,然而话还没说完,他的脸颊就被扶苏温柔地掐了把,随后又被rua了一把头发。 扶苏道:“阿婴不要参与进来,父皇这次真的很生气。” 张婴看着莫名坚定的扶苏,也只能微微颌首。 “廷尉,随我走一遭吧!”扶苏又轻声道。 李斯嘴角微微抽搐,拱手道:“唯。” 张婴看着表情苦涩的李斯,以及扶苏大迈步离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也许不是扶苏主动选择儒生,而是淳于越他们认为扶苏的为人敢于担责任,处世温和,武力强大,很符合他们学派主张的“明主”类型,才眼巴巴地纠缠上来吧。 第214章 背锅艺术 扶苏告别了张婴。 李斯与张苍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三人走了一段路,扶苏忽然回身,拱手感谢了李斯与张苍之前的配合,并且让他们早日回去休息,不必一起去寻嬴政。 李斯惊讶抬眉。 他以为这回铁定要一起去背锅。 对方察觉到不乐意吗? 李斯沉默地看着光风霁月的扶苏,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张苍脸上闪过一抹担忧,拱手道:“长公子,蒙、王两家。不仅是陛下征战天下的左臂右膀。更是相伴数十年的忘年交。 长公子,淮南侯被害离世,又恰逢查出儒生博士背弃了陛下的信任。双重打击之下,陛下一时间迁怒整个羌族骑兵也是人之常情……” 扶苏温和地摇了摇头,看向李斯道:“廷尉,昔日父皇查出郑国是细作,下令驱赶朝中六国官吏,是你上表《谏逐客书》,你应当懂我的。” 李斯又叹了口气,拱手道:“老臣能理解长公子,您是出于一片对陛下的忠心,对大秦的爱护之心。但这次又与上次不同,上一回郑国是细作不假,但他是光明正大提出修改水渠的建议,这建议也经过陛下与丞相们认可,最重要的是,郑国并未刻意杀人。所以长公子,您也要理解一下陛下的心情。” 李斯说到这停下,点到即止。 “正是我理解父皇,我知晓他有多爱大秦,有多看重这一片江山。”说到这扶苏一顿,又缓缓道,“所以我不希望日后有一天,父皇会后悔。” 李斯闻言一顿,他察觉到张苍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 张苍暗恨,不再管李斯,上前一步道:“长公子,此事不妥,还是不妥当啊!” “何出此言?” 张苍道:“长公子,陛下绝非轻率之人,一旦做出决定无人可……”张苍想到了张婴一顿,然后改口道,“短时间内很难扭转。长公子你此时寻陛下,岂不是针尖对麦芒。” 扶苏道:“张苍。若我收服的羌族骑兵中出了细作,父皇要拿下他们,我虽怜悯但也觉得理所应当。可问题是羌族骑兵中并没有出现细作。 我怜悯羌族骑兵,是因为他们为大秦立下战功,不应该被这么薄待。我相信父皇也并非真的不明事理,不清楚羌族骑兵的无辜。 只是诸多杂事令父皇一时太过愤怒,我作为长子,必须得去说一说。” 张苍脸上闪过一抹无奈,长公子都知晓,为何还要主动去跳火坑。 然而张苍还没来得及组织继续劝说的话,扶苏反问道:“你劝我不要去,但刚刚阿婴声称要去,你为何没阻止?” “……”张苍沉默了一会儿,“长公子,上卿年幼,善讨人心,常会用一些出乎意料的方式获得成功甚至可以说是……神迹,陛下对他不光有宠爱还有深深的信任,若上卿去说,再如何匪夷所思,陛下也会多加考虑,即便陛下恼怒,至多也是打打上卿的屁股。但……” 张苍将“但长公子去麻烦铁定大了”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他直直地瞅着扶苏,就差明说,张婴情商更高,更聪明,经常乱搞一气也能拿到个好结果,所以嬴政更信任他,让张婴去能解决问题。 扶苏却微微摇了摇头,道:“张苍,阿婴不足九岁,” 张苍一愣,道:“对,可他不是一般……”稚子,他是神童是上卿啊。 扶苏语气有些不善,道:“即便他再如何聪慧也不足九岁。寻常八岁正是在长辈膝下读书玩闹的年纪,岂可什么麻烦事都压在他身上。” 张苍一时觉得有些道理,但想到张婴前几日“舌战群儒”的模样,再联想到张婴在长辈膝下傻乎乎玩闹的模样,张苍浑身汗毛莫名一炸。 但张苍也不敢忤逆扶苏的意思,很快说出备选方案,道:“长公子,臣已知晓长公子的诉求。就由下官替长公子去找陛下,这样陛下再如何愤怒,也不会影响长公子在陛下……”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8节 “不。”扶苏摇了摇头道,“你们回吧。我意已决。” 张苍急道:“长公子!” 扶苏斩钉截铁道:“是我的事,你们回吧。” 张苍、李斯:“……” 头铁。太头铁了。 最后,李斯轻轻拱手,最后提点了一句,道:“公子切莫意气用事,陛下于您是皇,也是父。” 扶苏微微颌首,转身离开。 张苍看着扶苏渐渐远去的背影,犹豫了会,脸上再次露出毅然决然的神色。不过在他即将追上去时,却被李斯一手给拉住。 “廷尉?”张苍不解地回头,恰好看见李斯没好气地摇了摇头。 “你小子还想追过去不成?”李斯毫不客气地开口,“你以为你是张上卿,能周旋在这一对皇家父子之间?” “可长公子待下官极好。下官岂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公子与陛下政见不合,渐行渐远。” 张苍神色坚毅,“况且下官也认为,长公子所思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嗯,记恩,重情义。不枉我当初将你举荐给长公子。但你不是张上卿。” 李斯轻笑了一声,眼底露出“你还太年轻”的神色,然后往旁边轻轻一站着,伸手道,“我不拦着你。你去试试就会知晓了。” 张苍一愣,但还是果断地拱手告退。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还未靠近偏殿就被赵文拦了下来,完全无法进入。 也就是在这一刻张苍才隐约领会李斯的意思,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当长公子与陛下之间的人。 …… 偏殿内,扶苏与嬴政两人并没有争吵。 嬴政坐着伏案批文书,时不时翻动一下书页,而扶苏则静静地站在旁侧,沉默地洗笔磨墨。 又过了一会,嬴政开口道:“在这装木头桩子做甚?” 扶苏磨墨的手一不停,低声道:“等父皇空闲。” “空闲?”嬴政翻阅文书的手没有停,冷哼一声,“得空让你来气我?” “父皇,儿臣绝无此意。”扶苏连忙道。 嬴政不理他。 扶苏沉默了一会,见嬴政沉默没有抬头看他,顿了顿,扶苏声音平缓地开口道,“父皇,此次大案牵涉甚广,儿臣承认在之前收服九原羌族时,手段过于柔和。博士儒生一案,罪证确凿,不提也罢。但因为博士儒生一事,迁怒羌族骑兵一事,儿臣认为不妥当。 父皇,商鞅变法以来,我大秦对军功向来是有功必赏,公正分明。羌族是出了细作不假,但羌族骑兵中并未出戏作,岂可因羌族一事被牵连驱赶。 时至今日,六国余孽的细作依旧层出不穷,但父皇从未因为这些旧六国细作,贬斥如今尚在大秦为官的旧六国官吏。 羌族骑兵为我大秦立功守城,如今不由分说地驱除他们,甚至还要关押一部分没有获得军爵的羌族骑兵,儿臣认为太过了。” 嬴政忽然道:“你来之前去找阿婴是为何事?” “看看阿婴,问问课业。”扶苏答得很快。 嬴政眉毛一挑,道:“我是说,阿婴对羌族骑兵一事如何看?” 扶苏道:“阿婴近日玩闹懈怠了课业,所以,儿臣并未与他谈及羌族骑兵一事。” 嬴政忽然放下了笔,又道:“李廷尉与你说了什么?” 扶苏心下一紧,道:“李廷尉劝我不要来找陛下。” “张苍说了什么?” “与李廷尉一样的话。” “哈。”嬴政气笑了,笑容一收,如鹰的双眸紧紧地盯着扶苏身上,道:“为何撒谎?” 扶苏一顿。 “带着李斯、张苍去找阿婴只为检查课业?李廷尉这老狐狸只劝你或是不假,但张苍作为你的幕僚,岂会只是劝你?” 嬴政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指着扶苏喝斥道,“你当朕老眼昏花?看不清事了?” 扶苏啪地一下跪在地上,但腰杆挺的笔直,拱手道:“父皇,儿臣知晓他们更赞同父皇,何必让旁人牵扯进……”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嬴政狠狠地砸了一个铜罐。 嬴政整个人站起来,喘着粗气,怒气冲冲地指着扶苏的鼻子骂道:“让你熟读韩非的书,你怎么越读越迂腐?!连最基础的君臣之道御下之“术”都忘了? 你是大秦长公子,有望继承我的位置,李斯作为大秦重臣,是不希望我们起冲突,但他更害怕被我迁怒,所以不想前来是真。 但阿婴向来维护你,也容易心软,定也想陪你一起过来。 张苍作为你的幕僚,更不想见到你与朕政道不合,担心你继承人位置动摇,他非但会想过来,只怕还提出要替你来表达政见。 偏偏你这个榆木脑袋,做出一些自认为对他们的好的决定,对不对?” 扶苏一愣,无奈地拱手道:“父皇所言甚是……” “还好意思回话!”嬴政又狠狠地砸了一个铜罐过去,“李廷尉不来,阿婴不带来也就罢了,你居然连张苍都不带来?你想维护张苍,怕他触怒我?!但你有没有意识到,张郎官是否需要你自以为是的维护?对于他而言,维护你的身份位置更重要! 你今日想保护张苍,明日是不是想保护李沧、王仓,那你还收幕僚做甚?不能为主君分忧,反而让主君时刻顶上,一点用都没有!” 扶苏拱手道:“父皇息怒,儿臣在羌族上的政见不光与您不同,张苍他们也并不赞……“ “你这个榆木脑袋!竟还不知错在何处!朕今日如此愤怒,无关羌族骑兵一事,而是你“自以为是牺牲”!你到底是从何处学来的“仁义”?迂腐!” 嬴政指着扶苏的鼻子道,“羌族小将的事,早已不是刑罚宽严的问题,是大秦反复出现六国复辟,余孽勾结外族后,我大秦必须要展现出“复辟一事,触之即死”的决心。这是对内外的威慑,是杀鸡儆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懂不懂?” 扶苏骤然沉默,半晌才道:“可他们也是入了籍立下军功的秦人,若是陇西老秦人,父皇难道会拿他们杀鸡……” “混账!拿羌人与老秦人比个甚!” 嬴政气得大吼一声,又砸了几个铜罐在扶苏身上。 “给朕滚!” 扶苏微垂眉,躬身行礼,离开。 第215章 buff叠满 嬴政与扶苏不欢而散。 兰池宫,寂静无声,暗潮涌动。 一日之后,张婴打了个哈欠起身,刚刚出门洗漱,先是碰上赵文,满脸写着“欲言又止”,张婴扫了一眼,无视过去。 他在外慢慢溜达消食,一盏茶时间不到,竟三次偶遇张苍,对方每次都会拱手道:“上卿安好,可有见到长公子?” 张婴第一次还有些懵,但一而再再而三,岂能看不出点道道来? 他给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答了句“不知晓”,再次无视过去。 张婴本想绕开张苍继续走,没想到张苍始终远远地吊在后面,张婴再一扭头,他竟然还看见远处踌躇不决的淳于越。 张婴转身回到自己休憩的偏殿,刚刚转弯,恰好在拐角处撞见有过一面之缘的羌族小将,或者说对方徘徊着等他。 张婴:…… 他是什么宝箱么,一个个都在外面蹲他。 不等张婴拒绝,羌族小将先腼腆地送了些食物,说是祭山会的分福。 张婴一听就知道羌族小将与其余蹲他人的出发点不一样,他好奇地问了两句“祭山会”,羌族小将先是解释了一下这是他们最重要的祈祷春风调雨顺的日子,并且邀请张婴也来参加祭山会。 张婴想到还在外殿门口徘徊的几人,欣然前往。 羌族骑兵临时驻扎的营地距离兰池宫最远,位于一处山脉脚下,羌族营地从外面看与其他大秦营地并无区别,但一旦入内就会发现大为不同。 首先是浓浓的羊膻味,营房墙上到处挂着羊毡、羊毛,时不时能看见羌人低头用羊毛线缝补衣物,营地中央摆着一块雪白的三角形小山石,山石还围着一圈粟、穗、桔梗以及一些农作物的绿叶。 羌族小将领着张婴来到小白石山前,他先恭敬地拜了拜,然后对张婴道:“这一块仙石是我族跟随祭师一起前往雪山之巅祭拜天神时带回来的。神塔能将我们的祈愿带给天神。” 张婴连连点头,下意识地拜了拜。 国人大多没有信仰,但也受过对神可不信但要尊敬等教育,拜一拜是习惯与礼貌。 张婴的出发点很单纯,所以他没发现,当他刚刚一拜时,原本营地里有些微妙的气氛骤然一滞,瞬间缓和下来,不少藏在屋中的羌族骑兵,犹豫地走出了屋子,时不时将目光落在张婴身上。 原本沉默埋头缝针的羌族骑手,也抬起头与身旁的人低声说笑。 等张婴拜了三拜起身,左边递过来一碗热乎乎的羊肉豆腐汤,右边是一碗热腾腾的羊奶茶,前面还人捧着有一些烤羊肉串。 张婴看着忽然热情围过来的三个人,脑中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张婴看向羌族小将,发现他脸上的笑容也更大了些,他拿起一个竹架子,将递过来的食物都拿好,然后对张婴眨了眨道:“山神面前不可浪费粮食不可拒绝粮食,否则就是拒绝山神的馈赠与赐福。要吃完的。” 张婴听到要吃完一愣,又看见好几个拿着食物向他走来的羌族士卒,他连忙道:“我们先走远点。” “哈哈!”羌族小将笑出声,机灵地跟上去,“忘了说,在山神面前分享食物,也是在对山神祈求,将给我的庇护福气分给你一部分。” “嗯,感恩。”张婴忽然想到泼水节,互相泼水互相祝福,他忙道,“福气不用太大,够用就好。心领心领。” 羌族小将笑眯眯,道:“上卿人真好,怪不得长安乡的人都记挂你。” “嗯……嗯?”张婴敏锐地抬起头,看向羌族道,“你认识韩兄?樊典?” “居然称呼为兄么。”羌族小将惊讶地呢喃两句,神色复杂地看向张婴,“末将认识韩百将… …不,应该称为韩二五百主了。” 张婴一愣,道:“韩兄这么厉害,已经统领千人了?” “不是千人,是千骑。”羌族小将道,“我与他也算有些渊源。韩二五百主刚来时被当成刺头险些被教训,我帮过他一次。之后他一路立下军功,我有幸与他合作杀敌,被他救过两次……韩二五百主非常,非常的厉害。”他竖起了大拇指。 张婴惊讶道:“哦?仔细说说。” 在羌族小将的描述下,韩信性格刚毅,沉稳不烦人,他之所以会被人针对,全是那一身亮闪闪的黑鱼鳞铠甲惹来的祸。 秦军方对士卒只供粮食,不供衣物。他一个大头兵进去穿得比伍长、屯长还要好,就招了人嫉妒。 韩信先是被人设计,不得不上擂台接受挑战,结果韩信一穿十地将对方打成溃败。 再之后,他们将韩信丢进了“送死”营,没想到韩信一马当先地冲出去,非但没有死,还依靠强悍的武勇与计谋,硬生生收服周围的袍泽一起冲击,数人不光杀出一条血路,还生擒了一位匈奴的小头领,立下大功。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89节 之后还遭受了一些针对,直到最后一次,韩信又被抓到“不听军令”的把柄,被剥夺军权,被排挤到运输资重的队伍。 没想到韩信非但没有沉沦,反而利用辎重的百十人,设计将前来偷袭的匈奴们杀了1000人不止,名声大噪,立下大功。再之后他被上将军召见看重,之前谋划他的人也被韩信全部抓出来,重判罚,再也没人敢惹韩信。 从那一日起,韩系领着数千骑兵,在北地匈奴各处杀杀杀,势不可挡。 “不过……”羌族小将猛夸了韩信一番,又道,“韩二五百主今日也曾在一人身上吃过亏。” “嗯?!”张婴惊讶地抬头看去,这一位可是被盖章“功高无二,略不世出”盖章的战仙,何人能让他吃亏,思及此他好奇地问道,“何人那?” “末将也不知。只知晓领兵的挂着“楚”旗,是一员小……不,应该说猛将。”羌族小将神色闪过一抹复杂,“身高八尺,骑术精湛,更可怕的是那人的力气,一柄重剑可随意连挑起两三人,于秦百卒中来去自如……” 张婴:…… 越听越像是项羽啊。 张婴心情复杂道:“两人……不,韩兄可曾受伤?” “第一回 交锋受了些轻伤。不过韩二五百主也只是稍稍吃亏,后续也利用计谋将对面压着打,只是那一员猛将过于勇猛,数次设计都被对方用强悍的武力突围,没能将对方生擒……”羌族小将在这里感慨。 张婴若有所思,忽然道:“是将军命令生擒吗?” 羌族小将一愣,犹豫了会才道:“李将军好似说过可以降服……不过没说要生擒。” “这样啊。”张婴微微颌首。 多半是韩信主张的生擒么,这两人在长安乡互相看不顺眼,难不成还处出了一些情分? 羌族小将又道:“说到这,这两人间还发生了一件趣事。” “嗯?详细说说。” “说的是,韩二五百主率骑兵偷袭一处匈奴重兵把守的地方,到了之后发现那儿只是一个被石块简单垒起来的石堆,而且抵达不久,就碰上对方的猛将率兵围攻,韩二五百主还以为是被诈了,入了圈套。 在韩二五百主刚准备率兵突围时,对方那一员猛将,一马当先,高举两个大铜锤“哐哐哐”一通乱砸,碰巧将那石头垒砌的土堆给打崩了。 您猜怎么着? 石堆里面竟然滚出来一个头颅,还掉出了些只有匈奴王庭单于才可拥有的陪葬!那悍将当场傻在原地,韩二五百主直接抢了就跑!气得后面的匈奴叽里呱啦疯狂追,陆续派了三万骑兵不止,都没能追得上。 最后才知道,那地方还真是上两任单于天葬的地方,据说是巫师选择的庇佑匈奴的宝地,只需流传百年,就可万年保护匈奴一脉,结果被他们自己人给哐哐几下砸没了。韩二五百主也白捡了一个大军功,哈哈哈……” “噗嗤!”张婴喷笑出声,不愧是项羽,蛮横起来就是经常搞一些“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操作。 说到这,他忽然想到之前欠着的任务。 张婴:【小红瓶的任务,给时代留下一座丰碑。(流传5000年的历史古迹,个人雕塑,个人墓地等。)你说主系统是不是要我去修兵马俑、长城之类的?】 光球:【我问过主系统了,还真的是!宿主准备选哪个?兵马俑吗?】 张婴:【现阶段显然是长城更重要啊。早日修好,也能让服徭役的早点回去。】 …… 张婴正在思考时,忽然发现整个军营有了骚动,他抬头一看,发现不光屋外的羌族人,连屋内的羌族骑兵都跑出来,他们几乎都向着一个地方奔涌而去。 张婴有些惊讶,扭头看向羌族小将,发现这人脸上闪烁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激动,期待,蠢蠢欲动,强忍着不过去的纠结。 张婴:? 来者是谁啊!这么得军心? 张婴也走过去了些,路过的每一个羌族骑兵都满脸微笑与期待,他们一个个手捧汤疙瘩,用别扭的大秦话,说着送祝福的话。 “公子,公子你来看我们啦?” “公子你上回说喜欢蜂蜜,萨玛特意让我带了蜂蜜过来。” “公子!你教我们耕地,这个可甜了。” …… 张婴只能勉强听懂几句简单的话,这也让他越发好奇被围在中间的人是谁。 他踩在旁侧的石墩子上,垫脚去看,这才发现被羌族骑兵围在中间的人居然是大秦长公子扶苏。 扶苏站在中间,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他不但能听得懂这些别扭的大秦话,还能用同样有些别扭的调子与他们正常交流。 有时候,在某位羌族骑兵着急表达不出意思时,扶苏还会说出几句张婴听不懂的羌族语,然后再补上大秦话,好似是在教对方如何说。 而每当扶苏这么教学时,羌族骑兵们脸上更是闪烁着感动、兴奋的神色。 张婴看着扶苏被团团围住,其乐融融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怔愣,又有些沉思。 片刻之后,他前方忽然响起温和的声音。 “阿婴……” 张婴抬头,恰好与扶苏和善的双眸对视上,他看着忽然拘谨起来的羌族骑兵们,抿了抿唇,忽然主动问道:“扶苏阿兄与仲父可还好?” 扶苏眼睛微微睁大,忽然一笑,伸手摸了摸张婴的脑袋,道:“好得不能再好了。你小子都在想些什么。” 张婴松了口气,正想着,估计张苍他们蹲他也不是什么大事,然而下一秒就听到一句。 “我给你留了些课业,你在咸阳也需好好完成,有什么不知道的,多问问王相。” 张婴瞳孔一缩,行到历史中的记载,冷不丁道:“扶苏阿兄,仲父让你去九原吗?” 扶苏瞳孔微微一缩,但失控的情绪转瞬即逝。 他失笑,闻言地摇头道:“这儿还有事要处理,不会回咸阳。” 张婴松了口气,不是被赶去九原就好。 “不过你小子说准了一点,事毕之后我会返程九原。”扶苏道。 “什么?仲父是……” “与父皇无关。” 张婴蚌珠了。 等等,嬴政没赶你走,你却想主动要远离政治中心?! 张婴正想着如何劝说,恰在这时,不 远处淳于越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张婴也在一旁后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何事?直说。”扶苏道。 “长公子,这,这……”淳于越话还没有说完,蒙毅也缓缓走了过来。 淳于越看到蒙毅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蒙毅则轻轻叹了一口气,同时双手膨出一个铜罐,从里面抽出来自嬴政的诏书。 “陛下有令……扶苏固执己见,行为迂腐,与国政有碍!即刻前往九原,履原本监军之职!” 颁布完诏书后,蒙毅低声劝了一句:“长公子,与陛下服个软吧。” 扶苏一愣,很快露出意料之外又理所当然的笑容,一点犹豫也没有地洒脱领旨,转身离开。 张婴:!!! 好家伙,这离开的buff属实叠满了。 第216章 入梦2 已知一,扶苏与嬴政争吵。 结果一:扶苏吵完之后,自行决定要回九原搞事情。 结果二:嬴政主动将扶苏丢去九原,并且下令,没有命令不准回大秦。 …… 张婴没想明白,如今两人争执的起因都与记载中的不太一样,大秦的情况也比历史中好太多!扶苏为何依旧前往九原?难道扶苏与嬴政的矛盾大成这样?蝴蝶也扇不动? 张婴心情复杂地走到兰池宫左侧主殿,也就是嬴政休息的地方。 他徘徊在门口,没想好要不要进去,以及进去后第一句要说什么。 “上卿?” 一声呼唤,张婴偏头看去,恰好看见手里捧着热水,脸上挂着浓浓黑眼圈,此刻一脸惊喜的赵文。 “哎呦我的好上卿啊!您来了,您可终于来啦啊!”赵文的声音像是三天没喝水的鸭子,又沙又哑,“快快快!此刻真的只有你能劝劝陛下,好好睡一觉了。” 张婴一愣,道:“难道陛下彻夜未眠?” 赵文给了自己耳光,干笑了两声,道:“上卿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张婴知晓从赵文嘴中是问不出什么事情,想到嬴政没休息好,他急急往殿内走,刚刚推开门就听见了“哐哐”碰撞声,张婴低头一看,原来是地上铜罐被门板碰到发出的“哐当”声,他往里面一看,好家伙,这偏殿像是被台风刮过一样,桌、椅、器具东倒西歪,地面上铺满了被丢弃的纸团、竹简。 随着张婴走进,里面呜咽恳求的声音也渐渐响起。 张婴脚步一顿,心生迟疑时,恰好看见嬴政怒气冲冲地挥剑劈开布帷,又是哐哐两下,重剑砍在前方挡路的桌椅上。 紧随其后的是瘸着腿的赵高,他额间渗着血,嘴上不停的低声唤着:“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不要气伤了身体,有什么冲老奴来。” “你有何用!” “老奴,老奴……”赵高故作几个苦脸,“若,若长公子还不听陛下的,老奴,老奴就去跪,跪到长公子听令为止。长公子仁义,总不忍老奴跪死在他面前。” 嬴政冷笑一声,越发气了,道:“仁!仁个甚!混账东西!” “陛下息怒啊,长公子孝顺陛下,此时不过是一时被羌人蒙蔽……” …… 张婴本来想等嬴政撒了气再说,然而听到赵高接二连三狗腿又挑拨的话,张婴憋不住了。 嬴政和扶苏的矛盾,那是内部矛盾,再怎么炒这肉还是烂在自家锅子里,安全。但绝对不能让狼子野心的赵高趁虚而入。 思及此,张婴眼珠子一转,大声道:“仲父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扶苏阿兄已经悔悟了!” 赵高:…… 嬴政身体一顿,回头看向张婴,沉默了一会,他才缓和表情道:“阿婴来了。” “仲父!阿婴可想仲父了,仲父这剑不是一般的重啊,累不累?”张婴一路小跑上前,帮着扶起嬴政手中的重剑。 嬴政见张婴人不足剑高,忽然而一笑,将手中的重剑插入剑鞘,道:“阿婴不必替扶苏说话。”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0节 张婴余光瞥了一眼沉默的赵高,道:“我可没替扶苏阿兄说话,只是在陈述事实。今日,扶苏阿兄与我碰巧在军营碰上,他与我说对仲父很是愧疚,所以在看到仲父下达的诏书后,扶苏阿兄很难过,但依旧听令北上。这不是悔悟是什么呢。” 张婴熟练地运用春秋笔法,掐头掐尾地编了一下。 没想到他刚刚说完,就被嬴政轻轻地戳了下眉心。 张婴抬头,恰好与嬴政似笑非笑对上,嬴政道:“他犟成那样能服软?怕不是在心忧他的羌人羌骑。” 张婴一时囧,你们父子真了解彼此。 “上卿,长公子在九原耕耘了那么些年,视羌族为自己人也是正常。”赵高在一旁低声劝,“他及时回去处理羌族细作……” “你干嘛挑拨离间!”张婴瞪了赵高一眼,完全没有给这人面子的想法,他看向嬴政道,“仲父,您打下六国之后,不说打心底,面子上不也是将六国遗民归为新秦人么。是,羌族不如六国遗族,扶苏阿兄对羌族好过头了一些。但有一点,他用收服的羌人组成骑兵去打羌人和匈奴人,这不是很好么。” 嬴政骤然沉默,片刻,将腰间的重剑丢给一旁的内侍,骂骂咧咧了几句:“什么好!我看坏得很,又劳你来当说客,还能不是问题……” 张婴见状反而轻松了些,仲父性子烈如火,能骂骂咧咧几句证明有了好的转机,一旦陷入冰点沉默才是真的完蛋。 思及此,张婴打算趁胜追击道:“仲父,扶苏阿兄被送走是真的有些难过……不如将他调回……哎呦哎呦……” “你这小子还哄骗朕上瘾了。朕能不了解扶苏的秉性。”嬴政一把掐住张婴的脸颊,捏了脸,冷笑一声,“让他去九原,怕不是正合他的意。怕不是在拿到诏书前就想去九原吧。” 张婴:…… 又猜中了。 之后,张婴又旁敲侧击了几句,但嬴政态度很固执,就是不让扶苏回。 除此之外,嬴政也隐约透露了些其他想法,诸如让扶苏远离旋涡、缓和矛盾,以及让扶苏在挨打中成长等等……总而言之一个核心,这九原,扶苏去定了。 张婴听到这也不想多费心思去劝。 其一,历史中扶苏到底怎么死的,至今还有史学家互相辩驳;其二,即便是猜测扶苏死于自杀,这也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嬴政薨逝。嬴政不死,谁敢发矫诏。 如今嬴政的身体被梳子刷得倍棒。 又有巡游因果律,只要巡游,寿命就能一直+1+1+1…… 嬴政活着,扶苏大概率也不会有事。 当然,张婴也没彻底放松,毕竟之前的经历告诉他两个道理,历史有一定的自我修复惯性,二,有奖励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所以在拉着嬴政一起吃东西时,张婴也脑中与系统私聊。 张婴:【系统,有没有啥捷径路子让嬴政或者扶苏改变心意,让扶苏回咸阳。】 光球:【宿主,人心是不可控。不过你之前完成了一个奖励:完美人生系统(完整版·补全)你选择了a,安全无忧,还记得吗?】 张婴:【记得!然而领完之后什么动静都没发生。】 光球:【肯定有发生,只是在宿主不知道的情况下解决了。宿主,这个是系统在进阶之后利用庞大数据推演出来对宿主最有利的奖励。它分三个阶段领取。 我刚刚去看,第二阶段的领取条件已经达到,也就是a安全无忧。不需要额外做任务,宿主,要领取吗?】 张婴:【领,白嫖嘛,香香,试试。】 …… 张婴快速和系统交流完,又与嬴政一边吃着番薯饼,一边简单聊了一下最近的事。 聊得打哈欠,两人齐齐第躺在床上稍作午间休息。 张婴一秒钟进入梦乡,然而嬴政却被系统一秒拉入熟悉的预言梦。 梦中的他一身玄衣纁裳,站在老秦地的长城城门前,城墙上不是‘秦’旗,而是红底白字的‘汉’。 在看到旗帜的一瞬间,嬴政猛然意识到他又入梦了。 他睥睨一眼,道:“终于来了。” 嬴政说完,前方至此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 他想要凑近看,但依旧与上次梦境一样,不管是头戴方巾,打扮类方士的 中年男子,还是这人手中牵着的小儿。嬴政始终看不清这两人长什么样。 嬴政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那男子手握拂尘,轻轻一挥,声音如雷:“以史为鉴,可知兴衰,那么以未来为鉴,始皇陛下能令大秦延续多少年呢……” 随着方士拂尘一动,先是出现一面将近有十米长宽的镜子,里面出现了三个人。 正面面向嬴政的是恭敬的扶苏和蒙恬,两人纷纷拱手行礼,扶苏道:“劳烦特使宣读诏书。” 另外一人背对着,展开了手中的铜匣子,拿起诏书道:“陛下有令,今扶苏与上将军蒙恬,率数十万将士屯边十余年,寸功未进。长公子反复上书顶撞、诽谤朕之诏令,为臣无用,为子不孝……赐剑自刎,上将军蒙恬未尽规劝之职,为臣不忠,特赐死!” 扶苏神色困惑,继而是悲怆落泪。 蒙恬满脸压抑,死死地盯着特使,声音冰冷道:“老夫尚未听清,还请诏书一见。” 特使双手送上诏书,道:“上将军,唉,请看……” 蒙恬接过诏书翻看,很快,他的脸上闪过一抹震惊,脸色骤然苍白,双目死死地盯着诏书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一切。 好一会后蒙恬才道:“末将要去咸阳面见陛下!” 特使声音冷下来,道:“上将军,执掌三万军以上的将军,无陛下旨令,不得私下返回咸阳,违令者斩!” …… 嬴政:!!! “哈哈哈!荒谬!极为荒谬!”嬴政看到这气笑了,语气中带十足的愤怒与轻蔑,“到底是哪里来的妖巫,竟敢试图愚弄朕!敢的还是如此蠢笨的“术”法。 我大秦长公子,聪慧过人,征伐战场的上将军,勇猛无敌。岂会因这种事而赴死,可笑!可笑至今!你这妖巫给朕出来,死刑,夷三族!” …… 嬴政愤怒的挥拳,但那方士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压根碰触不到。 这时,方士手中的拂尘再一动,画面出现灰色的漩涡,没多久,先是出现蒙恬与副将的场景。 蒙恬的声音很冷,在对旁边的副将叮嘱,道:“来人,将特使送去厢房休息,老夫不信陛下会如此待长公子,老夫要亲自去咸阳面圣。” 末将拱手领命。 …… 在蒙恬派人彻查的事演完,画面又出现灰色漩涡,紧接着里面的人变成扶苏和特使。 特使手握节杖,露出的大半张侧脸,表情显得极为狰狞。 他一步步逼近扶苏,一字一句,音量逐渐提高地喊道:“陛下有令,扶苏为人臣不忠,为人子不孝,赐剑自刎。长公子,这可是陛下的旨意,你莫不是要抗旨不成!” 说完,他将手中的剑递给了扶苏。 扶苏沉默地接过剑,恭敬第拿起了诏书,看也没看身后的特使一眼,转过身,走向里间焚香沐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独自一人走入厢房。 画面中,原本是清晨的夕阳,在一瞬间落下,很快,满天星辰挂在了天空。 也在这一刻,寂静的厢房外忽然闯进来一个人。 正是身披铠甲,风尘仆仆,满脸焦虑的蒙恬。 他先是召见旁边的奴仆询问了几句,之后神色大变,连通报一声都没有,直接撞进了扶苏之前待着的厢房。 顷刻间,无比凄厉的痛哭哀嚎声响彻整个房间。 …… 嬴政:!!! 他心神俱裂地嘶吼一声,再一睁眼,嬴政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他眼前是薄沙床幔,旁边躺着一个酣睡的张婴。 没有老者,没有小儿,没有画面。 他喘着粗气,怔怔地 坐在床榻间。 第217章 梦后 扶苏竟会因他一份诏书就自裁? 如此的愚笨! 愚孝! 嬴政气得拳头捏得紧绷,恨不得立刻将扶苏召回咸阳,跪在祠堂跪上一两年好好理一理脑子,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仔细思考。 假设梦境为真,结合两次梦境在重新推演。 第一次梦境预告,秦二世而亡。 他对梦境半信半疑,但也因此召开了家宴,明确地告诉几位儿子,大秦皇位能者居之,同时对扶苏的要求更为严苛。 不过从第二个梦境来看,扶苏被矫诏赐死,他绝不会是秦二世。 那么导致大秦覆灭的混账秦二世是谁? 那个败家子是不是谋害扶苏的主谋?还是一个被其他人操控的傀儡? 大秦朝堂肯定也出现了问题,否则不可能伪造出一份连蒙恬都看不出真假的矫诏。 九原那边多少也出了些问题,否则不可能在蒙恬下令看管特使的时候,还会让特使接近扶苏,甚至逼迫扶苏一人独处在厢房自裁! 还有那个颁布诏书的特使,不管这个梦境是真是假,是不是有巫术在故弄玄虚,都必须要尽快找到他。 …… 千头万绪出现在嬴政脑海中,无数朝臣、贵族的名字,家境、姻亲,不断地排列组合出有可能的威胁人物,以及相对的应对谋划。 想到兴头之上,嬴政准备下床将思路一一记下,不曾想他一动,就感觉袖口被人拽住。 嬴政低头一瞅,原来是张婴双手双脚蜷缩在一起的同时抱住了他的长袖摆。 嬴政迟疑了会,右手缓缓向外拖动被压着的长袖,然而才扯出不到一尺,张婴似是烦躁地翻动了下身体,闭着眼哼哼叽叽,同时不停地用力向下踹,嬴政一时不慎还被踹到两脚。 候在一旁的赵文脸色都被吓白了些,连忙递上来一柄小刀。 嬴政轻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笔墨纸砚。”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1节 赵文拱手道:“唯,老奴这就……”然而他话都没说完,原本就哼哼唧唧的张婴猛地坐起来,眯着眼睛,烦躁地哼哧了两声,“唔!吵!吵!”然后又躺下去继续踹脚。 赵文:瞳孔地震。 嬴政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张婴的脸颊,待安抚下他的情绪后,他先对赵文做出“安静”的手势,才接过赵文递过来的纸笔。 他将没被张婴压着的腿当临时案几,凝眉缓缓书写着什么,写的时候,嬴政还要注意到不会扯到被张婴压着睡着的袖摆。 赵文:…… 明明早已知道张上卿受宠,但每次都会两人的互动给刷新人生观。 …… 张婴这一觉睡得不是很踏实,尤其是中后期,总觉得耳畔有蚊子嗡嗡作响。所以在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时,不忘对旁边递毛巾的赵文抱怨了句,天热了,要多烧点熏香。 赵文手指一顿,余光撇了眼骤然安静的嬴政和蒙毅,点头应唯。 张婴擦了把眼,完全没注意殿内有些诡谲的气氛。 他先后与嬴政、蒙毅打了招呼,然后乖巧地坐在不远处,认真观察嬴政与蒙毅聊天。 嬴政和蒙毅也没管他,继续开启话题。 嬴政:如今九原战局如何? 蒙毅:如今六国余孽的主要力量都集中在匈奴王庭,战争优势一直在大秦,但对面也出了好几员猛将,近期形式有些焦灼。 嬴政:如今各方势力齐聚九原,蒙恬在军事上刚毅果决,才情卓越。但他在处理内政内务时,却有温和圆滑的一面,即便是他极为不赞同的事,但凡朕下令,他便从未在朕面前坚决反对过! 在这一点上,你与你长兄不同。 当初你认定赵高有罪,将他抓入牢狱。即便朕帮他说情,你也据理力争,后来赵高出狱对你笑脸相迎十来年,你依旧对他不假言辞。蒙毅,你比你长兄在内政上更刚毅更敢得罪人。 所以,如今的九原需要你前去替蒙恬与扶苏快刀斩乱麻。 …… 张婴听到这时愣了一下,总觉得仲父对蒙家两兄弟的评价似乎意有所指。 他下意识看下蒙毅,发现对方脸上也闪过一抹愕然,但很快拱手道:“唯。” 之后嬴政与蒙毅简单聊了一会儿北上要注意的朝臣势力名单,说了没多久,嬴政忽然强调了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话。 张婴又是一愣,这话不应该是将军对皇帝说吗? 仲父这么说难道是在敲打蒙毅。 他看过去,发现蒙毅神色闪过一抹震惊,紧接着连连摆手,声称一定会听来自咸阳特使的照例。结果这句表忠心的话反而像是捅了马蜂窝,刚说完就被嬴政狠狠地骂了几句,诸如,“军情急,可紧急自行处理。”“要警惕特使矫诏”……等等。 张婴和蒙毅见状都有些傻眼。 好一会后,蒙毅才低声呢喃道:“可陛下坐镇咸阳,何人敢。” 张婴深有同感地点头。 您可是杀得六国胆颤心惊,暴君之名响彻寰宇的嬴政啊!也太小瞧自己的威慑力了! 张婴余光一瞥,发现嬴政似是想说什么,但忽然浑身一震,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紧接眉头紧锁,骤然沉默。 除了赵文倒茶的潺潺流水声,厢房内一片寂静。 片刻后,嬴政忽然道:“蒙毅,你收拾收拾北上,扶苏就交你看顾了。” 蒙毅一愣,知道嬴政是在下逐客令,立刻起身告退。 嬴政又沉默下来,赵文脚步更放轻了一些,偏殿刹那又恢复安静……啊不对,旁边始终有“吨吨吨”的吞咽声。 片刻后,嬴政扭头看向终于放下铜杯,啃饼啃得喷香的张婴,似是无奈道:“你小子还真是……”将“不怕朕”几个字咽回去,变为,“吃得香。” 张婴懵了一下,下意识道:“仲父,我还长身体呢。”半大小子容易饿,睡醒不得补一补。 嬴政一哽。 张婴也注意到嬴政眼底盈满的无语。 他忙从旁边拿出一块饼,烤肉片裹好系统奖励的辣子酱,递给嬴政,道:“仲父,新口味真的很香,你试试。” 嬴政沉默了会,倒也没说什么,接过饼大口吃起来。 在摆放一摞炊饼即将被彻底消灭,张婴举手对赵文说再来一份时,嬴政忽然停下吃饼的动作,等赵文躬身离开,他开口道:“阿婴,你知道齐桓公吗?” 张婴连连点头,道:“知晓!齐桓公小白任用管仲,成为第一个中原霸主,还受周天子嘉奖赏赐。” 嬴政提起的齐桓公是一名牛逼的大佬, 早年齐国政治动乱,管仲忽保护公子纠逃去鲁国,鲍叔牙保护齐桓公小白逃去莒国避难。 后来,谋反的公孙无知被杀,公子纠和小白都被通知回国,谁先回齐国,谁就有更大可能继承王位。于是,保护公子纠的管仲,在鲁国君主的示意兵堵路,管仲更是一箭射中小白,小白见带钩被中依旧倒地假装死了,管仲回去报喜,结果小白连夜赶回齐国,成为齐桓公。2 后来小白成为齐桓公后,听从了鲍叔牙的建议,“老臣有幸跟从君上,君上成为了国君。若君上只是治理齐国,那么有我和高傒足以,但君上想成就天下霸业,非管仲不可。管仲去哪个国家就能强盛哪个国家,不可以失去他。1” 齐桓公因此心胸宽广的任用管仲为相,起用管仲为相,励精图治,推行改革,实行军 政合一、兵民合一等制度,最后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号,九合诸侯,平定宋国内乱,北击山戎,南伐楚国,灭掉谭、遂、鄣等小国,成为第一个中原霸主,得周天子赏赐。2 瞧瞧齐桓公的成长历程,少时流落他国,后来夺取王位,听得进重臣劝,心胸宽广任人唯贤,之后又是军政改革,然后四处打仗,平定各个小国,奠定霸主地位。 真的和嬴政的发家轨迹有点点异曲同工之妙了。 张婴还以为嬴政要用这位的励志人生,告诫他为人做事的道理,没想到嬴政却叹了口气,道:“齐桓公临死前昏庸,不听管仲的劝告,一昧重用任用易牙、竖刁、开方等奸臣。 以至于晚年被困深宫,政令出不了宫,矫诏却被奸臣用得有模有样!阿婴,要如何避免沦落至此呢?” 张婴听得头皮发麻! 仲父你听听你问的什么问题! 这题目超纲了啊! 他保持沉默,嬴政过了会道:“阿婴?为何不说话。” “啊这……”张婴无语地看向嬴政,因为这题摆明的“多说多错,不说不错”。但他忽然想到了九原扶苏,想到矫诏自杀,一时间灵机一动,仲父难道意识到什么? 但不可能…… 张婴甩了甩脑袋,将脑海中这个可笑的猜测删除,眼珠一转,点头道,“仲父,我想不到如何避免,但我大概猜测是齐桓公没能及时立太子,才导致晚年生活不幸。” 嬴政眼眸一眯,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半晌,才道:“哦?说。” “正因为没立太子,奸臣们才敢狐假虎威,挑拨众多公子,那些公子为了继承王位便也不敢随意得罪奸臣。若是齐桓公早早立下太子,那些奸臣必须讨好齐桓公和继位者,满脑子都是如何在政权交替中保住权势,甚至需要借用齐桓公的余威震慑太子,又怎么敢欺负暮年的齐桓公。” 张婴越说越觉得齐桓公的很多背景条件,与嬴政真的有些神似,“奸臣挑拨,众多儿子争权夺利,导致齐国大乱,最后衰落。”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向张婴,冷不丁道:“所以你想让朕将扶苏调回来。” 张婴嘿嘿一笑,只道:“长公子主持大局,谁敢欺上瞒下。” 嬴政却没笑。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了一秒,很快又恢复过来,摇了摇头道:“罢了。” 张婴:??? “阿婴,你即刻随我回咸阳。” 嬴政忽然起身,似是想通了什么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声音待着点淡淡的漠然,“他想待在九原,就让他好生待着。” 第218章 巨大风浪 嬴政上一秒说要返回咸阳,下一秒,整个兰池宫的人都动起来。 两个时辰后,张婴已经收拾整洁地坐在马车上。 他探头看去,不远处嬴政与蒙毅在悉心交代些什么,片刻后,蒙毅拱手应允,嬴政转身离开,蒙毅翻身上马,与数百黑铁骑疾驰离开。 至此,嬴政与张婴南下,蒙毅追随扶苏北上。 兰池宫一别,张婴以为只有回咸阳这一件事,谁知马车走走停停,绕来绕去,几日后竟是在骊山附近停下。 张婴下马车时,发现这儿人声鼎沸。 无数的民众操着略显不同口音的大秦话,议论纷纷: “是这儿吗?但这不是传说中的真龙之地吗?哎,可千万别乱跑啊,一不小心被当成贼人给杀了都没地伸冤。你确定真的是这?” “当然!你听听这些口音,没发现不止有我们老秦人,还有很多六国遗民么。连他们都赶过来看了……多半是这没错!其实我能理解陛下为何要公开行刑,蒙武大将军被害死了,陛下总是拿些东西来要震慑天下。” “也不是吧!这些儒生也是替我们发声呀。现在大秦禁止我们议政,又杀一批儒生,我觉得很不好。” “唉,可能陛下也是烦了吧!你还记得里正说过的一段话吗,他说,这就好像你在田里种地时,旁边一些游手好闲的半大小子抨击你这种的不对那种的不对,但按他们的方法种地吧,粮食都会死。他们还不顾你反对,强行偷偷给你弄种子……你说你烦不烦他们,会不会想把他们抓起来打一顿。” “啊!你这么一说,我拳头硬了!陛下对他们太仁慈了,要我说不应该只杀一批,徭役一批,应该全弄死。” …… 张婴听到这有些疑惑,扭头问赵文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文拱手道:“回上卿,这一回给余孽们处刑的刑场定在人祖庙前!” “人祖庙?”张婴有些懵。 赵文道:“正是供奉女娲与伏羲兄妹,求得子嗣的庙。” 张婴:? 他没听错吧?他们不是兄妹吗?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离谱情节? 紧接着,赵文的稍作详细的解说告诉他没听错。 这人祖庙,祭祀的正是伏羲与女娲,传说大洪水时期,兄妹俩躲在一个大葫芦里度过劫难,之后兄妹结婚,繁衍了人类。 人们崇拜始祖,所以每年的农历三月三,以及农历六月十五会祭祀,这个时候,不育求子的女性在庙会时,会带着床单,布娃娃,前往骊山人祖庙烧香许愿,然后再夜宿附近的树林中,不久就后就能有子嗣。1 赵文说完人祖庙后又说这附近还安置了一些大秦皇室的陵墓,具体方位与人不知,但戒备森严,不能随意走动。 张婴听到这倒是被勾起了一些回忆,好像相传骊山附近挖掘出一个战国时期的陵墓,很有可能是秦宣太后,芈八子。好像嬴政也将此地作为修葺皇家陵园的地。 张婴道:“真在这地行刑?” 又是神,又是祖宗的皇家墓地? 离谱啊!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2节 赵文道:“是也,迁徙此地的六国遗民乃关中之最。” 张婴秒懂,杀鸡儆猴。 张婴本来还打算多问几句,然而空中忽然传来萧瑟的号角声,原本叽叽喳喳的民众们都安静下来。 “哒哒哒”的马蹄伴着车轱辘轴的声音越来越近,原本黑压压一片的人群宛如被摩西分海,露出一条足够容纳四马并行的道路。 数百黑铁骑押运着一座座牢车,沉默地穿过人海。 张婴定睛一看,牢车上的犯人神色各异,但多数人表情冷漠,有的人眼底甚至流露出 一抹慷慨大义的不在乎。 牢车的最终目的地在一处被火烧过的坪地,平地上摆着七个环绕状态的刑架木桩,以及站着七位打着赤膊,穿着红裤的刽子手。 刑架木桩正中央簇拥着一个稍高的简单祭坛,祭坛上供奉着几个看不清名字的木牌。 黑铁骑将囚徒一个个抓下来,压着他们,齐齐跪下。 太祝手捧着白纸,开始诵念着。 他先是将女娲、伏羲,大秦皇室还有功臣们夸耀了一遍,祈求保证大秦风调雨顺、子嗣昌隆,之后,便将儒生、羌人细作的罪孽狠狠地数落一遍。 之后,说要砍下罪人的头颅,以告慰大秦功臣们的在天之灵。也用头颅血祭的方式与神灵发誓,日后任何胆敢破坏大秦的罪人,都会被抓到行刑,身体焚毁成灰,再浇筑成神庙殿堂前的台阶,受后世前来朝拜的大秦人们踩踏。 这番话一出,跪在地上的犯人们傻眼了,嚎啕大哭声响彻天际: “杀人焚尸,尸骨无存,永生永世被人践踏。上天啊!严惩这个暴、君啊!” “我不想尸骨无存,我不想啊,我有罪!” “我们身死,从此再无一人敢替百姓出头,敢指出大秦暴政,苍天无眼啊!” …… 囚犯们几乎疯魔,旁观行刑的六国遗族们一个个脸色惨绿,就连老秦人都有些暗暗咋舌,低声议论: “杀人火葬,连一个草席都没有。这,这是有些残暴啊!何必如此呢!” “你小子这么说是几个意思?你只要不谋反,不藏匿六国余孽,就不会有这样惨烈的下场。” “说的没错!只要不犯事,又岂会如此悲惨。” …… 在嗡嗡嗡议论声中,太祝缓缓说完所有的祝词,再上香。 这时,一股捎带着泥土腥味的潮风忽然吹了过来。 一时间,祭坛上的香火,以及前方的火坑火焰都烧得极为旺盛。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 老秦人们以及脸色发白的六国遗族渐渐安静下来,沉默地看着囚犯一个个被拖去行刑,然后将他们的尸骨丢丢到火坑里烧。哀嚎声遍起,几乎再无之前一丝的傲骨风范。 蒙武将军遇刺,部分儒生、方士以及羌族们被捕一事,直到此刻才彻底发酵。 一时间,大秦各大郡县风声鹤唳。 原本碍于过去情分,对六国贵族后裔有所包庇的各种势力,在“死无全尸”的消息出现之后,几乎齐刷刷地缩了回去。除了投奔去匈奴境地的六国余孽,其他诸如藏在临海岛屿,又或者深山老林的六国贵族公子们,一个个都被人匿名举报,然后被抓入大牢。 参与过复辟行动的人,杀的杀,夷三族的夷三族。 没有参与反秦行为,且没被连坐的六国贵族们,一个个都被抓起来,送去咸阳听侯发落。 若张婴在此会惊讶的发现,像是旧六国公子魏咎、张耳、田儋。罗横等,相当一部分秦末汉初时期群雄们都被一一抓捕。 …… …… 同一时刻,上林郡交界处的山洞内,被高矮不一的火把照的亮堂堂。 洞内有许多石台、石块,较高的石台上摆着一些残羹冷炙,较矮的上面铺着野兽的皮毛。几十个神色凝重,衣着简单的男子们聚坐在一起,议论纷纷。 “公子张耳也被抓捕了,这,这怎么如此,天要亡我魏国吗?!” “你魏国公子张耳被抓了,还有魏豹可以顶上去,但我赵国可只有武臣这一棵独苗苗啊。这被抓了可怎么办才好啊!” “要么你率兵来公子田荣这边,现在就先集中力量,把秦国弄死才对!” “呸!我是为 了武臣复赵国才来,若武臣不在,我凭什么跟着你们一起提着脑袋杀人。” “我燕国也是,若是不能救回韩广等人,我也不参与了!” …… 六国遗民本就是打着为王室复国的名义,才召集了众多旧国部卒和民众。 所以王室标志性旗杆被抓,引起的负面效应极大,可以说大部分人已经陷入群龙无首,不知要怎么办的境地。 这时,忽然有一个壮士,赤裸着上身,满脸不屑地开口道:“我家公子都被抓了。你们谁也别想用什么大道理命令我杀人!若谁能把公子救出来,我把脑袋放在这,舍身报恩一次! 若公子救不出来,那我就去大秦当土匪去,烧杀掳掠,让大秦官府不痛快,我就痛快了。” “好!余壮士说得好!若是救不回我们公子,我们就去当土匪,让大秦官府疲于奔命。” “说得对!你们说造反复辟说了好几年,但回回瞻前顾后,没一回能成事。妈的,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当土匪算我一个,与其造反复辟,不如多杀几个老秦人,可解我心头之恨。” …… 愿意来九原跟着打仗,还能忍受山洞艰苦环境的多是愚忠莽夫。 莽汉人一多,做人做事就容易失了智,好比这一回,一人提了倡议,其他人纷纷响应。他们的聊天话题已经彻底从复辟转开,每一个人都在提议去大秦哪个郡县当土匪比较好。 就在最初提议的武夫,露出狰狞又得意的笑容,甚至狂妄指着不远处抱团不做声的文士,道:“我大寨子里还缺几个出谋划策的,你们若敢不来,我就……啊!” 武夫话还没说完,他伸出去的食指便被削了半个。 “谁!”武夫痛得满脸猩红,强行咬牙止住尖叫,“谁人!” 其余众人也纷纷震惊地起身,跟着喊道:“难道是大秦的细作?” “太快了,谁看见是谁出手了?” “抓住那细作!” …… “你们这群竖子蠢虫闭嘴!” 随着这一声轻蔑的低喝,众人怒目而视,便见文士方向一名男子,不,应该说少年郎缓缓而起,随着他的出现。原本表情凶悍的武夫们瞬间僵住,甚至有人迅速安静如鸡地坐下,装作没有站起来抗议过一样。 即便是被剁了食指的莽夫,眼底也闪过一抹惧怕和憋屈,怒道:“项家小儿,你父兄都不敢如此……” “他们不敢,而我敢做的事多了去了。”项羽不耐烦地打断对方,冷冷地看着他,“你再敢说一句当土匪,我现在就把你头砍了。” “我杀老秦人,关你个屁……啊,啊。” “砰!” “……啊,项兄,项兄管管你家犹子!” 武夫的狠话还未说完,便看见项羽像是一台人形投石机,随手拎起地上一块块巨石不停地投掷过来,吓得武夫四处乱窜,最后连声讨饶再也不敢说任何当土匪的话。 直到此刻,张良与项伯交换了个眼神。 张良起身道:“诸位,我这位犹子心性耿直……” “砰!” 一块巨石砸在张良的脚边。 张良一愣。 项羽冷笑道:“谁是你犹子?” 众人:…… 第219章 风波后续 “犹子!”项梁连忙大迈步走过来,低喝,“不可对世叔无礼。” “呵。”项羽冷笑一声,虽然抱胸依在一旁没再开口,但扫过来的视线分明写满了不服与不屑。 张良很自然地无视,继续道:“诸位不必惊慌,这也不失为一个反秦的好时机。” “噗嗤!”有人冷笑一声,但藏在众人间看不清是谁。 “老夫知晓,你们认为我在胡乱说。近些年来,嬴政抓捕六国贵族的力度越来越大,我们的根据地一个个被拔起,局势越来越困难。” 张良说到这里时,忽然提高了音量,“但是!嬴政是用什么方式来抓我们,他是用越来越严苛的连坐法,残暴的拷问,所以他虽抓了很多我们的人但也牵连了许多无辜的民众。尤其最近大秦发动两次战争,新修水渠、长城,加重的徭役和赋税,更是令百姓民不聊生,哀鸿一片。” 说到这,张良停了一下,见大部分人注意力都转移过来,他大声道:“如今的大秦积攒的民愤之多,犹如流淌满地的黑火油,只需要一个小突破口,一枚火星落下,就会燃起无法扑灭的熊熊烈火。 然现在,这枚火星已经出现了!” 张良话音一落。群情激昂起来,有人喊道:“是何也?” 项伯开口道:“安静,等张公子细说。” 众人安静下来。 “焚书、焚尸。死无葬身之地!” 张良用力挥动着右手,慷慨激昂,“暴秦敢作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事,他以为会恐吓到我们嘛?!不,从我们决定六国复辟起,这脑袋就挂在腰上,无非是先死与后死的区别。 可我们不怕,不代表那些贪生怕死,投靠暴秦的六国贵族们,在暴秦生活的朝臣、世家们会不怕如此暴戾,世俗不容的酷刑。 哪个世家贵族愿意头上有这么残暴的暴君,谁会不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仅我所知,在这一条酷律公布天下后,鲁豫之地就有人利用羌族商路与我们递消息。 诸位,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是我们诛灭暴秦,招兵买马的好机会!” 不少人也跟着亢奋起来,喊道:“灭暴秦,复六国。” 有人冷静道:“还是要警惕,鲁豫之地贵族仅仅因为焚尸一事反秦?会不会有何阴谋?” 另外有人道:“不管是何种情况。即便是名义上的反秦,好处我们就接着,其他我们就警惕着。” “说得对!不知张公子有何具体谋划?嗯”项伯道。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3节 张良刚准备开口,项羽忽然不耐烦地踹了一脚,惹出轰隆好大一声。 众人纷纷看去,项梁凝眉道:“羽儿,你也是要成家立业之人。岂可如此毛毛躁。之前行军打仗时就多次与匈奴王庭起冲突。现在被赶回来还依旧是个犟脾气。道歉!” “呵,忽悠继续忽悠。还复辟,造反几年,从家仆千人,干成山间洞人。”项羽阴阳怪气了一句,直接转身就走了。 项梁气得要追过去,还是项伯压低声音道:“这小子是任性,但也是有缘由的!他很不满匈奴贵族对他指手画脚,还用烧一个山村的方式威胁他。要不是我拦着,羽儿只怕已经冲到王庭杀人了,如今还在气头上,算了算了。” “还算了!要不是他任性,随意毁了王庭单于的墓,还说什么被匈奴驱使耻辱,还不如被大秦人奴役……”项梁也不想多说,最后长叹一口气,“唉……我就后悔当初不应让他在咸阳待那么……罢了。还请张公子赐教。” 张良收回看向项羽的视线,拱手道:“具体谋划,还得看项公。” 项梁与张良又是互相推拉一波。 最终确定了主旨,趁着这一波风浪尽快拉拢畏 惧暴秦的贵族们,蛰伏一下,最后发起总攻。 …… …… 数日之后。 张婴随嬴政回咸阳不久,赵文就传来消息。 大量遗族公子被捕,六国余孽再次被横扫一片,但“死无葬身之地”的说辞,也引起了鲁豫豪绅儒门子弟们的强烈抗议。 近三百儒士们从鲁豫之地陆续赶来咸阳,他们皆是花甲、古稀之年,白发苍苍,披麻戴孝。 已经抵达咸阳的十来位老儒生,如今站在咸阳南门日日呵斥:“荀子曾说,礼者,谨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终始俱善,人道毕矣。2对送葬礼仪,不尊不敬。暴尸荒野,燃起骨髓,如此秦法,非禽兽不可匹敌也! 大秦暴君,岂可如此辱我儒门子弟,亵渎葬礼之礼,可恨可恨!” 这老者每哭喊一句,身后就有数十披麻戴孝的老士子也跟着哭喊。 碍于他们老迈的年纪,大秦士卒也没能及时驱赶。 所以这群儒门哭完之后,在众多咸阳民众的围观簇拥下,前往博士学宫收拾那些儒生士子们的衣冠,又带到距离咸阳不远的一处卜卦吉地,将衣冠冢一一安葬,并且放上了灵牌,还为他们搭起了一座座祭奠大棚。全程不超过三个时辰。 赵文传递这份消息时,表情都有些战战兢兢。 张婴听完也很惊讶。 完全没想到鲁豫之地的儒生胆子这么大,之前仲父摆明是在杀鸡儆猴,他们还敢跳出来,更糟糕的是还让他们祭奠成功了。 这相当于是将了嬴政一军。 他担忧地偷瞄仲父。 果然,嬴政表情极为冷峻,片刻后猛地一挥袖子勃然大怒地喝斥道:“混账竖子!倚老卖老的腐儒!……”骂咧几句,又道,“足足三个时辰没有动静?咸阳何人驻守?” 赵文麻溜地跪在地上,道:“回陛下,是阎乐……” 然而赵文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嬴政“等等,不对劲”的声音打断。 赵文不敢做声,嬴政凝眉思索。 半晌,嬴政控制住脾气,若有所思地道:“鲁豫儒生?他们自视甚高,多年前便视入秦的儒门士子为叛逆。今日却为了他们大动干辄?不对劲,赵文,鲁豫之地最近可有抓捕余孽细作?” 赵文眉头紧锁,拱手道:“回陛下,鲁豫之地并未抓捕新的余孽细作。旧齐的贵族早已逃亡去匈奴王庭。” 嬴政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又道:“不是细作,那就是……”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片刻后,嬴政看向张婴,道:“阿婴,你有何猜想?” “什么?”张婴一懵。 嬴政好脾气地补充了一句,道:“赵文说与细作无关,你认为鲁豫老儒生们为何会如此激进?其根源在何处?” 张婴眨了眨眼,仲父的问话的感觉有些熟悉啊,对了,就像是在百越之地仲父把西瓯部落当素材时循循善诱的模样。 思及此,张婴将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眼珠子一转,抿了抿唇道:“仲父,这事或许与张苍有关。” 赵文:??? 嬴政眼睛一亮,轻声道:“哦?仔细说说。” 张婴看着嬴政饱含鼓励的眼神,笃定的同时隐隐有些微妙。 张婴轻咳一声,将莫名的联想压下,同时轻吹了一波扶苏,道:“我听扶苏阿兄说过,幕僚张苍一直在查鲁豫贵族们土地兼并的事。在七十日前,张苍利用鲁豫贵族们的羊毛线贸易,以及一份份对不上数的税收,威逼利诱下,成功拿下不少足够作证贵族们在私下侵占黔首田地的证据。 不过鲁豫贵族也不蠢,张郎官能调查出这么多证据,或许已经引起他 们的警惕。所以这一回他们有可能会趁着机会前来咸阳,想把水搅浑,或者拿捏其他把柄,谋取一线生机……” “哈哈哈!”嬴政笑出声,脸上盈满了欣慰,“甚好甚好!” 张婴没想到嬴政这般高兴,也笑弯了眉眼。 嬴政摸了摸张婴的脑袋,对赵文道:“去唤李廷尉、冯丞相、张郎官……过来。” 赵文将连续报出来的十位文臣名记下,躬身告退,半个时辰内,便将这些人全部请到了偏殿。 文臣们抵达偏殿时,表情都有些纳闷。 当他们听到嬴政轻描淡写地开口,说让张婴主持这一次的小朝议会时,众人的脸上更是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懵逼。 张婴注意到一道道隐晦的打量视线,他本想后退,但却被旁侧嬴政的大手给挡住。 张婴抬头,恰好与嬴政鼓励与肯定的视线对上。 张婴:…… 仲父,你是要赶鸭子上架吗? 张婴扫了一眼台下诸多大臣,拿捏不住嬴政此番举动到底是想做什么,但人在朝堂,最忌讳露怯,一步退步步退,即便是不喜欢,那也得先把这份宠信给坐实了。 思及此,张婴便将嬴政之前与他讨论的话题说出来。 他道:“此番召诸位过来,主要是讨论田改的事。” 朝臣们一愣,互相对视一眼,姚贾率先一步拱手道:“上卿,田改之事是很重要,但下官认为,鲁豫儒门借着火葬闹事应当及早谋划处理。” 张婴点头道:“姚郎官所言甚是,田改一事,为的也是根除老儒生闹事一事。” 姚郎官一愣,都是聪明人,所以很快反应过来道:“莫非他们用的是一招,围魏救赵?” 张婴连连点头。 朝臣们彼此对视一眼,低声讨论: “怪不得,我就记得,鲁豫儒门早就与博士学宫的恩断义绝。” “看来张郎官的计谋很有用,鲁豫之地的贵族是急了。” “怪不得让上卿主持,不管是羊毛线贸易一事,还是兰池宫焚书都有上卿参与,深谋远虑,不可小觑。” “要不怎么说人家能当上上卿呢。” “看来田改一事,上卿胸有成竹了。” …… 张婴:? 你们讨论就讨论,莫名其妙的迪化我没有必要哈! 第220章 田改一事 大秦朝臣各种夸,毫无技巧,全凭感情。 张婴起初有些纳闷,甚至在想朝臣们是变异了?搞得像个大秦版夸夸群。 但听了近一盏茶时间,张婴猛然发现朝臣们一说到田改就夸他,各种避重就轻,实在跳不过去,就说些乍一听很有建设性,实际上半点用都没。 张婴恍然大悟,狡诈啊!他们是很明白田改的麻烦在哪里,不想当出头鸟。 思及此,张婴下意识看向嬴政,发现对方竟是一副双眼无神的发呆模样。 张婴:? 仲父,你这是要崩“勤政”的人设吗? 在张婴震惊的几秒内,嬴政似是对视线极为敏感,瞬间扭头,锐利的目光重新与张婴对视上。 张婴松了口气,给了个询问的口型,然而继续出乎张婴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嬴政冲他眨了眨眼,然后没有给任何暗示,直接避开了他的视线。 张婴有些怔愣,这还是嬴政第一次面对他的求助在回避。他以为自己口型做错了,多瞅了嬴政几眼,发现对方始终不看他。 张婴又将疑惑的视线丢给了赵文,发现赵文也一直低着头,直到张婴忍不住凑过去给对方胳膊一巴掌,对方才抬起头,露出一个迷茫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张婴:…… 张婴一门心思都在嬴政不同的举动上,所以没注意朝臣们议论的声音越发小。 尤其是几位伴嬴政一十年以上的臣子们,他们的视线扫来扫去,脸上先后露出“不敢置信,原来如此,怎会如此,前人咋办……”等复杂的情绪。 …… 张婴最终还是从嬴政那得到一个意思,让他真正的全权主持。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仲父这是被遁走的扶苏打击了,所以突然决定在培养他的方面上点重量么? 父子吵架,最终这个回旋镖还是扎他身上了。 张婴很是无语,若是今日偏殿议政其他事,他会选摆烂,但涉及的是困扰华夏几千年的土地兼并,张婴还真有些兴趣…… 不过想听有建设性的议政,眼下朝臣们打太极的聊天方式绝对不行。 他得先找到一条有足够威慑力,知情识趣,能被威胁的大鲶鱼,打破朝臣们默契维持的平衡 思及此,张婴目光扫了一圈,落在最狡猾的李斯身上,嗯,个人威慑力足够,为自身权利能被赵高这小人怂恿走上矫诏等叛逆的投机者,平日过于谨慎,适合来做鲶鱼效应。 张婴看向李斯,道:“李廷尉,仲父曾说你对民田流失一事有些见解,可对?” 朝臣们一滞,都是聪明人,张婴心里那点小九九一说出口,大家就明白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张婴会从最狡猾的李斯身上找突破口。 连李斯都愣住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张婴,道:“哎,难啊。”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4节 “哦?廷尉可是认为阿婴不堪重任。”张婴进一步看向李斯,“所以不愿说?” “……”李斯哽了一下,忙道,“土地兼并一事若放任自流,必将成大秦最大祸端,可若想彻底根除兼并。必须彻底推行新田法,确保黔首们的耕地不流失。 但想保住耕地不流失,又会与大秦《田律》商君法相违背。一旦涉及变法,又会引起不小的波动,老臣看来,等大秦内忧外患已解,水渠、长城等大秦建筑修建得差不多,只怕才是此事最佳的解决时机。” “廷尉这番话,旁的不说,但判断田改时机这一点上不敢苟同!” 张婴非常直白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若是大秦彻底安稳,国内土地兼并的情况只会越发严重,甚至是阶级固化。皆时说要田改,会触及多少朝臣、贵族们甚至小地主的利益?阻力会更大才对。百 废待兴,才是田改最佳变革之时。” 李斯拱手道:“上卿明察。但老臣……” “嗯!”张婴直接认了李斯的夸奖,同时将对方想转折的话给怼回去,“所以李廷尉,你不需要顾忌太多,将你的方案提出来。” 李廷尉沉默了一会,知晓躲不过去,便拱手道:“老臣之前与长公子,张郎官针对此事商议过,有一个方案,是令黔首自实田。黔首的地被强行占有,那就让他们在符合国家秦律的情况下,自己设法占有足额的土地,国家不再保证按规定授田。” 张婴一愣,没想到“令黔首自实田”这条策略,在这么不经意间就被提出来了。 朝臣们窃窃私语。 这时,其中一文臣忽然上前一步,拱手道:“廷尉,此举岂不是在包庇那些土地兼并的大贵族。” 姚贾道:“请不要血口喷人。” “下官不敢,但廷尉此法,只指出让黔首开荒,上报朝廷,获得足够的田亩数,但却没说那些已经被贵族强占的土地要怎么办。” 文臣一脸不满,意有所指地抨击道,“难道被贵族强占的土地就不管?任由他们霸占着?臣认为不妥,此事若不给贵族们惩戒,那么即便我们今日“令黔首自实田”又能怎样?那些大贵族明日不还是能继续强占黔首们新开垦的土地。” 此话一出,好几个朝臣若有所思地微微颌首。 姚贾左右看了一眼,正准备上前一步辩驳,却被身侧的李廷尉拦住。 李斯平淡道:“你说得对。这也是我为何与上卿说田改一事,难。文郎官有何见解,不妨敞开说说。” 文臣轻轻吸了口气,沉默了一会,拱手道:“此事,臣也仅有一些想法。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与其让土地都掌握在世家贵族中,为何不趁着变革,将全天下的土地都收为大秦国有,然后再一一重新分配。” 众人:!!! “嘶!”张婴很是惊讶,这个提议听起来真的很像是西汉末年王莽为解决土地兼并而采取“王田制”,而且是更加激进版本的。 李廷尉皱起眉,他扭头看向张婴,道:“上卿怎么看?” 张婴瞥了李斯一眼,是想拉他入场当垫脚的呢,他直白地开口道:“不可!” “王田制”三年失败,这个越发激进的版本怕不是挺不过一年。 众人一愣,谁都没想到张婴会给出这么斩钉截铁的否定。 连挖坑的李斯都有些呆住,他刚刚准备挥锄头挖河来一招祸水东引,结果水渠还没好这水直接哗啦啦地东引了。这是他成功下套了?还是又一次被对方利用了? 李斯看向张婴的目光逐渐深沉。 至于提出建议的文臣更是不满道:“听闻上卿待长安乡极好,从不恃强凌弱,为何对其他……” “等等!别用道义道德绑架我,我没有。”张婴先一句话堵死对方,然后开口道,“我不支持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个方案将大秦的军功阶级,以及文臣贵族全部得罪,怎么向下实施。” 众人若有所思。 文臣道:“商鞅变法时,敢拿王室贵族开刀,我为何……” “你别搞错了,商鞅变法是打击一批,又拉拢另外一批,平衡玩得很溜。即便如此,商鞅的结局也不好。而你这一招全部收公再均分天下,听起来挺好,但凭什么呢?” 张婴看向文臣,“并非所有的贵族、军爵们都兼并土地,他们的土地是立下赫赫功劳、封爵得来的,如今政策一变,他们过去抛头颅洒热血的奋斗全部白干? 你这就好像战乱饥荒过后,活下来的女人少,男子多,婴儿也少。 官府不想着怎么鼓励生育来解决问题,反而要求那些娶了老婆的汉子们将老妻分享 出去,好多生孩子。你觉得他们舍得放弃自己的妻嘛?你觉得这样合适?” 文臣听到后面脸一下子涨红了,连声道:“粗坯,粗坯至极……”但到底没再说争辩的话。 冯丞相微微蹙眉,道:“所以上卿是支持令黔首自实田?” 张婴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令黔首自实田的策略很新颖,在一定程度上能缓和矛盾,但我大秦按田亩征税,贵族豪强自然会将税收转嫁给农户,赋役越重,农户又会变成没有土地的流民……另外,大秦户籍管理严苛,流民也不可随意走动,所以他们在丧失土地后,还极可能就近成为世家贵族的家奴。” 朝臣们又是一默。 这时,又有脾气暴躁的臣子道:“实在不行,借着六国余孽的名声,将土地兼并的贵族抓了杀了,田地充公……” 张婴笑了一声,官僚贵族才是土地兼并的根源,光这里就过不去。 果然,那人还没说完,就有其他朝臣跳出来,说一些“杀心太重,有违天和”、“大秦未定,乱杀容易引起动乱”、“万一被有心人利用,杀错了怎么办”…… 张婴等他们吵了一会,猛地一拍桌子,然后将两只红红的小手背在身后,冷着脸道:“议政,不是市集买卖,再吵的都出去。” 张婴向来是张笑脸,骤然冷脸,还是能唬到些人。 朝臣们安静下来。 姚贾接到李廷尉的眼神暗示,心下叹息,拱手道:“上卿似是胸有成竹,定有好办法。” 好几位朝臣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也在下方拱手道: “上卿聪慧,定是有更好的名头。” “不错,上卿但说无妨。” …… 张婴轻笑一声,道:“更好谈不上,也就抛砖引玉吧。” 朝臣们闻言一怔,还真有? 人的名,树的影。 张婴一路创造的奇迹太多,以至于当他开口后,绝大部分人理智分析不可能,但依旧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专注地看着张婴。 姚贾瞟向李斯,瞅见对方微微摇摆的食指时,也闭了嘴。 位于上方的嬴政将朝臣们的状态尽收眼底,尤其看到李斯凝神专注的模样时,他眼底一抹浅笑转瞬即逝。 第221章 两年后 张婴完全没注意偏殿内的暗潮涌动,在这一刻,历史书籍和知乎百度与他站在了一起。 名田制、王田制、屯田制、均田制、两税法、方田均税法、一条鞭法,可以说除了清朝的摊丁入亩法。张婴将华夏土地变迁法都说了一个遍。 他不光说这些田地制度要如何实施,张婴还结合历史课本,以及当年看到的几个帖子,以及系统翻阅他记忆时填补的一些内容。将实施田地制度的优势与劣势,以及长期使用之后有可能出现的问题也都叭叭叭的说了一些。 当然,张婴没用非常笃定的态度,他用的全部是“假设、试试若干年、可能、或许、有没有恶劣后果……”带有探讨的疑问性语气。 不过张婴还是太小瞧华夏上下几千年,每个时期绝顶聪明人们总结出来的田改智慧。尤其在“令黔首自实田”都属于首创新鲜玩意的秦朝。 他这番站在历史巨人肩膀上说的猜测,对于大秦官吏们而言,就好像人类第一次搞出原子弹并且目睹它炸开一样,三观炸了。 所以张婴自认为谨慎低调地说完,一抬头,发现周围环绕着高高的人墙,无数渗着绿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 张婴下意识后退半步。 而他一动,仿佛打开了其他人的活动按钮。 李斯道:“屯田制,军屯、民屯和商屯,善!民屯可控制六国遗民中的流民,商屯可稳定百越,军屯更是能对上林郡好,来,上卿可否先将军屯展开说说。” 冯去疾道:“等等……上卿为何说方田均税法不行。在老臣看来,土地清丈,既可以整理、核实计划税收,又能够纠正无租的田地,良田税可一些重,贫田税可轻一些。 最重要的是,就是在现有的田地上进行清算,能有效打击那些胆敢兼并土地的贵族,又不需要黔首额外费力开荒。善,大善啊!” 张苍道:“一条鞭法才是集大成者啊!从清丈土地入手,不光能做到赋税平均,还能迫使那些贵族将隐瞒的土地上报缴税,另外,将繁琐的不同名称赋税、徭役全部简化,将赋归于地,计亩征收;把力役改为雇役这一点待看,但其他的因为赋役统一,各级官吏贵族难以插手多重加税。妙,这一招太妙了! 不过将征收的实际粮食,换成银钱之类的,臣不同意,充足的国库粮食能在天灾人祸时稳住国家,但银钱有何用,饥饿的时候,民众只认吃,不认布匹银钱。”1 …… 朝着他们围着张婴激动地说完,然后眼巴巴地瞅着他,期待他的回复。 张婴一时被众人的热情给干沉默了。 这要回答不好,绝壁是捅了马蜂窝,一头包。 好在张婴是一位资深端水大师,脑子活,脸皮厚,最重要的是还会拉一批打一批。 当朝臣们询问的问题,张婴知道一部分答案时,他并没有急吼吼地公布答案,而是一副故作震惊的表情,“啊,是故意在考我妈?这个问题不知道吗?” 等询问问题的人露出无语的神情,张婴才会慢吞吞地将答案说出去。 当朝臣们询问了超纲的问题,张婴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他半点也不慌,会理直气壮地摊了摊手,“我也只是提出概念性的设想,又询问了一些农人才猜测出来的结论,若我什么都知道的话,大秦以后就不用议政,全听我的好了!” 等询问问题的人被哽住时,张婴才会提议让他们先互相讨论,再一起得出结论。 再之后,有朝臣探究地询问张婴为何能有如此巧思的时,张婴很自信地摸了摸下巴,道,“可能是因为我是神童吧,这灵感,不知怎么与你们说。” 神童这两个字的威力,堪比普通人听到一路“保送硕博”的凡尔赛。 这两字一出,非神童的朝臣脸色微发绿,安静如鸡。而同样有神童称号的朝臣们,顿时露出“原来如此,理解理解”的表情。 …… 小半个时辰,张婴三板斧砰砰砰一顿砸,偏殿再无询问声。 很多人在这种情况下便会顺坡下驴,安静下来,但在张婴没有,在他看来这么重要的政策,转移话题只能一时堵嘴,强行压制会迎来触底反弹。 所以张婴主动出击,开口道:“诸位,田改的根本目的是让民众有田有粮。田改最难的问题是大小贵族起势后扩张兼并身边黔首和小贵族的土地。 我就是针对这两种情况,借用行兵打仗将军们的思维,在打仗之前,将不同的可能性排列组合了一番,再思考后续对策与印象。你们与其继续问我这些田改策略行不行,不如自行也演练试试。” 朝臣们若有所思。 这时,又有人问:“上卿所言甚是,不过你说了这么多田改政策,认为哪一项更符合当前的大秦呢?” 张婴双手一摊,道:“我若能选择出来,又岂会召集大家来议政。不过……” 张婴眼珠子一转,顺便给扶苏拉一波好感,开口道:“想要选出最适合大秦的方案嘛,可以学学长公子。长公子当初为了验证“郡县制”与“分封制”孰优孰劣,很有耐心地采取的分城区,实施不同政策用做对比的验证法。 我们也可针对大秦不同郡县的情况,实施不同的田改政策,比如北上的可以试试屯田制,银钱流转发达的商贸区可以试试一条鞭法…… 总而言之,让官府官吏多找几个郡县出来,实施不同田改两三年,就能大概清楚哪一项田改政策更适合大秦。” 冯去疾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李斯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5节 其他朝臣们若有所思。 张婴见众人不说话,脑子转得飞快。刚还想再找其他缘由激励大家时,武将出身的冯劫忽然大手一挥,开口道:“老夫最烦那些土地兼并的贵族,多是搞些肮脏事的复辟老学究!要老夫说,这个方田均税法交给老夫去验证,哪个贵族敢藏着土地不上报,我一刀一刀剁了他们。” 冯劫大喇喇地说完,冯去疾微笑道:“土地兼并顽疾也。老臣自然也要鼎力相助。我看廷尉欣赏屯兵制,那老夫就去百越之地验证一条鞭法。” 李斯闻言瞟了眼冯去疾,知道这老小子是拉他下水表态。 李斯偷瞄一眼面无表情的嬴政,心下叹了口气,也拱手道:“老臣确实看重屯兵制,至于之前提出来的令黔首自实田,就交由张苍、姚贾负责如何?” 冯去疾看了眼李斯一眼,很是惊讶老狐狸今日的配合。 他心生疑惑,但没有拆台,反而在下方合掌笑道:“甚好!大秦上下一心,再难,我们也能将其啃下来。” 三公九卿表了态,其他朝臣自然纷纷应和,颇有万众一心干事业的景象。 嬴政也拍板道:“大秦,农耕为基本,放手去做!” 说罢,宣布下朝。 至此,张婴第一回 主持偏殿议政,圆满成功。 嬴政看着下了朝会,依旧被四五个朝臣围在中间讨教的张婴,眼底又一次浮现零星的笑意。他先让赵文将跌打伤药送去给张婴,看他的小红手是不是自己拍肿了。 这时,李斯沉默地走在嬴政身旁,微弓着腰。 嬴政压低声音夸了句,道:“廷尉深知我意。” 李斯微微摇头,露出一抹苦笑,道:“陛下谬赞老臣也。上卿聪慧果敢,机智动人,哪里需要老臣帮忙引导。” 嬴政轻笑一声,道:“朕也没想到。” 李斯瞥了一眼嬴政的脸色,稍作深思,恭维道:“这话老臣不信 了,上卿颇有陛下年少时的风采。” 他说完,发现嬴政没有张嘴,李斯谨慎地抬眉,恰好与嬴政似笑非笑的视线撞上。 李斯心里一惊,不等他说什么找补的话,就听嬴政道:“嗯,到底是少时相伴的老臣,说的在理。” 李廷尉:!!! 这时,嬴政冷不丁又来了一句,道:“李廷尉,昔年父皇信任吕相,将年少的我托付给他。你说,你与吕相如何?” 李斯心脏狂跳,张婴在嬴政心中居然越过了扶苏,真有皇帝之资。 他忙拱手道:“老臣不敢托大,但吕相不负秦庄襄王,臣亦不负陛下。” 嬴政轻轻嗯了一声。 …… 偏殿议政后,田改一事在大秦风风火火地展开。 首先被冲击的是在咸阳喊冤的老儒生,一开始还有些人围观同情他们。 但随着咸阳南门张贴出众多“田改政策”,并且同意老百姓们对田改议论后,整个咸阳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种地上。 咸阳各大酒肆、摊位上,每时每刻能听到百姓们争吵屯田制、方田均税法等等。 再也没人在意老儒生们的哭丧。 说到底,儒生啊,政权争斗啊什么的离老百姓太远了,远没有吃饭的家伙重要。 老儒生们带着给鲁豫贵族土地兼并一事解围的心思过来,哭倒了一片,病倒了一片,结果非但没能达成目的,反而引出大秦一大堆“田改政策”的围剿。 老儒生们看到数张田改布告的时候,人都麻了。 “疯了吗?这么多田改政策,大秦朝臣贵族不顾自家死活了吗?” “我们的全力一搏,居然一点用都没有!” “不是没用,是引起反效果了!早知今日,不如不来啊!呜呜呜……” “大秦,不讲武德啊!” 老儒生们越想越难过。他们哭戚戚地过来,踌躇满志,最后灰溜溜地返回,心态全崩。 …… 老儒生的动静也被第一时间送到嬴政处。 张婴看着呈上来的对话,差点笑出鹅叫,他正想着这群儒生也算吃到教训了,没想到嬴政吩咐道:“赵文,就说感恩儒生们对大秦的关爱,让他们用“仁、义”督促鲁豫贵族实施“王田制”。” 之前说过,王田制就是所有土地全部归国家所有。 张婴默默地吃了口瓜:杀人诛心啊!回去的老儒生真的要两面不是人了。 …… 两年后。 公元前214年,秦始皇三十三年。 张婴正式步入近十岁,虚岁十一。 第222章 两年情况 这两年间门,北地匈奴异动频频,但每一次攻击都被蒙恬、韩信率军拿下。 是的,韩信。 韩信经过这几年的边疆征战,尤其是在秦始皇三十二年,他及时戳破匈奴联合旧齐旧部的阴谋,救下一批粮草辎重以及李信一命后,韩信越来越受重视。 如今在边关几乎达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成就。成功验证一句话,是金子总会发光。 韩信立了大功,中间门还被奖励了一次衣锦还乡。 那一次回乡,张婴本想大办一场,好让长安乡热闹热闹,没想到他刚刚和庖厨们叮嘱要做什么菜式,转头就听见张女官说韩家人拜访。 张婴走出去,就见韩信扛着一头新杀的老虎进来,然后将其重重地丢在地上,虎头裂开。 张婴被吓了一跳,还纳闷着怎么回事,就见韩母勃然大怒,二话不说踹了韩信一脚,说他岂可对小郎君如此无礼,让他跪下表忠心。 张婴哭笑不得,他自己就不喜欢道德绑架,更不想强行收服一位沉默桀骜的独狼结仇。 所以他连忙拦住了韩母,摆摆手,道:“不必不必,我与韩兄如今皆是大秦的同僚,没必要……”然而他的客套话还没说完,韩信居然主动拱手道歉,并且双手递上了韩信的半块信符,以表忠心。 张婴很是惊讶,道:“韩兄,你无需听韩母的话,为了一些番薯……” “小福星,不止是番薯,也是救命之恩。”韩信沉默了一会,认真地主动解惑,“若无小福星赐下的黑鳞铠,若无上卿写给李将军、蒙将军,关照我的信,韩某在边关只怕早死了。韩某绝非忘恩负义之徒。” 张婴再次摆摆手,笑道:“韩兄不至于。我并非只为你准备铠甲和书信。事实上,长安乡出去打仗的亲友,我都准备了铠甲也写了一封信,你没……” “韩某知晓!我们每一件铠甲里都藏有小福星亲笔写的信。”韩信非常认真的一字一字地开口,“正因如此,韩某更为心甘情愿。” 张婴依旧不想应,主要是觉得自己一个臣子收另一个将军的忠心,这像什么话! 奈何韩信比他更固执,表达完投诚后,不管张婴怎么和他分析优劣,他都不再辩驳,像一头训练有素的黑背,沉默地蹲在原地不动。 张婴也麻了,懒得劝了。 再之后,张婴从韩信口中得到更多有关北地的情报。 比如,与他同样声名鹊起的项羽。 不过韩信得到的都是些好名声,项羽拿到的就是各种“猪头狼牙,丑陋无比,迟早会遭受制裁”等各种烂名声。 甚至还有流言说,“项羽在野外特别喜欢棒打小情侣,瞅见一男一女同行就会冲过去,肯定是个天阉变态没女子要的丑男子。” 张婴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听到这条离谱流言时,脸上错愕神情。 除了项羽,韩信也带来了一些有关扶苏的消息。 出乎张婴的意料,扶苏以前在九原顶好的名声这一回居然是毁誉参半。 直到韩信黑着脸说出那一句,“我一直认为长公子特别好,待我与袍泽与对待其他贵族出身的秦卒没有什么两样。但当他对羌骑也与对待我们没什么两样时,我却有些想不明白……” 韩信的想不明白,倒是让张婴想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圣人,每个人都有私心,立场,以及自我双标。 扶苏在过去是将羌人放在一座城中,归其他人管,所以明面上,扶苏是对贵族、九原老百姓一视同仁,贵族们肯定也有些牢骚,但九原老百姓人多声音大,又有部分讲“仁义”的儒生们拼命宣传,这名声不就好起来了么。 现在两座城归公,扶苏为了捞无辜的羌骑, 会把对羌族的好放在明面上,老秦人见了肯定犯嘀咕,不怎么乐意自己和番邦野人的待遇相差不多。 儒生被打击了一大片,名声不好,做不好过去的宣传工作。 一来二往,反对的声音也就大起来,到这个地步,扶苏还能混个毁誉参半的名声,只能说他在为人处世上真的很“仁”。 …… …… 除了韩信带来的北地消息,一个月前,女南来咸阳上供贡品时也带来了关于百越的消息。 说百越的商贸蓬勃发展,期间门西瓯附近有一小股反秦力量,但他们还没彻底组织起来,就被以东女、杨樾部落为首的人给联合镇压。 张婴问如何镇压的。 女南露出惊讶的表情,道:“上卿,就是按你给的方法镇压的啊?” 张婴惊讶道:“我何时给了方……啊,就是你来信上写的‘家中子嗣不孝,棍棒不听,要怎么办?’那是反叛军?不是一群叛逆期的街溜子?” 女南噗嗤笑了一声,道:“上卿果然是福星,这也是误打误撞啦!” 然后她将过程讲了一遍。 东女部落很听劝,在得到张婴的书信后,他们去围剿时,不光带了强壮的士卒,还将那些反对力量的女性长辈,诸如阿母、叔母、大母等都带上。 先是二话不说将他们的粮食根据地捣毁,然后将他们围起来,也不打人,先给他们各种宣传百越如今的好日子,让他们不要吃饱了没事干去造反。 再之后,让这些女性长辈出面,不少小子压根不敢对亲妈亲奶动手,最后只能束手束脚地被自己的阿姆大母揪着耳朵扯了出来,再也不反了。 张婴:…… 你阿母永远是你阿母。 …… ……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6节 北地和百越各有一些小动荡,但没有关中地区不同田改政策的定点实施动荡来得大。 自张婴目送一批批官吏带着不同的田改政策出发前往不同的郡县时,他以为就和过去出谋划策一样,提完点子就能躺平休息,剩下的就由丞相与治粟内史、廷尉他们共商细节。 然而没想到,自从他提完田改的建议后,起初每隔二十日,就会有来自不同地方的田改文书,让他批阅回复。 一开始工作量不大,张婴也就随手做了,然而半年之后,文书从每隔二十日变成每隔十日,再过了几个月,几乎每隔三日就会有一份文书转交在他的桌面上。 更可怕的是,嬴政将张婴的办公地点挪到了自己的偏殿,嬴政从来不要求他,但会当着张婴的面“卷”。 以至于每次张婴想偷懒,一抬头就看见上方嬴政伏案批改,孜孜不倦,一转头就会看见几个头发花白的李斯、冯去疾等人批改文书。 他那个腰压根躺不下去,别说躺了,有时候见他们累得不行,还会沉默地走过去帮嬴政分摊一点。 所以现在,他过上了文书改不完,根本改不完的007生活。 …… 咸阳南门,一辆敞篷马车停下。 张婴翻身下马,忽然叹了口气,低声嘀咕道:“过不下去了,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要不还是回去吧。” “上卿认真的吗?”他身后传来章邯平静的声音。 张婴没想到章邯会给回应,下意识道:“对啊,我不想卷了呀,想出去放飞自我。” “嗯。”章邯显然已经知晓“卷”和“放飞自我”是为何意,微微颌首道,“但上卿更舍不得陛下难过,所以这话说了近两百次,最后上卿依旧会入宫。” 张婴身体一个踉跄,忍不住回头翻了个白眼,道:“章兄,你今日还会吐槽了啊。” 章邯沉默了一会,先是道歉,之后拱手道: “上卿,某被调去上林郡。”顿了顿,补充道,“负责监管修长城。” “修长城啊……”张婴抿了抿唇,这两年忙昏了头,除了用每年的新年祈福给嬴政增加寿命,那什么“流传千年”的系统任务他都给忽视了,因为这个任务卡着,他也好久没刷出新的任务奖励。 张婴:【系统,你居然没催我做任务?】 光球:【qaq,我催过的,但你之前忙得都要少白头了,我就帮你和主系统说明了情况,给你推迟了。】 张婴:【谢啦。但这任务确实也该完成。】 …… 这么想着,张婴前往咸阳宫的步伐加快。 等张婴进入偏殿时,正是嬴政等人最忙碌的时刻。 冯去疾、姚贾、李斯、冯劫、治粟内史,甚至连王绾都在,七八个人身前的案几上摆得比高三学霸桌还要满当,尤其是冯去疾、王绾还有李斯,这三人身侧和背后都被文书竹简堆得高高的,仿佛被关在一个三面环绕的围墙中。 所以在张婴入内时,仅有嬴政与案前文书最少的姚贾看见了他。 姚贾欣喜道:“上卿来了,正好,颍川那儿的方田均税法的实施有点起色,但也有些问题……” 他还没说完,冯劫抢先开口道:“姚郎官先等等,你那边还失败着,鲁豫这边之前用的令黔首自实田引起了很多纷争,但用上“王田制”反而块成功了,上卿,要不要全面推广……” 王绾连连摆手,道:“那不行!鲁豫是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方,还偷偷支援六国余孽,王田制将他们的财产充公再分给黔首,自然没人敢反对。但大秦其他郡县的贵族不一样,你若用王田制,和强抢他们的田有何区别。再被别有用心的人煽动下,岂不是又会动乱。” …… 张婴见他们吵起来,先与嬴政打了招呼,再熟练地用上端水技巧与朝臣们说,“要有耐心,大秦正好科举能选拔人才,都丢出去长久地看,再过一两年再定。”等话语。 至于两年前发下再也不端水的宏愿。 呵呵,他最初是硬刚、掀桌的,但……怼赢了又如何?土改不同其他策略,这就是一个漫长的需要验证,需要各种调整的过程。 他可以强势,朝臣们也说不过他,但之后呢,朝臣们就会顺势丢越来越多的工作问题让他判断。 换句话说,怼得越多,文书任务越多。 至此,张婴就决定从心了。 反正他对嬴政和扶苏没再端水,所以这也不算是自打脸。 等朝臣们都被张婴熟练地安抚下来,伏案批改奏章,张婴抬起头,恰好看见嬴政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嘴角一抽,微妙的觉得嬴政似乎对这一幕喜闻乐见。 嬴政忽然道:“今日来得甚早,可有要事。” 张婴眼珠子一转,开口道:“仲父,之前报备过的水泥已经可以大规模的烧制,牢狱那边也有了好消息,所以我去九原监修长城。” 朝臣们一默,齐刷刷地抬头。 张婴还以为他们在想反对的理由,没想到却听到他们感慨: “陛下与上卿真是心有灵犀啊!” 张婴一愣,正好看见嬴政认可地点点头,轻笑一声:“正想与你说,带你北上巡游一事。” 第223章 巡游前 北上巡游? 是哦! 嬴政在第四次巡游时除了求仙问道,确实也北上去了一趟九原。算算日子,差不多正是这一两年。 张婴正感慨历史惯性时,忽然听到嬴政道:“牢狱有何好消息?” 他忙道:“仲父,就是蝗虫粉的军粮安全测试。” 朝臣们面面相觑,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蝗虫与军粮结合在一起的话。 治粟内史更是忍不住拱手道:“陛下,大秦近年来风调雨顺,粮食充沛。”潜台词是,倒也不必这么克扣自家战士。 嬴政恍然大悟,道:“哦?他们吃了没事?” “岂止是没事,应该说效果非常好。” 张婴拍拍手,身后的章邯递上来一份厚厚的书册,张婴将文书分给众人,等他们翻阅了一会后才道,“你们看这文书上面记载了隶臣妾们服用蝗虫粉后的对比效果!嘿嘿,各个身体倍棒,比当初豆腐带来的效果还要好。” “哦!”众人眼前一亮。 几年前,豆腐第一次在隶臣妾群体中的验证效果震惊了一片人,之后更是打着“强身健体,灵丹妙药”的称号风靡整个大秦,如今居然有比豆腐效果更好的食物,自然引起朝臣们的重视。 他们快速翻阅文书,看着上面一系列记载的隶臣妾力量变强,身体变壮等等描述。 向来严谨的王绾微微蹙眉,低声道:“这数据,上卿会不会有所夸大?” 一直很维护欣赏张婴的冯去疾第一个反驳道:“这与上卿有何关系,牢狱囚犯归廷尉管,真要怀疑也应该问李廷尉是否管理不善,令咸阳狱记载失职。” 李·天降一口锅·斯:…… 章邯神色一凛,张婴知晓章邯担忧,毕竟记录的正是章邯的亲叔父。 张婴连忙开口道:“非也!事实上食用掺了蝗虫粉大饼的效用远比记载的更好,只不过负责登记的官吏为人谨慎,记的都是最低数据,他还说要等再扩大死囚对比人数,再等一百日后才将数据上报。是我等不及,提前拿来给你们看看。” 朝臣们若有所思,不再说咸阳狱管理不善的事,反而开始好奇更高的数据是怎样。 张婴连忙将章邯推出来说,章邯默默感激地看了张婴一眼,然后侃侃而谈。 随着章邯将数据一条条摆出来,朝臣们惊讶的声音此起彼伏。 嬴政看着这一幕,忽然道:“所以才会有仙人指路么。” 他声音很小,只有身侧的李斯与王绾听到了些,疑惑地看过去。 嬴政没看他们,看向张婴道:“阿婴是想用这个替作军粮?” “是的。毕竟这玩意验证了近一年,不光安全无忧,还对身体有好处,能尽早普及是最好的。当然,如果仲父还是担心,我可以先带去给修建长城的隶臣妾们食用。” 张婴点到了隶臣妾,又将他的想法说出来,“又有水泥,又有蝗虫粉,由我监督的话,应该能在北地大决战之前将长城修好……啊对了,因为蝗虫粉的效用与鸡卵差不多,也是为了让大秦人好接纳,请称呼它为蛋白粉。”说到这,张婴将一小袋粉末拿出来。 朝臣们纷纷看过去,发现并不是恶心丑陋的蝗虫截肢尸体,而是一小堆细腻的白色粉末,众人脸上的神色又好了一些。 王绾道:“色白细腻,蛋白两字也确实比卵白雅致。” 其他朝臣深有同感地微微颌首。 张婴:…… 倒也没那么想。 嬴政忽然轻声道:“做得不错,平日是章邯等人帮你管着?” “正是!”张婴将惊喜的章邯往前推了一步,笑眯眯道,“章邯可厉害,都要高升调去北地。” 嬴政却没看被夸得脸颊泛红的章邯,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既如此,为何不让章邯全权负责,你留在大秦统领全局?” 张婴笑容一僵,反应很快道:“仲父。有句老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同去也能多长些见识,再者说。正如仲父不顾辛苦,年年巡游大秦山川河流一样,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交由属官去做。” 嬴政哦了一声,没有给明确的答复。 倒是姚贾忽然慢吞吞地开口道:“陛下,你原本就计划带上卿北上巡游。正巧也会路过修建长城的地段,监军修长城也无需日日待在长城。” 张婴没想到姚贾会替他说话,一转头,恰好看见李斯和姚贾同时对他友好微笑。 张婴:? “嗯。”嬴政忽然开口道,“既如此,阿婴你清点人手,十日后出发。” “好勒!”张婴高兴道。 …… 决计北上巡游的事一定,原本忙碌的朝臣们陆续离开偏殿。 等张婴回过神来,偏殿内只剩下他、仲父,还有端茶送水的赵文。 嬴政先喝了口茶,开口道:“阿婴为何想修长城?” 张婴一愣,脑海中飞过了无数借口,但他懒得端水了,无法说出口的理由他宁可敷衍过去,也不想编造一些日后需要找补的借口。 所以稍作思考,张婴认真道:“因为我也想为仲父出一份力?” 嬴政眼皮子一抬,道:“仅此?” 张婴觉得“仅此”两个字有些微妙,好像是在说“仅仅只为了这个缘由”,又或者在指“仅仅只能说到这一步。” 但不管是哪一个,张婴依旧欢喜地小跑过去,踮起脚抱抱嬴政的后腰,嘀咕道:“嗯嗯。反正阿婴是想为仲父做事,是为仲父好。仲父信我!” “哈。”头顶传来似是无奈的轻笑声,很快,张婴感觉自己被一双大手在一瞬间举得老高。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7节 他惊讶地低头,恰好与嬴政带笑的对视上。 紧接着,他感觉身体被嬴政轻松地上下颠了颠,随后对方又道:“嗯,是瘦了些。”然后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敷衍朕?” “仲父!是你力量涨了!我胖了的。” 张婴没在怕的,大着胆蹭过去,伸手过去轻轻抚摸仲父的眉心,“仲父最喜欢阿婴。阿婴也最喜欢仲父。嘿嘿……” 嬴政微微一怔。 站在一旁的赵文眼角微微抽搐,他很想上前提醒一句,上卿,这不是几年前啦!你也不是三四岁的小宝宝,而是再过两三年就可以结婚生子的少年郎啦!用撒娇这一招敷衍陛下行不通啊!您忘了胡亥公子之前撒娇被陛下嫌弃的…… 赵文还没担心完,他看见嬴政忽然笑了一下,伸出大手不停地rua张婴的脑袋,又掐了一把张婴的脸颊,道:“你小子,倒还记得亲近我。” 赵文:??? 他震惊地看向两人,正好看见张婴惊愕道:“仲父冤枉啊!我何时不亲近仲父了……” 嬴政保持沉默。 这时,张婴做出凝眉思考的模样,忽然右手握拳拍了一下自己左手掌心,宛如幼鸟归巢一般扑向嬴政。 张婴开口道:“仲父,都是文书太多的错!是我被大秦文书迷了心眼,日后一定先和仲父聊天,再办公,仲父第一,文书第一……” 赵文本在发呆,听到张婴拍马屁的话,心下又是一紧,惨了。 陛下勤政爱民,向来将大秦军政事务摆在首位,之前公子寒、公子将闾、公子胡亥也都过类似吹捧的一招,结果被陛下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赵文对张婴印象不错,他正想着要如何小声提醒张婴时,一抬头,恰好看见嬴政微蹙的 眉心不自觉舒展开几分。 片刻后,他听到嬴政道:“善。” 赵文:…… …… 张婴离开偏殿,路上一直能感觉到赵文若有若无的打量。 在离宫前,他忍不住回头道:“何事想对我说?” 赵文连连摇头。 张婴微微蹙眉,刚想问“那你瞅着我作甚”,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阿婴婴~~”呼唤。 他转过身,恰好看见如桥如炮弹一般即将冲到他面前,张婴瞬间往旁边一闪躲过对方的飞扑,看着如桥一路踉跄地栽进旁边的灌木丛。 “呜,唔……阿婴婴你躲,躲我干嘛。”如桥将脑袋从灌木丛里拔出来,转过身,可怜巴巴地瞅着张婴。 如桥已经十四五,在三月前订了婚,身形瘦了点,去了些稚气,但脸也因此方了许多,再加上虎背熊腰的身形,简直就是一头活脱脱的北极熊。 “如桥公子,你也对我俩的体型差心里有点数。不躲开我还能活?”张婴浅浅地翻了个白眼,“你回想下之前待你家新妇小心谨慎的模样,对我温和些。” “阿婴婴又不是我新……咳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如桥察觉到张婴锐利的视线,连连摆手,“就是听说阿婴婴这回要跟着去巡游?能带我去不?” “不带。” “啊,长城哎谁不想看……” 张婴道:“别撒娇,说实话。” “他们说此次巡游肯定有个一年半载的……”如桥垮起一张脸,“这也太久,宫中只剩我一人。” 张婴心神微动。 这两年嬴政待张婴极好,好到原本想要拉拢他的公子一个个态度骤变。 公子寒忌惮他,笑脸藏刀,公子胡亥嫉妒他,阴阳怪气,其余公子即便不站在血缘兄弟一边,也不会主动对他示好。这也把如桥这个傻憨憨给凸显出来,前些日子还为了他的名声与胡亥打了一架。 所以即便张婴依旧觉得如桥又鲁莽又愚笨,但多少会偏向了他一些。 “我可以帮你提一嘴,哎,别高兴得太早……”张婴摆摆手,制止对方扑过来的动作,“具体缘由得你自己去和仲父说。仲父可是你父皇,你都是成亲的人,还畏畏缩缩的干甚啊!” 如桥哼哧两声,忽然又道:“对了阿婴婴,有好事别瞒着我哈。” “啊?”张婴一脸懵逼,就发现如桥丢过来一封信。 他还未翻看,就看见王家的家徽印泥。 第224章 书信 “王家?难道是王贲将军?王离将军?”张婴低声嘀咕,慢慢拆开信。 信纸张开的时候露出里面娟秀的字体,张婴一愣,原来是王玥儿的来信。 他细细一看,对方写了半张纸的内容,但提炼下意思大概就一句话,天气渐冷,有两个包裹要麻烦他找关系转交给王贲,包裹中一件蓝色毛衣是作为谢礼给他。 张婴微微蹙眉,见如桥在一旁探头探脑,他忍不住疑惑道:“北上巡游的事,你是何时知晓的?” 如桥下意识道:“啊?这不刚传出来的信吗?” 张婴表情一冷,道:“是啊!很不妙啊!” 如桥表情发懵,他见张婴表情特别严肃,也收起自己八卦的表情,忍不住问道:“阿婴婴可是看出什么问题?” 张婴分析道:“如桥公子,你我皆是今日知晓北上巡游一事。但王家小姝居然能提前这么多准备送去北上的物件,还碰巧让你在今日交给我,这岂不是说明宫中有人泄密……” 如桥越听张婴的话,嘴角止不住地抽搐,最后忍不住道:“阿婴婴,她铁定不知道北上巡游,巧合而已!” 张婴摇头道:“不。王家小姝向来聪慧,说不定是故意这么写,在隐晦地传递消息……” “唉,你还说我是个木头!你,我真的是服了。” 如桥完全不能理解一封“暗含情意”的书信,是怎么被张婴看出谍报信息。 他的脸皱成一团,最后似是感慨地冲张婴摇了摇头,“阿婴婴,再过几年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怎还如此不识情趣。要不要我给你支两招。” 张婴听到这气笑了,瞪了如桥一眼,道:“可别!半年前是谁在我面前哭诉,说不小心得罪了心上人,求我想想办法,我一时没给你主意,你居然能想出什么趁着夜黑风高偷溜进人家的闺房去道歉的馊主意。 哈,得亏我拦住了你,要不然你别说娶上你的心尖尖,只怕仲父早把你的腿给打骨折。” 如桥尴尬地笑了笑,拱手道:“阿婴婴说得对。我妻家中男丁皆出身军伍,卫兵众多,戒备森严,若我真偷跑过去肯定会被发现,到时候……哎呀。阿婴婴为何打我!” “你个笨蛋,重点是人家是军伍世家吗?重点是,不管对方家中如何,你都不可以去偷偷爬房。” 张婴跳起来薅了一把如桥的头发,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你少乱来,要不然我会将这些话都告诉你家新妇去。” “哎……别别别,你们这对野鸳鸯怎么个个都拿家妻威胁我。”如桥急得脸都红了。 张婴听到这眉毛一跳,什么野鸳鸯。 张婴和如桥是一边往外走,一边在低声聊天,所以在两人走出宫门口时,旁侧传来轻轻的喊声。 “小郎君。” 张婴扭头看去,恰好看见王家小姝牵着三头身的许莫负站在旁边,她们身后的隶臣、家仆都抱着一大袋的东西。 “咦,真好呐。”如桥忽然感慨,“羡慕。你还不赶紧过去?” 张婴却没有动。 王家和蒙家执掌了大秦近五分之三的军队,即便嬴政心胸开阔不在乎,但王家和蒙家彼此间却有些默契,除非极为重要的事,否则明面上互相不怎么搭理。 张婴自认是蒙家一员,所以在救了王翦后,他也主动避嫌。当然每个重要节假日,张女官都会告诉他收到了来自王家的谢礼。 但王家小姝这么明晃晃地跑出来找他还是第一回 。 张婴没有动静,对方倒是上前几步,温温柔柔地行了个礼,轻声道:“小郎君,你,你,嗯……最近如何?” 张婴:? 他看着对方紧张的模样,忽然想起之前转交的 信件,张婴心下一紧,着急道:“可是王翦将军出了事?” “啊?”王家小姝表情一僵。 “不是王翦将军?那难道是王贲将军受了重伤?还是王离将……” “都不是!我阿父、大父、阿兄她们好着呢!” 王玥儿一改之前的温柔模样,忍了忍,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道,“我,我是……嗯,看在,看在对大父的救命之恩上关心你,别以为有其他意思。” 张婴一脸懵逼,这才猛然反应过来,斩钉截铁道:“没以为!我没有其他意思!绝对没有!”对方也就比他大三岁,才十三四啊!他又不是变态。 王玥儿骤然沉默,忽然咬牙从旁边抱起一大摞东西递给张婴,一字一字道:“嗯,没有最好!” “嗯。” 王玥儿又沉默了一下,只留下一句“我下次再来!”然后就拉着许莫负走了。 张婴:??? “哎,不愧是阿婴婴,政务能力一流,其他方面也……” “别乱说!”张婴一开始是不懂,但领悟之后就是懵逼,他与王玥儿最多见面时打个招呼,其他什么也没有,对方怎么可能会心悦他? 但不管怎样,这种事都不应该成为旁人口中的谈资,思及此,张婴极其严肃地瞪了如桥一眼,“你以后再胡乱开玩笑,我就将你的糗事告诉你妻!” “啊我不敢的我错了的!”如桥连声讨饶。 这时,张婴忽然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他一转身,便见王玥儿又急匆匆地跑过来,然后往他怀中塞了个东西。 张婴一愣,推诿道:“不,我……” 对方留下一句“保平安,不想要就丢了!”然后又像风一般第离开。 张婴:…… 他看着被祈福绳缠绕的秦半两钱,默默地收起来。 …… …… 张婴回长安乡后便开始召集人手。 即便他没说要去何处,但召见的都是擅水泥、蝗虫粉的能工巧匠,聪明人都能分析出张婴又要出远门。 以至于张婴一打开门,几乎回回都能看见身材彪悍的壮士在门前走来走去,见到他后也不凑上来,而是搬起来一块巨石,仿佛在练肌肉一样挥洒汗水。 张婴一前往墨家工坊,不管走到哪里,耳畔能听到故作大声“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讨论: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8节 “说到做水泥的活计,还是我最好!” “呸,你能比的过我,最新的三石水泥可是我改良的!” “还有我。蝗虫粉那玩意就是我弄好的,凭什么带徒弟去不带师傅啊!我还是工师呢。” “对对对,我也是工师,我们都比文工匠他们做得好!” ……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但他能拿这些故意跟着他,年龄四十往上,精瘦精瘦,有些头发还花白的工师们怎么办呢。 凶不得骂不得,张婴也只能微笑着哄两句,再转身离开。 等张婴巡视完所有要带去九原的产业和人手,刚刚回家,便听见门外有声音道: “张女官!有家书,有家书哦!” 张婴闻言一愣,家书? 他侧身看向表情淡定的张女官,暗暗惊讶,张女官还有能互相寄信的亲戚? 此时大门打开,信使递了一份木牍过来。 张婴一看是木牍的家书,就知道这亲戚肯定住得远,因为离咸阳近的几个郡县早就普及造纸术,即便郡县内书籍还未彻底更新换代,但邮驿们运送的书信基本都是纸。 张婴好奇地凑了过去。 张女官向来宠张婴,见他好奇,主动将木椟摆在张婴面前一起看。 张婴看了一会,眼底闪 过一抹震惊。 抛开上面那些思念张女官的内容。 其他内容真的惊掉他的下巴。 张女官居然还有弟弟?犹子幼女?她甚至不是单身,她还有一个漂泊在外的良人? 这位良人居然在颍川、陈县有贵族亲戚?现在良人那边的贵族亲戚还想派人过来走往? “哼,我当是什么……”张女官脸色带着些不满,“原又是那些人。” 那些人? 张婴立刻用肉乎乎的小手扒着张女官的衣服,满脸好奇道:“难道是故意攀扯上来的亲戚?” “什么亲戚!全是无关紧要之辈!”张女官的声音一时有些激动,直接将木椟徒手掰断,显然厌极那边,“阿婴,你若听到有任何人打着我的旗号想见你,你可千万不要听。” “嗯,我不听。”张婴点头。 “是一定不可!其实这家书从两年前开始,断断续续寄了七八封。一开始我也心软,想着过去战乱饥荒,他们卖我一事也算情有可原。但见过一次后,我发现他们旁敲侧击问的全是小福星你的事。” 张女官的脸色冷下来,“尤其第二次见面,我逼问他们为何询问你的事,我那蠢笨的阿弟说漏了嘴,说是知道小福星的阿父阿母是何人,想捞一笔赏钱。 呵,我听到那句话后直接去报了官,可惜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让他们提前跑了。但正因为他们偷跑,我才更确信他们不怀好意,就是冲着小福星你来的。” “我阿父阿母是何人?” 张婴若有所思,难道真的不是蒙毅,但也不可能啊,如果没有沾亲带故,嬴政和蒙毅一开始不可能对他那么好,“嗯……日后若还有这样的家书,先留着!” “小福星,信不得啊!” “我知道!但我怀疑他们在长安乡藏有眼线。你就留下信不回。让他们误以为你动摇了,日后才会再找机会与你接触,我们才有机会将他们抓起来询问。”张婴说到这,拍拍张女官的手臂,“他们最多是个传信人,趁早问罪,不至于连坐,牵扯不到什么。” 张女官连连点头。 次日,张婴将家书情况与留守咸阳的王绾几人说明。 他本只是想留一手,没想到王绾他们非常重视,当日就有不下一百秦吏进驻长安乡蹲点,要不是张婴强调不可打草惊蛇,只怕会来更多人。 再之后,张婴便与嬴政等数位朝臣一起,乘马车抵达北上的秦直道。咸阳直达九原的秦直道并未完全修缮好,但在与长城交接处的那一条路线是完整的。 绿色的山脊上,秦直道宛如人工塑造的卧土巨龙,由南向北,延绵不绝。 伴随着一排排嘹亮的角号声,一队队最精锐的黑铁骑驱动着胯下的骏马,护卫着中央偏前的十辆马车,踩在巨龙的背脊向着北方高速前进。 第225章 好消息 北上巡游休憩的间断。 张婴趴在车窗上,听着外面“轰隆隆”不绝于耳的马蹄声,他坐直身体,看见斜前方一片几乎看不见尽头的精锐黑铁骑们齐齐拉弓,“咻咻咻”箭支齐射。 伴随着众将士“彩!”“威武!”等声音,黑铁骑们齐射之后没有半点停留呼啸而过。 一大批军需辎重士卒冲到黑铁骑刚刚经过的地方,捡起一大摞的猎物,纷纷扛在肩膀,步履飞快地带去河流洗刷,准备加餐做饭。 “怎的起身了!”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张婴扭过头,恰好看见身披长袄满脸不赞同的嬴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扣了扣脸颊,咳嗽一声,道:“仲父,我没事的,之前只是……” “都发热了还说个甚没事,快躺下。”嬴政瞪了张婴一眼,将张婴直接摁倒在车榻。 他手一挥,太医令便带着药箱上前给张婴查看,过了一会,太医令摸着胡须道:“热退下来了,再喝三日汤药应该能好。” 说着,药童就端着一碗浓浓的汤药候在旁边。 张婴脸都绿了,开口道:“我真好了。没事,就是个淋雨低烧啊!” 上辈子张婴一直病殃殃,浑身大病小病不计其数,所以像37度8以下的低烧,在他看来根本就不算病。但他的不重视的态度,越发触怒了嬴政。 “喝!”嬴政看向张婴,注视着对方圆碌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沉默了一会,强硬地瞪了赵文一眼,“赵文,他再推开就给他灌进去!” 赵文:…… 哆哆嗦嗦上前。 张婴看着热腾腾的黑中药,可怜巴巴的赵文,以及板着一副脸眼底尽显忧色的嬴政。 他沉默了一会,就这赵文的手,将这碗汤药“吨吨吨”地喝下去。 “阿婴表……” “呕~~” 张婴胃部一翻滚差点全吐出来,这时,旁边一双大手忙扶起他的背,同时,一股清澈类薄荷的香味从鼻腔吸入,沁人心脾,顺利让那一股想吐的欲望消散。 张婴缓了口气,抬眼一看,原来是嬴政左手扶着他,右手拿着个小金盒给他嗅。 见他的视线过来,嬴政还轻轻捏了下张婴的鼻尖,道:“太虚了。”说着,嬴政从旁拿出两串蜜糖橙子给张婴,补充道,“吃些,压点味。” “我不虚!”张婴坚强道。男人,不能被说不行。 “呵。” 这时,车帘猛然被人拉开,传来公子高的声音,“父皇,大兄派来的信使……” “出去多久了?怎留他一人在这!” 不等公子高说完,嬴政余光一瞥,脸色不善地打断对方,“让你盯着阿婴休息,你私自跑出去做甚?信使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公子高一囧,下意识道:“父皇,我没……” “还狡辩?” “……” 张婴也被这双标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忍不住道:“仲父,我好着呢。高公子之前还特意帮我熬了粥。” “这样么。”嬴政的脸色缓和下来,又看了公子高一眼,“下不为例。你来作甚?没事先下去。” 公子高:…… 张婴都替公子高有些委屈,堂堂大秦公子居然因照顾臣子不力而被皇帝批评,这要能流传到后世,左右得被历史粉们拉出来好好怜爱一番。 公子高哀怨地瞅了张婴一眼,又收回表情,道:“父皇,蒙恬将军与李信将军里应外合。长驱直入匈奴王庭,头曼单于兵败,仅率不足十万匈奴军远遁而去。 这一次,蒙恬将军虏获匈奴人近一万,李信将军虏获匈奴人近三万。虽然尚未完全击溃匈奴。但是四十万老秦军已经全 部越过河南之地,在河北之外安营,准备修筑新的营地。” 头曼单于可以说是匈奴崛起与强盛的旗帜,如今旗帜被砍倒一半,匈奴王庭气焰下降,边关将领的气势攀升,此消彼长,大秦彻底拿下北上领地指日可待! 众人脸上都流露出一丝喜悦。 嬴政更是起身高声道:“彩!越过河南,阴山,可是全面收服了阴山大草原。” 张婴听到阴山两个字也激动起来,这可是陛下对蒙武立下的誓约之地。 “父皇所言极是!”公子高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大秦已经彻底征服了阴山。这是近年来北上战场中的一次大捷。长兄来信的意思是,父皇正巧北上,在途径时可能来犒劳一下众将士。” “善!大善!是该好好犒赏。扶苏这小子总算聪慧了一回。”嬴政眼底竟是渗出一抹晶莹,顿了顿,高兴地笑了一声,“蒙武可以安心也。” 众人骤然沉默,就连最憨的公子高也收起笑容。 嬴政遥望远处了一会,忽然道:“抬棺,走,去抬棺!让淮南侯亲眼见证!” 车内众人表情一僵。 公子高忍不住拱手道:“父皇,这,这不合礼仪吧。” 嬴政冷眼扫过来,低沉道:“淮南侯一生为大秦戎马沙场,生前唯有一遗憾事,未亲身收服阴山草原。如今蒙家军完成了淮南侯的遗愿,我带他一起出行有何不可?” 公子高直面嬴政的怒气,干巴巴道:“可,可……”可是尸体啊!尸体就应该入土为安啊!但这些话他不敢说,只能小心翼翼地给赵文递眼色。 赵文满脸囧:高公子真的高看老奴了! 与此同时,随着北上巡游的大秦臣子李斯、姚贾、张苍还有冯劫四人联袂而来,为的也是阴山草原一事。他们刚刚走上马车,公子高和赵文连忙将嬴政的决定简单说了一遍,四位大臣的表情也是懵逼了一秒。 陛下你怎么了! 这么热的天,带一具尸体北上铁定会腐烂发臭啊! 蒙家人会乐意在数十万大军面前,迎接自家长辈臭烘烘,无法入土安息的尸体吗? 朝臣们委婉地劝解,嬴政却坚持己见。 双方互相拉扯之间,张婴的声音响起,道:“好,我支持仲父。” 朝臣们一愣,瞬间急得不行。 上卿,现在可不是顺着陛下哄着的陛下的时候啊,该忠言逆耳就得忠言逆耳啊!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399节 “仲父,若只带淮南侯去阴山草原看一眼,我认为还配不上淮南侯的付出!”张婴很认真地开口道。 朝臣们:??? 上卿,你不要太宠陛下啊!忠言逆耳利于行啊! 嬴政也有些疑惑地看过来,顿了顿,点头道:“阿婴有何主意?” 张婴道:“应当在阴山草原给淮南侯立下一个衣冠冢,让他能一直看护大秦江山。” 朝臣们:!!! 衣冠冢,不涉及尸身,又能兼顾淮南侯的遗愿,妙啊! 他们纷纷看向嬴政,果然见对方眼底闪过一抹犹豫,朝臣们翘首以盼。 片刻后,嬴政脸上的暮气消失,忽然又露出笑容道:“阿婴想法妥当,是啊,只带着过去看一圈还是不够,立个衣冠冢,让他能随时看看也是好的!还有李信这小子,能立下这般大的功劳肯定是打起精神了,是得好生庆祝下。” 朝臣们心下一喜,同时暗暗赞叹,不愧是机敏的小福星,很有急智啊! 姚贾在一旁恭维道:“也是陛下愿给李将军多次机会,才能收获这样的胜利。” “哎,这是蒙恬与李信的功劳,与朕无关!” 嬴政心情很好地摆摆手,“李信这小子心思重,一直对之前的失败耿耿于怀, 如今能恢复过来就好,就好啊!哈哈哈……” 张婴见状有些惊讶。 他一直知道嬴政对朝臣将领宠信有加,但没想到仲父对臣子如此真心,只因李信重新恢复做将领的自信,就笑得合不拢嘴。 朝臣们也跟着夸了李信、以及蒙家将领们。 嬴政似是无意间提起道:“羌骑可有立功?” 朝臣们一顿。 公子高率先摇头道:“此次行军并未带羌骑同去,羌骑如今负责巡视长城内外。” 嬴政紧锁眉头,道:“扶苏的主意?” 公子高踌躇了会,开口道:“长兄来信并未说明,所以……” 嬴政的脸色冷下来,公子高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再说。 这时,李斯开口道:“陛下。九原形势复杂,军中异族太多反倒不好控。想必长公子是为了征奴军的安定,才提前将羌骑调去修建长城,这也是为九原……” “行啦,不必替那竖子说话!他早已认定羌骑纯良无害,岂会这么做!”嬴政没好气地瞪了李斯一眼,“他调羌骑去守长城,无非是担心边疆将领拿羌骑当敢死军罢了。” 敢死军,秦军边疆特色,为了给家人脱去隶臣妾的帽子而拼搏抢敌人头的人,基本就是哪里危险冲哪里,死伤率过半。 李斯闭嘴了,并非不能为扶苏解释,而是他发现嬴政对扶苏的偏见也很多,解释也讨不得好。 嬴政道:“大喜日子,别谈及没趣味的混账竖子。尽快前往阴山草原。” 众人道:“唯。” …… 也因为要去庆祝,他们一路忽略了好几个要巡查的县。 从秦直道下再来前往平原时,数万的黑色铁骑在草原上慢慢汇聚成一股巨大的黑色洪流,以席卷一切的态势,顺利抵达阴山草原腹地。 沿着绵绵的山脉往北走,张婴看到如此蔚蓝的天空,辽阔的草原。 脑海中忽然想起一首《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时,嬴政牵起张婴的手,掀开正在疾驰马车的车帘,他指着漫山遍野的草地道:“瞧瞧番人,逃亡是如此愚蠢狼狈。” 张婴顺着嬴政的手指看过去,发现是一群群被砍死、烧死的牛、羊群以及被摧毁的帐篷。从这些潦草的痕迹足以看出匈奴逃亡时有多么狠得下心,也是多么的狼狈。 “明明有如此良地,好时节只会靠牧羊牧牛吃饭,饿了就南下烧杀掠夺。部落若打仗打输了,逃亡时,不选择保护牛羊群,而是先将它们都杀了,免得让其他部落捡便宜!懒惰、贪婪、愚昧。”嬴政说到这摇了摇头,然后指着这一片,豪情万丈道,“阿婴,这将会成为我大秦的新粮仓。” 张婴为嬴政的壮志呱唧呱唧鼓掌。 “阿婴,日后你可立足此地,往北再建新粮仓。” 张婴:? 这话是不是有点不对。 恰在这时,前方也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嬴政停了声音,张婴踮起脚看去,只见不远处出现了一连串的小黑点,扬起了一层沙土。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九原来使何人?报上名来!” “陇西侯李信,恭迎陛下!” 第226章 庆功 伴随着对方嘹亮的回应声,张婴听到一声军号吹响。 前行的仪仗车队以及随扈的黑铁骑仿佛被统一按上暂停键,整齐地放缓步伐,对面急速奔腾而来的也是黑铁骑,在双方即将碰触前,李信率军而来的黑铁骑从中间利落地分开,侧立两旁。 仪仗队前方负责安全的黑铁骑也利落地分出一条足够容纳两辆驷马王座并行的道路。同时,数辆青铜马车与双层黑甲骑兵们围成一个巨大的圆阵,待李信一人策马进来,便将入口处封闭好。 “臣,李信参见陛下!”李信翻身下马,高声道。 嬴政牵着张婴一起下马车,扶起李信,开口道:“好!你小子总算恢复精神,立下大功。” 李信感动得虎目含泪,连忙道:“是臣过去不懂事,劳陛下费心了。不过此次阴山草原大捷,末将不敢居功。若非韩信机敏有加,识破了匈奴单于声东击西的念头,只怕那些贵族会带着牛羊全都跑了,立不下这样大的功劳。” “哦。韩信啊!”嬴政若有所思地看了张婴一眼,微微颌首,“阿婴,你认为韩信这人如何?” “好啊!”张婴非常笃定地举起大拇指,“在军事方面绝对是一位大才。” 嬴政又道:“心性如何?” “有些桀骜不驯,或者说言不由衷,容易让人误解。”张婴回忆了一下韩信各种低情商的操作,“但大才嘛,性格难免都有些稀奇古怪。可用,可重用。” 嬴政轻轻嗯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你喜用就行。” 张婴:? 嬴政却没继续说,只让赵文跟过来,根据李信说的一些功绩,再给韩信加官进爵一级。 韩信也从韩二五百主,变成了国封尉,简称国尉,具体统领的人数可以说不限,但一般是低于四千,可以有一千卫兵。 封赏完韩信,嬴政召李信一同上马车,李信带来的黑铁骑顺利地融入黑色洪流,一起向阴山草原的腹地前行。 酉时,落日悬挂在山巅。 在漫山遍野的欢呼喝彩声中,由南向北的汹涌黑色洪流终于缓缓停下。 张婴探出头看,四周举起来的火把密密麻麻宛如天空星辰,根本看不到头,粗略估算起码得有大几万。举火把的人不光有身披铠甲的秦卒,还有穿着秦服的秦人,以及身着羌族服侍的男女。 “威武!”“万岁!”“喝彩!”等庆贺的声音几乎能冲破云霄。 张婴从没见过如此宏伟的场面,他本想随着李信一起下马车,却被嬴政一把拎住。 这时,队列前方的漫天火把分出一条路,数匹骏马疾驰而来,来者在距离王座百米之外翻身下马,三人再快步走来的人正是扶苏、蒙毅和一位陌生的男子。 陌生男子身披黑色重铠,浓眉大眼,皮肤偏黑,五官与蒙毅有些微妙的神似,但颜值反要更高一筹。这人站在那,就好像一柄能杀敌能定国的重剑。 在张婴悄咪咪打量时,对方几乎一瞬间察觉,锐利的视线扫过来又很快收回,恢复平和。 “父皇!” “参见陛下!” “见过陛下!” 三人几乎同时拱手上前,高声道。 “好,好好!”嬴政微笑地看着三人,先是用力拍拍扶苏的肩膀,好一会后才咬牙微笑,“你小子,稍后再与你好生说说。” 扶苏脸上闪过一抹无奈,他退到一边时恰好与张婴的双眸对上,顿了顿,扶苏从怀中掏出一件物品向张婴的方向轻轻一丢。 张婴微讶,好在扶苏的准头不错,令他轻松接下。 他低头一看,嗯?居然是一枚野生动物的牙齿。 张婴正疑惑时,就听见嬴政哈哈大笑,他抬头 一看,原来嬴政将蒙恬和蒙毅两兄弟同时揽在怀里,用力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对着他们大加赞赏。 蒙毅先是拱手道:“臣之所职,当不得陛下如此夸赞。” 蒙恬也拱手道:“幸不辱命。” 嬴政又笑着说了几句,转身对张婴招了招手,道:“来,阿婴,见过两位将军。” 张婴连忙迎了上去,他先唤了蒙毅一声“叔父”,在得到蒙毅一个喜滋滋的笑容后,张婴犹豫地看了蒙恬一眼,唤了声“季父”。 蒙恬面无表情地看向张婴,没有出声。 张婴一顿,本以为对方是不乐意被攀亲戚,没想到蒙毅忽然拍了下张婴,又拍了下自己的额头,道:“哎,看来阿婴日后只能唤我季父。唤大兄叔父吧。” “……叔父?” 蒙恬“嗯”了一声,利落地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张婴。 张婴接过来一看,居然是一柄纯金打造的弯刀匕首,剑柄还有些花里胡哨的珠宝。 好!好得很! 就喜欢这种沉默寡言,送送送的长辈! …… 张婴心情很好,嬴政则继续与蒙家兄弟交流,不久,嬴政一个迈步跃上旁边新搭建的高高的云车。 “朕,今日特意来阴山草原,为的就是犒赏诸位英勇的大秦将士。你们近日拿下的战场,几乎能平我大秦外患,立下的功劳,不输过去秦灭六国,亦是一场定国之战!……朕相信,在诸位将士的英勇无畏下,大秦不光能驱除数百年的匈奴外敌,还能彻底占据他们的领地,让世间再无匈奴王庭,只有我秦帝国云中郡、九原郡!” “秦帝国威武!”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0节 “陛下威武!大秦威武!” 嬴政夸奖完大秦将士,又开始追忆夸赞蒙武,并且大声告诉众人,将在阴山草原旁边修建淮南侯的衣冠冢。自此以后,阴山草原有大秦武神护佑,大秦子民也当牢牢占据阴山脉,不管来犯者是何人,绝不可后退半步。 “淮南侯威武!”“武神威武!”“陛下威武!” 嬴政在云梯上一番即兴发挥慷慨激昂的演讲,整个阴山草原的怒吼声响破天际,就好像油锅中落了颗火星,彻底躁动。 蒙恬、蒙毅两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蒙家派系的军武们先是哽咽难耐,之后扯破嗓子地嘶吼。 蒙家军也只是阴山草原众人的一处剪影。无数军民都被嬴政的演讲鼓动。 阴山草原的狂欢呐喊,属于这人停下,那人喊,那人停下,这人又开始喊,羌族的声音大了,老秦人不甘心继续喊,百姓的音量比较大,秦卒们又不爽地要喊得更大声。 此起彼伏,这欢呼声延绵了近乎小半个时辰。 在声音渐渐平息时,伴随着数万缸酒水入场,阴山草原的喧闹声又一次大了起来。 “我的天哪!你们看看这个印章,这可是西凤酒啊!我阿父说过,只有立了大功的军队,千人队才能分得一坛西凤酒,得掺很多水才能勉强喝到。如今我们什长一队,就能分一坛西凤酒!嘶,这味道很劲啊!醇香!” “你这小子是有多久没回咸阳了!自陛下灭六国,自称为皇帝后,这个就被改为帝王酒了。哈,我们不就是打了些匈奴野人吗!居然给我们这么大的赏赐。过去那些旧齐旧燕人会哭吧?被重视待遇还不如匈奴野人!” “哈哈哈!是也!哎,什长为何不高兴?啊……什长曾经是旧燕……” “呸,我是新秦人,早就搬去陇西了。但我要说一句,不是大秦更重视匈奴,是因为匈奴王庭距离秦国远,我们是第一回 彻底征服阴山草原,所以陛下才会高兴得犒赏三军!这并不是说旧燕就比不过匈奴野人。” “啊对对对!什长说得对!喝酒,我们一起喝酒 !管他什么人,只要能变成头颅,成为我的军功,就是好人!” “哈哈哈!是也是也!” …… 将士们吵吵闹闹的声音不小,直到载歌载舞的人群带着一份份烤肉入场,大家开始用膳,现场声音才没那么嘈杂。 赵文在空出来的草地铺好了大草席,又端来了一罐罐的酒水。嬴政、李斯、蒙恬、蒙毅,扶苏等人席地而坐,彼此交流着政见。 大抵都是如何彻底击溃匈奴一族,班师回朝。 张婴看着意气风发的众人,看他们谈论匈奴时,都冠以小贼等蔑称,仿佛谈笑间就能将其灰飞烟灭。 他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这就是强秦的自信吗? 也是哦。 历史中,困扰大汉上百年的边关匈奴,在大秦时期被蒙恬一支军团给压制得死死的,蒙恬打匈奴,就好像大人打小孩一般轻松,要是秦没内乱,匈奴压根崛起不了。 思及此,张婴也顺手拿起一杯酒,然后刚举杯,就被扶苏拍下制止。 “不可。”扶苏摇头,同时从旁边递来一杯温好的炒奶茶,“吃这个。” 张婴:…… 篝火“噼里啪啦”响,张婴双手捧着奶茶,耳畔是扶苏询问他蛋白粉为何物,以及告诫他匈奴依旧有反攻的危险,让他尽早回去不要留在这修长城。 张婴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也不是他真的想凑战争的热闹,主要还是任务卡在那里了,总得完成对系统的承诺,更何况有那个吊着命的血瓶在,又躲在后方,也没有那么害怕。 数十万人的狂欢一直到天空泛起鱼白肚才消失。 无数新秦人、老秦人仰躺在一起,打着醉醺醺的嗝,随便一动就能碰到旁人的臭脚,然后嫌恶地推开,滚到另外一只臭脚,重复到要么惊醒,要么能忍受为止。 …… 张婴酣睡彻夜,一觉醒来看着车棚顶,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大梦一场。 直到马车停下,他探头出去,看着外面茫茫大草原以及零落各地的帐篷,以及围在嬴政附近的朝臣们,他才恍然自己真的参与了一场阴山草原的庆功宴。 这时,车帘掀开,嬴政、扶苏和蒙恬前后走上了宽敞的马车。 “仲父!咕噜噜……”张婴刚喊完,他的肚子就发出了声音。 “饿了吧。”嬴政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将一份早已备好的午膳递给了张婴,“你小子睡了近一日一夜!要不是太医令说长途跋涉更累,我早派人送你回咸阳了。” “嘿嘿,我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张婴默默地给太医令点了个赞,然后蹙眉看了一眼,“怎么全是羊奶,奶疙瘩,奶茶啊!”空腹吃这么多蛋白质很想吐啊。 扶苏道:“吃了长身体。” “我已经很高了。” “行了,去给他那点锅盔饼子。”嬴政瞥了扶苏一眼,“他和我一样是老秦人的口味,吃不惯羌人羊膻味。” 扶苏闭嘴。 马车沉默了,只剩下张婴啃饼子的声音。 蒙恬在一旁忽然开口道:“上卿可是为修建长城一事而来?” “对!”张婴放下手中的锅盔,“莫非匈奴又要南下?” “匈奴不足为惧。”蒙恬刚淡定地说完,就听见旁侧扶苏轻轻咳嗽一声,他一顿,开口道,“但长城是外防匈奴的第一道屏障,总会有些野兵伏击。” “我知晓!”张婴也没办法,得把那个任务完成,好在系统说过这个任务不需要等长城彻底修完,只要有重大参与程度就行,他补充道,“不会待很长时间。” 蒙恬看向扶苏,扶苏放下筷子,认真道:“嗯,我随你一起。” “不可。”嬴政摇头道,“ 我与阿婴一起去。” 众人:!!! 第227章 修长城 蒙恬忙拱手道:“陛下,这不妥!” 嬴政道:“有何不可。匈奴王庭尚在附近时,我都数次来过长城,如今匈奴王庭都被迫迁徙千里之外,我有何留不得。” 扶苏眉头皱起,道:“但是父皇,边关战场危险,六国余孽始终对您虎视眈眈,您若是过去的话……” 嬴政打断对方,道:“我杀人时,还没有你。” 扶苏一顿。 嬴政又道:“将我要去长城的事泄露出去。” 扶苏:!!! 张婴瞳孔一缩,仲父这是想以己身为饵吗?但是没必要吧,蒙恬在匈奴战场就和玩游戏开割草无双一样,左右都是横推,没必要身陷险地啊。 蒙恬反应过来,皱眉道:“陛下,区区六国余孽,怎可……” “蒙恬。如果面对强敌,我们得分而化之,逐个击破。但若对方犹如蝗虫般东躲西藏擅偷袭,那我们最好将他们寻出来聚拢,扑杀干净。”嬴政说到这,看向蒙恬道,“你认为有道理否?” “可是……” “我有四十万强军悍将,岂会怕不足四万的溃兵?” 嬴政站起身,又挥手指了一下不远处正在搭帐篷的秦军,“蒙恬,你就没有奇怪过吗?为何余孽溃兵,一击就逃,但时不时又会分小队来围杀老秦卒。这真的不是在耗时间? 四十万秦卒被不足四万溃兵拖在九原,东奔西跑,耗费大量的辎重。你说,他们是不是想等我们辎重耗尽,或者辎重无法及时补上的一日,一点点蚕食我们。” 蒙恬:!!! 张婴悚然一惊,嬴政分析的不无道理啊。两军打仗,如果正面硬碰硬,那肯定是谁手中兵马强壮,谁获胜,但若是玩什么烧粮草,游击战等,那胜负就不好说了。 比如历史中五十万秦军,深陷百越腹地后一顿被百越游击兵慢慢吞噬,吃了个大亏。要不是后面及时输送杂牌军,输送粮草辎重,只怕大秦会兵败百越。 张婴正想着,忽然感受嬴政摸上来的大手。 “阿婴怕不怕?” “怕~”张婴心里是紧张的,但很快又激动起来,“个是甚啊!没仲父陪,我也是要去的!有仲父陪同,我更是要去!” “哈哈哈!”嬴政大笑。 扶苏皱起眉,刚准备说话却被蒙恬轻轻扯了一下,他扭头,看见发现对方沉静地微微摆手,顿了顿,扶苏不再说什么。 张婴与嬴政一起前去修长城的事,定了。 …… 盛夏。 浩瀚的草原与微泛绿的蓝天几乎连成一条线,伴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以及飞扬的尘土,上万黑铁骑护送着驷马王座马车向着长城疾驰而去。 归顺的羌人以及秦人们簇拥在附近帐篷以及山间上,激动地议论纷纷,眺望着终身难得一见也难以忘怀的皇帝出行仪仗。 在一座被树林掩盖的山间石洞。 里面大约站着几十个面色冷凝的青年,他们注视着仪仗队的眼中,包含着愤怒、嫉妒、绝望等情绪。 项伯一拳砸将旁边的树皮砸坏,愤恨道:“苍天无眼啊。致我项家血流成河的暴君,如今却过得越来越好。可恨啊!” 张良叹息了一声,紧紧地锁定最前面的王座马车,道:“暴秦朝堂并非和睦无间。只是暴君在,众人皆不敢动罢了。暴君必须死,他不死,大秦命脉断不了。” “可他死了,还有扶苏!”有人摇了摇头,“扶苏待羌人都好。又有楚国血脉,若他上位……”这人的目光落在项家一行人身上。 “是有扶苏,但还有其他人。”张良轻声道。 有人不屑道:“再有人不也是暴秦子嗣。” 项伯想起了什么,看向张良道:“联系上了?” 张良微微颌首,道:“上钩了。” 项梁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道:“近三个年头了。那大娘总算是信了。” 这时,有人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什么联系?什么大娘?” “只是一些布置,等有了新消息会与你们说。”张良敷衍了两句,又与项伯、项梁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继续道,“对了。匈奴单于派的人可来了?” 张良说完,好几个人脸上闪过一抹不耐。 门口的甲士拱手道:“已在门外。” 另外也有一批人脸上闪过一抹惊喜,道:“他们逃出来了?可算是又有联系了。万幸啊!快快让他们进来。” 很快,被数位甲士拦在门外的匈奴贵族面色不渝地冲进来,他先是大声指责了好几声,直到有人领头和他道歉才住了嘴,之后,他大声道: “好消息!大秦皇帝要去边关长城待上数日,诸位!这是绝好的机会!”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1节 此话一出,部分人脸上闪过一抹愕然,部分人若有所思,还有一些人闪过不敢置信与惊喜,议论纷纷: “好!好啊!刚还在说暴君非死不可,这不就是给了我机会吗?” “先等等,暴君这人为人狡诈,莫不是个陷阱。” “他再狡诈又不是没犯过错。暴君这人性子极为急躁,即便真的是一网打尽的陷阱,难道我们想不出应对之策?” “此言在理!是啊,他当年刚与我国合作,之后却又联系其他国吞灭我国,呵,两面三刀吃相难看之极,我看他多半是想趁机将我们一网打尽,那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呢。这是一次绝佳的刺杀机会!” …… 匈奴贵族也在一旁怂恿道:“没错!只要能让大秦皇帝身亡,秦帝国必然群龙无首,分崩离析。这是我们难得的机会!我们必须所有人马都出动。” 有人赞同地点头,也有人表情踌躇。 项伯看向张良,道:“良郎君,你为人足智多谋。可有何良策?” 张良沉吟片刻,点头道:“只要暴君身死,我们死再多人,都算赢。项公,平日暴君藏在咸阳腹地,轻易动不得。这回他出来,我们真要拼尽全部兵力了。” 项伯也看向项梁。 项梁迟疑了会,点头道:“嗯。我还有江东五千子弟,这回会召集他们。” 说到这,他目光冷冷地扫过所有人,道:“我知晓你们各有心思,都暗中藏有死士!但你们看明白点,这是一次是绝佳甚至绝无仅有的机会。只有将我们所有力量拧成一股绳,才有机会弄死暴君,得到复辟的机会。 事到如今,若你们还藏着掖着,一旦我们成功杀死暴君,我项梁立誓,接下来杀的就是你们这些贪婪之辈。若我们失败了,哈,自有暴君来清算,你们藏得死士越多死的越快。” 众人静默了一会,显然还有些犹豫。 项梁又加了一句,强调了一句:“只要他死了,都是我们赢!” 众人忽然像是想通了一样,也跟着开口道: “我韩国还有三千兵马。” “我赵国还有一千人可加入。” “我齐国还有两千人可一起杀暴君!” …… 匈奴贵族听着他们报数,一开始还很激动,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等等,骗我们全军出击被打得抱头鼠窜,结果这里居然还藏了近两万人! 中原人也太狡诈了吧! …… …… 抵达长城脚下。 张婴跟在嬴政的身后也往上面走,仰头就能看见山脊上那一道蜿蜒古朴的长 龙,时不时还有身着丹色的隶臣们,扛着着石块一步步攀岩上去。 嬴政忽然道:“这长城,从秦惠王时期开始修,到今日也延绵数百里了。阿婴,何时能不再修建长城?” 不修建? 张婴想到水泥以及系统奖励,拉了拉嬴政的手,道:“很快的!仲父一定能看见的!” “很快?” 嬴政笑着摇头道,“蒙家曾上书修建一条连接旧秦赵燕三国老长城直到辽东的新长城,才是长期预防匈奴南下的根基。但修建完这一条长城,起码得三十年。” 张婴一愣,这条线路有些像明修长城的路子,只怕三十年还估算少了。 张婴摆手道:“嗯,仲父,我会试试非常用的方法。尽快。”水泥应当会比石块好搞一些吧,但水泥修建的长城还能像石块那么坚挺数千年不变吗?得问问系统。 “非常用方式?”嬴政若有所思。 难道阿婴与他过去想的一样,彻底剿灭匈奴,让其成为大秦版图的郡县之一吗?这样说的话,长城确实很快就不用修建。 思及此,嬴政看向张婴的眸光渐渐发亮,大笑道:“就是你曾说过的“最好的防御是进攻”哈哈哈……。” 张婴一愣。 嬴政继续道:“善!朕许你大胆用。” 张婴:? 啥?仲父为何包含鼓励地瞅着我。 …… 之后的几日。 嬴政彻底放任张婴,张婴则积极参与长城建设中,他先是安排工师改造烧窑洞,命工匠们寻找湖石等制作水泥的原料,然后嘱托军需秦吏将蛋白粉掺入麦粉中做粮食烙饼。 轻便易成型,坚固堪比石块的水泥迅速广受欢迎。 留在他身旁的将士今日是韩信、明日是李信、后日又是蒙毅等,十日一轮,几个月不带重样。 边关并没烧起过狼烟,但看这种情形,张婴也知晓大秦将领的心绷得很紧。 一日日过去,在长城顺利往前蔓延了二十来里的时候,边关的狼烟终于亮起了。 是蒙毅传上来的军报,韩信在一旁通读。 “匈奴集结六国余孽大举来犯,绕道阴山草原,走的是洮河下游,所幸羌、狄两族并没有异动,麻烦的是,四万敌军进入峡谷山脉后分散行动,找不到踪迹。 如今,屠睢将军在临洮县追踪,李信将军启程策应。” 说到这时韩信停顿了一会,才继续道:“先行敌军,似是项家……项羽为首!” 第228章 来者竟是项羽 张婴差点将西瓜给噎进去。 “项羽?”他抬头看向韩信。 韩信点了点头,同时递过去一杯凉茶。 蹲在一旁吃西瓜的公子高也抬头,好奇道:“就是那个与你打得不分上下的项家小逆贼?” 韩信“嗯”了声,瞥一眼张婴,补充了道:“是难以生擒,所以打得不分上下。” 张婴一顿,公子高“咦”了一声,语气透着不理解,道:“为何要活捉,杀了不行?有什么不能杀的理由吗?” 韩信敷衍地“嗯”了声,直到他看见张婴也露出好奇的神色,才开口道:“蒙恬将军曾说过项家小将战事谋略高超,武勇第一,为人极为自傲,敌视外族,又有优柔寡兼的良善一面。若能生擒,可试试策反。” “噗!”张婴直接将凉茶喷了公子高一身,惹得对方嫌弃地拿长袖擦脸。 “对,对不住!”张婴连忙递长帕过去,然后震惊地看着韩信,“优柔寡断?为人良善?蒙恬将军真的这般评价?” 优柔寡断这一点还能理解,但为人良善是啥啊?! 这位可是历史中的屠城凶人啊! 韩信意味深长,道:“两年前,三千匈奴溃兵南下边疆城镇烧杀劫掠,被路过的项羽制止。今年初春,匈奴南下掠夺粮草时,抢不完的便放火烧毁,结果与项羽起了冲突,最后还留下了几个粮仓……” 张婴越听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记载中厌恶大秦到极点,看到大秦狗都恨不得一脚踹死的项羽? 公子高感兴趣的多询问了几句。 韩信又说了一下这两年与项羽有关的事,比如一年半前,上林郡忽然传来一则隐秘的消息,说匈奴会在大秦人饮用的井水河水中投毒,虽未查明是何人,但传信人出自项家军的可能性极大。 等韩信与公子高交流完,韩信又忽然道:“小福星。我倒不认为项羽仁义良善,只这人是性情中人,爱欲其生恨欲其死,易偏心,易迁怒,所作所为的出发点皆为“情”。” 张婴一愣。 这个评价不无道理,记载中的他对大秦各种坑杀不做人,但对同为江东子弟的下属却极好,身边提拔的亲卫亲信几乎全是楚人。 但即便如此,回想韩信刚刚描述的话题,张婴还是有一种头皮发麻,项羽人设崩塌的感觉。 张婴正在发呆,韩信迟疑了一会,继续道:“此外还有一事。上卿,经斥候勘察,有远超之前两万数的士卒进入临洮县,这些人极可能是六国余孽私藏的兵卒。他们这一回应当是孤注一掷。这种情况下的战场,任何伤亡都是有可能的。” 张婴:…… 他知道韩信的潜台词在于“没法继续活捉项羽”。其实他从没要求韩信生擒项羽,也想过无数次项羽战死战场的可能,但骤然听到项羽的死亡预告时,多少有点难受。 公子高见状轻咳一声,道:“上卿不必担忧。蒙将军、父皇皆在此地,早已埋伏数十万大军,什么项家强兵悍将,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啊哈哈……”张婴干笑了两声,他知晓公子高误会了他的意思,但没有解释。 韩信传递完消息便离开,接替他保护张婴位置的是章邯。 张婴继续监督修建长城,又过了一十余日,没有半点新的战事消息,倒是神出鬼没的嬴政和扶苏开始一起出行视察长城。 张婴起初想要跟着他们一起行动,却被两人多次委拒。 又一日,张婴在教人如何冷凝水泥城墙时。恰好与嬴政和扶苏的仪仗队正面碰上,这次不光有嬴政和扶苏,还有一个身高肯定有两米,身形宛如铁塔一样的沉默巨汉。 他刚想凑过去多看几眼,却被突然出现的赵文委婉拦 住。 张婴微微蹙眉,觉得有些奇怪。 等嬴政与扶苏两人回来,张婴找了个机会挤了木屋,恰好见两人正在用膳,他灵机一动,直接冲过去一屁股坐下。 “阿婴?” “你这……” 嬴政和扶苏看到骤然出现的张婴有些惊讶,扶苏刚准备开口,就看见张婴猛地抬头,可怜巴巴地眨了眨大眼睛,道:“仲父,扶苏阿兄。饿了,阿婴蹭个大饼就离开,还是不想给阿婴一个饼吗?” 扶苏:“……” 嬴政正准备开口,张婴又将目光看向他,顺便还摸了摸肚子,可怜巴巴地哼唧道:“仲父,阿婴只蹭一个饼,不吃其他的……” 嬴政:“……” 一盏茶后,张婴看着自己面前的饭碗,前一秒嬴政给他夹起羊肉,后一秒,扶苏又给他夹了蔬菜,两人沉默地夹菜,张婴很自然地用两个饼夹着菜,吃自制版肉夹馍。 等他差不多吃饱了,张婴冷不丁道:“仲父,扶苏阿兄,六国余孽是又没动静了吗?” 嬴政夹菜的筷子一顿,轻笑地看向扶苏,道:“哈,我就说这小子能猜到,既然他猜到了,扶苏你说吧。” 扶苏无奈地看向张婴,道:“余孽此次行军尤为谨慎,只中了一次埋伏损失不足千人后,他们便又化整为零,偷偷袭击,不肯轻易冒头。但我与父皇认为继续耗下去不行,所以才会重新出来行走……”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2节 张婴懂了,两人一起走是加重诱饵的份量,不带他是为了他的安全。 嬴政等扶苏说完,看向张婴,道:“阿婴如何看余孽的行为?” 张婴刚准备开玩笑说用眼睛看,但注意到嬴政包含期待的视线时,忽然一愣,正经道:“仲父是说,分析他们为何这般谨慎?” “是也。” “唔,有些像几个赌徒联合起来,带上最后的身家孤注一掷的想翻本。但他们人心不齐,稍微输了点钱,遇到些挫折就有人想退缩,有人还像继续赌,以至于目前显得有些畏手畏脚……” 嬴政“哈哈”大笑起来,摸了摸张婴的脑袋,道:“你这小子说得妙,深谙博……不,是人心啊!”同时他对旁边的扶苏道:“瞧,这才是朕的好……阿婴。哈哈哈……” 扶苏先是一愣,但很快也露出喜悦的神色,道:“过去是我以貌取人,小觑了阿婴。阿婴比我想象中更聪慧。” 两人一开始在互相夸“谁更懂阿婴”,但聊到后面两人莫名其妙地开始攀比“谁布置的作业才是阿婴最喜欢的作业”等问题。 张婴瞬间门头皮发麻,恨不得呐喊:都不喜欢啊! 他敏锐地转移话题道:“我有一个疑惑,仲父以身作饵的举动是不是太明显了?” 扶苏一笑。 嬴政偏头看了张婴一眼,笑道:“阿婴觉得他们不会来?” 张婴点头。 “错!阳谋立身,阴谋防身1。”嬴政笑着摇了摇头,“你也知晓围魏救赵,这一招是典型的阳谋,看似给了敌人选择,但实际上没得选,因为给的就是敌人能选择的最佳选项。他们如今孤注一掷,即便知晓我设下埋伏又如何,他们没得选。” 张婴懂了,但也担心道:“仲父,那你的安危。” 嬴政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道:“还记得逐客堂吗?” 张婴眼珠子一转,逐客堂? 对,替身!惟妙惟肖的替身! 他安下心来。 过了些日子,依旧没有任何战事,嬴政和扶苏又开始销声匿迹,别说他们,就连嬴政的替身也开始神出鬼没,张婴也渐渐将“钓鱼”这事淡忘。 正午,他正巡视修建的长城边缘。 张婴:【系统,目前完成度有 多少了。】 光球:【宿主,进度21%,毕竟是让你给时代留下一座丰碑,你留下的痕迹不够!要不换成全水泥,肯定进展快。】 张婴:【算了再多等等。】 为了能让长城留存于世的时间门更长,张婴并没有用水泥完全替代巨石,而是选择巨石为基水泥为辅助,两两相加的方式推进进程。 张婴看着忙忙碌碌脸色红润不少的隶臣妾,继续慢悠悠地来到尚未打地基的前方。 “小心!” “敌袭!” 伴随着嘈杂的声响,张婴愕然扭头,竟看见空中飞来无数的黑点长箭。 张婴还来不及紧张,保护他的甲士们迅猛地扑过来成一个原点,一层一层地叠加青铜盾牌,在他们举盾牌的瞬间门,“笃笃笃”长箭砸在铜盾上的声音,以及轻微吃痛闷哼声。 张婴正准备探头出来,又听到一次怒吼声“换!” 他便见护着他的三层甲士中,第一层甲士与第三层甲士互换位置,同样的将盾牌高高举起,他们换好没多久,张婴又听见与之前相同“笃笃笃”声与闷哼声。 不止如此,张婴还嗅到了一股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 直到此刻,他的心脏才后知后觉地激烈迸发。 袭击! 他遭遇袭击了! 张婴心如擂鼓,他的手紧紧地握住腰侧蒙恬送的匕首,热汗一滴滴落下。 “小福星,不会有事!”熟悉低沉的声音响起。 张婴悚然一惊,抬头看去,没想到挡在他侧前方的居然是表情冷峻的章邯,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又多嘴说了句,“不远处有埋伏的秦军。” 张婴刚准备询问,忽然感觉到地上传来“哒哒哒”的震动,紧接着一声声军号声响起。他心下稍安,然而随着军号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张婴敏锐地注意到章邯脸色骤变,甚至是有些凝重。 “啊!”“退后!”“袭击!”“回杀!” 伴随着一声声老秦人的嘶吼声,原本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张婴的盾卒们,最外围两层撤开盾,抽出长刀,开始劈砍从灌木丛林里冒出来的甲士。 数十甲士,短兵相见。 伴随着“铿锵!”“砰!”声,刀刀见血地肉搏厮杀。 张婴看着围成圆形的盾卫护着他艰难地向后挪动,看着灌木丛林中踊跃出越来越多的敌人,看着黑铁盾骑组成的防线越来越薄。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一方暂时处于弱势。 张婴:【系统,有没有紧急搬运救兵来的奖励?或者别的脱困奖励?】 系统:【宿主,有也没用啊!你目前处于积分还贷状态。主系统一贷再贷。】 章邯忽然开口道:“不行!他们人太多了!援兵来之前极可能被他们包围蚕食。大山,你带小福星突围,我们留在这断后!” 身形最为高壮的大山吼道:“章百将不行的。我不能舍下……” “这是军令!”章邯低喝一声,“牛、云去开道。” 他话音刚落,后方的两名盾卒忽然大吼一声,蛮力撞开围过来的敌人,同时抽出大砍刀抵御敌军。 大山一把将张婴捞起,他的甲衣是像衬衫一样的前开式,所以对方先将竹甲敞开,将张婴紧紧地裹在竹甲衣里,再大迈步往长城驻地冲去。 在大山携带张婴冲出包围的时,张婴余光一瞥,发现负责开路的两名盾卫,将青铜盾抵在地上做站直的依靠,即便身重数刀,双眼没了任何神采,整个人依旧屹立不倒。 张婴见过战场,远观过战场,但从没有如此深入地参与过战场。 生死之间门,一分一秒,截然不同。 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又或许 紧绷的节奏令他想不出什么话。 “唔!” 他忽然听见大山闷哼一声,同时抱着他的身体一颤,下一秒,张婴整个人从环抱他的竹甲中滑落。 他有些站立不稳地后退两步,逆着光,正好看见一道雄伟的身影犹如大鹏展翅一样跃起,右手高举的长枪,尖刃反射成一道刺眼的白光,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声,破空而来。 张婴被乍现的亮光刺得失神。 要死了吗? 锐利的风划过他的脸颊,却在一瞬间门停住。 他眨了眨眼,恢复视野的一瞬间门恰好与对方震惊的双眸对视上。 竟是项羽。 第229章 猜到 “阿婴!!!” 张婴从身后熟悉的怒吼声中晃过神来。 刹那间,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后方飞了出来,挡在了张婴的身前。 来人浑身赤裸,穿的黑鳞甲衣刚刚好护住几处要害部位,其余露出的如臂膀、大腿和后背等部位,肌肉犹如老树根般纠缠在一起特别狰狞。 “阿婴退后!” 这一次熟悉的嗓音已经近在咫尺,张婴只觉得身体一轻,就被一具微颤的身体抱在怀中。 他回头,正是满脸忧色的扶苏。 恰在这时,这一位宛如凶兽在世的巨人已经和项羽“砰砰砰”打得不可开交。项羽天生神力,一柄长枪在一瞬间挑中了巨人腰间的铁锁链,往上一挑,壮汉后脚跟不由自主地被垫起来。 与此同时,巨人忽然大吼一声,张开的双臂紧紧地握住长枪的枪身,同时两条大腿肌肉青筋迸发,整个人猛地往下一坐,这一发力不光抵挡住项羽的拉扯,还将项羽的重心给扯过来了些。 大汉又是一声大吼,双臂肌肉群暴动,再次将长枪往回一拉,项羽僵持三秒后,整个人都被拽过来不少。 “彩!”大秦将士的欢声雷动。 巨人依旧神色凝重,等项羽重心不稳时整个人犹如猛虎下山般扑过去,双手紧紧地扣住项羽的肩膀,项羽大喝一声“来得好”。 倏忽之间,项羽右手成爪型,猛地掏向巨人的双眼。 巨人身体往后一仰,躲避及时,但却被项羽抓住身体重心不稳的瞬间,下一秒,巨汉整个人被项羽大喝一声地抬了起来,原地转了半圈后,狠狠地向下一砸。 “彩!”有些压抑瑟缩的敌军也欢呼起来。 恰在这时,李信等众多大秦将士纷纷赶上,他们在张婴面前高低错落地一字排开,立下盾牌,盾牌间隙间出现无数锐利的长箭。 伴随着大秦众将士齐声怒吼地,“退!退!退!” 原本还与叛军们纠葛的大秦士卒们纷纷开始后退,互相帮忙,以最快的速度脱离战场。 刚刚与壮汉对拳稍胜一局的项羽瞳孔微缩,他遥遥看了一眼之前张婴待着的,目前已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位置。 项羽回头大喊了一声“撤!”整个人犹如离弦的弓箭,向后猛退三丈有余。 伴随着他这一声号令,与大秦士卒拼刀的叛军们纷纷收回武器,寻猛地像附近灌木林钻去。 巨汉还想继续追,然而身后却传来急促的军号声,他不得对着项羽离去的方向恨恨地猝了一口,转身奔向大秦方正。 而在巨汉大迈步往回跑时,伴随着“放!”一声吼叫,无数长箭飞向天空,抛射的弧度加速度向下飞去,“再放!”又是长箭齐刷刷向着天空射出…… 来回三四次,直到灌木丛中连一点零星的闷哼声都消失,大秦这边才停下射箭的号令。 战事结束。 扶苏才将怀中的张婴放松了一些,扒拉着张婴上上下下看,喊道:“阿婴!你可还好!太医令,太医令在何处?” “我没受伤!” 张婴深吸一口气,差点没被扶苏的胸怀给闷死,他连忙从怀中掏出小血瓶,递给匆匆赶过来的殇医、医吏,“这个对伤口愈合有奇效,一瓶兑换一罐水,给重伤的人喝。” 过来的医吏问道:“重伤的人喝多少剂量?轻伤的人又喝多少?”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3节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4节 真要交流,他也只能说个懂的都懂啊。 等等,蒙恬在意的并非是消息来源渠道,而是消息是否真实,换言之他完全可以不解释渠道,只要用“真实”这个赛道来侧面认证即可。 思及此,张婴只觉得格局一下子被打开,但为了做戏他还是故作犹豫、踌躇了好一会儿。 直到嬴政捏了捏他的脸颊,表示要无条件支持他的时候。张婴才及时开口,打断蒙恬要说的话。 他大声道:“好吧!蒙恬将军不信我的情报,那我现在愿意分享一条出来给蒙恬将军验证。但仅此一条,并且你验证成功后也不可打草惊蛇,否则误了大事!” 众人一顿,有些惊讶地看向张婴。 蒙恬见张婴如此自信,严厉的语气也缓和下来,道:“好!上卿,这边请。” 张婴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同时和系统说要领取‘爱的读心术’奖励任务。 光球:【目标已确定项羽,好感度85,高于60,成功锁定。】 紧接着,张婴眼前的面板出现了一条条的文字。 【啊啊啊啊!完蛋了!我居然差点杀了阿弟!阿弟会不会恨我!我该怎么办,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张婴眼角微微抽搐,无语地掐了一把光球。 张婴:【系统,项羽是古人,这真的是他的心理活动吗?你耍我也要有个界限吧!】 光球:【宿主,项羽再不爱读书也是个会写《垓下歌》“骓不逝兮可奈何”的文青,我是用你最好懂的方式,将他的心理活动转换了。若不要,就是“婴兮婴兮奈若何”了。】 张婴鸡皮疙瘩抖了一地,示意光球继续用翻译腔和他表达。 【如今十个据点已经被秦军拔除了五个。张良那坑货的意思是让匈奴打头阵,死就死了,呸,就匈奴那群胆小怕事的样子,压根不配合。要不我还是走西山脉突围?或者北河草原……】 【不,暴君可能安排人埋伏在北河北岸的河谷一带。要不反其道行之……】 张婴神情一凛,终于听到一些关键点了。 恰在这时,张婴、蒙恬与嬴政同时进入帐篷,原本其他人还想入内,却被嬴政安排的甲士挡在外面。 张婴一回头,恰好看见众人震惊的眼神,这其中以扶苏最甚。 张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不等他分清楚思绪,嬴政一挥手,道:“坐吧!”说完,嬴政从旁边端起凉茶壶,分别倒了两碗。 蒙恬瞳孔一缩,见嬴政走过来有些懵地起身,连连摆手,然而嬴政直接越过他将凉茶碗递给了张婴。 蒙恬一顿。 嬴政干了另一碗凉茶,还调侃地转身拍拍蒙恬的肩膀,道:“哈哈哈!蒙大将军且等等,朕这就给你倒一碗凉茶。” 蒙恬连忙拍拍腰侧的水囊,道:“陛下,末将不渴。末将也带了水壶。” “哈哈,好。”嬴政不再逗蒙恬,看向张婴道,“阿婴,想说什么就说吧。” 蒙恬见嬴政如此自信,也看向张婴 。 张婴回忆了一下项羽的心理活动,然后将其中的精华选了两个出来。 比如项羽选定的行军路线,比如具体哪个山脉的哪个山洞,是匈奴每次南下时藏武器的据点之一。 “咳咳。”嬴政不慎呛了口水,眼底的震惊情绪转瞬即逝。 蒙恬第一次维持不住沉稳的表情,惊疑道:“上卿此言,此言当真?” “嗯!”张婴点点头,为了低调,他将具体信息都说得有些模糊,“只能探听到这些,若是你们认为不够……” “只能?!”蒙恬震惊地打断对方,非常严肃道,“上卿,不可薄待功臣啊!” 张婴一懵:“啊?” “能探听到如此内幕消息的细作。绝对是中……不高层将领,甚至可能是项家心腹……”蒙恬眼底闪烁着许多情绪,忽然将地图打开,指着上面的山脉,“若这些消息为真。我能明白上卿为何会说如此有把握的话。上卿,这样的斥候你得重视,更要稳住。” “哦,哦……” 嬴政没看旁边正用笔在地图上做标记的蒙恬,他注视了张婴一会,若有所思道:“若我认为不够,还能如何?” 他话音一落,蒙恬放下手中的笔,看嬴政的眼底闪过一抹不赞同。同时,蒙恬小声补充了一句道:“大秦强军,末将够用。” 张婴哭笑不得,他知晓嬴政并非故意考他,只是抛一个引子让张婴将未尽之言说完,但他也知道,蒙恬同样是一番好心。 于是他诚实道:“若你们认为情报还不够详细,我能与细作沟通,让他在某些情报上,给出更详细的信息。” 他说完,嬴政和蒙恬都愣了两秒。 蒙恬下意识道:“还能怎么详细?” “比如他们是何时有这个计划,比如洞窟口更具体的位置,又比如他们极可能在何时发起进攻,但这个不能完全……”张婴说到一半,忽然感觉肩膀吃痛了一下,他抬头,恰好看见蒙恬目光灼灼的视线。 “这,这怎么可能!”蒙恬满脸不敢置信,“你难道收买了项羽本人吗?” 张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差也差不多。 他轻咳一声,道:“有一定概率,不是每一个情报都能这么详细。而且情报也有可能随着战场而变。只能说做个预……” “足以!足以!上卿,足以!”蒙恬激动地说了一声,很快又收敛好情绪,语气极为郑重,“陛下,我立即安排人去核实情报。若这次传来的消息能有五层以上为真。那么,我支持上卿关于火炮的应用。” 张婴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成了。 第231章 战役结束 在得到最大反对派蒙恬的认可后,接下来的行动非常顺利。 嬴政先在临时驻扎地召开军事会议,先提出继续派替身钓鱼,同时强调,只要是来搞斩首行动的,不管来者何人,统统用火炮投掷火力覆盖攻击。 张婴也从项羽的心声中知道对方的懊悔以及绝不再参与斩首行动的事。 所以他非但不反对,还让工匠帮忙改良投掷火炮的器械,让大秦士卒可以在一米之外的距离操作,即便火炮依旧不稳定,也不会伤到自己人。 蒙毅率领五万秦卒时刻准备着,配合埋伏。扶苏将羌骑交给张婴,负责围杀从火炮地雷埋伏中逃出去的人。 韩信率领另外一支拥有高度自由的轻骑,可随机选择战场策应。 …… 公元前213年,秦始皇三十四年,张婴虚十二岁。 旬日,以蒙恬、屠睢为首的火炮埋伏军开始积极行动。 这也是张婴首次以监军的身份随军布置战场,为了更好的创造生擒项羽的机会,张婴在使用‘爱的读心术’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己加buff。 就是完成‘大秦运势不高兴’得到的奖励,运势+4!胜利+3!事半功倍!天赋一闪+2。 张婴开始了监听项羽的心理活动的日子。 【天呐!暴秦不是有违天和吗?岂能请动雷公电母?这,这不合常理啊!】 【哎,何时能回去看虞小姝啊!想她。今日又是没看到虞家小姝的日子。烦。】 【匈奴那群混账居然畏战!这群混蛋竟然不来支援,直接被吓跑了!该死的,该死的!】 【韩信这个混账,居然说虞家小姝嫁人了?!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嫁给旁人!不行,我得试试阿婴说过的花瓣算法,她嫁给旁人了,她愿意等我,她嫁给旁人了,她愿意等我……】 【张良那厮总算说了一句人话,并非雷公而是大秦方士搞的鬼,也对,昔年方士炼丹时就容易炸锅炉!这肯定是暴秦利用诡计,想要我们畏惧!匈奴那群傻子终于又愿意联手了!我得先威胁他们,若是再敢乱跑,直接杀!】 …… 张婴一边屏蔽掉让他爆笑的信息,一边根据军事行动消息来布局地雷阵。 或许是有气运加成的原因,张婴布下的每一次火炮阵都收获不菲,以至于到了后期,屠睢和蒙恬在得到张婴的消息后,不再探究情报真假,直接下令挖坑,勤勤恳恳打工人。 而之后的一个月,项羽的心理活动也在渐渐发生变化: 【大秦近日换来的将领是谁,狗鼻子吗?嗅觉竟然如此敏锐,大敌大敌呀!】 【嗯?传来的消息是什么?监军是婴弟?这……不愧是聪慧的婴弟啊,这么的了解自己。】 【卧槽!婴弟未免太智多近妖了吗?还是说他真的这么关注我,居然这么了解我?不行,我得换个思路调兵遣将,干脆换个人来提意见。】 【我的天,为何换了好几个军师,改了好几次路线,依旧被婴弟的火炮给埋伏了?小福星,竟恐怖如斯!我人麻了啊。】 【张良那混账居然怀疑我私通大秦,草草草!我要真的私通大秦,我第一个砍了匈奴单于和张良的脑袋祭天。烦死了!什么最后给我一次机会,太恶心了,呸,我就不打仗,我就看着,嘿,我看你们怎么被炸飞!】 【艹!我都没参与这次作战,张良就把私通大秦的大帽子扣在我头上,还把我们楚人全部赶出作战会议。这怕不是个傻逼吧。】 …… 张婴默默地给项羽点了个蜡烛,同时也对张良提起警惕。 他除了借助玄学手段偷听项羽心声,除此之外没搞过任何动静,这人竟能这么快试探、 推断出项羽是内应,并且立刻出手处理。 真不愧后世的谋圣之名。 张婴连忙找到屠睢和蒙恬,道:“内应可能被发现了。” 蒙恬和屠睢对视一眼,点头道:“嗯,知晓了。” 张婴一愣,怎么一副如此淡定的模样,忍不住道:“莫非已经有人和你们递过信?内应吗?”说到这,张婴的表情严肃起来,难道是张良耍手段在冒充内应手段来试探…… “这倒不是。”蒙恬摇了摇头,平淡道,“我本以为他们在二十日前就能发现。” 张婴抬头看去,恰好看见屠睢眼底闪过一抹轻蔑,道:“杂牌就是杂牌,三十日内,被埋伏了十二次,直到现在才发现。哈,我的屠睢军早已等得迫不及待了!” 蒙恬不满地看了屠睢一眼,道:“陛下有令,你得亲自留守在上卿身侧。” 屠睢扭头看向张婴,道:“上卿,敢不敢与我一起见识真实的战场!” “屠睢将军!”蒙恬提高音量,紧锁眉头,“你敢抗令不成!” 屠睢执着地看着张婴,张婴:…… 他当然不会回应这种无理的要求,没有什么比命重要! 张婴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道:“我答应过仲父和扶苏阿兄,要尽快将长城修缮好!” 屠睢:…… ……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5节 …… 与此同时,另外一处峡谷。 这里聚集了近两万的骑兵,以及四万左右的骏马。 匈奴单于表情凝重地看向张良,冷脸道:“你确定这一回不会有事?你确定楚国项家有细作?” “我不能确定!但抛开所有的不可能,他们牵扯其中的可能性最大。”张良脸上有两道很深的伤口,面无表情,再无曾经温和公子的模样,“这是我们最重要的一战,我得更谨慎些。” “呵。若此战败,联盟到此为止,匈奴不会再南下参与!”单于冷冷地说了一声,“你也是,别再妄想鼓动我的人充当替死鬼。” 他话音刚落,部分六国人露出担忧的神情,但也有部分人脸上反而露出冷笑。 显然在关于和匈奴合作方面,余孽内部也有不同的意见。 这也正常,数百年来,秦国,赵国、燕国三国才是抗击北方胡族、匈奴的主要力量。这三国的人与匈奴之间夹杂着血仇,天然带着敌视对抗情绪,不乐意搅合在一起。 另一方面,胡人、匈奴人他们与诸夏六国比邻而居,也曾发生过南下抢占领土自建一国被驱赶,再民众相互迁徙,民族通婚,互相商贸,换句话说,其余几国与匈奴的敌意并没有那么深。 张良知晓这些隔阂,但为达目的只能容忍。 临近初冬,撇开楚势力,聚集在一起的其余几国势力与匈奴大军们挥刀南下。 他们这一次兵分三路,不求取得战役胜利,只求能将嬴政成功斩首。以匈奴单于为首的人最多,他们先是一起抵达距离阴山五百里的北麓山脉,结营驻扎。 在得到斥候有关嬴政所在的消息后,单于命人先将两千奴隶绑在马匹上,点了一排马尾,吓疯的马匹裹挟着奴隶们向着阴山草原冲过去。 在这两千匹马即将抵达山前峡谷时,匈奴这方紧张地看着,很快,大秦的军号声响起,与此同时,前方开始不停地“轰隆隆”炸响火炮。 单于猛地扭头看向张良,怒吼道:“你猜错了!秦军埋伏在这!” 张良平静地注视了一会战场,然后看向单于道:“不。可以冲击。” 单于刚想不耐烦地说还冲什么冲,嫌弃他们这个月没被雷火炸够吗? 这时,斥候们忽然爆发出惊喜的喊声:“没有伏击!没有地雷!是空中散火炮,冲过去了 一千五百匹!” 单于愕然回头,两千匹马冲击一次只剩下一千五百匹,这放在过去任何时候都是一次大损失,但若与之前一个月几乎越不过炸雷战线的战绩相比,对这样的损失已经算是成功。 尤其这两千匹马是被俘虏绑定,被炸惊的马没骑兵安抚,横冲直撞没有半点技术,若是由他们自己人操控,损失还能降低个几成。 “好!好机会!”匈奴单于大喜,“上天总算站在我们这边。冲!” 以单于为首的一万多骑兵率先冲击,伴随着嘶吼怪叫,他们宛如洪流一般向着安静的阴山草原冲去。当匈奴骑兵即将抵达山关口时,炸雷的声音忽然停歇了,与此同时,秦军的旗帜骤然亮出。 山关口前方三面被推出来上千的连弩战车,伴随着军号声,上万箭支齐刷刷地冲天而去,然后以抛射加速度“笃笃笃”地射向匈奴骑兵,与此同时,连弩战车后方的抛石机不停地运转,无数带着猛火油的飞石向着战场投掷而去。 每几只抛射而下的长箭,砸过来的巨石,就能射杀或者砸倒一个匈奴飞骑。 尤其当带火的长箭齐射时,猛火油开始噼里啪啦的烧响,匈奴飞骑但凡沾染了火星就逃不开,要么翻滚下马被活活烧死,或者被其他马匹踩踏而死,又或者死死地抱着马匹像一个大火球在队形中乱窜,以至于其他飞骑也被烧起来。 须臾间,阴山草原与山脉中间的坪地陷入无尽的火海炼狱…… …… 同一日,另外一个战场。 以司马卬为首的黄杉飞骑来到了峡谷口,他们刚准备爬山绕行就听见前方传来轰隆隆的雷鸣声。 “艹!这不还埋伏着的!”司马卬紧急勒马,飞骑们熟练地安抚被惊动的马匹,前方轰雷之后炸开一个豁大的口子。 对面也是一路骑兵,每个人都身形精瘦,穿着白衫披甲,带着白色飞羽帽,人人脸上都画着三条彩杠。 “竟是羌骑!”司马卬猝了一口,脸上闪过一抹凝重,迟疑了会吼道,“冲!” 他刚刚喊出声,对面也举起了大大的“扶”旗,同时军号嘹亮,也向着这边对冲。 在满地炸裂碎石的山谷口,伴随着扬起的尘土,一方白茫茫,一方黄橙橙,两军“轰”碰撞在一起,彼此挥舞着手中的利刃,面无表情,冷酷厮杀。 两军厮杀了近半个时辰,眼见黄色一方即将承受不住。 忽然伴随“轰隆隆”的声音,司马卬率领的飞骑爆发出喝彩声,原来是同盟军率领着一支身披竹甲的骑兵从侧面飞过来。 司马卬大喝一声,“来得好!哈哈哈……” 但还没等他高兴,对面的羌骑同样爆发出一阵阵“叽里呱啦“虽然听不懂但明显也在表达喜悦的欢呼雀跃声。 司马卬转头看去,只见侧后方,也就是他们之前来的方向忽然并排出现了很多的黑点,仔细一看,竟是一批批身着黑甲的秦军们,他们护送着近乎千辆连弩战车,踩着“哐当哐当”沉重地步伐过来。 在漫天彩霞下,这一批由扶苏带领的重甲秦军犹如织娘用来缝补画卷的针线,将司马卬他们的来时路给彻底缝合包圆。 司马卬眼底闪过一抹绝望。 …… 七日之后,张婴正在与工师解释杠杆原理,试试能不能更远距离的操作投掷火炮的器械,这样也能保障大秦将士们的安全。 忽然,公子高猛地掀开门帘,冲了进来,大声道:“上卿,不,不必研究了。” 张婴一愣,道:“获胜了?” “不止是获胜!是大获全胜!”公子高兴奋地开口道,“已经在准备受降斩首仪式啦!” 张婴一惊,拔腿跑去。 第232章 一人一骑 长城附近的王帐。 许多将领们聚集在一起,互相欢快地倒酒敬酒。 当蒙恬掀开帘子进来时,见到的便是满脸红晕,甚至还扯着破了嗓子唱《无衣》的袍泽,他微微蹙眉,开口道:“戍边将领岂可饮酒。” 话音一落,王账内隶属云中郡和九原郡的所有将领,不约而同地放下酒杯。 倒是王贲哈哈一笑,开口道:“蒙恬将军,别崩得太紧了!大胜,大捷!陛下想要与民同乐,与军庆贺,这是一件大好事!” 蒙恬听出王贲提示的好意,他抬眼,恰好看见端着酒杯的嬴政,顿了顿,他拱手道:“是臣过于紧张,忘了大捷庆贺一事。” “行了,难道朕很小心眼,会因蒙恬奉公守法而生气?”嬴政摇头哈哈一笑,大迈步走下来拍拍蒙恬的肩膀,“不过此战之后,你是要调离九原了。” 蒙恬一顿,很自然地拱手道:“谨遵军令。”同时,他将怀中的虎符全部递给嬴政。 根据斥候的消息,匈奴大败逃亡,匈奴王庭已经退了几千里之外。换句话说,云中郡和九原郡这边疆可高枕无忧了,他若是再领着三十万秦军驻扎在此地,就是不合适的。 “给我虎符作甚!”嬴政并没有接蒙恬的虎符。 蒙恬疑惑不解地抬头,这时,帐篷帘子又一次被人拉开,一位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少年郎跑了进来,正是步履匆匆的张婴。 自他进来之后,蒙恬便发现嬴政的注意力全部在对方身上,嬴政先是笑眯眯地开口道:“阿婴来得好!正好有话要问你,”然后麻溜地将张婴拎在蒙恬身前。 喘着气的张婴:??? 蒙恬:??? 嬴政道:“阿婴,此战我大秦大胜,匈奴已被赶去番邦之地。蒙恬竟要上交虎符,你认为该不该?” “……”张婴也觉得应该要交,但听嬴政用“竟要”的语气,他又想到接下来要说的某些话,迟疑了会,张婴选择哄一哄嬴政,于是配合道,“可以先不交!” “嗯。为何?”嬴政继续道。 张婴扫了一眼周围竖起耳朵的将领们,以及蒙恬无悲无喜的视线,沉吟片刻,他开口道:“仲父曾说过,阴山草原将会是大秦新的粮仓。粮仓嘛肯定要派重军把守……”一边说,张婴偷瞄了一眼嬴政的眼神,见对方眼神空洞就知道他刚刚的话只有些擦边,并不符嬴政的心意。 那什么会符合嬴政的心意,唔,得从是嬴政怎样性格的人出发。 张婴脑子一转,捂住自己的良心,开口道:“仲父也曾说过要立足新粮仓继续向北发展。同时,匈奴骑兵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为了避免北面番国被匈奴欺辱,我们也可以派遣大军过去支援一下,若如此,大秦各路将领中,唯蒙家军最擅对付匈奴……” 蒙毅和蒙恬:…… 部分将领,尤其是主战派眼睛一亮,屠睢甚至轻声点头道:“上卿言之有理,但大秦并非只有蒙将军,我屠睢军也擅打骑兵。” “哈哈哈!初生牛犊不怕虎。” 嬴政也没说张婴说的对不对,但他将虎符重新交给蒙恬,“阿婴与扶苏不一样,他这一年还会留在此地修长城,你也与阿婴好好磨一磨性子。” 蒙恬瞳孔地震,嬴政不是第一次叮嘱他要与来者磨一磨性子,但上一个被嬴政这般嘱托的人,正是第一次抵达九原,面容青涩的扶苏。 嬴政意味深长地看了蒙恬一眼,然后又看向张婴,道:“阿婴,这么急着过来是为何事?” “我听高公子说,北地大捷,正在商议敌军的斩首仪式?斩首名单可有?”张婴飞快地说道。 嬴政一顿,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开门见山道:“你问的可是项羽 ?” 张婴干干地点了点头。 “尚未抓到他,甚至旧楚余孽也未抓到几个。”嬴政说完,恰好看见张婴眼底流露出的一分庆幸,他眯了眯眼眸,“但造反可是死罪一条。你要为了他和朕求情吗?” 张婴骤然沉默。 仲父是被刺杀的直接受害者,不能因为仲父没有受伤,就张嘴要仲父宽恕叛逆者,他做不到。他得想想别的法子。 嬴政见张婴闭嘴不谈,原本严厉的神色反而缓和下来。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步履急促的声音,紧接着,一士卒大声道:“报!!!城外项羽求见。” 众将士们纷纷放下酒杯。 项羽之神勇早在云中郡和九原郡范围内传遍了,听到他过来,某些酒精上头的将领纷纷咆哮道: “来的好,拿我的铁锤来。” “我去,让,嗝,让我将项羽的项上头颅献给陛下。” “你醉酒了还说个甚,我!你们谁力量大得过我!我,让我去。” …… “哦?”嬴政没有管身后各种咆哮请命的将领,他瞥了一眼身体僵住的张婴,重新看向传令士卒道,“他带了多少兵马?” “单枪匹马!”士卒高声道。 张婴听到这话也懵了,这是怎么回事?自投罗网? 其余人更是有些诧异,嬴政微微蹙眉,道:“他一人前来?有所求?” “回陛下!他在城外高声道,说,说是有要,要与陛下一见!” 士卒话音刚落,整个王帐又一次喧嚣起来: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7节 张婴看他的模样气得牙痒痒,但也没想好怎么能让项羽活。 他回程的路上与章邯烦恼这事。 章邯拱手道:“小福星,项羽与我等出身不同。性子更为傲气,他可能认为投降是受辱,宁死不辱吧!” “呸!他输给我的次数多了去了。”张婴很不爽地开口,“要不是打赌输我那么多次,你以为他会乖乖去修粮仓、去修路,去教众人武艺吗?” 章邯一哽,韩信面无表情地点头,语气还带着点不屑,道:“末将也想不明白,甚至觉得项羽有些愚蠢,若天下将军士卒都如他这般想,秦帝国一统天下时,男人应该要死绝才对。好在不是所有人都像项羽那般自狂自傲,无法承受失败。” 张婴嘴角抽抽。 说话间,一行人抵达临时住所,张婴没有向往常一样去吃饭,而是拉着章邯和韩信一起坐在柳树的石凳上,继续讨论项羽的事。 好歹这两人都出身长安乡,与项羽有点交情,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张婴希望能讨论出点道道。 他这么一希望,三人风雨无阻的在柳树下讨论了七天,然而却只得出一个令人绝望的结果。 “啊!必死无疑了吗?!”张婴顶着个黑眼圈。 韩信啧了一声,道:“造反,死罪!” 章邯也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道:“项兄他还一心求死。” 张婴:…… 内因外因都是死。 “阿婴怎么如此烦恼?”旁边又响起熟悉的声音。 张婴兴趣缺缺的抬头,果然又是扶苏,他在这里讨论了七日,扶苏也过来询问了七次。但每一次,张婴都是用敷衍又坚决的态度,与他说没事。 “没事没事。”张婴强打起精神摇摇头,“在烦恼修建长城一事。” 扶苏这回没有直接离开,开口道:“阿婴可是忧心项家郎君一事?” “唔。算不上吧。”张婴摆摆手。 他刚准备给扶苏转移话题,就听见扶苏开口道:“我帮你求情。” “不要!”张婴反应非常迅猛地抬头,坚定摇头道,“不可!扶苏阿兄万万不可啊!” 扶苏一愣,跟着扶苏而来的张苍等三位属臣脸上一改来之前的颓色,露出期盼的光芒。 “为何?”扶苏道。 张婴挠了挠后脑勺,开口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扶苏阿兄不必过问。” 给这种造反谋逆的贼子求情,谁去都会倒霉,而本就与嬴政在政道有分歧的长公子去求情,更会倒大霉。 为了斩断扶苏的想法,张婴没等扶苏继续开口,他直接点出请扶苏尊重他个人隐私,他的事自然会求助他的长辈去解决,希望扶苏不要插手。 张婴说完,见扶苏再次愣住,他心中暗暗抱歉。 不过张婴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扶苏的大笑声,张婴心里一惊,扶苏竟会如此失态? 他回过头,恰好与扶苏笑盈盈的双眸对视上。 扶苏道:“你小子,真不知道是绝顶聪慧,还是大智若愚。” 张婴:??? “我已与父皇说过此事。” 扶苏看着张婴不敢置信的双眸,又一次大笑出声,“阿婴不必担忧。我只是与父皇提起他曾经许给你的两次承诺。当年你提问如何收服乌兄时,就有谈到余孽与罪行。父皇在调查清楚项羽身份后也早做了心理准备。当然,这也是因为项羽并未造成大麻烦才会有寰转余地。” 张婴一愣,下意识道:“所,所以他现在就能出来?” “不能。”扶苏斩钉截铁道。 张婴:“……” “收服。若他能真心成为你的属官,为大秦继续征战番地立功才可。”扶苏收敛起笑容,“阿婴,我不支持你收服项羽。他一旦行差踏错,罪责都在你身上。” “嗯,我知道!谢谢扶苏阿兄。”张婴很是感动地冲过去紧紧抱住扶苏,“外因解决了,唔……”张婴松开手,摸了摸下巴,“该想想怎么让他打消赴死的念头。” “阿婴,阿婴……”扶苏有些无奈的拍拍张婴的肩膀,表情严肃,“你听进去没?项羽这人桀骜不驯,又是楚国贵族出身,还知晓你身……”将身世秘密咽回去,继续道,“你的心性。这样的人很难收服……” “扶苏阿兄不必担心!我也熟悉他!让我先试试。”张婴拍拍扶苏的肩膀,还有六天“爱的读心术”呢,不怕。 扶苏:…… 他叹了口气,一把拉住张婴欢快奔向牢狱的步伐,咬牙道:“急什么?你得先去给父皇报备一下才是。不过我认为最近不是好时机,你等回咸阳后……” “嗯,嗯嗯。”张婴拍了拍脑门,再次对扶苏感激一笑,“谢谢扶苏阿兄。”然后向着嬴政所在方向前进。 扶苏看着张婴离去的方向沉默,半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道:“阿婴,怎这般不听劝呢?” “噗嗤!”后方忽然传来轻轻的嗤笑声。 扶苏回头看去,没想到蒙恬与蒙毅会携手而来,站在距离他不足两米的位置。 两人先对扶苏行了礼,之后蒙毅似是感慨了一句,道:“哎,这世间果然如上卿所言,有因果轮回,一报还一报!长公子,如今可明白陛下待你之心情?” 蒙恬打断弟弟的话,开口道:“浑说个甚!应当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扶苏:“……”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忽然怔住,若有所思地看向两人,道:“蒙毅上卿这般说,蒙恬将军也是知晓了?” 蒙恬沉默地点点头,似是感慨道:“真没想到啊。” 蒙毅也跟 着开口道:“长公子,上卿虚十二岁,即将虚十三岁啦。” 正是巫祝奉子还俗的年龄。 第234章 出海归来 张婴并不知道扶苏几人在爆他马甲。 他寻到嬴政时,发现仲父在城楼西北角的望楼设下小宴,正与李斯、姚贾等几位朝臣观赏歌舞。 嬴政余光瞥见张婴的身影,立刻招手示意他过来。 赵文连忙摆上专属张婴的矮桌矮凳。 张婴刚刚落座,就听到嬴政带着酒味的声音:“哦?阿婴今日不忙了?” “嗯!不忙一直不忙,也是想明白了。” 张婴理不直气也壮地笑了笑,同时乖巧地奉上奶茶,“是阿婴之前不懂事,不聪明,擅自担心仲父会不信守承诺,生出以小人之心度仲父子之腹的心思,阿婴错也!阿婴自罚三杯!” 说完,他举起奶茶一饮而尽,就在他准备倒第二杯时,嬴政一把捏住他的肉手,没好气道:“行了。喝这么多奶茶有个甚用。晚上睡不好,吵的还不是我。” 张婴嘿嘿一笑,知晓嬴政是在关心他,便也顺势将奶茶放下。 “其实阿婴你并未想错。”嬴政示意赵文换上果奶,冷不丁开口,“若这几日你主动过来求我饶他一命,或者鼓动朝臣们来求情。项羽必死。” 张婴一惊,有些不解地看向嬴政。 嬴政表情很严肃,语气甚至还带着些严厉道:“阿婴,我允你仁慈,重感情。但前提是,你得清楚最重要的是何也?” 张婴有些纳闷,但细细一想又恍然大悟。 换句话来说,嬴政不排斥他收服任何敌军大将,但不能允许他将项羽等敌军的安危凌驾于嬴政和大秦利益之上,正是因为张婴之前的审时度势,显得他拎得清轻重,所以嬴政才会准许。 想明白这一点,张婴又笑了一声,故意开玩笑道:“仲父真是太小觑您在我心中的地位了!您就是最最最……”他起身踮脚,将手拉到最高的位置,“地位最高的存在,谁也比不过你!” 旁边不少大臣,尤其未曾见过张婴与嬴政相处的边关郡守们,他们都被张婴如此明目张胆的马屁给惊到了。 但更令他们震惊的是,嬴政哈哈大笑出声,还非常亲热地rua张婴的脑袋,显然是很吃这一套啊! “仲父,我还有一事想求问。”张婴等嬴政笑完之后,小声询问,“怎样能激励起一人的斗志呢?” 嬴政一顿,开口道:“自己想。” “仲父……“ 嬴政放下杯子,似笑非笑地看向张婴道:“怎的?阿婴来寻我只为项羽?” “当然不!我是好久未见仲父,想与仲父分享大捷的喜悦才来。” 张婴敏锐的意识到嬴政不太高兴,连忙从旁边举起杯子,顺毛锊,“还要祝仲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细细品味了下,皆称赞道:“此话妙也!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宴会再次回归言温馨,赵兴忽然轻声走到嬴政身边,低语了几句。 嬴政脸上闪过一抹讶异,道:“哦?卢生、侯生他们回来了?让他们上来。” 张婴听到这两人的名字一愣,历史中这两人因为寻不到仙药而火速逃亡?现在距离他们最初出海的日子已经过去好几年,张婴以为他们早跑了,没想到还回来了? 他正想着,就见两名皮肤黝黑,精瘦,看起来很像渔民的男子走进来。仅从稍显眼熟的样貌才能分别出,确实是曾经两个有些虚胖的卢生与侯生。 两人用粗糙的嗓音,问候道:“布衣卢生/侯生,见过陛下。” 嬴政一摆手道:“听赵兴说你们有大喜回禀?近几年收获颇丰?” 年老的侯生上前一步,道:“回陛下,这是天佑大秦啊!我们出海之后在那座番岛发现了几座储存量极为丰富的金、银矿,以及煤 等,目前与草民一起回归的两艘大船全部装满。此外,那岛上金、银矿实在太多,若要全部运输过来,以目前建造的大船,起码得有上百年。” 众人一惊,有人道:“居然这么多吗?” 侯生点头道:“只多不少!毕竟我们也只采了几个矿。其他地方都尚未挖掘。” 嬴政道:“可有国家?” 侯生迟疑了会,道:“那岛屿上也有些人,但与我们相比很是矮小,某个自称猛将的人也就刚刚六尺,其余成人几乎都不足六尺,所以我们称呼他们为倭岛人。” “嘶!”姚贾得到李斯的眼神,忍不住,“悍将才六尺?这……陛下,属下认为,倭人郡的名字挺合适的。” 张婴嘴角微微一抽。 嬴政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反而看向卢生道:“你们何时回的大秦?” 卢生拱手道:“回陛下。十日前。” “十日前啊!”嬴政忽然有些兴趣缺缺地往后一仰,挥了挥手,“赵兴说说。”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8节 “唯!”赵兴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半年前大秦渔民在临近东海的地方遭遇风暴,漂去某座海岛后在沙滩发现一艘搁浅的巨型大船,渔民将其情况上报官府,经核实,这艘船正是从鲁豫半岛出发的船只,且上面装满了采集下来的金银矿石。 同时,我等发现,在鲁豫等地的市场上出现大量用崭新的金、银等贵金属交易粮食的事件……” 赵兴一板一眼的话还没说完,卢生先“啪嗒”一下跪了,哆哆嗦嗦。 张婴懂了。 他就说匈奴和余孽加起来近十万骑兵,又不务农,每次南下掠夺几乎都被打得抱头鼠窜,他们哪里来的粮食活命。现在看来,估计是卢生、侯生不知何时与张良勾搭上,提供了粮食物资啊。 侯生原本满脸苍白,几次试图打断赵兴的话喊冤枉。 但当卢生心理素质很差地一跪后他反而冷静下来,挺直了腰杆,然后冷哼了一声,一副准备要开杠战斗的模样。 但张婴不乐意了!仲父可不是你们这些余孽,沽名钓誉刷声望的踏脚石。 所以张婴就大喊一声,先打断侯生的节奏,然后指着旁边的甲士道:“还等他口出秽言不成?快快将其拿下?” 甲士“哗啦”一下冲过去将侯生压趴下。 侯·正准备慷慨激词·生浑身一颤:…… 他被压得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堵住的嘴“呜咽呜咽”,不甘心地死瞪着张婴。 嬴政忽然笑了一声。 小宴上有人忍不住道:“上卿为何不让那人说完?将死之言罢了。” “你想听可以去牢狱听,审判所听。”张婴很淡定地看着对方,“我没别的,杜绝一切辱骂我仲父的可能。” 那人瞬间哽住,有些慌乱地对嬴政解释,绝对没有纵容嬴政被骂的意思。 嬴政又笑了一声,大度地摆摆手,重新看向张婴道:“阿婴,心性软弱之辈才会一心求死。若想让这样的人改变,逼迫他、或给他一个新的目的是不够的。你得破他的心结。” 张婴没想到嬴政又乐意主动指点他了,是刚刚的维护令仲父高兴了吗? 张婴没继续多想,趁胜追击道:“仲父再展开说说,怎么破心结?什么心结?” “我怎会知晓他什么心结。” 嬴政一脸不在意,随手夹了块糕点吃下,“而且阿婴,心结,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就如李信将军,他战败后颓废许久,一度还想过轻生,哼!不知所谓!” 张婴偷瞄过去,被嬴政点名的李信正坐在席位上,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嬴政继续道:“起初我以为李信的心结是战役失败,所以将他安排给蒙恬,想着多 让他带兵打仗,从小战役开始获胜,一点点重塑自信,然而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嬴政瞪了李信一眼,“越打越差!一个青壮将军,打仗比迟暮老将还要畏手畏脚,一点锐气都没有!要不是阿婴你送了几个悍将福将,数次用巧妙尖锐的计谋、誓死杀敌的勇气去破局,让李信重新认知锋芒毕露也可获得胜利后,他才慢慢恢复过去的水平。 也是后来朕才知晓。这小子的心结不是战败,而是“畏惧会令朕失望”。”说到这,嬴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张婴也明白了,李信最初的打法很激进,喜欢以小博大。但大败一场后,李信害怕嬴政失望,所以他不敢再用激进的打仗路子,一个劲学习王翦将军沉稳的方式,但问题在于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沉稳战法,比如李信就不适合,越学越畏手畏脚,结果也越来越差。 仲父这番话令他茅塞顿开,但也陷入了新的烦恼。 项羽在意的会是什么呢? …… 次日,昏暗又干净的牢狱。 张婴端着食盒刚刚走过来,就停到里面叫骂声一片。 “项羽你小子为何要自投罗网?你明明可以在外等着劫狱啊!就为了那些妇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一些女子。你若能成功杀了暴君反了这天下,你想要多少姊妹,多少妻妾,那不任你选吗?” “哼。你们还真信他这套说辞,你看看他和我们的区别。他待的牢狱干净亮堂,有水有棉被,甚至外面还熏着炭火炉,再看看我们。哈!张良果然没说错啊!” “项羽,你小子为何会出现在这?你其实就是细作吧!” …… 张婴加快下来的步伐,果然看见安静的项羽旁的空牢狱中,多了许多蓬口垢面的六国余孽。这些余孽见张婴进来后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又语气不善地各种斥责。 “狱吏何在!狱司何在?”张婴大喊一声。 很快,三名狱吏和一名狱司急忙跑到张婴面前,张婴指着关押着六国余孽的牢房,道:“把他们拖出去,换一个牢房。” 张婴话音一落,被关押六国余孽又开始讥讽项羽: “哈!说几句就护上了。果然项羽你就是大秦走狗吧!” “几句话都听不得?呵呵……” …… 狱司拱手道:“回上卿,这是李廷尉安排的,说是牢房不足。” “没地方关押?”张婴冷冷地看着狱司,“那就把他们都杀了。” 北地牢狱本就不足,战犯们一直待在囚车里,或者被锁链关在帐篷里,现在突然调遣一批知晓项羽身份的余孽来辱骂,绝对另有目的。 原本还在吵闹不休的余孽们瞬间安静。 狱司怔在原地,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上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原来是姚贾一步步走了下来,他拱手道:“上卿言之有理。下官正要来说空出了一批牢车,立刻将这批人运走。” 狱司“啊”“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直到他身后的狱吏扯了扯衣袖,狱司才慌乱拱手道:“是,正是,正是如此。下官也听到了通知。” 狱司与一众人搬运余孽,余孽们始终很安静,一点都不叛逆。 姚贾快步走到张婴身侧,压低声音道:“上卿,还有几人未抓住。下官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才想从项家这里找到突破口。” “嗯。我能理解。”张婴点点头,待对方双眼露出喜悦的目光,张婴又补充了一句,“不急,等我成功收服项羽,我会让他都说出口的。” 姚贾一哽:??? 等其他人离开,张婴将食盒摆在沉默不语的项羽面前。 他开门见山道:“项兄,有何未尽的心愿? ” 项羽沉默了一会,忽而大笑,道:“好酒好肉一顿即可。” 张婴:? 第235章 说客 张婴猛然意识到刚刚的话有歧义,连忙呸呸呸几声,才道:“我说的不是断头饭,我的意思是……嗯,你有什么很想完成的事吗?” 项羽哈哈一笑,果断道:“军爵能免我姊妹、阿母隶妾籍。至于其他的……”他目光坦然的看向张婴,“我相信阿弟。” “别,你别信我,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张婴连连摇头,非常嫌弃地瞪了项羽一眼,“自己的阿母姊妹自己照顾,别想压在我身上。” 项羽又是一笑,但没有多说。 张婴又道:“那虞姬呢?她等了你这么多年。眼见有希望了,你让她白等吗?” 项羽似是早就想好了,语速很快道:“阿婴,我的聘礼都留给她做嫁妆。就以后……嫁,嫁……” “呵。”张婴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项羽在别扭,阴阳怪气道,“那感情好!有你这份好嫁妆,日后嫁给个好夫郎,生他几个胖娃娃,日子过得美滋滋,早把项羽忘光光。妙啊!但凡知道实情的谁不得感慨一句,项羽大气。” 项羽拳头捏得绑紧,垂眉不语。 张婴见他这样又无奈了,不再刺激他,重新旁敲侧击问了些可能与他心结有关的话题,项羽要么沉默不语,要么说些压根完成不了心结,比如“复辟、秦灭”等。 这些答案把张婴都给整无语了。 牢房内安静片刻,项羽才缓缓抬头,轻声道:“阿弟。我是不会降的!” 张婴猛然抬头,下意识道:“你竟能听懂我为何而问?”他知晓项羽心气高傲,所以自俘虏项羽之后,他从来没说过要对方投降大秦的话。 项羽也忍不住发了个白眼,伸出手似是想敲张婴一个指蹦,但手指碰到牢笼栏杆时又猛地一颤。 他缩回手指,低声道:“大兄在你眼中莫不是个傻子?我若连这都看不出来还打什么仗。”停顿了一会,项羽继续道,“幼时我答应过大父,要复辟,要重振楚家门楣。我必须信守承诺!” “你信守承诺了啊!你明明舍不得我们长安乡,不还是去参与复辟了啊!” 张婴嘴皮子很溜,“你兑现了复辟的承诺,你无愧于你的大父。如今失败了,你当然可以展开新的人生。这事即便是你大父知晓,他也会支持你的。” “他恨大秦,恨嬴政甚至怨恨扶苏。他不会。”项羽再次摇头,重新认真地看向张婴,“阿弟也不是第一天知晓我。我绝不认输。” 张婴冷笑一声,道:“鬼扯!昔日你为何愿意帮我训练长安众人武艺,修粮仓。难道不是打赌输给我吗?” 项羽骤然沉默,片刻后似是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他扬起头,桀骜又张扬道:“阿婴,输你几次,不代表我愿意臣服于你。” 张婴:…… 淦!这头倔驴。 “阿婴再提醒你一事。复国复辟已成为部分旧六国人的心病,会无所不用极其的耍手段。阿弟,若有朝一日我仲父、叔父、张良他们寻到你,和你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项羽万分认真地强调,“比如你的身份身世之类,你千万不要信,都是假的。不,阿弟你根本就不要见他们,看到他们的人,转身就跑,直接举报。” 张婴一愣。 难道张良他们拿捏了什么身份把柄? 难道他是韩国、楚国的皇孙后代? 但即便这样又如何,嬴政用人不看出身,更不用说他自幼从嬴政眼皮子底下长大,为大秦立下赫赫功劳等等情分。嬴政难道还会因为他是什么韩王、楚王的后裔而杀他不成? 思及此,张婴很平静地“哦”了一声,见项羽欲言又止,张婴安抚道:“无妨。陛下不会在意。” 项羽抿了抿唇, 看着张婴恬淡的模样,最终什么也没说。 …… …… 之后的三十日,张婴白天去监督修长城的进度,下午陪项羽谈人生谈理想。 晚上再跑去嬴政或者扶苏那复盘他与项羽的对话,每日三问“今天劝说项羽了吗?”“今天,项羽有被说动吗?”“今天,我的口才有进步吗?” 嬴政和扶苏:…… 他们其实不感兴趣,但又不想拒绝和张婴见面。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09节 就这样又过去了两月。 在屠睢、蒙恬等人全力以赴的搜索下,项伯、项梁等余孽头目接二连三地被抓获。 张婴的系统任务:给时代留下一座丰碑。(参与长城)参与进度也来到100%。 即将来到公元前212年,北上巡游队也准备班师回朝,然而项羽的道心依旧很坚定,毫不动摇。 张婴人都麻了。 他甚至忍不住在想,项羽如此容易被忽悠上头的脑子,居然这么坚定的要赴死。这一波“项羽之死”难道是什么不可更改的历史节点,是什么剧情杀吗? 思及此,张婴终于忍不住想求助玄学了。 张婴:【系统,有啥能让项羽服软的奖励吗?快来帮我刷新任务啊!】 光球:【宿主!我们是人权系统,从不掌控人心。】 张婴:【呵呵……那读心术是咋回事。( ﹁ ﹁ )】 光球:【……宿主。上次嬴政与扶苏爆发争执,你很担忧的时候曾经用了‘完美人生奖励’的第二阶段,虽然也没看出什么效果,但嬴政与扶苏的事终归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看了下日子,估计等车队抵达咸阳时,时间缓冲刚刚好。你要不要再试试?】 张婴被说动了:【行。等时间到了你直接开启。】 …… 张婴在这边绞尽脑汁的时候,关押项羽所在的牢狱,迎来了一位新的来客。 扶苏带着酒水来到项羽面前,给对方倒了杯酒。 项羽定定地看着扶苏,沉默了一会,忽然接过对方的盘子,很爽快地将酒水一口闷,然后夹了几筷子下酒菜大,吃的时候身体停顿了下,忽然道:“嗯,这断头膳食不错。” 扶苏静静地看着项羽,道:“何必故意装傻?这不是与阿婴平日送你的膳盒一样么。” 项羽压根没理,继续埋头大口大口地咀嚼着膳食。 扶苏缓缓蹲下来,道:“我是想你死的。” 项羽轻蔑一笑,冷漠道:“那就来杯毒酒。” “但阿婴想你活着。” “无妨,反正除了他,你们都想我死。” “嗯,但除了你,我们都不想让阿婴难过。” 扶苏叹息了一声,项羽闻言吃菜的手一顿,几息后,他又开始沉默地大口吃菜。 扶苏重新站直身体,道:“你好好考虑。”说吧,他转身准备走。 “就这?”项羽忽然开口。 等扶苏回头,恰好与项羽不屑的双眸对视上。 “你这套说降的话真……真是软弱无力。” 项羽摇了摇头,语气甚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若你以后真想护着阿弟,先把你无所谓的妇人之仁扔掉。要威胁敌人,即便对方一心求死又如何!你完全可以拿捏对方族亲的性命,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扶苏失笑地看向项羽,道:“你倒是对自己狠得下心。” 项羽呵笑一声。 扶苏摇头道:“不过你应该是知晓,阿婴会照顾好你的亲族。” 项羽不语,但眼底闪过的一丝温和的情绪,无疑验证了扶苏说的不错。 扶苏轻叹一声,道:“我并非不知,但阿婴待你不同,我 不能罢了。” 项羽又一次沉默,半晌,冷不丁开口道:“仁心过重,你这样的人竟是嬴政的长子。” 扶苏道:“嗯。我这样的人,还有阿婴这样的儿子。” 项羽悚然一惊,猛地站起来,锁链摔得到处响,大声道:“你知道?你何时知道的?” 扶苏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向项羽,忽然道:“与你何干?” “那你为何没有认下张婴?难道你认为他不是?还是怕张婴的存在影响嬴政的评价?你是为了皇位继承权?!”项羽双手紧紧地抓住栏杆,眼神逐渐愤怒,“你难道是想利用阿弟?” 将阿婴作为其他子嗣的踏脚石?要让阿弟明明是皇孙身份,却一辈子被迫成为臣子受制于人吗? 项羽:拳头硬了。 扶苏见项羽如此愤怒,忽然心生一计,他蔑笑道:“你倒也有几分见识。” 项羽勃然大怒,吼道:“我会告诉阿婴,我会告诉阿弟!” “死囚的话,谁会信?” “阿婴会信我,阿弟肯定信我。” “嗯,阿婴信了更好。他若因敌国、叛军、死囚的话而与我争论,嗯,若是传到其他人耳中,岂不是更妙,善,大善啊!哈哈哈……” 扶苏很有反派气息的大笑离开。 项羽哽住,浑身发凉,脸都绿了。 …… 张婴完全不知道扶苏给他来了一记猛烈的助攻。 不过在他再次去找项羽谈人生时,发现对方的态度猛然好了很多。 就是项羽经常会对他说一些令人丈二摸不着头脑的话,比如“某些人假仁假义”“某些人心机深沉”“某些人知晓秘密但不说”…… 嗯,说是某些人,其实就差指着张婴喊是扶苏了。 起初张婴是没在意的,不过在巡游车队终于抵达咸阳边县,他要开启‘幸福人生’奖励第三阶段的时,张婴发现项羽居然还在鼓动他防备扶苏。 张婴哭笑不得,忍不住调侃了一句:“项兄啊!你天天这么说,该不会想鼓动我帮你造反吧!” 项羽气得跳脚,道:“我一个要死的,你还怀疑我的用心不成!” 张婴道:“嗯,那长公子是杀了你亲友?还是?” 项羽就差尖叫了:“没有!我将死之人与长公子无仇,我是在担心你。” 张婴安抚道:“放心,扶苏阿兄待我极好!” 项羽咆哮道:“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气煞我也!” “噗嗤。”张婴笑了笑,灵机一动道,“唔,那你活下来帮我一直盯着扶苏啊。” 项羽:…… 他眉头锁死,时而咬唇,时而拍自己脸,显然是一副内心煎熬挣扎的模样。 张婴:? 扶苏是拉了你多大的仇恨啊! 竟是有点误打误撞? 他忽然对即将开启系统奖励的效果,更有信心了。 第236章 三次入梦 张婴见项羽动摇了,立刻开始呼唤系统。 光球:【宿主,第三阶段的领取条件已经达到,也就是选a安全无忧。不需要额外做任务,宿主,要领取吗?】 张婴:【领。】 张婴刚和系统交流完,就听见赵文在外面唤他,说是快到晚膳时间。 张婴将带给项羽的食盒简单收了一下,便走出了随行车牢。 “赵文,劳烦你了。” 张婴将食盒递给了赵文,同时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仲父他们在哪?” “陛下正在前方三百米处的驿站。”赵文见张婴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语速很快地补充,“听说那儿有几处温泉,长公子说上卿喜欢,用完膳可要试试?” “嗯嗯。”张婴点点头,车途劳累,温泉正好解乏。 漫天彩霞下,张婴坐着敞篷马车慢悠悠地抵达驿站。 赵文将门帘一掀,张婴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炸串香味扑鼻而来,令人精神振奋。 他仔细看去,不大的驿站里面摆着两个盛满热油的铜锅,扶苏站着,手持直径将近半米长的筷子在左侧油锅中时不时地翻滚,嬴政则坐在右侧,他刚从油锅中捞起一大把新鲜炸完的串,将其放在右侧放满辣酱的大盘中。 “哇哦!”张婴眼睛一亮,连忙走过去,“今日竟这么丰盛。” “何故做这馋样,我们还能短了你吃喝不成!”嬴政笑骂了一句,然后递了一串新炸出来的肉给张婴,“拿着,免得我们被旁人编排欺负神童。” 张婴嘿嘿一笑,接过长串道:“仲父最好了。哇,不愧是仲父出手,这炸串炸得不是一般的香,简直余味绕梁,三日不绝。” 扶苏嘴角微微一抽,无奈地笑了笑,道:“阿婴,不要随意改动古词释义。” 张婴刚“嗯”了一声,就见嬴政开口道:“阿婴何曾乱改,莫非秦青说得“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我阿婴就说不得,余味绕梁,三日不绝。” 扶苏:…… 张婴也有些哭笑不得,转移话题道:“嗯,扶苏阿兄……你这炸的是年糕?可以捞出来了,黑了就不好吃了。” 张婴话还没说完,扶苏就熟练地将金黄灿灿的“福”夹出来,先给嬴政放了一枚,又给张婴放了一枚,道:“嗯,之前我们一直在北地边疆,战事繁多,蜡祭时节又恰好兵分三路围剿余孽,没能好好过个年。正巧路过时间这里的驿卒做了些“福”年糕,我便提前买点,也是给阿婴补上福气。” 张婴一愣,是啊,又是一年了啊。 嬴政冷不丁开口道:“阿婴,你虚岁也有十三了,有何想法?” 张·吃炸馒头·婴敷衍地“嗯”了一声。 半晌,他见嬴政和扶苏一直沉默地看着他,张婴迟疑地放下炸串,想了想才道:“没什么想法?难道要给我说亲吗?太早了,还不想成婚。” 嬴政掐一把张婴的脸颊,道:“你这竖子,就想着小淑女姻亲不成。” “唔,我,仲父,冤枉啊,没……有……”张婴被捏成包子脸,委屈巴巴地反驳,“明明……唔,是你们提的嘛。” 扶苏在一旁打圆场道:“巫祝奉子十三还俗。你可期待?” “不期待。”张婴道。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0节 嬴政和扶苏:“……” 扶苏的笑容有些僵,低声道:“嗯?阿婴不期待吗?可以知晓谁是许久未见的父兄……” “扶苏阿兄也说了许久未见,不,应该说从未见过,我对他们完全不在意。” 张婴摇了摇头,不过在见到嬴政和扶苏的脸色都有些不好,尤其扶苏轻轻叹了口气道,“阿婴,世事难料,很多事情有苦衷,是不得以啊。” 张婴:…… 他猛然意识到在这个孝道大过天的古代,他刚刚的说辞是显得凉薄了些。 思及此,张婴脑子一转,故意委屈巴巴地看着嬴政和扶苏,“当然,我也会尽孝去赡养他们。但在我心中,生恩不如养恩大,仲父与扶苏阿兄含辛茹苦地陪伴着阿婴长大,仲父和扶苏阿兄才是最重要的,比他们都重要。若是我对他们满怀期待,仲父和扶苏阿兄不会舍不得我吗?!” 嬴政和扶苏:…… 心情好复杂,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低落。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 嬴政忽然缓缓开口道:“唔,也是,已经到咸阳了,当个惊喜也成。” 扶苏点头道:“是也,告诉他不如先告诉阿母,免得阿母吃惊太过,哎,正好也能让阿母安下心,最近总是催我子嗣。” 嬴政听到这不赞同地看向扶苏,道:“确实不孝。我在你这个岁数,你三弟都出生了。” 扶苏顿时安静如鸡。 嬴政又看向张婴,道:“阿婴认为呢?” 张婴一愣,他下意识合理分析道:“啊?但扶苏阿兄不是一直待在九原边关么。没子嗣才好吧!有的话岂不是……”张婴欲言又止,被戴绿帽子吗? 嬴政和扶苏嘴角微微抽搐。 又对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地歇了继续给张婴暗示真相的心思。 准备直接甩证据,免得被对方的怀疑气死。 嬴政生硬地转移话题,道:“阿婴,你喜怎样的小淑女?” 扶苏也感兴趣地看过来,道:“说起来,李廷尉还与我说过他有几位孙女,样貌灼灼其华……” 嬴政面色不虞,道:“又是他?大秦没小淑女了吗?他孙女?你是不是也接触过。”嬴政的眼睛扫了一遍扶苏和张婴,忽然很是嫌弃,“这像话吗?” 扶苏脸上的表情也难看起来,道:“李廷尉绝不行。”说到这,他还回头看向张婴,似是有些担忧,“阿婴不曾心悦李家女吧?” 嬴政也看过来,道:“可有?” 张婴:???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啥。 怎么回事啊你们!堂堂秦帝国数一数二的大佬,突然八卦结婚生子像话吗?! “没有!拒绝!不成亲!”张婴手动三拒,再次拿起炸串,“饿了,先一起用膳,用膳!” 嬴政见状,给张婴多递了块炸馒头,道:“慢点吃。左右不用赶路,等会你去后山泡个温泉舒舒筋骨。” “嗯嗯。”张婴又一次夹起沾了蜜的馒头,“对啦,我来之前还忘了说件事,嘿嘿,我觉得哎……说通、收服项羽指日可待了!嘿嘿,我真厉害。” “哦?”嬴政微微挑眉,他是知晓扶苏找项羽对话一事,余光瞥了眼坐在旁侧端起水杯遮掩唇角笑意的扶苏,然后意味深长道,“是挺厉害。” 三人用完膳,张婴拉着嬴政和扶苏一起美滋滋地泡温泉。 途中,赵文带着文书过来,说是住在偏殿行宫的大秦夫人们寻了过来,嬴政二话不说将扶苏丢出温泉,命他去处理宫中事宜。 扶苏:…… 嬴政继续和张婴舒舒服服泡温泉,聊了一会儿北地战役、文书难题,以及对项羽的运用。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两人回道床榻又秉烛夜谈了会,张婴先入睡,嬴政给张婴掩好被角,又趁着烛火看了一会儿文书缓缓入眠。 在他闭眼那一刻,嬴政又被系统拉入了熟悉的场景。 身着玄衣纁裳的嬴政,睁眼就看见长城城门,以及墙上红底白字的‘汉’。 嬴政迈着步伐绕墙一周,忽而摇了摇头道:“连水泥都没有。不用心。” 他感慨完,前方再次出现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不过这一回嬴政很淡定,完全没有凑上前细看的心思,他负手而立,冷声道:“又入朕梦,所为何事?” 男子手握拂尘,轻轻一挥,声音带着点笑意道:“始皇勿恼,这也是最后一次。预祝陛下看破迷雾,终成大业!” 随着方士拂尘一动,先是出现一面将近有十米长宽的镜子,里面出现了两个人。 竟是样貌极为苍老虚弱的嬴政,以及站在后方,毕恭毕敬的赵高。 光幕中的嬴政气色不好地喘着气,微垂着头,声音冷冽道:“赵高。你伺候朕多少年了?” 赵高“啪嗒”一下跪下来,磕头道:“陛下。老奴伺候陛下三十七年了!陛下待奴恩重如山,若无陛下,老奴只怕早被旁人戳磨至死。老奴自认文采不如冯相,天赋不如王相,智谋不如李相,但老奴有一颗旁人无法企及的忠心,奴若敢有二心,天地不容,天诛地灭。” “你这小子,竟敢自比秦相。”嬴政忽然轻笑了一声,喘息着咳嗽两声,“蒙毅被我派去稳住朝堂,而这一封传位密诏,一旦朕有,咳,有何不测,你,你不可给任何人看,即刻送去九原给扶苏,明白?” 赵高忙双手捧着:“奴领命。” 嬴政在将铜罐递给赵高时忽然又吐了一口鲜血,脸色彻底灰败。 与此同时,画面的右上角出现一段旁白,公元前210年,盛夏,秦始皇薨。 嬴政:!!! 这一段画面暴露出来的信息量极大。 随行伺候他的心腹居然是早已被流放的赵高?李斯是丞相? 他临死……呸,是画面中人临死前选定的继承人是扶苏?所以真的是扶苏导致秦二世而亡? 距离他薨逝只有两年不到? …… 这时,近十米长宽的光幕画面又一次转场,这一回,里面没有出现几个人,而是出现了长长的巡游车队,驷马王座以及随行的大秦甲士。 这大队车马走走停停,驷马王座前后的骑兵甲士经常会有捂鼻擦脸的动作。 后方的马车中,时不时会有面色惨白的老臣被医吏们搬出来,细心喂水喂药,唯驷马王座始终没人下来,即便有,也是赵高护卫着一个浑身遮盖得严严实实,只偶尔露出一个侧身与背影的人。 嬴政越看眉头越皱,正想开口询问时,画面又一次聚焦在两个人身上。 正是面对面跪坐着的李斯和赵高。 赵高开口道:“李相,扶苏若继位,丞相必有夷三族之祸。” 嬴政:!!! 第237章 被剧透一脸 嬴政心中电闪雷鸣,无数思绪在这一瞬间炸开,渐渐汇聚成一条清晰的脉络。 这时,光幕中李斯喝斥声重新打断了嬴政的思考。 嬴政面无表情地抬头,只见光幕中的李斯猛然起身,指着赵高道:“大胆!岂敢胡言乱语!” “丞相何必愤怒。难道奴……在下说的不对?” 赵高慢慢地饮了一口茶水,目光灼灼地落在李斯身上,语气不急不慢,“陛下自一统天下,有功天下,但也有过。比如为了修长城,水渠、秦直道、陵墓等,征伐徭役无数,大秦国内早已民怨沸腾,谣言四起,连世家贵族也颇有异议。 待扶苏登基,为安抚民心,必要采取措施。扶苏不可能说是陛下犯了错,那么会将这些错处归于谁?丞相啊,想想商鞅成功后的下场,为何会被五马分尸吧。” “不!长公子素有仁慈之名。”李斯冷笑一声摇头,“你拿商鞅恐吓我,为何不举例吕相?长公子心胸宽广,连那些酸儒都要维护,岂能容不下我。” 赵高一哽,很快故作赤忱地起身,缓缓给李斯拱手行礼,忧心忡忡地开口道:“唉。丞相啊,长公子仁义心软不错!但若他本来就对丞相不喜呢。 您别急着反驳,您细想,长公子明明师从法家却多次为腐儒求情,也留了许多儒门士子做幕僚,这难道不足以证明长公子更倾向儒家吗?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不厌恶丞相,但当他上位,环绕在长公子旁侧的儒家士子们为了扶持自家儒家学派,是不是会对法家代表,也就是丞相你出手打压呢!那这锅,你会背还是不背!” 李斯骤然沉默,眉头微微皱起。 赵高一直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没动。 半晌,李斯忽然道:“中车令请坐,有何谋划,不妨直言。” 赵高道:“诏书在此,先入为主。” “愿闻其详。” 赵高笃定道:“拥立十八公子胡亥为秦二世。” 李斯目瞪口呆,说话都有些结巴了,道:“胡,胡亥做秦二世?” 光幕之外的嬴政也震惊了。 胡亥那小子? 拥立那个成天吃吃喝喝,心眼比针小,四处讨好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子当皇帝? 赵高与大秦有仇?! 摆明是要断我大秦的传承啊! 赵高意味深长道:“正是如此!丞相,胡亥公子才华平庸,耳根子浅,但他听话,能听丞相的话。” 李斯又道:“可陛下身亡,你这诏书……” “你不说,我不说,何人能知晓陛下身亡!” 赵高脸上尽显阴险与野心,“我将陛下之身藏于鲍鱼之中,旁人问味离开,短短数日,岂能发现。而这几十日,便是我们的机会。” 李斯重重地叹了口气,沉默了。 嬴政:!!! 脸上绿了又红红了又绿,在听到最后一句时,他猛地向光幕中接连使出搏杀拳招,却无法伤害光幕中人分毫。 “气煞老夫!气煞老夫!”嬴政咆哮地打转转,脸上阴沉得几乎能渗出血,“好,好得很啊!赵高、李斯……” 这时,光幕缓缓变黑了。 嬴政勉强抑制情绪,吼道:“不,后续!让我看看这两匹夫、竖子还谋划了什么!” 胡亥那竖子登基了没有?!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1节 有没有其他大秦公子反杀! 嬴政看着暗淡的光幕,眼底闪过一抹阴霾,冷声道:“继续。不然,朕出去后便将所有人都绞杀。秦亡于二世,不如亡在朕手上。” 光幕似乎也感应到了嬴政的凶残,波纹荡漾了一下,变黑的光幕又重新亮了起来。 这一 次光幕聚焦的镜头是一辆辆的囚车。 囚车外围的大街小巷人山人海,无数民众沉默地看着,当囚车“哐当”停在空旷的行刑场地中央时,十二位蓬头垢面的男子被拖拽着下来。 阎乐端着文书大声道:“诸多大秦公子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犯谋反罪。奉诏处死,黔首观刑,引以为戒。” 嬴政:!!! 他龇牙裂目,大迈步靠近光幕。 恰在这时,光幕镜头一个个缓慢地经过每一位蓬头垢面的男子,紧接着这十二位公子被各种折辱,公子们皆以撞头,撞刀的方式企图自尽,然而大部分没自尽成功,被残忍的腰斩弃市。 “高,寒……将闾。”嬴政的声音带着点轻颤,手指轻颤地抚摸着光幕闪过的每一位青年的身影。 这时,被强行拉着围观的十位公主哭得泣不成声,到了后期,几乎全部哭晕厥过去。 嬴政虎目含泪:“阴嫚。”甚至不敢触碰对方苍白的泪脸。 光幕又是一闪,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刽子手,同样的说辞。 不同的是衣着狼狈站在刑场上的人从十二位大秦公子变成了十位大秦公主。 她们同样被施以酷刑,或者说,她们遭遇了比之前公子们更惨的虐杀,比如嬴阴嫚这位最受秦王宠爱的公主,被活生生的肢解而死。 与此同时,在公主们惨遭酷刑时,右边出现一排排的文字。 自大秦公子公主们身死,朝堂官吏震怒,然而胡亥并未停下屠刀,拉开了屠戮三公九卿的道路,排名不分先后:赢腾、姚贾、顿弱、李斯…… 公元前207年,赵高杀胡亥,立子婴为皇。 同月,五日后,子婴杀赵高。 …… …… 张婴是被一声巨大的“砰”给吓醒。 整个人宛如受惊的猫一样炸毛地弹起,左顾右盼,嘴上念叨着:“咋啦!有刺客!怎么嘛?!” 他正准备拉开床帏,只见两只壮硕的臂膀从床帏缝隙猛地伸进来,将他一把举起抱了个满怀,甚至像是吸猫一样蹭了蹭。 张婴满脸的懵逼,极力抗拒,是谁啊这么变态…… 嗯?是仲父啊! 那没事了! 张婴下意识地放松肌肉,轻轻拍了拍嬴政的臂膀,担忧道:“仲父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嬴政依旧沉默地抱着他,头也不抬。 张婴的表情渐渐凝重,他右手持续给嬴政顺毛,脑袋一点一点地以不抗拒的姿态从嬴政宽广的胸怀中蹭了出来。 他定睛一看,好家伙,床外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仲父这是怎么了? 为何如此震怒? 张婴正思索着等会是从蒙毅、李斯还是扶苏那获得消息,忽然,嬴政稍显沙哑的嗓音响起,道:“阿婴渴不渴?” “不渴,不过仲父呢。”张婴眨了眨眼,顺毛的手不停,“要不让赵文帮我们都倒一杯凉茶?”凉茶,清热降火,这也是隐晦地劝嬴政消消气。 往日张婴只要这么一说,嬴政天大的怒火都会平复很多。 但这一回的嬴政仿佛被这句话给点爆了一样,声音带着怒气道:“免了。我也只敢喝阿婴亲手倒的凉茶。旁人,呵,知人知面不知心。” 张婴:??? 仲父你肿么了?怎么这么阴阳怪气?是谁得罪你了吗? 张婴没有急着开口,继续稳定地给嬴政顺毛。 等他感觉到嬴政起伏激烈的胸膛稍微平缓,张婴才轻笑一声道:“好,仲父信任阿婴,阿婴很高兴,阿婴给仲父倒茶,倒一辈子的茶,求之不得。” 他说完,只觉得拥抱自己的臂膀猛然一紧,在他差点 低呼出声时又放松了力度。 半晌,嬴政沙哑的嗓音平缓地响起,道:“赵文,给阿婴准备些凉茶、零嘴。” “……是,是!”喜极而泣的声音骤然响起。 张婴探头一看,没想到赵文居然是从跪一片的人群中起身,对方抬头时,张婴还能看到赵文被冷汗浸湿的额发、衣衫,以及脸上一闪而过的感激。 他又多看了几眼,天呐,除开赵文,像扶苏、蒙恬、蒙毅等大秦重臣居然也跪在里面。 身份越高,跪在越前面,全部跪得稳稳当当。 这到底是怎么了? 张婴满脸的问号,忍不住敲系统。 张婴:【光球,你的大黄分身就在这,应该看了来龙去脉吧!赶紧说说。】 光球:【宿主!好像是陛下午睡时忽然做了噩梦,惊醒之后,就命赵兴将这些朝臣全部召过来,然后让赵杰一个一个讲述他们过去犯的错。 讲得朝臣们满脸惊惧,冷汗涔涔,讲得这些朝臣们主动跪了下来。原本扶苏还是站着的,但当朝臣们都跪下后,嬴政便开始集火扶苏,各种喝斥、不满,扶苏见嬴政气得不行,便也跪下了。嬴政见扶苏跪下更生气,直接拿铜罐砸他,然后就把你吓醒了。】 张婴:【没了?前因后果呢,就是做了个噩梦?】 光球:【对啊!嬴政醒来时就这样了。不过他好像气喘吁吁,面色狰狞,看来梦境很吓人,幸亏他还记得顾忌你,骂人的时候都记得压低声音,要不我真的会以为嬴政被穿越了。】 张婴听完若有所思,难道是之前人生赢家第三阶段奖励惹来的? “阿婴,阿婴……” 张婴猛然抬头,恰好与嬴政疑惑的双眸对视上,对方继续道,“怎么失了神?在想什么?” 张婴脑筋一转,开门见山道:“在想自己有没有犯错。” 嬴政看着张婴灼灼的目光,将张婴整个人抱起来后,并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是朕疏忽,应该去别的厢房召见他们。吵到阿婴了。” “没,没有!”张婴连忙摆摆手,“唔,嗯……我挺好的。”他是想问问,但嬴政回避的态度也表明了,他不想说。 恰在这时,赵兴步履匆匆地进来,拱手道:“陛下。斥候回禀,李廷尉已与押送卢生、侯生的车一起入了咸阳。是否要……” “不了。之前便说过他回了咸阳也好。”嬴政的表情骤然变得极为冷酷,“正好都在。” 众人沉默,没人接话。 嬴政又道:“其他人呢?” 赵兴拱手道:“阎乐此人,曾任咸阳县令,前几年被罢免后成为在少府盐铁丞手下担当小吏。赵成,郎中令的属官大夫。韩谈,宜春宫的一名普通内侍。至于子婴,暂时未见……” 赵兴依次说了一些人的名字和职位。 张婴一开始听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子婴两字时骤然一惊。 他不光自己回想,还让可探索自己大脑皮层知识的系统帮忙一起想。 深挖之后张婴发现,阎乐是赵高的女婿,赵成是赵高的弟弟,这两人在他曾经扫过的知乎介绍中,一个好像是下诏弄死扶苏,另一个是参加望夷宫之变弄死胡亥。 至于韩谈好像是辅佐子婴一起杀了赵高的狠人。 但想清楚这些名字的由来后,张婴忽然又想不明白了。 嬴政为何会忽然cue他们? 难道曝光了什么? 第238章 今晚不眠夜 这时,嬴政忽然开口道:“阿婴,你先回咸阳宫休息。” “啊,嗯。”张婴点了点头,迟疑地扫了一眼嬴政。 有那么一瞬间,张婴甚至在想难道嬴政重生了?所以知晓赵高李斯谋反? 但看前面这一排跪得安详的扶苏、蒙恬和蒙毅。 张婴又将这个猜测给塞回去,若真的是重生,没道理让受害者一起跪着吧。 赵兴陪着张婴退出房间,他回头,恰好看见赵文神色忧虑地将厢房的房门拉上,片刻后,嬴政的暴喝声隔着门板炸响,与之而来还有“哐当”“哐当”青铜器砸地的声音。 张婴:…… 赵兴忽然在一旁拱手道:“上卿,这边请。” “好。”张婴的步伐加快了几步,忽然又放缓下来,“除了今日这些名单,仲父可还有查其他人?” 赵兴拱手道:“下官不知。” 张婴完全没信他的鬼话,但他本来也是在以退为进,想问第二个问题。 于是张婴很自然地顺着对方的话道:“是我的错,不该随意过问仲父的事。我换一个问,这三日可有抓到新的六国余孽?可有人提供了勾结事宜?” 赵兴迟疑了,若是其他朝臣询问,他一连三拒都毫无压力,但面对张婴,作为一手调查操办“巫祝奉子”的赵兴而言,他很清楚张婴在嬴政心中意味着什么…… 赵兴沉默地领了会路,直到张婴上车时,才拱手道:“回上卿,是又抓了些余孽,但并没有任何新的供词。” “这样啊……”张婴微微颌首。 他刚刚还在猜,会不会是赵高见胡亥扶不起来,嬴政又疏远了他,所以胆大包天的与六国余孽勾结,结果被嬴政发现,以至于引起目前的朝堂风云。 但结合赵兴的说辞,他的猜测显然也是错的。 张婴陷入了沉思。 轻巧的双马车座在秦直道上疾驰着,经过连绵的山脉、新垦的田野,路过喧嚣的咸阳城,最后抵达气氛极为肃穆的咸阳王宫。 张婴下了马车,迟疑了会,看向赵兴道:“为何送我来咸阳宫?我更想去长安乡。” 赵兴恭敬地拱手道:“上卿,这是陛下的旨意。”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2节 张婴回忆了一下,好像嬴政确实说的是“咸阳宫”而非“咸阳”,他脑子一转,突发奇想地问道:“我可能出宫?项羽何时回咸阳?” “上卿,陛下很快就会回咸阳宫,上卿不妨在咸阳宫等候陛下召见。” 赵兴谦卑地拱手,“另,上卿不必担心项羽。陛下嘱托过,项羽将会移交给某一处宗□□收押。那处就在咸阳宫外殿,上卿若是需要,可随时过去。” 张婴一愣,这是怎么了? 嬴政竟然真的不让他出宫,甚至将项羽关押的地点都给改了。 这时,一阵阵的风浪吹来,吹得叶片漱漱落下,打着转来到张婴的眼前。 他的目光挪过去,那是一株枝繁叶茂如半圆,传说中自秦建立起来便一直存在的老榆树。 张婴忽然生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 半个月时间。 嬴政一直没回咸阳宫,但咸阳宫内外始终在流传着他的消息。 嬴政先是将大批大秦文官给扣押在咸阳城外的偏殿。 紧接着,上万禁军卫士冲进咸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捕了将近五百人,其中一百多来自中车府令,两百来自卫尉的宫中卫士,甲卫,还有大几十的来自中书令,以及其他一百多来自各府衙的秦吏。 这五百多人细究起来,其中一百多人与赵高关系密切,大几十人与李斯有些微妙,但除此之外,其他人互相不认识,甚 至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完全看不懂嬴政的抓人逻辑。 再之后,又传出了几条消息。 ——姚贾被关押。 ——李斯辞官,被关押。 …… 当李斯被关押的消息一出。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大秦官吏们,彻底惊慌起来。 王绾连夜赶到了张婴居住的寝宫,等张婴出来,他语速很快地上前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廷尉触犯了何种秦律?莫非是谋反?不对,谋反应当夷三族才对,但不是谋反又是什么,居然会如此无声无息地被拿下。” 张婴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 “你竟不知!”王绾一脸惊讶。 张婴双手递上茶,有些无奈道:“夫子,您不是第一个来找我的,估计也不是最后一个。自十五日前我被仲父送来咸阳宫,就再未见过他。我不知道很正常啊!” 王绾眉头紧锁,道:“怎会如此,竟连你也瞒着。不行,我得去寻陛下。” “夫子等等。”张婴连忙拉扯住王绾,“冯丞相去过了,宗正也去过了,谁也没见到仲父。”顿了顿,张婴小声的补充的一句。“我想如果真的见到,反而不好,不如不见,先耐心等待。” “他们都去过?也对,此事牵涉重大,数百大秦郎官秦吏被关押,若冯相、宗正他们不作为。我到时也要参他们一本。”王绾又叹了口气,“公子们如何?他们可有消息?” 张婴摇头,想了想,又面露古怪地点头道:“三日前大秦公子公主都被陆续带走。之后,好像公子们被分到咸阳秦军营地。公主们则前往采桑将军处。” 王绾又是一惊,低声呢喃道:“怎会如此。难道是与公子公主有关?最近出了什么荒唐事吗?” 张婴能理解王绾的疑惑。 嬴政对待后代很好,贡品、奢华的物件给公子公主们送个不停,但除了对扶苏,其他人他是放羊式教育,就是夫子、资源都摆在这,都提供,但不会逼迫,全靠公子公主们自觉。 现在突然给所有公子公主们的教育上强度,好像是发现过去的教育不好,现在懊悔弥补一样。 王绾又道:“阿婴,最近来寻你的人有多少?” 张婴道:“多得很。” 之后,他不光告诉王绾有多少人来找他打听消息,他还将对方的名字,担任的官职等信息,全部说了一遍。 王绾的眉头锁得更死,低声道:“竟全是文臣,武将仅限卫士禁军,这……这,怎么看都是造……”他将“反”这个字给吞了回去,然后担忧地看着张婴,“你在这咸阳宫殿,若有一日听到宫中突生喧哗,只能跟着赵兴这种陛下心腹中的心腹走,千万别乱跑。” 张婴秒懂,这是教导他不要被人哄出去当人质。 他点点头,并且道:“夫子,你说我要不要将郑夫人接过来,或者去她的宫殿保护……哎呀。” 他的脑袋被王绾轻轻敲了一下,抬头,恰好看见王绾无语的表情。 王绾又捏了一把张婴的脸颊,道:“你呀你!还想躲到后宫去,还自己当是十年前的稚子不成?!不管陛下平日里多么宠信你,日后都不该有这个想法。你就好好待在咸阳宫,哪里都不去。” 王绾叮嘱完便匆匆离开。 张婴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继续睡觉,然而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旁侧熟悉的呼唤声。 “阿婴婴,阿婴婴……” 张婴捏了捏眉心,眼角微微抽搐地看向“哐当哐当”跑来引起地颤的胖胖如桥,“你这个体积不适合卖萌了呀。” “卖萌?多少钱?我没卖啊!”如桥满脸疑惑地反问了两句,然后话音一转道,“阿婴婴大事不好了!阿兄快被打死了!” “什么!”张婴猛地支棱起来,“谁敢打大秦公子。” “是父皇。” “……”张婴沉默了一会,摸了摸下巴道,“陛下不会随便揍人的!你可知晓缘由?查清楚是什?谁犯了事。” “就是没有缘由!我之前不是与你说父皇召见了阿兄阿姊妹们,之后又安排他们去军营一事么。”如桥说到这喘了口气,继续道,“但我不知道十八兄竟然没有前往军营。直到刚刚我才知晓,他居然被父皇单独关押,吊起来三日,拢共抽了不下100鞭,现在奄奄一息地躺在宗□□。” “什么!还有这种好……咳,事?”张婴努力遮掩脸上的笑容,“人还好吗?” 如桥没听出来,叹了口气道:“十八兄还活着,但,但太医令说很可能会不良于行。” “天呐!嗯你……”张婴默默地鼓掌,这一波上大分了。不过注意到如桥眼底的难过时,张婴还是假惺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嗯,你……节哀。” 是的,即便是假惺惺,他也不想送一句“胡亥会好的”祝福的话,没别的,他怕一不小心乌鸦嘴说成了。 “哎,现在不是节哀的问题,而是……” 如桥看向张婴,重重地叹了口气,“父皇不让太医令去救治,甚至说死了就是命。哎,宗正为这事差点和父皇吵起来,可惜拗不过。如今宗正也只敢偷偷清洗止血。 他急得不行找到了我……嗯,以及某位,劝她出面去劝说父皇。我,我不想十八兄死,但,但我也不想她去劝,唉,我该怎么办……” 张婴懂了,心下更是满意。 但注意到如桥担忧的眼神,他又故作淡定道:“顺其自然吧。” “可,可阿婴婴……” “别问我了。如果是我,我就让他们自行选择。” 张婴勉强压住继续拱火的欲望,毕竟这两个,死谁都是值得的,他拍拍如桥的肩膀,“他们平日不总嫌弃你蠢笨吗?为人又很固执,不如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对不对?” 如桥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唉,我再去想想别的办法。”说完,他失落地离开了。 张婴面无表情地目送他消失在茫茫夜色,转过身,他轻轻地哼起了歌。 在张婴一蹦一跳地回到寝宫,刚躺平睡觉,没一会,忽然听到上方传来淡淡的声音。 “阿婴。” 张婴还没睁眼就想叹息,今晚也太忙了吧! 他慢悠悠地睁开眼,恰好与面无表情的嬴政对视上。 第239章 完 仪式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今晚这是怎么了?真是没个停歇啊! 他打了个哈欠,刚伸出手掀起被子,他的两只手臂就被嬴政轻轻地抓住,张婴愣神间,对方一个提溜,张婴就顺着这一股力道,整个人被拉得坐直腰杆坐好。 “仲父,阿婴真的好想你哦。” 张婴照例先新来了一碗迷魂汤,待看到对方眼底的青黑,他从枕头底下掏出小梳子给嬴政梳了梳胡须,“仲父最近是不是没怎么吃米饭、锅盔?不管多忙,还是得好好吃饭,才能休息好。”碳水不足容易失眠。 “还是你小子省心。”嬴政轻轻叹了口气,烛光下,阴影下的面容显得有些讳莫如深,“阿婴,若有人告诉你,某些人因为复仇与野心始终对你的位置虎视眈眈,你会如何做?” 张婴一愣,难道赵高、李斯和胡亥真的勾结谋反? 他们这一世的胆子这么大? 他想了想,诚实道:“不知道。得看他们做到哪一步了,具体情况,具体惩罚。但我肯定会从最重的惩罚来进行处置。” 嬴政沉默了一会,道:“若他们书写的野心上有,令你断子绝孙,挖坟弃尸等等,只是还暂未实施呢?还有他们的协助者,某些人尚未被勾结,但也被他们划为可被拉拢的人,又该如何是好。” 张婴:!!! 好胆,好蠢,居然敢写这些内容,居然还敢留着这样的把柄。 “仲父是在纠结,知晓了他们的阴谋,但他们尚未采取任何措施,所以明明很愤怒却又碍于一些情分……” 张婴回忆了一下抓捕人的惨状,赵高以及他的亲属人早没了,胡亥被打得半死,难道指的是被免职的李斯?但张婴也不想直接点名,毕竟这种丑闻能装傻就装傻,“不知道要如何惩治吗?” 嬴政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只道:“阿婴,详细说说。” 张婴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如果是我的话。先说他们的协助者,若他们此时尚未勾结,我不会迁怒。因为他们大多就好像秦卒手中的利刃,被谁握着,又被谁握着砍向谁,他们没有太多选择。 但像是那几个主谋,那就要看他们动手的缘由,就以长安乡为例。假设一旦我离开长安乡或者死亡,他们就会动手的话,那我肯定先下手为强,毕竟我不可能长生不老,也不可能一辈子在长安乡。但假设他们的野心是被旁人怂恿,我会杀旁人,这人再看看……” “这样啊。”嬴政若有所思地呢喃一句,没有对张婴说的话做出任何评价。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道,“近日来寻你的人可多?” 张婴诚实道:“多。好像都认为我知道些什么,但我又岂能知道皇家秘辛。对吧,仲父?” 嬴政摇了摇头,冷不丁道:“他们倒是敏锐。” 张婴:? 嬴政示意张婴穿好鞋子,然后领着他一起往外走。 走了一会,嬴政忽然开口道:“阿婴知道吗?再如何谨慎的君王、公子,也会有疏漏的时候。再怎么不可思议的事,也有发生的可能。” “啊?”张婴有些迷惑地看向嬴政。这是又要给他预告什么内容? 嬴政显然误会了张婴的眼神,以为他是不相信皇家会出错。 他开口道:“阿婴不信是吗?我给你举个例子,楚幽王。 昔年,楚考烈王的后宫始终生不出儿子,相国春申君很急,一直在给楚王后宫进献美人。他的举动一直被野心勃勃的赵国李园看在眼里。 那时候李园已经将妹妹李嫣献给春申君得到了宠爱,在李嫣有孕时,李园忽然找到春申君游说,“楚王生不出儿子,若是将初孕的李嫣献上去,你的儿子能顺理成章的变为楚王,岂不是一石二鸟。” 春申君认可了,将李嫣献给楚考烈王,李嫣进宫不久生下一子,名熊悍,后被立为太子,最后成为了楚幽王。 当然,像这种乱人伦的事,终不得好死。在楚考烈王身死时,春申君就被李园设计伏杀。李园被熊负刍手下党羽所杀,夷三族。而楚国也被我派大军所灭1。嗯?阿婴为何这般看着我?”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3节 “啊?嗯……没,没什么。” 张婴还是第一次听春申君李园的故事,听完之后大为惊讶。 这故事的人设、故事脉络,只要把主人翁的名字替换成“吕不韦”“嬴政”“子楚”,岂不是与后世流传多年的“嬴政是吕相私生子”的流言极为雷同吗? 这流言,该不会是“张冠李戴”特意搞出来黑秦始皇的吧。 嬴政微微一挑眉,道:“那你为何忍笑?” “唔。”张婴不好意思地扣了扣脸颊,主要是从嬴政口中听到这个故事。他怎么听怎么有喜感! 张婴深吸一口气,道:“没啦。就是忽然发现君王也不是很聪……啊不对,应该说远远比不上仲父和扶苏阿兄聪慧,如果是放在你们俩身上,铁定是没有问题。”为了强调,张婴还用力地点了点头。 嬴政骤然沉默。 这时,他站定,抬起宽厚的大掌挡住了张婴险些撞上来的额头,半晌,嬴政轻轻叹了口气道:“阿婴,你看吧。”顺便让出了一个身位。 此时夜明星稀。 前方厢房的大门敞开,随风飘荡的布帷,晃动的蜡白烛光,看着有些渗人。 张婴瞄了两眼,下意识后退半步,看着嬴政疑惑的双眸,刚准备说什么,就听见“嘎吱嘎吱”声,以及几道阴森的黑影晃悠出来。 “啊!仲父小心啊!”张婴扯着嬴政,急于想走,要不是嬴政顺着他的力道,只怕他连一步都拖不动,两人走了没两步,数十卫士冲了进来将张婴和嬴政保护在圆圈中心。 “小心何也?”嬴政环顾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看见。 “啊这……厢房,厢房里。”张婴安全感一上来,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吓人的黑影,原来是里面几位内侍走出来时,拼接斜透出来的影子,张婴顿时有些尴尬,不好意思道,“我,我看错了。” 他刚说完,整个人都被嬴政给提起来,他抬头,恰好与对方无奈的双眸对视上。 嬴政道:“你小子还得给我练练胆。”说完,他拎着张婴大迈步走出包围圈。 同时,冲进来的卫士们整齐又迅速地鱼贯离场。 两人走进厢房,内侍弄好烛光、茶水和零嘴等,全部离开关门。 嬴政先将张婴放在椅子前坐好,他原地走了一圈,先是给了张婴一杯果茶,然后又将几颗果脯放在新的小盘中递给张婴,片刻后,他又将几颗果脯放回大果盘,理由是夜晚不可吃太多甜食。 张婴:…… 他也没想吃啊,不是仲父一直心神不宁地忙碌么。 张婴沉默地等了一会,终于见嬴政慢慢走向后方的桌子,从里面抽出一摞东西。 只见嬴政拿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再次在厢房内来回走了两圈,最后才将其全部递给了他。 嬴政道:“看吧。先看信。” 张婴接过一看,是一小摞文书,摆在最上方的正是一封信。 他先将信件打开,刚看第一行字,瞬间瞳孔地震。 ——张婴,经查实是扶苏公子的儿子。 “啊这!”张婴头皮发麻,下意识开口道,“这,这不合理吧!” 嬴政见到张婴坐立难安的模样,他反而放松了些。 嬴政一挥袖子坐在长榻上,身体微微向后放松舒展,语气淡然道:“阿婴,这世间万物,总不会尽在掌握之 中。” “啊这……啊这……”张婴两眼无神。 他很早就猜过自己是不是嬴政的儿子,被嬴政再三否决后,在他彻底没了这个心思后,居然给他丢了一个炸雷。 嗯,他不是嬴政的儿子。 特么的,是他的孙子啊! 嬴政轻轻咳嗽一声,道:“阿婴,有什么可以问我。” “啊,嗯,我,我先看看。”张婴被这句话弄得回过神,余光一瞥,恰好瞅见嬴政故作镇定的眼神,张婴原本起伏波动的情绪忽然缓和了不少。 他强作镇定地笑了笑,继续往下看,看到一半张婴只觉得又要抓瞎了。 他眼角微微抽搐,道:“什么!我生母是韩贵女采如?采桑将军是采如的堂姊妹?嗯?采如与张良还属于五服之内的亲戚?这,这也太狗血了吧!”电视剧都不敢这么编啊! 嬴政微微颌首,明示张婴都是真的。 “我特么……”张婴哽住,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等全部看完,他脑海中就闪过一个念头。 好家伙。大秦版狸猫换太子。 事情的起因经过大概如下: 扶苏的妻子天生难受孕,好不容易怀了一次不慎滑胎,被诊断再也无法生子。 经过宫中玉兰夫人挑拨,她就想了一个“去母留子”的招,为了能简单处理掉生母,才特意选了隶妾籍的张月和采如去伺候微醺的扶苏。 那一年,查出采如有孕,恰好九原有战事,扶苏急匆匆离开,扶苏的妻就准备实施计划。 与此同时,宫中的玉兰夫人有把柄落在了六国余孽手中,她被六国余孽再次找上门时,为了自己方便,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事告诉那些人,想用扶苏的儿子交易把柄。 这件事在余孽中也有分歧,韩的人想留下,以后做要挟,或者扶持成傀儡皇帝,其他派系的人就纯粹想报复,杀人放火。 因为多方势力出手,互有分歧,反而让张婴有了活命的机会。 张婴看完之后这些卷宗,证据,以及长达上千人的涉事名单,利益纠葛分析,他觉得自己的脖子又要长出一个脑子。 这参与的势力、纠葛和阴谋也太多了。 …… 嬴政见张婴沉默,轻声道:“可有疑问?” 张婴忍不住挑出几个道:“这个采如早就死了,怎么会证明是我的生母呢?” 嬴政平淡道:“你生母临产前,一次在府邸与采桑偶遇,私下相认。刚生下你时,她们还互相交流了彼此身上有差不多的耳后红痣胎记,还说有缘要结为兄弟。后来一场大火烧了一切,直到你再次出现,采桑将军才意识到你就是当年的孩子。” 张婴一愣,忽然回想起采桑初见他时,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模样。 怪不得了。 “仲父,叔母也是为我好,所以……”张婴道。 “我不会怪她。”嬴政摆摆手,他见张婴沉默许久,又道,“阿婴可还有疑惑?” 张婴摇了摇头,坦白道:“我相信仲父。”不光是相信嬴政的能力,也是因为开出来的这一长ssr身份牌。还有什么好质疑的,即便是假的他也赚大了。 嬴政轻笑一声,道:“还唤我仲父?” 张婴一愣,嘿嘿一笑,毫无压力地冲过去抱住嬴政的衣袖,甜滋滋地喊了一声道:“大父,大父安好呀!” 同时他默默地给自己点了个赞,在脑海中与系统感慨。 张婴:【这金大腿真是抱得值得,这一波完全是搏一搏,单车变火箭啊!】 系统:【宿主牛逼!宿主第一!】 张婴:【不过你们作为系统,居然和我一样,十年搞不清亲爹亲爷爷,逼格掉了,业务能力有待提 高啊。】 系统:【qaq】 …… “哈哈哈!”嬴政露出近日来最畅快的一个笑容,一把将张婴举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善!大善!阿婴,阿婴!啊对,还忘了一个人。” 张婴:? 这时,嬴政对后方招了招手,道:“既来了,就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一道如青竹般俊逸又消瘦的身影慢慢从隔间走了进来,张婴定睛一看,正是许久不曾见过的扶苏。 “阿婴。”扶苏沙哑的嗓音响起。 张婴骤然沉默,心情有些复杂地“嗯”了一声。 扶苏上前一步,伸出手,道:“阿婴,你不怪……”他感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婴躲开的动作弄得一顿,笑容微微僵在原地。 扶苏又一次主动靠近,但张婴再次避开对方难过的视线。 该怎么理清楚这种复杂的情绪呢。 嬴政与这事不怎么相干,又是张婴误打误撞主动抱的大腿,如今得知有血缘关系,主打一个惊喜。至于扶苏,虽说他也不是故意,但是他的妻犯下的错,这夫妻同体,属于可以不怪他但也不能完全不怪。 尤其张婴还是以投胎方式来到这个世界,当初他对父母亲情也是小小的有所期待,结果开局又是一次暴击,他属实有点怨气,但又自持身份不想发泄怨气。 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别扭。 扶苏尝试几次后停下,两人僵持在原地。 张婴踌躇着,嬴政忽然给了扶苏一脚,皮笑肉不笑道:“怎的。来之前信誓旦旦的话呢?我孙儿流落在外受了那么多委屈?你才尝试了几次就停了?你打仗也是这么没耐心吗?嗯?还要阿婴主动不成?” “不,不是。”扶苏又一次过来,这次稍显强硬地抱住张婴,“是阿父错了。阿父会弥补阿婴,所有伤害过阿婴的人,阿父都不会放过。” 张婴眼眶一热,忽然凶巴巴地开口道:“晚了。” 扶苏听到张婴终于开口,脸上浮现出一丝柔和,道:“不晚,父子缘断不了。” 张婴听到这就气了,呸,还断不了,要不是他胆大心细,人都没了好么! 他一口恶狠狠地咬在扶苏的肩膀,道:“呿。是和大父缘分断不了,和你没关系。” 扶苏眉头都没皱一下,好脾气地道:“与父皇断不了,但与我也断不了。” “和你无关。” “唔……多少有点。” 张婴深吸一口气,道:“没有!!!” 扶苏揉了揉差点被吼聋的耳朵,苦笑了一声,拍拍张婴的肩膀,道:“阿婴高兴就好,不过血缘是斩不断……” 张婴气得不行,扶苏这固执上来真是令人头疼。偏开头对嬴政道:“大父,你说谁对。” 抱胸在旁看了一会的嬴政表态道:“阿婴说得对、有大父就好了。若阿婴想要阿父,我儿子多得是,阿婴你可以随便挑。” 张婴猛然被哽住,啊,想想其他蠢蠢的公子高,憨憨的公子如桥,阴险如毒蛇的公子寒…… 他的眼神飘忽了一下,默默地落在扶苏身上。 嬴政又是哈哈一笑,道:“走,阿婴随我一起沐浴更衣,为下一步做准备。”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5节 错把犹子认作阿弟。 犹子超过他当上皇太孙,十年后,犹子竟要当秦二世?! 如桥:被信息冲击成傻逼了。 在朝臣们还震惊得不行的时候,嬴政便拍了拍张婴的肩膀,并且对众人道:“阿婴,有何想说的?” 张婴:…… 他看着台阶下的朝臣们或目瞪口呆,或微其蹙眉,或欲言又止等神色各异的表情,他本来有很多想说,却又觉得多说无益。 他扯了扯有些汗湿的领口,忽然开口道:“今日仪式繁琐,我长话短说,来日方长,日后再说。” 朝臣们一愣。 忽然,嬴政笑了起来,捏了捏张婴的脸颊道:“哈哈哈。来日方长,对也。日后军政朝会,阿婴你都得来,有的是机会与他们说。罢了,下朝下朝,国事明日再议。” 说完,嬴政便拉着嘴角微微抽搐的张婴一起离开。 待帝辇远去,大秦公子们也依次离开,留在殿内的朝臣们对视一眼。 武将们率先笑出了声,他们放松身体,互相啧啧出奇,讨论着,没想到有关下一任皇帝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结果,张婴会在十年后登基成为秦二世。 然而他们的讨论被旁边的礼部官员喝斥,让他们不得拿陛下和皇太孙逗趣。 武将们不乐意,先是说道:“陛下都没禁止政议,你们在这想搞什么禁言呢。这莫不就是皇太孙以前说过的“文字狱”?” 礼部官吏一哽。 武将们还继续揶揄部分礼部侍郎,道:“陛下说得对。还有你们奉常怎么安排的,这“礼”步骤也太繁琐了,皇太孙都不想说话。” “就是,不过皇太孙不愧是皇太孙,说话就是有水平,来日方长,日后再说。哈哈哈,就喜欢这种。” “没错!你们也学学!言简意赅多好,有时 候听你们说话,我一头睡过去醒来,哈,你们竟还在说!哈哈好气啊……” …… 武将们嘲讽得起劲,文臣们自然也不甘示弱,各种吐槽: “要不是你们笨拙,不听劝,我们至于开战前说那么多吗?” “现在怪我们念叨?你们也不想想自己催辎重的时候怎么叮嘱的。” “就是,现在上卿变太孙,你们了解太孙吗?知道他的喜好吗?明白他的禁忌吗?陛下都说十年后太孙继位,你们嘲讽我们,不想从我们这里知道吗?” 文臣们一聊到皇太孙,武将们又一次笑出声,好几人纷纷作揖都按:“受教受教!太孙相关事宜,还望日后多多指点。” 殿内气氛越发放松,朝臣们逐个离场。 沧海遗珠。 越父登基。 这一幕幕足以载入历史的事件,在此定格,落下帷幕。 第240章 番外 后日谈 公子们 嬴政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入殿内,数位公子、内侍对其恭敬行礼,嬴政轻轻一挥手,目不斜视地向着坐在长椅上的张婴走去。 他道:“阿婴,想甚如此入神?” 阿婴幽幽地抬起脸,眨了眨大眼睛,拉长音调道:“大父如此英明神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独揽乾坤的厉害人物,岂能不知晓阿婴的心思。” 众公子:…… 如桥差点被这阴阳怪气的话给逗笑,好在公子高机敏地捂住了他的嘴,这才没让如桥笑出声来。 嬴政一时失笑,道:“你小子,这是在埋怨大父不成?” “岂敢岂敢!大父一手春秋笔法实在是绝妙,我若今日敢埋怨大父,明日不知得被描绘成何等不成体统的模样。”张婴闷闷地开口道。 众公子:!!! 刚成为皇太孙是否有些太放肆了。 嬴政眼眸微眯,道:“哦。阿婴说说朕春秋了哪些事?” 张婴就差翻白眼了,顿了顿,他才开口道:“大父之前明明只说认祖归宗,并没有说要当太孙,更没有说……”要当着群臣的面,让他十年后登基当秦二世。 一想到嬴政今日的宣布,想到能文善武的扶苏,以及一批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大秦公子们,张婴就觉得头疼。 他愿意承认身份,是想背靠嬴政和扶苏两棵大树好乘凉,是为了以后能享受生活,不是为了遭受刀光剑影持续007的! 张婴话音刚落。公子高立刻扭头看向扶苏。 扶苏和公子寒不约而同地看向嬴政。其他公子则在嬴政、扶苏和张婴之间来回看了一遍。 嬴政轻“咦”了一声,道:“朕没有对阿婴说过吗?” 张婴道:“没有。” “哦。”嬴政摸了摸胡须,冷不丁来了一句,“可能忘记了。” 张婴一哽:…… 好敷衍的理由。 “哈哈哈。”嬴政对上张婴囧囧的双眸忽然畅快一笑,他端起一碗温茶“吨吨吨”地一饮而尽,然后对张婴眨了下眼,“阿婴,大父曾与你说过一个道理,天下之事不可能尽在掌握之中,要善用大势随机应变。阿婴如今可是看明白了?” 张婴:…… 呵呵,现在说再多的大道理都遮掩不了,大父就是故意的。 这时,公子寒也倒了杯水喝茶,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公子高身上,道:“二兄,平日里你最喜欢诗经文章,最讲究礼仪排场。日后有时间也多带皇太孙听听民间戏曲,好让他知晓一个道理,这天下以“孝”为大道,大父、阿父要做何事,哪有晚辈可……” “闭嘴!”嬴政眼睛一瞪,声音透着严厉,“怂恿兄长带犹子去三教九流的场所,哪来的脸面说这个!” 公子寒阴阳怪气的表情僵在脸上。 “还有你们,听到这般荒唐的说辞,一个个闷不做声的看着,作甚!”嬴政目光扫向其他公子,“我是这般教你们的吗?!” 其他公子:!!! 扶苏看着弟弟们敢怒不敢言的目光,轻叹一声,拱手道:“父皇,此乃扶苏之错,是我未曾管教好阿弟们。” “你是该反省。寒说阿婴时你不出头,现在出来说个甚!……”嬴政又是一通批评,“怎么难道你还想玩平衡之‘术’不成?” 扶苏大惊,连忙走出来拱手道:“父皇明鉴,儿万不敢有此心。” 其他公子也纷纷鞠躬拱手道:“父皇息怒。” 嬴政收回冷冷的视线,重新看向张婴,道:“阿婴,你可以擅“术”,但万万不可常用擅用“术”,否则就会像寒这般自以为是。实则破绽百出。” 公子寒脸刷地红了,咬牙低头。 张婴心下无奈,有些话大父就不能私下说嘛。他不想继续拉公子们的仇恨值,于是张婴将话题转移回去,开口道:“既然是大父忘记了。何不趁着诏书尚未发布天下,重新修改呢?” 公子们偷瞄一眼张婴,竟敢在父皇气头上顶嘴?! 扶苏看向张婴的眼眸闪过一抹担忧,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恃宠而骄啊! 如桥脸上恨铁不成钢的神色:阿婴婴也太好心了,这可是皇位啊!高高在上的大兄,与会陪着他玩耍的阿婴婴,他对阿婴婴鼎力支持啊! 然而出乎公子们的意料,嬴政一点没生气,还亲昵地戳了一下张婴的眉心,道:“你小子别想了,君王一诺千金。既然当了皇太孙,就得担起责任,好好给我批改文书去。” 张婴:…… 他扭头看向扶苏,正欲求助,没想到嬴政也将眼神看向诸多公子,喝斥道:“还傻站在这作甚!有事的给我做事,没公务的都给我上城墙搬砖去!” 大秦众公子:…… …… …… 小半个时辰后。 张婴端坐在特制小书桌,看着宫女主动沏茶,在他座位斜下方。 扶苏与他几乎平行而座,高、寒等几位及冠的大秦公子,端坐在扶苏的下方,他们全部在翻阅、审核源源不断的文书。 经过他们的手的文书一部分会分流下去,还有一部分会转交给候在旁边的内侍,内侍们整理文书,然后将其一摞摞呈送在张婴的案几上。 张婴看着这一幕,莫名有一种雏形“内阁”的感觉。 他甩了甩脑袋,目光落在越搬越多的文书上。 这一摞,红色印泥,没有印章,非加急,估计得用上一个时辰左右。 这一摞,黑色印泥,有私人印章,非加急,估计得用上两个时辰左右。 这一摞不得了了,红色、黑色、藏青色三个印泥,还都加了私印,粘贴了加急的羽毛,嗯,这不是计算耗时多久的问题,而是用时间战术能否解决的问题。 …… 随着文书一摞摞增多,张婴开始怀疑自己这几日还能睡觉吗? 他不会成为第一个猝死的皇太孙吧。 张婴的目光看向坐在斜后方,正撸起袖子批改文书的嬴政,看着对方远远高于自己这边的文书,他又将质疑的话默默地咽了回去。 说真的,这一波不是心疼嬴政,他只是担心万一刺激到工作狂,嬴政给他来一波反向操作,那他不得哭死。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来者人名还没被内侍通报,她的声音就先清晰地传递出来。 “我的好孙儿就在此,没有离开吗?” “陛下说谢绝见客,但我不是客卿我是他夫人。你速速去通报。我这是人之常情,舔犊之情,你去你去,有什么我一力承担。陛下不是不近人情之辈。” …… 扶苏愕然抬头。 其他公子悄悄偷瞄扶苏、张婴,公子寒脸上先是闪过一抹幸灾乐祸,但很快又有些意兴阑珊地偏开头。 公子高看了看公子寒,又看了看扶苏,忽然起身道:“父皇,儿去请郑夫人……” “闭嘴,坐下。”嬴政有些冷硬的嗓音响起,他瞟了一眼候在旁侧的赵文,“去将郑夫人送离。”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6节 赵文拱手称“唯”。 张婴轻轻啧了一声,他一边想着,若郑夫人进来他还可以多休息一下,一边还是将毛笔放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右手。 “……罢了,来都来了,让其进来吧。”嬴政忽然开口。 张婴揉捏手指的动作一顿,他抬头,恰好与嬴政深沉的双眸对视上。 紧 接着,嬴政道:“再让夏太医他们过来,给阿婴松松筋骨。” 张婴又是一愣,所以,大父是想让他休息吗? 他脑海中刚刚闪过这一抹思虑,就看见扶苏主动上前去开门,紧接着,来者毫不留情地推开扶苏,同时一转身,目光锁定他的方向直冲而来,嘴上还同时念叨着。 “我的阿婴好孙孙啊!我的老天爷,那些天杀的余孽可把我家小孙孙给欺负坏了。苍天山神河神……啊,你可要给我的小孙孙做主啊……” 伴随着一大串“心肝肝”“小孙孙”的声音,张婴被郑夫人紧紧地抱住。 张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莫名幻视一波贾宝玉。他想要挣扎,但考虑到自身的力量与郑夫人柔弱的身体,主要还是感受到郑夫人滴落的热泪,张婴又强行停住了。 张婴的顺从进一步激发了郑夫人的慈爱之心。她先是抒发了一通对老天爷,对扶苏,甚至隐晦对嬴政的不满,最后还要强调一句,“她没有因为最后得知真相这事生气,只是在生气苦了小孙孙”。 之后,郑夫人指着扶苏骂道:“你竟让我的小孙孙遗落在外这么多年,十多年啊!你怎么不把自己给弄丢了?!” 扶苏苦笑着拱手道:“阿母莫气坏了身体。” “有你这么个糊涂阿父,我怎敢气坏了身子。”郑夫人环视一圈,指着公子寒道,“你看,寒、将闾他们可有遗失过自己的骨肉?”说到这,她忽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扶苏一眼,“还有高,他再怎么缺心眼也没弄丢过自己的骨肉。你这长兄怎么当的。” 公子高:??? 扶苏注意到张婴求助的眨眼暗示,他无奈上前一步,想将郑夫人扶去一旁坐下,没想到又一次被她推开了手,郑夫人道:“我今日可是要为小孙孙讨公道。你且让开些,别妨碍我抱着小孙孙。” 扶苏:…… 张·即将窒息·婴:…… 你们母子吵归吵闹归闹,别拿我的生命开玩笑啊。 公子寒忽然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然后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意有所指地开口道:“郑夫人放心,长兄真的很爱护婴犹子。连皇太孙继承人这么大一件事,长兄都不曾与犹子争执吵闹过一句。啧啧,不愧是素有贤名的大兄。” 张婴眼眸一暗,想起一个时辰前嬴政和他说的几句话,总结为:尽量要对蠢笨的叔叔们多多包涵。 思及此,他立刻刷刷刷写了一句话,搓了个纸团丢给嬴政。“无语”的眼神看向了嬴政。 ‘这么蠢的叔叔还是丢了吧。’ 嬴政差点被茶水呛到,嘴角微微抽搐,回了一个冷静的眼神。 张婴继续丢了个纸团子过去。 ‘大父啊!都比我快大两轮了,都老成成这样了,哪里还能成长哦。’ 嬴政平静地看完,然后给了张婴一个鼓励的眼神。 张婴:…… 他避开了大父的视线。 张婴和嬴政在这互相搓团子开小差,郑夫人听了几句公子寒的话,却忽然发起了脾气。 她先是一句,“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为大兄说话?” 公子寒笑容僵住,他何时为扶苏说过话,这锅我不背! 也将张婴的视线给吸引过来。 就见郑夫人继续道:“这什么皇太孙的位置,不全是陛下定下的吗?我儿若真的找小孙孙吵,那才是愚不可及啊。寒,我知晓你是替我儿委屈,但没有必要。 因为我儿最孝顺不过,也不可能会违背陛下的决定。唉,高,本就不太懂事理,没想到跟了你一段时间,竟是连你也变得迟钝了,哎……” 扶苏、公子高和公子寒三人:…… 张婴:……噗。 尤其注 意到郑夫人无比真诚的目光,他整个人抖啊抖的险些没控制住笑出了声。 这是白到深处自然黑吗? 张婴努力克制自己,但不代表郑夫人能克制。 人有时候念叨多了,情绪就会积攒得越来越多,就好像郑夫人越是念叨张婴,越是觉得他受委屈了,说到最后似乎将她自己洗脑了,还真觉得张婴体弱。 然后郑夫人用力向上一抱,“嘎吱”,她不慎闪到了自己的腰。 众人:…… 一阵鸡飞狗跳后,郑夫人留下一堆礼物,才在太医令的医嘱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殿内重归安静。 嬴政忽然开口道:“若对大秦继承人有疑问。可来问我。” 众人一顿,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刹那间又严峻起来。 所有人都保持沉默,就在张婴以为会大事化了小事化无时,就听见嬴政直接点名公子寒道:“你认为谁能继承大秦?” “不,我……”公子寒刚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却被嬴政打断,嬴政平静地看向公子寒,道:“若错过这一次开口,再有下次质疑皇太孙,一律当谋逆处置。” 众人悚然一惊。 公子寒骤然沉默,半晌,他抬起头,毒曼巴的气势再次展现出来,他充满攻击性地开口道:“所以为什么?父皇,为什么是公子婴,我也为大秦努力了十多年,难道我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直接丢过去的铜罐给砸到额角,直接渗出了血。 公子寒愣愣地抬头。 嬴政起身怒斥道:“竖子!你说的什么话!问得又是何等荒谬的问题!我之前还当你长进了,知晓自己竞争不上,所以宁可选仁厚的扶苏,好谋夺利益。没想到你竟是为了自己问? 哈,你如今近而立之年!可曾立下过军功?你对江山社稷有什么大的贡献吗?文不成,武不就,只知道和一些九卿郎官谋划些小利小惠。那些小恩小惠还是扶苏征战北地,阿婴弄出羊毛羊线利润得来的。 寒,你何来颜面自问?若我给你,你敢……不,这个假设都不会有。” 公子寒刚展露出来的凶悍气势,被嬴政一连串的质问问得节节败退,最后一脸自闭。 等嬴政喝了一口水,公子寒才有些意兴阑珊地问道:“陛下说得对。那么,为何不选长公子呢?” 嬴政又是冷笑一声,道:“夫人刚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你还真是和高处太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连这点道理都看不透。” 公子高和公子寒:…… 嬴政喷完之后才道:“扶苏有勇无谋,与我政见不和。你们无勇无谋,只会无能附和,唯阿婴集百家之长,擅御下,有谋略,更能懂朕之志向。舍他其谁?”顿了顿,嬴政意有所指地开口,“更何况他上位,也能更安稳。” 嬴政不满扶苏继位,但他已经当隐太子很多年,但凡其他公子上位都会视扶苏为眼中钉手中刺,支持扶苏的派系重臣也不会安稳。 但张婴上位,反而可以让势力进入诡异平衡下来。 这个话嬴政没说,但在场诸多公子深谙官场多年,即便是公子高这木头脑袋,也能隐约领悟一二。 嬴政又问了几声还有没有异议?最后还重点cue扶苏。 扶苏非常认真地回答,他只希望大秦长治久安,老有所依,不说阿婴已经达到了他的要求,即便是其他人,只要是嬴政下达的指令,谁当皇帝他都无条件服从。 公子寒在一旁轻蔑地瞥了一眼,暗忖:这扶苏是当自己是张婴吗?哈,父皇最讨厌如此直白的马屁。 然而下一秒,公子寒就震惊了。 因为他看见嬴政“嗯”了一声,表情复杂地拍拍扶苏的肩膀,道:“我知 你是孝顺的,但……凡事过犹不及。” 公子寒眼珠子一转,也凑上前,开口道:“我也是。父皇,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儿臣对你的一片孝心,只要是你的意愿,不管是谁当皇帝,我都会鼎力支持……” 公子寒正拍马屁时,完全不知道嬴政脑海中浮现的正是公子寒被抓捕在囚车上,与其他公子私下抱怨的一幕: “呸!父皇会立胡亥为太子?我是不信!别说是胡亥了,即便是父皇,他想弄死我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啪!” 公子寒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嬴政来了个大巴掌,公子寒愣愣地抬头,恰好与嬴政无语的双眸对视上。 嬴政道:“你且安分些。” 公子寒:…… 他沉默地坐下。 这时,赵文忽然小迈步跑过来在嬴政耳畔轻轻说了几句。 嬴政一挑眉,他起身拉起张婴往前走,同时示意扶苏跟过来。 张婴见状有些疑惑地问了句:“大父,此去何处?” 嬴政摇了摇头,语气中透着一丝复杂,道:“李斯逃……咳,回乡路上抓了张良,现在人关在项羽隔间,他……应该是想将功赎罪。” 张婴:…… 信息量太大,一时间有点没理顺。 第241章 后日谈 李斯、项羽、张良 李斯抓张良。 这一事,还得从数日之前,李斯重归布衣身份开始说。 北巡之后,嬴政没有召见李斯,只下令撸掉了他一身的爵位和官职。 诏书传达的那一日,李斯刚刚押送余孽回归,他再与传令郎官确认无误后,整个人踉跄了一步,心脏宛如破了一块大洞被吹得“呜呜”作响。 李斯看着被赵兴抄走的官服绶带等,枯坐在偏房个时辰,捏着诏书的手指崩着青筋,脸色阴沉如水,眼神狠戾得可怕。 他脑海中冒出无数个为什么? 他从一介上蔡小吏做到大秦九卿廷尉,曾用“谏逐客书”为大秦力挽狂澜,获得嬴政赏识,后又为大秦出谋划策、兢兢业业奋斗数十年。 他提前窥探到张婴身份的秘密,私下安排几位孙女与对方相识,并多次对张婴表达友善。 他对扶苏一直称赞有加,多次举荐如张苍等良臣名将,即便是对公子寒、赵高等人递过来的橄榄枝,他即便再看不上对方,也绝不会怠慢半分。 自古以来,有几个大臣能将自己的子女与大秦公主公子们交错成婚的?能结亲近乎半个大秦朝廷的达官贵人。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7节 只有他李斯做到了! 他处事八面玲珑,谨慎有加,即便是再不喜他的政敌,最多偷偷讽刺他姻半朝,绝不会说他处事不利,更不会否认他为大秦做出的杰出贡献。 然而在他苦心钻研数年,眼见着可以用“科举制”功劳再上一步,即将志得意满地坐上公位置时,却忽然什么都没有了。 爵位没有了,官职没有了。 过去围绕在他旁侧,想要结交的贵族姻亲们没有了。 庞大的李家子嗣被□□了。 李斯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 他被拘于官邸时想不明白。 他即将被押入咸阳接受审判的时候更没想明白。 他李斯,何至于到今日这一步! 他不甘心! 他必须要面见陛下一次! 所以李斯重启暗号,准备联络幕僚亲信,策划逃离牢狱,制定重归咸阳计划。 然而李斯没想到,这一动,他就碰到了张良。 说他碰到张良也不准确。 应该说在李斯启动幕僚计划时,张良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孤注一掷地主动过来找他。 在那一刻,李斯先是心惊张良埋伏的钉子手段,同时也快喜极而泣了。 原来上天没有抛弃他! 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张良,就是他最佳敲门砖呐! 所以在听到张良怂恿他要报复嬴政时,李斯心里嗤笑,但凡换个皇帝这么搞他,他肯定气不过提剑就去弄死对方了,但嬴政在,大秦国运就在,用一句实诚的话来说,他不敢。 然而在明面上,李斯故意再婉拒张良,眼底却透着分不甘心,分自嘲,分的野心以及一分的怨愤,他做足了一个“想做又不敢做无能狂怒野心家”的模样。 张良果然上钩,对方先是与李斯谈星星谈月亮,等李斯故意将态度软化一些,张良便拉着李斯走在贫苦的乡野,指着那些因徭役各种埋怨的民夫们说“廷尉不要小瞧他们,黔首对大秦徭役苦不堪言,民心可用!可反!” 等李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张良还强行拉着李斯一起秉烛夜谈,各种画大饼,说一旦嬴政被刺身亡,有野心的人一定会冒出来揭竿而起。 到时候他愿意追随李斯的家族,成为占据一方诸侯王。 也是在与张良互相拉扯博弈的途中,李斯才恍然大悟,张良之所以能得到他的踪迹,并不是买通了幕僚、秦吏或者提前埋了钉子,纯粹是靠这些不起眼的家仆传递出来消息,再进行合理的推演。 人才呐。 仅仅收买一些无知的贱籍,就能创造出这样离谱的情报价值。 人才好啊,人越厉害,抓起来才有价值。 李斯看像张良的眼神越发慈祥。 他用着这一副慈祥的面孔,与张良称兄道弟,说是忘年之交,然后以身涉险,骗着张良一起进入了牢狱,达成人铁窗泪。 他与张良,一左一右,将项羽夹在了中间。 与此同时,李斯给满脸复杂的曾·下属递了份锁死的铜管,上面还盖着加急的泥印,交代对方加急上交给嬴政,并且强调只能让嬴政一人看。 …… …… 嬴政、张婴和扶苏人抵达牢房时,看到的便是老神在在的李斯,捂着耳朵的项羽,以及对着项羽一通输出的张良。 张婴是率先进入,他没注意身后的嬴政先是瞥了李斯一眼,同时按住扶苏的肩膀不让他入内。 张婴走进牢房后,张良还在对项羽喋喋不休,项羽则激动地冲到栅栏前,双手捂住围栏,高声道:“你小子终于来了,快来提审我!” 张婴一呆,其他人也乍然沉默。 项羽还在念叨:“即便不提审我,也要将我与这家伙分开关着。这人打又打不到,念叨得我头皮发麻,想死的心都有了。” 张婴看项羽不停揉脑袋的模样,险些喷笑出声,他走过来道:“对吧。跟着这人混没意思,还不如投靠我,起码我不念叨你。” 张良此时安静下来,项羽长呼了一口气,捏了捏耳朵,道:“帮你盯着扶苏那奸猾之人还行,其他免谈。” “真免谈?” 张婴一听这话就知道项羽还不知道他成为皇太孙的事,也对,谁会把这种大事和个囚犯说呢? 他脑子一转,心生一计。 不过在张婴说话之前,张良忽然开口道:“婴公子,我有话想与你私下说。” 项羽警觉道:“不可啊阿婴,这人极擅纵横之术,我大父、仲父被对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你可千万别和他单独说话。” 张婴失笑,摇头道:“项兄说的是。这位良郎君,有什么你不妨直说。” 张良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张婴,道:“眉尾后挑,鼻梁高,鼻尖小,果然是典型姬家特征。小郎君,我知晓你的身份,你真不想与我私下聊一聊吗?” 项羽猛地扭头道:“阿婴你别信他的!别信!” 张婴眼睛却一亮,他正愁要如何不动声色地切入话题呢,张良就送了一个梯子过来。 真不错。 张婴故意做出惊讶的表情,很快又露出一张苦瓜脸,叹气道,“哎,有何不知的,无非就是,我是扶苏之子嘛。想想我过去艰难求生活的模样,我好惨呐……”他将自己过去的生活,九分假一分真,说得凄苦无比,简直像是一根没人要的稻草。 嬴·知道是多数是假的·政,依旧恶狠狠地瞪了扶苏一眼。 扶苏苦涩:…… 其他人:…… 等张婴说完,他一抬头,恰好与项羽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眼神给对上。 张婴一愣,沉默地给对方时间发挥,果不其然,项羽怜爱地看着张婴道:“哎,原来阿婴你终于也知晓了,太好了,阿婴你知道吗?其实扶苏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但你看,这么多年扶苏都不认你,肯定是另有所图,想拿你给他的儿子当垫脚石,可恨。这人假仁假义,你可千万不要被他蒙骗了……” 扶苏无奈:……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你难道是被扶苏在战场上狠狠教训过几顿? 还学会给扶苏上“莫须有”的眼药了? 不过张婴对这种情况喜闻乐见,项羽对扶苏意见越大,他策划的计谋才更有机会实现。 等项羽说完,张婴眼眶盈满了热泪,他走上一步,可怜巴巴地看着项羽,道:“项兄懂我!那你可愿出来,助我登基。” 项羽:!!! 正在摸胡子的李斯险些拽下来一把,他神色惊恐地看向藏在暗处的嬴政和扶苏,意识到对面两人淡定的神色后,李斯才缓缓稳住剧烈跳动的心脏。 不过李斯稳得住,沉默的张良却爆发了。 “好好好!不愧是我韩家王室血脉,有骨气!有志向!” 张良先是对张婴大加赞赏,之后冲项羽道:“也还犹豫什么。还不应诺。” “我本就想答应!”项羽收回怔愣的表情,一脸烦躁地看向张良,“我两兄弟的事,与你这厮何干!” 张婴一见项羽答应了,也懒得继续演了,挥挥手道:“来人,将张良、李斯关押到其他地方去。” 正在看戏的李斯:? 踌躇满志的张良:? 张良先憋不住道:“为何让我离开,我也可以助你登基。” “不行,你野心太大。” “我何曾野心大。” “哈,你助我登基之后,是不是还要我助你复国?” 张婴摆摆手,故意做出一副野心勃勃的模样,“你认为,我拿到手的还会分割领地出去吗?不行不行,我不感兴趣。大秦四十八郡,啊不对,包括北地新郡县在内,是我的,都是我的。” 张良一哽,顿了顿,才低声道:“可你阿母是被秦人设计杀害!你的舅舅、舅姑、外大父一家,还有你的很多外戚都是被秦人所杀……” 张良无比流畅地一口气说了数百人的名字,显然,他将这些人身死仇恨牢牢记在心上,从未忘记过一刻,“如此,你依旧愿意背负秦人的……” “生母的仇我会报,但其他不过是一些从未养育过我,我也未曾见过的人。”张婴狐疑地看着张良,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在暗中观察我,想拿捏我。只是我一直挺奇怪你的自信源于何处。 是认为大父会因为六国余孽忌惮我的韩贵族血脉?是想养大我的**野心?是认为生恩比养恩大?还是对自己嘴皮子有自信能够挑拨离间……” 张婴一边说一边观察张良的表情。 等他“叭叭叭”说了十几条猜想后,张婴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道:“看来我没说中,又或者说这些想法你的都有。等等,你今日会入牢房,该不会目标是我和项羽吧,你不是犯蠢被抓?你……是利用了李斯的利欲熏心混进来的?” 张良身体微微一顿,忽然一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做了两套计划罢了,若李斯聪慧,明辨是非,我本可以就从他处入手。但李斯蠢笨,我能来接触你与项羽也不错。” 不远处的李斯微微一僵,但他立刻做出忠心耿耿的模样,大声道:“放肆!臣对大秦忠心不二,岂能被尔等宵小挑拨离间。” 然而现场没有一个人搭理李斯。 张良忽然闭嘴,安静地看了一会张婴,声音平淡道:“你会杀我吗?” “不知道,我又不是廷尉。”张婴无所谓地看向张良,再是历史名人,与他没有交集他就不会心疼,“看大父怎么判。不过你番四次挑拨反叛,死罪难免。” 张良在此刻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公子气度,闻言并不生气,反而轻抚长袖,又笑了一声道:“若是让你判呢?” “如果是在绝对优势下,我又很讨厌你的话。我不会让你一死了之,那太便宜你了。”张婴仔细想了想,很实诚地开口,“但你嘴皮子太厉害,我担心将你判去边疆修长城做苦工,你会挑拨隶臣妾谋反。所以我大概会将你囚禁在某个眼皮子做劳工。比如修陵园之类。 我想,让你看着最厌恶的大秦一直生机勃勃的发展,看着大秦万世永昌,熠熠生辉,让你深刻的意识到大秦才是天命所在,意识到你的一生都浪费在与大势无力的对抗,这或许才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张良脸色“唰”白了,骤然沉默。 站在后方的嬴政与扶苏,给彼此一个欣慰的眼神。 他们是看到李斯送上来的密信,才躲在阴影处,特意让张婴一人诱导张良多说一些,只是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居然把张良给说自闭了。 嬴政想了想,召赵兴过来递给他两张纸条,然后对张婴道:“阿婴,回吧。” 说吧,他与扶苏都没真正进入牢狱,便转身离开。 张婴也扯着被捆绑的项羽跟在后面。 不久,赵兴来到李斯的牢房前,滴进去一张纸条。 李斯连忙展开一看,上面是嬴政的笔迹。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8节 ——“私心太过,不负己身,但负大秦。” 李斯神色一怔,看向赵兴,声音有些尖锐道:“这就是陛下给我的回复,给我的答案吗?我何曾辜负了大秦,我何曾辜负了啊!” 赵兴面无表情地瞪李斯发泄情绪,又过了一会,又递出去一张纸条。 李斯收敛心神,展开一看。 ——“告老归乡,不究不咎。” 李斯怔怔地看着八个字,低声呢喃着重复着。 李斯啊李斯,你小心谨慎一辈子,步步不曾踏错,又好像踏错了步步。如今还能保有家族不死,告老回乡,比起权大业大的商君,也算是好福气了。 至此,他也终于放下野心,认命。 …… …… 嬴政看着双手被绳索束缚的项羽,又看向张婴,微微蹙眉道:“你带他出来?” “也是没办法。”张婴一本正经地看着嬴政,“我与项兄毕竟是过命交情,他的心上人要嫁人了,我怎么的也要送他去喝一杯喜酒吧。” “什么!”项羽勃然大怒,猛地一用力,就崩掉了绳索,“为何是去喝喜酒,真当我是兄弟,你不得跟我一起去抢亲吗?” 嬴政和扶苏:“……” 甲士、卫士、狱卒等人纷纷抽刀剑,拿铜盾,要不是嬴政一挥手,只怕下一秒,项羽就会被数十个五大粗的壮汉们给强压在地上。 张婴从旁边神色紧绷的狱卒那要来一根铁链,没好气地拍了项羽一下臂膀,道:“瞎吵吵什么,快点把手伸出来,我给你重新绑好。” 项羽不满道:“现在是折腾这个的时候吗?被绑着手脚无法骑马啊,阿弟,快,备马我们……” 张婴不爽地提高声音,道:“你是不是傻,不骑马我们不能乘车走秦直道吗?” 项羽道:“我男子汉大丈夫,岂可扭扭捏捏坐马车……” 张婴压根不给项羽说完话的机会,上前一步,狂点项羽的胸肌,咄咄逼人道:“你男子汉大丈夫还要不要抢亲娶妻了?你还要耽搁到几时?你对自己的身份有点自觉,你觉得你空着手,我能带你走吗?你再浪费时间,人家洞房了你都赶不过去。” 项羽被点得连连后退,最后甚是委屈道;“戴个铁链去抢亲,多,多丢人……” 张婴冷笑一声:“绑不绑?要么别去了,等着虞姬孩子出来,你趁早去当个义父吧。” 项羽脸都绿了。 他再不敢做声,乖乖地将两只手伸出来,当然,他也只让张婴给他绑铁链,其他狱卒准备上前帮忙时,项羽一个狠辣的眼神就瞪了过去。 不愧是从尸身血海历练出来的人,一个眼神就瞪得狱卒小腿肚子发软,不敢再上前。 张婴气喘吁吁地给项羽绑完,完事之后又狠狠地拍了一把看似乖巧的项羽,同时冲旁边的狱卒道:“机灵点,下回记得上前来搭把手。” 狱卒内流满面,疯狂点头。 之后,张婴与嬴政和扶苏告别,拽着项羽翻身上了马车。 双马轻车绝尘而去,嬴政轻轻一摆手,陆续从不同的地方蹿出一批批黑铁骑,他们井然有序地追上马车,最后拢共有百人骑兵护送在马车两侧。 马车内 项羽完全没了之前的形象,紧锁眉头,半颓废地看着张婴道:“阿弟,虞姬真的要成亲了吗?” “真的!” 项羽一哽,道:“这事可不兴开玩笑啊!我送了大雁啊。” “我没开玩笑啊!你送了大雁,人家都必须等你?!笑死,那我马上替你送一百只大雁出去,你看看旁人等不等你?”张婴哈哈大笑,然后从马车帝座掏出一把喜糖递给项羽,挤眉弄眼故意刺激他道,“来,这是喜糖。我们长安乡新流行起来的物件。” “何意?” 张婴嘿嘿一笑:“抓一把,享受新人的福气。” 项羽苦哈哈的脸更绿了,他接过糖,拳头瞬间捏紧,只听见嘎嘣嘎嘣几声,一些蔗糖糖渣就从项羽的指缝中掉落出。 下一秒,张婴就听见项羽恶狠狠地说道:“我倒要看看谁敢!” 张婴心中一笑,故意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马车“哒哒哒”前进。 半个时辰后,疾驰的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 张婴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忽然听见旁边传来“砰”一声,他扭头一看,居然是项羽这人猛地起身居然撞到了车内顶。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拉了对方一把,“你克制点。再多撞几次,虞小姝都该嫌弃你蠢笨了。” 项羽没有开口,目光直直地锁定马车正门帘。 张婴见状挑眉一笑,非常放松的往后一躺,摸着最后一点微薄的良心开口道:“不要急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说不定会有惊喜。” “你不懂!”项羽语气生硬地丢下一句,“大丈夫,不可被夺妻。” 他刚说完,车夫正好也喊出“吁”声,马车尚未停稳,项羽就像一头饥肠辘辘、静候许久的猛兽,他凶猛地撞开车帘,起身往外一个大迈步飞跃。 在项羽冲出去后不久,外面忽然也传来极为喧嚣的声音。 “来了来了!还是虞小姝了解这人。” “一张渔网是不是控制不住啊!再来一张。哈……虞小姝。” “虞小姝你可以啊!这鱼叉的准头不错,自己的良人自己掌握,好!好兆头啊!” …… 张婴淡定地继续躺了一会,等外面不再传来折腾的声音,他才慢悠悠地掀开车帘往外看。 这一瞧,好家伙,外面乌压压的站了约十多个皮肤黝黑,戴着草帽的渔夫。他们一个个神情兴奋地拿着渔网,被他们网在中央,艰难站立的壮士正是项羽。 项羽不光被网了个严严实实,他的左脚和右脚前方被叉了一根鱼叉。 但他完全没有扒拉渔网的动作,整个人呆在原地,眼神发直地看着他正前方,那儿站着一位身穿嫁衣,妆容娇俏,气质温婉的大美人——虞小姝。 虞小姝捂嘴轻轻一笑,拿着一副与气质截然不同的鱼叉,轻声道:“你回来娶我啦?” 项羽怔怔地看着虞小姝,没有说话。 虞小姝眉眼一厉,扬了扬手中的鱼叉,道:“嗯?你敢说不乐意?” 旁边的渔夫们跟着起哄道: “哈哈哈,现在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虞小姝你乐意就行。” “没错。人都被我们网住了,不怕他不就范!” “虞小姝!他若不乐意,我娶你呀。” …… 当出现抢亲台词时,原本傻站在原地像一只呆头鹅的项羽蓦然扭头,表情一沉,马步一扎,双手主动将渔网缠绕了在臂膀上四五下,然后腰身猛地用力一甩。 他竟然直接强行拖动了十来个渔民,伴随着渔民们震惊的声音,项羽宛如猛虎出山般长啸一声,先是原地快速转了四个圈,将周围的渔民们扯得身不由己,然后整个人如盘古开山辟地一般高举双手,手臂肌肉青筋紧绷,伴随着“刺啦”一声,束缚着他的渔网被生生撕裂。 渔民们则被这一股反作用力加持,摔了个七倒八歪、四脚朝天,哎呦哎呦喊个不停。 众人:!!! 张婴看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就是霸王之力吗? 完全没有道理!不讲科学啊! 项羽大迈步向着虞小姝走去,然后将她一把举抱起坐在他右臂臂膀上,然后豪迈的大笑出声。 这一切变动只花了五秒,此时的虞姬还有些懵,左手抱着项羽稳住身形,手里拿着鱼叉,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张婴注意到项羽斜瞟过来时那一双志得意满的眼神,感觉自己像无辜路过却被踹了一脚的小狗。 他是又好气又好笑,甚至生出再搞点事的念头,但注意到虞姬和项羽越来越红的脸颊时,他那一点点良心又冒出来了,张婴一挥手。 庆祝婚宴的乐曲奏响,潜伏在附近的长安乡居民们喜滋滋地走出来,负责撒花的花童们欢快地向着附近各种撒鲜花与糖果。 还有大娘们拿着男方的衣裳大笑着冲上去,扒拉得项羽都有些闪躲狼狈。 张婴抱胸笑看着,他正准备上前参与,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拉扯他的衣袖。 他转过身,恰好看见扎着两个小揪揪的许莫负,对方双手捧着一个小竹篮,开口道:“送你的。” 张婴一愣,看着小竹篮里眼熟的护身符,余光一瞥,恰好看见不远处树荫下的王家小姝。 对方脸刷地爆红,扭过头。 张婴本来不觉得有啥,对方一害羞,他反而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恰在这时,前方的项羽忽然大声嚷嚷道:“阿婴,过来帮忙……要去亲迎了!快快快,快来帮我!” 张婴简单地给许莫负与王家小姝微微颌首,然后快步冲向项羽附近,被对方提留到迎亲队伍的正前方充当门面。 长安乡没有婚闹习俗,但百姓娶亲以热闹为主,所以女方亲友总会准备一些射箭、诗经、歌唱《无衣》等小把戏,来浅浅地刁难一下男方迎亲人员。 这一回,也不是哪个大聪明,居然安排了十道《封诊式》大题来刁难迎亲人员。 张婴赶过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好几位郎君正抓这笔在纸上奋笔疾书。 项羽更是直接将笔和纸丢给张婴,道:“快快快!其他还好,但这上面居然还涉及你搞出来的算术新题型,阿弟,你快!” 张婴低头一看,好家伙,解题思路居然是粮仓版的元一次方程。 张婴刷刷刷,快速通过代入或加减进行消元,嘴上还念叨着:“出题人是人才呐。长安乡果然藏龙卧虎,举荐给我呗。” “你确定要?身份不怎么合适。”项羽道。 张婴手中的毛笔不停,余光一瞥,道:“造反了?” “那倒没有。” “没问题!人才,不拘一格降人才!有多少来多少!”张婴大喇喇道。 项羽古怪地看了张婴一眼,慢悠悠道:“哦,是我阿妹。” “噗。”张婴嘴角一抽,“啊,今日天气真不错,好,解完了,你快去成亲吧。” 项羽却忽然停下来,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张婴,道:“也不是不行,阿弟,阿妹,妹婿的话,嘿嘿嘿……” “走走走!不合适……” “咋地!觉得我阿妹身份配不上?不成!”项羽还是有些妹控的,单手拍拍张婴的肩膀,“你要登基嘛,蒙家支持长公子,你肯定要拉拢王家,我看王家小姝也挺在意你!但王家青黄不接,王家子岂有我好,你等着,我成婚之后就去召集部队,征战沙场挣一份庞大的嫁妆……” 张婴一巴掌拍在项羽肩膀,哭笑不得,道:“我看你是没被虞姬的鱼叉搞够吧你!不是这原因,反正你去成婚吧你!我自有打算。”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19节 感情嘛,先处处看,等长大了顺其自然。 第242章 大秦直播 新年祈福直播间 公元前210年,没有张婴的时空。 酷热难耐的七月盛夏。 嬴政躺在被窝中打了个冷战,他缓缓睁开眼,通红的额头便被人敷上一块湿润的帕子。 “赵高啊……”他道。 “陛下可要喝些水。”赵高两眼布满了红血丝,压低声音,“两个时辰前,夏太医令人送上了一份药汤,嘱咐老奴说等陛下醒来时可饮用,老奴时刻让人温热,这就给陛下送过来。” “不折腾了。我这高热也快退了,明日就回咸阳。”嬴政摆摆手,又猛然咳嗽了几声,赵高连忙将嬴政轻轻扶起来,一手给他后腰垫上软垫,一边给嬴政轻轻拍打后背。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内侍的声音,说是李斯、胡亥候在门外等见。 “让他们进来吧。”嬴政平复好咳嗽,又用毛巾擦了一把脸,“正好陪朕用些晚膳。” 赵高先是应诺,又担忧道:“陛下,还是让老奴给您送药过来吧。” 嬴政没有回答。 他一边用帕子擦手,余光正好扫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忽然道:“这是……到了沙丘宫?” “正是,老奴见此处荫凉,陛下又身体不适,便擅自做主停了车队进沙丘宫休息,老奴有罪……” “罢了,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嬴政刚说完。 一个清澈的少年音传了过来。 几人抬头看去,只见胡亥如幼鸟归巢一般扑到嬴政的床边,声音担忧道:“父皇可好?父皇肯定会大好了。” 李斯也走了进来行礼。 嬴政先与李斯说了几句,然后伸手拍下胡亥的脑袋,笑了下,又表情严肃道:“十几岁的少年郎,怎还做这稚子姿态,你也学学你的兄长们,如扶苏,他十几岁都去征战沙场了。” 胡亥眼珠子一转,低声道:“兄长们厉害就厉害去。可胡亥不愿意,胡亥就愿意跟着父皇就好,不想与父皇争执呢,” “像什么话!还说起你长兄了。”嬴政眉头一皱,淡淡道,“扶苏虽固执,但远胜你许多,又是你长兄,岂可这般议论。” 胡亥没脸没皮地笑了笑,连连点头。 这时,原本漆黑的天空忽然如白昼般亮起光芒。这一番异象也引起嬴政等人的注意,可直到赵高冲出去呼喊宫卫时,四周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 嬴政脸色沉下来,他道:“走,扶朕出去看看。” “可外面,还是逃……” “我在明敌在暗。”嬴政瞥了一眼焦虑的赵高,同时眺望着亮如白昼的天空,“我不信余孽能有如此通天手段,走。” 旁人不再多嘴。 胡亥和赵高搀扶着嬴政往外走去,胡亥骇然地指着天空缓缓出现的光幕,道:“父皇!那,那是什么,那是神仙术法吗?神仙显灵了吗?” 嬴政眯了眯眼。 【叮咚——新年祈福·有奖答题投放中】 【已校对时间,秦朝,前210年。】 【第一批测试者召唤七人。】 …… 伴随着最后一行字消失。 光幕忽然出现了光晕,亮得人无法睁眼。 片刻后,等嬴政几人重新睁开眼,这才愕然发现四周场景已经变换,他们正站在一处巨大的四面无门的屋内,屋内装潢非常的喜庆,四处可见倒挂着的“福”、“新春”以及“蜡祭”等小篆字体。 屋子平行摆着七张凳子,每张凳子前面还摆着果盘、酒水以及些零嘴。 七章桌椅的前方半悬浮着一张足有三人高与长的巨大的光幕。 【七人已全部抵达。】 “父皇?” “陛下?” 数人的称呼声引起了嬴政等人的侧目。 这一眼看过去,那边站着表情懵逼的四人。 为首的是身披铠甲的扶苏,手中还拎着一把血腥味冲天的铜剑,站在扶苏左侧,同样身披铠甲的男子是蒙恬,他手中拿着一副羊皮纸地图。 站在扶苏右侧身着布衣,刚刚摘下斗笠的男子是辞官已久的王绾,王绾右侧的男子是博士仆射周青臣,他手中还拿着一卷竹简。 “老夫莫不是回光返照?竟见到了陛下。” “什么?回光返照?难道不是父皇吗?父皇何时来的九原?” “什么九原?这不是咸阳吗?你们是何人?莫非是什么妖法?” …… 嬴政难捱喉咙痒地咳嗽几声,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他用手帕擦了擦嘴,才道:“不要慌。你们先说所处位置,正在做的事,将来要做的事。扶苏你先说。” 扶苏一愣,连忙说他正在九原,刚刚与羌族小战了一场,正准备找羌族首领谈判。 嬴政听后微微颌首,然后又皱起眉,转头对蒙恬,道:“羌族背信弃义之徒,还谈什么。蒙恬回去后都坑杀。” 蒙恬拱手应诺。 扶苏上前一步,然而还没开口,嬴政又对周青臣和王绾道:“所以博士你在咸阳处理政务?王绾你还在颍川郡?可有发生什么要紧的事?” 周青臣连忙拱手道:“陛下,上卿蒙毅在咸阳筹备为大秦与陛下祈福的庆典,臣则在书写祈祷山川神灵的祝文。” “回陛下,老夫不过一介布衣,山野垂钓,并无大事。“王绾说完放下自己的鱼竿,又好奇地在桌椅前方转悠了两圈,才继续道,“老夫看此地有大玄妙,绝非人力可为。不妨先耐心等待。” 众人纷纷点头。 【大家好,这里是新年祈福有奖答题直播间——首运营。题目很简单,欢迎大家踊跃举手答题,奖励丰富。但也请诸位不要乱答题,会有惩罚哦。】 说完之后,每个人身前都出现了一个朱红色的按钮。 众人:!!! 赵高震惊地指着前方的按钮,道:“陛下,这,这仙人说话了!这,这是何物?老奴……” “不要碰!”王绾喝斥,“既然有奖有罚,岂能乱碰仙人物件,说不定会置我们于死地。” 赵高惊骇地看向嬴政,恰好与对方对视,他瞬间收回手。 【题目很简单,第一题与我们大秦流传千古的豆腐相关哦!豆腐。】 这时,天幕中出现一位身着大秦方士服的男子,正拿着炉鼎在制作一件物件,白白嫩嫩。 与此同时,天幕也开始说话。 【豆腐,自秦帝国开始流传数千年的美食,它不光产量很高,物廉价美,由豆腐制作出来的豆干、酱豆腐、臭豆腐、豆皮、腐竹、豆汁等,皆是经久流传的美味,极大丰富了我华国民众的味蕾。 更重要的是,豆腐富含多种营养物质,有养胃益脾,清热润燥以及降低患高胆固醇的风险等作用,古有“平价丹药”等称呼。】 王绾神色微动,低声道:“丹药?陛下。看来制作豆腐的人应当与方士有关。” 蒙恬在一旁似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道:“呵,长生炼丹,研制了一个食物,嗯。赵高你怎么看?” 赵高心下一紧,自从他举荐方士徐福支持求长生,他与蒙家等许多朝臣的关系急转直下,尤其是现在,蒙家几乎是撕破脸与他不对付。 他没有看蒙恬,而是擦着泪,看着嬴政,道:“……是老奴无能,但老奴也想着,求长生之余,能为大秦百姓在餐桌上炼制一道廉价有益身体的美味,也不是一件坏事。” 嬴政神色莫测,半晌,道:“将这上面熬制豆腐的步骤都记下,回咸阳让方士炼制。” 臣子们纷纷恭维道:“陛下所言甚是。” 【关于豆腐的来源还有一则野史趣闻,秦二世曾是巫祝奉子,在他幼时与樊典出行时,与方士起了冲突,樊典说出支持公子高的理想“想要炼制天下百姓都吃得起的廉价丹药。”,方士嘲讽樊典和秦二世,认为丹药只能由昂贵之物炼制。 秦二世因此与方士们打赌,最后巧妙地利用制造沙板的工序、黄豆和炉鼎,成功炼制出廉价的天下人都吃得起美食豆腐。】 众人:!!! 短短几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李斯等人齐刷刷地看向扶苏,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胡亥纳闷地开口道:“长兄,莫非你当过巫祝奉子?” 赵高一急,连忙给了胡亥好几个暗示闭嘴的眼神。 扶苏若有所思,摇摇头道:“从未。不光是我,好像没有巫祝奉子出身的大秦公子,最年幼的是云月公主,难道说父皇在外……”他的目光下意识挪到嬴政身上。 “没有。朕在外没有子嗣。”嬴政脸色一沉,目光不善地瞪了扶苏一眼,“你小子竟连守成都不行。” 其他人顿时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见。 嬴政的子嗣里没有巫祝奉子,但秦二世是巫祝奉子,这岂不是在说被皇位被王室旁支给夺了帝位?至于为啥不怀疑是六国余孽。 光听秦二世这个称呼足以。 【回顾完豆腐的来龙去脉,那么送分题来了,请回答,谁是被后世传颂的豆腐皇帝?a嬴政、b嬴婴、c扶苏、d胡亥。】 嬴政脸色一黑。 其他人:!!! 豆腐皇帝? 什么鬼?这特么是送分题吗? 天上的神仙能不能体谅一下凡人,对皇帝不敬是重罪呀!谁敢猜啊! 胡亥一惊,揉了揉眼睛道:“怎的还有我?!居然会让我来凑数?” 【答对奖励:奖励粟、小麦50000万石。】 众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粮食五千万石?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20节 秦朝一个人一年吃18石,大秦不足3000万人,换句话说,一个题目的答案可以供整个大秦白吃白喝一年。 赵高激动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天佑大秦,天佑大秦啊!50000万石啊陛下,不管是修建长城、骊山宫、帝陵,还是提供给百越、九原的辎重,天呐,这是上天保佑大秦啊!” 胡亥也高兴地开始吹捧嬴政,道:“50000万石。上天会怎么发下来呢?父皇,我们应该如何保存呢?啊对,还有一些六国余孽,怎么才能不让他们得到好处呢。” 扶苏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李斯、蒙恬还有嬴政,他上前一步道:“诸位稍安勿躁,还得先答对题才行。” 胡亥特别大声道:“大兄不必担心。四个选项,首先可以排除掉父皇!父皇可是功盖三皇五帝,天下第一的皇帝,怎么会有如此绰号。” 众人一听,觉得有些道理但又有些不对。 赵高在一旁开口道:“胡亥公子所言甚是。另外神灵也说了,被后世之人称为豆腐皇帝,既然有皇帝两字,之前又说过是巫祝奉子,长公子和胡亥公子的可能性也不大,那么只剩下一位了……” 嬴政目光深邃地落在嬴婴两字上。 王绾忽然道:“说句大不尽的话,老夫倒认为可能是陛下,李丞相你怎么说?” 李斯露出赞同的神色,委婉道:“老臣真不敢想,后世之人竟敢如此大不敬。” 嬴政没有开口,他非常清楚李斯处事圆滑的性子,他没有急着答题,目光反复在b嬴婴选项上看着,忽然对赵高道:“嬴,第二个选项选项,好好查一查。” 赵高刚刚应诺,就听见旁边传来“砰”按钮声。 众人纷纷侧目,原来是胡亥欢快地按响了身前的答题按钮,嘴上还念叨着,“哈,我就知道父皇和我想的一……” 嬴政嘴角微微抽搐。 赵高忍不住低声提醒道:“胡亥公子,陛下只是想查嬴婴公子,并不是想……”他的话还没说完,胡亥已经被题干上出现红色【错误】两个字给整僵硬了。 【错误,正确答案是a,嬴政。】 众人:!!!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嬴政。 后世子孙这么虎的吗? “这不可能!我怎会错!父皇也选……看好b啊!” 胡亥脸色刷地白了,两只手拼命地挠头发扯脸,嘴上念念叨叨着不相信,不可能。 嬴政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赵高见状连忙开口道:“十八公子。陛下是想知道嬴婴……公子是何许人,为何能成为神仙口中的秦二世,你,你这是太关心陛下了,关心则乱了。” “对对对。我是关心则乱了。”胡亥听到打圆场的话,一边擦着汗,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嬴政和扶苏,“父皇,大兄,老神仙虽然说会给奖励,但它也不一定会给,这件事这件事……” 赵高连忙咳嗽两声,偷偷给胡亥眼神:快别说推卸责任的话了,越说越糟糕。 胡亥骤然顿住。 【送分题失败。】 【光幕调整难度!有且仅限答错题者一人喝完三大瓶苦瓜汁,才能开启下一个答题环节。请各位谨慎答题,不要胡乱答题!】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胡亥,胡亥惊吓地连忙将两只手背过去,涨红了脸道:“我,我不会再选了。”说完之后,他将他面前突然出现的三大瓶苦瓜汁,仰头“吨吨吨”地喝完。 喝得胡亥满脸苦涩,好几次差点要吐出来,但又努力将其咽回去。 等胡亥全部喝完,一脸虚弱地撑着桌子。 之前暗下去的光幕重新亮起来,出现新的影音画面。 【秋收季的田埂上,一个农户正在地里面忙碌,他弯腰握住青色的菜梗,嘴里“哎呦”喊着,然后猛地往外面一拽。 这一根藤上面挂着四个果实,小的约有拳头大,大的将近有四个拳头大小。 农户脸上带着浅浅的疑惑,摸着脑袋道:“怎么回事?少府的工师不是说改良了耕地方式,新的番薯种子亩产最低也会超过四十三石吗?怎么这一根番薯藤才结了四个果子,还不如之前小福星教给大家的方法呢?啧,得把这件事情上报才行。”】 众人看到这里时表情都惊呆了。 王绾眼露精光,第一个开口道:“番薯是何物?亩产四十三石?粮食乃立国之根本,陛下,这,我大秦何时有这等祥瑞?!” 蒙恬有些不受控地重复道:“亩产四十石!这,这……陛下,我大秦铁蹄还能再远征数十国。” 嬴政的表情很严肃,扭头看向李斯道:“丞相可知?” 李斯满头问号,忙拱手道:“老臣失职,未曾听过,不过农务多是治粟内史在管,臣回头就问。不过……”李斯的目光落在光幕上,忽然苦涩地叹了口气,“臣就怕,这个时候我大秦尚没有啊。” 众人一愣,也纷纷看向光幕。 王绾神色一凛,嬴政的表情也露出一些复杂。 胡亥左看看右看看,没看明白,忍不住低声询问扶苏,道:“大兄,李丞相为何说我们没有?” 扶苏清淡的一口气,他指着视频中老农正在使用的农具,开口道:“你看,我大秦何时有过这般农具。” 胡亥一脸茫然,摇了摇头道:“啊,没有吗?”话音刚落,就察觉到嬴政极为锐利的目光,胡亥连忙改口道:“是,是没见过。但说不定是还没推广呢。就,就不一定我们没有嘛。” 扶苏无奈一笑,道:“这农户敢与少府工师有联系,绝不是私制农具的人。另外,我大秦向来重视农具,任何工师工匠改良出新式农具,都会层层上报到少府和治粟内史府,好领取二甲或民爵奖励。” 换句话说,在光幕中已经普及的农具。 在这里却半点不知,这足以证明有问题。 胡亥一脸迷茫,还想说两句却被赵高隐晦地拉扯了一把,随即闭嘴。 【……番薯与豆腐一样。不光物美价廉,亩产量高,本身含有丰富的营养价值,番薯制作的番薯粉、番薯干、番薯发糕等……同样是流传千年不可或缺的美食。 同样的,番薯的起源与推广也与我大秦皇室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据野史趣闻,番薯是仰慕秦二世的外邦人带来的种子,但因为公子胡亥看不惯秦二世,所以在秦二世推广番薯的时候遭遇了很多打压。】 众人齐刷刷地侧目胡亥。 嬴政目光冷冷地看向胡亥,道:“混账竖子!这等祥瑞,还敢打压!” 王绾不满地看向胡亥,道:“不学无术,可,嫉妒贤良,不可啊!” 胡亥欲哭无泪,可怜巴巴地委屈道:“父皇,我没有啊!我不知道谁是秦二世啊!我没故意打压番薯啊!我都没见过啊!” 嬴政冷笑一声,道:“既然神仙说与秦……你有关,足以证明你小子平日会有此举动。李丞相,彻查与望夷宫相关的人员。若有任何勾结欺压之人,转送咸阳狱。” 赵高心头一紧,他可是利用胡亥的门路捞了不少。 李斯连忙应诺。 【那么问题来了,神童秦二世,巧妙地利用给赞助推广番薯的商户们奖励冠名权等方式,成功避开了公子胡亥的打压。请问诸位,这个冠名权的全名是什么?】 【a番薯粉扶苏;b番薯粉嬴政;c番薯粉如桥;d番薯粉大秦】 众人:…… 这些冠名都是什么鬼? 后世的人能不能对前辈们保持一点尊重?! 【答对奖励:奖励番薯苗100万石】 众人:!!! 王绾扭头看向嬴政,道:“陛下!100万石番薯苗,亩产四十石!这放在任何时代都是祥瑞,祥瑞当然要有足以匹敌的名号,老臣斗胆,番薯粉大秦,这个选项有一定可能性的。长公子,你觉得老夫考虑得如何?” 扶苏微微蹙眉,道:“我有不同的想法,会不会是父皇!毕竟是给商户们奖励,有什么比父皇的名头更亮有力呢?” 蒙恬深沉地点了点头,王绾也点头道:“长公子所言甚是。对商户们而言,确实是大秦的名头更敞亮。” 李斯好笑地看了王绾一眼,老狐狸,明明是故意对扶苏抛砖引玉,偏偏还伪装得不懂一样。 但他也故作惊讶地点头,开口道:“长公子所言甚是,祥瑞名头,非陛下莫属。” 嬴政嘴角微微一抽,沉吟片刻,道:“扶苏你……不,胡亥你按吧。” 胡亥震惊地扭头道:“父皇,我没说话啊。” 嬴政平淡地看着他,道:“你去按。” 胡亥还想委屈地说两句,却又被赵高给轻轻拉住,赵高隐晦地指了指光幕,压低声音劝了几句,道:“胡亥公子,陛下在气头上呢。况且,也不一定会错呢……” 胡亥气鼓鼓地选了b番薯粉嬴政 【错误,正确答案是a:番薯粉扶苏】 众人:!!! 扶苏震惊道:“怎,怎么会,会是我!” 胡亥脸上闪过一抹惊喜,但很快又是一脸难看,道:“这些题目也太难了,根本听都没有听过,我还要喝那恶心人的东西啊!。” 他刚说完,面前就浮现了熟悉的三大罐,只不过之前的绿色,这一回是黑色。 胡亥满脸难看地拿起来,刚喝一口就直接将其喷了出来,呐喊道:“这也太,太难喝了,还有一股,一股臭味啊!” 扶苏上前一步,道:“我来喝。”然而他的手在触碰到杯子时,却像触碰空气一般直接穿过去。扶苏连着试了几回,胡亥怎么拿怎么有,他怎么拿怎么没有。 胡亥:╥_╥ 扶苏无奈地摇了摇头。 最后,满脸绝望的胡亥,强行捏着自己的鼻子,闭着眼“吨吨吨”地喝。从胡亥越来越苍白的肤色,以及额间渗出来的冷汗就能看出有多难喝了。 直到胡亥喝下最后一口,这时,光幕才重新亮起来。 【连续两道送分题失败!震惊!你们到底是不是秦人!现在开始排查程序】 瞬间,数道光出现在所有人身上。 众人一开始还想躲开这些光柱,然而光柱如影随形,尝试了一会,大家就平静地重归原地站好。 【确认全是大秦人。】 【奇怪,或许智商不行。】 【是否开启外援待遇?】 众人嘴角微微一抽,在场各位不是神童,天之骄子,就是历经磨难手握重权的大臣。 居然会被质疑智商不行! 奈何他们确实答错题,质疑的又疑似神仙,他们想辩解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保持沉默。 嬴政眼眸一眯,开口道:“诸位如何看外援?” 扶苏微微拱手道:“父皇,儿臣认为可开启。” 蒙恬点头道:“陛下,此处很安全,即便是武器……”说到这,他用青铜剑狠狠地砍了自己手臂一下,在几人震惊的注视下,手臂不但没被砍断,甚至连一点血都没有流出来,“也很安全,臣认为长公子有道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21节 嬴政没有急着下定乱,胡亥眼珠子一转,注意到嬴政犹豫的表情,他自认为自己猜到了原因,低声道:“但开启外援了,这,这奖励要分给他们吗?” 赵高嘴角一抽,东西还没到手就想着不分给其他人了? 王绾慢悠悠地开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退一万步说,若只有新来的人能答得对,送他一半又何妨。” 嬴政点点头,道:“请神仙降下外援。” 【收到指令。】 【可供选择外援5人。】 当这一行字消失。 光幕忽然出现灰色的螺旋图标。 片刻后,斜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透明的墙,墙壁对面忽然出现了五张凳子,刹那间,从天而降,足以贯穿天地的光柱武落在了凳子上。 众人表情紧绷,胡亥压低了声音道:“大兄,你说这外援会是何人?这么大的阵仗,该不会是神仙弟子来辅佐大秦的吧?” 扶苏压低声音道:“嘘,别声张,或许……”他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 不光扶苏愣住,应当说所有人在看清楚对面五人样貌时,全部都愣住了。 身穿布衣,手中拿着印章,刚刚打了一个哈欠的王绾。身穿官袍,手里捧着一摞文书的蒙毅。 身着黑色轻甲,手持猎弓和火狐狸,神色淡然的嬴政。身穿黑色轻甲,手持长剑与白狐狸,表情有些怔愣的扶苏。 以及最后一位身穿黑色长袍,头戴远游冠,手中还拿着一摞文书,表情惊讶的陌生少年。 【五人已全部抵达。】 众人:!!! 嬴政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他眼眸一眯,目光直直地落在陌生少年身上,道:“秦二世?嬴婴?” 第243章 大秦直播 指不定有缘 嬴政刚说完,隔绝两人的透明屏障消失,他听见对面陌生少年疑惑地唤了一声。 “大父?” 嬴政微微睁眼,大父? 秦一世是他的孙子? 到底是哪个不孝子守不住皇位,将其丢给了子嗣?不,或许用不着再猜……嬴政扫了一眼不远处拎着白狐狸的【扶苏】,以及身侧拎着青铜剑的扶苏。 嬴政正思考着,忽然听到少年郎一声“大父与阿父偷溜真是太过分了!”。 他刚疑惑抬头,瞬间感受到一股大力撞了过来,原来是陌生少年冲过来一手紧紧地箍住他的腰,另外一手掏出小梳子在给他梳胡须。 嬴政:??? 原大秦众人:瞳孔地震。 为何会有两个嬴政、扶苏?等等,这个见面就敢对皇帝上手梳胡子的少年郎是何人?是神仙说的秦一世吗? 婴时空的众人:目瞪口呆。 光幕是什么?对面的嬴政、扶苏又是何人?这是什么离谱的巫蛊戏法吗? 信息量太大,两方人马都没及时反应过来。 “你作甚!”嬴政感受到胡须被梳得刺痛,似是被拽断好几根,他惊怒不已地想推开对方,“你,你……” 然而他推人的动作只用了一次便停住了。 嬴政敏锐地察觉到身体有了一点点变化,之前发软的身躯、勉强直立的双腿渐渐变得有力,之前隐隐作痛导致视野模糊的双眸,如今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这一副早已干涸的身体,仿佛被一股生生不息的陌生河流涌入,将他充盈得恢复了些活力。 这时,陌生的少年郎音量比嬴政还要大,还特别委屈。 “大父你还凶我!就说你们不能抛下我去狩猎嘛,瞧瞧瞧瞧,才十日不见,大父你看看你皮肤都蜡黄了,黑眼圈这么重,连后背脊都佝偻了,天,居然沧桑了这么多! 大父,还打什么猎,就应该待在我身边好好颐养天年嘛……” 嬴政一哽,从没想过如今居然还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甚至还敢直言他身体不好! 真是目无尊长,大逆不道! 但想到这家伙极有可能是秦一世,是拿出番薯、豆腐等奇迹被神仙钦定表扬的人,似乎刚刚还给他的身体带来这么多好处。 他又忍了。 或者说不全是忍耐。 在少年郎“叭叭叭”絮叨时,嬴政越发觉得身体轻盈舒服,他不但停下推拒的动作,还一言不发地将陌生少年往自己怀里抱了抱,甚至生疏地主动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众人:??!! “阿婴!!” “陛下?!” 两方人马几乎同时出声。 张婴,啊不对,应该说是嬴婴。 他在听到身后熟悉的嗓音时,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嬴婴艰难地从对方铁臂怀抱中抬头,恰好与上方若有所思、带着点探究目光的嬴政对视上。 嬴婴:? 只这一眼,他就知道自己抱错人了。 卧槽!这个浑身透着冷酷卷王的气息人是谁啊!反正不可能是已经学会用狩猎摸鱼的大父。 嬴婴想脱离对方的怀抱,却被对方再一次紧紧地按住,同时听到上方沙哑的嗓音,道:“你是孙儿。” 嬴婴挣扎的动作一顿,作为看过无数电视数据的穿越者,他脑海中瞬间迸发出“过去时空”“平行世界”等等猜测。 嬴婴迟疑了会,道:“大父,你今年……年方几何啊?”是还未遇到我的时候吗?是他们的过去吗? 抱着嬴婴的嬴政若有所思,忽然轻笑地“嗯”了一声。 “嗯个甚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嬴政抬头看去,原来是一手拎着火狐狸,冷着脸,正大迈步走过来的【嬴政】。 【嬴政】身穿的轻甲极为合身,大迈步走动时,能令人清晰地看见双臂与大腿张力十足的矫健肌肉,再配上红润得几乎看不见皱纹的脸庞,显得格外的年轻。 嬴政沉默地看了【嬴政】一会,忽然有了新的猜测。 等【嬴政】走了过来后,嬴政冷不丁开口道:“你如今可伐魏?还是刚刚灭韩?” 【嬴政】根本不作答,他冷笑着单手拎起嬴婴的后衣领往外一扯,没好气道:“你刚刚唤谁大父!莫非认不出朕?” “没有没有!” 嬴婴脑袋飞快地摇摆,他转身一把抱住【嬴政】的袖子,大声道,“阿婴没有认不出大父,当然是唤大父做大父!” 【嬴政】一点没被哄到,又捏了一把嬴婴的脸颊,道:“狡辩!你刚还给这厮梳胡子!” 嬴政微一挑眉。 其余人捂嘴,竟有人敢称呼陛下是“厮”,但这话是【陛下】说的,好像又没有太大问题。 “不是的大父。”嬴婴后脑默默地流出一滴汗,口不择言地开始瞎编,“阿婴是……嗯,是想着,他,他会不会是过去的大父。就是,还未遇到阿婴的大父。” 话音一落,双方人马皆为一顿,不由自主地互相观察。 【嬴政】依旧神色不善,捏了把嬴婴的脸颊,道:“少给我来迷魂汤这套。这人老态龙钟,气虚体弱,显然比朕年长的多,尤其他身边还跟着十几岁的胡亥逆子,怎么可能是朕的过去。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是朕的过去又如何,难道对于阿婴来说,过去的嬴政与朕是一样的吗?”说到最后,他的脸色都沉下来。 嬴婴嘴角微微抽搐,还好他各种狗血替身剧看得多。 他连忙义正言辞道:“大父你的独一无一的!阿婴不认为任何人能与你相比。但阿婴也要承认自己有一点小心思。” 说到这,他伸出小拇指小心翼翼地比了一点点,继续道,“阿婴想着,若这一位是过去的大父,阿婴早点给他留下好印象,大父会不会愿意早点去玉兰行宫,早地将阿婴带回宫。” 【嬴政】脸上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轻叹一声。 胡·忽然被cue·亥,满脸懵逼:!!! 我怎么是逆子了?! 其余人若有所思。 这时,嬴政轻咳一声,冷不丁插话道:“嬴婴莫非是胡亥之子?” “噗!”嬴婴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瞪大眼睛指着自己道,“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大污蔑,竟说我是胡亥之子。我不是啊!我和他没关系!” 胡亥很不爽地跳出来道:“哈,你当我愿意当你阿父……” “yue”嬴婴差点真吐出来。 胡亥:…… 嬴政一挑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胡亥。 这时,【扶苏】则看向正前方手持青铜剑的扶苏,低声道:“你,回去查查你夫人,后宅……子嗣。” 扶苏迷惑地眨了眨眼,须臾,猛然扭头盯着【扶苏】。 【扶苏】抿了抿唇,轻轻点了点头。 扶苏:…… 在旁边听了只言片语的嬴政从胡亥处收回目光,在两个扶苏之间扫了好眼,眉头渐渐锁紧,一脸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的模样。 胡亥见状也有点反应过来。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开口道:“玉兰行宫虽是快被荒废的行宫,但我记得也是有些年少的内侍和宫女负责清扫,大兄,或许是逼不得已……”说到这,他故意拉长了音调,“哎……或许也是因祸得福。” 扶苏的脸色绿了。 【扶苏】瞥了胡亥一眼,摇头道:“与玉兰行宫的宫女无关,是其他的……阴差阳错罢了。”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22节 扶苏正欲多问两句。 天空中的光幕忽然出现新的影音画面,所有人都住了嘴,同时抬头看去。 【这是一间咸阳街的酒舍,年轻几岁的蒙毅和王绾正在侃侃而谈。他们聊的正是分封制和郡县制,蒙毅苦口婆心地劝说王绾,不要继续和嬴政争论,更不要与博士儒生们参和到一起。 王绾长叹一口气,道:‘非我不知陛下的心意。但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也。如今天下初定,复辟势力暗潮涌动,齐、楚、燕三地偏远难以治理。一旦余孽借助偏远之地振臂高挥,复辟造反,你说这天下百姓,是会倾向治理他们数百年的七国,还是认同自己是秦帝国人,为秦而战? 分封制,不光是让王室子弟辅助陛下镇守天下,也是为了让治下百姓深刻地感受到王室彻底变了,他们的统治者只有一个姓氏,都是秦国王室子孙,所以他们也已经变成是秦帝国人。 况且,我非常认可锅盔论分封制,我相信这会是一个转机……’】 分封制与郡县制的争论画面出现时,双方人马都有些沉默。 但当锅盔论分封制几个字出现时,阿婴世界的人脸上露出一抹怀念。 原世界众人则露出一抹迷茫。 嬴政若有所思地看向王绾,道:“锅盔论分封制是何也?” 王绾纳闷地摇了摇头,道:“老夫从未听过啊。” 【那么问题来了,折服王丞相的‘锅盔论分封制’是谁提出来的呢?谁又被后世人戏称为锅盔xx呢?】 【一:嬴婴;一:嬴政;三:王绾;四:蒙毅】 胡亥干巴巴道:“这光幕是怎么回事,怎么都与吃有关。” 众人:…… 淦!后世人就不能想一点好听的绰号吗?! 【最后一题答对奖励:1000斤羊毛成品衣】 原始世界众人有些疑惑。 李斯率先开口道:“这羊毛成品衣又是何物?” 他的话令嬴婴世界的众人齐齐侧目。 李斯被看得眉毛一挑,恭敬道:“老臣可是说错了什么?” “不。只是没想到李丞相竟不知晓羊毛成品衣。”【王绾】态度很好地低声道,“自长公子及冠礼后,我们与羌族签订了纳贡协议,这羊毛衣,大秦人几乎人手一件。” “什么!羌族居然签订了纳贡协议?!”扶苏率先震惊出声,眼底流露出一抹欣喜,“好,这,这……真,真是太好了。父皇,你看羌族是值得信……” 嬴政冷声打断对方,严厉道:“此大秦,非彼大秦。此羌族,非彼羌族。混为一谈,何其可笑!” 扶苏一哽,又看向微微蹙眉的【扶苏】,急切道:“你们……那边具体是怎么达成的?” 【扶苏】沉吟片刻,先是简单将及冠礼上过来闹事的羌族,贸易的羊毛之路,以及谈判的条件都说了一遍。 最后他才叹了口气道:“你这边羌族反了吗?看来是父皇说得对。收服属族,感恩只是一时,威慑与利益才是缺一不可。” 扶苏表情有些囧,惊异地看向【扶苏】道:“你为何会想?收服属族?羌族与大秦是联盟,是友……” 【扶苏】也震惊地看向扶苏,道:“你为何会这么想?!羌族凭什么与我大秦成为联盟。若无我大秦,羌族早被匈奴杀干净了……”【扶苏】还说了几句,几乎将“吃我的喝我的靠我们保护,这不妥妥属族嘛”这一论调,刻在每一句话里。 嬴政扫了两位扶苏一眼,直接闭眼。 【嬴政】给了嬴政一个怜悯的眼神。 不知何时,王绾已经凑到手拿公章的【王绾】身边。 王绾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的布衣以及丞相印,摸了摸下巴,疑惑道:“你莫非真是以后的我?不是告老了吗?何时从颍川回咸阳?” 【王绾】震惊地看着王绾,道:“你竟真的成功告老回颍川?”说话间,双眸是难掩的羡慕。 王绾嘴角微微抽搐,被对方的目光看得鸡皮疙瘩一身。 他轻轻咳嗽一声,开口道:“1000斤羊毛成品衣裳?两次食之后,如今是衣。看来神仙果然是想奖励我们。可惜之前的奖励错过了,悔,大悔恨啊!” 【王绾】惊讶地问道:“哦?错过了什么奖励?” 王绾有些意动道:“你可知廉价的豆腐!” “知道呀。” 王绾一哽,但很快他又激动起来,道:“那你可知亩产四十石的番薯!这可是能活人无数的番薯苗啊!这么大的奖励我们居然错过了。” “嗯。是挺可惜的。”【王绾】点了点头,平静地看向王绾,“所以悔恨呢?” 王绾:…… “嗯。没什么!说辞夸张了点……毕竟是五万万石的粮食。”王绾没想到神仙展示的东西在另外一个世界全都有。他努力平复情绪,力求不让另外一个自己看扁,同时换了一个话题,“说起来,你那边的长公子,成长了许多啊。” “是啊,谁能想到呢……”【王绾】若有所思地瞥了另外一个自己一眼,“看来我的大秦幸运很多,这些都有……”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猛然瞅向嬴婴,顿了顿,他才恍然大悟地感慨道,“是啊,我的大秦有小福星啊。”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哪能不明白【王绾】的感慨的幸运指的谁。 瞬间,嬴婴享受到十多道或是复杂、或是惊喜、或者感慨的目光。 嬴婴:…… 他轻轻咳嗽一声,道:“要么,我开始答题?” 嬴政道:“等等。神仙可有给你们限时?” 嬴婴一愣,摇了摇头。 嬴政立刻看向【嬴政】道:“可否多聊聊。” 【嬴政】抱胸点头,道:“可。毕竟都是为了大秦。” 嬴政微微颌首,对身后众人道:“备好纸笔,耐心讨教。” 【嬴政】也对身侧人道:“知无不言。” 嬴婴听到这恍然大悟,牛逼啊,两位大佬这是在卡bug,把直播间作为平行世界交流情报的平台了。 …… 两位大佬达成共识,众人开始积极交流。 扶苏将长剑收回腰间,好奇地看向【扶苏】,道:“长城可修建好?百越如今如何?可还安稳?” 【扶苏】轻笑一声,道:“都好。”顿了顿,有些疑惑地歪了下脑袋,“百越有何可说,不是一打就服吗?” 原大秦众人一愣,扶苏更是惊讶道:“一打就服?百越折算了好几位主将,你们南下的主帅是谁?是不是屠睢将军?副将呢?还是赵佗将军吗?” 【扶苏】摇了摇头,道:“不是。王翦将军为主帅。屠睢将军为副……” “王翦!”嬴政猛然转过头来,语气中透着一丝激动与怀念,“他竟活到那个岁数吗?” “说什么晦气话。王老将军刚刚还与朕一起狩猎呢。” 【嬴政】目光不善地看向嬴政,顿了顿,目光若有所思地瞟向不远处的嬴婴,“不过他南伐百越前期,确实生过一场极重的重病,但……”他的嗓音透着点意味深长,“小福星庇佑,活过来了。” 嬴政:!!! 他也随着【嬴政】的眼神看向不远处的嬴婴,脸上闪过“若有所思,震惊,恍然大悟”等复杂情绪,最后,嬴政又重新看向【嬴政】,眼底第一次浮现出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扶苏】则继续道:“不光百越归顺,匈奴被打跑。在韩信将军率领的铁蹄下,我们也不再局限于依赖长城防御,而是又北上千里,如今已经攻占了五个蕃国,令他们朝贡臣服。” “嘶!” 原·秦朝众人再次瞳孔地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绾道:“大秦竟还可以继续开疆拓土。” 周青臣“刷刷刷”地做笔记,道:“百越彻底归顺,匈奴被彻底击溃,还多了新的属臣。” 李斯摸了摸下巴,对嬴政恭维道:“陛下。天外有天,也归王土啊!” 嬴政明显也有些意动,他扭头对赵高道:“问清楚韩信的年龄、名讳、籍贯。回去后立刻搜寻。” 赵高忙道:“唯。” 【王绾】主动拍拍王绾的肩膀,带着点喜闻乐见,道:“来,我马上将豆腐、造纸术、曲辕犁等制作的详细工艺交给你。哈,为了大秦,你也不能懈怠啊,还回什么颍川,继续为大秦奋斗啊!” 王绾嘴角狠狠一抽,但还是默默地拿出竹简。 伴随着【王绾】一点点介绍,附近的扶苏、赵高、李斯等人也凑过来,开始各种感慨: “天呐,造纸术?这,这简直太聪明了!原来秦墨工师这般聪慧,看来回头得给他们也提升一下奖励机制。” “科举制?!举荐制?!这项人才选拔改革不亚于军功爵制啊!竟是另一个我提出来的吗?这,这……哎,我不如我多也。” “曲辕犁?!竟这般省力吗?!为何我的大秦一样都没有!” …… 最后只剩下胡亥一人闲在原地无聊,他环顾一圈,走向周青臣和蒙毅一起。 蒙毅正在与周青臣分享羊毛贸易的套路,主要是教导周青臣新的税法算术。 胡亥等蒙毅一阶段说完,他才慢悠悠地随口搭话:“蒙上卿,那边的我可还好?作何也?” 蒙毅一顿,神色极为古怪地看着胡亥,动了动嘴皮子,没有说话。 胡亥皱起眉,从他进入这个空间后总是被针对,所以不爽的情绪一下就被蒙毅的态度给戳爆了。 胡亥大声道:“有何说不得!难道我被秦一世欺负了不成!” “倒与秦一世无关。”蒙毅道。 “那你说啊!” “你被陛下圈了。” 胡亥:??? 他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两位嬴政,委屈道:“父皇,我再如何纨绔也是大秦公子啊,至于吗?” 嬴政也有些纳闷地看向【嬴政】。 “呵。”【嬴政】冷笑了一声,然后看向嬴政道:“正准备与你说,若你不想秦一世而亡,赵高、胡亥、李……咳,这两人立刻抓了下狱。” 赵高:!!! 胡亥:!!! “秦一世而亡!何意?” 嬴政猛地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看向表情平淡的【嬴政】,“胡亥、赵高可是导致秦一世而亡的元凶?” 【嬴政】点头道:“是也。”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23节 “你有何证据!”嬴政道。 胡亥急吼吼地开口道:“父皇,父皇不要相信啊!说不定这是巫蛊之术弄出来的假……”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赵高狠狠地拉扯了一下,赵高哭喊道:“陛下,老奴对你忠心耿耿,苍天可鉴……” 嬴政一时有些犹豫。 【嬴政】平淡道:“没有证据,信在你,说在我。” 胡亥和赵高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嬴政反而皱起眉,半晌,他若有所思地开口道:“说起来,你们五人抵达此处时,唯你神情最为平静,且看这光幕时的眼神不是惊讶而是熟悉。你,不是第一次看到神启。” 【嬴政】没有半分隐瞒的意思,坦然道:“是。这十年我见过三次神启,也因此得知大秦会一世而亡,罪魁祸首就是赵高与胡亥。” 众人:!!! 胡亥嚎啕大哭道:“父皇,父皇我冤枉啊!”哭得鼻涕眼泪流了一地。 赵高更是啪嗒一声跪在地上,以五体投地的姿势匍匐过去,祈求道:“陛下,陛下老奴对您忠心耿耿啊!老奴是被冤枉的啊!陛下!” 嬴政完全没搭理他们,而是极为严肃地追问道:“神启吗?莫非是在我死之后,赵高撺掇亲信朝臣一起反了扶苏的帝位,不,或许是直接矫诏也说不定。 等等,你为何不对我说他联络的重臣?唔,难道你认为那人还可用?所以不说。” 【嬴政】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你猜得不错,神启言,赵高矫诏逼死扶苏,胡亥屠戮我大秦满门,虐杀公子公主,杀了无数大秦重臣,登基三年,大秦亡了。” 众人:!!! 这对话信息量太大!太爆炸了。 胡亥整个人都要裂开了,屠戮自己满门? 他话都讲不清楚了,开口道:“父皇,我连只鸡都没杀过,我怎么可能啊?!这肯定是神仙故意弄了一个假人来污蔑我!我不可能杀兄长和姐弟,我不可能啊!这不可能啊!” 赵高不停地跪在地上“咚咚咚”磕头,磕得血流满面,声音沙哑了还在喊着:“陛下,老奴冤枉!老奴不敢!老奴冤枉!老奴不敢啊!” 【嬴政】继续道:“赵高、胡亥及亲信幕僚,全抓起来严惩。至于被他们鼓动利诱的几个重臣。若你也有阿婴,不用也无妨,但你们这连豆腐番薯都不知晓。啧……可见你的大秦人才匮乏啊。 我可私下与你说他们的名字,你先用着,日后再看他们能否功过相抵。” 【蒙毅】和【扶苏】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底惊骇和恍然大悟。 皇帝应该是从北巡归来的时候得到神启的。 所以才会在那几十日,陆续将赵高,胡亥,李斯等人的抓捕入狱,清理清算。 嬴政忽然拉住了嬴婴的手,开口道:“来我这边吧。” 嬴婴:??? 连【嬴政】也震惊了,道:“你在说个甚?!” 嬴政紧紧地握住嬴婴的手腕,快速道:“那边的【嬴政】身体矫健,还能干十年以上,你久久不能继位掌权。而我,高热不退,身体早不大好了。你来我这,我立刻宣布让你登基当秦一世,万人之上。” “混账竖子!”【嬴政】顾不得自己骂自己,大迈一步,紧紧握住嬴婴另外一只手腕,“阿婴,回去我马上让你登基。” 嬴婴:!!! 他疯狂地摇头,高声道:“不!我不要!大父你们多为我承担一点啊!” 马上登基,这是什么鬼故事。 嬴政依旧拉着嬴婴,忽然长叹一口气,目光哀凄,道:“阿婴,我也是你大父。你们的大秦已经在蓬勃发展,我这都快一世而亡了。你忍心千万老秦人流离失所吗?” 众人嘴角齐齐一抽。 【嬴政】更是直接戳破对方道:“放你老匹夫的狗屁!最烦故意装的!” 他一边指责另外一个自己,一边拉着嬴婴往自己方向扯,嘴上还念叨着:“你这老匹夫对阿婴只有利用。不像我,我才是真正疼爱阿婴。瞧,阿婴最喜火狐围脖,这是我特意为他狩猎来的。”说完,他亮了亮手中的火狐狸猎物。 嬴·险些被拉扯成一字型·婴,心中一个咯噔,暗道不好。 这时,不远处【扶苏】疑惑的声音响起:“火狐围脖?阿婴不是最喜白狐斗篷,说高洁无瑕,希望我带过来吗?”【扶苏】也提了一下手中的白狐狸。 众人顿时露出了然的目光。 这一波是端水的不慎漏了水。 嬴婴急中生智,振振有词道:“火狐暖脖,白狐暖身子。我就喜欢双色拼接,更能衬托出我的风采!” 【嬴政】和【扶苏】:…… 嬴政哈哈一笑,帮腔道:“嗯,不愧是我的乖孙,与我想的一样,都要都要。” 众人:…… 嬴婴也是一愣,他没想到嬴政能突发奇想着要他去原大秦世界,更没想到对方为了达成目的,能这么放得开,又是卖惨,又是接地气地套近乎。 嬴婴有些感动,虽依旧不会去,但也想为另一个世界的大父做一点贡献。 【系统,你之前说过,登基称帝,就可以获得一枚起死回生丸对吧。这个药丸,可以给这个秦始皇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还没登基啊!】 【我这不是妥妥会登基吗,我们都相处十多年了,你再与主系统说一声,赊账!我保证以后做任务更积极,你好我好大家好啊!对了,这份奖励就以这次天幕的方式偷偷奖励过去吧。】 【了解。】 …… 嬴婴刚与系统交涉完,还准备说几句时,忽然听到“啪嗒”一声。 紧接着,天幕传来声音。 【回答正确,答案是一,嬴婴。后世之人在讨论分封制与郡县制时,总会说上一句“锅盔阿婴,力挽狂澜,拉开大秦盛世的序幕”。】 众人:!!! 怎么忽然就答题了? 谁答题的? 哦,是【嬴政】按的啊,那没事了。 嬴政差点气笑了,指着【嬴政】道:“你,你这老货,竟故意如此……” 【嬴政】淡淡道:“本也不好耽搁太久,我们那边也有要事。” 嬴政依旧拉着嬴婴,道:“新年祈福直播间这名字,多半与新年有关,说不定每年一次,我也不小气,阿婴共享吧。” 嬴婴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什么鬼啊! “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嬴政】皮笑肉不笑地强行扯开嬴政,冷笑一声,“我已让【扶苏】将那女子的姓名、籍贯都给扶苏了。想要,你们自己去找。” 扶苏:…… 嬴政继续道:“再等等,我刚刚注意到奖励积累发放,五万万石粮食、还有番薯苗等奖励,只要愿意共享阿婴,这些分你们一半,不,你们八,我们一。或者……” 【嬴政】淡笑一声,道:“都给你,粮食多得是。” 嬴政:…… 他还想继续开口,然而天空忽然降下来五个巨大的光柱,将外援全部笼罩在其中。 嬴政不信邪地走到嬴婴的光柱前,重重地拍了拍,光柱纹丝不动,光柱中的人也渐渐变得虚幻。 嬴政正失望时,他注意到嬴婴忽然张嘴说了句“吃下”,然后从光柱中丢出来一枚铜管子给他。 “这是何物!”嬴政眼睛一亮,再次拍了拍光柱,非常大声道,“阿婴,你能否把自己也丢出……”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五个通天光柱爆发出极为刺目的亮光,片刻后,光柱如满天星光一般碎裂散开,光柱不见了,五位异世界的外援不见了,就连一开始困住他们的光幕和厢房也不见了。 徒留在原地的七人沉默着,看着重新出现的星空与弯月,神色各异,悲喜截然不同。 嬴政则拧开手中的铜罐,看到一枚淡金色亮闪闪的丹药,他轻笑一声,非常信任地将其一口闷入。 嬴政闭目片刻,感受着体内令人欣喜的变化,脸上交叉出现着果然如此、遗憾不是的情绪。 当嬴政再次睁眼,他看向扶苏道:“你接下来的任务很重。” 扶苏上前一步,拱手道:“儿臣明白,即刻前往咸阳,清算粮食辎重,为继续征伐……” “错!” 扶苏闻言一愣,他抬头,恰好与目光炯炯的嬴政对视上,这一看,他陡然发现父皇双目比之前要有神采,更离谱的是,发白的鬓角怎么好像变黑了? 嬴政道:“你去找旧韩贵女。” 扶苏一哽,眼角止不住地抽搐,委婉道:“父皇,若那女子亡故。” “那就多试几个。”嬴政面无表情地看着扶苏,“指不定有缘。” 扶苏:…… 第244章 全后世论坛 赢安穿越了。 虽然他的脸没有变,年龄没有变,爹还是那个爹,妈还是那个妈。 但…… 打开窗,外面飞过一辆反重力悬浮公共交通。 墙壁上悬挂的华国地图,不是公鸡造型,而是比其要大一些有点像巨型手/枪鸡腿。不是56个民族,而是72个民族的华国。 门外父母的对话更是令赢安满头雾水。 我爸不是大厂工程师吗?什么时候成为虚拟游戏研发中心的员工? 我妈不是大学生物教授吗?什么时候申请了地外实验室出差机会? 我不是大学毕业了吗? 什么时候,国家义务制教育变成18年了! 擦,我还要继续读书! 赢安的心被最后一个消息泼了一大盆凉水,拔凉拔凉。 他回到房间躺平一个小时,最后还是打开了手环电脑,继续查阅资料。 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424节 刚开机,“咚咚”企鹅熟悉的敲门声响起,赢安忍不住感慨,牛逼的人换在平行世界也是牛逼啊!即时通讯,隔了个世界,居然还是你。 他将小企鹅点开。 原来是5000人大群的群主发了一个连接,并且全民禁言,艾特了所有人。 赢安点开一看。 高校通知【置顶】:诸位同学,下周三的王教授品《秦帝国》公开课暂定延期,请各位同学互相转告。 十分钟后,群主解开了全民禁言。 【顾瑾言:什么情况?我可是期待了好久啊啊啊!对了,王教授也好久没上百家讲坛了,该不会是突然生病了吧!】 【云卷云舒:应该不是吧!我这有一条小道消息,骊山之前挖出来的那个帝王陵墓,疑似与牛逼轰轰的秦二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好像还挖出了秦二世日志。】 【锦岁:卧槽!真的假的!还能挖出那位的起居录?等等,那位大佬不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下三道指令要求将自己火葬,不肯修建任何帝王陵,宣称“不便宜任何盗墓贼不孝子”的牛人吗?这人还能留下陵墓日志?假的吧!】 【君璃墨:我倒不这么认为,那可是一个世人信奉阴间地府、后人香烛供奉的年代!秦二世人是火化了,但他的后代真不会给他搞个衣冠冢,放日记本等陪葬吗?儿子留一手,也很正常。】 【伊人在水一方:有道理,不过秦帝国真是一个大热啊!基本每个上百家讲坛的老师,都会品一品秦帝国。】 【时月:因为牛逼啊!秦始皇千古一帝,灭六国,大统一,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改币制、造纸术、科举制、豆腐、番薯等等神操作,再就是秦二世承上启下,对内减税减负。大力发展水渠农业,对外攘夷拓土,大秦国威远扬,今日的欧洲一大片都插上过大秦的国旗!要不是后面的皇帝败家!啊啊啊!想想就好气啊!】 【兔叽:可能是前面几位秦王都太牛逼了!秦帝国三百年之后,某个傻逼居然被打得跪地……算了,不在秦二世的帖子讲不肖子孙,我怕秦二世会气得爬出来跺脚。】 【忆生如梦乄惜如流年:哈哈,跺脚!秦二世在你们眼中是个萌系皇帝吗?生气都这么乐呵!】 【肉要三分瘦:嗯……怎么不是呢?是谁?馋嘴吃锅盔,结果启蒙了王绾丞相搞出了推恩令,虽然最终没成,==jpg。是谁?为推广平价豆腐,各种造谣秦始皇爱吃豆腐。以至于后世人给千古一帝按上“豆腐皇帝”的“美称”。是谁?为了不上朝不读书,天天躺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装病!】 【晨曦:哈哈哈,笑死,说起秦二世这些囧事那我就不困啦!又是谁,为了不继承皇位,在举办大型春祭的时候,在祝词上大声地念叨,自己是一个离不开阿父离不开大父的孩子!古往今来第一个,父宝男、爷宝男的代言人,秦二世嬴婴。】 【陆夏樱:哈哈哈……笑发财了!这个句式我也可以来。秦始皇巡游,路遇陨石上面刻着“始皇帝死而地分”,所有人大惊失色惶惶不安的时候,又是谁?一点都不害怕,像是一阵风一样冲上去“唰唰”给陨石刻了如,“我不信!还有扶苏顶上”等好几行话,美名其曰,给老天爷回信!哈哈哈哈……笑劈叉了。】 【juienan:爆笑如雷!秦二世皮得一批啊!给石头刻字回信,乍一听很怪,但仔细想想又tm的好有道理啊!哈哈哈,怪不得秦二世被称为,六国余孽鬼见愁!这漫天神佛见了都得脱发啊!】 【浮镜儒华:是吧!说到脱发,我忽然又想起了一个野史传说。】 【如是不归:快说快说!不要水个群,都逼我跪下来求你更新!】 【浮镜儒华:不急,我是去找史料论证了,古代是以胡须为美,剃胡子都是一种刑罚,但自秦始皇之后,这个审美渐渐的开始消失了。大家看【图一】【图二】【网址1】…… 关于这一点,野史说,秦二世作为巫祝奉子,年幼时是以臣子的身份受到秦始皇重用,然而所有穿朝服的人中,只有他一人光着脸,没有胡须。他为了融入集体,有事没事就借着梳胡子的名义给秦始皇拔胡子,渐渐的,秦始皇没什么胡须了,上行下效,蓄髯美髯这个审美传统就渐渐消失了。】 【阿蝉:哈哈哈哈……秦二世这么霸道的吗?我没有,我融入,大家一起没胡须,美滋滋!】 【炖鸽子:本来对秦朝历史不感兴趣,看到这里,垂直入坑!】 【与光:垂直入坑+1】 【小袁不圆:还不止呢。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野史传说,打铁汁!】 【林水生:啊啊啊!我听过,当年我就是看了这个传闻后,深陷秦二世x项羽的cp啊啊啊!】 【绿袖子:秒懂了!磕他们cp的人最喜欢用来作证的史料啊!我还记得那本书《白恋》。】 【寒烟:《白恋》真的是时代的眼泪了,内容绝绝子,但那个文案……哈哈哈,作者当年为了把读者吸引进来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正文文风和文案不说一模一样,只说毫不相干。】 【路人甲:对对对!简介在此!他,隐姓埋名的大秦太孙!他,隐忍复仇的旧楚世子!他们互不知晓彼此的身份,他们相识于咸阳,交好于学室,相知相许在长安乡,携手共度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数年后,他们在战场相遇,相爱相杀。最终,他,登基为皇太孙,无限荣光;他,却以逆贼之身,失败入狱。他不顾天下人反对,执着要去牢狱救他,然后他们在狱中……】 【楠有佳人:救命!别说了别说了!我脚趾已经抠出一座秦皇宫了。】 【一战成硕:我真的吐了!人家都有老婆的好么!虞姬叉项羽,秦二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们的爱情都成了如今的历史典故,都是各自有挚爱cp的好么!?】 【慕斯:就是!现在历史人物小说都不能改他们的性向,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们!】 【一只小可爱:你们怎么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打铁汁吗?】 【云舒:话题绕回来,那个野史就是说。过年的时候,项羽为了哄嬴婴高兴,亲自上阵打铁汁,那天嬴政和扶苏也在,扶苏也下场打铁汁,两人打铁汁就比了一场。 因为那年过后,项羽就不告而别,前往北地加入反秦的叛军,所以现在有人戏称,说是因为项羽明明打铁汁赢了,却因为扶苏的身份而被判为输家,所以一怒之下去造反了。】 【无燹:卧槽!离谱得有理有据,这人是多恨扶苏啊!这么黑他。】 【沧世暮雪:秦朝哪个皇帝没被黑过,就连萌萌哒的秦二世,后世人都要黑他是一个溜须拍马的黑泥马屁精。】 【不二臣:放肆!什么马屁精!明明是绿茶精!】 【ling:没错,二世只是擅长端水罢了。】 【兰陵草:卧槽!姐妹们快来,官网将秦二世起居录给很大一部分给贴出来了,快,我给你们截图了一个,哈哈,之前史学家们争论得很凶的——锅盔论是不是秦始皇给秦二世贴金的言论,如今彻底没了。秦二世在日记中记载了此事,还吐槽王绾狡诈,得到启事也就罢了,还要强行打着嬴婴的名号各种宣传吆喝,决不放王绾离开咸阳。】 【zzh:笑死,所以这就是王绾一生都在工作,没能离开咸阳的原因吗?】 【扰人清梦者死:好笑么?社畜深深地共情了qaq。】 【三木:还好吧……王绾要不打着秦二世的名号,秦二世也不会记着这事啊!不过是聪明人之间的博弈罢了。】 【清梨:哈哈哈……看这个截图,秦二世说自己努力了十年想把皇位送给扶苏,扶苏死活不同意,说什么“不能不孝”气得秦二世在日记里写了满满一板的“愚孝不可!”笑死我了!】 【菜丫丫:那个,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 【末离:是这个啦,一年前考古了一个秦吏的古墓,那个秦吏写秦二世说扶苏“愚孝不可”什么的。历史圈就开始互相battle,险些狗脑子都要打出来了。 很多大佬各种分析秦二世与扶苏之间的感情真假,是不是秦二世为了合理篡位,粉饰太平,才故意让史官记载成父子情好…… 我记得本院有个在读博士信誓旦旦地发誓,说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不会主动放弃皇位,说秦二世假仁假义。那人还说,博士毕业论文就要以这个为题去写,现在一看,哈哈哈,一年论文白干啊……】 【夏xiao米:博士重新找议题,这是什么倒霉的鬼故事啊!所以啊,对历史还是辩证的看,因为谁也不知道重新挖掘出来一个陵墓,又会创四谁的毕业论文。】 【木芙蓉:卧槽!秦二世的日记上居然记载说,秦始皇晚年得到了神启,所以才避免了二世而亡啊!】 【如是不归:不会吧!有这么邪乎吗?】 【三水沐沐:我觉得不可能啊!当时秦灭六国,打百越和匈奴就好像爸爸打儿子一样,简直就是“双手插兜,不知道何人为对手”的逼王之王!大秦怎么亡?你告诉我大秦二世怎么灭亡?】 【佩佩在读书:唔,有没有可能……嬴政是在夸嬴婴,没有你就会二世而亡!】 【阿喵:牛逼!不愧是历史书上盖章认证的感天动地爷孙情,真的宠啊!】 【雨我无瓜:是啊……秦二世而亡肯定不可能,但如果秦朝再延续一百年,或者秦二世多活十年,会不会都没欧洲什么事了。】 【月薪5000:不会!我记得国土面积的巅峰是明中期吧,郑和下西洋发现了新大陆,与当地土著达成和平共处,供明帝国为天朝上国的协议,可惜后面还是没了。所以啊,前人再怎么牛逼,也架不住后世子孙会败家啊!】 【筱筱:有道理!哎,王教授说公开课后天开始!】 【浮生若梦:赞美王教授,他肯定有很多网站没披露的资料,立刻预定课程。卧槽,怎么只剩下最后几排了。】 【喵喵虫:聪明的我在公布起居录时,已经登陆校内网搞定了。】 …… 赢安:目瞪口呆。 他看着造纸术、曲辕犁、豆腐、番薯、土豆、火药等等出现在秦朝。 一时竟分不清,嬴政晚年重生了?还是嬴婴是个穿越者。 但不管是哪种…… 在这个不需要学洋文,计算机是秦语系,没有搅屎棍国家存在的和平世界,真的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