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你喜欢谁》 第1章 《十七岁你喜欢谁》作者:樱十六【完结+番外】 文案: 竹马还是天降?成年人的选择是——我都要! 人生的前十七年,黄瀛子身边都有蒋大爷“狼狈为奸”,还以为就这么“锁死”,却突遭cp拆伙,蒋大爷不告而别。 多年以后,竹马变天降,蒋翼重新攻略黄瀛子,曰:你有三个选择——分别是接受,接受,以及接受。 第1章 方明雨回来入座后的第一句话问的是:“所以结论是什么?当初蓝亦菲到底喜欢谁?” 晚上八点,婚礼彩排两个小时之后开始。 海滨城市,霓虹隐没,空荡荡的酒店大厅,唯有角落一桌热闹非凡。 男孩子身着西装,女孩子衣裙鲜亮,各个手里包裹的是五颜六色伴手喜糖。 方明雨提的真是好问题,话音方落,一桌子女生便哈哈大笑,男生脸色则各自精彩。 钟念慈笑:“这得算咱们子弟校第一迷。” 我扔了瓜子皮,“来来来,时过境迁就都别藏着掖着。哪位告白过?哪位被告白?各位有料的爆料,造谣的造谣!再不济有什么小道消息都请别吝啬。” 关超先举手认栽:“我就知道不是我。” 廖星笑:“你是被拒绝过多少回自己都不知道了吧。” “怎么听记者说起邹航拍戏的时候,她特意跑去探班过?”有人坏笑。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邹航举手自证清白,“是我大一在杭州拍戏的时候,她旅行路过,看到新闻才联系我说想看片场。哪来什么特意啊。” 明雨径自笑:“高中那会儿也当女神的。” “冤枉,我哪有那个闲心。” 所有人大笑,他高中的闲心在谁身上人尽皆知。 “有没有东西吃?”郭靖从舞台后面转出来,后面跟着同样西装革履的蒋翼。 钟念慈递给郭靖一瓶水,蒋翼探手臂顺了一块糖,手指修长。 “给我起开!才装好的!”我护住自己盘子里的棉花糖。 “干活儿了么你,瓜子嗑了有二斤了吧。”蒋翼边躲闪边掰着我的手指抢劫成功。 郭靖问:“刚才聊什么?” 我抢答“猜亦菲当初喜欢谁。” 郭靖当场无语。 方明雨感叹:“要是珊珊在就好了,她肯定知道。” “……你们是真闲。” 蒋翼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笑?你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笑的?” 蒋翼当下挑眉毛,“谁说我不知道?” “你知道?”我眼睛一亮。 远处有人叫:“蒋翼,新亲的桌牌在哪?” 蒋翼头也不回起身,“在我车里,给你拿。” 邹航跟着起身:“车钥匙在我这呢,一起去。” “他俩忙得都闹不清是谁结婚了。”我跟明雨说,“心里肯定有鬼。” “都是心头的白月光。”明雨语气凉凉。 “蓝月光。”钟念慈微笑。 “简称蓝光,4k超清。”我和明雨各自笑,“过目不忘且铭心刻骨。” 郭靖转身亦走,我追着问:“郭大侠当初不会也是蓝光后援会的吧?” “就你话多。赶紧干活儿,耽误明天婚礼你就甭回北京了。” “你说不回就不回?!”我没啥意义地冲着他走去搭建场地的背影挥拳头。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句话就能怼得你没话说。”叶可心嘟囔着胖脸蛋感叹。 明雨也感慨:“感觉什么都没变。喜欢亦菲的男生照旧人山人海,可她到底喜欢谁呢?” 万年清醒的叶可心继续翻白眼:“有什么好猜的,肯定是庄远啊。” 是啊,庄远。 我和明雨突然相视而笑。 众人静默片刻后也都笑起来,“也是,咱们一个年级有不喜欢庄远的女生么?” 他是九中神话一样的人物,和他同校过的,无不以曾和庄远同校为傲。 “不过话说回来,”叶可心问:“那有谁知道当初庄远喜欢谁?” 所有人都是一怔。 庄远喜欢谁?这个被问了无数次却无人知晓答案的问题,就这样再次被提了出来。那个仿佛是偶像符号的风云人物,那个提起名字就会让人悸动的庄远喜欢谁呢? 那是曾经年少的我们或者无法开口,或者来不及说出的问题。 十七岁的我们,到底留下了多少谜题? 泛黄却无法模糊的时光,久别也不会生疏的人,清晨的篮球场,课间的教室。如今这些衣香鬓影真的是从那样青涩的日子里走来的么?又有谁能真正回应曾经被我们有意无意遗落在时光里的心情? 此外,还有多少人,在重逢的时候,我们会想问他,或她一句:“十七岁,你喜欢谁?” 第2章 在此之前,还要再从十七岁往前走上十年。 1992年,初夏,一个学年即将结束,学校的合欢树含苞待放,北方一座大型航天城的家属区迎来了新一年的分房季。 透过教师办公室窗外遮天蔽日的绿树,即将满七岁的我看到湛蓝天空里棉花糖一般的云朵。 “黄瀛子!” 我急急忙忙撤回眼神,乖乖顺顺低了头。 “来办公室挨训也能溜号?三天两头进办公室的女生也就你一个了。”班主任金老师恨铁不成钢,踩着高跟鞋来回踱步,“给你们家打电话了,你爸妈一会儿都过来。” 第2章 都过来?我一下子急了:“不是就叫我爸么?” “叫你爸来管得住你么?我还没见过这么惯着孩子的家长。上次叫他来,是让他回去教育你呢,他倒好,提早接你放学去下馆子了!我是请家长还是给你邀功呢?这回让你妈来。” “扑哧!”旁边是男孩子幸灾乐祸的笑声。 “蒋翼你也好意思笑?你妈一会儿也过来!” 我也立刻偷笑。 蒋翼蔫头耷脑:“知道,我爸您也叫不来,他得九月份才回国。” “还接话!还接话!就怕话掉在地上没人接是不是?!” “金老师,黄瀛子的家长来了。”有老师开门笑道:“呦,又是你们俩啊。以后你俩把课桌直接摆这上课得了,省着金老师每回都得费事喊你俩来。” 金老师又气又心酸:“就没见过这么爱接话的孩子。还一唱一和的,等二年级分班说什么也得给他俩分开。” 办公室门大开,前后进来三个人:一言不发的蒋翼的妈、不发一言的我妈、本来想打哈哈的我爸一眼认清形势,咳嗽一声:“你们俩又怎么淘气了?能不能懂点事?天天让我们大人这么操心像话么?” 叛徒!我在心里冲我爸龇起还没换完的门牙。 “金老师,实在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妈皮肤白得透明,漆黑的头发用两三个发夹固定在脑后成了一个美丽的弧度,五厘米的白色高跟鞋,紫色修身耸肩连衣裙,仿佛是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说话却很是客气,“又让您费心了。” “他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随时和我们说,我们带回去管教。” 我和蒋翼各自瑟缩了一下。 补充说话的是蒋翼妈妈。这位妈妈正好是相反的风格,身上穿着细帆布的深灰色工作服,应该是直接从工地现场赶过来的。她常年在一线做技术,专门和五大三粗的工人打交道,却处处游刃有余,说一不二,是出了名的狠角色,管教起儿子也是不假辞色。 以我妈和他妈这种气场,说一句软话都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何况双双屈尊降贵。年轻的金老师深感面上有光,语气也软和许多,“他们俩还是很聪明的,脑子快,记忆力好,可就是太淘气太爱说话了,马上就期末考试了,很影响课堂纪律。每天都有科任老师来我这反应他俩上课淘气,不遵守课堂纪律。今天数学课杨老师叫刘鑫回答问题,人家回答得慢了点,黄瀛子就接话把答案说出来了。刘鑫没面子说了句‘就你事多’,蒋翼就怼人家‘她不事多你得算到明年’。俩人一唱一和那叫一个厉害,杨老师根本管不住,还把刘鑫一个男孩子给气哭了。” 我和蒋翼一人挨了自己亲妈一记眼刀。 可她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我爸满脸担忧:“男孩子这么爱哭可不行。” 一句话可是捅了马蜂窝! 金老师两眼冒火:“瀛子爸爸!他们俩淘气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们做家长的这么宠爱孩子,我们做老师很不好管的!这次也不只是刘鑫的事,还有蒋翼把全班同学画成各式各样的小王八,跟黄瀛子两个贴了每个同学后背,老师都不放过,还弄了个《一堂小王八》的漫画每天连载,全校学生都在等更新。” 我爸当即表示有这么回事,他也看过,不过神情满是回味,“难为他这么丁点个小人儿怎么画得那么像……” 金老师颤抖地握住了拳头。 我爸立马改口:“但是画得再好也不应该这么干。” “黄瀛子还收费!按班级传阅,一根冰棍换一集,两只冰激凌可以优先观看,全学校每个班都有固定联络员!” 我爸瞬间正色:“这个点子谁想的?” “……钟念慈。”我低头小小声,满心想要辩解,“开始就谁给我俩冰棍就可以看一集,可冰棍太多了,我俩吃不掉,全班都吃不掉,郭靖告诉蒋翼说收太多冰棍不厚道,是乱收费,念慈就出主意说改成以班级为单位收冰棍,找一个人代理交易……” 我爸颇为感动,“多好的主意,生意做得好还讲良心,真是好孩子,那你们有没有给人家提成?” “黄瀛子爸爸!”金老师眼睛喷火。 “到!” 金老师好半天才喘上一口气来,“上次他俩淘气我就请您来过,您说回去教育,两个孩子还没放学就让您领回去了,可出了门您就带他俩去吃冰激凌下馆子,第二天全班都知道了!” 我爸瞪眼:“你们俩谁告的密?” “不是我!”我和蒋翼异口同声。 金老师咬碎了牙,“黄瀛子爸爸!” “到!” “这是他俩谁告密的事么?被请家长不挨说还被奖励?我头一次见识这种事!别说我了,全学校的老师都没听过有这样的家长!班上的同学都眼巴巴羡慕他俩,您说我以后还请不请家长?这让我还怎么管……” 我爸真心实意解释:“没下馆子,就买了冰激凌,后来去吃的羊肉串。” “哈哈哈哈哈。”办公室里看热闹的老师再也忍不住笑起来。 蒋翼在我耳边小声:“金老师是告你的状?还是告黄叔的状?” 蒋翼的妈一个眼神,蒋翼闭嘴。 “这是吃什么的问题么?!”年轻好看的金老师鼻子都要气歪了! “边吃羊肉串我也边批评他们了……” 第3章 突然一道眼神飞过,不用一个字,我爸当时闭嘴,世界安静了。 我妈强忍着的怒气就要从她高耸的发髻上飚起来,可神奇的是,转脸对我们的班主任仍旧是和颜悦色,“金老师,实在抱歉,她爸爸只会惯着孩子,是我们没有管好孩子,让你费心了。这次我们来也是特意向您表示道歉,他们怎么淘气的您一定和我们说,我们带回去好好教育,让他们长教训。” 我一听这话,当即瑟瑟发抖。 蒋翼的妈亦是神色如常,“蒋翼爸爸常年外派,瀛子爸爸工作也忙,所以都不太了解孩子的情况,下次有什么事情,您直接找我或者瀛子妈妈。” 蒋翼也当即抖如筛糠。 我妈再次微笑:“我们家长回去也多交流,不给学校和老师添麻烦。” 这次抖的是我爸。 金老师总算从跟我爸的对阵中清醒过来,对眼前负责任有担当的两位大boss感动又感激,重新展颜,对这个谈话结果表示满意,“有两位妈妈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三个大人至此相谈甚欢,剩下我爸跟两只小孩大眼对小眼。 于是,正常的老师请家长的剧情终于上演。 金老师说,我妈和蒋翼妈妈点头赞同,两位妈妈说,金老师表示满意。 好不容易熬到快放学了,金老师送我们出门前还冲着我俩微笑说了一句:“原来你俩也有怕的人,以后看你们的课堂表现了。” 受到惊吓的我俩缩成两小团虾米,灰溜溜跟着爸妈们出了教学楼。 第3章 夏日傍晚,我妈在前面走路带风,高跟鞋踩得学校的石子路嘎达嘎达地叫疼,已经开了一季的丁香花仿佛是她带出来的一片浅紫色云朵,香喷喷的。 我本来有点害怕,可我爸就在身边,心里便有些底,出了校门更是挪不动脚步,街对面冰激凌店里仿佛有无数双胖乎乎白嫩嫩甜丝丝的小手在召唤:“我特好吃,我是香草味的,我比巧克力还甜,我可好吃了呢!” “爸——”我脚点地,拉着长音。 我爸领会精神,仿若不经意跟我妈说:“天这么热,你俩还特意从班上回来,真是辛苦了。我给你俩买点冷饮消消气……” 我妈回头:“你是给我俩大人买还是给俩小的买?” “哎,就顺带给孩子们……” “不用顺带,我们不吃。” “爸——” 我妈:“甭叫唤你爸,今天晚上咱们算算账。” 我爸:“算账晚上再说,先吃点凉的败败火。” “不用,我上火是因为没吃凉的么?”我妈一个眼神扫过来。 不是。 身为我妈上火的原因,我爸带着我俩,一大两小统一动作:低头、排队、降低存在感。 队伍继续往前走,我恋恋不舍跟香草冰激凌说拜拜,听我妈边走边问蒋翼妈:“你们家选定哪栋楼了没有,下礼拜可就填表了。” “小花园旁边那一栋吧,离学校近。他爸总不在家,我也常加班,主要就考虑他上学的距离近一些了。” “我们也想选那一栋,走路去学校就五分钟,黄瀛子爱磨蹭,离得远还不得天天迟到。” 蒋翼接话:“她那是腿短跑得慢。” “怎么说话呢!”蒋翼妈妈瞪他。 我当然也不好欺负,转手就给蒋翼后背一拳。 “黄瀛子!”我妈漂亮的眼睛又要立起来,“还给我学会动手了?” 我爸打圆场:“好了好了都不闹了,咱们今天凑得齐,晚上去我们家吃饭。” 蒋翼一个跳高:“那吃锅包肉?” “锅包肉!黄叔亲自下厨给你俩整几个硬菜。” “晚上还有德国对瑞典的比赛!” “成,晚上咱爷仨看球。” 蒋翼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妈:“妈,咱上黄叔家吃饭。” “你老实点,今天咱们得好好聊聊。”蒋翼妈不动声色,却突然拽住儿子的手腕,“你的新护腕呢?早上不是才戴上。” “……扯坏了。” “第一天戴就扯坏了?放哪了我看看……” 我忙说:“在我这在我这呢!我给他缝上。” 我妈气得笑起来:“你倒是会缝啊?再扎到手不要喊疼。” 这一笑就代表没有大人生气也没有小孩子需要担心被骂了。 我和蒋翼笑嘻嘻互相看了一眼。 我妈跟蒋翼妈说:“你晚上加班也不在家,吃了饭蒋翼就在我们家睡吧。” 蒋翼妈也没推辞,又跟蒋翼说:“你回一趟家,把奶奶今天刚托人送来的红肠拿到瀛子家,我中午放在冰箱第一层了。” “好嘞!”蒋翼转身往家跑。 “我一起去!”我立刻紧紧跟上。 蒋翼头也不回:“你太慢别跟着!” “那你等等我嘛!” “黄瀛子慢点跑,别摔倒了!”我妈在身后唤了一句:“真让她爸爸惯坏了,竟然还学会打人了。” 蒋翼妈笑起来:“蒋翼也欠打。再说我看他就是故意讨人烦,故意讨打。” 长大之后我有一次想起这事,问蒋翼是不是故意讨打,蒋大爷捏着手机飞快地回复邮件,眼神都懒得给我一个。 “谁贱的么乐意挨揍?我妈那是情商高,不跟你计较。背地里告诉我多少回,找个没人的地方揍你一顿,把你揍哭为止。” 第4章 “我揍哭你还差不多。” 蒋翼说这种话多了,我从来一句不信。若要想知道真假,求证只能问蒋翼妈妈。可我如今这把年纪,肯定也不会再问这种傻问题了。 那时候,不好说是不是故意被我打的蒋翼和我一起在航天城家属区唯一的林荫主干道上跑过,往来的自行车和行人自动给奔跑着的小孩子让路。 有相熟的长辈嘱咐:“瀛子你们俩慢着点。” 蒋翼跑得飞快。 我一个人左顾右盼,“知道啦!” 学校已经放学,一群群同学正结伴回家。 一队女孩子叽叽喳喳的队伍中,梳着两条小辫子、苹果脸的方明雨在马路对面挥手喊:“黄瀛子,蒋翼,你们俩去哪玩?”。 仍旧只有我扯着嗓子回答:“我们去蒋翼家。方明雨你去哪?” “我们去亦菲家里写作业。” 是的,那时候方明雨同学最要好的小伙伴还不是黄瀛子,而是航天城子弟小学一年级的小女神蓝亦菲。 蒋翼眼看着就跑得没影了,我心急要跟上,谁知方明雨也跟着我跑起来:“黄瀛子你们家选好住哪一栋房子了没有?” “定好啦,你家呢?” “我们住医院旁边的那一栋,我爸上班近一些。”明雨的爸爸是厂医院的医生,妈妈是学校的老师。 我想起前几天听大人聊天提起,“郭靖爸妈好像也说要搬到那。” “庄远妈妈也选这一栋。” “你怎么知道?” “李珊珊说的呀。你家呢?”明雨问。 我现学现卖:“我们选学校旁边的那一栋。” “蒋翼家也是?”说话的是蓝亦菲,她在明雨身后,跑得不算快,漂亮的小蓝色裙子在阳光下闪亮得仿佛蝴蝶的翅膀。 “那肯定啊!”我为了回答她只好站住了转身。 “那挺好的。”蓝亦菲笑盈盈问:“姗姗和关超也来我家写作业,黄瀛子你来不来?” “黄瀛子你磨蹭什么呢?快点过来!”本来已经跑远了的蒋翼竟然重新出现在街口。 “你不是不等我么?”我来不及回答,冲着亦菲摆摆手就乐颠颠跑向蒋翼。 “你要是不跟来,我这会儿都到家了。”蒋翼转身照旧跑得飞快。 我身后是明雨大声喊:“黄瀛子,明天放学一起玩呀。” “好呀!”甚至来不及回头,我挥着手跑进夏日里喧闹的人群。 这是一天里家属区最热闹的时候,下班的大人和放学的孩子在这条路上重逢。 这里是北方一座航天城的家属区,也是我和蒋翼、方明雨、钟念慈、蓝亦菲、庄远、郭靖、关超……我们这一拨小孩出生成长的家。 在被简称为“厂里”的地方,我们的父母自二十几岁毕业后,便从国内不同的城市聚齐至此,参加工作、恋爱安家、生儿育女。 我们是他们的子女,我们在子弟医院出生,在子弟托儿所上幼儿园,在子弟学校念书。我们这一届,有七十八个小孩子,从幼儿园到初中毕业,至少会做十五年的同学。 虽然数量比不上市里两个班级,可这一个年级里就有一个念慈,有一个郭靖。你知道当初八三版射雕有多风靡了。然而这些被冠以大侠名字的小孩子们还有一个称呼:“子弟”。 子弟是怎样一个概念呢? 家长来自同一背景,或者隶属于某一机构,子女一般就被称为这个机构的子弟。那个年代,围绕一个大型国有企业,会建立一个卫星城,我们这些航天城子弟们便跟随着家长在这小小气候中生活。 卫星城由厂区和家属区组成,厂区高耸的烟囱里常年冒着雪白的水蒸气,是父母工作的地方,而小小的家属区则更是五脏俱全:商场、市场、电影院、医院、露天和包含大型水上设施的室内体育场各一个,当然还有一家幼儿园和一所九年义务制教育的学校。 学校不大,但是语数外德智体美劳各种科目无一缺席。老师都是精挑细选的师范高材生,教学质量高得连市重点也无法企及,在其间念书的全部是厂里子弟。 父母一起工作,孩子一起念书,小小卫星城仿佛世外桃源,有着自己特立独行的温馨气候。 我的父母是当年建厂的第一批职工,他们22岁入厂相识,24岁结婚,25岁做了爸爸妈妈。 蒋翼的爸妈也是一样。 而过了夏天,我和蒋翼,还有身世背景一样的同学们即将升入小学二年级。 按照厂里的规定,独生子女升二年级,或者父母年满三十二岁便可以分一套两居室。这一年,是我们这一届的分房年,已经有三栋清水楼房刚刚落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暑假过后,我和许多同班同学将成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 蒋翼家和我家早早就定了同一栋楼,那栋后来被叫做13号楼的筒子楼,四层1号的两居室,在之后十几年,都是我的家。 而就是在这一天晚上,我边吃蒋翼奶奶亲手腌的红肠,边听家长们第一次谈论起了这个地方。 蒋翼妈说:“咱们家定四层3号。你和瀛子以后一起上下学,也有个照应。” “是她忘带作业的时候我能给她回家取吧。” “你没有忘带东西的时候么?” “还真没有!疼啊!妈你别老打我后脑勺。” 第5章 我吃饱了饭,满不在乎抹了抹嘴巴,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我妈一声叫住:“黄瀛子你作业写完了么?” “写完了。” “给我拿来看。” 我心里一抖站住,脚尖戳地:“语文写完了。” “数学呢?” 我余光看向蒋翼,他边吃饭边回了一句:“写完了,都在写字台上。” 蒋翼妈笑了一声:“你倒比瀛子还知道。” “我给她检查来着。” 我妈问:“检查还是替写?” “检查……” 蒋翼妈:“那你上周的小作文也是瀛子给你检查的?” “不、不是!”我俩异口同声。 “黄瀛子你给我回来,坐好!” 我妈放下筷子,一副要跟我俩深谈的架势,“你俩可真行啊,再不好好管管你俩明天就要上房揭瓦了。上课不好好听讲,合伙欺负同学,还敢互相替写作业?” 蒋翼妈问:“蒋翼你比瀛子大,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哥哥要有哥哥的样子,怎么能带着妹妹这么做?” 蒋翼耷拉着脑袋:“我没……” 我妈说:“那就是黄瀛子的主意了。行,从明天起,黄瀛子放学就回家,别再往外疯跑。暑假也甭去奶奶家了,留在厂里我给你找个学英语的班上课。” 我一听就急了:“我才不上课,我都定好了的!奶奶都说要来接我了,而且、而且,替写作业才不是我的主意。” 三个大人忍笑互看一眼:“还是替写了。” 蒋翼妈勉强板住脸问:“那就是蒋翼的主意?” “……对,是我的主意。”蒋翼生无可恋瞪了我一眼,“我求她帮我写作文,还求她说要替她写数学作业,都是我要做的。” 两个妈妈又气又笑。 我爸摸蒋翼的脑袋:“够义气。” 蒋翼嘟囔一句:“我也想去奶奶家。” “你得留在家上奥数班,黄叔每个礼拜都给你做锅包肉。” “……那行。” 被爸妈放过一马,我倒是有点委屈:“今天也不怪我俩,是刘鑫先说郭靖妈妈没工作,还说他们家都是穷鬼,我才上课怼他的,才没欺负他。” “怼他都是轻的。”蒋翼也气呼呼,“要不是上课了我和郭靖就揍他了。” 家长们互看了一眼,神色缓和。蒋翼妈说:“一码是一码,他那么说不对,可你俩也不能上课接话,怼同学,更不能打人。” “哦……” 我可怜兮兮地问我妈:“那我能去奶奶家么?” 我妈问:“之后还上课接话么?” “不接了不接了!” “还让蒋翼替你写作业么?” “再不让了!” “今天的数学作业怎么办?” “一会儿就去重新写!” 我妈抿嘴笑,“行吧,这个状态保持到期末,就让你去奶奶家。” “噢耶!”我蹦蹦跳跳拉着蒋翼往屋里扯,“走走走,把我的作业本拿出来。” “你自己去写,蒋翼还没吃完饭。”我妈想喝住我,蒋翼踉跄着放了筷子,“吃饱了,黄瀛子你别拽我衣服……” 我俩跌跌撞撞地进了屋,蒋大爷扯开我的手,在写字台对面坐下,讨价还价:“今天可是所有黑锅都我背了,你怎么报答我?” 我咬着笔杆,努力蹙着眉头消化应用题的题面:“我从奶奶家回来的时候把我二叔的望远镜给你拿回来。” “行!” “那我以后忘带作业你给不给我回家拿?”我抬头,得寸进尺。 为了望远镜,蒋翼丧权辱国,“给你拿。” “说定了?” “说定了。” 第4章 “方明雨,你不去蓝亦菲家写作业么?”放学路上,我蹦蹦跳跳跟上前面背着书包的方明雨,却吓了一跳:“哎呀,你怎么哭啦?” 明雨抹抹眼泪,没说话,继续走,细细的辫子一翘一翘的。 我看不了这个,紧紧跟上去,“你怎么啦呀?” “就快期末考试了,黄瀛子你怎么还这么高兴?”明雨带着鼻音问我。 “考完试不就放假了嘛?我暑假去奶奶家!” “哦对,我听说了。” “你怎么知道?”我好奇。 “李珊珊说的。” “哦哦。”我点点头,“那你暑假去哪?” “我得上奥数班。” “啊对,蒋翼也得上,还有庄远是吧?全年级就你们三个,真倒霉。你是因为这个哭?你别难过,我也不爱上课……” “才不是。”明雨吸吸鼻子,继续往前走,“我喜欢上奥数。” “那是因为什么?哎,你今天不去蓝亦菲家么?” “不去了。”明雨闷闷说:“以后都不去了。” “你们吵架啦。”我终于后知后觉地问到了重点。 没想到明雨答了一句:“没吵架。” “那你怎么了?” 我俩进了刚刚配合着新房子建成的小花园里,在一个海豚雕像的底座边坐下来。 “你期末考试复习好了么?”明雨问。 “复习好了,金老师说我只要不忘记在卷子上写名字就算有进步了。”我从背包里拿出两袋汽水糖,分给明雨一袋,“所以你为什么哭呀?” 第6章 明雨瘪着嘴巴:“七一早上升旗,金老师选了庄远和亦菲。” “哎?”从来不上进的我一时间没转过来这有什么可哭的,“你也想当升旗手?” “庄远是二班第一,我是一班第一,升旗手本来就应该是我呀。” “那为啥选了亦菲?” 明雨没答话。 我恍然大悟:“啊因为她好看是吧?” 明雨站起来就走。 我忙从海豚身上滑下来,拉她的手,“方明雨你别难过,我请你吃冰激凌。” 明雨转身问:“你的零用钱中午不是都买白娘子的贴纸花掉了?” “哎呀对。”我只被难住了半秒钟,“蒋翼有钱,我找他要去。” “别去了。”明雨拉住我,“我有钱,我请你吃。” “哎呀真的么?我今天想吃巧克力的。” 学校对面,门面小小的食杂店里叽叽喳喳全是刚刚放学的同学。 两只透明的一次性杯子各自装了一个冰激凌球,明雨用高高抬着手穿过吵吵嚷嚷的同学,“黄瀛子你接我一把。” “来啦。”我急急忙忙拨开人群,往里面跑,谁知手刚刚接过冰激凌,明雨后面是叶可心憨憨的尖叫:“啊呀方明雨躲开。” 我抬头正看见可心胖胖的手里攥着一只冰激凌,胖胖的身躯站立不稳向明雨扑过来。 “哎呀呀呀。”我脑筋瞬间短路,光会尖叫,看着明雨就要带着两只冰激凌扑到我身上,却只觉得脖领子被人提起来,紧紧错后了几步。 “你瞎了啊?”蒋翼松开我的衣领,另一手的可乐还稳稳当当拿在手里,“看人撞过来不知道躲开啊?”我顾不上被骂,忙去看明雨,谁知她竟然也没摔倒。 白色衬衫,笼罩在光晕里的庄远,长长的睫毛挑起一片透明的阳光,扶着明雨的胳膊问:“没事吧?” 明雨的脸瞬间红彤彤地像苹果:“没、没事。” 我猜,明雨喜欢庄远,应该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我猜的。 方明雨喜欢庄远,是我们从小就知道的事,但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我们谁也不知道。 那是明雨的秘密,深刻又单纯的秘密,无法随意吐露的秘密。 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她自己,只有黄瀛子一个人知道。 不过后来,我也凑热闹喜欢了庄远这事,也是明雨始料不及的。 是的是的,虽然很羞耻,虽然那是后话……但是,庄远同学,阳春白雪一样的庄园同学,也是我的初恋。 不过也没什么说不通的是吧?笼罩在光晕里的男孩子谁不喜欢呢?所以我和方明雨的关系,用孙燕姿的一首歌就可以准确概括了。 这首歌叫《我也很想他》。 歌里有一句话是精髓“我们都一样,在他的身上曾找到翅膀”。 我和方明雨,我的亲闺密,喜欢过同一个男生。和歌词唯一有出入的地方是,我俩一起喜欢的那个人,应该没有为我俩任何一个人“飞翔”过。 庄远的眼光,是我和明雨都很自觉高处不胜寒的——最起码我很自觉,放弃得比较早。不过明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其实从来没能猜透。 更猜不透的,是庄远喜欢谁。让我们所有女孩子都那么喜欢的庄远喜欢谁。 二十年后,我们离家远行,去往各地,又因为一场婚礼,回到曾经让我们相聚的地方,这个问题又再次被提出来。 叶可心自己有一个结论:“肯定是蓝亦菲呀。” 念慈笑起来:“我怎么觉得不是。” “他们互相喜欢的话不是早在一起了?”我撇嘴,“那么多人都希望他俩在一起有什么可不承认的。” “也可能就是互相暗恋没表白过嘛。”可心强辩。 明雨突然问:“念慈为什么觉得不是亦菲?” 钟念慈身上宽大的浅色薄纱西服,白色阔腿裤,刚刚到肩膀的头发才修剪过,眉眼细而精致,是一派都市女性的优容清爽,“嗯,庄远喜欢的不是亦菲,我有一个证据。” 这就像是念慈说的话,有条有理,不急不缓。 钟念慈,我的另一个亲闺密,温柔从容,大方得体。 n年来,她还有另外一个角色:她是我的靠山,我的主心骨,我走得再远也要回去寻找的人。 虽然从小就认识,但我和念慈熟悉起来,是那年暑假过后,我从奶奶家回到航天城的时候。 第5章 那个夏天,新房落成,爸妈要装修、搬家,于是我被送到青山绿水的奶奶家疯玩了一个半月。 八月末,云彩变成淡淡的细长丝线的时候,晒成一只小蜜蜂的我被二叔从奶奶家送回了我自己的新家。 因为走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家里搬到哪一幢楼,我不用人接就背着满满一书包吃喝玩乐的小东西,蹦蹦跳跳跑上了四楼。 二叔三步并作两步地紧跟着我,“瀛子你慢点,你爸妈还没下班,咱们回去也没有钥匙。” “我先去蒋翼家。”气喘吁吁爬到四楼,我又转回身跑下楼蹦跳着抓二叔手里的背包:“我的望远镜望远镜呢?” “你别拉扯,我给你拿。” “找到啦!”我举着望远镜兴冲冲爬上楼拍四楼3号的门,“蒋翼蒋翼我回来啦,你快出来!我给你拿望远镜来了!快出来!” 第7章 门很快开了,但是在打开之前,我还不知道二年级小学生黄瀛子对自己之后的人生计划全部都被打乱了。 很多事情,不管你之前有什么期望,都可能在预想之外。这个道理,我是从那一刻开始学会的。 那扇门就那样被打开了,是礼貌的速度,不会让人觉得怠慢,也不会太快伤到外面急迫的人。 庄远额前的头发微微有些挡住漆黑的眼睛,客厅拉着窗帘,没开灯,黑色空间里的男孩子穿着浅色衬衫,更显得他皮肤白皙。 他看见我,问:“黄瀛子,你从奶奶家回来了?” “你,你……”我舌头打结,“你怎么在这?” “这是我家,上个月和你家一起搬来的。”庄远轻声说,回头看看里间卧室的方向,似乎确定了不会吵醒里面正在睡觉的人,从玄关拿了钥匙,穿上运动鞋出来,“我听黄叔叔说你去奶奶家了,最近快回来了。” “你、你……这是你家?那,蒋翼呢?” “蒋翼?”庄远似乎也有一些疑惑,“蒋翼,应该在他自己家吧。” “黄瀛子你回来了?”楼下有咚咚咚上楼的声音,头发剪得奇短,晒成小麦色的男孩子跑上楼来,“黄叔就说你今天回来。庄远,踢球去不?” 我站立在楼梯口,蒋翼和庄远一左一右,一上一下。 “庄远!庄远说这是他家。”我迅速面向蒋翼,几乎是在告状。 “就是他家啊。”蒋翼一脸“你莫名其妙”。 “那你家在哪?”我有点发懵,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对面那栋楼。” “不是说住这栋么?” “变了呗。” 晴天霹雳。 “你!你骗人!”我指着蒋翼,一刹那间,愤怒、难过、失望同时涌上来。这其中有两种情绪几乎是从小被保护得那么好的黄瀛子从来不曾经历过的,我一瞬间头脑大乱。 “我怎么骗你了?” “你!你!你答应我要住在我家对面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你就答应答应了你就答应了!” 傻孩子黄瀛子自认心照不宣,把随便一句话认定为既定事实,还不容辩驳,聪明孩子蒋翼满心冤枉又莫名其妙。 “你!你说好我作业忘记拿的时候回家帮我取的!” 蒋翼一脸你无理取闹,“那和我家住哪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什么关系?” “我!反正你就是骗子!”我吵架吵不赢,发作起来把望远镜扔向蒋翼,怒气冲冲跑下楼。 “瀛子!” 二叔的喊声被我抛在脑后,我跟跑了气的气球一样,一溜烟到楼下,横冲直撞在小花园里踢踢打打,还闹不清自己到底气什么,只是愤愤地想这种说话不算数的人我是再也不想见了! “坏人!臭蒋翼!王八蛋!说话不算话!” “哎黄瀛子你怎么了?”一块小石子被我踢飞起来,顺着石子飞去的方向,穿着格子棉布裙子的钟念慈正站在对面问我。 之后二十几年,钟念慈问我这句话的次数已经无法计算,每一次的语气都略有不同,担忧的,疑惑的,无奈的,好笑的……和明雨那样要一起玩耍嬉闹的小伙伴不一样,念慈是那种一有什么搞不定,第一时间就想起来的人,是我无论走了多远,都要回去寻找的人。 这个人,没有什么搞不定。 “念慈?你怎么在这呀?”我吸着鼻子问。 “我家就住在你家楼上呀。”念慈说,“哎你怎么气呼呼的?你书包怎么那么沉?背着不累么?” “是你住我家楼上呀?我才从奶奶家回来,我生蒋翼的气呢,我有爆米花你吃不吃,我奶奶给我烤的,特好吃!” 念慈从我手里接了爆米花,吃一个,塞在我嘴里一个,“我奶奶也来了,她在广场那边晒太阳呢,她会绣手帕,你去不去看?” “绣手帕?”我立马忘了生气,“那咱们走吧。” “哎不着急的,你慢点。” 我在前面跑,勾了勾掉下来的书包带,突然觉得背后一轻,回头一看,念慈细细的手掌托起我的书包,笑眯眯问:“这样是不是轻一点?” “嗯嗯!”我狂点头,“咱俩好像在搭火车。” “呜呜……”念慈发出蒸汽火车鸣笛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呜呜!”小话痨有人说话又有爆米花吃就忘了还在生气。我跟着念慈喷气,两节小火车就这样启动了。 第6章 和小花园遥遥呼应的是大广场,这是家属区里另外一个休闲娱乐的地方。不同的是,小花园是孩子们的天下,大广场则有很多锻炼设施,平时多是大人和长辈们来休闲娱乐。 一座航天城建成,运作良好,随着职工来到这里聚齐的,除了子女,还有父母。 钟念慈的奶奶从这一年开始来到航天城和他们三口人一起生活。 穿过家属区最繁华的林荫道,大广场上远远能听见放着悠扬的萨克斯音乐。这时候广场落成不久,后台操控音响的是个年轻姑娘,品味新潮。等到我们六年级的时候,随着厂子越发繁华,老人也越来越多,后台操控的变成了退休的妇女干部,大广场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广场,发挥它最光荣的职责,为大妈们的提供广场舞场地。 第8章 不过这是后话。 1992年的秋天,工作日,硕大新建成的广场,运动设施闪闪发亮,尽头阴凉处,银发晶莹,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老人正微微低着头,手上穿针引线,藕荷色的绣片反出一片神话故事里才有的光。 “哇真好看!”我跟着念慈在钟奶奶身边蹲下,问:“奶奶你做的是什么?” “给念慈做一个小兜子,装零食的。”奶奶笑着停下手,问:“是念慈的同学?” “奶奶,她是黄瀛子,楼下黄叔叔和覃阿姨家的小孩,去她奶奶家过暑假才回来哒。”同样也是小孩的念慈这样跟奶奶介绍我。 然而粗枝大叶的黄瀛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小孩”,眼睛直直盯着绣片,“这绣的是小花。” 奶奶告诉我:“这是莲,也叫水芙蓉,是最清淡雅致的。” “我没见过这个花呢。” “南方的水塘里常见的,念慈小时候和我回家乡的时候特别喜欢这个花。”奶奶笑问:“你喜欢什么?奶奶也给你绣一个。” “真的么?”我高兴得搓手,“我喜欢孙悟空,奶奶能给我绣个孙悟空么?” 钟奶奶笑起来,“哪有给女孩子绣孙悟空的?” “我就喜欢孙悟空呀!” 念慈跟奶奶介绍:“瀛子有一只超级大的猴子,可以抱着的!” 我认真说:“它就是悟空。”我的超大个猴子玩偶是妈妈最好的闺密闫姨出差从上海坐了一整天的火车背回来的,是整个家属区的玩偶之最,在同学中特别有人气。 奶奶被我们逗笑了,“那好吧,就给你绣一只小猴子。” “嗯嗯嗯!”我狂点头,想了想又卸下背包从里面翻找出一对护腕,递给钟奶奶:“奶奶,你能在这绣小猴子么,你看这里扯破了,还能缝上么?” 奶奶放下手中的针线接过来,仔细看:“怎么撕得这样厉害,这要很大力气才能扯坏吧。” “蒋翼他爸爸从国外给他买的,关超刘鑫他们都要戴,就抢坏了。”我一一交代,也没想过奶奶知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谁。 “怎么有针孔?这是有人试着缝过了?” “我缝的,暑假我缝了好几回……”我伸着手指头给钟奶奶指:“这里,还有这里,可是缝歪了,每一针的长短也不一样,我自己觉得不好看,我二叔说还行,可是让他戴他也不戴,我就又拆了,可是针眼就留下了,更不好看了。” 钟奶奶被笨手笨脚又有点沮丧的小话痨逗笑了,又仔细看了看护腕,“开线的地方很容易缝上,不过这些针眼还是要遮挡一下,嗯,我给你绣个图案补上就好了。” 我狂点头,“好好好!那还是绣孙悟空么?” “你说这是谁的护腕呀?”钟奶奶问。 “蒋翼的。” “是哪个yi?” “嗯、嗯有羽毛的那个翼,很难写的,跟我的瀛字一样难写。” “那绣一片羽毛怎么样?”念慈提议。 “羽毛轻飘飘的,‘翼’是翅膀的意思,咱们厂子是造飞机的,叫这个名字,家人一定也是希望他能一飞冲天,那我们给他绣一对翅膀怎么样?” “翅膀好!要是蒋翼在这可以让他自己画一对翅膀,他可会画画了……” 奶奶找出一段和银色logo颜色差不多的线,“念慈来帮我引针。” 念慈轻车熟路把细细的丝线穿进细细的针孔,我光看着,却用不上力气,在旁边翻出糖果一边吃一边分给念慈和钟奶奶。 “奶奶不吃,你们吃吧。” “可甜的呢……” “黄瀛子!你怎么在这啊!全班男生都满世界找你呢。”远处突然有人喊。 我握着糖果站起来,“关超?你来啦?” 穿着跨栏背心的关超气喘吁吁跑过来,气呼呼地语无伦次:“他非说你跑丢了,找不着了,把我一群人都召集来找你……” 我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跑丢了?谁说的呀?” “黄瀛子你跑哪去了?都找你呢知道不知道?”郭靖可比关超凶多了,劈头盖脸问我:“你去了别的地方怎么不说一声?” “跟谁说呀?” “蒋翼蒋翼!黄瀛子在这呢!”刘鑫这会儿也到了,冲着远处喊,“你们谁快去学校给蒋翼送个信,人找着了。” “你们怎么都来了?”我满心不解,剥开钟奶奶不吃的糖果塞进自己嘴里。 “哪里只是我们?全年级的男生都让蒋翼给叫出来了。”关超喘匀了气,告状一般:“本来我们都要踢球呢,结果所有人都出来找你了。还有上个年级的几个哥们都来了……” “他找我干吗?” “你不是生气跑丢了么?” “虽跑丢了?勒才跑丢了呢!”嘴里有两个糖球,反驳也没有什么力量。 “你还有理了!”郭靖就要发火。 “你慢点说,满头都是汗。”念慈笑眯眯递过来一块手帕。 郭靖擦擦汗,“念慈你怎么在这?” “黄瀛子——黄瀛子黄瀛子!”喊口号大军浩浩汤汤从远处开拔而来,就算我脸皮厚这会儿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挥手大叫:“在这呢别喊了!” 一群男生根本不听我的,起哄式地大叫:“黄瀛子——黄瀛子黄瀛子!” 我气得跺脚。 第9章 “行了别喊了!”蒋翼从远处跑过来。 那群男生哈哈哈笑着闭了嘴,只有郭靖气:“她不就在这呢么?你说得好像她去了外星。” 蒋翼不理,跑过来问拽着我的胳膊前后转了一圈看没什么异样,松了口气才立起眼睛质问:“你跑哪去了你?二叔还找你呢知不知道?也没去学校和体育馆,我还以为你跑丢了。一生气就往外跑!你有没有点长进?” “谁木长进,还有谁森气啦?”我嚼着糖果,含含混混说。 “你刚才不是气我家没住13号楼?” “哦对。”我这会儿想起来自己还生气呢,咽下糖果立马气势汹汹质问:“都说好了的,你为啥不住了?” 第7章 “不知道。”蒋翼根本就没想过要问家长为啥换了房子的事,勉强想起两句大人说的话,“说是厂里不让我家住这一栋。” “不让你家住?”我一愣,“是不是因为咱俩在一起太淘气了,所以不让咱俩家住一个楼了?” 郭靖冷冷说一句:“有可能。” 突然觉得自己连累了蒋翼又误会他,黄瀛子瞬间满心内疚。 当然等再长大一点,没有那么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厂里才没时间管熊孩子是单打独斗还是组团淘气。蒋翼家没住13号楼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爸爸外派,厂里优先照顾给分了新建成的干部楼。房屋又大,朝向又好。 可中二小孩黄瀛子已经同情心泛滥,吸吸鼻子说:“这谁定的嘛?真是太讨厌了!” “不知道。”蒋翼找到我就想走,被我一把拉住。 “这个给你。”我认认真真把新出炉的护腕套在蒋翼手上,“钟奶奶给缝的,是你的名字,一双翅膀。” 蒋翼摸摸手腕,停了脚步,认认真真跟老人说:“谢谢奶奶。” “所以还打不打球?”郭靖此刻问。 “打,怎么不打。”蒋翼说:“走,回球场。” “那我怎么办?”我一把拽住关超背心的带子。 “啊啊啊你松手!”关超动弹不得,“蒋翼你看看黄瀛子干吗呢?” “我要一起玩。” 蒋翼瞥我一眼:“我们打篮球,你也打篮球?” “不打球,咱们藏猫猫吧。”我兴致勃勃。 “不玩。”这会儿不着急找我了,蒋大爷硬气得很。 “你不玩关超还玩呢。”黄瀛子开始耍赖。 “谁说我要玩的?我要去踢球!”关超哀求,“黄瀛子你快松手。” “黄瀛子,你们要藏猫猫呀?”这一天凑得齐。我远远一看,方明雨和蓝亦菲正一前一后跑过来,“我和亦菲也想玩呢。” 蓝亦菲又穿了那件闪闪发亮的蓝裙子,方明雨也照旧是一张苹果脸。 “对,我和念慈玩!还有关超。”我理直气壮替两个人做了主。 念慈笑眯眯不说话。 蓝亦菲好奇地问:“关超你是被抓住了么?” 关超突然立正挠挠头,“……那个,是,我被抓住了。” 蒋翼:…… 关超:“蒋翼,要不咱们藏猫猫吧?” 蒋翼的脸眼见着多云转阴。 关超缩缩头嘀咕,“刚才你说要找人也都跑出来找了……” 蒋翼就要发作,谁知郭靖突然来了一句:“藏猫猫就藏猫猫吧。” 蒋翼一梗。 我蹦起来,“走啦去藏猫猫!” 明雨建议:“藏猫猫还是要回小花园玩吧,那里能藏的地方多。” “行。”我问:“奶奶跟我们走不?” 念慈蹲下来说:“奶奶咱们回小花园吧,你看着我们玩。” 钟奶奶点点头,“好,那就一起回去。” 我跑过去帮忙收拾针线盒,听奶奶说:“你们先回去吧,奶奶走得慢,一会儿就跟上。” “嗯好。”念慈答应了一声,拉起我:“那瀛子咱们先走吧。” 我还要说话,突然看到奶奶的脚,一下子怔住。蒋翼一把拉起我的胳膊,“走吧,最后跑到小花园的先抓。” 一群小孩子闻言呼啦啦玩命往小花园跑。我跟在蒋翼身后,气喘吁吁小声问:“奶奶的脚怎么那么小?” “别盯着人看。” “知道了……”明白做错事的黄瀛子被拽着跑了一会儿又嘀咕了一句:“那样走路肯定很疼。” “是小时候被裹住的,现在不疼了。”蒋翼抬头看见庄远正从我们楼里出来,喊:“庄远,不打球了,藏猫猫。” “好。”干干净净的庄远答应一声走过来。 “谁最后到的?”蒋翼问。 刘鑫兴冲冲喊:“蓝亦菲!” 亦菲抿嘴,明雨说:“亦菲的鞋子跑不快,不公平。” 蒋翼:“爱玩不玩。” 关超忙说:“我抓我抓,我替亦菲抓,我本来就爱抓人。” “随你。” 郭靖指挥:“那关超你在石头海豚这边闭眼睛数100个数。” “行。” 小孩子们一哄而散,我抓着念慈的手说:“我知道个好地方,先给你藏起来。” 小花园尽头有一排低矮的树丛,其中两棵树尤其亲密,形成一个小小的绿荫空间。 “你看,这是我发现的,像不像是一个绿房子?”我献宝,“你藏进去,不要出声。” 第10章 “那你呢?你不是还要找别的地方藏?”念慈拉住我的手,“咱们俩也进得去。” “你傻呀?咱们躲在一起不就一起被抓着了?” 念慈被傻孩子说傻也不计较,笑眯眯提议:“你别走啦,关超发现不了咱们,你走了我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那赢不了怎么办?”虽然问话,可我还是听话坐了进去,被绿荫包围的两个小孩子头挨着头说话。 “赢不了就赢不了呗。” 念慈的温柔是最厉害的说服力,黄瀛子瞬间接受了这个思路,絮絮叨叨说起别的:“我也想让我奶奶跟我们家一起住,这样我妈就不会使劲管我了。” “你奶奶不来么?” “不来,奶奶要在家里喂小鸡,家里还有好多小羊,爷爷每天要赶小羊去吃草,厂里没有小羊吃草的地方。” “我也想去喂小鸡,赶小羊吃草,我都没见过小羊。”念慈掩饰不住羡慕。 “咩——”我学羊叫。 “咩——”念慈跟我学起来,“我让我奶奶给咱们绣一只小鸡和一只小羊吧。” “好呀好呀!”我叫起来,念慈忙捂住我的嘴,可也晚了一步,关超在外面哈哈大笑:“黄瀛子,我逮到你了!” 我一下子跑出去,一根筋的关超只知道追着我跑,根本想不到抓到里面的念慈就赢了,还虚张声势大喊,“逮到黄瀛子了逮到黄瀛子了!” 我回头拌鬼脸,“根本就没逮到!逮不到逮不到!关超就是小短腿!” 黄瀛子气人的话基本上都是跟蒋翼学的,没营养也不分场合和对象——关超自然不是小短腿,这个男孩子后来抽条长到一米八三,腿更是出了名的长。 当然,你要是看过穿着脏兮兮的跨栏背心,被晒得好像泥鳅一样的男孩子,也很难想象得到虽然成绩差得要命,但从小学到高中当了十二年篮球队长,性格又好又爱开玩笑的关超是我们那个年级最早有后援会的风云人物。 然而,我对关超更早的印象是:蒋翼的爪牙。 这个人和蒋翼凑起来就不干什么好事——当然别人也会觉得我和蒋翼也是这样的搭配,但是我不擅长爬树抓蛇,也不会测试用烟头烧篮球是不是真会爆炸,更不会把隔壁楼李阿姨家晾的大白菜和刘奶奶家的酸豆角调换位置,让她们谁找不到…… 但是这些事,蒋翼和关超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所以结论就是:关超这个人太讨厌了! 不过,也就是藏猫猫的那一天,我认识了之前从来没见过的关超。 第8章 那是傍晚快来的时候,下班高峰刚刚过了,小伙伴们陆续地被家长叫回了家,炊烟乍起。 我跟着念慈一起回了家,被我爸捉住逼问了n次“想没想他?哪想了?有多想?”,终于敷衍给出肯定答案之后,才得空翻找茶几上的零食。这时候我妈从厨房探出头来问了一句:“蒋翼怎么没跟你回来?” “他回他家啊。” “他妈妈出差了,这个月都在咱们家住的。” 我跑到自己的新卧室,果然发现了蒋大爷的地铺,只好气呼呼穿上鞋跑出去找人。 可出了门才发觉找人果然没那么简单。此刻已经天色大黑,各家都亮起灯火准备晚饭,连遛弯的人都还没出来。 找人还真的有点难,怪不得中午蒋翼要那么兴师动众…… 空荡荡的小花园里,我抓着一袋手指饼干,一边吃一边跑了一圈没找到人,不觉有点沮丧,在草地上踢踢打打,无所适从地喊了一声“蒋翼!”。 “在这。” 竟然就有人应答。 从小到大,蒋翼总是会回应我的召唤。 远远的,凉亭里的男孩子的影子又瘦又长,“你怎么出来了?” 我一喜,“你在这呀!我找你回家呢。” “过来。” 凉亭不只蒋翼一个。 高高的镂空窗台上,蓝亦菲在最左面拿着碘酒给关超的脸上药,关超嘶嘶叫了一声,说:“疼。” 刚刚分开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关超嘴角一片青肿。 “怎么了呀,关超你打架啦?”我扶着蒋翼的肩膀爬上窗台,分了一根手指饼干给亦菲。 “没。”关超又嘶嘶叫了两声说了句:“我爸打的。” “瞎说,爸爸怎么会打人呢。”我摇晃着双腿。 蒋翼也跳上窗台,在我身边坐下,看着远处,没说话。 凉亭外,树影摇晃,模糊又奇怪。 “我爸就这么厉害呀!”关超哈哈笑起来:“一个左勾拳把我打趴下,一个无影脚就把我给踢出来了!踢出来也行,我就跑,跑得远远的,让他找不着!” 亦菲说:“关超你小心点,别把碘酒舔进嘴里。” “估计他也不会找我……对了碘酒是不是也是酒,那我喝了酒是不是也可以耍酒疯?哈哈哈哈哈……” 蒋翼说:“别笑了。” 关超一下子就停住了。 世界静了两秒之后,关超轻声说了一句:“我爸妈要离婚了。” 月光似乎就是在那一刹那升起来,透过花窗,把四个小孩子的影子照得清透、分明。 关超说着说着又笑了,“今年过年应该能有两份压岁钱了。也不对,我妈要回南方我外婆家,估计过年也不回来了,也许,一份压岁钱也没有了……” 第11章 一滴眼泪就这样掉在地上,清脆作响。 离婚这个词,太遥远,太冰冷,太可怖,在这个词语面前,最爱讲话的小孩子也只能懵懵地发怔。 秋意冰凉,我下意识拉住蒋翼的手,男孩子任由摆布,掌心暖和,让人心稍安。 关超眼角晶莹,可照旧嬉皮笑脸:“以后我长大了,结了婚就不离婚。” “我们也会结婚么?”我怔忪,我们不是小孩子么? 没人回答。蒋翼晃荡着双腿,也没说话。 关超终于不笑了:“我现在就有点想我妈了。” “别哭,关超。”蓝亦菲终于开口。 之后她又说了一句话,因为太超出小孩子黄瀛子的认知,让我在后来记了好久。 “别哭。”那么好看的蓝亦菲跟关超说:“以后,我照顾你。” 我至今记得那时的情景,而关超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二十年后的婚礼现场,关超领带微微松懈,别的男生都在忙前忙后,就他一个人大爷一样摊在椅子上跟我们一众女生八卦谈笑。 我突然想起这件事,神秘兮兮笑起来,“亦菲当初喜欢谁,我好像也有一个小证据。” “你的证据不听也罢。”方明雨嫌弃,“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晚熟么?我那时候就愁啊,黄瀛子可得什么时候开窍呢?” “我现在也是无知纯情少女啊!” “无知是对的。”关超笑。 “滚!” 方明雨突然想起来,“你们知道当初我第一次问黄瀛子喜欢谁的时候她那个懵逼的样子有多搞笑么?哈哈哈哈哈哈还有你们知道她跟我说什么了?” 我捂住明雨的嘴,“看我不把你灭口!” 方明雨笑得喘不上气,勉强逃出我的钳制,“黄瀛子说,‘我喜欢你啊’!很认真的!哈哈哈哈哈所以你们知道吧,别人喜欢谁我不知道,我才是黄瀛子的初恋哈哈哈哈哈!” 整个婚礼大堂笑成一团。 所以方明雨是什么样的朋友你们知道了吧。这个牙尖嘴利的家伙,智商爆棚,又敏感早熟,我到底是怎么跟她成为朋友的呢?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忍了她的呢? “不过黄瀛子你当初喜欢谁啊?”关超突然问起来。 “关超你可真行。现在关心黄瀛子喜欢谁是不是有点太晚?”叶可心吐槽。“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这群人都在婚礼现场了,你现在想起来问这个有什么想法?” 所有人狂笑。 “所以当初你到底喜欢谁?”关超不依不饶。 “我就喜欢她啊。”我掐着方明雨的脖子,“我爱死她了!” “哈哈哈哈哈她就是喜欢我啊。”明雨喘着气笑,“不过话说我怎么觉得这个问题关超你问过呢?不过她当初喜欢谁我最知道啊。” 她当然知道,最早问我这个问题的不就是方明雨本人么。 第9章 1997年夏天出奇地清朗,过了五月,天上仿佛一朵云都不曾见过。 六月末,各项主题汇报演出甚至抢了期末考试的风头,我每天下午被调到广播站写活动稿,傍晚才能回家,可这仍旧是所有同学里最早放学的——因为其他人放学后要学跳交谊舞。 学生时代,跳交谊舞这件事到底是甜蜜的漩涡还是噩梦,完全取决于你长得好不好看,肢体协调不协调。 我属于肢体不协调的,肯定不是因为长得不好看,学个广播体操都比别人慢半拍。蓝亦菲则不同,体育馆三楼的舞蹈教室是她的天下。在跳舞场,蓝亦菲就是公主,要所有人俯首称臣。 亦菲说:“姗姗你的背要挺,手臂要直。关超你不要捣乱,郭靖你都快成僵尸了……” 郭靖一脸黑线,在一旁看热闹的我哈哈大笑,结果同样在一旁看热闹or督导的金老师说:“黄瀛子你还看热闹?下午缺课还不赶快回家写作业?” “哈哈哈哈哈哈好!”我抬腿要走,谁知蒋翼说:“你没带钥匙吧,我跟你一起走。” “蒋翼你站住!”金老师喝令:“她是没长手么?还用你去给她开门?每天都变着法逃跑,你把钥匙给黄瀛子不就得了?” 蒋翼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嘻嘻哈哈:“就是说呢,我有手有脚的。” 蒋翼眼神仿佛冷刀。 我装没看见:“不耽误大家练习,我先走啦!” 谁知金老师又发话:“明天有英语测验,晚上我让庄远去你家给你把这几天掉的课补上。” “啊?” “啊什么啊?庄远你把这几天的知识点都给黄瀛子讲一遍,再看着她写完作业。” 庄远正在前面领舞,应了一声“好”。 男孩子衬衣雪白,眼瞳黑亮。 我看他一眼,又低头踢踢脚尖,转身跑了,好心情烟消云散。 如果当时有知乎,小学生黄瀛子可以把“年级第一就住在隔壁是怎样的体验?”写成一部血泪史。 隔壁家的小孩到底有多可怕我就不赘述了。 然而更可怕的是他不只是年级第一,还眉目如画,再加上你本身就是个“马大哈”,又恰巧有一个特别“宠爱”你的班主任和特别要强的妈——那真是恭喜你了! 我小时候总觉得自己真是中了大奖,才有了一位庄远这么优秀的邻居。 虽然就住在隔壁,但是不如庄远学习好。 第12章 虽然就住在隔壁,但是不如庄远懂事。 虽然就住在隔壁,但是不如庄远讲卫生。 虽然就住在隔壁,但是,甚至不如庄远好看…… 没皮没脸的黄瀛子在优等生完美小孩庄远面前恨不得缩成蘑菇,如果蘑菇可以不用补英语课就好了…… 但怎么可能逃得过? 果然,吃过晚饭,我正心不在焉地调着台,测试哪个频道的新闻联播播放速度更快,门铃就响了。 我一个鲤鱼打挺跳回自己卧室。 “你跑什么呀?”我妈从沙发上抬起头。 门铃继续响。 正在洗碗的我爸远远在厨房探头问:“瀛子怎么不开门?” 我在卧室捂着耳朵,“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自然是掩耳盗铃。 隔着客厅也能听见门开了,再紧接着,我的卧室门也开了。 我妈手里捏着一本时装杂志,引着男孩子进门,“瀛子,庄远来给你补课了。来,庄远你坐,阿姨给你们洗水果。” “没事,阿姨我刚吃过饭,您别忙了。”庄远说。 我妈摸摸庄远的头,爱不释手,“都有呢,今天新买的桃子和西瓜。” 我蜷着腿缩在椅子里,闷闷说了一句:“我想吃橘子。” “没什么要什么,现在是吃橘子的季节么?给你洗葡萄吧。”我妈撤回手,跟庄远说:“不打扰你们,你们先学吧。” “嗯。”庄远看房门关了,坐下来,从书包里拿出课本:“你作业忘带回来了吧?” 我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忙忙抓起书包翻找了半天也没有,可怜兮兮抬头:“还真没……那是不是就不用补课了?” 庄远又从书包里拿出两本练习册,“我回教室给你取回来了。” …… 你都给我带回来了还问我是不是忘了干什么?! 费了好大力气把咆哮咽回去,我缩回书桌边,没精打采地翻开英语课本。庄远说:“这两堂课有十二个新单词,我带着你读一遍,bus。” “拔丝。” “car。” “卡。” “toy。” “脱衣。” “……toy!”庄远重新念了一遍。 “脱衣!” “重音在第一个字符,toy。” “偷衣……” 庄远捏了捏额头,“……算了,我们念词组,你注意重音,玩具汽车,toy car。” “脱衣卡。” “……试一个句子,‘我的玩具汽车在哪’,where is my toycar?” “为儿子买脱衣卡。” 门就这时候开了,我妈站在门外,手里捧着满满一玻璃盘的水果。 “你们学,你们继续学。”水果盘被轻轻放在桌子上,我妈微笑着退出去,嘴角僵硬。 庄远继续捏额头,“你拼写能不能记住?” “这个没问题,我看五分钟就能记住。” “那你先看,一会儿咱们再纠正读音。”庄远翻开数学作业,工工整整地算题。 我听话点头,咬着笔杆边记忆边念叨,“吹啊。” “是train!” 读音偏差得太厉害,庄远头也不抬地纠正。 台灯光影温和,我偷眼看向身边的男孩子,他的刘海又有一阵子没剪过了,遮挡了漆黑的睫毛,让人看不清眼睛,皮肤白得透明,好看得仿若漩涡,让人移不开视线。 “怎么了?”庄远抬头。 我牙齿一紧,笔头的橡皮被我咬了下来。 “快吐出来!”庄远吓了一跳,慌忙拍我的后背,另一手捏我的下巴,从我嘴里抠出橡皮。 “咳咳……” “去漱口。”蒋翼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肩膀站在门口,身上的篮球服都被汗打湿了。 第10章 “咳咳咳咳咳!”我跑去卫生间漱了口又洗了脸,镜子里的傻丫头刘海都湿漉漉的。我一把捂住脸,太丢人了!我为啥总在那么完美的庄远面前做这么傻的事呢?! “黄瀛子,你没事吧?”庄远在外面敲门。 “没事……”我推门出来,爸妈从客厅沙发探头探脑,和我对上视线,立马若无其事转头看电视。 庄远说:“单词都背下来了?” “背、下来了吧……” “那听写吧。” “……哦。” 蒋翼光着上身跟我们擦肩而过,进了浴室。 “你今天又不回家啦?”我冲着他问。 浴室门关上,连个回音都没有。 “切,谁惹他了又。”我小碎步跟着庄远回了房间,嘴里念叨了两句。 庄远坐好了,简短说:“听写。” “……哦。”我刚要张嘴,看见光秃秃的笔头,又闭了嘴。 庄远说:“公共汽车。” “拔丝,b—u—s。” “轿车。” “卡,c—a—r。” “桌子。” “太薄,t—a—b……这不是上堂课的单词么,怎么又考?”我抗议。 庄远说:“桌子。” 我:…… “table,t—a—b—l—e。”蒋翼擦着头发站在门口,“她都背下来了,昨天考过了。” “洗那么快你洗干净了么?哎呀你水都弄到我身上了!”我皱着鼻子挥手抗议。 蒋翼根本不理,打开我的衣柜,翻找出他自己的背心套上。 第13章 庄远合上课本,“明天早上到了学校我再给你检查一遍作业。” 我仿佛听见下课铃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点头如捣蒜,“嗯嗯嗯!那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 “妈!庄远要回家啦!”我跟到外面,眼看着我妈把庄远送回了他自己家才蹦蹦跳跳转回来。卧室里,蒋翼正轻车熟路从阳台上拖了一张席梦思垫子扔在我床下,又从床上搜刮了我的凉席和枕头,大剌剌地躺下来,闭眼说了一句:“洗漱,关灯。” 我拿脚踢席梦思垫子,“起来起来。” 蒋翼不理。 “才几点啊你就睡觉?!” 蒋翼闭着眼睛,“去洗漱。” “你别睡啦!陪我说会儿话。”我踩上席梦思垫子迈过蒋翼跳上床。 蒋翼翻个身,一声不吭。 我扔了抱枕下去,“喂别睡嘛!” 蒋翼:“我关灯了,一会儿你要去洗也别想我给你开灯。” 我都踩上床的脚只能撤回来了,又气又没辙,要踢这人胳膊却差点被抓住脚腕摔倒。 我妈在客厅远程监控:“别打架。” 缠斗几番,技不如人的黄瀛子只好气呼呼跑到浴室刷了牙洗脸,等回到屋子,蒋大爷早就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微浮动,一点没有清醒时候的讨厌样子。 我哼了一声,从衣柜里又翻出一个枕头,没关灯,跳过四仰八叉的男孩子,敞着门,上了床,大喊一声:“妈我睡觉啦,给我们关灯。” 天不怕地不怕的黄瀛子其实是怕黑的,小时候要是没有蒋翼在床下陪睡,我便不允许关灯。这个毛病到了二十年后的现在也没改。 如今在北京,我的生物钟是每天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会醒一次,然后关了台灯或者电视,再安稳睡个回笼觉。 导致如此费电的罪魁祸首就是蒋大爷。 哦对了,说跑偏了,要说的是方明雨问我喜欢谁的事是吧。这个打开我人生新大门的日子是1997年6月30日下午。为啥记得这么清楚呢?因为第二天就是我们的汇报演出。 前一天下午全校在操场上彩排,我们班因为有集体舞,所以早到一节课,先行排练。 我从广播站溜出来看热闹的时候,他们已经练过两轮,几个姿态合格的女孩子先行休息,叽叽喳喳说话,明雨少见地没有参与,一个人坐在看台,看着操场托腮发呆。 我跳过去拍她肩膀,笑嘻嘻问:“你看什么呢?” 明雨往旁边挪了个位置,让我坐下来,不答反问:“黄瀛子你怎么天天都这么高兴?” “有什么发愁的事么?”我大大咧咧从口袋里掏出泡泡糖分给明雨一个。 方明雨接过来,却不吃,在手里揉捏。 “怎么了嘛?”我顺着明雨的视线,正看见蓝亦菲和庄远在前面领舞示范,虽然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男孩子挺拔英俊,女孩子明艳动人,已经是一对璧人。 “还挺好看的。”我吹了个泡泡。 “黄瀛子,咱们班你喜欢谁?”方明雨就这么突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泡泡随即被吓得破开,“什么?”我合上嘴,嚼了几下泡泡糖,转头看向已经有了小女儿姿态的明雨——白嫩的脸孔,细长的双眼,两腮是苹果的颜色,短发齐耳,是最娇俏可爱的样子。 “咱们班你喜欢谁?” “我、我、我喜欢你啊。” 是啊没错,黄瀛子当初就是这么答的! 说完了,我和明雨就都呆在当场。 可并非傻丫头不按常理出牌,因为这就是我的常理。这是小时候黄瀛子用来讨人喜欢最早了解并深入实践运用的套路—— 爸爸:瀛子,爸爸妈妈你更喜欢谁呀? 黄瀛子:爸爸!瀛子最喜欢爸爸了! 妈妈:瀛子,爸爸妈妈你更喜欢谁呀? 黄瀛子:妈妈!瀛子最喜欢妈妈了! …… 以此类推奶奶爷爷二叔二婶大姨姨夫舅舅舅妈表姐表哥蒋叔叔冯阿姨……我就从来没答错过。只不过这次问话的是:方明雨。 社会小学生黄瀛子虽然隐约觉得哪不对,但仍旧乖乖给了套路答案。 黄瀛子,咱们班你喜欢谁? 我喜欢你啊! 方明雨后来满世界宣称自己魅力无穷,最早收到的表白还是来自同性闺密,完全不提自己被套路的事实,你们说她还要不要脸。 后来不要脸的方明雨那时候还是个淡定的天真女生,被这个答案惊了一下,马上商业回复:“谢谢,我也喜欢你。” “……不用谢。” “不过我问的是,咱们班男生,你喜欢谁。” 啊?男生?哪个男生? 他又没在我面前,我哪知道应该说喜欢谁? “你不知道自己喜欢谁啊?” 这话可简直是挑衅了! 谁不知道呢?不就是喜欢谁嘛,有什么可不知道的呢!方明雨这家伙简直比庄远听写的时候重复说“桌子”的样子还让人生气。 庄远?我抬头正看见阳光下的男孩子,比台灯光晕里的还要光彩照人。 “所以黄瀛子你喜欢谁?” “庄远。” 我脱口而出。 有一个秘密,没什么可隐瞒,也不用猜测,因为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笃定了答案:我喜欢庄远。 第14章 第11章 我就这么理清了“喜欢谁”这种事关终身大事的思路,不过回答了这个问题之后,明雨的表情也让我终生难忘。 那是非常吃惊,转瞬又想明白了什么,然后有点无奈又有点失望,最重要的是发现自己对牛谈“情”的无力感的表情。 对牛谈情,呵呵。 当然了,大大咧咧的黄瀛子当时更没本事解读出这么多情绪,这些矫情又可恶的形容词自然是方明雨后来一一“耐心细致”地解释给我的。解释末了,方明雨又是撇嘴,又是叹气:“我可真傻啊,我那时候啊心里就想啊,我怎么选了这么不开窍的朋友倾诉啊,我可真傻,真的。” 方祥林嫂纠结地陷入沉思。 我这会儿才想起反过来问:“那明雨你喜欢谁?” 方明雨破罐子破摔:“庄远。” …… 我又吹裂了一个泡泡,勉强收回嘴里,点点头:“啊那我们都喜欢庄远啊。” 嗯,就是这么淡定,就是这么大度,就是这么轻描淡写。 黄瀛子就是黄瀛子。 不过其实也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还都喜欢音乐老师,都喜欢《灌篮高手》,都喜欢烤羊肉串…… 一起喜欢一个人,真没什么可较真的。 不过之于我是如此,之于明雨,竟然也没有因此翻脸。这个敏感又小心眼的人对于我喜欢庄远这事态度如此豁达,自然并非因为为人友好,更不是什么豁达大度,而是彻彻底底的无视。就好像我喜欢苏有朋,赵薇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威胁一样——方明雨老师原话——因为“就不是在一个level上”。 我对她这种自比赵薇的不要脸行径口头上表示了强烈的抗议,然后俩人继续头挨着头花痴。 第二年这时候,《还珠格格》开播,这部影响了“我们的前半生”的电视剧功不可没,看着五阿哥野外跳马强吻小燕子的时候我才算是真开窍,“喜欢你”原来是这么刺激的事啊。 不过那也是后话。 第一次互诉衷肠的结尾有些伤感,明雨看着庄远和亦菲牵着的手说:“我喜欢庄远,可是我觉得,他不会喜欢我的。” 我们到底喜欢过多少这样的人呢? 我喜欢你,但是我觉得你是不会喜欢我的。 方明雨这样喜欢过庄远。我也是,虽然没有那么伤感,然而也是明白其中的难过,不只是因为你可能不喜欢我,我的感情得不到回应;更因为在那么好的你面前,我总是不够好。 可是那么好的庄远,又有谁足够好到让他喜欢呢。 “所以庄远喜欢谁呢?”我问。 明雨也不知道,两个女孩子在操场上陷入沉默,这时候关超在下面摇手臂:“方明雨下来,老师说要重新排队型。” 关超并没有问过我喜欢谁这个问题,只是恰好出现在明雨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个时间点。 记忆总有偏差的。 不过这是一个很有趣的下午,有一句诗可以形容,叫做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跟着明雨跑到队伍边,头发厚密,梳着长长辫子的教音乐的苏老师拍着手说:“大家动作已经差不多了,不过刚刚队形有一些改变,我现在点到名字的人往前,参加领舞,蓝亦菲、李珊珊、钟念慈、方明雨、庄远、蒋翼、关超、郭靖。” 苏老师抬眼看了看,“蒋翼撇什么嘴?你的身形好,在最前面,蓝亦菲你们俩一组。” 亦菲大大方方答应了一声走上前,蒋翼被关超嘻嘻哈哈推出来,一脸被逼良为娼的刚烈。 “关超你和姗姗一组,你们这一对最协调了,跳得也好;念慈你带一带郭靖,枉费他那么高个子动作粗鲁得好像在打铁;明雨个子小,但是动作最到位,庄远你们一组,带一下后面的大队伍。” 我立刻扭脸看明雨,阳光下,苹果脸是小时候曾见的红灿灿。我站在远处冲她咧嘴又摆手,然而方明雨一双眼睛都粘在庄远身上,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 倒是庄远转头看向我。 我一时间僵在原地,手继续摆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正这个时候,蒋翼在那边突然问了句:“你们广播站没开始对稿子?” “啊?”我恍神,一眼看见他拉着蓝亦菲的手,漂亮的女孩腕子上hello kitty的表盘反了一道粉红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用你管!”我跺了跺脚,转身跑了。 我就这么穿过操场,到了广播站的时候把上届的学长吓了一跳:“瀛子怎么气呼呼的?” “谁气呼呼的了?!” 谁生气啦,黄瀛子才不生气呢,我高兴的事多着呢。 我一屁股坐下来。 学长笑嘻嘻递给我一份解说词:“李老师说稿子结尾要加一段激励大家多参加集体活动的内容,你看看怎么加。” 我拿着稿子运气,不说话。 “瀛子?”学长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干吗?” “没、没事,你慢慢写……” 我拿出笔,咬咬笔头,圈圈写写,半晌叹口气:“学长你们也跳集体舞么?” “跳呀。” “你也不参加?” “谢天谢地不参加!我要是参加得跟我们班恐龙一组,她踩一脚我没准就瘪了!跟气球似的。” “你的嘴可真损。”我冷冷看他。 第15章 他笑起来:“怎么了?咱们瀛子想参加跳舞了?” “不想。”我想了想说:“不想跳舞,但是今天看别人都在一起玩,就……” “是有想一起跳舞的人吧。” “才没有!”我站起来冲他挥拳头。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学长边笑边躲:“那你要是参加,想和谁一组?” 我怔住。我么?不知道…… 不知道吧。 这个问题,简直比明雨刚刚问的那个你喜欢谁还要难回答了…… 第12章 我和学长对了稿子,夕阳西下的时候,才一个人背着书包回家。 平时这个时候,我都在念慈家写作业的,可今天他们都没回来,我也不想在学校陪他们练舞,感觉莫名有些孤单。 谁知我不是一个人。 “黄瀛子。”楼上有人站在阴影里。 我抬头,庄远站在门口,雪白的衬衫,漆黑的眼睛。 “你怎么回来啦?你们不练舞啦?”我奇怪地跑上楼。 “没有,我回来拿钥匙,一会儿还回学校。” “为啥拿钥匙?”我奇怪。 “我妈要出门一段时间,我早上没带钥匙,她给我送回来。” “阿姨要去哪?” “北京。”庄远语速慢慢的。 “去你爸爸那?” “嗯。” 庄远的爸爸,我只见过两回,是那个年代就有黑色轿车接送的人,让小孩子觉得很神秘,可却从不听庄远主动提及。 “你不一起去呀?”我问。 “不去。” “哦对,你要练舞,还得考试,你不能去。”我也没进屋,在楼梯上坐下来,开始翻书包,“我陪你等阿姨回来吧。你去过北京么?” “去过。”庄远也坐下来。 “好玩么?” “不知道。” “阿姨不等你放假了再带你一起去呀?” “不等。” “要是你们一起去你就可以去玩了……” 庄远问:“今天测验你都答上来了么?” “都答上来了呀,拼写我记得还是很快的。你看不看《灌篮高手》?” “看过了。” “你看到哪啦?我有前二十册,据说后面还有全国大赛,但我没看过。对啦我超级喜欢流川枫!你喜欢谁?” “三井。”庄远鲜少没有忽略我的问题,我特高兴,刚要和他聊,就这么个时候,楼下响起高跟鞋的声音,不急不缓,优雅而疏离。 庄远突然站起来。 紧接着,长发披肩身材纤丽的女士上楼,看到我们,微微笑了一下:“瀛子也回来了。” 我忙跟着站起来,漫画书藏在身后,“庄阿姨好。” 庄远随妈妈的姓,而庄远的妈妈是整个航天城出了名的美人。 这样的美人,我见了她总觉得有点紧张。 并非小孩子的见识浅,我妈妈长得也好看,却是那种让所有小孩子都想要亲亲抱抱的好看,可庄远妈妈的美,让人不敢靠近。 她是那个年代厂里少有的大学毕业生,懂<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三国外语,专门翻译标书和对外参加商务谈判。可从小我就听说,庄远妈妈睡眠不好,偏偏有时候要出国,所以回来白天倒时差的时候,就经常看到庄远一个人到学校自习。 庄远妈妈拿出钥匙,开了门,问:“瀛子来我们家坐坐么?” “不了不了!我回家写作业了。”我忙摇头,拍拍屁股想从脖子上拽钥匙。 庄远突然说:“我有《灌篮高手》全国大赛的漫画。” “真的呀?”我眼睛放出两道光,“那,能借给我么?” “嗯,我给你拿。” “太好啦!” 庄远出来得很快,手里是十本漫画书,他转身说了一句“妈,我走了”,听到一声回应“嗯”,就穿鞋关了门出来。 “你不送送你妈妈呀?”我接过漫画书,爱不释手。 “不了。”庄远顿了片刻,难得解释了一句,“我得回去练舞了。” “哦对……”我拿到心爱的漫画,可还是免不得有点孤单,“那你走吧。” 庄远点点头,看看我:“我回来的时候把你的数学作业带回来。” “哦。”我心情更加低落,看着庄远远去的背影,才慢吞吞拿出钥匙,回了家。 不过还有漫画呢!小学生黄瀛子从来低落不过一分钟,窝在沙发上看了一晚上的漫画,立刻就把那一丝小孤单忘得一干二净! 七一的集体舞后来我们班得了全校第一,亦菲和蒋翼、明雨和庄远还有几对同学后来被选入到市里参加大型小学生集体舞,风光无限。 明雨至今留着那时候的照片和录像。后来有一次,忘了因为什么提起,明雨感叹:“那是小学最高兴的事了,比奥数超过蒋翼得了第一还高兴。那时候,也真的很容易高兴。” 听她那么说的时候,我鲜少有了一点惆怅。 那一年,有一首特别流行的群星演唱的歌,有一个小岛回归家庭,有一位很优雅的王妃离开这个世界,还有一场之前从未听说的金融风暴…… 可我记忆最深的是我用一个晚上看完了《灌篮高手》的大结局,面对那样怅然的收尾,从来习惯大团圆he的黄瀛子,明明最喜欢流川枫的黄瀛子,看到受伤的樱木花道在海边独坐的身影,无所适从,竟然大哭一场。 第16章 当然,还有一件事让我难忘,或者说后悔,就是我没去参加那次集体舞。 从来肢体不协调的黄瀛子,其实有点后悔没去参加那次集体舞。 从明雨快乐的脸上,我隐约知道没有参加那次集体活动的自己错过了一些事。 是什么事,我说不清,可能有一点遗憾,有一点难过,有一点不甘。仿佛就因为少了这一段经历,我和这些人缺失了一些连接,一些共同的回忆,或许还有一个情窦初开的机会。 每每想起,让我这样乐天的人,也有一点点难过。 可后来我也知道,参加了集体舞的孩子,长大之后,各自有另一种遗憾等着他们。 高中毕业那年,火车站里,李珊珊送关超南下的时候说:“我喜欢你,就是从那年跳集体舞开始的。你可能也早就知道了,我是出了名的大嘴巴,我藏不住事的。” 关超没笑,而是疲惫说了句:“对不起。” 姗姗眼泪就掉了下来,说:“没关系,而且明天我过了生日就十八岁,从明天起,我就不喜欢你了。” 十七岁你喜欢谁?有一个谜题有了答案。李珊珊喜欢关超,从那次集体舞开始,十七岁结束时终止。 还有我不知道的心动和伤痛,其实都源于那次相遇,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时间和空间,没能亲身参加的我从不知道。 1997年,学长问:“那你要是参加,想和谁一组?” 如果能替小时候的自己回答,答案又是什么,可能连现在长大成人的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毕竟,迷迷糊糊的黄瀛子从来不太知道自己要什么。 可有的孩子不一样。 那年集体舞表演结束之后,我和念慈一起回家,上楼的时候,念慈习惯性地在后面托起我的书包,我蹦蹦跳跳上了两个楼层,突然停下来,转头原样问了念慈前一天明雨的问题。 “念慈,咱们班男生你喜欢谁?” 念慈笑盈盈看着我,没有一丝惊讶,也没有一丝迟疑,她说:“我谁也不喜欢。” 哎?谁也不喜欢?竟然还可以这样回答? 小学生黄瀛子惊在原地,仿佛又认识了一个新世界。 念慈又说:“不过我知道明雨喜欢庄远。” “啊?”我已经傻掉,“你、你怎么知道?” “哎这个呀,我有一个小证据。” 第13章 念慈总是有很多很多的小证据,不过靠谱如她,一般说一件事有小证据的时候,就可以笃定八九不离十了。 1998年初夏,午休回家的时候,念慈跟我和明雨说:“今天晚上放学,咱们可能都要去郭靖家吃饭。” 我问:“为啥?” 明雨说:“郭靖妈妈档案调入咱们厂的集体名额的事不是不成了么?怎么还请客?” 我挠头:“郭靖妈妈的档案要调进咱们厂么?” 念慈说:“黄叔叔和蒋翼爸爸都帮了好多忙,可说还是不行。” 我皱眉:“我爸啥时候帮忙了?” 念慈说:“我爸之前也想帮忙在他们分厂找一个临时工的位置来着,也不行。” 我疑惑:“为啥要当临时工呀?” 念慈说:“没准能转正呢。” 明雨说:“可没调进来怎么还请客?” 念慈说:“黄叔叔好像帮忙从家属区批了一小块地,让郭靖妈妈开一个小烧烤摊。” 我眼睛一亮,“家属区有烧烤摊了呀!” “对,有烧烤摊。”念慈和明雨互相叹息,她俩已经后悔和我这样不长心的小孩说这件事。 我高兴极了:“郭靖妈妈烤的鸡翅可好吃了!” 念慈说:“所以我们今天要去郭靖家的烧烤店吃饭。” 我又问:“你咋知道是今天?” 明雨说:“姗姗说的呗。” 也对,肯定是姗姗说的。 念慈说:“嗯,我还有一个小证据。” “啥证据?” “今天烧烤店开业。”念慈笑眯眯说:“咱们家长肯定都要捧场的。” 好有道理。 明雨看了看天。“不过看这天气是又要下雨吧,晚上能开业么?” 这一年,南方大雨,法国世界杯刚刚开幕,《还珠格格》红遍大江南北,郭靖家的烧烤店开业。 郭靖妈妈干净利索,烧一手好菜,但是在此之前,郭靖没少因为妈妈和别的小孩打架。 说来原因比较好笑,因为郭靖不是双职工家庭的小孩。 郭靖爸爸当兵之前就已经订了婚,转业回来被分配到厂里当司机,虽然被介绍了很多厂里的适龄姑娘,可还是跟老家的未婚妻完了婚。 可没念过什么书的郭妈妈在这个厂里很难找一份工作。于是很多年间,都是郭靖爸爸一人养家。 厂里的工资不低,单职工家庭虽然少一份收入,但是日子也过得去,可总有小孩子有着井底之蛙的优越,出言不逊。 好在郭靖从小长了强壮的心脏,有人骂,他就打回去,能动手绝对不吵吵,几乎没吃过亏。后来随着年纪渐长,郭大侠的体格和心脏一样强壮,身边又有蒋翼、关超一群死党结伴呼啸、势不可挡,就更没有人敢挑战他年级老大的权力地位了。 不过郭靖家的烧烤摊开业对我们来说仍旧是一件大事,走得近的几家都跑来庆贺。 第17章 烧烤店在小花园和大广场之间,三间屋子,原来是超市,现在里面一间改为厨房,两间餐厅,外面还有不少散座。 开业第一天,郭靖爸爸把电视支在露天,客源爆满,同时也引发男人女人的世界大战。 结果自然是男人们斗争失败——我爸、蒋叔叔、钟叔叔还有明雨爸爸带着蒋翼、郭靖、关超几个男生蹲在收音机前听世界杯转播;《还珠格格》重登屏幕,几位妈妈从长相、学识、家庭背景、未来前途等各个方面,全面分析尔康和五阿哥谁才是好老公人选。 郭靖妈妈端着满满一只盘子鸡翅羊肉串的放在我们几个小女生的桌子上,笑眯眯道:“丫头们多吃点。” 郭靖喊:“妈给我们分点。” “要吃自己过来拿。” “关超去拿。”郭靖支使。 “得令。”关超拍拍屁股过来抢劫,明雨严防死守可还是被抢了半盘子,我追到收音机旁,爸爸笑哈哈说:“进球了。” “德国队么?”我好奇也跟着蹲下来。 “是英格兰进球了。”爸爸跟我说:“今天不是德国队的比赛。” “德国队是哪天?” “明天。” “我陪爸爸看。” “凌晨呢,你还能熬夜?”蒋翼不屑。 “我就能呢!” “哪次你不是睡着?” “这次我就不睡!” “连越位都分不清还看球呢!” “我能呢我能呢!我能分得清!” “我们瀛子什么都能!”我爸大笑。 这个夜晚本来的主题应该是“开业大吉”,结果后来竟然变成“遇水则发”。 大概九点多的时候,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突然变为暴雨,与此同时电闪雷鸣,烤炉、桌子、外接的电视都被搬进屋里,倾盆的雨将世界隔断。就在这个时候,厂里的防洪警报同时响起来。 这一年的大水超出想象和预知,这样级别的警报响起意味着大部分的员工,尤其是男性员工都要立刻赶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检查现场,保障设备及生产安全。 我爸和蒋叔叔第一时间起身前往单位,明雨妈妈和爸爸也要分别去学校和医院盯守。 蒋翼妈妈说:“孩子们得送回家。” 郭靖妈妈边急急收东西边说:“留在这我看着吧。” “一楼不安全,你们两口子收拾摊子都忙不过来。”我妈说:“而且没时间挨个把孩子们送回去了。” “都到我家去吧,离得近,就几步路。”念慈妈妈说,“奶奶在家也可以照看。” “行。”我妈当机立断,“现在就走。” 第14章 雨势稍缓,一个妈妈护送两个孩子回家。穿过小花园才到了楼门口,没想到钟奶奶已经等在那里,白色的头发梳在耳后,“我看下雨了有点担心,想说接你们回家。” 妈妈们稍安,转而忧心忡忡去了单位,不明深浅的小孩子们却唯有不知天高地厚地兴高采烈。 对我们来说,这不是一场大雨,而是一次难得的聚会。 男孩子和女孩子们闹成一团,念慈过去扶奶奶,我也跑过去,“奶奶咱们还能看电视么?一会儿重播《还珠格格》。” “能呢。明天周末,咱们晚些睡也没关系。念慈先去开门吧。”奶奶拍念慈的手:“奶奶走得慢,你们先上去。” 我们照旧听话先跑上楼,这么些年,所有小孩子都已经习惯了老人温暖细致的陪伴照顾,缓如细流,却无处不在,也习惯了她那句“奶奶走得慢,你们先走”。 小孩子总是很听话,也总是不擅长等待。 我们在念慈家已经闹翻天的时候奶奶才进门,然后片刻不停在客厅里给我们铺好了地铺,男孩子一排,女孩子一排,中间是四个盘子,装满了水果。 “吃了水果要刷牙,不过还少一个备用牙刷呢,我得找找。”奶奶边说边翻找。 “我回家去拿。”我举手。 “也好,那念慈陪瀛子去吧。”。 “我去吧。”明雨蹦起来,“咱们把全套的《灌篮高手》拿上来行不行?” “行。”一年多了,我也没把漫画还给庄远,所以是我们全年级唯一一个拥有全套漫画的人。 四楼的楼梯间静悄悄的,还能听见楼上蒋翼和关超打打闹闹的声音,我从家里拿了牙具,又搬出全套漫画,一摞摞交给明雨抱着,转身要关门的时候,隔壁房间的门开了。 庄远看到我们,怔了怔,“方明雨?你怎么没回家?” “我、我、今天在念慈家住……”一贯伶牙俐齿的明雨突然说不出完整的话。 就这个时候,楼下有人上来,前面的黑衣男人,手边是一把黑色的雨伞,西装是少见的笔挺,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衣着简洁却透着昂贵,眉眼疏朗,不怒而威。 庄远看到来人,叫了一声:“爸。” 我和明雨站成一排,看着他微微对着庄远点了点头。 “妈妈睡了么?” “没有,在等您。” “好。”庄远爸爸点点头,转头看见我们,“这是你的同学们?” “嗯。”庄远只回答了一声。 “你们好。”没想到庄远爸爸竟然没立刻进门,反而看向我们,“很少有机会见到你们,这次带了礼物,晚点让庄远带给你们。” 第18章 “谢谢、谢谢叔叔。”我和明雨磕磕绊绊地回答。 “你们这是要聚会么?” “嗯嗯。”我点头,“在楼上念慈家,庄远你来不来?咱们一起看电视,奶奶还给我们准备了好多好吃的!蒋翼郭靖他们也在!” “不了……” “去吧。”庄远爸爸说,“一起和小伙伴们聚聚,晚点我和妈妈去接你。” 庄远看着父亲,半晌点了点头,跟我俩说:“书给我吧,我给你们拿上去。” 明雨脸红红地答应一声,我也脸红,跟庄远说:“漫画再借我看几天吧。” “嗯。”庄远答应一声,上了几步楼梯说:“送给你了。” “哎呀那怎么行?”黄瀛子也鲜少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没关系。” “那这样,我们小学毕业,不,我们上了初中,我就还你……就过了暑假,就还你,我再看三个月。” “没事,送给你了。”庄远顿了顿说:“而且,考完试,我就要走了。” “什么?”明雨呼喊出声,“你要去哪?” 庄远回头看看我们,“北京。我爸来接我们了,下个月,我和我妈就要到北京去了。” 第15章 离别的消息,从来猝不及防。 我和明雨就是在那个雨夜知道了这样的消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最初让人心动的男孩子,就这样要离开。从未预想,一时间也很难接受。 回到念慈家的时候,除了惊诧我们不只带回了牙具和漫画,还带来了个大活人,更让屋里人吓一跳的是,我和明雨竟然都哭成泪人。 “哎呀,瀛子你怎么了?”念慈担忧问。 现在想起来,小孩子的眼泪可能真的说来就来,虽然廉价,可也真挚。 庄远从我们开始哭就已经有些不知所措,蒋翼接过他手里的漫画书,问:“她俩什么毛病?” “刚说了我考试之后就去北京的事,就都哭了。” 郭靖说:“确定要走了啊?” “嗯,明天开始可能就要打包行李了,考完试就走。” “怎么这么快啊?那毕业球赛你还能参加不?”关超就想着比赛。 “你们都早就知道了呀?!”我抽噎着听出了门道。 “不然呢?”蒋翼莫名其妙看着我。 “我怎么不知道呢?”我控诉。 “怎么还什么事都得让你知道?”蒋翼翻白眼,转眼看到明雨吓了一跳:“大姐你还能喘上气来么?” 我印象里,明雨那么哭,就这么一次。 明雨后来和我说:好像考试跌出年级前三名,奶油蛋糕再不允许加草莓,夏天来了可还没有一条能穿的裙子,感觉全世界都黑了,再也不会开心起来。 我问,有那么夸张么? 有的。 明雨说,真的不是夸张,那天哭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一切都不会好了。 “但是也有好处。”她顿了顿,“在那之后,再面对离别,我就不会觉得那么晦暗了。那一天,我好像长大了一点。而且越长大,感知那种晦暗带来的失望,就越迟钝。那可能是长大带来的,我不知道应该难过,还是应该说谢谢。” 面临长大,我们总有说不清的情绪。 《还珠格格》首播结束的时候,期末考试也随之结束了。庄远没参加球赛就去了北京,与此同时,世界杯的淘汰赛就开始了。 那一年是爸爸最喜欢的球星金色轰炸机克林斯曼最后一次参加世界杯。老迈的德国战车被克罗地亚零比三大比分送回家的深夜,我正窝在爸爸腿边揉眼睛。 转播结束,蒋叔叔他们都陆续回了家,爸爸抱起我,“瀛子睡觉吧,明天去奶奶家,还要早起呢。” 我搂着爸爸的脖子说:“比赛还有下届。” 爸爸叹口气:“下届这些人就该退役了。” 那是陪伴爸爸青春的球队和球员,从收音机的杂音里分辨他们的名字,黑白电视淘汰,才知道他们真正的模样。那些在1990年手捧大力神杯、1996年举起德劳内杯的人,经历了被铭记的辉煌,曾给爸爸带来激情、狂喜和陪伴,今夜如此告别,难免伤感。 我躺在床上盖好被子:“退役了就不能在电视上看到他了吧。” “看不到了吧。” “就像我小学毕业一样,就不能经常看到金老师了。” 爸爸一怔,“是啊,不过你还是可以经常回小学楼去看她,离得不远。” “嗯,而且我就是中学生了。”我困倦,却舍不得让爸爸独自伤感,“以后我能熬更久的夜,陪爸爸看球。我是大孩子了。” 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爸爸笑起来,“是啊,我们瀛子是大孩子了,是中学生了。” 他亲了亲我的发顶,“我们瀛子长大了呀。” 成长不可逆转,可成长也总让人欣喜。 况且生活往前,一切未知,也难免有意料之外的惊喜。 那个夏天过后,我升入中学。 第二年年初,克林斯曼退役。 然而,八年之后,2006年德国世界杯,我念大三,克林斯曼重新归来,宣布执教德国队。 在学校食堂的电视上看到新闻的那天晚上,我给爸爸打电话说:“老爷子,我回家陪你看世界杯吧。” 爸爸笑起来说:“可别了,你再睡着,我可抱不动你了。” 第19章 我们就那么长大了,从父母的怀里走出,跟每个人都有了拥抱无法触及的距离。 那个夏天过后,我们这一个年级从小学楼到对面的中学楼上课。 我照旧放了学就去念慈家写作业,照旧丢三落四,照旧肢体不协调,照旧要去广播站写稿子…… 一切似乎没什么变化,一切也都看起来不太相同。 庄远家搬走了,房子还留着,再没有隔壁家的完美小孩把黄瀛子比对成蘑菇,但是也没有了放学回家之前会检查我有没有带作业回来的男孩子。 念慈照旧会在我们回家的时候托起我的书包,顺手系上我忘记系上的扣子,不过她每天早起开始跑步,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再敲门叫我起床一起吃早餐上学。这个自律到可怕地步的女孩子唯一还像小孩子一样的地方是,她迷上了一部日本电视剧,文具盒里那张赤名莉香的笑容直到高中毕业也没换过。 明雨留起了长发,马尾辫一翘一翘地,娇俏可人,偶尔午后自习的时候,看着窗外念一句“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让人又爱又恨。庄远走之后,这个人从来不曾把年级第一让出来。 亦菲如同往常走在我们所有女孩子的前面,美丽的身材仿佛是一夜之间变出来的,每天书桌里都有一封情书,圣诞前夜收到的苹果分给全班每人一个还有剩余。 关超开始交女朋友,是下一届的学妹,头发卷卷的好像洋娃娃,每天放学的时候都会去看球,加油的嗓门高得让关超这种厚脸皮都脸红。 郭靖放学之后会去给妈妈的烧烤店帮忙,越发沉稳,也越发不爱说话,但是手艺也越发纯熟。烧烤店的生意兴隆又忙碌。 蒋翼的个子开始抽条,从我的同桌搬到我后桌,对答案的时候习惯踢我凳子,借橡皮的时候习惯拽我的头发,被我打的时候习惯用手捂我眼睛阻挠视线……可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来家里过夜,已经不被允许进入我的房间,只能在客厅里打地铺了。 2000年元旦,千禧年来临之时,钟奶奶给我们一人绣了一只小袋子,可以装零用钱和学生证件,留了一格可以装我们即将拥有的身份证。 1998年那个夏天的夜晚,那些头挨着头,夜谈玩闹、无话不说、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人,已经有人先一步离开,剩下的人,也各自长大。 再次重聚,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第16章 三年后的夏天,2001年5月,中考到来之前的那个月,似乎每天都有火烧云铺满天边。 中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试成绩出来,年级前三名方明雨、蒋翼、钟念慈被老师叫去考前动员,我一个人踢着石子回家。 “去不去看我们练球?”关超从后面拽我的书包。 “不去。” “亦菲也去。” “没工夫。” 大概是鲜少见我有不高兴的时候,关超把球扔给刘鑫几个人喊:“我一会儿过去。” “怎么不高兴啊?” 我转头看这人一身的汗,还没皮没脸地笑,问:“都快中考了,你不愁呀?” 关超哈哈笑:“我肯定考不上九中,有啥可愁的。” 也是,算我白问。 “哈哈哈不过你这成绩忽上忽下的确实有点烦啊,好的时候年级第四,差的时候年级四十,九中的名额一共就四个,排除那三个万年前三名,你说你这志愿怎么报?” 我烦得跳起脚打他,关超边躲边笑:“亦菲也愁这个事呢,你这个变量让她和潘雯雯都各种闹心。” 变量,这明明是蒋翼的词汇。 我生气:“这能赖我么?!” “哈哈哈不赖你赖谁?不过市里前二十名能被统招九中,方明雨考得好,进了统招,没准能多腾出来个名额,你和亦菲就都能上了。不过前二十也不那么好进,哈哈要不你让方明雨她妈妈给你开个后门吧。” “这是能开后门的事么?” “她妈是九中的教导主任,她没后门谁有后门。” “懒得跟你说。” 明雨妈妈在我们初一的时候就被调进了市里的重点高中九中当教导主任,之后这种走后门能上九中的玩笑一直在我们这一届流行,可连小孩子都知道不可能。 “你不去九中呀?”我问:“今年有专门给咱们厂的自费名额。” “不去。自费名额也是有门槛的,也轮不到我,况且我这成绩去重点浪费钱干吗?”关超一派不在乎,“你们家长都要面子,我爸才不在乎我在哪上学。他要是有酒喝,我辍学不念他也不管。我看不如我考个技校算了,还能早几年挣钱。你说怎么样?” 我张张嘴,又想起爸妈昨天晚上商量自费也要我去重点的笃定样子,和关超爸爸比起来,也不知道哪样的家长比较好。 “你非要考九中?”关超说:“六中也不错啊,我没准还能考上,郭靖没准也得去六中,咱们还能做同学。” 我倒不是非要去重点,可是我妈那是个要强得连六中大门都不肯看的人,肯定不会同意,况且:“明雨他们都去九中,咱们去了六中,就分开了,多没意思呀。” “也是。”关超鲜少没打哈哈,想了想说:“亦菲家肯定也是这样,考不上宁可自费。得,没准就我一个不去九中了。” “要是自费,我也不去。”我打定了主意:“考完估分我要是成绩不够就报六中,咱俩继续做同学。” 第20章 “行,说定了。” 我放学路上刚跟关超信誓旦旦定好了相约六中,到了家里正听见我妈跟班主任钱老师打电话:“是啊钱老师,我听说了,她这次又十名以外了……可不是呢,就一直这么不稳定,我们也着急……是呀,都知道她的毛病,没定性,坐不住,爱马虎……哎呀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行,我跟她爸爸都说好了,如果名额走不上就给她自费,说什么也上九中……” 我蹑手蹑脚往房间走,谁知我妈放下电话说:“成绩单出来了?给我看看。” 我转身,不情愿拿出成绩单和卷子递给我妈。 我妈坐在沙发上看了半晌,才抬头跟我说:“没事,还有一个月,咱们努努力。你们钱老师跟我说了,她早上才问过明雨妈妈了,按着你的成绩,要是占不上名额,肯定优先派自费九中的。爸妈钱都给你准备好了,别有压力,好好复习就行了。” 这还怎么“别有压力”? 只是我没想到没挨骂还被安慰,一下子眼圈红了,立马表决心:“妈,我好好复习,争取不让你们花钱。要是没考好,我就去六中……” “不用想这些,钱不是你操心的。” “……我一定好好考。” “行了,知道了,你爸爸去买菜了,晚上做锅包肉。” “蒋翼晚上来啊?” “嗯,你冯姨去看蒋叔叔了,他考试前都在咱们家吃饭。” 蒋翼爸爸从前一年开始长期外派加州,一年回来两次。厂里照顾他和冯阿姨分居,需要出差的技术活基本都委派冯阿姨去,让他们偶尔夫妻团聚。只可怜被一个人扔在家里的蒋翼就只能常驻我们家了。 好在蒋大爷已经不是小孩子,每天自己上学放学,回我家吃饭、写作业,回自己家里睡觉,偶尔跟我爸看球的时候留宿客厅还知道帮忙收拾房间,倒是不太让人操心。 我一个人又是安心又是内疚地回了房间写作业,爸爸回了家就开始做饭,厨房里吸油烟机响起来的时候,蒋翼回来了。 他跟我妈打了招呼,扔了书包就跑去厨房,嘴里被我爸塞了块炸好的酥肉才回来,一屁股坐在我对面,“念慈问你晚上去不去她家写作业。” 我咬着笔杆不答话。 蒋翼低头摊开练习册,又伸长了腿踢我的脚:“问你话呢。” “烦人!”我挥拳头躲开,“不去,今天哪也不去!” “不去就不去呗。”蒋翼莫名其妙看我一眼,“发什么脾气?” “才没发脾气!” “行行行,没发脾气。”蒋翼低头写了几笔,问:“你不是那个来了吧?” “你才来了呢!”我一把扔了个本子过去,被稳稳当当接住。 “没来就没来呗。”蒋翼嘟囔一声,又说了一句:“明天上学别忘了带身份证,填考前信息了。” “知道。”我趴在桌子上,低落答应一声,又忍不住抬眼睛看看。 蒋大爷坐在对面写题,照旧头发很短,腿很长,鼻子很挺,眼眶很深,懒洋洋地在座位上,眼睛微微低垂着,痕迹深刻,却有种万事不放在心上的轻松。 “喂。”到底还是我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嗯?”蒋翼没抬头,只答应了一个字。 “你中考志愿怎么报?” “九中啊,不然呢?”蒋翼莫名看了我一眼,“你不也是?” “我又不一定考得上。”我噘嘴。 “自费肯定够了。” “谁要自费啊!”我大叫,“我才不丢那个人呢!” “那你就好好考,名额进去不就得了?”蒋翼笔下不停,脸上是那个“你无理取闹”的表情。 “万一没进呢?” “不是说了还有自费么?”蒋翼终于不耐烦了车轱辘话,“你到底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气呼呼宣布:“我要是没考好,就不去九中了,去六中。” “不可能。”蒋翼终于抬头。 我理直气壮回看过去:“怎么不可能?!” “你一定要上九中。”蒋翼斩钉截铁。 “我就不去!” “那你试试。” “要你管?!” 蒋翼顿了顿,试图跟我讲道理:“覃姨也不可能让。” “不让我也不自费!”仿佛有底气得很。 蒋翼看了我片刻,又低头继续算题,“随你。” “哼!”我吵赢了一轮可也没多高兴,把头埋进卷子里,“烦死了!” 第17章 “大家都安静一下。”钱老师在讲台上敲了敲黑板,“我说一下啊,大家把刚发的这张表填一下,这是考前信息,不要出错。另外明天晚上是考前动员大会,都跟家长说好了,谁家也不能缺席。要是没通知到自己爸妈,中考也不用去考了。知道了么?” “知——道——了——”一个班的人拉着长音回答。 钱老师收拾了课本,嘱咐一句:“钟念慈,你把表格收集好了给我送到办公室。” “嗯好。”念慈答应一声,低头问我:“瀛子你怎么了呀?表格填好了没?” “没。”我头也不抬地继续算题。 关超跨坐在我前面的椅子上,感慨一声:“就你这架势是非上九中不可啊,你这不是忘了咱俩的六中之约了吧?” “没忘。” 第21章 这俩字说完了,我就感觉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来,以蓝亦菲方向的最好奇也最不遮掩。 “黄瀛子你不考九中了呀?”方明雨从隔壁排叫道,“你干吗不去呀?我们都去九中你干吗不去啊!” “我和郭靖也不一定去呢,我们仨去六中。”关超说:“是吧郭靖?” “嗯。”郭靖就答了一个字。 蒋翼突然站起来,从我桌子上抽走表格,跟念慈说:“我给她填。” “哦行。”念慈答应了一声,目送蒋翼站在课桌边填表。 我头昏脑涨地做完一套卷子,抬头正看见他把表格递给念慈,“好了。” “我给你检查检查。”念慈刚接过,却被关超一把抢去,紧接着就是一阵杠铃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曾用名,黄瀛子,你还有曾用名呢啊!” 我一下子抬起头。 “哈哈哈哈哈曾用名黄英姿?!黄英姿是谁,哈哈哈哈哈是哪位大哥?!”关超笑的气都喘不上来。 “蒋翼!”我尖叫。 “叫什么叫。” “谁让你写的?!” “本来就是啊。”蒋翼照旧的那个“你无理取闹”脸,“关超你行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一群男生继续大笑。 “烦死人了!” 黄瀛子这辈子最大的秘密就是这个了——空军出身的老黄当日想儿子想疯了,见到女儿都来不及想新名字,户口就上报了。我妈从麻药里醒过来,一边忍着疼一边骂老黄一边给我改了名字。 这个从来没叫一天的名字,本来想说申请身份证的时候改过来就行了,谁知却被蒋翼就这么叫出来?! 我气得跺脚,抱起卷子,书包都没收就跑出了教室。 怒气冲冲跑回家,我横冲直撞进了卧室,把卷子扔在书桌上,刚要坐下就突然肚子一阵疼。耳边响起蒋大爷昨天那句问候“你不是那个来了吧?” 靠,还真让他说着了! “啊啊啊啊啊!”我大叫一声。 蒋翼那个混蛋真是越来越烦人了! 信誓旦旦的“努力复习”给大姨妈让了路。我埋进了被子,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门开了,有人进来,随便把两个书包放在书桌上,走过来居高临下到我床边看了一会儿,就又出去了。 我心里生气,身上又难受,不想搭理他,翻了个身又睡了。 再醒来的时候,听见的是客厅的门响,蒋翼说:“叔叔阿姨那我回家了。” 紧接着又是门关上的声音。 我迷迷瞪瞪拧开台灯,书桌上就一个书包,闹钟显示九点半。 “醒了?饿了吧,菜是热的。”我妈推门看了看,“起来吃饭。” “哦。”我慢吞吞起了床,感觉肚子没那么疼了,才裹了件睡衣出了房间。爸妈已经睡了,我从厨房盛了一碗土豆炖排骨,一碗米饭,端回到自己房间,摊开卷子,边看边吃。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钟表滴答,我一道题一道题地做,吃完了一碗还没觉得饱,刚要站起来去盛,突然听见窗户响了一下。 我拖拉着拖鞋到了窗口,深夜空荡荡的小花园里,蒋翼站在石凳上,看到我,招手,口型是:“下来。” 我瞪了他一会儿,运了运气,才转身换了衣服拿了钥匙下楼。 夏日的夜晚,星斗满天,花草清香,虫鸣唧唧。我刚出了楼门,迎面是一罐冰可乐贴上脸蛋。 “哎呀你真烦死人了!”我气着躲过,打了他胳膊一下,转身要回去,被拽住脖领子,“你行了啊,怎么这两天脾气那么大?” “用你管?” 我被拎到石凳边,俩人一起站上去,坐在厚厚的椅背上。 “喝不喝可乐?”蒋翼打开易拉罐递过来。 “不喝。” “你不是没来那个么?” “来了呀!” 蒋翼笑得差点从椅背上跌下去,我更生气了,“我回去了。” “行了行了。”蒋翼抓住我,摊开手掌是鲜亮颜色的糖果,“给你巧克力。” 我气呼呼接过糖果,嘴里变得甜丝丝的时候,也就消气了。 蒋翼转头看着别处,“你真要去六中啊?” “……我不想自费。”有三个学霸当朋友,又有那么要强的妈,压力真的很大,“你们都是自己考上的,就我一个自费,太没面子了。” “你什么时候也要面子了?” 我挥拳头要打他,被笑哈哈地躲过去。蒋翼一口喝干净可乐,问:“我们都去了九中,就你去了六中,多没意思。” 我昨天也说过这话,可是,“还有关超他们呢……” “那能一样么?” “……有什么不一样。” 蒋翼不说话。 “我还没跟你们分开上过学呢。”我小声说了一句。 我们这些人,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分开过,见彼此比见自己爸妈的时间都多,要是真分开了,真的舍不得。 黄瀛子是没什么上进心的小孩,可黄瀛子也是怕孤单的小孩。即将到来的分别,让我不知所措。 蒋翼站起身,挥手把易拉罐扔进远处的垃圾箱,说了一句:“你肯定能考上。” “你怎么知道。”我没精打采。 “我考进全市前二十,走统招,给你腾出来一个名额。” 第22章 第18章 “啊?”我睁大眼睛看他。 “方明雨走统招应该没什么问题,我这几次大考市里排名前五十,按常理也要走名额,钟念慈也是,蓝亦菲和潘雯雯正常发挥应该是四五名,如果没有你这个变量,就是我们五个上九中。”蒋翼仿佛解数学题,思路清楚,一一分析:“你的成绩虽然浮动,但是按照大概率应该可以进年级前六。这样的话,你最好的情况是第四走名额,第六就很危险。但是我如果进了统招,就能省一个名额,这样你就比较保险了,即使不能超过蓝亦菲她们俩,也能正常上九中。” 我愣愣地抬头,看着男孩子精密地计算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夜色中,唯有高挑的个子睥睨时空,仿佛全世界的难题在他眼里都不是事。 “……哪有你说得那么轻松?” “大概率事件就是会发生。” “瞎掰。”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时候说搬到同一栋楼不就骗我!” “打住,又翻旧账,我那时候就压根没答应过你,而且那事我爸妈都没辙。” 虽然是这么回事吧…… “可是统招要进全市前二十,也没那么容易。”我吸吸鼻子,有点放心,又有点想哭,“你能行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就保证正常发挥能进前六名就行了。”蒋翼跳下石凳,抬脸看我,“这个你能行吧?” 我也站起来,回看他,男孩子明亮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片星空。 “嗯,能行!”我重重点头。 “那走吧,回家。” “嗯。”我刚跟上,就听见刚耍了酷的人肚子叫了一声。 “你晚上没吃饭啊?”我问。 “没吃饱。” 啧啧,这可真少见。 “家里土豆炖排骨还热着,咱们回去吃吧。” “行吧。”蒋大爷恩准了,跟我上了楼。 俩人蹑手蹑脚进了屋,我从厨房盛了满满两大碗带进房间,刚放在书桌上,就听见我妈在隔壁说了一句:“吃完把碗洗了。” “啊,知道。”我和蒋翼一缩脖子,面对面吐吐舌头。我吃着碗里的,眼睛盯着他碗里的一块排骨,那一块的肉似乎很顺…… 蒋翼面不改色夹了那块排骨,“要这块?” “嗯哪。” 蒋大爷嘿嘿笑,作势要往自己嘴里递。 “哎你!” 一筷子排骨直接塞进我嘴里。 黄瀛子嚼着排骨跟着他笑。 俩人狼吞虎咽吃了东西,又各自做了一张卷子。我眼皮都睁不开的时候,听见蒋翼起身去洗碗,心里莫名很放心。 这个人答应的事情从来说到做到,答应了就不会忘了,不管是洗碗还是考进统招。他既然说了我能考上九中,那就肯定能上。 如这个男孩子所说,他从不曾骗过我,我也从来习惯信他。 多少年之后的蒋翼,仍旧是说一不二的,脑子聪明,意志坚定,除非他想骗人,否则说话从不落空。 当然,后来的我会知道,若是蒋翼真想骗人的时候,那也就没人能猜得透。 让人猜不透的蒋翼,其实也最让人伤心。 当然,这也是后话。 我带着背水一战的心态通知了爹妈要参加晚上的家长动员会,到了学校继续背水一战地复习。 关照在我身边长吁短叹,指责我背叛六中联盟。我被昨天跟我妈还有蒋翼表的决心鼓动得心潮澎湃,理也不想理这个家伙。 晚上的动员大会是在学校礼堂,我们先一步到,等着家长下班才陆续进入。 写了一天的卷子头昏脑涨,我坐在那很想睡觉,看到我妈的时候眼神呆滞地张了张嘴,被香喷喷的手摸了摸额头,才觉得眼前的迷雾散了,顺势把脸埋进妈妈的手里,鼻子蹭了蹭,哼唧了两声,就听蒋翼在旁边“啧啧”了两声。 钱老师问:“蒋翼你家长出差谁给你开会?” “我给他开会。”我妈说,“昨天晚上刚跟他爸妈通过电话。” “行,他成绩倒是不用担心,就是还太贪玩,球打得有点多。剩一个月考试了,得减少室外活动,用不着那么大运动量,也免得受伤,得管着他点。” 我妈点头:“我刚跟他聊过,考试前就每天跑跑步,暂停打球了。” “嗯。”钱老师表示满意,“黄瀛子这几天学习态度也很不错,没怎么看漫画开小差。她主要的问题是注意力不集中,还得认真些,得把考试当回事,拿出状态来。真到考场上,认认真真别漏题,答题卡别再填错行,就没什么事。” 特意从市里早回来开会的明雨妈妈在一旁说:“明雨说瀛子作文写得好,没准有惊喜。” 郭靖妈问:“老师你看我们有希望上九中不?” “自费名额没准能排上,不过听郭靖说想去六中。” “那我们看他成绩填志愿吧。” 钱老师点头,一一跟家长们说:“明雨就是别太紧张了,正常发挥;亦菲和雯雯也是,她们最近状态都比较紧;念慈心态和成绩都没什么问题,我最不担心;姗姗得把工夫花在学习上;刘鑫就准备三中吧,六中自费估计也够不上……” 一群家长一一记录,快开会了才陆续回了座位。 钱老师点名问:“还有谁家长没到么?” 第23章 全场静默了片,关超一个人在角落里,淡淡说:“老师您先开吧,我爸估计给忘了,甭等他了。” 钱老师顿了顿。 郭靖爸爸说:“钱老师,有什么事我转达吧。” 钱老师看了底下一眼,才说了一句:“行吧,那咱们就开始……” 门就是在这一刻被踹开的,说是踹,就真是踹。 关超的父亲红涨着脸就这么醉醺醺地冲了进来,前排有女生一阵惊呼,我慌张地下意识转头去看关超。 意料之外的,那张年轻的,还未长大成人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第19章 关超就那么坐着,看着自己的父亲脚步虚浮地往前走了几步,上前要跟钱老师握手,“啊,啊呀,钱老师,不好意思,我,我来晚了。” “没事,关超爸爸入座吧。”钱老师指了指最后一排关超旁边的座位,“就等您了。” “好、好……” 关超一言不发,没上前扶父亲,就那么任由他往前走了几步。 郭靖爸爸看不过,上前来扶,可才起身就听见“扑通”一声,酒醉的人趴在地上呕了几声。 整个会场瞬间议论纷纷。 “走吧,去外面缓一缓。”郭靖爸爸和几个男性家长合力把关超爸爸驾了出去。 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闹剧,钱老师看着恢复安静的教室,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关超,轻叹一声:“咱们开始吧。” 这个插曲多少影响了动员会的气氛,但中考毕竟是大事,家长们即刻进入状态,跟各个学科老师交流,学校领导和上届优秀学生还依次上台介绍了考试经验,九点多的时候,大会才算结束。 刚一宣布可以解散,趁着家长们都去跟老师交流,我们几个跑向后排,蒋翼跟关超说:“没事吧?” “没事。”前一刻还僵着表情的关超一秒变得笑嘻嘻的,“能有什么事?丢人的是他也不是我。” “打会儿球再回家。”郭靖说。 亦菲说:“钱老师刚说不让蒋翼打球了。” 关超哈哈笑:“没说不让我打啊,我跟郭靖打。走,蒋翼,给哥捡球去!” “臭美吧你!” “走吧。”郭靖就俩字。 三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要走,念慈说了一句:“别打球了,去操场上走走吧,咱们大家一起。” 郭靖站住,看了看另外两个,做了主:“行吧。” 关超看看念慈,又看看郭靖,笑,“得,郭大侠说了算。” 学校四百米的露天操场,平时除了学生,更多的是大人和小孩子跑步锻炼。可这个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除了个别夜跑的,就只有我们。 夜色安静,便更显得时间空旷。 原本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可真聚齐了,也就三三两两地说话,渐渐地,七个人分成了几个批次。 先是三个男孩子在前面,四个女孩子在后面,变成两排。 后来不知怎么,关超走得慢了一些,亦菲走得快了一些,于是变成三排。 再之后郭靖和蒋翼跑了起来,竟然领先了我们一圈,蒋翼从背后抓我的头发,我气得去追他,于是变成四排。 再之后,明雨一个人走到升旗台上坐了下来,郭靖跟着念慈,速度越来越慢…… 我跑到升旗台旁叫明雨:“在想什么呀?” 明雨看看星星,又看看我,说:“下个月的今天,咱们就考完试了。” “啊真的耶!”我跳上去,“正好是一个月哎。” “然后咱们就去市里上学了。” “是呢呀。”我站在升旗台上转了一圈,夜晚的风是清甜的,“一个月后就解放啦!” “黄瀛子。”明雨叫我。 “嗯?” “你上九中吧,咱们还一个学校,不分开。” 我站住,看向明雨,苹果脸上的认真仿佛是在上课回答问题。 我想了想,认认真真答应她:“我好好考,咱们不分开。” 我们七个结成一排散步,之后想想,除了那次,就再也没有过了。 念慈的小提议,是我们长久的回忆。 然而那个晚上还没结束。 从操场上离开的时候,正有一位女士迎面走过来,长发浓妆,手边是一只旅行箱,风尘仆仆,步履匆匆。 关超老远看到她的时候就站在了那里。 女人只一回头,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水。她紧走几步,呼唤一声,“关超。” “妈。”关超怔怔地看着许久未见的母亲,生疏又试探地问了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还没得到回话,后面是一阵躁动,关超爸爸骂骂咧咧追过来,“你他妈给我滚!给我滚!没良心的娘们儿,自己跑了不算,还敢来带走我儿子!” 这样粗鄙难堪的场景让所有小孩子惊呆在当场。郭靖爸爸紧紧跟来,又是压制又是解劝,“别吵吵了,大晚上的干什么?孩子们都看着呢!嫌不嫌丢人?” “我丢什么人?从、从广东回来就牛逼了?跟我抢儿子?我告诉你,告诉你!关超他姓关!想给他找后爹?没门!” “你不让我带他走,你能带好他么?!” “我怎么不能?!” 关超妈妈强自镇定,抹掉眼泪,不理呼喝,过来握着关超的肩膀说:“关超,我这次回来就是给你办退学手续的,跟妈妈去深圳吧。” 第24章 第20章 这是谁也不曾料想的事情,关超妈妈走了有十年,突然出现没想到就要带关超走。所有小孩子都慌张地站在当场,看向关超。 那一边,关超笑嘻嘻的表情又变得僵硬,然后无措,他看看那边骂骂咧咧的父亲,又看看眼前泪眼迷蒙的母亲,半晌又问了那句:“你怎么回来了?” “你儿子问你怎么有脸回来?”酒醉的人力大无穷,郭靖爸爸根本不能压制,只得跟关超妈妈喊:“你先回去,先回去!过几天再说!这样非要出人命的!” 关超妈妈仿若未闻,抹干净脸上的泪水,蹲下身,拉住关超手臂:“关超,这次跟妈妈走吧!” 我们被这闹剧吓得不敢动弹,这时候才发现一直没说话的关超低着头,一动不动。 “深圳那边我都打理好了,关超,妈妈会让你过好日子!”做母亲的几乎是在哀求。 关超半晌抬起脸,迷茫地问了句:“那我爸怎么办?” 大人和孩子们都僵立道当场。 这是谁也没想到关超会问的问题。 我们都曾经以为从不曾被善待的关超根本不会在乎那样的父亲。 关超表情似乎也有些疑惑,他看着母亲,慢吞吞又问了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我……” “你们离婚的时候,我以为,你会带我走的……后来等了好几年,你也没回来。”关超不是责怪,只是真的想不明白,“他现在,都不太打我了……” 只是这一句话。 关超妈妈终于痛哭出声。 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那样无助到凄厉的哭声,更别说这样的哭声来自一个大人、一个妈妈。 关超妈妈的样子,颠覆了从前我曾以为的家长应该有的样子——一点也不懂事,一点也不强大,一点也不好看,一点也不大人……仿佛无依无靠的小孩子不是关超,而是她。 可那些脆弱和破碎,小孩子本不该经历和见识。 后来发生什么我不得而知。 被我妈带走之前,我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亦菲和明雨的妈妈搀扶关超的母亲起来。女人的妆花了,头发散了,遮挡了本来好看的脸。她似乎叫了一声关超的名字,却没有发出声音。 和我们一起离开的关超脚步踢踏着,有些踉跄,可却也没有停下。 一个月后,关超和我们一起参加了中考,没有去深圳——这其实在意料之中。可没想到的是,估分之后报志愿的时候,关超和我们一样,全部志愿都报了九中。 按照他的成绩,这样报志愿意味着,除非能争取到一个自费名额,否则只可能落榜。 交志愿表的那天是年级的毕业篮球赛。 从钱老师办公室出来,关超走向坐在篮球架下的我们,嘴角咧一咧,又是那个笑嘻嘻的样子。他把篮球扔给蒋翼:“蒋大爷解禁了吧?” “跟活过来了一样。”蒋翼接过球,转身上篮进球。 亦菲问在她身边坐下来的关超:“你这么报志愿行么?” “他说行。”“他”肯定指的是关超爸爸,“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他要是搞得定名额,又乐意花钱,我管那么多呢。” 说这话时,关超爸爸正从办公室里出来,很少见的清醒样子,却显得莫名苍老。 他向操场的方向张望,关超转过身没理会,半晌,中年人也就走了。 亦菲问:“你妈妈回深圳了么?” “嗯。”关超答应一声,“给我留了点钱,说自费钱我爸凑不上的话可以用。” 我说:“多亏没傻乎乎信你要上六中。” 关超这个气啊,“咱俩到底谁先毁约的啊?” 我嘻嘻哈哈笑。 蒋翼黑色t恤的袖子被卷到肩膀,在球场上远远喊:“都过来热身了啊。” “走着。”关超和郭靖跑向球场,却又突然双双停住。 就是那个时候,操场上的同学都看向了校门口。 明雨站起身。 远处,白色的衬衫,浅色牛仔裤,一个身影,慢慢从校外走进来。 “哎那是谁呀?”念慈笑起来。 我跳起来,隔着三年的时空,仔仔细细地观看,确认无误之后,高兴地挥手:“庄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在这呢!” 第21章 年级毕业篮球赛,庄远回来了。 这个男孩子长高了好多,可样子却几乎没怎么变。 蒋翼他们一群人最先跑过去,把庄远围住,白衬衫都被脏兮兮的手揉皱的时候,干干净净的男孩子终于得空理睬我们。 他微笑着冲我们摆摆手。 午后的阳光里,好看的男孩子仿佛从未从光晕中离开。 我要跑上前,却发现明雨退了一步,在看台边坐了下来。 “明雨,庄远回来啦!” 念慈陪明雨一起坐了下来,明雨怔怔地说:“我知道。” 我只好收回脚步,“咱们不去找庄远玩么?” 念慈叹息着,“瀛子你多大了呀。” “十五岁呀。”黄瀛子好疑惑,“不是和你们一样?” 明雨和念慈相视笑起来。 我也跟着她们叹了口气,聪明的女孩子们真的好烦人啊。 不再理会那如游丝般的细腻敏感,我站起来,挥手喊:“庄远——!” 第25章 “嗯?”远远的,庄远抬头答应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中午刚刚到的。” “有没有带礼物?” 念慈晚了一步拉住我,只能勉强捂住额头。 那边蒋翼脸上三条黑线,表情是“我不认识她”。 “带了,晚点拿给你。”隔着半个操场,庄远的笑是六月天里清朗的风,“大家都有,一会儿去我家拿。” “好呀!”黄瀛子心满意足拿出泡泡糖放进嘴里。 方明雨叹口气:“唉!” “怎么又叹气?你俩吃不吃?” “黄瀛子。”明雨叫我。 “怎么啦嘛?” “你是真的喜欢庄远么?” 啪,泡泡又破掉了。 “怎么不喜欢?”黄瀛子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那个人长得好看,学习又好,所有女孩子都喜欢他,我怎么能不喜欢呢? “我最喜欢庄远了。” 念慈和明雨又是那样的笑。远处篮球赛开始,庄远的白衬衫和蒋翼的黑t恤各自显眼。 我不理会那两个人的曲折心思,吹着泡泡,脑洞开始不受控制,“他和蒋翼两个人这样子,有点像黑白双煞。” “你能有点好形容词不?”念慈笑。 “月黑风高,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白衣庄大侠约战三进皇宫盗御宝的黑衣蒋大盗,却不想正遇见无耻采花贼关小超欲强抢良家少女,于是两人联手……”我突然打住脑洞,“话说,咱们都喜欢庄远,可庄远喜欢谁呢?” 明雨淡淡说:“可是庄远喜欢谁呢?” 念慈笑笑说:“或者说,那个良家少女是谁呢?” 对呀,被大侠、大盗还有小贼同时喜欢、保护、垂涎的少女是谁呢?少了这样关键的人物,故事怎么编下去。 故事肯定要继续的。 比赛中场休息的时候,蓝亦菲从校门口进来,一条简单的蓝色裙子,却美丽得仿佛初升的月光。她和后面跟着的李珊珊手里各自提了一袋冰凉的可乐。 有了庄远助阵,蒋翼队大比分领先关超队。中场哨声一响,关超从亦菲手中抢了一瓶可乐,狠命摇晃了开盖就往蒋翼身上喷。蒋翼半身湿透,拿起一瓶反击,俩傻缺就这么在操场上你追我打起来。 “关超你给我站住!” “来追我啊追我啊追我啊!” 关超是肯定不要脸了,连这种言情剧女主人公对白也说得出。我傻笑着正看热闹,却突然发现人群略微有些躁动。 可乐很快就被大家分光了,亦菲自己手里不知什么时候留了一瓶,她递给了庄远。 “你感冒刚好,这瓶不是冰的。” 男生们开始起哄。 篮球架下,脑回路虽然简单的黄瀛子也发现了其中的逻辑漏洞:“庄远感冒了么?” 明雨仍旧是淡淡的表情:“不知道。” “那亦菲怎么知道?” 念慈又是那个捂住额头的动作。 明雨抿着嘴唇,没说话。 那边蒋翼和关超的战局告一段路,以关超全身都被淋成落汤鸡告终。 关超捂着胯恨恨瞪了蒋翼一眼,“蒋翼你给我等着,老子换了内裤再战!”说完就往体育教室跑。 “给我带一条背心来。”蒋翼冲着他背影交代,然后转身跟我喊:“黄瀛子你书包里的手绢呢?给我拿来。” “哼!跟大爷一样,就知道使唤人!”我气呼呼翻书包找出来,小跑给蒋大爷送手帕过去,“早上我妈才给我换的,弄脏了你给我洗干净!” “不然呢?你会洗么?” “我怎么不会?!” “你知道家里洗衣粉放哪儿么?”蒋大爷就这么不知羞耻地当众直接脱了上衣,露出挺拔的腰身,拿着t恤擦了两下扔给我,用矿泉水冲了头发,抽走手绢又擦了把脸。 我接住t恤嫌弃,“哎呀你脏死了!” 一旁的庄远笑了笑,此时才接过可乐,同时解下腕子上的手表递给亦菲说:“帮我拿一下吧。” “嗯。”亦菲接过手表,可我却发现她脸上有一朵绯红。 这是怎么回事?操场上的起哄声音震天响。 就算再迷糊、再不开窍的黄瀛子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然而明白了之后,连从来不要面子的黄瀛子都有点伤感——同样都是女孩子,差距可真是大啊。 我和亦菲面对两个男孩子,他们各自给了我们一样东西。 庄远规规矩矩把干干净净的运动手表交给亦菲,蒋翼一个飞饼把被汗湿透了,还被灌了半瓶可乐的臭烘烘的t恤扔到我手里…… 同样是女孩子,为什么受到的待遇千差万别呢。心里微微有点难过,我叹口气,抬头跟郭靖说:“一会儿去吃烧烤么?” “嗯”郭大侠点头,“打完球就过去。” “嘿嘿嘿好嘞。”我兴冲冲拎着蒋翼的t恤跑回篮球架,又有点低落地跟念慈和明雨报告:“我觉得,庄远可能喜欢蓝亦菲。” 第22章 庄远喜欢谁这个话题有点伤到明雨的心和我的自尊心,所以很快也就被念慈打住了。 球场上,换了干爽内裤回来的关超照旧被蒋翼+庄远的组合打得落花流水,比赛结束横躺在地上不起来大喊:“太丧心病狂了!” 蒋翼喘着气,拿脚尖踢他,“起来。” 第26章 关超一个鲤鱼打挺,“郭靖!咱们俩一伙儿的,为什么放水?” 郭靖理也不理他,转头把店里的钥匙递给念慈说:“你们先过去,肉串我妈都预备好了,从冰箱里拿出来等我过去烤。我们得去洗洗。” “嗯,好呢。”念慈接过钥匙。 一群男孩子勾肩搭背地走了,关超仍旧不依不饶,“郭靖你够不够意思?” 郭靖不理他。 “我以一敌三我容易么?” 刘鑫气:“当我们死的是吧?” 关超更气:“郭靖你能理我一句不?” 不理。 蒋翼面无表情搭腔:“你能闭嘴么?” 关超仰天长啸:“苍天啊!赐我一个会说人话的哥们儿吧!” 一群男生越走越远,明雨看着他们的背影,叹息说:“其实郭靖才有大侠风范吧。” 念慈笑起来:“毕竟叫了大侠的名字。” 亦菲在远处招手,“黄瀛子,你们直接去店里么?” “直接去呀。”我答应一声。 “瀛子,我们要先回我家拿主食。”念慈笑眯眯打断。 “哦那不直接去呢。”我重新更正。 亦菲笑:“那这张光盘也你们带过去吧,关超着急要。” 姗姗补充:“他说是郭靖要看的。” “你们不一起去烧烤么?”我跑过去接过光盘,疑惑问。 “我们要晚一点过去。”亦菲和我们挥挥手,带着李珊珊走了。 明雨问:“是什么电影?” 我送回到明雨手里,盗版光碟封面上莫文蔚香肩半露,猴脸周星驰笑容猥琐。 “不是黄片吧。”方明雨很担忧。 “是《大话西游》呀。”念慈笑得开心了,“这个电影很好玩的,我正想看呢。” 郭靖爸妈给他报好了志愿就要去老家看爷爷奶奶,烧烤店关张一周。出门前,郭靖妈妈准备了一冰箱的肉让郭靖在家烧烤,招呼同学们聚餐。 整整一个店铺可要比之前的主要“聚会窝点”念慈家里宽敞,何况还有烧烤。 为了这个孩子中考之后最重要的聚会,各家家长都牟足了劲儿。 我早早叫我爸买了几大袋子零食和可乐雪碧橙汁珍珍各一箱拎过去,明雨家里准备了七八箱水果,念慈奶奶提前做好包子饺子馒头花卷锅贴炒饭六样主食,热气腾腾地只等出锅,亦菲妈妈从市里最好的蛋糕店定了一个12寸的蛋糕和n多小点心,姗姗带来了她表哥珍藏的全部光碟…… 相比之下,男孩子们真是毫无用处。 关超就不说了,蒋翼是从小被爹妈放养的,庄远刚刚回到家,刘鑫压根把这事忘了…… 只除了郭靖。 从小到大,郭大侠一呼百应,让人俯首帖耳,除了拳头很硬,心胸很宽,还有一点非常重要——郭大侠管了我们一件事,至关重要的一件大事——吃肉。 “吃肉”必须是件大事。 当然一开始投喂这些小麻雀的是郭妈妈。 除了烤串,从茶叶蛋到炸丸子到酱牛肉到烤鱼,横跨各个领域,没有郭妈妈做不来的肉,而且每样肉都好吃得让你恨不得把手指头吞进去……除此之外,郭妈妈还有一手卤味绝活儿,其中鸭货更是一绝。 小小的烧烤店开业短短几年,已经成了航天城里最繁华的饭馆,扩张了好几次,连市里都常有人慕名来解馋。我们这帮小孩子有事没事都会磨着家长带我们去解馋。 尤其是我和蒋翼。 虽然我爸的厨艺也很拿得出手,不过我妈的就一言难尽,不是做得难吃,是效率太慢。 当然我爸出差的时候,我妈是一顿饭也可以给我做四个菜的——分别是土豆炖豆角、土豆炖豆角、土豆炖豆角,以及土豆炖豆角。 嗯,量肯定管够,一锅炖菜,分一个盘子、一个盆、两个碗盛上来。我妈通常会再加上一句:“尽管吃,锅里还有呢。”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也只有蒋翼这样极度好养活的和我这样极度讨人喜欢的小孩子才会面对四盆土豆炖豆角无怨无悔,捧脸星星眼夸奖:“真好吃!真太好吃了!妈你做饭真太好吃了!”。 然而通常我们吃郭靖妈妈做的肉就根本没有抬头说话的时间了好么?晚一步就抢不到了好么? 对我们这一拨人来说,郭靖妈妈以及郭靖妈妈做的肉,是小孩子最香喷喷的记忆。而郭靖,尽得郭妈妈真传。 这个人最开始还只是帮家里打打下手,后来江湖救急的时候,也可以独立做一些食物喂饱我们。 再后来,我们聚会基本都不爱出去吃或者叫外卖,只会可怜兮兮卖惨博同情以期打动郭大侠面无表情或者无可奈何说出那句“行了,想吃什么,我做吧。” 再再后来,是大学毕业那年,我回家的时候,去郭家蹭饭,正赶上大忙人得空回来亲自下厨。 郭家厨房里,郭靖将一只汤匙递到在一旁观阵的郭妈妈嘴边,说“不烫了”。 郭妈妈尝一尝,眼睛笑成一条线:“味道冲了点,可也更香更浓了。比我的好。” 至此,得到郭妈妈官方认证,郭大侠正式得传衣钵。 当然,这也是后话。 不过从十五岁起,郭靖就当仁不让地成了我们的饭票。 一个年级的带头大哥,食物链顶端的男人,硬汉人设,沉默寡言,万事担当,还会做饭,尤其会做肉,郭大侠的江湖地位从来无人可以撼动。 第27章 中考毕业那年,带头大哥请客吃肉,点了一出戏——《大话西游》。 只是这样一件小事,我才知道,无懈可击的郭大侠其实也不过是男孩子郭靖。 他也会有秘密。 第23章 我和明雨跟着念慈推着自行车把主食送到烧烤店的时候,男孩子们已经洗好了澡在门口打闹。 关超边挨打边喊:“你们怎么比我们还慢?” “还不过来帮忙拿?”明雨叫唤。 郭靖最先跑过来,从念慈手里接过车把,“都先进去吧。” “哎这个馄饨里面有汤别弄撒了,我拿吧。”念慈让我从脖子上拿下钥匙:“瀛子去开门。” 我拎着钥匙绳,蹦蹦跳跳跑到门前,“哎呀这个钥匙怎么有四个片呀,怎么插进去?不对呀,圆形的口应该朝上还是朝下……” “开个门也不会!你还能干什么?”蒋翼松开了勒着的关超,要过来帮忙。 “我来开吧。”庄远从我手里接过钥匙,低头看了看,顺顺当当把钥匙插进锁孔。 “郭靖,钥匙往哪一边拧呀?”我抻着脖子喊。 咔哒。 庄远修长的手指向右转动,锁开了。 “你真厉害!”我欢欢喜喜推门跑进去,念慈在后面喊:“瀛子钥匙给我,不然一会儿又不知道放在哪了。” “哦哦。”我跑回去乖乖上交钥匙,又要帮忙拿馄饨锅。 “小心烫!”方明雨警告。 “哎呀烫。”我缩回手,放在耳朵上。 念慈说:“瀛子你去把扑克和象棋摆上,一会儿我们收拾好了就能直接去玩。” “嗯嗯。”我蹦跳着到了牌桌边,才想起问:“象棋和扑克在哪呀?” 郭靖面无表情说:“你歇着吧,一会儿我去找。” “这个盒子里是什么?”庄远没加入男生们的打闹团队,拎起一个口袋,翻找:“是象棋。” “哇你真厉害这也能找到。”我跑过去,接过来,“我来摆。” “你会玩么?”庄远在我对面坐下来。 “会呀,我爸从小就教我这个。”我们俩面对面摆了棋盘,我兴冲冲提议,“咱俩杀一盘?” “你不去帮忙了?”庄远笑。 “不帮倒忙就不错了她。”蒋翼从我身后路过。 蓝亦菲正是这时候进来的,“蒋翼你们在下棋呀?我也想玩。” “那给你玩。”我立刻跳起来让位置,“郭靖,遥控器在哪呢?我要看《<a href="https:///tags_nan/ke-nan-tong-ren.html" target="_blank">柯南》,姗姗你带了《柯南》了吧?” “带了呀,还有《海贼王》、《火影》……” “瀛子先别看动画片了!”念慈叫唤:“来帮我洗水果。” “还是放着我来吧。”方明雨又要抢活儿,“她连洗手液和洗涤灵都分不开。” “就让我洗嘛!”从进屋就一直被怼,我这会儿也有点怒了。 念慈忙分工:“葡萄和苹果明雨来洗,瀛子你洗香蕉和橘子。” 对,反正需要剥皮,洗不干净也无所谓。 我喜滋滋地霸占了水池一角,那边蒋翼指挥关超:“找遥控器,把电视打开。” “看《柯南》么?”我抻着脖子问。 “看《火影》。”蒋大爷四仰八叉窝进沙发里。 “得令!”关超这个狗腿打开电视就开始翻光盘,“火影火影火影你在哪?” “看《大话西游》。”没等我跟蒋翼对呛,发号施令的是郭靖。 郭大侠一个人从冰箱里搬出两箱串好的烤串路过沙发,“蒋翼你过来跟我烧烤。” “哦。” 一物降一物,蒋大爷乖乖起身,懒洋洋从我手里抢了一个刚洗好的橘子,跑到门外,跟着郭靖支起炭炉,点火烤肉。 关超当然更有眼色。不用郭靖吩咐第二遍,很快寰亚的标识就出现在大电视屏幕上,紧接着,观音菩萨质问孙悟空:“你怎么会想吃你师父?” 我大叫一声:“哎呀这个孙悟空好丑。” 念慈把切好的西瓜端到茶几上,“后面的故事很感人的。” 唐僧教育悟空:“哎呀悟空你也真调皮呀!我叫你不要乱扔东西嘛!” 我哈哈哈大笑:“这个唐僧好像方明雨。” “才不像!”明雨皱鼻子。 “她要是唐僧,第一个就念紧箍咒制住你这个话痨。”关超也想偷橘子,被有了防备的我几个招数抵挡回去。 郭靖喊:“关超去仓库把酒精炉拿过来。” 亦菲几乎是同时在那边喊,“关超,你来帮我和姗姗摆蛋糕吧。” 关超站在那里左右摇晃一下脑袋喊了一声:“郭靖而等一会儿啊。” 念慈笑起来,跟郭靖说:“我来给你拿吧。” 这是一个错误决定。 因为与此同时,刘鑫也一溜烟也跑进仓库,边喊:“关超说让我来拿酒精炉。” 郭靖起身,把生火用的蒲扇交给蒋翼:“你拿着,我去看看。” “嗯。” 郭靖跟着念慈进了仓库,谁知紧接着是一声响动,念慈惊慌地叫起来:“天啊!郭靖你没事吧。” “没事,你怎么样,没伤到吧?”郭靖忍痛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我们吓了一跳,一群人一拥而入。 郭靖手背上一片红肿。 “冲凉水。”蒋翼当机立断,拽着郭靖到了水龙头下面一顿冲洗。 第28章 刘鑫慌慌张张,“我、我跑太快了,撞到了念慈。” 念慈眼圈泛红:“酒精炉是烫的,一撞我就拿不住了,郭靖拽开我,可是手被酒精溅到。” “没事,不疼。”郭靖抿着嘴唇说。 蒋翼看了一眼郭靖,说:“没事,这个酒精已经熄灭好半天了,温度不高。” “那也去医院看看吧。”庄远说。 “嗯。”蒋翼说:“我带郭靖去医院包扎一下,念慈你照顾一下大家。” “我也一起去医院。”念慈坚决。 “我也一起去。”我用手帕给念慈擦眼泪。 “添什么乱。”蒋翼蹙眉,“你老老实实给我在这待着,刀和火都不许动。” “我过去帮忙……” 念慈勉强冲我笑笑说。“瀛子你留在这把剩下水果洗完好么?” “哦,哦,那、那你们早点回来。” 蒋翼仍旧不太放心,还要说什么。庄远这时候开口:“你们去吧,我照顾这里。” 蒋翼顿了片刻,说了一个字:“行。” 第24章 郭靖他们去包扎,屋子里小孩子都老实了不少,庄远和明雨、亦菲分工,分别带着关超还有刘鑫、我、姗姗负责烤炉、厨房和餐桌。 明雨看着外面顺利升起炭火的庄远衬衫依旧洁白无瑕,不觉叹了口气:“他怎么什么都能做那么好呢。” “是呢呀。”我也学着叹口气,“不过咱们不等郭靖回来烤么?咱们烤的没有那么好吃吧。庄远——” “嗯?怎么?”男孩子在外面答应了我一声。 我咚咚咚跑到外面,帮他把各色肉串分了位置,又殷切嘱咐,“鸡胗和羊眼睛先别烤,蒋翼最喜欢吃那两个啦,得等郭靖给他现烤热的。” “好。”庄远答应了一声,“那等郭靖回来烤。” 得到满意答复我又突然咚咚咚跑回来,洗手台边的明雨突然笑起来,悄悄跟我说:“瀛子,你有没有觉得郭靖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我什么都没觉得…… “他好像喜欢的人了。” “啊?”方明雨十几年来致力于打开我各种新世界大门,从不曾停下步伐,情商成长缓慢的黄瀛子应接不暇。 “他喜欢谁啊?” 念慈他们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郭靖手背上有一块纱布,说了句:“没什么事,不过一会儿烧烤得你们几个帮忙了。” 几个男生争前恐后答话:“得令!没问题!听你指挥!” 念慈走过来,看着厨房堆满的水果小山,笑起来说:“哎都洗好了呀。” 我一边点头,一边着急跟念慈分享:“念慈,明雨刚刚说郭靖有喜欢的人了。” “哎?”念慈和明雨同时一惊。 我急切问:“你知道是谁么?” 念慈低头,拿起新洗好的桃子:“我怎么知道呢……哎呀,这个桃子熟透了,香喷喷的。” 方明雨瞪了我一眼。 好在那边郭靖那边拿着遥控器问:“念慈,电影你要重新开始看么?” 念慈笑起来:“没关系,继续就好了。” 迷迷糊糊的黄瀛子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了。多少年后,我们因为一场婚礼重聚,前一天婚礼彩排的时候无聊,关超叫酒店经理放一个电影。 闹哄哄猜测高中时候喜欢谁的现场,《一生所爱》的音乐就是那个时候响起来的。 郭靖西装革履,念慈礼服洁白。 仍旧是多愁善感的方明雨感叹一声:“好一对璧人,真是可惜。” 我问:“有什么可惜的?” 明雨没有回答,可那时候我也听得懂歌词了。 为什么可惜呢?因为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因为相亲竟不可接近,因为一生所爱隐约守候在白云外…… 这个自然也是后话。 毕业那次烧烤除了最开始郭靖被烫伤的小小插曲,是我多少年想起来都超级开心的回忆。 郭靖指挥着几个男生把羊肉串烤的香喷喷的,几乎是上了桌就立刻扫光。电影播放完了,终于到了我一个人霸占电视,所有的动画片都看完最新一集的时候,远处明雨和亦菲正在那里下象棋。庄远端着新出的烤串送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趁热吃吧。” 明雨被胜负操控,见到庄远更加紧张,抓起炮就要隔山打亦菲的相。 我正跑过去,看清局势慌忙叫:“不要不要不要!你过去打了相,她的马回踩你的炮就死了,你都死了一个炮不能再死了!这时候得出车了!” “观棋不语懂不懂?”来送第二盘肉的蒋翼放下盘子道。 我才不管这个,盘腿坐下来,抓明雨的手:“出车。” 聪明如方明雨这时候自然从善如流,“出车。” 亦菲上了个马。 “哎呀错了。”我刚要给亦菲支招,突然看见明雨抿着的嘴唇,立马闭了嘴。黄瀛子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不过晚了一步,亦菲听出门道,也要悔棋。 明雨只好也答应。 可亦菲悔了棋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下,关超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忍不住支招:“先拱卒。” 我立马指使着明雨应对,“车过河,到他的老营。” 关超接:“飞相回来护住营盘。” “咱们也拱一卒。” 第29章 我的话音刚落,庄远突然说:“不用拱卒,吃她的相。” “啊?那她的马肯定要回踩我的车。”我跟老黄还有蒋翼玩的时候很少用这么刺激的打法。 庄远淡淡说:“没事,她吃车撤马,你的炮打隔山的卒,然后将军。” 我还在犹豫,明雨已经言听计从,谁知那边蒋翼有更刺激的玩法,他指挥关超:“马不用回踩,相没了就没了,上炮进她大本营,先将一军。” 我气得叫:“观棋不语懂不懂?!” 蒋翼冷哼:“谁先说话的?” “我能说你不能说!” “凭什么我不能说?” “就不能说不能说!” 郭靖在远处喊:“蒋翼盘子送过来。” 关超脚底抹油,“那个郭靖我来拿给你。” “要不你俩接着玩得了。”明雨和亦菲也要起身。 “不用。”蒋翼拒绝,拎起我的脖领子,“都走,谁也别支招了。” “我不走不走!明雨这局赢定了……”我被拎出了战场,还是一顿挣扎,被这人用老招数从背后捂住眼睛就扳他的手放在嘴边咬,“哎呀好辣!” “哈哈哈哈哈哈哈!”蒋大爷大笑起来:“我手里还有辣椒面呢,哎你别揉眼睛!” “哎呀好辣好辣!” 我呛得眼泪直流,又被蒋翼拽到水龙头前面冲眼睛,能模糊看到人影的时候突然看到庄远似乎正看向这边,想起自己方才犯蠢都被他看见了,又羞又气,对着蒋翼就是一顿胖揍,“蒋翼你真是烦死人了!” 蒋大爷恶作剧得逞,被打被骂也不生气,只哈哈大笑。 当然了,黄瀛子的嘴里,蒋翼也不总是“烦死人了”,还有个别的时候,虽然不多,蒋翼是最好的了! 第25章 考试之后的疯玩让我彻底忘了还有出成绩这回事,可时间不理会小孩子的懵懂。 一周之后,中考成绩即将公布。 我在公布成绩的那天早上才知后觉有些犯怂。念慈来叫去学校看成绩的时候,我正窝在被子里装蘑菇,“蒋翼去看了,说打电话给我。” “今天大家都去看钱老师呀,总不能就你不去吧?” 我哼唧一声,“我知道了成绩再去。” 电话就是这时候响了,我一下子掀起被子捂住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被子外面念慈笑起来,紧接着,我卧室里的小牛分机免提被按开了,隔着被子也能听见蒋翼得意洋洋的声音:“黄瀛子你怎么谢我?” 我一把掀开被子,抓起电话:“你进统招了?” “对!” “那我第几?” “第六!最后一个名额是你的,黄瀛子你考上九中了!” “啊啊啊啊啊我考上了我考上九中了!” 我竟然真的考上了!还真如蒋翼所料,我最后一个名额进了九中! 我一跃而起,“啊啊啊啊啊蒋翼你最好了!你最好最好最好了!” 男孩子得意:“这会儿我不是烦死人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你最好最好了!”我扔了电话在床上蹦起来,和念慈抱着转了几圈,“啊啊啊啊啊妈我考上了,我考上九中啦!爸明天咱们就去市里!你们答应了给我买全套的《灌篮高手》vcd!……” 我跑出去跟爸妈报喜,被他们欢欢喜喜拥抱亲额头,又听他们夸我懂事聪明又好看才想起跑回自己屋子问:“念慈你还是第三吧?” “嗯。”念慈笑眯眯点头,“雯雯和亦菲第四和第五,郭靖这次也超常发挥了,第七名,自费名额肯定够了,姗姗也进了前十,对了明雨这次厉害了,全市第一,中考状元。” “全市第一!”我张大嘴巴,“我怎么有这么厉害的朋友哈哈哈哈哈!哎呀我的牛仔裤呢?念慈咱们这就去学校吧,今天不是要去看钱老师么?我还准备了小礼物呢!晚上要去郭靖家庆祝了呀!” 念慈笑眯眯地点头,看着我套上牛仔裤,感叹说:“我刚刚算了算,蒋翼这次比模拟平均高了二十分,全市名额提了将近四十名,真是厉害,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他答应我的!”我也得意,“蒋大爷从来说到做到!他最讲义气了!” 可好笑的是,蒋翼的这次义气最后到底是讲给了兄弟。 我们到了学校才听说,潘雯雯为求保险,没报考九中,而是直接统招去了六中,顺延腾出了另外一个名额。这就意味着郭靖不用自费,也光明正大考进了九中。 得知这个结果,包括郭靖在内的我们都傻了。还是念慈先笑起来:“都是瀛子这个变量闹的。” 是啊,没有我这个变量,潘雯雯想来不会报考六中,没有我这个变量,蒋翼也不会临阵突击提高二十分。 我哈哈大笑拍郭靖的后背,“所以郭靖你怎么谢我?” “晚上我家去烧烤。” “烤鸡翅么?” “烤鸡翅!” “哈哈哈哈哈郭靖你最好了!” 考试之前惧怕的分离,在此刻消解。除了念慈、明雨、亦菲,最好的蒋翼和同样最好的郭靖,都将和我们同行,只要关超能争取到一个自费的名额…… 半个月后,自费名额分配给了姗姗和其他四个同学,其中自然没有成绩靠后的关超。然而峰回路转的是,同时下达的还有一个体育特长生的名额,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关超。 第30章 因为子弟校的规模小,之前从来都不曾分配过体育特招生的名额。我们听闻的时候都是又惊又喜,虽然不知道这个名额怎么就从天而降,可这也就意味着,陪伴了我童年的伙伴将要在这一年要同时进入市重点九中。 从不曾离开航天城这个小气候的我们,这些带着明显身份标签的航天城子弟,将一起离开从小生活着的地方,脱离开温暖安全的包裹,去往崭新的世界,认识崭新的朋友,继续长大。 第26章 八月下旬,天边细小的云朵铺成水波纹,湛蓝缝隙不见暗影,开学在即。 在去市里上学之前,因为这一届学生尤其明雨和蒋翼的成绩特别优秀,子弟校给我们准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表彰大会。 我们几个考上九中的都要上台领奖,明雨还被要求到台上给师弟师妹演讲。中考状元方明雨别扭了两周不肯上台,可抗议无效,表彰大会当天只能硬着头皮捏着稿子就范。 “我们一定铭记校训,不忘出身,在高中努力学习,为子弟校增光添彩,我们要感谢培养了我们的母校和老师,感谢厂领导的关怀,长风破浪会有时……” 这样的官话从明雨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们几个在下面笑成一团。 关超学着明雨的声音,细声细气地说:“我们要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阳光让我如此臭屁啊哈哈哈哈方明雨你下来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说得出口,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演讲结束的明雨气得跺脚,可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暗暗掐了他胳臂一把让他闭嘴,一坐下来就捂着脸,“比考试得了第二还丢人!” 考试万年第二的蒋翼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可也满脸烦躁。他这一年个子疯长,座位狭窄,长腿伸不开,蹙着眉头问身边被拉来旁听的庄远,“几点了?” “十点半。” 关超问:“一会儿打球么?下届的约了篮球场,要跟咱们拼一局。” 郭靖说:“行。” 庄远也点点头,快开学了,他还没回北京,每天跟这帮人厮混打球。 “我不行。”蒋翼一脸不情愿,“我得陪黄瀛子去市里买书,早上答应了覃姨。” 关超急了:“你是她们家童养媳么?你怎么那么听话呢?” 我和蒋翼一人一边给他一拳,这人哼哼唧唧叫唤“两口子合伙欺负人!” “再胡说撕你的嘴!” 庄远就在旁边,我更不能忍这样的玩笑,按着他一顿暴打,声音引得钱老师从前面转头,我才匆忙坐好了,正了正歪了的衣领。 关超笑嘻嘻从地上爬起来,坐回座位上,问蒋翼:“你真不去啊?” 没等他回答,我抢白:“用不着你陪,我自己去买!” 蒋翼眼睛扫了我一眼,面无表情说了一句:“随你。” 哼,随我就随我! 表彰大会最后一个环节是九年来所有教过我们的老师上台发表寄语。金老师上台的时候,我们全部起立鼓掌。 九年前刚毕业就担当我们班主任的少女,如今已经是三岁孩子的妈妈了。 台上台下,我们彼此的眼眶都有湿润。 金老师擦擦眼睛,“你们是我第一届学生,从一开始要举手才能说话、1+1=2、前滚翻要护住脖颈……到现在,你们马上就要成为高中生了,你们怎么长得这么快呀!带你们的六年,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光,我见证你们从小孩子变成小学生变成中学生,你们也见证我逐渐成熟,有时候会觉得你们不只是我的学生,更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朋友。如今你们从航天城这个小小的保护圈里走出去了,老师相信你们一定会做得更好,成长为更优秀的人,而老师会一直在这里,只要你们想要回来,就永远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地方等你回来。” 所有的小鸟,这次真的要飞了。 这个地方曾经教给我们知识,陪伴我们长大,她给我们的最后一件礼物是:随时都可以回家。 被这样期待、保护着的我们,这次就要开启新的旅程,这次,等我们再回来,应该就长大成人了了。 而对于黄瀛子来说,长大的第一件事是:独自乘车去市里。 从航天城去往市里,有一条专线,我们通常称其为22路。 两元钱一张票,半个小时的车程,分别从厂区的三个门设立三个站点,直达市内公交总站,很方便。我这还是第一次自己出门,爸妈不太放心,所以让蒋翼陪我。可是因为大会上那个小插曲,逞强的黄瀛子决定独自前往。 大会这边刚结束,我们都去跟老师们告了别,男生们还跟体育老师勾肩搭背聊得热乎,我跟念慈和明雨说了再见,一个人整了整小挎包就往车站去了。 一个人轻车熟路上了车,进了市里,终点站下车,转了去书店的公交车,到站的时候,摸了摸自己的小挎包,早上爸爸给的一百块钱还完整无缺。 黄瀛子兴奋得只想跳,比起有蒋大爷陪伴的安全感,独自一个人出门的新鲜感完胜。 “一套习题册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呀。还可以买一个新文具盒,再买个一个冰激凌哈哈哈……”想到做到,我直奔对面的冷饮店,抱着个冰激凌才慢悠悠回转回书店,上了二楼挑练习册。 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当当京东亚马逊,独立书店是什么还没有人有概念,买书我们还习惯去新华书店,一到开学季,教辅书区域就挤满了孩子和家长。 第31章 我举着冰激凌,左边舔一下,右边舔一下,手里翻看,“数学练习册?不是这一本呢!学校让买的是好像是绿色的……哎呀……” 身后一个冒失鬼突然撞了我后背,冰激凌没拿住,啪嗒掉在练习册上! “哎呀你怎么回事?”我又气又急,伸手却没抓住凶犯,穿棒球服带棒球帽的男孩子已经跑跳出老远,冒冒失失喊了一句“对不住对不住!”一溜烟就没影了。 “对不住就完了?!你给我回来!”我气得跺脚,可总不能任由冰激凌柳在人家书上。 书已经弄脏了,肯定不能就这么放着,黄瀛子虽然满心不愿意,也只能扔掉冰激凌,找出纸巾擦了擦,和自己要买的练习册一起结了账。 小挎包里只剩下了回家的车票钱,文具盒是泡汤了,越想越气,黄瀛子在书店门口不甘心地转头,垂头丧气。 “被我抓到一定让你好看!” “让谁好看?” 我一惊,蒋翼正站在身后,见我回头,挑眉毛:“这是怎么了?让谁气着了?” 第27章 “你怎么才来!”我这会儿完全忘了是自己把人家扔在学校的,气呼呼拿出练习册给他看:“有个人超级烦人,我吃冰激凌的时候撞我后背,你看,书都弄脏了,我只能买了,本来还想买文具盒来着。” “谁让你书店里吃冰激凌的?” “你跟谁一伙儿的?”我转身就走。 “给你买冰激凌。” 黄瀛子立马心安理得把手里的挎包交给蒋翼,“你有钱么?” “有。” “我还想买个文具盒。” “那钱也够。” “对了你怎么来了?”终于想起来问正事。 蒋翼斜了我一眼:“开完会谁让你自己走的?” “你不说了‘随我’嘛?” “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蒋大爷赶下一班车来陪买书,黄瀛子心情大好,一件事一件事跟他报告:“我来的路上都没坐错方向,换公交车等了五分钟就到了,买冰激凌的时候老板找钱多给了我十块,我还给他的时候他还不信,你说好笑不好笑,竟然有人比我还粗心,好不好笑啊?” “嗯。”蒋大爷手插牛仔裤,偶尔答应一个字。 冰激凌店里,我犹豫不决:“你要什么味道的?我刚才吃了巧克力的,现在想要个香草的,可是巧克力的也没吃完……蒋翼你吃个巧克力的吧,这样我就能吃两种口味……哎,混蛋,给我站住!” 蒋翼被我吓了一跳,跟着跑出冷饮店。 我指着前方告状,“就是那家伙撞了我的冰激凌!” 话音一落蒋翼长腿已经迈出去了,棒球服猝不及防被从后面抓住了脖领子,跳着脚叫唤:“哎哎哎哎哎谁拽我呀?”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廖星的正脸。 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第一次见面就暴露了他冒失鬼的人设。 “撞翻了我的冰激凌连个对不起都不说?”黄瀛子有蒋翼撑腰,凶悍得很。 “冰激凌?哎?啊啊啊啊啊是刚才在书店撞到你了,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廖星连声道歉,“我刚才着急了,没撞坏你吧?” “你撞翻了我冰激凌!” “啊……啊?对、对不起啊。” 廖星挠挠后脑勺,“要不,我赔给你一个?” “也行,哎不行!”差点被冰激凌收买,我及时恢复理智,“我还买了根本不用的练习册呢!” “那怎么办?”廖星苦着脸。 “买两个。”蒋翼面无表情说出正确答案,“一个巧克力的,一个香草的。” “啊?”廖星左右看看我俩,似乎想搞明白从哪招惹了一对黑白大盗,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当机立断不再费脑子,“那就买两个?行不行?” “行吧。”黄瀛子屈尊降贵点了头。 “你可真厉害。”廖星挠着头傻笑。 “这就厉害啦?”我冲他做鬼脸,“你是不认识我,你要是认识我,你就等着开眼吧!” 五分钟后,我和蒋翼站在冷饮店门口,一人手里一个冰激凌,一黑一白,对视哈哈大笑。 “你还剩多少钱?”我从小挎包里翻出所有钢镚。 “够给你买俩文具盒的。”蒋翼牛仔裤兜里还是有几张纸票的。 “文具盒不买也行,咱俩去游乐场吧。” “也行。” 我和蒋翼凑份子,再加上讹诈廖星同学冰激凌省下来的钱去游乐场玩了个痛快。傍晚时候,蒋翼用最后的五块钱给我买了一个带翅膀的彩色眼镜,我就这么招摇着带了一路,上了22路还不想摘下来。 “你说我带着这个是不是就没人能认出我来?” “黄瀛子你也来市里啦?” 啊哈?是谁长了火眼金睛? 我睁大眼睛,正看到方明雨正跟着自己妈妈上了车。 “我们去买书然后去了游乐场,坐这里坐这里。”我和蒋翼起立问好,“辛老师好。” 明雨妈妈笑:“咱们都往前面一点坐,后面晃,也不安全。” 老师的话必须要听了,我俩立刻乖乖坐到前面。刚一开车,我又忍不住坐起来打探消息,“辛老师,到了九中能给我们都分在一个班么?” 辛老师,明雨妈妈,九中的教导主任,态度和蔼,但是答案没有任何商量:“分班是学校统一安排的。” 第32章 “那能给我们安排在一个班么?” “能不能在一个班,要看你们的缘分了。” 明雨扭着手指:“我都磨了我妈一个假期了,她也不答应!” 我叹口气,坐回来:“好在每天都一起坐通勤车,还是能天天见面。” 明雨突然站起来,小声问:“蒋翼,你知道庄远什么时候回北京么?” “后天。”他还真知道。 “这么快……”我又是不舍又是生气,“他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怎么还什么事都得跟你说?”蒋翼抬头看了明雨一眼,“他这次回去也不是……” 车子突然紧急刹车,我一个前倾,扶着额头,“哎呀疼。” “戳到眼睛没有?”蒋翼不由分说摘了我的翅膀眼镜,“下车再给你。” “我自己拿着。”我夺回眼镜,放进小挎包。 辛老师说:“以后每天都要坐通勤车,黄瀛子你可得老实一点了。” “哦哦。”我坐回座位,不甘心又站起来,“辛老师,真不能把我们分在一班么?” 明雨妈妈突然笑了,“今天分班信息已经下发到学校了,钱老师应该都电话通知你们家了,等你们回家不就知道了?” 啊哈? 再是傻孩子也听出来这叫话里有话了。 三个小孩被这个关子卖得坐立不安。我和蒋翼下了车直奔家里,推开门就问:“妈我俩分到哪个班了?” “五班。”我爸正端着水果盘出来,笑呵呵说:“蒋翼也一样。” “啊啊!”我一蹦,“咱俩一个班。” “听见了。”蒋翼嫌弃,“小点声。” “那别的同学呢?” 我妈接过削好的苹果,“那我们没问,就知道念慈在六班,你们隔壁。” 挎包扔给蒋翼,我急匆匆打电话给念慈,“念慈你在六班?” “嗯对。”电话那端念慈慢条斯理,“咱们都分在五、六两个班,你和蒋翼、明雨、郭靖一个班,我和亦菲、姗姗、关超一个班。” “那五六班是不是挨着?” “是,瀛子,我问过上届的学姐了,咱们的教室挨在一起,以后你忘带课本就能用我的了。” “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 辛老师,明雨妈妈说:“能不能在一个班,要看你们的缘分了。”除了缘分,幸运的我们,还得到了一点小爱护。 因为生源体量小,所以全部子弟校的学生都被建议集中分配在了五六两个班。而我们都知道这个建议来自于谁。 念慈的电话刚刚放下,另一个电话就打进来,方明雨鲜少有的兴奋,“瀛子咱们俩一个班你知道么?哈哈哈哈哈咱们这三年都不用分开了!我妈真是的,竟然才告诉我!” 明雨妈妈在电话那边笑,“可别凑在一起淘气不好好学习了。” 我不等明雨说话,先拍胸脯保证:“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行,我就记着你们这话了。” 第28章 云朵又聚成棉花糖的时候,九月就这样来了。 开学第一天,我们所有这一届的子弟在家属区门口集合,上了厂里指派的通勤车,被分批次地送到了市里六所中学。 大客车一共两辆,司机师傅分别是郭靖和关超的爸爸,亲爹开车送全校师生上学,他俩也算是vip待遇了。 谁知关超在车下转了一圈,拎着书包转身上了郭靖爸爸开的车,我们也只好都跟着上了这一辆。 大家刚坐好,姗姗就问:“关超你爸戒酒了?我之前就听说他重新回车队了。” “谁知道。”关超根本不在乎,“这俩月是没喝,估计他忍不住。” “别这么说。”亦菲碰碰他的手臂。 我脑洞又不受控制,“你爸不是为了给你开校车才戒酒的吧?” “怎么可能?”关超一脸“你可别吓唬我了”。 “没准呢。” “你看着吧,用不了一个月他就得换岗。”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讨论,念慈很快问起蒋翼他爸妈从国外给他的新电脑是什么型号,有没有搭配打印机,我们更关心能玩什么游戏,半小时的车程很快就过去了。 大客车稳稳停住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人等着。 高挑的男生眉眼细长,干净清爽,穿着九中的秋季校服白衬衫黑西裤。 “是航天城子弟校的吧?我是颜昀,比你们高一届,学生会的宣传部长,负责你们五六班的新生接待,之后生活学习上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告诉我。” 明雨小声跟我说:“我知道他,上届的中考状元,物理竞赛进了全国决赛。” 念慈在车上叫我:“瀛子,你书包是不是忘记拿了?” “啊啊啊对!” “给。”念慈一前一后拿着两个书包下车,颜昀接过来,“我帮你拿吧。” 念慈一抬头看他,从来恬淡如水的脸上,突然有一抹绯红,“谢谢。” 高中开学那天下通勤车的时候,我不该忘记带书包的。 后来明白那一刻发生什么的时候,我懊悔了好久。 高中毕业那年,看着酒醉趴窝在桌边的郭靖,我小声说了句“对不起”,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只是我的道歉其实没什么用,郭靖要的从来也不是谁的歉意。 那还是后话。 第33章 高中开学第一天,完美学长颜昀把我们带到教室,安顿好了才离开。我们在教室门口跟念慈关超他们告了别,进了教室,我安排明雨坐我身边,蒋翼和郭靖坐在我们身后。 他俩没啥异议,坐在后面,俩人听一个随身听,都没怎么说话。 一年级都在教学楼的最外层,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进校的主干道。我跟明雨小声说着颜昀的八卦,抬头往外一看,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色的衬衫,可一闪就过去了。 他怎么会在这呢?肯定是看错了。 我站起来又坐下,才发现旁边有个胖胖的女孩子一直在看我。 黄瀛子看回去,觉得这女孩子也有点眼熟。 “同学……哎呀你是不是可心?” 叶可心眼睛笑成一条线:“黄瀛子你怎么才认出我来?” 可心的爸妈在我们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转到了市里上班,也带了她到市里上学。当时送别她的时候我们合伙买了好大一块蛋糕,小孩子们哭得仿佛此生不见,谁知上了高中,又成了同班同学。 我高兴极了,“你怎么一点也没变?明雨你看这是可心,蒋翼和郭靖你也还记得吧。” “记得。方明雨你真厉害,竟然考了中考状元。育才那样的重点,上九中的有几百个学生,都没有一个拼过你,听说今年他们校长今年要去子弟校挖老师。还有蒋翼也好厉害,全市前二十。” 可心声音不小,很快明雨就被全班同学围观了。 “你就是方明雨?” “全市第一?看起来就像好学生!” “咱们这一届真是厉害,平均分破了历史记录。” “听说除了你还有一个从北京转回来的学生也今天入学,海淀区的第一名,不知道你俩谁厉害……” “海淀区的第一名的怎么还回来上学了?” “那谁知道?” “咱们这届怎么这么多能人?” “话说这是二十年来我们育才第一次没拿到中考状元呢!校长这俩月都没吃进去饭!” “对了方明雨你妈妈是咱们学校教导主任吧?” 方明雨一把捂住脸。 所以做人真不能太优秀。 我感叹一声,伸手收费:“门票五毛钱一张,请大家排队围观。”同学们都哈哈大笑,明雨又气又急,拽着我的脖领子捂我的嘴。 这本来就是个玩笑,谁知坐在我前面的男孩子突然回了头。 这是一个特别好看的男孩子,各种意义上的好看,几乎是我从小到大看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之后也没见过更好看的。 男生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水润且活泛,秀挺的鼻子,白皙的娃娃脸,一边一个酒窝,微微的自来卷,明明都是普通人也都有的配备,可长在他身上就好看得仿佛从西洋油画里走出来小神仙。 这个男孩子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明雨,片刻之后,笑嘻嘻转向我问:“黄瀛子是吧?” “啊对。” 男生说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我有五十块,咱俩换座位行不行?我想跟方明雨同桌。” “啊哈?”我呆立当场。 这个脸特别好看,但是不太要脸的人是邹航。 明雨看着他,半晌认出来,是满脸的惊恐:“啊啊怎么是你?” 所以这俩人认识? 邹航笑起来:“听说中考状元的名字,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我跟着全班同学视线转向邹公子。 “方明雨,四年多了,我一直想再见到你。” 劲爆啊! 视线齐刷刷转向方明雨。 明雨脸色红了又白:“我不记得你了。” 撒谎,刚才还认出人家。 “可我一直想你。”邹航弯弯的眼睛,笑得真心,“小时候我就喜欢你,我上九中最想见的就是你。” 全班沸腾。 开学第一天,邹航跟方明雨表白。 一片冰心被方明雨咬牙切齿地回复:“你别胡说!” 这还真不是胡说。 提问:十七岁邹航喜欢谁? 答案:方明雨。 答案一百分,没有人质疑。 因为高中开学第一天,这家伙就当着整个五班没皮没脸地宣告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多久全年级同学都知道了五班的邹航喜欢年级第一方明雨。 然后,是整个九中连老师带同学都知道了。 再后来,是全国人民了都知道了…… 这个后话特别精彩。 再提问:多少钱能买和方明雨的同桌位置。 关于这个价格,邹航跟我讨价还价了三年。 直接剧透一下:高中三年他也没能如愿。不是我意志坚定,五十块对没啥节操的黄瀛子是很有吸引力的。可惜的是邹航这个人脾气不错,但是运气要么太好,要么太差。 好的是,高中开学第一天就重逢了初恋。 差的是,初恋的初恋在第一天也回来了。 班主任史老师刚进门让我们安静下来,就听见隔壁六班爆发了一阵欢呼,我能明显听见其中关超的声音。 紧接着,我妈新给我和蒋翼配的小灵通同时响起来,李珊珊的群发短信:“天啊,你们绝对想不到,庄远回来了!” 第29章 年少的时候,如果没有庄远,记忆肯定少一种颜色,甚至少一道光。好在这道光偏离了三年时间,又在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回归了。 第34章 不过我们熟悉了环境就开始军训,直到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才真正见到庄远。 这个人穿上军装的样子可口得让本来饥肠辘辘的女生们都把一双双眼睛从红烧肉挪到了他身上。关超从食堂大妈那里奋战来了最后两碗小鸡炖蘑菇端上我们的桌子,挥手喊:“庄远,在这呢!” “好,来了。”光晕中心托着餐盘过来,庄远坐在了明雨身边。 一刹那我似乎听到全校学生抽气的声音。 他俩这种组合,只有一个专业词汇可以形容:王炸! 可惜小王方明雨的伶牙俐齿又不知道去哪开小差了,光剩一个脸色绯红的小姑娘低头猛扒白米饭。 黄瀛子浑然不觉气氛变化,急急忙忙问庄大王:“早上怎么没看你坐通勤车?” 庄远放下筷子,一言一语地回答,“我要办转学手续,提前一个小时报道。” “你回来念高中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跟蒋翼说过。” 我质问蒋翼:“你怎么不跟我们说?” 蒋翼旁若无人从两碗小鸡炖蘑菇里精准地挑出唯一的那块鸡腿放进碗里,还是那个经典句式:“怎么还非得什么事都跟你说?” “且!”我皱着鼻子从他碗里搛起鸡腿塞进自己嘴里,蒋大爷倒是没计较,换夹了蘑菇继续吃。 姗姗问:“庄远就你自己回来的么?” “不是,我妈下个月就调回航天城了。” “啊?”我咬着鸡腿问:“那留你爸爸自己在北京了呀?” “嗯。”庄远点点头,平平淡淡又加了一句:“他们离婚了。” 满桌沉默,我上下牙还咬着鸡腿,蒋翼抬手把骨头从我嘴里拽出来扔在桌子上,嫌弃:“脏死了。” 关超举起一块鸡蛋都没有的鸡蛋汤,“干一杯。” 庄远笑起来,跟他碰了碰汤。 亦菲这时候突然问:“明雨,邹航是在你们班么?” 明雨脸色从红转白,气呼呼说:“可不是嘛!他怎么比小时候还烦人!” “对了,那家伙是谁?”我摸不着头脑,早上要不是史老师进了教室,明雨差点要打他一顿。 姗姗立刻给我科普:“育才的校草邹公子啊你没听过?因为长得好看咱们市里所有卫生系统的海报都是他拍的,对了他爸妈是隔壁中央医院的大夫。咱们小时候去市里参加集体舞比赛的时候见过,没想到他长得比那时候还好看。” 念慈也想起来:“我记得了,领舞的那个男生是吧?很爱笑。” “对呀,你记得吧?明明根本不会跳舞,就因为长得太好看被放在第一排了,临开场前才记住舞步,可老是笑嘻嘻的,老师们都特别喜欢他。” 蒋翼一脸放空,郭靖埋头吃饭,关超倒是想起来:“他不是还想跟庄远换舞伴来着?” “庄远的舞伴不就是明雨么?”唯一没参加过集体舞的黄瀛子记忆力还是很好的。 明雨提起这个就更生气了,“谁要跟他跳!” 庄远说:“我没答应他。” 明雨一个飞刀眼看向我,我立马举手指头发誓:“那我也绝对不答应他!肯定不跟他换座位” “那为什么偷笑?!”方小王眼睛毒得很。 “绝对没有!要是偷笑,让我也遇见不想见的人!” 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 在食堂刚跟明雨发了誓,饭后我们一群人穿过操场回教室。北方秋季正午,清爽又晴朗,我正一边倒着走路一边比比划划跟念慈汇报早上竟然遇见了可心,就见她一脸惊恐喊出声音:“瀛子小心。” 我下意识转头,正看见一只足球向我飞来。 蒋翼手快,拽着我的脖领子后退两步。 不过那球倒是很有分寸,在离我两米开外的地方就已经落了地。 “谁踢的?!”方明雨顺着球踢来的方向发火,“看不见这有人?” 几十米外的地方,正有人跑步而来,一身足球服的男生冲着我笑:“同学,能把球踢回来么?” 远处突然有几个男生吹了声口哨。 我一脸惊恐着退后:“怎、怎么是你?” “哈哈哈又见面了,早上看见就觉得是你。刚问过关超,黄瀛子是吧?”浓眉大眼的男生笑得一脸灿烂:“我叫廖星,六班的,关超的同桌,咱们这就算认识了。” 要是偷笑,让我也遇见不想见的人! 你是不认识我,你要是认识我,你就等着开眼吧! 报应来得特别快,开学第一天,仇家上门。 关超一脸懵:“你们之前见过呀?” 黄瀛子一溜烟躲在蒋翼身后,探出头来做鬼脸:“才没见过,你谁呀你?” “我不是给你买过冰激凌?”廖星歪着头笑。 蒋翼一脚球踢回廖星脚下,也笑:“冰激凌我吃的,要不咱们认识认识?” “也行。”单细胞动物倒是生冷不忌,伸手,“廖星。” “……蒋翼。” “以后一起踢球。” “也行。” 这就算完了? 男生们真是太随便了,就没有什么他们觉得不行的事。我摸摸鼻子,心里暗暗决定以后一定对方明雨好一点,再不编瞎话骗她了。 第30章 云卷云舒,等到明雨一抬起眼镜,我就能看到她白白的眼圈的时候,军训终于结束了。 第35章 高中的第一个学年就这么开始了。 除了每天早上晚上坐半小时通勤车,学习比之前紧张,基本上维持着中考复习时候的节奏,日子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开学第一个月摸底考试,明雨没有悬念地考了第一,庄远紧随其后。蒋翼也进了前十,数学和物理两科还都是满分。成绩出来的当天下午,蒋大爷就单独被校长召见了,回来的时候拿了一张表格。 “要填什么?”我转回头问。 “全国物理竞赛。” “厉害了,我给你填,就你自己参加么?” “一共六个人,庄远和明雨也得去。”蒋翼从桌子里找出耳机带上,任由我拿着表格在上面写写画画。 明雨听到提起自己的名字才回头,头昏脑涨从卷子里抬起头,转身看过表格,“哦这个,我妈说起过了……” “初赛就是下个月,你俩来得及准备么?” “下周开始集训,晚上加大课。” 我咬住笔头,“那你俩怎么回家?通勤车也不能就等你们呀。” 蒋翼抬头看我一眼,又继续写题,“可能要开始住校了。” “多久?” “两个月,如果进了复赛的话,明年下半年继续。” 啊? 物理竞赛集训住校的事情很快就定了。周一早上,蒋翼妈妈给他准备了行李用具送上通勤车,到了市里连学校大门都没进,转身搭乘火车去了北京,转机又出国了。 倒是我爸妈请了一天假,给蒋翼收拾了寝室,买了生活用品,安顿好了又在九中转了一圈,打了个车俩人逛商场去了。 中午我跟着明雨跑去她们寝室,羡慕极了,“我也想住校呢。” “那你住。” “可是我不想考试哈哈哈。” 明雨烦躁:“一周才能回家洗一次澡,我可受不了集体浴室。” 正有同寝室的女孩子进来,看了我们一眼,哼了一声出去了。 我吓了一跳,看明雨脸色也僵住,只好小声安慰她说:“一个月没多久的。” 明雨捂住脸:“哎呀好烦。” 我看她这个样子,提议:“亦菲学生会排练校庆的节目,明年三月是建校20周年,很隆重的。下周开始也要住校了,要不你换个寝室,和她一起住,还能互相……呃,算了算了,你还是自己住吧……”我看着明雨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 明雨一把蒙住枕头,“两个月快点过去吧!” 放学的时候,明雨和蒋翼都留在教室没走,我到隔壁班叫念慈一起回家,正看见亦菲跟庄远坐在一起,庄远耐心地在她的本子上写下方程式,说:“这道题在加速度已知的时候,其实还有另外一个解法……” 阳光洒进来,年轻的男孩女孩就像一幅画。 “走吧。”念慈拉住我。 操场上满是青春的身影,我踢着地上的石子问念慈:“亦菲是不是还那么受欢迎?” “是呀。”念慈点点头,“大家都喜欢她,尤其是男孩子。” 谁不喜欢长得漂亮又多才多艺的女孩子呢。我叹气:“怎么能像亦菲那样招人喜欢呢?” 念慈笑起来:“要那么多人喜欢干什么呢?” “啊?”这个我倒是没想过,模模糊糊找了一个答案,“被人喜欢总是一件好事吧,是吧?” “嗯,也算是吧……” “但是?”我已经能听出念慈还有没说的话。 念慈拉起我的手,“但是,被很多人喜欢也很麻烦的,只要我喜欢的人喜欢我就好了。” 熙攘的放学路上,迎面颜昀正捧着一摞书走过来,看见念慈,颜学长笑着打了招呼:“钟念慈,你们班的板报主题明天能给我么?” “能。”念慈脸色仿若春桃,点头答应,“我下了第一节课就送到你们教室。” “好,也跟你们班蓝亦菲说一声,她跟部里借来练舞的录音机我放在庄远寝室了,你让她去庄远那取吧。” 两边分开,念慈蓦然又回头又看了一眼颜昀,离去的学长,背影清隽。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念慈?” “嗯?” “你是不是喜欢颜昀?” 念慈怔了怔,脸色一红,转而回答:“是呀,被你看出来了。” 十五岁的尾巴,也许是心智终于有了一丝丝成熟,也可能是念慈从不曾在我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和想法,黄瀛子第一次猜出了别人的心思。 念慈说:“我以为自己不会喜欢别人呢,可是颜昀真的太好了。” 我点头,“我明白的,我觉得庄远也特别好。” 念慈笑起来,“是呀,庄远也特别好。不过瀛子,我还是觉得你不明白呢。” “不明白什么?” “没什么。”念慈拉拉我的手,笑起来:“我随便说说。” 哦,原来是随便说说。我没心思探究念慈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隐约觉得念慈喜欢了别人是件大事,可说不出问题在哪。 “黄瀛子快点,就剩你们两个了。”郭靖在通勤车前面催我们。 “就来啦!”我答了一声,突然抬头,一把拉住念慈,“念慈,你喜欢颜昀,是咱们俩的秘密吧?” “嗯?” “是不是不告诉别人的那种秘密?” “哦?”念慈想了想,笑说:“是的瀛子,那就不要告诉别人,你能守住这个秘密吧?” 第36章 我能,我太能了。 提问:十七岁钟念慈喜欢谁? 答案:颜昀。 十五岁开始,十七岁仍旧是进行时。 而从十五岁起,我自以为这是个秘密,一个不知道为什么直觉一定要保守的秘密。从不会说谎的黄瀛子为了保守这个秘密煞费苦心。 可十七岁那年,我才明白,我最不希望知道的人早就心知肚明。他知道了一切,却还要配合我们演出,他才是那个最能守住秘密的人。 第31章 方明雨住校的问题没两天就爆发了。 周四一大早我到了学校见她正趴在桌子上补觉,戳了老半天抬头才看见这人黑着的眼圈。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 “你不是哭来着吧?” 一句话明雨就忍不住了,跑出教室,我慌忙跟在后面,来给我送忘了带的水果的念慈吓了一跳,“哎你们去哪?” 三个女生就这么跑出了教学楼,清晨的篮球架下,空荡荡的操场还没有白日的喧闹。明雨咬了嘴唇半天,才跟我们说,原来同寝室的女生打碎了明雨的暖水壶,差点烫到她却连抱歉也不说,明雨跟她吵了几句,气得一宿没睡。 “还讲不讲理了?是哪个班的,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气得挽起袖子。 念慈拉住我,问明雨:“她为什么不道歉?” “说我瞧不起她们,真是不讲理了,我都不认识她们,有什么可瞧不起的。”明雨抱住腿,“这还怎么集训啊,好累……” “我去找她。” “别闹了。”念慈硬拉着我坐下来,“你白天找了她,晚上你也能跟着住校么?” “哦那怎么办呢……要不跟辛老师说一声,你就别住校了,每天晚上打车回家。”我想出这么个没建设性的办法。 明雨低头,“我妈不会答应的。” 也是,教导主任的女儿反而不能任性。 三个人正沉默,却看见远处亦菲众星捧月走过来,看见我们打招呼,“黄瀛子你们怎么在这?快上课了。” 明雨迅速抹了抹眼睛。 我答应一声:“哦哦我们这就回去上课。” 亦菲看着我们,片刻没说话,又问:“瀛子,我能借你的摸底考的作文么?上次史老师在我们班读过一次,我还想再看看。” “哦哦好,我回去拿给你。” 回了教室,念慈把水果交给我,嘱咐一句:“不要去吵架。” “……哦。”我进了教室,坐下跟明雨说:“明天就是周五,可以回家了。” 明雨无精打采:“今天怎么办呢。” “是呀今天怎么办呢?”黄瀛子正发愁,蒋翼在后面踢凳子,“电池带来了没有?” “带啦,哎呀你别老踹我凳子。”蒋翼随身听的充电电池坏了,让我从家里拿备份的,谁知我在书包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 “糟了!也在念慈那,早上我妈装了三份水果,都在那个小兜子里。刚刚念慈把咱俩的水果给拿来了,但是包还在她那。一会儿下课我去拿,你听什么,着急么……”话痨来袭,蒋翼把耳机塞进耳朵。 “都没电了你还听怎么听!我给你借电池。”我转身如法炮制踹邹航的凳子,他俩的随身听是同款,“随身听电池拿来。” 邹航把随身听整个甩给我,刚要回身,又转头看着旁边奋笔疾书的明雨,小心翼翼问:“你怎么了?” 明雨头也不抬说了一句,“离远点” 我吓唬他:“不然咬你!” “喂!”方明雨气得叫了一声。 我和邹航立马各自缩回课桌,肩膀抖动,狂笑起来。 方明雨是纸老虎,不能咬人,反而是个发愁晚上还要回寝室的小姑娘。 我想不出好办法,跟着一起发愁,转头想让蒋翼帮着出点主意,却见身后俩傻瓜突然戴着耳机爆发出一阵傻笑。 “听什么呢?”我抢过耳机,里面是一个标准的播音腔男声主持,“现在开始,东北话六级教学第二讲,干什么——噶哈。”紧接着一个女生跟着读“噶哈”。 我:…… 耳机里:“聊天——唠嗑、唠嗑”,“脏——埋汰、埋汰”,“快点——沙楞儿的、沙楞儿的”…… 眼看着平时一脸硬汉的郭靖也跟着蒋翼一起笑成了二傻子,我鄙视:“还以为你要听什么重要资料。” 蒋大爷得意:“这就是重要资料,耳机还我,沙楞儿的!” 一整天也没想出什么对策,放学铃响了,通勤车就在校门外面等着,我有点不放心,跟蒋翼说:“你下课送明雨回寝室吧。” 明雨瘪嘴:“送回寝室他也不能上楼。” “就算能上楼,你俩想让他干吗?”恢复正常的郭靖问:“让他去吓唬人家小姑娘还是放出去咬人么?” “怎么说话呢?君子动手不动口。”蒋翼摘下耳机跟我说:“要不今天你也留校?跟她住一晚?” “哎?”我眼睛一亮,“也行呀!” 明雨立刻高兴了,“真行呀!” “行什么行!”郭靖收拾好了书包,拎我的脖领子,“赶紧回家,别惹事。” “哎哎哎哎哎你放开我!”我拼了命挣脱,“你就上车跟念慈说一声,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胡闹!被宿管发现了怎么办?” 第37章 “宿管每周一才来检查一次。”明雨也着急,“我们小心点不就行了?哪那么背就让发现了呢?” 郭靖不为所动:“你们俩在一起能怎么小心?黄瀛子要是闹腾起来你能看得住?” 明雨磨牙霍霍:“我就看得住!” 我也抗议:“我怎么闹腾了我?” “放心,有我呢。”蒋翼起身攥住我的手腕。 他俩平视,蒋翼略微用了力气,“我看着她们。” 郭靖看了看他,松了手。 蒋翼回给他一个笑:“你让念慈别惦,晚上我给黄叔覃姨也打个电话” 第32章 “怎么样?我爸妈说啥了?”我趴在蒋翼的小灵通旁屏住呼吸。 蒋翼对着电话那端各种保证和发誓,合上电话:“覃姨让你不要熬夜,早点睡,明天早上再打一个电话来,还有让我给你买个牙刷。另外黄叔让咱们去吃肯德基。” “噢耶!吃肯德基去喽!”黄瀛子是出笼的小鸟满教室飞,明雨高高兴兴收拾了练习册,“瀛子走啦,先去吃晚饭。” 蒋翼把我拎出教室,敲隔壁六班的门,“庄远,去吃饭。” “好。”庄远拿了钱包出来,看见我,诧异,“瀛子怎么也没回家?” “我今天陪明雨住,咱们晚上吃肯德基!” 庄远看了蒋翼一眼,“寝室都是单人床,她俩怎么住得下?” “哎呀挤挤就行了,反正就一晚上。”我不等蒋翼说话,推着他们三个出教学楼,“哈哈哈哈哈好久没吃肯德基了,我要喝两杯冰可乐!” 蒋翼懒洋洋答:“齁死你。” 庄远的问话只是个开头,到了肯德基刚找位置坐下来,立刻就有人对我没回家发出了第二波质疑。 邹航从隔壁桌一盘子的薯条里抬起头,“黄瀛子你怎么没回家?” “我要陪着……”我看着明雨的脸色转了话锋,“你管呢?” 邹航不以为意,哈哈笑问:“方明雨你吃什么?刚才套餐送的哆啦a梦公仔,你要不要?” “不要!”明雨站起身就要换位置坐,却见蒋翼和庄远已经端回来了满满两只餐盘,整个店满员,没有空位,只好又坐下来。 我转头跟邹航说:“我要哆啦a梦。” “那给你。”邹公子从来很大方。 “咱们的套餐也有赠。”庄远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公仔递给我。 “哇这两个不一样!” 蒋翼再拿出一个公仔给明雨:“这个给你。” “明雨说不要呢!”我虎视眈眈。 明雨转递给我,“都给你都给你!” 我高高兴兴接过来,一点也没发觉身边气氛有些微妙,摆好玩偶问邹航:“你怎么也没回家?” “我妈出差我爸值班,晚上没人管饭。” 邹航的爸妈是学校隔壁中央医院的心外科和脑科医生,开学体检的时候就见过,是令人仰止的高颜值高学历神仙伴侣。邹航的脸和脾气统统都是优生优育的体现,但是脸皮就不好说了…… 一起来陪他吃晚饭的小伙伴们问:“邹航走不走?网吧一会儿就没好位置了。” “不走了,我陪方明雨吃晚饭。” 明雨贝齿咬唇,掰断一根薯条:“用不着你陪。” “那我陪黄瀛子吃。”邹公子从善如流。 “好呀,鸡米花分你……”黄瀛子看着方明雨的脸色收回鸡米花,“要不你还是去玩游戏吧……” 邹航哈哈大笑,问蒋翼:“你集训还得几天?魔兽3可要内测了。” 蒋翼痛心疾首,“下个月!万一考上了还得准备复赛,我怕要住校到学期末了。” “什么?!”我和明雨一起叫起来。 然后,我眼见着一个无论如何都要考第一的方明雨和一个无论如何都不想住校的方明雨当场打了起来,考第一的方明雨武力值满血,没悬念地占了上风。不想住校的方明雨呻吟一声:“不会吧!难道真要住校到期末么?” 邹航问:“你怎么不想住校呢?” “你要是被人莫名其妙摔了暖水……” “暖水什么?暖水壶?” “宿舍的床太小我住不下行了吧!” “你这么瘦怎么会住不下呢?” 明雨抓狂:“你能住你去住!” 邹航无所谓:“我小时候一个月有半个月睡医院的床位。只要不是急诊室和儿科都很好睡的,其实急诊室除了吵也很好玩,有一次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被喷了满身血,就脸上挡了件白大褂,那叫一个刺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宣布死亡的尸体。” …… 满桌沉默,我默默把鸡米花又推回去,“请你吃。” “谢谢。”邹航很给面子地吃了一个。 庄远问:“明雨,你们寝室里是不是有一个同学也参加集训?” “嗯。”明雨别扭地低下头,“叫李佳怡。” 明雨的神情让我一下子明白了那个摔碎她暖壶的就是这个人。 “这个人怎么了?”邹航好奇。 “不关你的事。”我跟明雨一起说。 邹航耸耸肩,“黄瀛子你去不去玩游戏?” 我来了兴趣:“也行。” “不行。”蒋翼一口回绝,“你去陪我听课。” “我又不用考试!” “那也不行。” 第38章 “哼!” 邹航笑问:“哼是什么意思?” “你可真烦人!”我不理他,转头指使蒋翼,“我要一个巧克力味的冰激凌。” “没有,冰可乐你都喝两杯了。” 我厉害得很:“那我就去玩游戏。” 邹航高兴:“那走啊。” 蒋翼笑一声:“我爸能给我弄个魔兽的内测号。” “真的?”邹航眼睛一亮。 “我问他能不能弄两个。” “好嘞!” 我瞪着邹航:“还玩不玩游戏?” “玩什么游戏?”邹公子翻脸如翻书,“你们吃完没有?我也去旁听你们集训。” 我这个恨啊,这世上就没什么人能制得了蒋大爷了! 第33章 我们在学校小卖部买了新牙刷又回了教学楼。 集训在六楼实验教室上课,高一高二加在一起一共十五个学生,基数太小,我和邹航还是很显眼的。白发苍苍教物理的徐老师进了教室看了一眼问:“黄瀛子来干吗了?” 我大大方方回答:“来学习。” “呦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 我不乐意:“您干吗老打击我积极性呢?” “我哪敢打击你呀?你主动来听我的课,我得谢谢你。” “那您别客气。” 徐老师又气又笑,“你既然来了就好好学习,我一会儿可提问。” 我立刻怂了,躲在高大的英语书后面,小小声:“我就是来写作业的。您看不见我……” “怕什么,前后左右不是有三个保镖呢么。蒋翼,黄瀛子月考的物理成绩你负责提上八十分?” 蒋翼拒绝:“老师您是难为她还是难为我?” “我能难为得了你们俩谁?”饱读诗书饱经世事饱含沧桑的老徐装模作样叹一声,“我还指着你给我得金奖呢,我求着你呢。得了,写作业的就好好写作业,来集训的也别分心好好听课。” 可黄瀛子怎么坐得住呢,教室里人刚全了,我就扭头四处打量,“哪个是李佳怡?” 明雨指了指斜后方。 我回头看一眼,正和一个脸孔很瘦的女孩子对视,她飞快扭过头去了。 我回身的时候心里奇怪,看起来也不是坏孩子,为什么对明雨那么凶呢?还有怎么看起来也有点眼熟呢,哦对了,上次在她们寝室,明雨忧心不想在公共浴室洗澡的时候,进来的好像就是这个女孩…… 老徐翻开课本开始讲例题,庄远、蒋翼和明雨专注上课,我跟邹航专注写纸条。 邹航:方明雨到底怎么了? 黄瀛子:不告诉你。 邹航:不告诉我也知道。 黄瀛子:知道什么了你?! 邹航:不告诉你。 我瞪着邹航运气,他笑嘻嘻打开练习册写了一会儿作业。课间休息的时候,这个人就拎着书包走了,后半节课也没出现。我连个写纸条的人都没有,正强撑着两只眼睛抵抗睡神,感觉蒋翼用笔尖戳了戳我的胳膊。 迷迷糊糊低头,我看见蒋翼把自己的练习本推过来,上面一只胖得好像颗网球的毛茸茸圆溜溜的小鸟坐在课桌边打瞌睡边流口水,马上要滚下椅子,看起来又蠢又可爱。 我一看那个小鸟的眉眼就知道是我,又生气又憋不住笑,拿出铅笔在旁边画了另外一只小鸟扑腾着翅膀,一本正经拿着卷尺测试同伴可能跌落下椅子的重力加速度。 皱着眉头满口物理公式的小鸟二号无疑就是蒋大爷了。 我推给蒋翼看,他也忍不住笑。台上徐老师咳嗽一声,我俩各自缩缩头,听讲的听讲,犯困的犯困。下课的时候,徐老师出教室前警告蒋翼:“下周补习要还是溜号,我就不让黄瀛子陪读了啊。” 蒋翼一本正经:“那您跟方明雨说,她也不是来陪我的。” 徐老师笑骂了一句:“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明雨没心思理会被栽赃嫁祸,慢吞吞收拾书包,满脸写着拒绝回寝室。蒋翼和庄远送我们到了楼下,我三令五申他俩不可以睡太沉,随时准备来救驾,又跟蒋大爷演习了一遍小灵通响他立刻起床跑到女生寝室的具体步骤,最后反过来被要求跟他保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绝对不先吵架动手,尤其要离暖水壶之类的危险器具远一点的时候,我们终于想起来,明雨根本就没有暖水壶了…… 庄远看三傻脑洞大开演了这么半天戏,终于说了一晚上最应该做的事:“我和蒋翼用一壶水够了,一会儿打好热水给你们送过来。” 我高高兴兴答应:“嘿嘿嘿那也行。” 就是这么个时候,隔着操场的跑道,有人喊:“方明雨。” 我们几个人抬头,夜色里,操场上巨大的led灯发出光亮,灯影下面,长得像西洋画里的神仙一样的邹航拎着一只粉红色的暖水壶笑眯眯说:“方明雨,你不喜欢哆啦a梦是吧?我买了个hello kitty的水壶给你。” 第34章 明雨也不喜欢hello kitty的。 我们中间唯一喜欢过hello kitty的是亦菲,那也是很小的时候。 不过这个水壶高中毕业的时候我还看见过,明雨一直留着。可邹航送的时候,明雨可没那么好脾气的,她就跺着脚评价了四个字:“难看死了!” 邹航歪头:“女生不是都喜欢粉红色么?” 第39章 “我就不喜欢!”明雨的坏脾气在邹航面前一点也不掩饰,甚至忘了庄远就在身边,忘了要维持她温文尔雅的淑女形象,“谁跟你说女生就喜欢粉色?我就不喜欢!” 可邹航一如既往笑眯眯的,“难看你也将就用吧,学校小卖部一个暖壶都没有了,我跑了两站地去商场才买到的。” “谁管你跑……” “谢谢啊。”我快乐地接过来。 “黄瀛子你给我回来!” 我才不,我还聊天呢,“这么晚都没公交车了,你怎么回家呀?” “去我爸单位蹭床位了。” “……再见。”我默默脑补了被裹成僵尸的邹航抱着hello kitty的水壶跌跌撞撞追方明雨的画面,心里涌起不舍。 邹航看着明雨跺脚却没真阻拦我接过水壶,眼睛弯了弯,“那你们早点休息,我走了。” 我挥挥手,“你也早点睡,明天见。” 如果你没变成僵尸的话。 跟男孩子们道了晚安,我跟着明雨进了寝室,因为都是同龄的女孩子,又穿着校服,所以也没引起宿管大妈的注意。 八人寝室里面,大部分人都已经回来了,只有李佳怡的床位还空着。我挨个打了招呼,分了泡泡糖给室友们,才回来听明雨吩咐,“瀛子你住里面吧,我是上铺,你睡觉不老实,别再掉下来。” “我没有睡衣。” “穿我的吧。” “也行,咱们先去打热水么?一会儿刷牙得用吧。” “我得洗个头发。”明雨困扰地说,“有好几天没洗澡了,实在忍不了了。” 李佳怡就是这时候回来的,把书本往桌子上一放,“有洗澡堂不用怪谁呢?” 我一听就火了,“腾”地站起来:“洗澡堂我们爱用不用,关你什么事?” “不想用就别住校,年级第一有特权是吧?” 明雨也气急了,“不洗澡算什么特权?昨天摔碎了暖壶也没说你什么,你还有完没完了?” “你还想说什么?摆那张臭脸还用说什么?”李佳怡突然脸色通红。 我更生气了,“你打碎别人东西不道歉还指望给你什么好脸色?” “我又不是故意的!”李佳怡突然大喊一声。 ……我和明雨一愣,当场都没说话。 十几秒的沉默过后,李佳怡憋着气说:“本来就是想借用。也没想借你的,拿刘雁南的水壶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你的了,知道你嫌弃我们住校生脏……” “你胡说什么呢?!”明雨又气又惊。 “有什么不承认的,那天我都听见了!你嫌学校公共浴室脏……” “谁说公共浴室脏了?我只是不好意思去人多的地方洗澡呀!” …… 两个女生一下子都憋红了脸。 小的时候,我们总以为可以畅所欲言地表达我们的想法,我们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我们说喜欢的时候不顾一切,说厌烦的时候不屑一顾。可是我们不知道“言语”和“误会”从来都是一对姐妹,她们的美丽和敏感都那么相似,共生共长却也互相伤害。 相似的地方越多,相左的地方就越发明显。相左,于是有冲突,而冲突,也可能不过来源于可能无足轻重的误解。 某种程度上,李佳怡和方明雨其实是一样的小孩,聪明敏感,多思细腻,只是更孤单。 九中是走读制,住校生如李佳怡一般都是外地或者附属县的转校生,家庭条件一般,学习成绩优异。这样的小孩,天生就会有些自尊敏感。方明雨教养极好,并不高傲,可生活习惯不同,又认生不爱交际,再加上年级第一的身份,随意出口的一句话,难免被误认为骄傲,而不小心碰坏明雨水壶的时候,自责和自尊都让佳怡说不出口道歉。 本来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可那个时候,面对这样的问题,别说是还不成熟的明雨和我,就是早早洞察了世情的念慈在那个年纪也不知道如何解决。 然而未能及时解决的误会,往往会带来我们更不知如何应对的局面。 也许是争执的声音太大,突然有人敲宿舍的门,宿管大妈问:“怎么回事,大晚上吵什么呢?” 第35章 我陪明雨住校的第一晚,竟然真的遇上查寝。 “开门!”宿管大妈敲门,“在里面磨蹭什么呢?”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没人敢做声。 “你们是藏了东西还是藏了人?快点开门!” 我慌张地看向明雨,明雨看向门口,护着我退后两步,仿佛这就能把我挡住不被宿管老师发现。 谁知李佳怡咬着嘴唇,突然张口说:“老师,我们都睡下了。” 我和明雨都是一怔。 “睡下了怎么还亮着灯?别磨蹭了,赶快开门!” 情急之下,我就要往床底钻,明雨着急一把拉住我,示意“太脏了”。我这个闹心啊!大姐现在是闹洁癖的时候么? 可就是这么个时候,男生寝室突然音响大作,极其标准的播音男声主持腔:“现在开始,东北话六级教学第二讲:干什么——噶哈” 女生:噶哈。 男生:聊天——唠嗑。 女生:唠嗑。 男生:脏——埋汰。 女生:埋汰。 …… 第40章 一瞬间,世界安静了。 紧接着,整个世界沸腾了。 男生寝室无数人起哄大笑,有人打开窗子喊:“什么?大点声?这么小声怎么好好学习?” 音响从善如流,震天动地。 男生:膝盖——波棱盖儿。 女生:波棱盖儿。 男生:摔——拽(一声)。 女生:拽(一声)。 男生:破了——秃噜皮。 女生:秃噜皮。 男生:膝盖摔破了——波棱盖儿拽秃噜皮了。 女生:波棱盖儿拽秃噜皮了。 …… “哈哈哈哈哈哈!”整个寝室楼都轰动了,面对面的两所寝室窗户大开,无数男生边吹着口哨边跟着学,有人起哄喊:“哪拽秃噜皮了,谁拽秃噜皮了?” “这是哪个不省心的又?”明雨寝室门外的宿管老师气急败坏,脚步声大响。屋里的女孩子们面面相觑,外面突然是亦菲焦急的敲门声,“宿管走了,黄瀛子快出来!” 我的小灵通同时响起来,蒋翼劈头盖脸:“还等什么呢?出来啊!” “啊啊啊啊啊!” “啊什么啊,等着被抓呢啊!”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打开寝室门往外跑,回头跟明雨交代一句:“宿管睡了给我打电话。” 明雨着急,“哎呀你去哪?你知道下楼走哪条路么?” 亦菲在门外说:“有我呢,放心。” 我头也不回跟着亦菲两脚生风顺着安全通道跑到一楼,庄远已经等在那,看见我们立刻打电话给蒋翼,“她俩下来了,你快跑。” 同一时间男寝的音响停了,楼上楼下看热闹的同学和学长在露天走廊里夹道迎接宿管,非同一般地围上去热情招呼:“胡阿姨您怎么来了呀?您怎么老在女寝也不来看看我们?是也来跟我们一起学东北话?阿姨我波棱盖儿拽秃噜皮了您管不管?哈哈哈哈哈哈……” “臭小子们都给我滚开!” 楼上传来廖星的声音:“阿姨我们上次踢球砸坏您窗户,您说修好窗户就还给我们足球,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臭小子你不是走读么?这会儿还在宿舍混什么?” “哎呦您别上手啊,您轻点,这都多晚了我打车回家多危险啊!” “你危险还是司机危险?” “您这可过分了啊!” …… 胡阿姨又气又笑,整个男寝乱成一团,宿舍后门就这时候开了,夜色里,高挑的蒋翼黑t恤牛仔裤,拎着一个录音机飞奔出来,“快走!” 一刹那,我慌张的心就这么被安全地放回了肚子里,一时间急速地喘气。 “那个拿着录音机的是谁?”谁知楼上宿管阿姨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廖星:“哪有人?阿姨您看错了吧。” 庄远镇定地指路:“从宿舍绕过去往教学楼后面走,有遮挡阿姨看不见。” 亦菲说:“去我们舞蹈教室,我有钥匙。” “发什么呆?走啊!”蒋翼一把拉住我的手,不管不顾地往前跑。 远处是同学们欢乐的喧闹,近在咫尺,蒋翼的背影突然如此真切,熟悉的手异常温暖。 夜晚的风轻柔的仿佛糖果的清甜,也许是跑得太快,我的心开始急速跳动,那是透明晚熟的黄瀛子从不曾知晓明白过的躁动。 这是怎么了呢?好像有一点快乐,也有一点不安。 是谁让我快乐,是谁让我不安,或者就是这样的疑惑,让我不知所措。 庄远和亦菲就是这时候跟上来,我们四个,就这么穿过操场,穿过九中的夜色,穿过所有年少时的懵懂生涩。 高中一年级,开学第一个月,黑衣大盗和白衣大侠重聚,曾经的良家少女也修炼为女侠,三人联手解救了被误闯武林的小顽童黄瀛子。 从这个时候起,我的故事开始了。 第36章 在全校师兄的掩护下,我和蒋翼、庄远、亦菲成功潜逃到了晚上锁了门的舞蹈教室。 远处寝室喧嚣不停,临街马路上仍有汽车飞驰而过,三楼舞蹈教室里没开灯,我们四个进了门各自扶着膝盖喘气,半晌抬头,看着彼此大汗淋漓的模样,互相大笑。 我和蒋翼彼此什么样子都看过的,亦菲和庄远这样狼狈的时候可不多见。 这一笑,刚刚所有的胡思乱想和莫名心悸都无影无踪,迟钝的黄瀛子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一刹那,我只觉得自己好快乐,可又莫名有些心慌。 这不熟悉的情绪让我归因于第一次离家不归。 车灯闪过天花板,我问:“亦菲,你不回寝室行么?没准也会查寝室呢。” “没事,我本来就是练舞的时候才偶尔过来住,老师不管的。” 四个人,十字形排列,躺在地板上气喘吁吁,平复呼吸。 不知道外面过了几辆打双闪的汽车,蒋翼问:“几点了?” 庄远抬手看表:“十点半。” 这么晚了,外面竟然照旧车水马龙。 亦菲静静说:“跟家属区好不一样啊。” 我看着天花板,想起家的样子:“秋天的时候,天气这么冷,这个时间小花园的灯都该熄了,可是每家的窗户都是亮的,里面走动的人,我都认识。” 我下意识去拉蒋翼的手,很快便被回握。可因为这样的安慰,更加重了我莫名的委屈,“我想家了。” 第41章 “没出息。”话是这么说,但蒋翼握着我的手又收紧了些。 房间里一瞬间的安静,再说话的是庄远。 “我到北京的第一年秋天,最想念的就是安静的街道和那些亮着的窗户。”也许是房间太大,男孩子的声音就在耳边,却显得有些遥远。 亦菲说:“你走的这三年,我们每次聚在一起都会想你。” 黄瀛子的想象力又飞了起来:“你说会不会有那样的时候,你在北京想我们,恰好我们就在航天城里想你呢?” 蒋翼:“他想的是亮灯的窗户,你哪只耳朵听见说想的是你?” 啪,梦幻的泡泡一捅就碎。 我气得一下子坐起来就要打他,“反正不想我也不想你。” 蒋翼哈哈笑,闪转腾挪,“可没准就只想我呢,是吧庄远?” 庄远没答话,可笑声终于真实了起来。 亦菲憧憬着说:“要是真有那样的时候,多浪漫呀。” 是呀,多浪漫呀,王勃这样送别他的朋友的时候说天涯若比邻,苏轼这样思念他的弟弟的时候说千里共婵娟…… 思念却不能相见,却隔着时空在同一刻彼此想念,伤感又美好,可遇而不可求,可也那么纯粹真挚。 高中第一个月,离开航天城的第一个月,没出息的黄瀛子第一次住校经历惊心动魄,可我们也因为这个夜晚更加珍惜相守和相聚的人和时光,心里默默许诺但愿人长久。 “胡阿姨查寝走了,你快回来吧。”明雨报平安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寝室外面已经一派平静。 蒋翼和庄远送我们回去,我和亦菲上楼在她们寝室门口告别,进门的时候,明雨已经打了热水回来,正在准备洗漱用品,她把热水倒进自己和李佳怡的洗漱杯。 “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再洗头发,热水还很多,你用我的吧。” 佳怡低头说:“谢谢。” 误会和争执就是这样被化解的。 很多事情,不能理解其实也不过因为不够了解。 我们出生在世,期望不被误解,可总是事与愿违。越是长大,承受的误解也随之变多,变得无从招架,我们可能会因此伤心、愤怒、无所适从,还有更多的时候,我们也会无奈。因为误解带来的伤害常常并非出自恶意,反而只是一些管中窥得的只言片语,那可能是一些小心,一些敏感,一些期待,一些刚刚长成的少女们的自尊。 豹子的爪子和豹子的皮毛,因为狭长的管道和局限的视线而被混淆,让我们无奈又好笑。 可在那个年纪,因为羞于解释,我们有意或者无意对彼此隐瞒了很多事。 比如,方明雨从不是骄傲,只是极度害羞,惧怕在公共浴室洗澡。 也比如,极度害羞的明雨那天在寝室抱怨不想去公共浴室的时候,李佳怡刚刚洗澡回来。 还比如,从方明雨入校第一天起,李佳怡就一直在在意这个名字。 再比如,李佳怡的水壶已经坏了两天,偏偏学校小卖部也断货,因为晚上要参加集训还没有时间去商场买新的水壶,两天只能用冷水刷牙洗脸已经让敏感自尊的女孩子懊恼又烦躁…… 明雨明白了佳怡,佳怡也不再因为这些小事误解明雨。没有谁的坏脾气会是无缘无故,而很多让我们不开心的事情可能都来源于对方无心无意的一句话…… 她们可能之后也不会是朋友,但是都愿意开始让对方了解自己,因为这样,会让自己也让彼此都开心一些。 敏感好强却也贴心善良的方明雨开始学会接纳自己不习惯的事情,留心自己的言行,照顾他人的想法。我们都是第一次从巢穴往外飞的小鸟,有时候结伴而行,有时候独自长大,经历了一点点小风雨,我们都知道了怎么做一只更好的小鸟。 然而,还有事情是明雨还不知道的…… 比如,前一天晚上,亦菲其实就已经听说了明雨和佳怡的争吵,担心了一夜,可第二天篮球架下,她想关心明雨的的时候,明雨却不愿跟她分享难过。那件事让她伤心了好久…… 很久之后,重聚的那场婚礼上,我问:“亦菲不回来么?” 关超和明雨都没有说话。 那一刻,我就想起那个窗外有车子飞过的舞蹈教室里,还未长大的我们挨着说话的那个晚上。 重聚的时候,我们就这样想起了亦菲,不知道同一个时刻,亦菲有没有想着我们。 第37章 亦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我们渐行渐远的呢,明明那年秋天来的时候我们还那么亲密。 十一放假回来,校庆的筹备和篮球队的组建也被每个班提上了日程。 周一早上学生会例会,我因为被史老师点名要写校庆主持串词,所以也被叫去旁听。 九中这样的重点中学,学生自然藏龙卧虎。我一进学生会的门就看见各式各样的服装道具已经堆满了会议桌中央。史老师看我一眼:“正好你来了,刚收上来的报名表一会儿散会带走。” 我答应一声,转身要找座位,才发现就只有门口空着一个地方了。 邻座的廖星浓眉大眼,长腿占了两个人的地方,冲我咧嘴一笑。 史老师催促:“干什么呢?赶紧坐下,开会。” 廖星挺直背收回腿,我也只好坐下。 史老师随即发话:“九中是省重点,学生讲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学习第一位的,但是每年都有两件盛事,一个高一主要参加的每年一月份也就是第一学期末的校庆,还有高一下学期的全校篮球联赛。每个九中新生都是在参与这两次活动中慢慢成熟,成为真正九中的一员的。这两次活动要经历漫长的准备,有的同学应该开学就已经排练训练了我知道,不过你们也要记得,你们是九中的学生,学习还是第一位的,所以我希望不管是谁,准备活动的前提都是不耽误成绩……” 第42章 廖星小声问我:“黄瀛子,校庆你有没有参加节目?” “没有。”我摇头:“我只写主持词。” “那你要不要参加篮球赛的啦啦队?” “才不要。”我冲他皱了皱鼻子。 “关超就说你不会。”他竟然还挺高兴。 我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也懒得想为什么,一听说散会就一溜烟跑掉了。 结果回了教室正看到刚刚同样去开了会回来的两个人化成两朵乌云。 文艺委员胡冰晶对着满满一教室的同学再三再四地确认,几近哀求:“就没有人报个节目么?一个都没有说不过去啊,每个班三个名额,咱们不说都报满了,总要至少有一两个,要不也太没面子了。” 我们班,高一五班,是我们这一届的一朵奇葩。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分,全班是扎堆的体育和奥数特长生,文艺细胞全靠从小学播音主持的冰晶一力承担,苦不堪言。 可没想到的是,轻松就召集了一只精良篮球队的体育委员伍德竟然也委屈巴巴。 九中历年的高一篮球赛都是学校盛事。身为重点高中,这也是每一届学生高中唯一的体育盛事,所以备受关注。 关超第一年就入选校队,六班因为他和廖星成为年级最强队伍。伍德跟廖星从小到大一个班,不知道会后受了什么刺激,回来先是气势汹汹地召集人马:“他们班太嚣张了,你们能忍我忍不了!” “不就是军训汇报比赛的时候赢了一把么,还真当自己全班科比了。” 冒着傻气的男生们群情激昂。 我回头问蒋翼:“你参加比赛么?” “不参加。”蒋大爷头都不从卷子里抬起,“史老师昨天给覃姨打电话,让我最近除了竞赛别的事都先别想。覃姨也很紧张我之前汇报比赛扭伤脚的事,叮嘱明年决赛之前不可以剧烈运动。” “啊对……” 也不知道蒋大爷干了什么好事,随随便便一个物理集训让他成了全年级、乃至全校理科老师的心头宝。二、三年级理科老师曾组团把他叫到理科大办公室围观,有几个还跟史老师提前打了招呼想在二年级文理分科的时候接班。尤其以戏特别多的徐老师最为夸张,他老人家老泪纵横信誓旦旦肯定能在退休之前再培养一个国际物理比赛的金奖。不用疑问,蒋大爷自然就是金奖本人,不管这人有没有这个兴致。 我莫名觉得蒋大爷有点可怜:“‘别的事都先别想’就是不能参加球赛了呀?” “也不让打游戏。”说起这个蒋翼皱了皱眉。 我摸小狗一样摸摸他的头,“真乖。” 蒋大爷平时当然没有那么好管,不过史老师也是厉害,竟然知道直接给我妈打电话。 自己亲妈的话可以听七分,我妈的话百分之百都会听,蒋大爷向来是很有眼色的。 当然我妈身为临时监护人平时对蒋翼的要求也不多:吃饱,穿暖,少打架——甚至不是不打架……考试的时候加一条:少活动,别受伤。 蒋翼从来是知道好歹的,乖乖听我妈妈的话。果然伍德来游说他参赛的时候就直接被拒绝了。 伍德哪里肯放弃,带着一班的男生把蒋翼和郭靖的桌子团团围住:“汇报比赛的时候就你上场那十分钟关超一个球都没进去,你这次不参加我们就没人能压制他了。” 蒋翼手下不停,头都不抬,“他那是闹着玩呢,他撒开欢来两个我也防不住他。” “那我们别人就更不行了。”伍德声泪俱下,“本来廖星一个就够难缠了,你忍心看着咱们兄弟几个让他们碾压得抬不起头么?” 蒋翼吓了一跳:“至于么哥们?” 一群男生点头:“至于!” 蒋翼耸耸肩:“那我也没辙。” 伍德一脸黑线。 我看不过去:“你就上场嘛。” 伍德星星眼。 蒋翼一个冷眼看我:“那你替我考试?” 我哈哈笑:“当我没说。” 伍德这个恨啊,“你是铁石心肠没良心的坏蛋!” 这回换蒋翼一脸黑线。 我看着金刚芭比翘着兰花指声泪俱下,实在不忍心,“你看他都这么求你了,你就上场嘛,输赢无所谓的啊……” 伍德一秒严肃:“输赢还是很重要的!” 我:…… 蒋翼再耸肩:“真帮不了你。” 伍德转脸看郭靖,眼泪汪汪。 郭靖视若不见,“上课了,回座。” 伍德:…… 史老师已经进了教室,敲敲黑板,“行了上课了。” 篮球队长不甘心回了座位。 史老师看了他们一眼说:“我知道两个大活动同时筹备,心都散了,但是比赛归比赛,校庆归校庆,学生学习还是第一位的,上课就都给我收收心,耽误了成绩就都甭参赛了。这话说给谁听的知道吧?” 冰晶托腮置身事外。 很有自知之明的伍德没精打采拉着长音地答应一声:“知道了。” “最近学校很热闹,竞赛马上就初赛了,明雨和蒋翼你们两个集训正是关键时候,更不要分心。我可不想听徐老师跟我这哭诉你们谁集训不上心耽误他拿金奖。” 明雨和蒋翼各自答应一声。 我心里默默替伍德抹了一把眼泪,看来篮球赛他只能单打独斗面对关超和廖星了。不过关超很厉害我是知道的,廖星打得也这么好么? 第43章 第38章 周五放学回家的时候,通勤车上,关超一屁股坐在我旁边问:“你们班篮球赛谁上?” “伍德、陆恒、王晨……”我掰着指头数。 关超回头问:“蒋翼你真不上?” “不去。”蒋翼耳机也没摘下去,一个人歪在玻璃窗旁边闭着眼睛,黑眼圈有点明显。 “哇哈哈哈哈那就让伍德洗好脖子等着吧!” 我跟关超一起站起来,打开一块巧克力递到蒋翼嘴边,“吃。” 蒋翼眼睛都没睁开,张嘴,被喂,闭嘴,含着巧克力继续睡。 我又看看坐在前面的庄远,跟蒋翼的姿势一模一样,唯有明雨还在我身边背单词。学霸的世界真是没什么可羡慕的,即使当朋友,他们都太无聊了。 还好有关超。 周一下午的体育课,五六班一起上,为了筹备篮球赛,所以男生组队训练,女生自由活动。明雨必然是要自习的,蒋翼也在做题,郭靖干脆睡觉。六班一群男生众星捧月着俩人经过我们班教室停下来,关超肆无忌惮敲我们教室的门,“黄瀛子,看球去!” 一群男生起哄。 我冲他皱鼻子,“太热了。” “给你买冰可乐。” “想吃雪人。” “那还不好办啊,就买雪人呗。” 我思考一秒钟起身。 后座蒋翼突然抬头问了一句:“你物理作业交了?” “回来再写。” 廖星咧嘴笑,抬手把棒球帽摘下来扣在我头上,“这就不晒了。” “哎呀眼睛看不到啦!”我推高帽檐,跟着一群六班的男生出了教学楼,老远看见伍德正带着人在旁边篮球场运气。 亦菲和念慈在六班的加油区叫我:“瀛子过来这坐。” 我在伍德义愤填膺的目光中理所当然坐过去,关超乐颠颠问:“亦菲你喝可乐还是吃雪糕?” “可乐吧,小卖部冰柜不是坏了么?买不到雪糕了吧。” “校外的小商店有,念慈呢?” “可乐就好。” “我要雪人不要忘了呀。”我殷殷嘱咐。 “将就喝可乐吧。” 我刚冲关超挥拳头,廖星立刻说:“我去给她买。” 关超拦住他:“给她买给她买!老大您上场训练吧,我找人跑腿。” 这几个人换了运动服才上场训练,竟然就有男生跑来送了雪糕和可乐。我打开雪人边吃边感叹:“果然时光飞逝,岁月如梭,一转眼连关超都有小弟了。” 亦菲看了我一眼问:“瀛子哪来的棒球帽?” “廖星的啊。” “就知道……” “为啥知道?”我奇怪了,可还没等到回答,老远跑来一个男生,手里拿着一盘cd,脸红红地递给亦菲:“蓝亦菲,我是二班的卢山,听说你喜欢王力宏,这是他最新的专辑,送给你。” 亦菲笑笑,说:“谢谢,不过我打算自己买的。” 卢山一边擦汗一边笑:“我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的,你就收下吧。” 亦菲想了想,笑着接过来:“那谢谢了。” “不、不用谢。”男生兴奋地跑走了。 我凑过去看:“哎呀正版cd,很贵呢吧。” 谁知亦菲叹口气。 我奇怪:“收到礼物怎么还不高兴?” 亦菲问:“那你收到廖星的棒球帽高兴么?” 我更奇怪:“他又没送给我呀。” 球场上,廖星起跳射篮进球,一群女生尖叫。 我喊:“关超,进一个。” 关超抢断,射篮,进球,又是一阵尖叫。 这家伙真当自己是国际巨星了,不要脸地在操场上跑了一圈,还拼命扭腰飞吻,引得台下女生又是尖叫又是大笑。 就这么个时候,远处颜昀在操场边喊:“蓝亦菲,宣传部开会。” “好。”亦菲起身,把关超的运动服交给我,“瀛子你给他拿着衣服哦。” “啊好。” 颜昀和亦菲在操场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等她跑远了,颜昀自己走过来,坐在念慈身边,却看向我问:“黄瀛子?” “啊啊……”我看看英俊的学长,又看看微笑但是不做一声的念慈,莫名有点紧张,“是我。” “校庆晚会的主持词是你写吧,史老师推荐了你。” “对……” “听说你文笔很好。” “这个……” “那我们广播站也在招新,你愿意帮忙写稿么?当我们的特约记者。念慈是今年文化部的新骨干,广播站都是她在协助我。” “啊啊……”我看着念慈。 颜昀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啊啊是什么意思?” “那个——”我问念慈,“我能去么?” 颜昀到底忍不住笑出声来:“问的是你,怎么问念慈?” 念慈也笑起来,但是直接作答:“当然能呀。” “哦、哦……” 颜昀好笑又探究:“那这回‘哦哦’是什么意思?” “行吧。”我冲着颜昀点点头,答应下来。 不就是在他俩面前还装什么也不知道么,黄瀛子,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了,你一定能做到! 学长满意点点头,“还有晚点让你们班宣传委员去宣传部找我一下篮球赛每个班都要组织啦啦队。” 第44章 “好好。” 这个人起身走了,我才问念慈:“念慈,你喜欢他,是怎么做到不被他发现的呀?” 念慈想了想,“我就是做得到。” 也是,这样的事,念慈从来很擅长…… “可是。”念慈悠悠说了一句,“我倒希望自己做不到。” “啊?” 念慈看着远处,“瀛子,你可能不信。其实有的时候,我会希望自己不要隐藏得那么好。”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他拆穿我,问‘钟念慈,你是不是喜欢我?’ 然后我会怎么回答呢? 我会说是的,我喜欢你,我见到你第一面就喜欢你。 我很高兴你终于发现了,很高兴你终于问我了。 即使你这么问,让我不知所措。 即使你的回答,也许就是让我死心,让我难过…… 都好。 因为你不问,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说出口。 总好过这样,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黄瀛子看着钟念慈,一时间心疼又迷茫。 “可也就是那么想想罢了。”念慈轻轻笑起来,“他不喜欢我,可是我喜欢他,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比较好吧……” 如果喜欢一个人,到底要不要让他知道呢? 十七岁来临之前,念慈决定不让颜昀知道。可她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可以守多久。 第39章 下了体育课,我回教室跟宣委胡冰晶转达了颜昀的话,冰晶抓住我:“瀛子,你能不能参加咱们班的啦啦队?” “哎呀我不呢。” “你就来嘛。” “为啥都叫我参加?”我莫名其妙。 “因为你嗓门大呀!” 这个文艺委员跟我一样缺心眼。 冰晶抓住我:“就算不参加啦啦队,比赛的时候可都得给自己班加油你知道吧?” 我莫名其妙,这个人不是傻了吧,“那要不然呢?” “你今天不就跑去给六班加油了么?!” 我瞪了一眼在座位上咬着手巾委委屈屈的小媳妇伍德,“今天不是没比赛么。” “那正式比赛呢?”胡冰晶郑重:“总之你不能给廖星去加油。” 这都哪跟哪?要去加油也是给关超好吧! 蒋翼正这时候进门,把一张物理卷子甩在我桌子上,转脸跟胡冰晶说:“她周考物理还没及格,啦啦队活动和校庆都不参加。” “谁让你做主的?”我不乐意。 胡冰晶眼睛一亮跟过来:“所以瀛子你会参加咱们班啦啦队的吧?” “不参加。”我答一句跟着蒋翼跑出教室,“你上哪去?” “徐老师办公室。” “哦那我回去了。”刚转身脖领子就被拎起来。 蒋大爷发话:“我圆珠笔芯没水了,去小卖部给我买了送办公室来,要0.5的。” “0.5的我有,从教室给你拿不就行了……” 蒋大爷掏出十块钱,“再买两个冰激凌一起送过来。” “嘿嘿嘿好!” 我兴高采烈跑去学校小卖部买了两个冰激凌,一个香草一个巧克力。自己吃一只,又舔了舔另外一只,拎着一袋笔芯,穿过操场,进了教学楼,穿过硕大的理科公共办公室,走到尽头,敲开老徐单间的门。只见蒋翼坐在老徐对面的位置上写题,头也不抬。 我把一袋笔芯和半个冰激凌交给蒋翼,拍拍屁股打算走人,谁知老徐这时候起身,叫住我:“黄瀛子你们班下节自习吧?” “对呀。”我舔一口冰激凌。 徐老师当下从抽屉里变出一套卷子,“那你在这把这套卷子写完,不会的让蒋翼给你讲,我下课回来检查。” “啊?”我苦着脸看蒋翼,蒋大爷坐在一边写题,一口吃完剩下的冰激凌,随手扔了包装纸,连头也不抬。 徐老师瞪眼:“啊什么啊?你两个礼拜没交物理作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写完再回家。”说完他老人家就笑眯眯夹着教案走了,不大的办公室就剩下我和蒋翼俩人。 我不情愿坐下来,又不死心跟到门口,刚推开一点门缝正见着已经走出十几步的老徐突然回头,双目如炬。 我吓得屁滚尿流逃回座位上,气喘吁吁。 对面蒋大爷一心不乱。 我喘匀气,不情不愿摊开卷子,写几笔,百无聊赖转着椅子绕了一圈,爬回来,“喂!” 蒋翼不抬头。 “不是真要我在这写完吧……” “别咬笔头。” “哦。”我答应一声才反应过来,“徐老师办公室有的是笔,你还让我送笔芯来干吗?害我被扣住……” 蒋翼终于放下了笔,长睫毛挑了挑,看我,“不被扣住你想去哪?” “自习啊……” “自习还是去看球?” “……你管我?” 蒋翼不知道哪来的火气,“啪”地把笔拍在桌子上,“就管你了!” 我也有点生气,“我就去看看关超!你闹什么脾气?” “关超是六班的!”这个人竟然也来了个无理取闹的理由。 “六班怎么了?他是关超好不好?”关超打球难道还给他对手加油么?黄瀛子也是有常识的好么? 蒋翼突然问:“那我参加球赛怎么办?” 第45章 “啊哈?”我一脸懵,对话不知道怎么竟然走到了这个方向,“你不是不参加么?” “我要是参加呢?”阳光从办公椅后面的窗子投射进来,晃得我一瞬间看不清蒋翼的脸。 “……那肯定给你加油嘛,你跟关超打比赛不是都给你加油嘛。” 蒋大爷表示满意,然后下达命令:“那你也不准去啦啦队的活动。” “哼!”我气呼呼站起来,“本来也没想去!” “去哪?”蒋翼盯着我。 “开窗户啦!什么都管,真烦!”我跺脚转身推开身后的窗子,外面操场上的喧闹声一下子就闯进来了。 深秋的北方下午,气朗天清,天已经凉了,可年轻的气息在校园里暖洋洋地铺撒。 我站在窗口好半天没说话,身后也是一片安静。 再回头,蒋翼已经恢复如常,仍旧伸着长腿在写卷子。 短短的头发,长而茂密的睫毛,唇线清晰明了,是小时候就熟悉的样子。可也许是最近准备考试瘦了一些,也可能因为这个下午的风和阳光,我莫名觉得他有些不一样。 仿佛有一些我看不透的东西在他眼睛里,那是深色的潭水,暗藏焦躁和汹涌。 也许是考试压力太大了吧…… “喂。”我慢吞吞挪回来,趴在办公桌上看他写题。 这个人很少有这么在乎考试成绩的时候。 “嗯?”他不抬头,也不停手。 “那你到底参加球赛不?”他明明是很爱玩的。 “不参加。” 也行。 这个人胜负欲最强了,比赛输了要生气的,万一影响复习的心情就不好了。 “这次是不是压力很大?”我问。 蒋翼顿了顿,“老徐带过三个国际金奖,说一定要我给他凑一桌麻将才能安心退休。” “我就知道!”这老头儿为了他那点金奖忽悠人不要命的。可蒋大爷从一开学就独得他专宠被寄予厚望,明知被忽悠也只能乖乖就范了。 晚上通勤车上亦菲问我:“瀛子你们班啦啦队都有谁?” “不知道呀,我不参加呢。” 关超气:“蒋翼不让你去的是吧?” “他最近考试压力好大,下午竟然乱发脾气。”我和关超告状,“害得我在老徐办公室被关到放学。” “那你干吗非听他的?” “本来我也不想参加,我最近一到球场上就有人起哄,好奇怪啊!”我真的超级困扰,“还都是我不认识的人,叫他们滚蛋还都笑嘻嘻的,特烦人!” 亦菲看一眼关超,关超哈哈笑,坐在我身边,“下次谁敢起哄我去打他。” “我信你的呢!”我气呼呼发誓:“等叫我找出来是谁让人起哄肯定叫他好看!” 第40章 各班的篮球队都开始训练,蒋翼虽然不参加,但是体育课也会参与打比赛。 可没想到的是,短暂地上场就仿佛煽动翅膀的蝴蝶,引来了莫名的震动。 在操场另一边排练的十二班的啦啦队竟然有三四个女生直接跑来我们阵营打听蒋翼的名字。胡冰晶一派热心,回头指我:“黄瀛子跟他最熟了。” “啊哈?”我泡泡糖“啪”一声破掉了。 一个女生兴奋问:“你们觉不觉得他长得像元彬?” 我口香糖差点噎到肚子里,这帮人莫不是瞎的吧。 “啊对对对对对!我就说觉得他像谁呢呀。”胡冰晶凑过来一起八卦:“尤其是眼睛,那个眼窝深深的,跟元彬一模一样!” 那明明是最近熬夜的黑眼圈…… “发型也好酷哦,他冲过来投篮的时候刘海晃得我心都要跳出来了。” 因为忙考试两个月没空理发…… “还有那个鼻梁也太高了吧,好洋气哦。” 蒋大爷的鼻梁明明是歪的好么?!小时候跟关超打架的后遗症! “他不是混血吧?” 这帮女人是没救了! “瀛子是不是呀?他的双眼皮那么深,看起来是有点像是外国血统……”胡冰晶用胳膊肘推我。 “应该没有吧。”我边回想边嚼口香糖,“他爷爷确实是当年的留苏学者,不过是地道的北方人,蒋家奶奶是江南人,不过是真的很漂亮……” “哇哇哇怪不得他入选物理竞赛啦,长得帅学习还好原来是书香世家呀!” “……他政治常年不及格,历史是我们班最后一名。” 四五个女生同时捧心:“那还能进年级前十?!数理化成绩是有多好啊?” …… 我被吓得一脸懵。 十二班一个高挑的姑娘问:“瀛子,我大下个周六过生日,你要不要来,也叫蒋翼也一起啊?” “啊我可以呀,不过他周末应该要复习考试吧?我问问,哎!”我挥手冲着边擦头发边走来休息区的蒋翼,“大下个周六你要不要去给佳瑶过生日?” 蒋翼拽下毛巾,抬头看我一眼:“那天不是你生日?” 啊哈? “对哦!”我兴奋地跟蔡佳瑶说:“那天是我生日,咱俩是一天生日哎。” 蔡佳瑶也很兴奋:“你也是12月1号么?” “不是啊,我11月28日。”我冲着蒋翼喊,“那天不是我生日啊!” 蒋翼翻个白眼:“你什么时候要过阳历生日?” 第46章 “啊啊啊对啊。”我跟蔡佳瑶说,“我农历生日是那天,我要在家过生日,蒋翼也会在我家,你要有时间欢迎你来呀。” “好、好呀……” 我不再跟理会新朋友,蹦到看台下面,混进蒋翼他们一群人中回教室:“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还两周呢,着什么急?”蒋翼赢了比赛,一脸餍足。 “晚上去买吧。” “没空。” “那过几天你忘记买怎么办?” “他哪一年忘记了?你忘了他都记得。”郭靖看不过去说了句。 “早买了到时候就不用再去买了。”我今天突然想较劲。 “周末吧。”蒋翼妥协。 “也行。”我满意,挑脚摸摸他的头发,“正好陪你去剪头发,太长了,都挡住眼睛了,好难看。” “也行。”蒋翼还是这句话,把可乐递给我,“走吧,回家。我刚才厉害不厉害?” “超级厉害!你要是参赛关超就死定了!” 篮球比赛如火如荼地筹备起来。然而校庆汇报节目,冰晶那里仍旧颗粒无收,勉强才凑成一个诗朗诵。可排练第一次,几个男生突然又开始东北话六级教学。 冰晶跺脚捂脸,戚戚然跟我诉苦:“改成说相声算了。” 比起冰晶这里频频受挫,隔壁班的亦菲可是成就满满。她一共拿出六个节目,在其中四个踌躇不定,无法确定选哪个。另外六班的啦啦队选拔也异常顺利,姑娘们异常踊跃。 冰晶为此很是惆怅。 热热闹闹的高中生活就这样走进了第一个冬天。 圣诞节快到来的时候,蒋翼准备物理复赛复习得浑天暗地,再加上因为一次体育课触发了脚踝之前的旧伤,眼见着越发精瘦。 周末我吵着让爸妈买了一锅他最喜欢的牛骨来炖汤,自己喝了一碗,又满满盛了一大盒外加一大块肉多筋肥牛骨给他送去。 谁知开门的竟然是蒋翼妈妈。 “冯姨你什么时候回来哒?啊呀叔叔也一起回来了?” 阿姨摸我的头说:“昨天半夜回来的,刚跟你爸妈通过电话,一会儿去你家。” “怎么突然回来的呀?” “今年圣诞节会多在国内停留一阵子,有一个月的假期,对了瀛子,阿姨给你买了巧克力,还有裙子,打开看看喜欢不。” “哇真的么!”我立刻忘了是来干吗的,把餐盒交给蒋叔叔,接了裙子展开了比量了几下就往蒋翼屋里跑。 蒋大爷还在睡懒觉,我高高兴兴进屋,裙子放在一边就趴在床边看着蒋大爷的睡颜。 这个人的睫毛可真长,小时候怎么都没发现呢?有点像小鸟的羽毛,所以风吹过来的话,他的睫毛会不会飘起来呢? “呼。”黄瀛子从来是行动派,想到做到,鼓气对着蒋翼的睫毛吹了一下,可还没来得及看到睫毛是不是飞起来,我对上的却是一双带着睡意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蒋翼就这么醒了,一瞬不瞬看着我。 恶作剧失败,黄瀛子不好意思地小声打个招呼,“嗨。” 谁知蒋大爷突然蹙眉,我以为他要撒起床气刚要逃跑,却听这人莫名叫了一声,似乎痛苦又似乎烦躁。紧接着,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呼吸不畅,反映了几秒才发觉自己被蒋翼掀开的被子给整个蒙住了! “啊啊蒋翼你干什么啊!”我尖叫,却被这个人裹进棉被拖进床上。 隔着被子也能听见蒋大爷气急败坏的声音:“不准掀开!” “啊啊啊啊啊啊你干吗啦!你神经病啊!”我一个人在被子里挣扎。 “你才神经病!谁让你进来的?” “我凭什么不能进来?”真是反了!他的房间我还不能进了?“你给我松开!” 蒋翼喘着气:“我没穿衣服,你愿意掀开就掀开。” “又不是没看过!” “一件都没穿!” 我立马就安静了,小蚯蚓一样往被子里缩,“你、你、你!那你快点穿!” 下了床的蒋翼单脚点地,大概本来就刚睡醒又行动不便,更是跌跌撞撞,似乎是在匆匆忙忙找衣服,却仍旧难掩气怒:“大早上的你跑来干吗?” “早上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你你你干吗一件都不穿?!” 蒋翼更气了:“我自己睡觉想怎么穿不行?” “啊啊啊啊啊我不听不听不听!你你你穿好了没有?” “没有!不许给我出来!”蒋翼在外面一顿折腾,直奔了卫生间,“砰”地一声关了门。 “喂?”我小心翼翼地试探一声,“我、我出来了啊?” 卫生间里立刻传来愤怒的水声。 小蚯蚓一点一点蹭出来,鼻息里混杂着白药和蒋翼的味道,熟悉中又多了些什么。我跳起来,又抱着被子跌进床里,心里觉得蒋大爷今天怪怪的,可又说不清是哪里怪。 算了,管他呢。 要能想明白这些事我就不是黄瀛子了。 我高高兴兴跳下床,打开鹅黄色的窗帘,满室的阳光中,拆了巧克力的包装,吃一块,又跑到画架翻蒋翼最近画的素描稿…… 这个人怎么这么慢? 我就要不耐烦喊人的时候,一身水汽的蒋翼头上头上挑着毛巾出来了,严严实实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他最近似乎又长了个子,露出一截脚踝,越发显得瘦了。 第47章 “干吗大早上就洗澡?晚上没洗啊?”我奇怪。 “你管我。” 我才懒得管,指着他画的一个带翅膀的神仙问:“你画的这个是谁?” 蒋翼擦着头发瞄了一眼:“雷震子。” “哇雷震子这么酷的么?”我又指着素描上的一只手的特写说:“这手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是谁的呀?” “……谁的也不是。”蒋翼一见就夺走画稿,闷声说了句。 “蒋翼。”蒋叔叔敲门进来,“我和你妈去瀛子家,黄叔给你煮了牛骨汤,在家里趁热喝掉,晚点你俩也过去,中午在瀛子家吃饭。” 这本来是我们都习以为常的安排,谁知蒋翼突然扔了毛巾,面无表情说了句:“一起走。” “啥?” “咱们四个一起过去。” “啊?”蒋叔叔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我们过去先做饭,你俩在这写作业更安静……” “不用。” “那你不喝汤了?干吗着急现在就走……” “我……”难得蒋翼竟然词穷。 蒋叔叔笑:“喝了汤,一会儿让瀛子陪你过去不就行了?” “不用!” 这人今天真是反常。 我和蒋叔叔互看一眼,就听蒋翼咳嗽了一声,迅速说:“我腿疼,她扶不动我。” “嗯,也对。”蒋叔叔笑起来,“那汤怎么办?” “我家还有呀!”我蹦蹦跳跳站起来,“走吧走吧,去我家喝!” 第41章 蒋翼爸妈回国,我们两家照例就要一日三餐聚在一起。 俩爸爸在厨房做饭,俩妈妈在主卧里试带回来的礼物和新买的衣服,我和蒋翼俩人在我的房间里写作业。 这样的生活从我们出生开始就是这样,仿佛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蒋大爷的起床气终于撒出去了,开始做题的时候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懒洋洋窝在我对面的写字椅里,手里写写画画,神色专注,不发一语。 可我坐不住啊,蜷在转椅里来回蠕动,一会儿跑去厨房看看饭好了没有,一会儿起来抱一抱我的猴子玩偶孙悟空,等到换了第六支圆珠笔的时候,蒋大爷终于做完了一张卷子,按了按自动笔,抬头问了句:“你作业都写完了?” “还差一点。”我刚要起身去拿水果吃,被这人长腿挡住去路,“练习册拿出来,我看看还有多少。” “那、你吃不吃橘子?”我坐下来眼巴巴问。 “不吃。”这人翻开练习册,扫了一眼:“先做这一道,月考应该要考。” “……哦。”我扭着身子坐好,趴在写字台上刚写了个“答”,电话响起来,蒋叔叔在客厅接起来,喊了句:“瀛子,找你的。” “来啦!” “用这屋的分机接。”蒋翼还要抬腿拦,被我跳过去。 “不要!”我抓到救命稻草,踢踢踏踏从卧室跑出来,“谁呀?明雨么?” 蒋叔叔笑:“不是哦,是个男孩子。” 身后蒋翼也迈着步子跟出来,顿了一下,转脸问同样从厨房赶出来的我爸,“黄叔饭好了?” 我爸没空理他,举着炒勺问:“男的?谁啊?郭靖还是庄远?” “听起来都不是。”蒋叔叔边笑边看旁边面无表情的蒋翼。 我爸声音不小:“告诉他再打电话过来,我就去学校打断他的腿。” “哎呀你干吗这么吓人呀!”我气得不行,从蒋叔叔手里夺电话,“谁呀?” “哈哈哈哈哈哈。”爸爸和蒋叔叔笑得前仰后合。 电话里廖星的声音发怯:“黄、黄瀛子?” “啊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家电话?” 蒋翼面无表情去了厨房。 廖星说:“关超告诉我的。” 就知道! “打电话干吗?”我被家长们调侃正生气,语气很冲。 “没、没什么,就是亦菲说校庆的主持串词要你写,我们班的节目刚修改了,下周一例会,说是要提前跟你说一声。” 好吧,还算是正事。 “你们改了什么节目?” “合唱没变,还是《明天会更好》,原本的相声不上了,换成一个独舞《胡桃夹子》,一个京剧选段《定军山》。” “那知道了,周一把演员名单给我吧。” “行,《定军山》是我唱。” “你会唱京剧呀?” “嗯,我小时候在少年宫学的。” “好厉害,我小时候也在少年宫学过唱歌呀……”我这就要聊天,蒋翼在餐厅喊:“黄瀛子,吃饭了。” “啊不说了,我吃饭了。” 蒋大爷一个命令,我一个动作。 “哎瀛子……”廖星似乎还要说什么。 “怎么?” “……没事。” “那拜拜。”匆匆放下电话,跑进餐厅,桌子上堆叠满满的碗盘,我坐在位置上不忘了教训我爸:“你刚才干吗吓唬人?烦不烦人?” 我爸跟我皱鼻子,“就烦人了怎么着?” 蒋翼抬脸看我一眼:“怎么就算吓唬他了?” “你!” 蒋叔叔跟两位女士播报:“有男孩子给咱们瀛子打电话。” 我妈挑眉:“不是庄远他们么?” “应该是新面孔。” 第48章 冯阿姨问蒋翼:“你没这么去撩闲别人家的女孩儿吧?” 我爸转头笑呵呵跟蒋翼说:“你要是敢,我也打断你的腿。” 蒋翼埋头掰螃蟹:“我才没那个空。” 我爸满意:“有出息。” 蒋大爷抬头撇嘴:“黄瀛子一个都够烦了。” 大人们哈哈笑。我气得在桌子底下踢他,“谁烦呀?!你才烦呢!嫌烦你就走远点!” 这话正说着,蒋翼的小灵通就当着我们的面响起来,显示三个字“蓝亦菲”。 大人们立刻闭嘴。 蒋翼手里抓着螃蟹,瞥了瞥,长腿反过来桌子底下踹我,“你接一下。” 我突然就闹了脾气,“自己有手自己接。” 蒋翼看了我一眼,用关节按了免提。 亦菲的声音轻柔:“蒋翼?” “嗯,有事?” “校庆每个年级还要出一个节目,我想策划一次交谊舞,你一起来参加吧?” 我突然站起身,“我要去上个厕所。” 蒋翼吓一跳,看着我,嘴上回答:“不行。” 亦菲显然一怔。 蒋翼意识到不太礼貌,加了一句:“我不会跳。” “你在哪里呢?”亦菲问。 “黄瀛子家。” “……交谊舞咱们小时候都跳过的。” “都忘光了,你找别人吧。” “香港回归的时候咱们汇报演出很多次,很容易想起来。” “想不起来。还有别的事么?没事我吃饭了。” “好吧,那明天学校见面说。” 电话挂断,我立刻坐下来。 蒋翼挑眉毛:“你不去上厕所么?” “你管我!”我抓起一只螃蟹,狠狠地掰开。 大人们面面相觑,倒是蒋翼低头,突然抖动着肩膀笑起来。 莫名其妙暴躁,又莫名其妙发笑,跟女孩子一样,男生也真的都好烦啊! 第42章 周一的学生会例会,我把基本上定型的主持词在会上交给颜昀。 亦菲认认真真地汇报了全部的节目流程,然后提出了高一年级节目是要编排一次集体舞的想法。 “我们小学的时候排练过,全市的这一届的小学生一起汇报表演,是专业的舞蹈老师编排的,还有录像。很多同学当时参加过,现在重聚在九中一起跳这个舞,会很有意义。” 颜昀点头支持:“那就尽快确定人选排练吧,年前定了人选,寒假还可以组织大家来排练。” “好!”亦菲清脆地答应,散了会跑来找我:“瀛子,集体舞你也来参加吧?” 我吓了一跳:“不了不了,我肢体不协调的。” “多练习几遍就好了,动作都很简单的。” 我慌忙摇手,“我练不会,也没时间,而且我主持稿还没写好,你还是找别人吧。” 亦菲咬咬嘴唇说:“我想让咱们子弟校的同学都参加。” 我苦恼:“可是我真不会跳舞,小学那次都没参加,你还是找别人吧。” 亦菲不甘心地还要说话,颜昀正和念慈一起出了会议室,叫住我说:“瀛子,咱们学校的篮球队上个月参加了省队的选拔,成绩很优异,要写一篇报道,发在校刊和日报上,你抽出空采访一下各班的篮球队,下周交稿可以么?” “哦哦,要多少字的?” “三千吧。” “行。”我答应一声,回头看见还在等我说话的亦菲,苦着脸:“我真不会跳。” 谁知亦菲说起别的事:“采访篮球队员?每个人都要采么?” “是吧。” “那也要找我们班廖星么?” “廖星也参加校队了?” “他篮球也很厉害呀,今年校队就进了三个大一的,你们班伍德还有我们班的廖星,哦对了还有咱们关超。” “啊,那是吧……那是不是还要跟他聊天呢?啊?学长我能不能不写?”我这才反应过来,可颜昀他们早下楼去了。 亦菲偷笑:“采访廖星那么可怕?” 我皱皱鼻子:“不想去单独找他,有点烦人。” “哪里烦人?” 总不能说之前敲诈过人家一只冰激凌有点心虚,还有可能蒋翼见着他就冷脸这事让我更烦。 亦菲看着我的眼睛,“瀛子,你不是真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我迷惑。 亦菲想了想片刻,到底下定决心说出来:“廖星,他喜欢你呀。” “哦他也挺好的。”我无所谓说了一句。 亦菲气得笑出来:“瀛子,我说的喜欢,不是咱们喜欢小伙伴的那种喜欢。不是你对明雨、念慈、郭靖、关超的那种喜欢。” “那是什么喜欢?” “是男生喜欢女生的那种喜欢。” “什么意思?”我愣了一下,有什么区别。 亦菲想了想说:“是明雨喜欢庄远的那种喜欢。” “哦是么……” “就是像明雨喜欢庄远那样,廖星喜欢你。” “什么?”我反应了片刻,脚下一绊:“什么呀,你你你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亦菲叹口气,“咱们两个班的人都知道了吧,他跟关超问了好多你的事,平时总去你们班,有事没事就找你,表现得那么明显,你真没看出来?” 第49章 “看出来什么呀?!”我又是气又是恼,“你别胡说,他怎么可能喜欢我?他就是喜欢撩闲喜欢恶作剧!” 亦菲问:“瀛子,你想想你真的不知道么?你要是真不知道他喜欢你,为什么害怕单独采访他?” “我才不是怕他喜欢我!” “那怕什么?” “我……”我不过就是暑假欠了他两个冰激凌,竟然惹出来这么多麻烦! 我跺跺脚:“他可真是个小心眼,这次非得找他说清楚不可!” 我不理会亦菲在身后哎哎地叫,“咚咚咚”下了楼,直奔六班的教室。可跑到一半突然又犯怂,转身往二年级的教室跑,我得先去找颜昀,这个稿子我不写了! 谁知迎面正遇上返回来的念慈,她见我气色不对慌忙拦住去路,“瀛子怎么了呀?” 我见了念慈可算是见到主心骨了,一时间太委屈了,跑过去就告状:“亦菲,亦菲说廖星喜欢我!” 念慈的表情太精彩了! 想笑但觉得不厚道,想安慰又觉得没必要,可不做点什么感觉也不够义气那种——传说中文采飞扬的黄瀛子也形容不出一二。 少女念慈勉强甩掉额头上三撇黑线,拽住黄小孩:“他喜欢你又怎么样?那你现在是要去干什么?” “我去找颜昀。” “廖星喜欢你,你去找颜昀干吗?” “他才不喜欢我好嘛!我跟颜昀说不去采访了。” “瀛子。”念慈扶额:“那是两回事。颜昀问你为什么不采访了你怎么说?难道说因为廖星喜欢你么?” 我转身又往六班跑,“那我先去找廖星。” “找他干什么?”念慈气。 “让他不准再捣乱,不准喜欢我。” 念慈慌慌张张抓住我,又气又笑:“哎瀛子,哎,你让我说什么好?这是你不准他就能不喜欢的事么?” “他才不是喜欢我,就是我欠他一个冰激凌他就故意恶作剧,我跟他都不熟他喜欢我做什么?” “喜欢谁不是熟不熟的事呀……” “我就不准!”一贯好性子的黄瀛子周末被家长调侃,刚刚再被亦菲质问,终于发作起来,跺脚发誓:“我喜欢庄远,我不让别人喜欢我。” “好了好了我知道。”念慈连声安抚:“亦菲就是那么一说,也许他不喜欢呢。” “就是不喜欢嘛!”我惶惶看向念慈:“那采访怎么办?” “……总之你先跟我回教室,马上要上课了。” “我不想去找他。” “不去就不去,要不让蒋翼他们谁替你去采?” “……能行么?” “能行,有什么不行的。” 我又气又懵地被念慈带回教室,上课铃响了她才不放心地回去。 老徐正跟她迎面走过来,吓得退出去看了看门牌才进来说:“以为我走错教室了呢。” 整个班都笑起来,就我板着脸。 老徐一眼看到,问:“黄瀛子跟谁较劲呢?” 明雨碰碰我的胳臂,我运气,不说话。 蒋翼在后面说:“她智商走错教室了,在犯白痴,您甭理她。” 整个班又笑起来。 我眼前的雾一下子散了,回身抄起他的课本扔过去打人:“你才白痴呢你!” 蒋翼接住课本,边贱笑边摆出学霸脸:“上课了啊,你不听讲别打扰我学习。” 啊啊啊啊啊啊男生真的都太烦人了! 第43章 我心情低落,物理题又仿佛天书,下课的时候坏情绪到了顶点。采访可怎么办呢?明雨跑去问题,我抱着笔记本就跑出了教室,到了六班,探头想叫念慈出来,谁知迎面正碰见廖星。 我转身就跑,廖星在后面叫:“黄瀛子等一下。” 我才不等呢! 真可惜,腿不如人长…… 没几步我就被廖星追上了,骨骼挺拔的男孩子挡在我面前说:“黄瀛子,我正要去找你。” “干吗?”我冲他呲牙挥拳头。 廖星吓了一跳,“没、没什么。” 我瞪他。 “就、就是节目的事情,要给你我们班的演员名单。” “哦、哦对。”我低头,伸手,“拿来吧。” 廖星迟疑一下,递给我一张打印好的纸。 我接过来,扫了一眼,收起来,却没马上走。 廖星也没动,仿佛知道我还想说什么。 身边是来来往往的同学,但是大部分没有太注意到我们。 我要不要现在跟他说采访的事的…… 可就这一会儿,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口哨,关超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哈哈哈哈哈你俩在这干吗呢?约会啊?” 我一股火“腾”地烧到了头顶,眼前一片火光,不分青红皂白照着他俩的脚一人狠狠踩了一下,转身就跑了。 廖星算是无辜到了极点,却只疼得吭了一声,倒是关超在后面气得喊:“怎么还学会踩人了?还有没有人能管管你了?!黄瀛子你往哪去?!” 我又气又烦,一溜烟跑回自己班教室,谁知正听见老徐在讲台前跟蒋翼说:“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去北京集训,十天左右时间。” “嗯。”蒋翼没所谓地答应了一声。 “明天去?”我一惊,问明雨,“你和庄远不去么?” 第50章 “跟英语竞赛的时间冲突了,而且那边就一个名额,就蒋翼自己去。”明雨问:“你刚刚去哪了呀?今天怎么不高兴?” 我没心思回答,掰着手指头算:“可是下周二就是圣诞节了呀。” 徐老师正听见这话,探过头来八卦:“怎么圣诞节你们还有啥节目?” …… 我指着蒋翼:“他爸爸妈妈回来了,圣诞节之后就回美国了。” 老徐点点头:“啊是这么回事啊。那正好节后蒋翼你就留在北京,直接送你爸妈出国。” 这是重点么?他爸妈回来是为了让他送机的么?这老头儿模糊重点的功夫真是一流。 好不容易今年蒋叔和冯姨都回来了,我们两家好久都没有一起过节了,而且他还得留下陪我采访呢,下周回来就都来不及了呀…… 可眼见着老徐虽然笑眯眯的却没得商量,蒋大爷也没什么反抗的意思。我一下子趴在书桌上,想着采访没有着落,本来都定好的家庭聚会又泡汤了,心里又委屈又孤单。 就这么迷糊着,委屈着到了中午,和明雨一起去食堂的路上,禁不住她问,一五一十交代了亦菲的话,还有采访的事。 明雨皱皱鼻子:“这事明明好办,蒋翼不在,你叫关超带着采访提纲去找廖星,写完了给你不就行了?” “嗯。”我心不在焉踢地上的石子。 “你还烦什么?” 我不说话。 明雨看着我:“怕廖星真的喜欢你?” 我抬头问明雨:“他不会吧?” 明雨看我:“要是真的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继续踢石子,“我就跟他说,让他别喜欢了?” 明雨怔了怔:“那不行。” “怎么不行?他干吗要喜欢我?” 明雨低头:“瀛子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为什么不能?” “因为他会难过。你不喜欢他,还不允许他喜欢你,那太糟糕了……” 远处,庄远手里搬着一摞试卷,挥手:“明雨,瀛子,帮我打一份饭到教室行么?我给史老师送完作业还要去教务处,可能来不及去食堂。” “好,我一会儿给你带回去。”明雨用力点头,看着庄远的眼睛水亮而清透,转过头,她跟我说:“瀛子,你不喜欢他,那没什么关系。可是至少,在他还不能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之前,要允许他喜欢你。” 我似懂非懂。 明雨轻声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大家都不会太难过。” 黄瀛子从小最怕别人难过,可是现在,我自己已经有点难过了,怎么办? 第44章 晚上回家的时候,下了通勤车,蒋翼跟我回家拿出门用的行李箱。我进了家门书包也不摘就抱着我的孙悟空窝进沙发里。 我妈把手边的杂志放下,问:“谁惹你不高兴了?” 我噘着嘴不说话。 蒋翼跟着我爸从房间里出来,穿鞋出门之前问:“想没想好要什么,从北京给你带回来。” 我一下子把脸埋进悟空的后背里,挡住视线,不说话,耳朵却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 蒋翼一开始没动,紧接着门响了。 还真走了?!我气呼呼一把掀开悟空。 却正对上蒋翼痞笑的脸:“哈哈哈哈哈哈连一秒都忍不了还赌气呢?!” 我眼前一片红雾,抓起悟空照着这人打过去,好大一只威力十足。 这个人挨打却还笑得出声,也不知道高兴什么。我更气了,手上没轻没重,却还是被他反抗成功一把拽走悟空。我气得乱叫,想起身又被他按回沙发。 这个人居高临下,一手抓着悟空,一手按着我的头顶,得意洋洋:“在家乖乖上课,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我太委屈了,气急了缩着身子从他手里挣出来,背着书包跑回了自己房间,“碰”一声关上门。 趴在床上的时候才觉得书包好沉,压得喘不上来气,只觉得更加委屈,抽抽鼻子。 蒋翼在外面敲门,终于不再是嬉闹的了。 “黄瀛子。” 他叫我名字,连名带姓的。 我不吭声。 他沉默一会儿说:“我一周就回来了。” 明明是十天。 我爸也过来敲门:“大姑娘怎么了?要不爸给你请假,你跟着蒋翼去北京玩一圈?” 我妈客厅里发话:“你别惯着她啊,马上就月考了还去北京呢。” “我才不想去呢!”我一翻身坐起来喊。 蒋翼声音少见有了些许烦躁:“那你闹什么脾气?” “不关你的事!”我重新趴回床上。 蒋翼转门把,发现上了锁,当场急了:“你给我打开。” “不开!你走!”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走!” “不是因为我去北京那为什么生气?” 黄瀛子捶床不说话。 不是不想说,是真的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不知道为什么闹脾气,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委屈难过。只是很无措,很慌张,很懊恼,很多事不知道怎么办。 蒋翼毫无义气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了北京,留下我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黄瀛子突然发觉自己可能真如他所说,是个智商走错教室了的笨小孩,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什么都做不好。 第51章 我爸在门外说:“蒋翼回吧,明天还得早起赶车。” 蒋翼停了一会儿,叫我:“黄瀛子。” 我不说话。 再是片刻的沉默,“那我走了。” 再之后,大概有十几秒的停顿,然后是脚步声,大门这回真的打开又关上了。 他就真走了? 我坐起来看着门,气呼呼想:走就走!我还不信有什么事我自己搞不定。 第45章 零一年之后的每个圣诞节,我都会想起廖星。 不管是分开的时候,还是在一起的时候。 蒋翼去北京之后的两三天,我都忙着去各班找篮球队采访,再加上即将到来的月考,反而比之前乖顺了好多。 明雨给我讲题比蒋翼耐心,我听得也专心,数学小考竟然过了八十分,心情也就没有那么低落了。 不过眼看着其他班级的篮球队都已经采访完毕,就只剩下六班了,我思来想去还是犯了怂,没有亲自去采,拟了个提纲,打算让念慈帮我转交。 这事肯定是不能让关超做了,要不又要被他调侃,很烦。 谁知晚上通勤车上,庄远走到我旁边隔着一个空道的位置坐下,主动问起来:“瀛子,你的采访怎么样了?念慈说你想让我转交一份采访提纲是不是?” 啊?我还没…… 我突然想到肯定是念慈不想我发愁,去先跟庄远提了。 我怎么忘了庄远也可以呢,还是念慈主意多,我眼巴巴看着眼他:“行么?你能帮忙转交不?” 庄远笑:“当然行。” 我仿佛碰见救星,连忙从书包里拿出打印好的提纲递给他,“就是廖星的,还有关超的。” 关超从后座探出脑袋来:“我就在这呢为啥不当面聊?其他班你不是都当面采访还录音了么?” “嫌你聒噪,不想听你讲话。”坐在我旁边的明雨抢白他。 关超气:“我很会说话的,为什么不采我?” 我本来就气他,站起来要夺回提纲:“不想写算了,不采你了。” “我写我写我写!”关超连忙抽回,嬉皮笑脸:“怎么这两天脾气这么爆?蒋翼不在家没人制得住你了是吧?” 你说气人不气人?我抽出物理课本就砸他,“我先制住你!” “饶命英姿大哥,啊啊啊饶命,黄瀛子我告诉你,我跟蒋翼告状了啊!等你家童养媳回来收拾你啊啊啊啊!” 我气得眼前冒火,用了蛮力,恨不得把他砸到车底下,庄远连忙从背后拉住我,“好了好了好了瀛子,马上开车了,别摔着。” 关超一脸悲愤地被解救出来还不长记性,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凑过来笑:“廖星人不错其实,你干吗不想和他说话呢!” 我腾一下站起来,这回不打他了,直接就要下车。 关超慌忙拉住我。 我眼圈立刻红了。 关超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别,别黄瀛子你怎么了啊?哎你别哭啊!哎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不开这个玩笑了还不行么你别哭啊” 我才不哭呢! 可是你真的很烦人知道不知道? “别,别哭!”关超要来擦我的眼睛,被我抓起他的手咬了一口。 “靠!”关超吃痛却不敢大声喊,只牙缝里挤出一个脏字,“等老子见着蒋翼咬回来!” 大概是被我吓到了,关超没敢从我身边离开,拨开本来要安慰的庄远把我推搡到靠窗的位置坐好,自己坐在我旁边,一边看我脸色一边小声问:“有没有纸巾啊?我满手都是你口水……哈哈别瞪了当我没说。”这人一边傻笑一边没啥素质地把手在椅背上蹭了蹭。 我嫌弃地靠到窗户旁边生气。 那边庄远便在我之前的位置坐下来,问身旁的明雨:“竞赛的题库你今早拿到了么?” “拿到了,我中午做了几道题,有一个还不太明白。” “是不是地心引力那个?” “对,用极限法能想得明白,但是计算的结果有偏差……” 一个学期下来,明雨面对庄远的状态似乎从容了些,不再那么局促,或者那么小心。虽然不像跟我在一起的明雨那么生动甚至有些刁钻,但这个缱绻聪慧的少女其实才是她长大后常常示人的样子。 这样的明雨,难怪邹航会那么那么喜欢。 可是庄远怎么想呢?这个男孩子的心仿佛透明的冰雾,纯净冷淡得让人什么也看不见。 庄远知不知道他被这么多人喜欢呢? 庄远喜欢明雨么? 如果喜欢的话,他是怎么做到不被人发现呢? 如果不喜欢的话,他又是怎么能做到这样仿若无事呢? 关超见我出神半晌不说话,小心翼翼问了一句:“蒋翼打电话来没有啊?” 我一听更生气了,一把扣上羽绒服的帽子闭上眼睛,再也不理他了。 第46章 采访稿子还没收回来,念慈下课经常到我们班来陪我。 周五中午,我和她去了市中心的商场吃午饭,年底念慈想给奶奶买一身新的保暖内衣。熙攘的专柜前面,我们在大红色和墨绿色里面选了后者。 念慈把脸蛋贴到布料上,满足地说:“真暖和。” “奶奶一定很喜欢。”我一手攥着刚买的冰激凌,跟着她去结账,却正在收银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52章 “学长?” 颜昀看到我们也很惊讶,他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蛋糕和一个礼物袋。 “谁要过生日么?”我好奇跑过去问。 “对。正好下午咱们还要开校庆的筹备会,蛋糕就请大家吃。”颜昀笑起来,可我没注意他其实没回答谁过生日这个问题,只听他又问:“你们怎么在这?” “我给家人买些东西。”念慈神色如常,视线只在那个礼物袋上停留了一秒。 颜昀说:“一会儿怎么回学校,我要打车,带你们一起走吧。” “好耶!”我立刻答应,刚要推着念慈走,突然又想起来:“啊不行,我俩还没吃饭。” 颜昀笑起来:“我也没吃午饭呢,请你俩吃肯德基?” “那个……”我很纠结,下意识觉得应该答应,可是又不是很想撮合这顿饭。 念慈答应了一声:“那谢谢学长了。” 我低头踢鞋尖,心想我还是拦了一下的,但是我真拦不住。 三个人下到一楼的时候,我路过滚梯旁边的首饰专柜突然发现一个眼熟的logo,“哎这个就是学长……”你买的那个礼物啊。 话没说出来,被念慈打断:“肯德基是不是出了新套餐?” “是呢呀。”我的注意力立刻跑偏,“不过哆啦a梦我已经集齐了。” 颜昀诧异失笑:“集齐了?那你是吃了多少顿汉堡呀?” 念慈叹气:“我们这半年为了给她攒玩偶,几乎全部聚餐都在肯德基了。” “那你想换个新的么?”我忙回头问,“今天要吃别的么?” “不想。”念慈揉我的头:“我们就吃肯德基吧。” 我嘿嘿嘿傻乐,说:“我想喝冰可乐。” “不是想吃汉堡么?”颜昀奇怪。 “她有可乐就行了呀!”念慈笑起来。 我后来才知道这件事让颜昀的印象有多深刻。 那是很久之后,我和他在国外重遇,做学长的照例要请客,问我想吃什么。 “吃大餐师兄请么?”我问。 “请啊。”颜昀笑,又感叹:“你现在不是为了冰可乐去吃肯德基的年纪了呀。” 我低头,也笑起来:“现在知道了,想喝冰可乐,单独买就行了,不一定非要去肯德基搭配汉堡。” 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太晚了。 下午的的校庆筹备会,我跟着念慈和亦菲早早到了顶楼的大会议室。屋子就已经快满了,她们俩都坐到发言席的大会议桌旁边,我在靠门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拿出笔记本来继续写主持串词。 三点的上课铃响起来的时候,教导主任辛老师也就是明雨妈妈刚走上台要说话,门又开了,廖星从外面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慌忙鞠躬:“老师抱歉,校队中午去外面拉练才回来。” “找位置坐吧。” 靠门的地方就只有我旁边还有一个空位,往里面走的话很可能要打扰很多人…… 我咬着嘴唇低头,廖星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 “看什么呢?快找位置坐下,马上开会了!”辛老师催促。 廖星犹豫了一下,坐在了我身边。 辛老师说:“那就开会了啊。我就简短说几句,校庆每年都是高一的重头戏,明年的尤其重要,是建校三十周年。市里电视台会带摄影团队来支持录像,舞台设备学校都给了充足的资金支持,你们能赶上这一次非常不容易,但同时肩负的压力也很大,希望你们能给学校带来别具一格、载入史册的庆典……” 我随便记了几个要点,突然发现旁边的廖星也拿出纸笔不知道在写写画画些什么。想看可又觉得别扭,只好又转过脸胡乱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东西。 老师动员结束之后,每个班级都口头汇报了正在准备的节目,我一一记录重点。 到了六班的时候,廖星被问起来是不是要唱《定军山》,辛老师显然很有兴趣,问:“要扮上么?” 廖星说:“有化妆的地方我就带行头来后台抹脸。” 辛老师说:“那就都带来!” 廖星点头坐下,又开始写画。 下课铃响的时候,讨论也基本结束,辛老师收拾了东西出门。我刚要站起来去找念慈他们,廖星突然叫住我:“黄瀛子。” 我站住,对面男孩子没有我常见的那种带着傻气的笑,他高高的个子,却低着头,把手里刚刚一直在写的纸递给我。 “篮球比赛的采访。” 我怔了片刻,接过来,他原来是在写这个。 男孩子仿佛松了口气,可仍旧低着头快速说,“这几天校队有训练,刚写的,你看哪不合适随便改吧。”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我抓着那张a4纸,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大字,心里越发地难过内疚。 念慈在远处叫:“瀛子,过来帮我搬东西。” 我小小地叹口气,把采访提纲小心折叠好放回口袋,跑到她身边接过装满画笔的箱子,同时汇报:“廖星把采访提纲回答好给我了。” 念慈笑起来:“这不是挺好么,这下所有人都采访到了吧。” 我点点头,“可是他看起来不太高兴。” “不会的,瀛子,他不会对你不高兴。” “他就都没怎么笑……” 念慈想想说:“我想他是有点难过,可是他难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对不对?” 第53章 “为什么没有办法?”我抬头问,“能不能所有人都高兴呢?” 念慈叹口气,长发在耳边散落,“瀛子,长大了就是不能让所有人都高兴?” 是这样么…… “比如说,廖星喜欢你,可你不喜欢他,还希望他不要难过,这就不太可能。” 我迟疑:“可是我喜欢庄远,他不喜欢我,我觉得也没有关系。” “所以瀛子,你是真的喜欢庄远么?” “什么?” “好了,别想这些了。”念慈无奈地笑,低声说了一句:“这些事不是我应该和你说的……” 我越发糊涂了。 “没什么。有人可能也不希望你知道得这么早,这么明白……”念慈还要安慰我,远处颜昀正走过来。 学长看到我们托举着重物,忙紧走几步伸手过来接,谁知手修长的手指却正好压住了念慈的头发,“哎呀抱歉,疼不疼?” “没关系。”念慈微微蹙眉,顺着颜昀的力气,抽出发丝。 这两个人调整着姿势,一起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会议室隔壁房间的桌子上。 颜昀四下找寻找,“一会儿还有好多道具要搬过来呢,念慈你要不要把头发束起来?” “我没带发带。”念慈因为搬重物,脸颊泛起轻微的粉色,直起身来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手和脸。 “我给你找个能替代的东西……”颜昀突然发现中午买的蛋糕上绑着一条橙红色的丝带,伸手抽出来,“这个行不行?” “……可以呢。”念慈接过来,对着午后窗子里自己的倒影,把一条橘色的丝带高高地束在脑后,纤细的手指不知道施展了什么法术,转瞬把过长的丝带变成了一个无比雅致的蝴蝶结,和长发一起垂落。 女孩子露出洁白的脖颈,线条细腻的脸颊。 我一下子忘了方才的纠结,眼睛里冒出经营闪亮的星星:“真好看。” 念慈真好看! 她打的蝴蝶结也真好看! 念慈笑起来,抬头,颜昀也正看过来。 这个比我们年长一岁的男孩子少有地怔愣了片刻,转瞬轻声称赞道:“确实好看。你的手,可真是灵巧。” 第47章 颜昀这样闪耀的学长,钻石一样,光彩夺目,完美到仿佛没有裂缝。 唯一的缺点是:当你喜欢他,而他不属于你的时候,光芒可能会刺痛眼睛,坚硬可能会割伤手指。 念慈喜欢这样的男孩子,带着少见的盲目和热情,然而这样浓烈的喜欢,却被她隐藏得滴水不漏。 只有我知道。 黄瀛子心无城府,却辛苦地保守着这个秘密。然而更辛苦的是看着我最爱的念慈,从来温雅优容的念慈,就那么把一切汹涌压覆在平静的湖面之下,其实也不过是少女的无计可施。 这是念慈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或者说,这是念慈喜欢颜昀的方式。 颜昀是不是值得这样的喜欢呢? 我不知道。 因为那是念慈才能判断的,我能做的只有陪伴她了。 深冬的午后,阳光苍暖,学校的大会议室,颜昀把硕大的蛋糕切好分给筹备校庆的同学们。 蛋糕是纯奶油的,甜丝丝的,让人眯起眼睛。 但是也有人能拒绝这样甜蜜的诱惑,亦菲正在减脂,绝不看一眼任何高热量的食物。 “吃一口昨天晚上就白跑步了。” 旁边有女孩子笑起来:“亦菲你都这么瘦了,真没必要再减肥。” 说话的姑娘没穿校服,深紫色的练功服和同色系的芭蕾舞鞋。 我看向她,觉得莫名有点眼熟。 亦菲见状介绍了一句:“念慈,瀛子,这是金媛媛学姐,我们都在文艺部,新生晚会的时候她跳过天鹅湖的你们记得么?” 想起来了。 那曲天鹅湖之后关超就奉她为女神,接送亦菲去练舞特别积极主动,还主动问了人家的qq号码。 “你们好,黄瀛子是吧?我听说今年晚会串词是你写呢,之前兰溪学姐写的几版稿子在我这,要不要给你参考?” 我摇摇头:“不用啦学姐,颜昀学长给我了。” “也是,他肯定比我想得早。”金媛媛低声笑起来,“那念慈,你需要之前的舞美效果图么?不过我猜颜昀也先给你了吧。” 念慈此时才抬起头,看了看金媛媛,眼睛扫到她盘起的头发的时候,停顿片刻,转而笑笑:“是的,之前拿到了。” 有趣的是,金媛媛也看着念慈的长发,“你的发带真漂亮,能不能教我怎么能系出这样好看的蝴蝶结呢?” 连迟钝如我都发现了,这位学姐突然的搭讪,别有意味。 念慈再次停顿了片刻,笑笑说:“随手束的,很简单的。” 亦菲称赞金媛媛说:“学姐的那个蝴蝶结也很好看呀,我记得之前在商场看到过这个牌子的专柜,很抢手。” 金媛媛摸摸脑后,笑起来:“中午从颜昀那里拿来的。” 空气里瞬间静了静。 我扭脸把叉子递到亦菲面前:“吃不吃?” 亦菲顿了两秒,乖乖把蛋糕吃了。 我三口两口解决掉剩下的,问念慈:“没别的事了吧,走不走?打车回去太晚我妈就该念叨了。” 我帮念慈拿着书包,她自己拎着画笔,跟亦菲道别。 第54章 出了教学楼,我跺跺脚:“他竟然买礼物给金媛媛!中午那个礼物是给金媛媛的!他竟然买礼物给别人!今天过生日的是金媛媛是么?所以他才去买蛋糕请大家吃?” 念慈突然笑起来,从后边抱住我,头放在我肩上:“好了瀛子,这也想得到……” “亏我中午还让他请我们吃饭了!以后再也不让他请了……” “哎……” “念慈,你别叹气……” 我俩正说话,谁知颜昀穿着单衣老远跑过来,就要从念慈手里接过画笔箱子:“要回家了么?你们是不是得打车,我陪你们去。” “不用!”我还在气头上。 念慈笑笑:“没关系学长,你快回去吧,门口的出租车司机是经常跑这条线的,都认识,很安全。” “看你们上车我才放心。” “不用了。”再次拒绝的话不是我们两个说的。 郭靖在校门口穿着羽绒服等在那里。 高大的男孩子走了几步,一只手就接过两个书包和一箱画笔,他抬头看了念慈一眼,问:“天这么冷,怎么不带帽子?” 念慈笑了笑:“头发梳起来带帽子不太舒服……” 郭靖伸手,轻轻一拽,丝带松开,长发散落。 “这不就行了?”他下一个动作是扣上了念慈羽绒服的帽子,然后转身说:“走吧,回家。” 我忙忙跟上,回头看念慈跟颜昀笑笑:“那学长,明天见。” 颜昀点点头,看着我们走出了校门,才匆匆回了教学楼。 第48章 蒋翼去了北京之后一直都没打电话回来。 周末两天,我哪也没去,乖乖留在家里写作业。 星期天晚上十一点,我妈来催我:“行了早点睡吧,一个月考而已,什么名次都不重要,别熬夜了赶紧睡觉。” 我轻轻呼了一口气,起来洗漱了躺好,手指放在床头灯开关上按掉又立刻打开。 不行,还是怕黑。 我“咚咚咚”跳下床,把悟空抱回来,眼睛埋在悟空的背后,竟然有些沮丧。就这么翻来覆去地,竟然到了后半夜才睡着。 平安夜是周一,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上了通勤车就睡得昏天暗地,直到念慈来推我:“瀛子到学校了。今天晚上我要留在学校把圣诞的板报出了,已经跟郭叔叔说了晚上不坐通勤车,你就别等我了。” “今天么?”我揉揉眼睛起身跟着下车,“那我陪你吧,你晚上一个人打车也不安全。” “郭叔叔派小车来接。” “那我陪你就更不怕了。晚上蒋叔和冯姨去我家过平安夜,我爸妈他们四个估计吃了饭就是打牌,我也怪没意思的。” 念慈回头看我:“蒋翼哪天回来?” “周末吧,他出了门就没消息了,还是老徐给他爸妈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集训肯定挺累的。” “是么。”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念慈说话,心里嘀咕了一声:累到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谁信呢? 放学后我带着作业陪念慈在学生会办公室出板报。 还没写上两道题,门被冒冒失失地推开了,廖星迈腿进来,匆忙又后退了一步,迟疑了片刻。 “你找谁?”念慈问。 “颜昀让我在这等他。”廖星回答着话,手掌在裤线前后摇摆晃动,解释了一句:“学校新给校队做了一套队服,辛老师让我跟着一起定款式。” 念慈看看我,顿了片刻说:“那你在这等他?” “……不了。”廖星还是看着我,“那个,念慈,一会儿颜昀回来你给我打个电话?我先去打球。” 我迅速低头,笔尖在纸上戳了窟窿。 他那边刚把门带上,我就发作了:“他什么意思嘛?又好像很不熟的样子,我怎么他啦?” 念慈对着黑板不回头,“你前两天不是也躲着他来着?” “我……”黄瀛子张口结舌,“那我,那我有什么办法嘛……” “全校的篮球队都采访了,因为一个人连整个六班躲着,现在这个态度他已经算很礼貌了。” 我低头皱鼻子,“我不知道怎么办,每次单独跟他说话都有点慌……” 念慈转身,眼睛紧紧看着我,“为什么慌?” 我没说话,总不能说欠了那个冰激凌之后总觉得心虚。 我正烦躁着咬笔,外面一阵子喧哗,淡淡的香味之后一群舞蹈队的女孩子涌进来,“要不先在这练?” 金媛媛进来看到我俩,说:“哦念慈你们在这?舞蹈教室的暖气坏了,正在维修,我们得换个地方练舞,你们能换个地方么?” 没等我们说话,已经有姑娘上手收拾念慈的画笔了,“哎这个能不能放在旁边?” 我腾一下子站起来。 “不能呢。” 可说话的不是我。 看起来一贯温和的念慈仍旧拿着画笔,说了这三个字。 有一种锋芒,柔软透亮,但从不避让。 “念慈?”金媛媛诧异看过来,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拒绝她。 这样的女孩子有多久没有被拒绝过了呢,何况是这种软中带硬的拒绝。 “学姐抱歉,你们可能要找别的地方练舞。这个房间我申请用到晚上八点半,你们可以到时候来练舞。”念慈的微笑让人几乎看不出这是拒绝。 第55章 本来还跃跃欲试的舞蹈队们终于安静下来,静静看着两方。 金媛媛想了想,同样微笑,试图说服:“隔壁的录音室空着,虽然小一些,你先在那里画可以么?我们人多过去不方便。” 念慈照旧微笑:“录音室的灯光是黄色的,会有色差,况且颜料不能进入设备那么贵重的地方。” “你们班的蓝亦菲也是舞蹈队的,这个节目是她的创意,一会儿也会来参加排练。” “那相信亦菲也会遵守规则。” 金媛媛没说话,顿了片刻。 她身后有个姑娘笑了一声:“你这是不打算让了?” “我们没必要。”话是我说的。 那个女孩子转脸冲着我问:“那你用会议室是谁批的,颜昀么?” 女孩子盯着念慈问:“应该是颜昀批准的吧?今年学校的活动多,场地都是他在调配。” “是他批准的。”念慈平静地看向金媛媛,口里问:“学姐为什么问这个呢?” 金媛媛不说话,任由身边的女孩子昂着头展现骄纵的优越感:“我们这次的集体舞是校庆的重头节目,谁也不能耽误我们排练。” 那个时刻,我记得自己的第一反应是吃惊。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真有人这样说话。 生长环境的单纯让我处事规则也大而化之,宽厚且公平。 特权、利益、争夺都是书本的词汇,是巴尔扎克百十年前的人间喜剧,是受到现代文明滋养的纯良的小孩子不须见识的畸形。 然而总有孩子急于成长,迫不及待套上成人华丽却艳俗的外衣,应用世俗的规则,成全自己的企图。 风波乍起,念慈的神色照旧:“这个跟我关系不大,我只负责出好这期海报。” 那女孩子接连撞击上软钉子,声音带了急怒:“我要去问问颜昀,到底我们这个舞蹈和你的海报哪个重要。” “那你就去问。”我站在念慈身边,“不过没问到之前先别在这碍事。” “问什么?找我么?”颜昀来得可谓一个巧字。 这个男孩子推门进来,看了看四周,先没说话。 片刻之后,他问:“舞蹈队怎么在这里?不排练的么?” 金媛媛看了看他,神色温婉:“没什么,舞蹈教室暖气维修,我们本来想看看能不能在这里排练。” 颜昀看了一眼念慈,又回看金媛媛,然后做了裁决:“没必要在这里,你们换个地方吧。” 第49章 金媛媛瞬间顿了顿。 颜昀这样迅速做出判断,甚至也不多问什么,我和念慈也同样些微诧异。 学生会长就事论事说:“海报明天必须出,会议室也是早就批给美术部的,舞蹈队去别的地方吧。” “凭什么不能调换一下?”那个女生仍旧不死心。 颜昀看了看她,到底解释了几句:“先来后到。而且即使有必要调整,也不是美术部的离开,这么多颜料纸张换地方太耽误时间。体育馆的排球教室空着,你们直接过去,我给体育馆的老师打个电话,给你们开门,在那里练舞吧。” 颜昀就这么三下五除二做了安排,没有半分可质疑的空间。 念慈没说话,转身拿起画笔。 “颜昀,我们这个舞蹈很重要。”金媛媛终于说话。 “这是两回事,并没有不让你们练。”颜昀回看她,“排球教室如果你们需要,之后一周都可以用,一直到舞蹈教室的暖气恢复。” “颜昀你……” 金媛媛制止了身后女孩子焦急的话,嘴角翘了敲,微笑道:“好吧,就听你的。” 颜昀揉了揉眉心,莫名说了一句:“谢谢。” “不好意思念慈,打扰了。”金媛媛仿佛什么争执都没发生过一般微笑,见念慈也大度没计较,招呼舞蹈队离开。 直到出门之前,她转而问颜昀:“你要跟我们一起去排球教室么?我们新加了几个动作,帮我们看看好不好?” 颜昀摇头,笑了一下:“我是外行,你们决定的肯定就是最好看的。而且我还得留在这给校队选新队服。” 金媛媛神色里终于有了一丝不愿,但到底隐秘在了得体的笑容之后,淡淡点头说了句:“也好,我练完舞来找你。” “嗯。”颜昀已经低头开始翻看摆在桌子上的图样,嘴里答了一句,转头问念慈:“廖星刚才拿过来的是这本画册么?” “他没拿东西过来,这本画册下午就在这了。”念慈转头,帮他寻找:“是什么样的画册?” 颜昀和念慈慢条斯理地说话,金媛媛离开前还跟两个人说再见。 我心里疑惑:这三个人真是好神奇。 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把那样汹涌的暗潮全部覆盖在冰层之下不见丝毫端倪,明明是剑拔弩张的氛围怎么一下子就天下太平了呢? 怎么有人可以这么厉害? 还有颜昀和金媛媛又是怎么回事呢?怎么会看起来特别熟悉又特别客气呢,真是神奇…… 会议室就剩我们三个,我推开作业本又有了聊天的心情,问颜昀:“学长来找廖星来的么?” 就这会儿门也同一时间打开了,廖星和王晨他们抬着两三个大箱子进来问:“放哪啊?” 颜昀抽空回答我,“对,我给咱们明年篮球比赛和校庆各谈了一个品牌的赞助,今天赞助商送了商品过来,年后可以在校园义卖。对了,参加校庆的同学都有一份礼品当做纪念。” 第56章 “哇,我们也有么?” “当然,参加的同学都有。” “是什么呀?”我不等他回答,跑过去拆开箱子看,瞬间有点发呆。 嗯,这个品牌的logo和发夹,最近出镜率有点高。 颜昀从商场拎回来的是这个,金媛媛头上的也是。 “那个。”脑回路简单的黄瀛子非常努力地串联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惊呼一声,问到了重点,“那天咱们在商场遇见的时候,学长你是去谈赞助?” “对。”颜昀点头,一边翻找一边自言自语,“怎么感觉跟那天我带回来的样品不太一样……” “……你那天带回来的是样品?” “是啊,因为拿着个发夹还被他们几个嘲笑。” 王晨哈哈哈笑,“我就说了你头发这么短也戴不上。” 廖星挠挠头说:“我以为是你要送给谁的礼物。” 我也这么想来着。 “样品哪去了来着?”颜昀翻找旁边抽屉,“算了,大概也差不多……” 我看看仍旧一派淡定画画的念慈,心里焦急,趴在桌子上问:“那蛋糕也是赞助么?” “嗯?什么?”颜昀随口答,“蛋糕是我买的。” 我想不出怎样能问到重点又不太明显,急中生智:“那你过生日的时候是不是还要请我们吃蛋糕?” “你不是吃到了么?我的生日上周过了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还真被我问出来了! “上、上周是学长你过生日?”我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替念慈高兴,不知道替谁难过,“那你怎么不说一声呢?” “说了你要送我礼物么?”颜昀笑着看向我。 “当然啦!你喜欢什么?我喜欢可以变身的手办和精装书!好看厚实的纸也喜欢,哦还有笔,还有孙悟空、灌篮高手、大黄蜂、哆啦a梦……” “可以变身的手办是什么?” “就是能动、可以组装的手办呀,变形金刚还有钢铁侠。” 颜昀笑:“好,那我知道你生日的时候送你什么了。” “哎?跑题了,所以学长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拍照片。不过下次生日你再送我礼物吧,这次都过去了。” “也行。” 喜欢送礼物的黄瀛子被拒绝也还是美滋滋的。 原来过生日的不是金媛媛!颜昀没有送给金媛媛礼物!他请大家吃的蛋糕是想庆祝自己的生日!这个真相仿佛圣诞节礼物一样让人高兴。 我一脸懵地消化新鲜的八卦,颜昀便转身过去看海报的进度,还帮忙给专心画画的念慈递画笔,却拿错了方向,蹭了一手的油彩。 这个人下意识要往旁边的画纸上擦,却被念慈慌忙叫停:“不行那个纸我还有用!” 颜昀一手的粘腻没处擦拭,笑起来:“那给我张纸巾擦手行不行?” 念慈忍住笑:“纸巾擦不掉的,等一会儿我用松节油给你洗一下。” “箍在手上怪难受的。”颜昀翻找念慈的颜料箱,问:“哪个是油?” 念慈放下画笔,“我来帮你吧。” “谢谢。” 头挨着头清洗手指上颜料的少男少女,仿佛已经入了画。 我心里小小地叹口气。 他们是真的厉害呀,明明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有那么多的期望和不安,却还能那么自然又开心地相处。 多少年后,黄瀛子已经自认是个大人,可重新回想起那时的念慈和颜昀还是免不得感叹:那是多好的两个人,多聪明,又多可爱。 他们在那样敏感的年纪,就可以轻松舒服地处理好那样的情感和纠葛,可能是成熟的大人也不一定能做到的。 虽然做不到这么成熟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因为爱本来就有一点点小幼稚。 爱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总是希望能得到回应,希望爱如我所愿,希望两情相悦,可现实是有多少情感是错位的呢。因为懵懂,那些情感里的急切、燥热、混乱,不加节制,生生把爱从美好变为困扰。 恰当地表达爱和拒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念慈和颜昀在远处一边画海报,一边调整内容和设计,默契且从容。黄瀛子傻兮兮地替自己的朋友高兴,一抬头正看见廖星。 他冲我笑了一下,但是没说什么。 这个人被讹诈了冰激凌,可除了偶尔喜欢撩闲,平时见到还是高高兴兴,是不记仇又很好玩的小伙伴。可我却因为亦菲一句话,连采访都没有好好给他做。 黄瀛子心生愧疚,想要好好道歉:“那个……” 对不起,暑假的时候,我不该讹诈你的冰激凌。 话没说出来,还是觉得有点尴尬。 可就在这时候,廖星的肚子叫了一声。 我俩沉默了片刻。 “咕噜噜。”肚子再次叫起来。 我们互看了一眼,突然爆笑起来,惹得念慈他们都看了过来。 廖星挠头,不好意思:“我晚上打球,还没吃饭。” 所以是饿了么? 这个就难不倒专业热爱投喂的黄瀛子了。我立刻从口袋里翻翻找找,递过去一块奶糖,“给你吃。” 廖星眼睛明亮,接过来,糖塞进嘴里的时候才含含混混说:“谢谢。” 可黄瀛子的糖不能白吃。 第57章 我声明:“这块糖就是还了暑假的冰激凌了。” 廖星低头笑起来。 “笑什么笑?!” 男孩子立马跟我承诺:“我弄脏了练习册,那个冰激凌本来就应该买给你。” 那倒也是。 “明天晚自习之前,我去你们班给你和关超做采访吧。” “好。”廖星眼睛亮晶晶冲着我笑。 这个男孩子有着小麦色的皮肤,可整个心都像是透明的,简单又明亮,明明可以做好朋友呀。 黄瀛子很大方又分给他一块糖。 廖星接过来,笑:“所以给我这块糖是又是为什么?” “嗯。”我想一想,笑眯眯抬头,“廖星,平安夜快乐。” 廖星回看我,真诚坦然:“你也是,黄瀛子,平安夜快乐。” 那年的平安夜,我用两块奶糖摆平了小女生的小纠结。回到家的时候,四个大人倒是没有打牌,还在餐厅聊天,满满一桌子的饭菜,还有蒋叔叔自己研制的号称不输给肯德基的“蒋氏炸鸡翅”。 我洗了手,坐下来啃炸鸡的时候看着窗户上被贴成圣诞树形状的彩灯,心情还是难免低落。这几年每次两家团聚都是圣诞节,可是今年少了一个人。 我妈习惯性地伸手过来摸我的额头,问:“怎么看着不高兴?” 我把眼睛和鼻子在她手心里蹭了蹭,不说话。 “想蒋翼了么?”蒋叔叔笑。 “才不想。”我小声哼了一句,抱起炸鸡跑回自己房间,把大人们的笑声关在门外。 炸鸡有点凉了,可是照样好吃,我没开灯,趴在窗台吮吸自己的手指头,心想:我有这么好吃的炸鸡,我谁也不想。 可窗户突然一响。 我心里一动,急急起身看向窗外。 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来,平安夜的小花园里,五彩斑斓的灯光闪烁。楼下扶着行李箱的男孩子仰头看着我笑。 厚实的围巾,清晰深刻的眼窝,一颗小石子在他手心里被抛在空中又接住。 我的心和那颗小石子一样,翻滚着跳跃。 我一把打开窗子,蒋翼吓了一跳,大声喊:“零下十几度你傻啊冷不冷啊快点关窗!” “你才傻呢!”我迎着冷风冲他喊,嗓子都梗住了,“你回来怎么都不说一声?” 蒋翼得意:“惊不惊喜?” 我转身开了门穿鞋就往外跑,我爸听见响动跟出来:“大姑娘要上哪去?” “蒋翼回来啦!” “蒋翼回来了?他怎么回来了?瀛子你穿上衣服!外面冷!” 我一口气跑到二楼,正对上拎着箱子匆忙跑上来的蒋翼。 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冰凉凉的,软乎乎的。 可这个人见我一身单薄,当即劈头盖脸教训,“你跑出来干吗?大衣都不穿就往外跑你作什么?” 我一个跃起,扑向这个人,蒋翼下意识扔了行李箱一把抱住我。 他身上带着凛冽的寒气,呼吸却温热得发烫,连肩膀的雪花都可以融化。 我脸孔埋进他的肩窝,他手臂紧了紧,在我耳边笑:“哎你干吗啊,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 我气得推他要跳下来,被这人一把紧紧按在怀里。 我吸吸鼻子,不再抬头。 我们不是没有分离过,毕竟出生至今,相聚了太久。 可从来没有一次分开让我这样想念,没有一次重聚让我红了眼圈。 蒋翼抬头,似乎是从楼道的缝隙里和跟我下来的家长打了个招呼,才问:“黄瀛子你是不是又胖了?好沉!” “才没有。”我小声反驳,闻了闻他的脖颈,确认还是我熟悉的他的味道:“这酒店的沐浴露跟家里还是一样的么?” 蒋大爷恬不知耻:“不知道,我三天没洗澡了。” “啊啊啊啊啊啊你脏死了!住酒店还不洗澡!”我一下子跳下来,转身就往楼上跑。 蒋翼在后面拎着箱子哈哈笑:“你都跑下来了还不给我拿箱子啊?礼物还要不要?” “礼物留下赶紧走,回家洗了澡再来!”我快乐地喊。 礼物不要也行,你回来了,我好像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礼物。 平安夜,真的快乐。 第50章 蒋翼到底是在我们家洗的澡。 爸妈怕他着凉,怎么可能让他来回折腾,四个大人重新开灶,端茶送水,问寒问暖。再等这个人擦着头发穿着一身新洗的运动服一身水汽地跟我抢炸鸡的时候,我就恨不得他继续留在北京别回来了。 冯姨问:“你姑姑还说这几天能回一趟北京,想和你见见,你倒先回来了。怎么这么些天都不来一个电话?” “没空。”蒋大爷打个哈欠,“我说要早回来,老徐就把我的课程从早上七点排到晚上十一点,连辅导老师都熬不住了。我在火车上睡傻了,差点坐过站。” 我爸心疼:“怎么没叫我们去接呢,你跟徐老师一起回来的?” “他家人从美国回来参加一个什么研讨会,留他在那边度假了。” 老徐的儿子是普林斯顿的高材生,毕业后和太太一起留在美国顶级的制药公司工作,这几年一直说要接他们老两口出国,老徐却一直接受返聘,一家人没能团聚。 冯姨说:“我们在国外见到过徐哲,他学生物工程的,跟你外公很聊得来。” 第58章 蒋翼显然对这个话题没兴趣,冲着厨房的蒋叔叔喊:“爸炸鸡火候大一点,我想吃脆的。” 冯姨转头问我:“瀛子也喜欢美国是不是?” “啊?”我满嘴凉炸鸡,下意识抹了抹腮帮上的油渣,“我想去迪士尼玩。” 冯姨满意:“迪士尼在加州呀,我们就在那。加州理工是好学校,当地也有很多有名的文科学院。” 我妈笑:“就她那个自理能力,连洗衣粉和白面都分不清,出国可还是算了吧。” 啊?算了啥?这是啥意思? “要去美国玩么?”我眼睛放光。 蒋翼嫌弃地扔了纸巾给我,“玩什么玩,给你卖到美国去。” 我一边擦嘴一边冲他皱鼻子:“所以是不是去玩?” 蒋翼夺过纸巾在我嘴上没轻没重地抹了一下,“嘴巴都擦不干净就知道玩!” 蒋翼回来了,第二天中午我们的午饭大军又恢复了人数。 可亦菲却从学生会开会回来却迟迟没到。 念慈帮她打了一份饭菜带回六班,空荡荡的教室里,亦菲一个人整理着桌面,眼圈有点发红。 “怎么了?”我们见状都没回教室。 亦菲低头说了一句:“年级集体舞被取消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不是之前已经定好了么?” 亦菲顿了顿说:“金媛媛带着高二策划了一个集体舞,参加的都是原来少年宫专业选手,见天校领导看了名单,觉得两个节目重复,我的就被取消了。” 我愣住了。 念慈一时间也没说话。 姗姗莫名:“金媛媛不是已经有一个舞蹈节目了么?她练得过来么。” 几个男孩子也围坐过来,关超不明就里问:“那咱们换个节目行不行?” 亦菲摇头,“这个舞蹈是咱们小时候的记忆,我一直想重新复排的。这次又有市里的录像,我本来还希望咱们都参加,会特别有意义。” 关超急了:“那必须得上!” “已经被pass了懂么?”明雨无语。 “不走年级舞蹈的名额,重新报一次呢?” 所有人都看向说话的念慈。 念慈想了片刻,说:“每个班可以选送三个节目是吧,瀛子五班还没报满是不是?” “没报满。”我答,“冰晶昨天还跟我说只报了两个节目,好发愁。” “那就行了,我们两班一起报第三个节目。” “每个班报的节目不是要经过选拔的么?如果和他们的节目比较还是很有可能被刷下来。”明雨说。 “换个形式呢?”念慈想了想。 “怎么换?” 念慈想了想:“咱们不叫集体舞,但是把舞蹈编排进去,形式更丰富一些的……” 冬日的中午,我眼看着念慈的脑子仿佛电脑,飞速的运转,调动整理了信息,迅速得出结论:“做个音乐剧,把集体舞编排到里面。” 音乐剧?我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 “《音乐之声》最合适了!”亦菲眼睛突然亮起来,抓住我:“瀛子这个电影你熟悉,剧本你来写行不行?” “行。”我想也没想,立刻答应:“我这就写。” 蒋翼嫌弃:“这就写?你有笔么?” “这是夸张修辞懂不懂?你语文及格了么?”我回怼回去。 念慈按住我的手,不让我们继续争吵,迅速做了安排:“就是《音乐之声》了,可以综合舞蹈和声乐,亦菲你负责导演和编舞,姗姗协助,瀛子负责剧本,服装交给我,郭靖负责道具,蒋翼来画背景,明雨演maria,庄远演上校,负责主唱,亦菲演liesl,关超演rolf,负责主舞,其他的孩子们还有男爵夫人这些角色周一上了学,叫上伍德、冰晶咱们一起商量。” 事情突然就被这么决定了。 一时间大家纷纷点头,念慈叫蒋翼:“我刚才说话听见了吧?” 郭靖答了一句:“他听见了。” 蒋翼挑挑眉毛没说话,算默认。 亦菲立刻又恢复了精神,按着念慈的预想开始排兵布阵。 我捧着亦菲的饭盒,心里突然想到,怪不得念慈喜欢颜昀,他们这个样子真的好像啊。 第51章 我小第一次看《音乐之声》大概才四岁。 冬天,电视台的译制片转播。 幼儿园放了寒假,爸爸出差,妈妈休假在家带我玩。接连两天下午,厂里的电视台放了同一部电影,我就窝在妈妈的臂弯里接连看了两天电影。妈妈搂着我,同时还要护着我避开她织毛衣的竹针,却丝毫不会慌乱。 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搬到十三号楼,还住在爸妈进厂就分来的一套不到五十平的一居室里。 虽然小,但是因为有朝南和朝西两扇窗户,所以特别温暖明亮。 冬日里,北方下午的风被锁在外面的世界,凛冽的呼号隔绝在厚实的玻璃后面,唯有暖和的光铺撒进房间。 我是记忆力很好的小孩子,记事极早,所以音准也好。 电影看第二遍的时候我已经可以跟着哼唱《do—re—mi》,等到片尾音乐第二次响起的时候,我妈把竹针从红色的毛茸茸的线团里抽出来,在我身前比量一下说:“新毛衣,穿上试试。” 我妈不是手巧的妈妈,爸爸不出差的时候,她连厨房都很少进。毛衣自然也没什么花样,就是简单的平针,但是胜在舍得用线,用好线,所以特别厚实。 第59章 我费力地从领口探出脑袋,在地上转了一圈爬到我妈的膝盖上:“妈妈,有毛毛扎我。” 我妈手掌在毛衣里面摩挲了一下,放了心:“新毛衣都这样,穿几天就好了。” 那件毛衣我穿到上小学,后来就一直放在我家楼上的樟木箱子里,小小的一件,一直被妈妈留存着。可是《音乐之声》那部电影之后很久都没有再次在电视上播放。 我因为喜欢和想念,所以经常会跟小伙伴念叨想再看一次。 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念慈跑遍了全城的音像店,送了我这部电影英语原声的光碟。 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带着一群小伙伴们挤在家里的沙发上重温儿时快乐的记忆。 真的是好看的电影,到了最后一幕,上校一家出逃的时候,即使坐不住的男孩子们也跑来和我们一起屏息看完了最后的结局。 那个时刻太美妙了。 我突然莫名想到:也许小时候美好的记忆就好像一间温暖的房间,是我们成长阻抗风雨的一间安全屋。 此刻这个安全屋再次开放,我们决定在里面排一部音乐剧。 金媛媛是出于什么目的又提交了一个交谊舞替换亦菲的节目,干净厚道、教养良好的小孩子们没有过多揣测或者谈论,只是很快把精力放在了做一个好看的节目这件事上。 所有人这次都特别投入,包括几乎不太参加集体活动的明雨和一贯不喜欢被按照要求画画的蒋翼。我就更不用说了,考试之前剧本已经基本上完稿。于是不太意外,期末考试数学和物理我都没及格。 老徐从北京回来第一时间把我和蒋翼拎去办公室批改卷子,唉声叹气:“这几个题型都讲过的,怎么都没记住?” 蒋翼嗤笑:“您问她上课听过讲么?” 老徐正色:“再这么下去我就请家长了,你又不是学不会的,怎么就这么不上心?” “我听讲了听了听了!”我着急用手指捏蒋翼的腰,他疼得抽了一口气,咬着牙跟老徐保证:“明年第一次月考保证她物理上九十,要是到不了您再请家长。” “不行我怎么可能考九十……”我惊慌地要捂他的嘴,却已然来不及,老徐郑重其事点了头:“君子一言。” 蒋翼握着我的手腕挣脱开自己的嘴巴回了一句:“驷马难追。” 得,我考试的成绩他倒是做主了! 我气呼呼地从办公室跑掉,蒋翼在后面追:“不就是九十分么,有什么可怕的?” “那是我去考好不好!你不怕我怕啊!” “我考前告诉你出哪道题你背下来不就行了?” 我站住,“你能押中?”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是,我脚尖踢地面:“可是九十分也好难……” “你傻的吧。”蒋翼呼噜一下我的脑袋,“只要下次考得好一点,及格了,他还哪那么多闲心请家长,他就是吓唬你呢。” 是么…… 还真是! 我怎么没想到呢! 蒋翼嫌弃:“脑子也不知道长来干什么了。” “那万一他说到做到呢?”我还是有点担心。 “那也总比这次就请了他们来的好吧。缓兵计懂不懂,再说万一你就考了九十分呢?” 真烦,还跟我显摆他懂三十六计。 我低头,“我不是考不到的嘛……” 蒋翼倒是鲜少没立刻回怼我,半晌在我头顶问了一句:“你一直物理不及格,咱们文理分科怎么办,你要学文么?” 我一下子抬头,蒋翼就看着我,神色里所有的波澜都隐藏在漆黑的眼睛里:“我肯定要学理,你要是学文,咱俩要分班么?” 第52章 我之前还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没想过学文还是学理,更没想过要和蒋翼分两个班。 和这个人出生开始就同手同脚,如果高一就分开倒也算了,现在让我们自己选择…… 突然之前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我莫名喘了口气,抬头看向他。 蒋翼看我懵懵的样子叹口气,“算了,到时候再说吧。总之这次物理先及格了再说。假期每天给你讲一个小时作业。” “假期咱们的剧就要排练了。”我重新低头,揉揉鼻子,不再想那些心烦又想不明白的事,“你背景画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蒋翼明显没兴趣多说,“你们排练之前就能画完。” “你要听念慈的话啊,她跟我说昨天让你把夜色画成湖蓝色的,你非要画深蓝的……” 蒋翼咬牙:“她个控制狂!” “不许这么说念慈。”我不愿意了,“她控制谁了?” 蒋翼更气:“她还控制谁?你跑我这来说这事是谁的主意?” “念慈才没说让我来找你……” “她用得着说么?”蒋翼突然就发作,“她想让谁听话她用得着说么?郭靖对她就言听计从的,你也……” “我怎么啦我?”我烦躁极了。 念慈和蒋翼这两个人从小就是这样,一个比一个主意大,偏偏一个信奉姿态好看,一个自认大男人绝不肯多解释一句,每次意见分歧的时候表面风平浪静然后暗地里殃及池鱼。郭靖和我在其中不知道受了多少气。 “你是听我的还是听她的?”蒋翼最近也是莫名其妙,总爱乱较劲。 第60章 “神经病!谁的我都不听!”我甩开蒋翼的手,刚要逃跑,转头又问了一句:“夜色到底画什么颜色?” 蒋翼再次咬牙,眉峰蹙起来,仿佛被围堵在垓下的霸王。 “快点,画什么颜色呀?”楚歌四起。 “湖蓝行了吧。” “行。” 见好就收,鸣金收兵。 谁还不会几个成语呢? 不过蒋翼说得其实没错,念慈是个温柔的,不动声色的控制狂。 从小被她控制的黄瀛子是不自觉的斯德哥尔摩患者。因为太过亲密,所以察觉不到。等到长大成人,真意识到其实被这个人管了十几二十年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完全自暴自弃,因为也离不开这种游移在保护和操纵之间的庇佑了…… 蒋翼是最不服管的,所以对念慈总是敬而远之。 但从某种程度上,蒋翼其实是念慈的同类项,都很自负,甚至执拗。所以两个人有分歧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尤其是我就难免不被误伤,然而当他们目标一致的时候战斗力又极其可怖。 如果再加上一个处处要完美的亦菲,事事要拔尖的明雨,还有时时捣乱的关超,哪哪都懵逼的伍德…… 排练音乐剧一开始几乎就是个吵架大会,不过好在念慈四两拨千斤的调配之下,也算跌跌撞撞步入正轨。 因为开学就要校庆,所以学校定在除夕前一周所有参加表演的学生返校联排,选拔出最后的节目。 时间紧张,考完试,廖星、邹航、冰晶、可心、伍德等等两个班十几个人就每天早上坐车跑到厂里来,开始反向通勤。 我们回子弟校借了舞蹈教室,专门用来排练。 剧本我一共做了四幕:maria初到上校家,扮演maria的明雨带着孩子们郊游唱《do—re—mi》,音乐会扮演上校的庄远带领一家人合唱《雪绒花》,最后是扮演liesl和rolf的亦菲和关超领跳华尔兹《sixteen going on seventeen》。 除了第一幕全部是文戏,其余每一幕都是歌伴舞。最后一幕参加的人有二十几个,七个孩子分别是:亦菲,廖星,姗姗,念慈,邹航,冰晶和可心,伍德演麦克斯叔叔,没有唱段,但是参加最后的集体领舞。 舞蹈部分特别重,大家又都没有基础,亦菲排练得焦头烂额,动不动就发火。更糟糕的是明雨明明应该是领唱,可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还是怎么,无论如何嗓子压不下来,唱不出女中音来。 我带着作业在一边陪练,随时要修改剧本,还要给明雨打气。 蒋翼交了背景画之后就基本上不来现场了,除了在家学习打游戏就是拐走给我们后勤的郭靖去打篮球。 关超他们被亦菲高压得受不了的时候就会悄悄逃走跑去跟那两个汇合。经常是我们一打算正式排练,发现教室里就剩庄远一个男生了。 亦菲这时候就会脚下带风,美少年战士一般直直奔向窗口,三下两下推开窗子,不管外面冷风吹进暖呼呼的教室,尖着嗓子冲着楼下的篮球场大喊一声:“关超,给你三分钟,把人都给我带回来!” 那个气势,我甚至觉得整个子弟校都在给这个代表月亮伸张正义的姑娘伴奏回声。 然后楼下就是兵荒马乱关超求爷爷告奶奶以及和蒋翼互殴的声音。 当然,蒋翼也不是总那么捣乱,每天下午两点半他会准时到排练场来——看着我写一个小时的物理作业…… 雷打不动。 众目睽睽之下,任我讨好哭闹撒娇抓头发跺脚踩他咬他都没用。 物理练习册摊开,重点啪啪啪画出来,我怄着气有时候甚至是抽噎着做一道,他面无表情甚至是不耐烦地讲一道。 也不知道我俩谁更受折磨。 好在这位大爷说一个小时就是一个小时,一分钟不少,也多一分钟都不会停留。 这个生物钟变态般准确的人,会突然抬头问庄远:“几点了?” “三点二十九。”庄远抬手腕,更精确地报时。 蒋翼于是夺过被我咬烂的笔,用半分钟再次批批改改,指着勾画的几道重点说一句:“这几道重新做一遍,晚上回家我再检查。”然后抓起篮球,跟郭靖一扬下巴就往球场走了。 关超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去玩,和目光涣散的我交相呼应,被拿着相机的可心拍了很多蠢照片。 这些照片后来参加那次婚礼的时候,都被她洗出来,做成一本相册带给我们。 围坐在一起看的时候,看着傻傻的小小的自己,大家都笑成一团。其中有一张,大概是排练休息的时候,我躺在念慈的腿上手舞足蹈。 可心凑过来说:“我一直想问你那时候在说什么?怎么气鼓鼓的样子。” “想不起来了呀。”我绞尽脑汁,“你拍的照片你不记得了么?” “这张不是我拍的。”可心看我们:“是颜昀拍的,你记得吧,他有一次也跑来看咱们排练,还带了相机。” 第53章 颜昀来看过我们排练么? 对了,是来过的,跟廖星他们早上一起到的,好像还带了一袋子零食。 那天早上天很晴朗的样子,东边的云却是透明的红色。 那是朝霞,预示有雨。 忘了蒋翼为什么也那么早跟我们在排练室陪练,只记得他跟颜昀在窗户旁边高高的一摞练功垫上盘腿坐着,聊了好久,不知道说了什么。后来中午颜昀也没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就走了。 第61章 记忆力那么好的我,那一段回忆却有点模糊。 但我被可心提醒,想起来了拍照片的时候和念慈在说什么,其实都是小孩子中二的气话。 我当时应该说的是:“我打算离家出走。” 念慈在剧本上写写画画,“走去哪?” “去你家。” “好远。” 我伸手想抓剧本,被她轻巧闪过。念慈按着我的手,眼睛仍旧看着剧本,“晚上来我家住?” “你怎么都不好好听我说话?”我挣扎着要坐起来,又觉得累,重现躺回去,“念慈,我说真的呢!我再也不想做物理题了!” 念慈随口说:“那你用不着离家出走,只要不让蒋翼去你家就行了。” “那他去哪吃饭?” 念慈嘴角带笑:“甭吃了,饿就没力气让你做物理题了。” “有道理啊。”我一骨碌身起来,喊:“蒋翼!” “干吗?”蒋翼在颜昀身边侧头,眼睛挑了一下看我。 “……没事。”我一下子又躺回去,转身双臂搂住念慈的腰,哼唧了一声:“我还是离家出走去你家吧。” 念慈笑,任我小乌龟缩壳一样缠着她,悠然说了一句:“晚上奶奶做蛋饺,给你们都带份了。” “才不给他带!”我闷闷应了一声,“好想吃蛋饺,都把我说饿了。” 话刚说完,鼻端一阵香气,肩膀上被一根手指戳了戳,“吃不吃?” 我翻身,廖星大型金毛一样眨巴着眼睛蹲在旁边,手里是一份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散发着葱花和面酱的香味。 有点心动。 我从念慈腿上滑下来,跟廖星一起并坐在地上,探头一一审查他手里冒着热气的袋子:“校门口的小餐厅买的?” “对。” “加几个蛋?” “两个,还有香肠。” “葱花香菜?” “都加了,没放辣。” 嗯,基本符合要求。 “油条还是脆皮?” “脆皮。” 我又有点嫌弃,“今天想吃油条。” 廖星这就要起身:“我给你重新买一个。” “哎哎哎不用啦!”我一把拉住他,“我早上吃了很多的,其实不怎么饿。你早上没吃饭吧?” “今天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廖星坐回来,“你先吃,剩下给我。” “一起吃吧。”我掰了一块塞进嘴里,又分给他一块,“你早上起不来啊?” “困。” “明天叫我爸给你带一份早餐,你喝牛奶么?面包牛奶鸡蛋行不行?” “我家早上都吃豆浆油条咸菜。” “只有牛奶面包,你吃不吃?” “吃!”廖星忙答应,“我吃!” 算他识时务。 亦菲在场地中间喊:“来,咱们这就再排一遍。” 大家都开始开始上场,廖星急急忙忙往嘴里塞了一口食物,我怕他噎着,忙递给他水,又拍拍背,“慢点。” 廖星匆匆忙忙跑去站队。 庄远的口哨响起来,亦菲带头排队,明雨饰演的maria推门进来,一个故事这就要开始。 我坐在录音机旁调控音乐。 教室另一边,蒋翼突然起身走过来跟我说:“下午回家复习物理。” “为啥?” “我下午要等一个美国的电话,不能来学校。” “那今天不复习了行不行?就一天。”我眼巴巴看着他,手里还举着半个煎饼果子。 “随你。”蒋翼面无表情转身就走,颜昀见状起身,也没和别人打招呼就跟了出去。 我有点吓到,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想跟着,却觉得自己犯傻,想了好半天才回到录音机旁操纵按键。 中午的时候,颜昀回来和大家打了招呼就走了。 我心不在焉跟同学们在学校门口的餐厅吃了一碗麻辣烫,等跟着大家打打闹闹都快进了门,才看见蒋翼已经等在教室里了。 他居高临下坐在堆砌的垫子上,侧脸翻着我的练习册。 “你怎么回来啦?”我问。 他没抬头,打个指响,一根手指勾了勾,“过来。” 我不情愿又有点放心地跑过去:“你不是要等电话?” “一会儿回去等。”他没抬头,吸吸鼻子。 “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蒋翼手上写画,“这几道都没做?昨天不是都讲了?” “可是,可是……” “别咬手指头!你——”蒋翼上手要拨开我的胳膊,谁知半路却被人抓住腕子。 廖星慌了一下,忙松手:“我、我以为你要打……好、好好说话,别上手。” 蒋翼面无表情,眉心都不曾动一下。 这情况太诡异了,我勉强咧嘴笑了一下,“那个……” “跟我回家。”蒋翼起身。 “啊?” “走不走?” 远处亦菲叫我:“瀛子,明雨的这段台词能不能改一下?说起来好拗口啊……” “哦哦我这就来。”我缩着头慌忙绕过这俩人跑到其他小伙伴那里,等再得空抬头的时候,蒋翼早就不在那里了。 廖星看了看我,没说话。 我想了片刻突然转身,跟念慈说了一句:“我一会儿再陪你们排练。” 第62章 伍德他们似乎没听见问:“黄瀛子去哪?” 我也没回头,廖星直到我出门,也没有收回目光。 念慈直接叫郭靖:“郭靖你一会儿帮我们控制一下音响吧。” “行。”郭靖答了一声。 第54章 我直奔蒋翼家里,可到了楼下就又转回来,回了十三号楼。 一步没停到了四楼,拿着钥匙开门。果然,客厅沙发上背对着门,那个人曲着长腿侧身躺着,脸冲着靠背,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蒋翼这两年身高抽条得厉害,只是不太长肉。除了肩膀宽厚了许多,仿佛全部吃进去的营养都给了脑子和腿。家里靠近落地窗的沙发完全装不下他,腿弯挂在一边扶手上。旁边明明就是宽敞的三人沙发,可这个人从小在这里午睡,从未想改变习惯。 我关了门,放轻脚步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才在旁边茶几拣了一个苹果,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咔嚓。 好响。 蒋翼翻个身平躺,但没睁开眼。 “吵醒你啦?”我起身趴在沙发边沿,摸了摸他额头,“你今天怎么看着没精神呢,没发烧吧?” 他蔫蔫地任我摆弄,仍旧没吭声。 手心所触冰凉,我放了心,更觉得后背暖呼呼的,脆生生又咬了一口苹果问:“你午饭吃了么?” 阳光洒落在睫毛上,是透明的颜色,他鼻子里哼答了个字:“嗯。” 我继续吃苹果,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我们彼此的呼吸。 手里只剩下小小的苹果核的时候,我抹抹嘴巴,叫了他一声:“蒋翼。” “嗯。”他答应的频率没什么变化。 “蒋翼。” “……嗯?” “蒋翼~~” 狼来了喊了三遍没人理了。 蒋翼不再吭声,我停顿良久,才说了一句:“高二分班,我可能会选文科。” 蒋翼静了半晌,终于睁开眼,看着天花板说了一句:“我知道。” 也许是才睡醒,也许是真有点感冒,也许只是因为躺着说话声线受到阻压,他这一声听起来有轻微的鼻音。 “我大学要学中文,毕业后去做记者。”我一个字一个字说。 “我知道。”他还是那句话,眼睛一片空茫。 “你爸妈想让你去美国读大学是不是?”我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黄瀛子是单纯,但不傻。有的事,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但总有想明白的时候。 蒋翼被我这样问,没说话。 我心里仿佛被蛮横的小鸟啄了一口,很疼。 我知道我猜对了。 “你要是去,就去……” 蒋翼突然吸了吸鼻子。 “在美国读书挺好的,反正,反正毕业你也会回来的……”我话痨犯了,手里的苹果核迟疑着,无处可放,“你、会回来,会回来的吧?” 蒋翼停了好久,突然转过身,侧卧着看我,眼睛一瞬不瞬。 我也转头,看着他的眼睛,张张嘴,不能再说出话来。 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搅动心跳的时候,蒋翼带着鼻音轻声问:“你跟我走,行不行?” 我的心紧成一团,回看他,问:“你不走,行不行?” 他眼里的光瞬间消失了,垂了垂眼睛。 我慌忙说:“那我等你回来,行不行?” 这话问得没有逻辑,我自己也知道。 可那是我的真心话。 我不能跟你走,但我想等你回来。 我愿意等,多久都愿意。 可我得问,行不行。 你准不准许? 蒋翼再次抬起眼睛,里面复杂着闪过一道光。 我一下子低了头。 “……没、没事的。”我有点慌张,磕磕绊绊,声音干涩,几乎语无伦次,“我就说说,去、去美国是好事,冯姨也可以不用两边跑,可以跟蒋叔叔还有你外公外婆他们团聚,你舅舅他们不是也要去美国了么,一家团圆……那个我刚才说的意思就是,你每年要是回来过节就提前和我说,我就让我爸给你做锅包肉……” “我不走。” 我一下子抬起头。 蒋翼眼角少见地柔和垂下来。 “……什么?” “我不走。”他重复了一遍。 “真的么?”我急切地转身。 “嗯,真的。”蒋翼的头发又长了,滑下来挡住眼睛。 我看不见他的眼神,只听到一个声音仿若叹息,“你在这,我哪也不去。” 第55章 这件事我们蒋翼总算放了我一马,物理复习变成了每天晚上检查作业。 排练的时候也许是太忙了,我的记忆时常是模糊的。 只有几个片段清晰异常。 伍德踩脏了冰晶两双鞋后带了一盒白色粉笔来,发誓要还冰晶一个清白。 关超的前女友来看彩排,高高兴兴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就哭着跑出了教室。 关超追出去哄了一下午,前女友就又变回现任女友了。 亦菲因此和暂时替换关超的庄远演示了一遍标准的华尔兹,每一帧定格都是杂志的海报。 也就是那天下午,姗姗压腿的时候受了伤,缺席了之后两天排练。 始终无法压下嗓子的明雨压力太大,到底在一个傍晚趁着大家不注意逃出了练习室。 第63章 等我在操场找到脸缩在手心里人时,邹航已经坐在她身边,手里是一张拆开的被打湿的纸巾。 蒋翼照旧过来给我补习物理,题面难度降了些,脾气好了些,跟廖星仍旧是不多话,但是休息的时候会一起打球。俩人分在一个队伍的时候,竟然配合默契,把关超和庄远逼得穷途末路。 念慈熬夜给所有的女孩子手工缝制了一条裙子,不参加演出的我也有一条。裙摆飘飘,美丽的纱如同念慈的手,牵起来细腻又柔和。 郭靖的道具在联排前准时完工,配合着湖蓝色的夜空,硬纸板的庭院幽静、宴会厅华美异常,最让人爱不释手的是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羊的提线木偶。 我和明雨都想在节目结束之后牵羊回家,争执不下,只能在郭靖的主持下猜拳定胜负。 我的石头被这个人的布包裹,跺脚生气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她得意洋洋宣布施舍给我玩一个假期。 吵吵闹闹,哭哭笑笑,就这样,一幕戏排练得有了模样。 春节前的一周,联排就要开始了。 早上,厂里特意给我们派了一辆大客车,郭靖爸爸载着满满的物料和我们几个人一起去往九中,参加选拔。 亦菲早上画了淡妆,美丽得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我坐在她身边吸吸鼻子,引来她紧张兮兮地问:“你不是感冒了吧?没发烧吧?音响调控可不能出错!” “没有啦,就是有点伤风,你别紧张啦!” “我才不紧张。”说不紧张,可来摸我额头的手冰凉,转头又冲着在一旁打游戏的关超发作:“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关超立马就按了关机,一屁股坐过来,被推开也不生气,笑嘻嘻的:“蓝小姐有什么吩咐?” 亦菲吩咐:“舞步一定不能出错。” “放心,错一个给你跳十遍。” “你错一遍我们就完了!” “行行行肯定不会错,错了一辈子任你使唤。” “我用不着,这话跟你女朋友说吧。” 关超怔了一下。 亦菲飞快转头看向我,“瀛子你真没发烧吧?” 我往窗口缩缩,我没有,但是我不太想坐在这里。 关超勉强笑笑,还要说话。蒋翼突然从后面走过来,把小灵通递给他,神情是他少见的沉静:“找你的。” 关超疑惑接过来,问:“谁啊?” 那边说了一句什么。 关超一下子站起来。 男孩子嘴唇开合几次,叫了一声:“妈。” 那边似乎还在说话,关超却慌张地把小灵通塞给蒋翼,“怎么回事?蒋翼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见我妈说话了?这电话坏了是不是……” “是不是信号不好?”蒋翼忙忙接过小灵通,下意识按了免提。 那边是一声清晰的抽泣。 信号没有断,年长的女士只是哽咽得好半天才勉强说出完整的话:“关超,我转车路过,在火车站停留两个小时,你能来见见我么?” 关超胸口起伏,紧紧闭着嘴唇。 那边的母亲颤着声音呼唤了一声:“关超……” “他这就过去。”蒋翼接过电话,跟对面说:“阿姨您在候车大厅等,他拿着我的小灵通,你们可以随时联系。” “前面路口离火车站不远,我刚跟我爸说了在那停。”郭靖推关超,“走吧,见完面回学校跟我们汇合。” 车子停下,庄远拿出钱包塞进关超的口袋,“跟阿姨吃一顿饭。” 关超被推下车,突然回头,莫名犹疑着看着亦菲,“一会儿的选拔怎么办?” 亦菲眼睛瞬间发红,“没事,你别管了,这个不重要……” “我、我不能不管……你要我一辈子听你使唤么?”关超突然没有逻辑地说了一句,“你又不要,我知道你不要……” 亦菲说不出话。 所有人静静等着他们。 庄远开口:“蒋翼会替你。” 关超看着亦菲,亦菲不说话。 关超转而问蒋翼,“你能行么?” 蒋翼顿了顿。 “你记得住舞步么?”关超低头胡乱说:“你就看过几遍你能记住么?你错了一步,亦菲就得一辈子使唤我了,我不能让她这么干……” “我记得。”蒋翼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看一遍就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我小时候练过的。你放心,我一步都不会错。” 第56章 蒋翼的话从来都让人放心,关超嘴角咧了一下,头也不回地下了车,通勤车再次启动。 好一会儿,没有人出声。 蒋翼在靠门的座位坐了片刻,起身走到亦菲身边,“那个舞步,我记得是四个三步,两个旋转,交换舞伴,再一小节跳两步,一小节四步,之后再旋转……对吧?” “对。”亦菲站起来,把耳机给蒋翼带好,手搭在他肩膀,“我们跟着音乐找一下节奏。” 蒋翼配合她记舞步,神色专注。 我看了两眼,便移开视线低头在书包里没有目的地翻找。 “要随身听么?”耳朵里被塞了一只耳机,是庄远。 这个人替代亦菲坐在我身边,问:“听音乐?” 我停了停,从侧面的小兜子里翻出一袋棉花糖,飞速打开,“吃不吃?” 第64章 庄远接过糖。 我又在书包里翻,“怎么就这一袋了呢?我记得还有一袋……” “别找了,我只吃一块。” “你都吃了吧,都给你。” “瀛子。”庄远突然叫我名字。 “啊?”我抬头。 庄远眉眼细腻如画,白色的毛衣纤毫不染,眼神安稳。 他说了两个字:“我在这呢。” “我……”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心慌,可我,为什么慌呢?一定是太担心选拔了…… “我、没事的。” “那就好。” 我低头,吸吸鼻子,心想:一会儿控制音响可真不能出错,还有,我可能真的有点伤风了。 蒋翼的运动神经和记忆力有多好呢? 他和亦菲在车上顺了步伐,到了学校在选拔的会场外整体排练了一遍就上场了,然而就如同他跟关超承诺的,一个舞步都没有错。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们的节目在金媛媛的舞蹈之后参加选拔。也许是形式新颖,内容丰富,华美的背景之下,演员一亮相都引来阵阵掌声。 站在音响旁,我跟着所有人一起鼓掌。 也就是这个时候,突然有人站在我身边。他大概是一路跑来,喘气还不均匀。 关超的额角带汗,眼角发红,脸上却仍旧是嬉皮笑脸的。 “没有我好像更顺利了啊。蒋大爷真深藏不露啊。”关超伸伸懒腰,“有没有觉得?这么多年其实他们俩的舞步才最般配。” 我没说话。 关超胳臂搭在我的肩膀笑:“你学不学跳舞?我带你,其实我真跳得不错,带肢体多不协调的都没问题。” “谢谢你啊,用不着。”夸自己还要损我,谁要跟他跳舞。 我问:“阿姨走了么?” 关超点点头,眼神静了静,“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面。” “会见的。” “嗯。”关超笑一笑,“但愿吧。” 十年后的婚礼前夜,我在礼堂外接了个电话,突然看到楼下走上来的年长女士,忙迎了过去,“您怎么来了,今天就是彩排,我们估计要好晚。” 关超妈妈腼腆笑笑:“在酒店也睡不着,不如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什么事都没有,同学们都在呢,您不用操心。” “这么多年也就操心这一回,能做什么就让我做点什么吧。能看着他结婚,还娶到这么好的姑娘,我真的知足了。” 就是这个时候,有婚庆的工作人员正抬着硕大的背景板上楼,底下一行字——新郎:关超。 新娘的名字被人影遮挡住,看不清楚。 楼上的回廊,关超手指在肩膀上拎着一件礼服探出身来笑:“妈,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 “黄瀛子快上来,他们选明天跳舞用哪首歌,这回跳舞你可逃不了啊!” “我才不跳呢!”我烦躁跺脚。 “哈哈哈别啊,我带你,我真跳得挺好的,带肢体多不协调的都没问题。” 第57章 是不是肢体协调的人才可以一起跳舞呢? 我在台下看着蒋翼和亦菲的舞步,很难得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然而也没思考多久,因为台上突然有了状况。顺利完成了《doremi》的明雨,在台上《雪绒花》maria的唱段音乐刚起来,莫名顿了一下。 我瞬时心里一惊。 明雨在该发声的时候没有出声,她又失声了! 庄远反应迅速,当时接过唱段。因为是二重唱,不知情的人一时看不出突兀。可不能整段变成独唱,明雨还能表演,但似乎就是无法出声,仓皇看向台下,突然对着我抚摸了一下嗓子。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当机立断切断台上她的话筒,推开自己手里备用话筒的音量,在庄远的一句尾音还是进入和声。 庄远瞬间看向我,把后面的唱段让给我,最后一起和声。 这是我们小时候在合唱团唱过很多次的歌,这么多年,默契不改。 然而这可能也是最仓促也最好的一次和声。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蒋翼在幕后候场。 我紧张得无法看他,只是觉得他似乎在那个位置站立了好久。 《sixteen going on seventeen》音乐响起的时候,蒋翼和亦菲准确地从两侧带领其他所有男孩女孩上台,领最后一只舞。 you are sixteen going on seventeen。baby,it’s time to think。 最真挚的情愫要在十六岁和十七岁之间说出来。 十六岁的时候,你还可以借口懵懂,然而一年之后,你就已经是个大人,一定已经知道了十七岁你喜欢谁。 第58章 联排结束,所有演员都到台下坐好等选拔结果。 我们入座的这一排正在金媛媛的后面。颜昀从台上下来,跟她耳语了几句,才又回了台上。 念慈神色如常,我低头不去看。金媛媛倒是在宣布结果之前就起了身,跟两个她的朋友一起走了。姗姗奇怪:“她不听结果了么?” 就是这时候,颜昀上台,开门见山说:“就不多说了,我报一下入选节目的名单,按照彩排顺序。” 亦菲一下子抓住了念慈的手,直到颜昀说出《音乐之声》的那一刻一把抱住她,“太好了太好了!念慈谢谢你!” 第65章 大家欢呼。 冰晶小声说:“金媛媛的节目在咱们之前彩排,刚才没听到的意思是没选上了?” 姗姗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早走了,颜昀提前说也是怕她没面子吧。” 这样的体贴,是颜昀一贯的周到,或者还有其他情愫,除了当事人,没有人明了。 我们一时间都没说话。 我想起金媛媛临走前的温柔神色,是被安慰和保护的愉悦,就更无法深究颜昀的深意了。 我看向念慈,她看着前方的舞台,笑了笑:“瀛子,有一件事特别好玩。” “什么?” “我想要的,我总能得到。只除了我喜欢的人。” “念慈……” “也可能是,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应该我得到的。而喜欢一个人会被回应,从来不是理所应当。” 我从不轻忽自己的想法,如果想要就会努力地去争取,所以理所当然地得到。 可这世界只有一件事,无关乎努力,无关乎真挚,无关乎你的迫切。 爱情是一个人的事,我的喜欢,只是我的喜欢,再刻骨铭心,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你只会这样轻描淡写地走过。 这也是理所应当。 台上的颜昀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意气风发,对所有的青涩善感无知无觉。 他宣布了结果,笑着说了一句:“今年的校庆节目质量是我见过最好的,当然我也就经历过两届。所以你们要是比我们这届差,也就是我见过最差的了。” 观众席有人笑,有人吹口哨。 颜昀笑着压手,示意可以了,又说了一句:“还有一个月,希望大家努力加把劲儿,在校史上写一笔,至少得让这次校庆是我见过最好的!预祝大家排练顺利!” 这话颜昀说着了,我们那一届的校庆,几乎是后来十年九中所有晚会的典范。 其中《音乐之声》的录像每年都会被学弟学妹翻出来,甚至还被多次复排。 不过联排过后,我和蒋翼莫名大吵了一架。 那段时间我们似乎总是在吵架,因为丁点的小事就会冷战。那次是我们在录音棚录音,中午的时候,所有人都去吃饭,只剩下我和郭靖还在调试设备,庄远突然折返回来。 郭靖有点奇怪问:“你怎么没去吃饭?” 庄远手里拎着三份米粉:“带了几份回来,你们俩趁热吃。” “你也一起吧。”郭靖过去摆碗筷,庄远和他换了个位置,摆弄一下话筒,唱了《雪绒花》的第一句。 声音是深冬的风,冰冷清爽。 我随口和他接唱,仿佛那天在台上一样自然,互看的时候却莫名想起小时候被声乐老师操控的窘迫,不觉都哈哈笑起来。 郭靖招呼:“来吃饭吧。” 我蹦跳跑过去,看着打开的餐盒有点为难。庄远买的是尖椒猪肝码粉,平时是我最爱吃的,可今天大姨妈造访,吃辣会肚子疼…… “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是吧?”庄远问。 “嗯是呀。”我跟他笑,挑了一口米粉塞进嘴里。 录音棚的门这时候开的,蒋翼和亦菲进来,男孩子手里拎着一只硕大的袋子,扫了一眼我们和桌子上的米粉,没什么表情把食品袋放在码旁边,身边的女孩子笑盈盈献宝:“来吃煎饼果子和奶茶,好重呢,多亏蒋翼说去陪我买,要不都拿不动。” 我走神咬到一块辣椒,瞬间辣得眼睛发红,嗓子发哽,急忙忙找水。 “喝这个。”蒋翼递过来一杯可可。 我不理,一手推开,跑到饮水机前面接了热水,可太急了却烫到舌头。 蒋翼几步走上前,蹙着眉语气不善,“你长脑子做什么的,能不能小心点!烫到哪?” “不用你管!” 蒋翼气急了捏着我的下巴就要看,我一把推开他,舌头疼得说不出话,却咬牙一颗眼泪也不掉。 两个人面对面,我疼得喘气,他脸色铁青也是呼吸紊乱。 郭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来吃饭吧。” 我拿了衣服转身出门:“你们吃吧,我去找念慈他们。” 蒋翼没跟上来。 我沿着录音房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心里乱糟糟的,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这么点小事,怎么突然就闹了别扭呢? 那之后两年,我才懂得为什么会难过,然后是再之后很多很多年,我才明白,我们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长大的。 我和蒋翼,从出生就同手同脚,终于到了这个年纪,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独立的个体,不属于彼此,不会完全按照彼此的意愿生长,有太多的事情不可妥协,于是仿佛是从身体里抽出肋骨幻化出完全不受控制的另一个人一样疼痛。 被剥离,失去控制,疏远了亲密,生长痛不只发生在夜里的骨骼,还会撕扯青涩鲜活的心。让我们束手无策,心慌意乱。 我没吃饭,饿着肚子回了录音房才知道蒋翼先回家了,心里更加空唠唠的。 那年过年,蒋翼去了美国,我录音结束的第二天就带着寒假作业去了奶奶家,没有网络,不能登陆qq。冷战的期限就这么被拉长。 除夕的夜晚,赵本山不卖拐,升级卖了车,和前一年比仿佛什么都没变,又变了很多。 零点的时候,爸爸的电话准时响起来。 第66章 蒋叔叔仍旧是温文尔雅的声音,这么多年不曾变化,问候的语句也不变:“哥哥嫂子春节快乐,身体健康,顺心顺意。瀛子开开心心的,健康长大。” 我爸说:“你们也是,也给长辈带好。” 他们是兵营里锤炼出的莫逆之交,一级战备的时候,彼此交付性命和家人,岁月静好之时一起进入航天城,和聪明漂亮的姑娘谈恋爱,成家,立业,生养小孩,然后照旧一起喝酒烧菜,打牌聊天。 只是两个人变成了两家人。 神枪手和小诸葛就这样收敛了神通,主要技能升级为陪太太逛街和做锅包肉、炸鸡翅,摇身一变成了我和蒋翼的睡前故事的主人公。 蒋翼,我想起蒋翼,趴在电话旁边听那边的动静。 蒋叔叔喊:“蒋翼过来拜年。” 那边是脚步声,紧接着蒋翼的声音传来:“黄叔覃姨新年快乐。” “你也是。”妈妈笑着应了一声,爸爸连答应了几个好字,要把电话给我,我没接。那边蒋翼静默了片刻,径自说了一句:“黄瀛子新年快乐。” 外面爆竹喧天,那边蒋翼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我鼻腔蓦然酸疼,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奶奶在厨房召唤:“素饺子出锅了,瀛子来吃第一口,一年都清清静静的。” 电话那边,蒋翼呼吸声顿了顿,再紧接着,话筒那边说话的换了人。 我坐在桌边,竹筷从白瓷碗里挑了颜色鲜艳的素饺子吃,心里也是一片空白。 除夕夜未能问候,春天到来之前,我和蒋翼都没再见到。 第59章 蒋翼从美国回来已经是开学半月之后。 校庆当天,他仍旧没回来。 我们的节目在最后一个,湖蓝的天空背景被安装上台完毕,我趁着幕布没有拉起轻轻叹了一口气,急急忙忙下了场。 明雨上场之前向后台观望,我拿着话筒在音响旁边跟她比了个ok,她回了我一个略微拘谨的笑才上了台。 不过我们也不必担心。双子座方明雨敏感求全爱崩溃,可毕竟是方小王。方小王从不打无把握的仗,她若有心,万事都要具备,东风也要乖乖听话。 那一场明雨发挥极好,文白和唱段都超常表现,极富感染力,台下掌声阵阵,于是终于到了最后一曲《sixteen going on seventeen》。 集体舞开始,亦菲和关超带着两只队伍从幕后相对而出,节奏轻快,乍一亮相,台下便是一阵欢呼。 我心知自己替补和操控音响的任务都已经完成,松了口气,起身刚退回后台,却正和一个人对上。 一个月不见的男孩子手里扶着一只行李箱,穿一件黑色风衣,有些松垮,但垂感很好,身上干爽的味道糅合了从高空归来、跨越了陆地和海洋的风。 他仿佛仍旧是从前的模样,高挑明朗。 可大概因为那个时候每个月都会长高一厘米,又经历旅途疲劳,这个人神色倦怠,仿若寡言,看起来又有些不太一样。 我看着这样的蒋翼,眼睛眨一眨,莫名觉得陌生,有点发怯,就退了一步。 这半年,我好像一直在等他归来。 十六岁到十七岁之间的这段时间太磨人了,每次变化都连着血肉,皮肤伸展,心脏紧缩。 我们就这么静默了几秒钟,蒋翼跟我伸出手,说:“我回来了。” 我不动。 他叹口气,走了几步过来抓我的手。 我躲避着打掉他的手,用了力气。 他吃痛,却不退让,动作坚定,我到底被他捉住两只手带到身前。 我气得想咬他,又不肯主动去咬,被他钳制着,就盯着他一动不动地磨牙。 他柔和了神色,竟然被逗笑了。 我更气了,愤愤地用了力气挣扎,“你,你走!” “我刚回来你让我往哪走?” 他还敢笑! “你不说一声就跑!” “那下次说一声再跑。” “不用下次!你这次就走!” 他听这话突然手上就突然用了力气,“你说让我走我就走?黄瀛子你能不能讲讲道理?我怎么把你惯得这么坏?!” 我怎么就被惯坏了?怎么就变成我不讲道理了?我一时间发懵,心里迷糊,嘴就拙了,莫名想到一句“我说不让你走你就不走么?”嗓子却哽住发不出声音,眼圈就红了。 他怎么总这么厉害?说话做事一点亏也肯不吃的。 蒋翼似乎也被一口气堵住,攥紧我的手。 竟然咬着牙恶狠狠重复了一句“你!你还哭!黄瀛子!你能不能讲讲道理?” 台前的音乐终止,掌声经久不息,兴高采烈谢幕的同学们从前台涌进,正带头咋呼的关超见了我们当下刹了车。 “蒋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关超哈哈哈笑:“怎么你俩还拉着手?跑后台跳舞来了啊?” “关你屁事!”我和蒋翼异口同声。 “靠!”关超骂了一句回头把其他人往外撵:“走走走都出去!血腥暴力少儿不宜!” 伍德大叫:“让我们上哪去啊?谢了幕还回台上返场?我不走不走!” 邹航跟着起哄:“不走不走!” 行,都不走是吧?都不走我走!我一把挣开蒋翼,不顾明雨和念慈的呼喊,拨开人群就跑了出去。 第67章 出了礼堂才觉得喘上一口气,擦了擦眼睛倒觉得自己最近动不动就要哭闹发火真是莫名其妙。 蒋翼回来我本来挺高兴的,可是见了面就不能好好说话…… 这一年我们仿佛是被生长痛折磨得不知所措,敏感又惶恐,莫名其妙吵架,次数超过了十几年的总和,原因都仿佛儿戏,却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握握手敬个礼,就重新做个好朋友…… 校庆刚刚散场,晚间的操场上人来人往,我茫茫然踢地上的石子,前面一颗后面一颗,前面一颗后面又一颗…… “哎呦!” 我慌忙回头,廖星揉着小腿,龇牙咧嘴,“你后脑勺长眼睛了?背对着我还能踢这么准……” “你跟着我干吗呀?”我气结。 “刚看你慌慌张张跑出来有点担心,谁知道你任何方位都能对我精准打击……”廖星不无委屈。 我跺跺脚回到他身边,跟他一起蹲下来,“不疼吧?” “不、不疼!”他也咬着牙,跟刚才蒋翼的样子有点像。 不疼就不疼吧…… 我这一天实在是累了,不再追究是不是真的,也不管会不会弄脏衣服,一屁股坐在才刚刚露青的操场上发呆。 廖星见状也跟着坐下来,揉着小腿问:“你怎么跑出来了?” “你刚在后台没看见啊?” “看见什么?我跳完舞就去找颜昀取相机了。” “没事……” “到底怎么啦?” “蒋翼回来了,我跟他吵了一架就跑出来了。” 廖星抬头看着远处:“为什么吵架?”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很沮丧,“觉得很委屈,很生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廖星按揉小腿,没说话。 我自暴自弃,“觉得他很可恶,可也不知道为什么。” 廖星用力过猛,吃疼一般抽了口气。 我有点担心,“不会真踢疼了吧?” “不疼。”他若无其事起身,伸手拉我起来,“想不明白就别想了。” 也是。 我站起身,廖星的手却没松开。 我疑惑,抬头。 男生的手干燥温暖,看着我问:“黄瀛子,你不喜欢蒋翼吧?” 我吓了一跳,“别瞎说!” 廖星看着我:“所以你不喜欢他?” “当然不喜欢!”谁会喜欢蒋翼啊!自大狂脾气又差,我又不是傻,“我才不喜欢他!我喜欢庄远!” 喜欢庄远又开心又不会被管东管西,谁要喜欢蒋翼呢?喜欢被管着被欺负么? “嗯。”廖星低头,“那挺好。” “什么挺好?”我莫名其妙。 “你不喜欢蒋翼挺好。” “为啥?”黄瀛子彻底发懵了。 廖星没什么表情,“因为我喜欢你。” 第60章 提问:十七岁你喜欢谁? 廖星回答:黄瀛子。 十五岁的盛夏第一次见到就喜欢,十六岁告白,十七岁仍旧是进行时。 我的第一次被告白就这么来的。 一天里遭受的冲击太多,我呆愣愣坐在原地,嘴巴合不上,脑子一片空白。 不是说好奶糖还了冰激凌,以后就追究了么? 为什么还开这样的玩笑。 或者,原来亦菲说的是真的,原来他真的喜欢我…… 我呆愣了好半晌,傻乎乎问了一句:“你,你怎么说出来了?” 廖星了然地点点头,“哦,原来你果然知道。” 我…… 二连击。 “可、可是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 我实在是太混乱了,一时间只能想出这个一直不明白的问题问出来。 “我也不知道。”好在他也糊涂着,不是什么特别明白的人。 “男孩子不是都喜欢亦菲么?”我抓抓头发。 他平平回答:“男孩子那么多,怎么可能都喜欢一个的姑娘?” 我心里暗暗想:哦,原来,我是个姑娘。 三月底的夜晚,虽然有凉意,但总有春天的气息跃跃欲试,蓬勃躁动,却无助于我变得聪明、成熟,可以从容处理这些青涩的烦恼。 你喜欢我,可是怎么办呢,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你说你喜欢我,可我也知道你此刻是局促的,忐忑的,不是开心的,雀跃的。 喜欢一个人不该这么难过。 喜欢我这件事为什么会让你这么难过?你别这么难过,我要做点什么才能让你高兴起来呢?如果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就不会难过了? 黄瀛子努力吸吸鼻子,却仍旧觉得脑子缺氧,到底问了那句:“你能不能不喜欢我?”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廖星。 他回看我。 九点,操场的灯突然关了,男孩子眼睛里的光也就这么消失了。 他低下头。 十六岁的黄瀛子还不知道,自己一厢情愿提出了多无理取闹的要求。她心里的热切从来只有一个方向,尽管那时候也还糊涂着,丝毫不明了那个方向通向的是什么样未知的目的地。可那热切太过天然,于是无法匀出一点缝隙给别人,于是浑然不知自己懵懂的残忍。 好在,她面对的是更加纯良温柔的男孩子。 他从不擅责怪。 逐渐恢复寂静的早春的校园里,身边的人潮渐渐退却,只有两个人的操场中心,廖星抬起头看看我,静静说了一句话:“瀛子,这个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第68章 “……什么?” 操场另一头,小伙伴们已经从礼堂出来,明雨隔着早春的夜色跟我招手,“黄瀛子,通勤车到了,回家啦。” 蒋翼站在其中,远远的,高高的。 廖星攥了一下我的手,若无其事松开,拍拍腿上的尘土,“他们叫你回家了。” 不是,你还没答应我。 蒋翼推着行李箱转身就往校外走了。关超慌忙跟上,喊:“蒋翼等等,我帮你拿东西。” 郭靖在远处说了一句:“黄瀛子,快一点。” “你快走吧,改天再说。”廖星催促。 我心里很乱,走了几步回头看着廖星。 男孩子笑笑挥手:“走吧,明天见。” 第61章 说是要改天再说,可是我和廖星再次见面也都只是沉默,对那天晚上的对话只字不提。 我和蒋翼的冷战一直到从春末,才略微被温和的气候缓解。 可仍旧不那么爱说话,平时上课讲题有事说事,在家各吃各的,一张书桌头对头写一下午卷子也能不发一句,但是说吵起来就是分分钟的事,理由鸡毛蒜皮,没有丝毫预兆,火气一点就着,谁也不肯让步。 我爸妈也发现了不对,见我们吵凶了偶尔会制止两句,但也不大管。 只是有一次,我俩正闹得不可开交,亦菲突然把电话打到我家里找蒋翼。这个人转身就去接电话,我气得发抖,火气撒不出来重重摔了门跑出去,晚上回去又被我妈教训了几句没有规矩。 我妈的原则是,吵架可以,摔门不行。 本来蒋翼若是存心气人,就根本没人能招架,又会卖乖,就难免更气人。 何况我吵架无能,经常张口结舌,事后才能想明白怎么回击,却已经错过时机,于是更加懊恼。再加上他从来不摔门,所以很少挨骂,也是他更可恨的地方。 再加上蒋翼的物理竞赛过了初试,复赛复习又是紧要关头,所以即便阴晴不定,他们也难免偏心,我根本讨不到便宜。 不过这个人回国没多久,物理竞赛初试的成绩就出来了,明雨他们都得了名次,进了复赛,蒋翼更是直接进了国际组前三名,是全国整个高一年级唯一一个。 也就是因为这个,他们几个又开始住校,复习得昏天暗地。我们分开了一点时间,总算彼此都喘过一口气。 而四月初,天气刚刚暖和,酝酿了近一年的篮球赛就这么拉开帷幕。 我们班的训练还算顺利,但是伍德从来没有放弃游说蒋翼和郭靖参赛。 这两个人对金刚芭比的眼泪无动于衷,可谓铁石心肠。 我有一次实在看不过去,问冰晶:“他干吗非要蒋翼参赛呀?” “伍德说过咱们班投篮命中率最高的就是蒋翼了,技术也好,少了他可能真没胜算。六班真的很难打,他跟廖星是老对头了,输不起。” 六班到底有多难打,我们很快都知道了。 篮球赛制是全校高一十二个班,分为三组,两两角逐,得分较高的两支队伍进入淘汰赛,六只队伍按照净得分高低再排列比赛,最后胜出的三支队伍,净得分第一的直接进入决赛,二三名争夺决赛资格,最终决出冠军。 开场对决的是六班和七班。 那场比赛太残酷了!对七班来说,太残酷了…… 整场几乎就是六班的表演赛,从上场开始,六班就碾压式地占据了全场的胜利,开场十五分钟,七班才进了一个球,上半场比分是32:6,比赛结束的时候变成了67:11……关超只打了上半场,廖星比赛结束前十分钟也换了人…… 我从宣传部写完稿子回程正看到廖星下场,关超和他击掌,全场欢呼。 回到教室,伍德正两眼呆滞坐在那一动不动,冰晶安慰他:“明天是咱们跟八班的比赛,先赢了这场再说。” 王晨说:“对,没啥可怕的,没准碰见他们之前咱们就淘汰了呢。” 全班沉默。 陆恒说:“那不能,毕竟咱们是一个小组的,肯定要打一场……” 全班再次沉默。 伍德狠狠看了他一眼,“你俩还有没有点出息!五班必胜!” “……必、必胜!” 愿望是好的,然而八班并不比七班那么废。第二天比赛,伍德他们奋战到了最后加时赛,才凭借一个罚球胜出,但是净得分只有39。而且,赢了比赛可却没什么可高兴的,因为下一场直面的就是六班。 相比对方兵强马壮,主力完整,我们班在第一场比赛耗费了太多精神,果然过了上半场的焦灼期,下半场落后的态势就基本上不可挽回了。最后比分停留在53:37。 虽然没参加啦啦队,我还是跑去看了比赛,结束的时候,伍德趴在球场上半天没起来,很有一种英雄绝路的悲壮。 我不忍心看,提前回了教室,郭靖在睡觉,蒋翼不在,估计又是去了徐老师办公室,明雨抬头问:“比赛赢了么?” “没……” “哎。”明雨叹口气。 “明天对七班,赢了还是能进淘汰赛的。” “伍德平时也不至于这么输不起,他想赢的是廖星,不过这次是没希望了。”胡冰晶回来了坐在我旁边的位置,叹气:“蒋翼要是上场,倒是也不一定会输。” 我看着后边空荡荡的座位,心想:蒋翼这次也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