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装成救世主》 第1节 邪神装成救世主 作者:文可扑不可坑 文案: 邪神即将复苏,妖魔鬼怪横行。 无数人被卷进邪神魇境,九死一生。 以对抗邪神为己任的弑神学院开始扩招。 一天,学院面试了个病弱小可怜。 少年怯怯道:我,我是来捡垃圾的qaq 招生办主任:……是这样的,我们干的是弑神杀鬼的活,会死的那种。 小可怜舟向月:那,那专业对口qaq ——毕竟在座各位都是垃圾 :) * 千年前,邪神舟向月被玄门正道联手诛杀,还被亲徒弟一剑穿心。 千年后,他重生成了个法力全无的病弱小可怜,复苏之路辣——么远。 昔日乖徒弟,如今已是玄学界最凶残大佬。还一眼看中他,摁头叫他拜师。 大佬修长手指轻捏他的后颈,眼神晦涩不明:若叫我发现你与邪神有半点瓜葛,就打断腿,永远锁起来。 舟向月:对天发誓绝无此事! 然后他发现,大佬床头竟挂着邪神的剑。 众人畏惧的掌刑者在梦中泪流满面,痛苦而隐忍地低念一个名字。 舟向月:……哦?(反派の微笑) * 听说最近魇境最热门话题,莫过于某个千面无名黑心骗子。 受害者情绪激动: 学生a:我在绝望中被他所救,他却装成npc忽悠了我一路,骗子! 路人b:他自称是我老板,把我法器道具搜刮一空还叫我伺候了一路,骗子!! npc:他恐吓我们,威胁说不听话就让邪神降下诅咒,骗子t t 大佬d……嘘,骗子明显和他有仇,骗他杀他抢他境灵,还欺负他新收的徒弟(别让大佬听见,他会发疯)。 可就是这么个骗子,在魇境中救人无数,一次次奇迹般以雷霆击碎邪神降临的黑暗。 众人:他一定是上天派来的救世主!他就是我们对抗邪神的希望!!! 邪神复苏的那一天,众人目睹病弱少年以一己之力阻挡毁天灭地的邪神阵法,浩荡长风吹起他被血染红的长袍。 又亲眼见到单薄身影喷出一口血,如断线的风筝坠入万丈深渊。 正当所有人痛哭流涕时,突然发现—— 救世主……变成了邪神?! 少年抛了枚硬币,露出愉悦的微笑: “弑神游戏现在开始,祝各位好运。” 脸上笑嘻嘻·手下捅刀叽·愉悦犯病弱受 高冷凶戾·被骗ptsd小狼狗·正道之光攻 -中式灵异恐怖,主角马甲巨多 -大佬徒弟是攻,当年那一剑是受计划的一部分 -受认为这是年下,攻认为这是年上 -晋江主角你懂的,会洗白白啦,he! -封面画师:危楼 内容标签:强强 灵异神怪 重生 相爱相杀 逆袭 马甲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舟向月 ┃ 配角:郁归尘 ┃ 其它:康康阿坑专栏叭~挑棵苗养养会长大! 一句话简介:我是好神 我装的 立意:永不言弃 第1章 死生 “这是一片终年浓雾不散的梨园戏班,也是迎神大傩的终点。” “传说梨花飘落的深夜,重重院落深处会传来阵阵诡异的铜铃声,红灯笼里还会映出飘荡的宽袍大袖的影子……滋滋……” “你身为戏班学徒,如今正在努力为迎神大傩做准备……滋滋……大傩将于两天后进行……滋滋……警告,该境客已身亡……解析错误……” “滋滋……滋滋……” “不要让他发现你没死。” 意识恢复的第一刻,舟向月脑海中响起一句话。 鼻尖是浓郁的血腥味。 周身冷意透骨。 一道冰凉粗糙的鞭柄挑起了他的下巴,轻蔑的嗓音响起:“死了?” 舟向月:……? 记忆一片混沌,脑袋昏昏沉沉,身体却近乎本能地在醒来的瞬间保持了完美的伪装。 他顺从地被鞭柄挑起下巴,暴露出脆弱的咽喉。 没有睁眼,没有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从脖颈到指尖,整个人全然放松,甚至连睫毛都没有一丝轻颤。 “哪有这么容易死,只是长得像瓷娃娃,又不是真的陶瓷做的,”另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一只手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颊,“装的吧?” “瓷娃娃”。 虽然闭着眼,这三个字却凭空漂浮在了他的脑海中,呈现一种水纹般的半透明色,就像有一支看不见的笔把它写进了他脑袋里一样。 舟向月:……?? 他选择继续装死。 身后是粗糙湿冷的砖石地面和土墙,摩擦着粗糙的枯枝落叶,像是在种着树的院落里,夜深露重。 他能感觉到透过眼皮的微光,看来这是个明亮的夜晚,或许将近满月。 周围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摩擦声,看来身边围着好几个人,恐怕每个都来者不善,尤其是正拿鞭子挑起他下巴的这位。 血腥味很重,他应该流了很多血,现在浑身上下都是冷的——废话,毕竟这身体的原主都死了,他要是轻举妄动,恐怕刚活过来就可以再死一次。 意识比刚才清晰了许多,脑海中也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和刚才让他不要被人发现没死的,是同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这里不是现实,而是被称为‘魇境’的地方。你还有你身边这些人,都是被魇境吞噬进来的人——你们通常被称为境客,顾名思义,就是不属于魇境的外来者。” “作为外来者,如果无法破境而出,最后都会死在这里。” “当然,除了无法破境以外也有别的死法,比如你刚刚就因为偷窃被发现,被别的境客打死了。” 这时,脑海里那个漂浮的“瓷娃娃”旁边,又多了两个字。 “死人”。 “瓷娃娃”的字变得有些浅淡了,而“死人”则好像在慢慢加深。 舟向月想起来了。 是的,他……刚刚被打死了,因为偷东西被发现了。 ……不过有哪里不太对劲。 在他的脑海里,过去每一段记忆都栩栩如生,鲜活得就像他经历过一样—— 是的,“就像”他经历过一样。 舟向月莫名觉得,这些记忆并不属于他自己。 正如他应该叫做舟向月,而不是这些记忆的主人,舟倾。 问题是他冥思苦想,却发现自己名字以外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反倒是舟倾的记忆占据着脑海里的位置。 ——这是什么情况,自己占了一个死人的身体和记忆,本身却失忆了? 离谱。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完美地概括了他现在的心情。 借着自己的脸被散落的头发遮盖,舟向月微睁了眼看向面前拿着鞭子的人,正好瞧见他腰间口袋里,有什么东西闪过一丝金属光泽。 像是个好东西。 舟向月感到有一点点……手痒。 *** “……这他妈好像真死了。” 刁辛刹手握鞭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自己身影覆盖的少年。 少年下巴被鞭柄挑起,露出的纤白脖颈上血痕交错。 打得破破烂烂的衣襟在领口散落开来,露出的锁骨瘦削单薄,苍白到近乎透明,将凌厉鞭痕上缓缓渗出的血珠衬得格外触目惊心。 第2节 他毫无生息地蜷缩着靠在青黑的四合院墙边,是一种像小兽一样可怜兮兮保护自己的姿势。 屋檐边缘低低悬挂着一轮惨白的满月,将夜幕映照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也照亮了少年浑身上下大片大片的猩红血迹。 在虚空中的某个不知名之处,这一幕画面的顶端飘过一条条细碎的银白色弹幕,仿佛划过空中的银白流星轨迹。 【死了吗?】 【死了!身份牌都灰了!!】 【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么对小美人呢!气愤的泪水从我的嘴角滑落,摩多摩多!】 【都打烂人家衣服了,干嘛不干脆点整件撕掉啊!这么半遮半掩的……唔我的鼻血流下来了,虽然身为鬼我并没有鼻子】 【你还别说,柔弱小美人被凌虐至死永远都是经典画面啊,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意满离,再见小可怜~】 “刚才挨下鞭子就哭得特么跟奔丧一样,现在闭嘴了倒还挺养眼,”刁辛刹一只手掐住少年的脖子,逼迫他抬起头来。 手下的头颅随着他的动作无力地晃了晃,浓密羽睫上缀着的零星泪珠便扑簌簌地沿着脸颊滚落下来。 就像哭了一样。 明知道人已经死了,但少年这么看起来实在是楚楚可怜,勾起了刁辛刹心底的一丝邪念。 “嗬,还会哭呢,”他抬起鞭子,恶意地戳了戳细白锁骨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舟向月原本都下意识咬紧了牙关,可鞭子触到伤口时,竟然不痛。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具身体上这么多伤口,他自醒来之后却也没感觉到。 嚯,无痛复活?还有这等好事。 舟向月快乐了。 血液还没凝固,被人这么一戳,更多的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沿着雪白颈项蜿蜒而下,一滴滴落在地上。 少年的睫毛和脸颊上还闪烁着细碎的泪光,宛如刚刚死亡的白鹭,凝固了濒死那一刻绝望的美。 【我有病我先说,突然觉得小美人现在比刚才哭哭啼啼的样子更美了】 【@魇境老板,一人,啊不一鬼血书求小美人的直播晚点关闭!】 【血书+1】 舟向月依然在装死。 可是他的注意力其实有点分散,毕竟脑海里在“瓷娃娃”“死人”以外出现的那些词汇实在是有些令人侧目。 “小美人”“柔弱”“凌虐”“小可怜”。 此时,“瓷娃娃”变得越来越透明,好像很快就要消失,而“死人”则越来越亮,而且半透明的色泽逐渐变得实质化。 其他的词也闪烁着亮暗不等的光芒,有的出现后没多久就又开始缓慢消失。 更显眼的,则是这些标签底下的一行文字。 “围观鬼数:43” 舟向月:“…………” 他好像懂了些什么。 这些文字,大概是这些不知道是什么鬼的围观者对他的印象,当然或许还有魇境里其他境客对他的印象——标签的作用未知。 需要进一步探索。 【等等,怎么身份牌又亮了?死了还能复活的?】 【???】 【?????】 【刚才灰那一下大概是bug了,可能半死不活的,系统误判了】 【还活着?!这么戳伤口看着就好痛,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懂了,他在装死】 【好家伙,漂亮蠢货死到临头居然聪明了一把?】 【我不信,小美人刚才一点擦伤都哭得要死要活的,这根本就是哭晕过去了吧】 刁辛刹戳了几下,见少年真的毫无反应也就玩腻了。 他手一松,少年的脑袋便“咚”地向后撞上墙壁,单薄的身躯软软地沿着墙滑落下去。 “他妈的,这也忒不经打。” 他“啪”地甩出一声鞭花,甩掉鞭子上沾的鲜血,随手往旁边一指:“四眼,你再来翻一遍。” 一个戴着眼镜个子不高的年轻男子畏畏缩缩站在一边,被他这么一指,吓了一跳:“啊,我?” 刁辛刹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斜着眼瞟过去,“怎么,不服?” “不不不……”小眼镜浑身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蹲到了少年身边。 “妈的血呼啦差的,脏了老子的手,”刁辛刹一边把鞭子甩得啪啪作响,一边磨牙,“老子他妈就不信了,一个痨病鬼,能把那东西藏哪儿去?” 小眼镜的眼镜片上被甩到了一滴鲜血,可他甚至连取下眼镜擦掉血迹都不敢。 他蹲在血淋淋的尸体面前,额头上青筋和心脏都突突直跳,感觉眼前发晕。 就在刚才,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少年在自己面前被活活打死了。 “知道你刚进魇境,紧张是正常的,”刚才一直旁观的师爷在背后不冷不热地发话了,“放心,只要抱上刁爷的大腿,保命是没问题的——只要你老实听话,别动什么歪心思。不然的话……” 师爷嗤笑一声,“喏,这个漂亮蠢货就是下场。” 小眼镜的手越发颤抖起来,他深深低下头去,仿佛连尸体都不如头顶上的人可怕,唯唯诺诺道:“是,是……” 他拼命忍着恐惧和恶心,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准备翻找死人身上鲜血染透的破烂衣袍。 或许是因为太紧张了,他没有注意到,面前这具“尸体”虽然浑身冰凉,但似乎还有微不可闻的一点呼吸。 舟向月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回忆也变得清晰了许多。 这位漂亮蠢货舟倾是第二次进魇境,第一次偷东西。 不仅如此,还不长眼地偷到了刁辛刹头上——这人出身于魇境十大门派之一“无赦道”,在当今活跃于魇境的境客之中,可是以残忍嗜杀闻名。 偷就偷吧,还被发现了。 被发现就发现吧,还被抓住了。 这不,刚进来没多久就被打死了。 舟向月盯着脑海中漂浮着且越来越亮的几个“死人”“废物美人”“漂亮蠢货”标签:“……” 真是好极了。 尽管他什么也不记得,也不妨碍他知道这个废物一定不是自己。 这时,一双颤抖的手终于摸到了他身上染血的衣角,指尖几乎比他这个死人还要冰凉。 “警告,不要让他发现你没死。” 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在脑海中。 这一刻,舟向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为什么,他听到心跳声竟然有些陌生的新奇,好像他已经很久没有心跳了似的。 不过小眼镜完全不知道“尸体”在想什么,正在抖抖索索地翻东西。 手下少年苍白细瘦的四肢毫无生息地任由摆布,新鲜的血液不断随着他战战兢兢的动作从大大小小的伤口涌出,就像是一个棉花都被扯出来的破烂布娃娃。 看着杀人现场一般的画面和自己满手的血迹,小眼镜的手更抖了。 没有人看见,刚才被刁辛刹的鞭子甩到他眉心的一滴血仿佛有了生命一样,缓缓渗进他前额的皮肤之中。 那滴殷红最终消失不见。 小眼镜忽然在尸体的腰间摸到了一只金属匣子,冰得他一抖,然后立马回头:“刁爷,指灵匣找到了!” 他小心翼翼取出那个匣子,双手递给刁辛刹。 刁辛刹的脸色顿时明朗许多,“不错。” 他拿到了那只匣子,居高临下对着少年的尸体嘲讽道:“算你识货,这玩意稀有得很。但再贵,值得你搭上一条命吗?一看就是短命鬼的面相。” 就在这时,一片浓云飘过,天地间一暗。 空气骤然阴冷下来,一种神秘而诡异气氛笼罩了一切。 梨树黑黝黝的干枯枝杈上缓缓凝结出冰霜,发出噼啪的细碎声响。 “怎么了?!”几人惊恐地抬头张望。 遮蔽月亮的浓云在这时消散,月亮再度露了出来。 ——原本苍白的满月,此刻变成了阴森的锈红色。 不祥的血色月光笼罩了一切,如浓稠鲜血漫过他们的视野。 “什么味道……”小眼镜忍不住抽动了一下鼻子。 另外几人也闻到了。 不知何处异香袭来,在骤然降临的寒冷中格外清晰。 刁辛刹转头望去,瞳孔骤缩,“这……?!” 他愕然的瞳仁中映出了四合院里无数枯黑的梨树枝条,枝头的点点黑色苞衣鼓起、绽裂,吐露出莹白如雪的花朵。 几乎转瞬之间,大片雪白梨花在枝头齐齐开放。 然而下一刻,刚刚焕发生机的梨花仿佛转眼被抽尽了生机,原本饱满莹白的花瓣变得单薄近乎透明,垂在枝头摇摇欲坠。 一阵寒风吹来,卷起满树梨花。一时间重重院落间飘起了纷纷扬扬的梨花雪,冷冽异香袭人。 压抑昏暗的血月之下,大片大片的惨白花瓣无声地翻卷飞旋,让人联想到漫天纸钱在空中飘飘洒洒。 唯美至极,诡异至极。 【!!!】 第3节 【发生了什么?我记得这个魇境没有什么boss出场这么大阵仗吧】 【有点瘆人,后背一凉……哦,原来我没有后背啊那没事了】 刁辛刹啐了一口,缓解心下微微涌起的烦躁不安,“操他妈的,这鬼地方越来越古怪了。” 好在只是古怪而已。 突然开放又突然凋谢的梨花看着诡异,但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大地在颤抖,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由远及近。 几人顿时紧张起来——“班主来了!” “啊!”小眼镜吓得差点一个趔趄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地从少年的尸体旁往后爬了两步,在地上留下好几个凌乱的血手掌印。 他们来到魇境里一天多,已经大致了解了这个魇境的背景。 在这个魇境里,戏班班主是目前出现的最强大的npc,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强。 不仅强大,而且蛮横凶残。 咚,咚,咚! 伴随着大地震颤的脚步,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大汉跨进了院子,一手扛着根粗壮的枣木棒,另一手则拖着一条腿。 腿后面连着一个头着地的光头尸体,后脑勺一片血肉模糊。 砰! 他把尸体往前一掼。 几人这才发现,尸体的脸其实是朝上的——但整张脸皮却仿佛被揭掉了一样,面部一片鲜血淋漓,根本看不出五官。 小眼镜猛地捂住嘴,又被手上的血腥味一激,差点吐出来。 他认识这个光头。光头昨天和他一起出现在魇境里,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小眼镜看到他那虬劲的肌肉和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又听说他是一个在逃杀人犯之后,就吓得转头投靠了刁辛刹。 现在,光头血肉模糊还没了脸的尸体就这样地扔到了他面前。 不仅是小眼镜,所有人都被这惨烈的一幕震慑住了。 现场一片死寂。 班主显然很满意这个效果。他的目光近乎享受地在众人紧张恐惧的面容上一扫而过,咧开嘴冷笑:“一帮杂种兔崽子,我之前说过什么?练功不练,还手脚不干净,敢到班主院子里摸东西,就是这个下场!” 众人都变了脸色。 其实不止光头,他们都想到班主一定是这个魇境里的关键npc,想去他的院子里探索,只是还没来得及去。 但这个被发现后血淋淋的后果震慑住了他们。 众人噤若寒蝉,班主的目光倒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地上的尸体。 被脸上横肉挤成一团的浑浊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诡谲的亮光:“哈,死了一个?” 尸体边上的小眼镜吓得腿都软了,手脚并用地想离尸体远一点,说话语无伦次:“不,不是我……我没有,没有杀人,没有……” 他把身上的血蹭得到处都是。 小眼镜快要吓得窒息的时候,班主突然咧开嘴笑了。 他咚咚地径直走到尸体旁弯下腰去,勾起他腰间的银牌。 他一动,衣襟腰间传来金属碰撞的哗啦碎响,似乎装了不少铜钱。 班主只看了一眼尸体的银牌,又像扔块抹布似的扔了回去,掏出腋下夹着的账簿,沾口唾沫翻了两页:“在……哦,在这里。” 他咧开嘴笑了。 周围一片诡异的静默,无人出声,却也没人敢凑上去看班主的账簿。 “舟倾。”班主拿块炭笔划了两下,随后一把拽起少年那条不自然扭曲的细瘦胳膊,将它扭到了一个近乎折断的角度,直接蘸着指尖的血在账簿上摁了个指印,“行了。” 【嘶,我幻肢痛了,这不能还活着吧?】 【我就说他不可能还活着!班主都认证了,这还没死,我倒立吃屎!! 【可身份牌还亮着诶】 直播画面上随即弹出文字。 [此账号境客已身亡,直播间将于10秒后关闭。] 【懂了,刚才又亮起来才是bug了】 【我就说嘛!】 【???@魇境又摸服务器了?管管你家系统吧,八百年没维护了】 【散了吧散了吧,人早就死得透透了】 在舟向月脑海里,“死人”两字终于从半透明的水色变成了完全实体的银白色,就像是完成了某道上色工艺。 同一时间,他的脑海中响起了一声清脆提示音。 “叮!恭喜你获得临时身份:尸体!” “身份有效时限:20分钟。” “说明:死了就死了,老实躺尸不要搞事,小心ooc。” 紧接着,新的提示音响起。 “已将偷得的物品【戏班班主的铜钱荷包】收入境客包袱。” 一排文字画面出现在舟向月脑海中。 【境客包袱(入门)2/5】 指灵匣*1 戏班班主的铜钱荷包*1 没有人看见,“尸体”低垂着隐匿在阴影中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死人”“废物美人”“漂亮蠢货”…… 有一说一,他可太喜欢这些贴在他身上的标签了。 毕竟,谁会防备一个柔弱无害又可怜的漂亮废物尸体……偷东西呢? 第2章 表里 班主在登记死者的名字,外来的境客们却大多还在惊魂未定地观察另一具没了脸皮的尸体。 等到班主把账簿塞回去时,往四周一扫视,几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又硬生生停住了。 一副想逃不敢逃的样子。 班主冷笑一声,手中的棍子“咚”地敲在地上,浑厚的嗓门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还有你们!这么晚了还在吵吵什么?今天练功练完了吗?后天就是大傩了,你们掌握多少傩技了?” 众人纷纷躲闪着班主恶毒的目光。 “好啊,”班主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今晚,我就跟你们说最后一次。学不会傩技还动歪心思的废物,早晚会从这里消失。” “好好练功,才能获得掌坛的资格!表现好了,说不定在大傩上扮演神明的就是你!” “扮演了神明,祈梦时神明都会对你有求必应!” “咱宋家戏班可是请了神的!多少人挤破头想来咱们的傩堂祈梦,你们近水楼台,居然还不知道珍惜!” 班主扛起枣木棍,“好了!现在都给我滚回房间去休息!谁等会还被我抓到到处乱跑,就一起来陪这俩短命鬼吧!” 他正要走,却被尸体的手臂绊了一下,差点一个趔趄。 他嫌恶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想起了什么,再次回过头来,充满威胁地看了这些学徒一圈:“明天第一遍鸡叫就起床练功!谁迟到,我会让他后悔长了颗脑袋!” 咚咚咚,他又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簌簌震落一地梨花。 班主一走,院子里危险的压迫感骤然一松,众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晚风一吹,冷汗湿透的衣衫在背上透出一股凉意。 “……操。”刁辛刹恨恨地啐了一口,神色阴沉,“都他妈给老子留点神。再是再不小心杀错境主,我们他妈的都得凉在这鬼地方!” 舟向月躺在原地心想,那可真是太不小心了。 要打破一个魇境,必须杀掉魇境之主,也就是众多npc中的那个核心人物。 然而,不是境主的npc也对魇境维持运转十分重要。如果境客没有猜对究竟谁才是境主,杀错的npc过多,就可能会导致魇境直接崩塌,里面的境客也会一起被压成一滩肉泥。 每个魇境里可以杀错的“容错人数”都不同,但通常只会在两人左右,一般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人。 根据原主的记忆,昨晚已经有人在这个魇境里杀错了一个npc。 也就是说,如果再杀错一个npc,就有可能会导致魇境崩塌,所有人一块玩完。 不妙啊,舟向月想。 “走。”刁辛刹对师爷和小眼镜说。 小眼镜正要跟上去,却突然觉得后颈一阵凉意。 仿佛有一只窥伺的眼睛,在暗中冷冷地盯着他。 小眼镜大惊回头:“!!” “干嘛?!”刁辛刹握紧了鞭子。 “啊,我,我……”小眼镜支支吾吾,“感觉后面有人在看我……” 可几人往后看去,暗红月光笼罩着院落,梨树扭曲的枝条在院墙上留下鬼魅般的黑影,夜晚的寒风卷着残存的梨花花瓣飘飞。 什么都没有。 刁辛刹冷哼道:“这就吓出幻觉了?瞧你那怂样。连个鬼影都没有,走了!” 他转身走了。 第4节 小眼镜唯唯诺诺地应着,仿佛被鬼追一样哆哆嗦嗦跟紧了前面几人。 【预言一个,这波注定团灭喽】 【哈哈哈昨晚那家伙是新手,上来就吓得把小鬼npc给杀了,虽然那个蠢货被刁辛刹直接抹了脖子,但这下他们连唯一的试错机会都消耗掉了,下次再杀错就全员gg啦】 【厉害了,能进魇境,这么没脑子的活人也不是很常见啊】 【嗐,是我看过最差的一届没错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种满梨树的院落里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暗红的月亮仿佛高悬夜空的一滴血,在院子里的一地惨白落英和猩红血迹上洒下一片诡谧的月光。 梨花依然纷纷如雪,随风无声飘落到地面,覆在一身血迹的尸体上,少年身躯单薄得仿佛要跟着梨花一同被风卷走。 一片花瓣飘落到染血的白皙指尖。 下一刻,指尖动了动。 原本早已气绝多时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舟向月实在不想再躺在地上了,毕竟地上实在是又凉又潮还硌得慌。 他靠着墙爬起来,用指骨一擦嘴角,便看见沿着袖子和细长手指一滴滴往下淌的血液。 破裂的袖口下露出了单薄的手腕,手背上透出细细的蓝紫色血管。 随着他起身,满身梨花纷纷飘落,如同抖落一身新雪。 舟向月拈起一朵自肩头滑落的梨花,凑到面前。 细长指尖比梨花多不了几分血色。 他看着这朵开到荼蘼的梨花,若有所思。 虽然他让小眼镜发现了身上的指灵匣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但也并没有十成把握让他注意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之后血月和花开的异动,彻底将那几人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只能说,老天都想帮他。 舟向月仰起头,闭上眼。 诡异的暗红月光落在他脸上,为这副过于苍白病态的面容抹上一点血色。 半晌,他睁开眼,深吸一口气。 清新湿润的晚风,夹杂着隐约的幽冷花香与一丝血腥味。 不知为什么,虽然现在一身是伤,记忆全无地独自身处这个危机四伏的魇境,但舟向月莫名地心情雀跃。 那种愉悦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已经死去很久很久的人忽然又活了过来,呼吸到人间的新鲜空气一样。 是一种发自肺腑的亲切感。 搞不好他真是死而复生的呢,舟向月想。 他看了眼身旁被他的血蹭得一塌糊涂的墙,随手抬起仍在滴血的指尖,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墙涂抹起来。 一笔,二笔,三笔。 一个笑脸。 【咦,这个境客不是死了吗,这是变成鬼了?】 【刚才说要关闭魇境的,怎么也没关,系统bug越来越多了】 【好家伙,我只想说头一次见到这么快乐的枉死鬼,666】 舟向月打量了一圈,四周是死气沉沉的厢房和光秃秃的梨树,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四面墙壁都由碎砖垒成,砖缝里探出细瘦的小蓬草,有气无力地蒙了一层土,脏兮兮的窗户上蒙着暗绿色的窗纸。 三个厢房门虚掩着,门上贴着褪色的或红或绿的落门钱,屋里一片漆黑,看不清里面的样子。唯有剩下的一个大门洞开,里面空无一物,一眼可以望到底。 里面的墙壁上有一个神龛,神龛的阴影里隐约可以看到一尊脏兮兮的观音像,似乎已经废弃很久了。 腰间有什么东西微微发烫,舟向月伸手一摸,发现是一块系在腰间的银牌。 他拿起银牌,发现上面浮现出几行文字。 牌主:舟倾 所属门派:暂无 排行:暂无 说明:倒霉鬼,冒失鬼,可怜鬼……咱就是说,真的很难把你的倒霉和奇葩程度用文字表达出来,只能用一个字形容——该。 底下的“围观鬼数”一栏,此刻像抽搐了似的,在1到5之间反复跳动。 舟向月:“……?” 【退出去又点进来好几次,魇境系统抽了吗?第一次见变成鬼还能直播的bug,正好无聊,蹲一蹲】 【原来还有和我一样无聊的仁兄】 【无聊+1 】 舟向月端详着银牌上莫名其妙跳动的“围观鬼数”,这时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选项。 “是否要将银牌收入境客包袱?” “是/否” 舟向月选了“是”。 嗖的一下,银牌凭空消失了。 他意念微动,境客包袱凌空浮现在了面前。 [境客包袱(入门)3/5] 指灵匣*1 戏班班主的铜钱荷包*1 身份银牌(舟倾)*1 舟向月看着自己的境客包袱,勾起了唇角。 谁能想到,就在刚才刁辛刹和戏班班主与他这个“尸体”近距离接触的短短瞬间,他就从他们身上各顺了点东西回来? 太简单了,简直没劲。 【???】 【我没看错吧?刚才那个人不是已经把指灵匣拿走了吗?!班主的荷包又是什么鬼,他之前根本没碰到过班主,也就是刚才那几秒的时间接触吧】 【卧槽卧槽?我头一次见到能从班主身上偷东西的,不可能吧?】 【不可能,他之前偷了刁辛刹的东西就被抓了,怎么可能技术这么突飞猛进啊】 【我也不信,在线求慢放解密!!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动过,我这双鬼眼就是尺!】 【我去!刚看了慢放,我怀疑是不是在那两个人弯下腰靠近他的时候偷的,但画面被他们挡住了,看不见】 【不会真是刚刚偷的吧?666,有点感兴趣了】 之前舟倾从刁辛刹那里偷走的,就是一个指灵匣。 也正是因为小眼镜从尸体身上摸走了一个指灵匣,刁辛刹才会轻易放过他……的尸体。 可刁辛刹哪里知道,找回去的那个根本不是原主偷走的指灵匣,而是舟向月几十秒前才从他身上摸来的。 不知道刁辛刹之后发现身上又少了个指灵匣,会是什么反应? 舟向月想着想着,差点笑出声。 他意念微动,手上便一沉,一只金属盒子滚落到他手里。 金属盒子看起来平平无奇,棱角光滑,似乎没有什么能打开的地方。 这玩意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念头仿佛忽然点开了一页说明书,视野里弹出几行文字。 [指灵匣:地摊货,骗人的玩意。真以为境灵这么宝贵的东西说探测就探测啊?那也行,你在半夜十二点,走到距离境灵三寸以内的位置,指灵匣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惊喜。] [哦,你连境灵都不知道是什么吗?动动你的小脑瓜,这里是魇境,境灵还能是什么?是你的小命!] 舟向月:“……”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他至少明白了一点,境灵是好东西,得拿到手。 或许拿到就知道是什么了。 他收回指灵匣再往下看,取出了班主的铜钱荷包。 这是个很普通的荷包,荷包上的刺绣元宝图案磨得又脏又破,里面有三四枚铜钱。 [说明:破旧的荷包,没屁用。荷包里的铜钱就更没用了,都是死人钱,带着它只会吞噬活人阳气、招来霉运,不扔就等着变成死人永远留在这里吧!] “死人钱?” 舟向月轻嗤一声,随手从荷包里拈出一枚铜钱。 铜钱触到指尖的瞬间,一股阴冷的凉意从指尖沿着骨髓最深处弥散开来,叫他猝不及防一个哆嗦。 好冷,仿佛是渗进魂魄中的冷。 舟向月有种错觉,仿佛他原本实质的魂魄都变得半透明了,连存在感都降了许多。 【哈哈哈哈哈哈哈,傻了吧?这就是个折寿的亏本玩意!】 【我就知道!从没见过别人偷班主的东西,路边的李子不要采懂吗?就你聪明】 【亏我刚才还卧槽了一下,果然手快也救不了非酋,这都能偷来一个debuff,我是服气的】 虽然彻骨寒意从铜钱源源不断地传来,舟向月却倔强地不肯放手。 他微皱眉打量着铜钱。 既然是死人钱,班主带在身上做什么? 第5节 莫非这种死人钱有特殊的用途? 【你看他这穷酸样,都说了是死人钱还舍不得扔,一看境客包袱果然只有五栏,就是个第一次进魇境得了啥都当做宝贝的新人,等着凉凉吧】 “叮”的一声,暗金色的铜钱被轻轻抛起,又轻盈地落在指背上,开始在细长指间灵活飞舞。 铜钱映射着迷离的月光,令人眼花缭乱。 舟向月轻轻吐出一口气。 时不时把铜钱抛起来,那种冷意就好多了。 不知为何,他很享受转铜钱的感觉,这个动作亲切得仿佛是一种生命的本能。 舟向月忽然想到,什么人会这么喜欢转铜钱? 他对自己记忆空白的过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想,先努努力从这个魇境里出去,然后找回自己的记忆—— 就在这时,他的视野里突然弹出了一个文字面板。 [您的“尸体”临时身份已失效,由于该身份性质特殊,本境客账号不得再次使用该身份。] [说明:你ooc了,蠢货!下次再装尸体,一定会被识破的!] 舟向月挑起眉。 他刚才一时没注意,原本脑海里固定住的“死人”标签确实消失了。 还未等他做出什么反应,眼前的画面骤然弹出刺眼的大字。 [警告!] [警告!!] [该境客已身亡,身份解析发生错误!] [系统判定该账号为高危病毒账号,将在60秒后强制销毁!] 下一刻,银牌上便出现了血淋淋的鲜红色大字,仿佛嘲弄般闪烁,而一个幽幽的声音也同时在他耳边响起—— 60 59 58 …… “啪”的一声,铜钱落入了他的掌心。 舟向月:“……” 魇境大善人,你明明可以直接让我死。 第3章 表里 【哦我就说,果然是bug!】 【这位漂亮蠢货是吓傻了吗?居然还笑得出来,我踏马笑死】 【还没见过系统消除bug,蹲一个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画面比小美人被凌虐致死更令人兴奋?是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正在这时,院门外再次传来了压低的人声:“指灵匣应该是掉在这里了。趁着班主不在附近,赶紧进去看看!” “是!” 是刁辛刹一行人的声音。 祸不单行,他们刚好在这个当口回来找丢失的指灵匣了。 舟向月迅速扫视一圈。 这是个标准的四合院,四面都是厢房,只有说话声传来的方向那一个出口。 逃不掉,也不能再装尸体。 就这小身板,翻墙更是想都别想。 47 46 45 …… “……快点快点,等会班主要来了!” 几人走得极快,声音眨眼便近了许多。 【卧槽两面夹击啊,这运气真的绝了】 【坐等完蛋】 没有时间再犹豫。 舟向月指尖一动,露出刚才落入他掌心的铜钱。 是正面,铜钱四角上书“平安喜乐”。 他唇角微勾,将铜钱收进袖子,转身便走进了西厢房。 【!!!这个屋子藏不了人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阴冷的黑暗扑面而来,令人头皮发麻。 黑暗的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最深处墙壁的神龛里,立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神坛。 莲花座上落满灰尘,上面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尊石刻水月观音像,衣袍的褶皱上爬了灰白的蜘蛛网,两边的佛灯早已熄灭。 观音像并不大,后面离墙面也只有咫尺之距,根本藏不了人。 外面杂乱的脚步声走进了院子。 没有机会再从西厢房里退出去了。 【气死我了,不看了!你死到临头了!】 【安啦安啦,反正也只有几十秒生命了,怎么死都一样,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我只希望他死得好看一点,配得上那张脸(指指点点)】 【最好这回能把衣服彻底撕掉(托腮)】 舟向月耳边,倒数的声音似乎隐隐多了一丝幸灾乐祸: 23 22 21 …… 他只把声音当做耳旁风,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观音像面前,拱手道了声“得罪”,伸手摸上去。 “是否要将观音像收入境客包袱?” “是/否” 果然出现了这个选项。 舟向月吐出一口气,“是。” 噗的一下,观音像就那么凭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舟向月一撩袍子,坐上了落满灰尘的莲花座。 他支起右腿,右臂放在右膝上,便做出了与原本的观音像一模一样的姿势,然后从境客包袱里取出了没什么用的铜钱荷包,毫不犹豫地把三枚铜钱全都倒在了手心里。 刺骨寒意瞬间浸透了他的全身,舟向月感觉自己像被冻僵了。 那种存在感降低的感觉更加明显,就连他都快要感觉不到自己了。 【???他在干嘛?】 【还一次拿三枚铜钱,他疯了?!恨自己死得不够快是吧】 【人之将死,总会狗急乱跳墙的】 耳边倒数还在继续: 8 7 6 …… 下一刻,有人声从门外传来:“这个房间……” “你瞎啊?那个房间里就他妈一尊破烂神像,什么也没有,”刁辛刹不耐烦地说,“别浪费时间,找另外三个房间。快点,要是班主来了,我们都得玩儿完。” 舟向月耳边的倒计时停止了。 小眼镜原本正要埋头进这个看起来最无害的厢房,闻言只好战战兢兢地按照刁辛刹的要求去搜查另外几个房间。 转身离去的他没有看到,身后的神像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舟向月的脑海里,“死人”不见了,刚刚出现的“破烂神像”这个词则变成了实心。 底下还有一个小小的标注。 [生命倒计时:10分钟] 随后,这个时间再次开始倒数: 第6节 09:59 09:58 09:57 …… 舟向月虽然还被铜钱冻得哆哆嗦嗦,却愉悦地想,他赌对了。 看来,这些标签文字,确实就是别人对他的印象。 刚才成功让其他玩家相信他是尸体,获得了20分钟——虽然他作为尸体很快ooc了,结果被魇境检测到账号异常,直接抹杀。 现在,刁辛刹几人把他当做神像,又让他获得了10分钟。 扮成神像有点冒险,但验证了他的猜想。 在原主舟倾实际上已经死在魇境中、身份账号被魇境判定不存在的情况下,如果能够让别人相信他是某个身份,就能够以这个身份延长存活的时间。 虽然扮死人技术含量不高,但大概因为刚才他扮死人足够敬业,所以获得了20分钟。 而现在,刁辛刹几人只是瞥了神像一眼,在铜钱的效果下根本没有细看,有个模糊的印象“这里有个神像”,所以只骗来了10分钟的生命。 以此类推,如果他能够扮成更真实的人,估计可以骗到更多时间。 舟向月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这魇境里……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叮!有人通过天地银行为你打赏6魇币哦!】 【叮!10个魂魄连续围观你时长达到1分钟,留下10道灵火,自动兑换1魇币!】 舟向月:“?” 他愣了愣神,再一看自己的银牌,发现上面多了一栏“魇币数目:7”。 脑海里的文字标签,多了几个新的字:“bug皇”。 舟向月:“……??” 除此之外,“围观鬼数”后的数字已经变成了67,还在继续上涨。 【好家伙,利用死人钱吞噬活人阳气的作用扮神像吗?这都行?!】 【绝了绝了,第一次知道死人钱还可以当隐身衣用】 【死人钱:你礼貌吗?】 【只有我在关注为啥扮演神像都能续命吗?!这是什么新式抽法,从来没见过】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好像挖到一个宝藏境客耶,听说还是死而复生的?绝对是系统bug吧!估计等会就会修复bug了】 【卧槽有道理,那这是限量版直播了,打卡纪念欧皇的诞生】 【欧皇?我踏马笑死哈哈哈哈哈哈你看看就知道他是不是欧皇了,说bug皇倒是可以的】 虚空之中,银色星河汇成的直播界面里,一道流光溢彩的金色流星弹幕划过万千杂乱漂浮的碎片,轨迹掠过标着“新人频道”的无数个或恐怖或阴森的画面。 【新人频道小喇叭:快来看!魇境老板摸服务器,摸出一个超神奇的系统bug,限时限量!!!】 第4章 表里 刁辛刹几人还在外面搜索,舟向月坐在黑暗中,一时也无事可干。 他尝试着探索了一下刚刚获得的几枚魇币的用法,却发现什么反应都没有。 看来,要么是他的“魇币”不够多,要么是他还没有达到使用的某种门槛。 既然这样,他一边竖起耳朵听外面人们的对话,一边利用这个空闲梳理原主舟倾的记忆。 这个梨园魇境确实有些诡异。 这里原本是一个已经破解了境主身份的丙级魇境,也就是只要境客自己足够强大,杀掉境主破境基本是毫无难度的事情,魇境本身危险系数也不高。 此前,境客们会来这里,通常是为了决斗、寻找宝物或是带晚辈试炼。 也正是因此,这个魇境成了境客之间约定俗成的“浮屠境”——也就是哪怕在这里杀人,也很难被追究的地方。 但在几天前,魇境十大门派里的无赦道和千面城有两个人约定进这里决斗,最后却双双失踪,再也没有从魇境里走出去。 此后,据说两边门派又分别来了几个人,但最后他们也都有来无回。 也就是说,这个魇境发生了某种不可控且极其危险的变化。 原主舟倾也是进入了这个魇境之后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人们原本掌握线索的那个魇境,而是进入了另一个从未见过的魇境。 此前进入这个魇境的境客全都没有找到真正的境主,只能说明要么找到境主的难度很大,此前的人全都杀错了境主;要么这里的npc和鬼怪很危险,在境客成功破境之前就把他们全都杀死了。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这里很危险。 在他思索的时候,刚才最高涨到了五百多的围观鬼数,现在又跌到了两百多,不过还是给他带来了三十多魇币的入账。 【这是在cos神像吗?】 【cos得好像哦,就是从头到尾一动不动,看得我眼睛都酸了!哦原来我没有眼睛啊那没事了】 【又在这里看到你,灵魂冷笑话君!】 【……这真的是鬼吗?】 【就算是鬼吧,鬼发呆有什么好看的?】 【无聊,走了】 【不是你们再等等看,刚才他坐上莲花座扮神像的时候我都惊了!相信我,入股不亏】 【那倒是,没看他存活时限只有8分钟了嘛,想看病损小美人濒死的绝望模样,狠狠期待了】 舟向月被脑海里新出现的一个标签吸引了注意力。 “破烂神像”底下,多了一个词。 “神像play”。 舟向月:……? 还没等他细想,一声惊雷般的咆哮忽然从远处传来:“谁在外面乱跑?!” 是戏班班主! 院子里的几人同样吓了一大跳。 刁辛刹咬牙道:“去神像那个房间!神龛后面墙薄!” 舟向月瞳孔微缩。 他眼看着刚刚杀死他的几人朝他的方向冲过来,硬是咬紧牙关,依然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扮神像。 【哟!刺激的这不就来了!】 【你们猜班主发现他偷了他的荷包,会是什么反应?】 【刁爷也和他有仇吧哈哈哈哈哈,这要发现了不得nen死他】 【哈哈哈哈你们看小美人还这么倔强地扮演神像,好像那个老鼠一动不动缩在车轮里躲猫猫的表情包哦】 【小美人: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冲进房间里的几人却看都没看神像一眼。 刁辛刹片刻也没停顿,从怀中掏出一张通红发亮的符纸“啪”地贴在了自己的鞭子上。 符纸和鞭梢相贴的瞬间,竟然发出了仿佛烧红烙铁浸入水中一般滋滋滋的声响。 刁辛刹握住鞭柄的手上暴起了青筋,他对着观音像旁边的墙面猛地一甩鞭子—— 轰!!! 神龛墙壁上的砖石稀里哗啦地坍塌,就这样被鞭子轰出一个大洞,飕飕的凉风灌进来。 几人旋风一样从舟向月身边窜了出去,几乎跑出了残影。 要是他们回头,会看见“神像”披散的长发都被他们奔跑的风带了起来,丝滑飘逸。 “站住!王八羔子给我站住!!!”班主听到墙塌的声音怒不可遏,脚步声震天响地冲进了院子,就连墙壁都被震得簌簌往下落灰。 舟向月:“……” 他顾不得维持优雅的神像坐姿了,一骨碌翻身下神坛,也从刁辛刹刚轰开的老鼠洞跑了出去。 这里是戏班班主的地盘,npc可不像外来的境客那么好糊弄,扮神像搞不好一眼就被发现。 更何况班主人高马大,那几个境客可以从他旁边轰开的洞跑出去,班主却很可能撞到他身上,那岂不是立马完蛋? 作为一个弱鸡废物,舟向月并不想体验作为一个已经在名册上勾掉的死人被这个武力高强的npc抓住会发生什么。 而且,他们好多人都在逃跑呢,他应该不会那么倒霉…… 咚!咚!咚! 班主魁梧的身躯很快就一座小山似的冲出了墙壁上的破洞,甚至把洞还撞大了一圈。 他几乎看都没看另外几人,径直向舟向月这边的岔路追了过来。 舟向月:……行吧。 他就知道魇境是要他死! 他一拽破烂得拖到地上的衣摆,玩命逃跑。 然而没跑出去多远,他就感觉到不妙。 这具身体四肢细瘦苍白,跑起来才知道有多不给力。 何况一身的伤,伤口在跑动中再次绽裂,鲜血顺着袖口一滴滴往下落,滴滴答答地落了一路,跟路标似的。 而且,班主明显对这些院落的地形十分熟悉,而他则只能勉强借着院落之间隐隐的灯火和月光看清脏兮兮的墙壁、墙角和地上的柴堆杂物,好几次差点被绊倒,下意识伸出手去支撑,手腕擦过凹凸不平的粗糙碎砖墙,很快就又多了不少新鲜渗血的伤口。 【嘶,看着就好痛……】 【这病秧子看起来身体素质不太行啊,这不是送菜吗!】 第7节 【大概率是魇境随机吞噬的倒霉普通人吧,一看就没有任何灵力天赋的样子】 【送菜有什么不好?最喜欢追逐战啦 ,尤其是病弱小美人挣扎逃跑最后还是被追上撕开的一瞬间,啊我姓匹谁懂(心心)】 【我懂我懂,嘶哈嘶哈】 舟向月额上出了一层冷汗,喉咙也在疯狂喘息中传来撕裂的痛,甚至尝出了隐约的血腥味。 不好,他跑不动了。 刚转过一个拐角,映入眼帘的是前面低矮院墙上的一盏大红灯笼,身后的脚步声却突然消失了。 空气中一时只剩下他急促的喘息声。 发生了什么? 舟向月飞快地回头一瞥,却发现班主并没有追过刚才的拐角。 拐角碎砖缝上探出的带刺杂草刚才擦过了他的脸颊,现在还在微微颤抖。草叶在红色灯光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黑,末梢隐没在他的影子里。 走了?难道是前面有什么东西把他吓退了…… 舟向月瞳孔骤缩—— 地上映出了两个影子! 在他自己的影子上,另一个居高临下的庞大黑影手持巨大的凶器,几乎就要碰到他的影子了! 嗖! 舟向月猛蹲下去,感受到头顶一阵猛烈的风掠过。 他狼狈地往旁边趔趄翻滚了半圈,看见班主从低矮的院墙上方探出上半身,手上的木棒刚刚抡完一圈。 眼见一击不中,班主咧开嘴狰狞地笑起来,露出一口黑黄不一的牙齿,当中一颗金牙闪闪发亮。 砰!那根木棒重重砸在舟向月脑侧,带来一股腥臭的腐烂气味。 飞溅的碎砖屑和尘土扑到他脸上,干燥的沙土进了眼睛,立时刺激得眼泪流了下来。 舟向月被呛得连连咳嗽,还要一边咳一边没命地躲闪那袭来的夺命木棒。 不行。 这小身板,别说砸脑袋,就是砸在背上恐怕也得一命呜呼。 心脏在胸腔里不堪重负地疯狂跳动,撕心裂肺的咳嗽撕扯着剧痛的伤口,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着他快不行了。 嗖—— 那沾满污黑痕迹的巨大木棒再次迎头袭来,眼看就躲不过去了。 “师父!”舟向月捂着脑袋惨叫起来,“还有几个人跑出来了!” 巨大的木棒在离他几寸远的地方猛然停了下来。 可恐怖的压迫感却增强了。 “……嗯?” 班主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眯起的眼睛中却透出一丝诡谲的兴奋:“谁?” 舟向月顾不得一片狼藉的衣裳,哆哆嗦嗦爬起来,脸上堆起讨好的笑,眼眶却红了,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我我告诉您他们的名字,师父能不能饶我一命……” 【???】 【??????】 【卧槽,头一次见到境客对境中npc跪得这么快的,他还真是对系统给的戏班学徒身份接受良好啊】 【草草草草,他是不是要卖那两个救过他的年轻人?魇境里果然不能随便救人,谁知道救的是不是白眼狼!】 【白痴,你以为你告密了npc就真能留你一命啊?等着看你的脑壳开花套餐】 【早就说不要看普通人的直播,真的毒】 “叮!有人踩了你的直播哦!” “叮!有人……”“叮!” “叮叮叮叮叮叮!” “警告,已有156人给你点了差评!罚款16魇币,剩余30魇币。” “魇境系统提醒,差评人数过多会导致罚款,影响你的存活可能。请注意围观鬼老爷的观看感受~” 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系统提醒差评声。 舟向月脑海里的文字标签也如风暴般翻涌,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个词—— “不要脸”。 他双眼含泪的表情更加真诚了。 班主咧开了嘴,嘴唇一张一合,金牙闪烁:“好,你说吧。” 舟向月踮起脚尖,压低声音往班主面前凑了点,一脸讨好又畏惧的模样:“师……师父,您过来点,我小声跟您说,我怕……怕他们知道了报复我……” “报复个屁,报复鬼啊。”班主不耐烦地说,魁梧的身躯弯下来,凑到舟向月面前。 “有,有刁辛刹……”这病秧子声如蚊蚋,班主不得不凑得更近些才能听清。 “好啊。”他咧开了金牙。 扑—— 一片混了碎石子和柴屑的尘土突然迎面扑进了他的眼睛。 “啊!!!” 班主一把扔下木棒,一边甩头一边疯狂揉眼睛,怒不可遏地咆哮:“烂眼日毂辘的贱皮子!看老子不剥了你的皮!” 舟向月哪会站在原地等他揉完眼睛来剥自己的皮,瞅准刚才跑来的夹道就钻了回去。 他简直跑出了这弱鸡身体运动事业的巅峰,心脏在上气不接下气的沉重呼吸中咚咚咚剧烈跳动,班主跳脚骂街的声音迅速被甩在身后。 耳边原本一直在热闹地叮叮当当,却在此时猛然陷入一片寂静。 【???】 【????】 【……草,我眼睛都开始疼了】 【好下三滥,有点意思】 【这演技可以啊】 【……行吧,别来害我家小师弟就好】 【呃……这小美人看着不大聪明的亚子,他是不是不知道这样会让npc针对他的仇恨值飙升啊?我看这个魇境里最厉害的就是这个班主了,这是直接从普通模式升级到地狱模式啊】 【能苟一时是一时,总比刚才直接挂掉强】 【没啥好说的,那就给您点个蜡吧】 【gkdgkd,来跟我一起说:班主加油!】 “叮!有68人给你差评,罚款7魇币……” “叮!你收到打赏79魇币,围观鬼数507,兑换50魇币,并开启魇币兑换功能。因境客账户异常,暂不开放道具兑换,但开放线索兑换。” 舟向月的脑海里,傲视群雄的标签“不要脸”旁边,终于多了几个闪烁的词语。 “不杀你我不姓宋”和“下三滥影帝”。 前者大概是班主对他的印象标签,他现在肯定被班主盯上了。 后者啧应该来自目睹了他的下三滥手段的围观者们,他很有自知之明。 ……但新出现的那个“柔若无骨”又是什么鬼? 第5章 表里 虽然对那些标签仍有疑惑,但情况紧急,舟向月直接在脑袋里屏蔽了耳边那些杂音。 他在狭窄的夹道里拼尽全力跑了小半分钟,猛地停住脚步。 眼前豁然开朗,一座院门像幅完全对称的古铜色版画一样挡在面前,大门紧闭,门上的一对闭着眼的狮子头门环闪烁着冷峻的暗金色光芒,门檐两侧各挂着一盏大红灯笼。 红色灯笼幽幽地照亮周围,暗红色的光线像给高高低低的院墙涂了一层血,院墙上探出的梨树枝条向各个方向投射下獠牙般扭曲的阴影。 这个院子十分古怪,尤其是那对面目狰狞的狮头门环,极为奇怪地闭着眼,莫名让人心底散出一阵寒意。 就好像门后有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这里不是刚才他跑进来的模样。 没有路了。 【哇,鬼打墙!】 【完了完了哈哈哈哈,我信他不是欧皇是非酋了,班主和鬼打墙前后夹击,妥妥的寄了】 【好耶,不用等到生存时限到底了,可以提前看到小美人暴毙】 【门没开,看来那个小鬼不在家。好遗憾,我其实很喜欢那个小鬼杀人的手法的,很适合小美人】 【确实!被班主打死和被小鬼弄死,还是后者比较有美感!】 咚咚咚! 恐怖急促的脚步声再次从远处传来,还有愤怒至极的咆哮:“烂沟子搓铲给老子死出来……我要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做上刀山的皮绳……” 脑海里“不杀你我不姓宋”的文字越来越亮,几乎亮得灼人了。 舟向月:“……” 他看了看紧闭的院门。 心脏在疯狂跳动,极度疲惫和眩晕感甚至让他有点想干呕。舟向月怀疑,自己如果强拖着这身体再跑一段路,真的可以直接心力交瘁而亡。 舟倾,我谢谢你啊! 第8节 来不及等呼吸平静下去,他径直上前,拽着铜狮子门环往里一推。 不对,一点都不动。再往外一拉。 纤细手腕用力到鼓起青筋,可是门依然纹丝不动。 【可急死我了,门打不开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啊!赶紧往回跑啊,总会有一两件压箱底的宝贝可以糊弄一下班主,然后逃走啊!!!】 【我看他到现在一个法器符咒都没用过,搞不好真的是个普通人,回头去迎面对上班主才是死路一条吧】 【笑死,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还去得罪班主,傻逼自有天收】 舟向月没再犹豫,拽着铜环敲了敲门,发出几声沉闷的笃笃声。 班主就在来这里的路上,中间甚至没有岔路。不管听没听见他的敲门声,班主一定会追过来的。 【笑死我了,他这是在敲门?在魇境里还指望鬼来给他开门呢?】 【救命啊!不要敲门!不要敲门!!不要敲门!!!】 【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不要敲门?】 【看到那对铜狮子了吗?我亲眼见到上一次被班主追到这里的倒霉蛋也敲了门,然后那狮子就……睁开了眼睛……】 【吓我一跳,然后呢?】 【狮子一口咬住了那个人的手,就跟活的狮子吞吃羚羊一样,活生生地把他一点点拖进去吃掉了。最后,在他被吃得只剩最后一条腿的时候,门开了……班主追到这里的时候,门是开的,门口吐出来了一张干瘪的人皮,只有腿那里还有肉……】 【雾草!!所以就像是献祭,铜狮子吃饱了,才给开门?!这个小美人才几两肉啊,岂不是整个吞下去都不够?!】 【我有个问题,这铜狮子吃人还吐皮的吗?好讲究】 【楼上的你是魔鬼吗!】 就在这时,舟向月忽然感觉手指上一道微微刺痛,仿佛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了指尖。 低头一看,右手拽住的那个狮子头门环竟然将他的手指衔在了嘴里。 舟向月心中一惊,下意识想要抽手,却被铜狮子尖利的牙齿牢牢卡住动弹不得,就好像这铜狮子是活着的,咬住了他的手一样。 古铜色的狮子头在红灯笼光芒下显得狰狞怪异。 在没有人能看清的黑暗内部,一滴鲜血从白皙的指尖渗出,随即消失在狮子口中。 下一刻,古铜色的大门无声地向里打开,缓缓露出黑洞洞的院门入口。 就像是巨兽面向猎物张开了嘴。 【卧槽?门怎么开了?!】 【???难道小鬼回来了?不对啊,明明没看到他】 【我仔细看了,狮子根本没睁眼!刚才讲鬼故事的鬼东西在哪里?吓人,啊不,吓鬼好玩吗?】 【怎么可能?!我上次亲眼看见铜狮子吃人的!!难道这次它们吃饱了?还是觉得这个太瘦了不好吃?】 【演,我就静静看着你演,姐妹够戏精的啊】 【?骗你我永不超生!!!】 【等等,有人注意到他进门的时候摸了一下铜狮子的脑袋吗?!像摸猫猫头那样?!】 【喵喵喵???】 【难道就凭美貌征服了铜狮子?这就是bug皇的力量?】 舟向月抬腿往里走去,表情有点怪异。 ……是他的错觉吗?刚才他的手指好像被门环上的狮子头舔了一下。 他光顾着惦记着后头追来的班主,没有注意到一个新出现的闪烁标签。 “香香”。 还带着毛茸茸的猫猫头。 大门在他身后静默地敞开着,弹幕的画面也随着他往里移动。 就连弹幕也没看见,大门上衔着门环的铜狮子在舟向月走进院子后,睁开了眼睛。 铜狮子衔着门环的嘴角向两边咧开,缓缓露出一个夸张而诡异的笑。 *** “嘎吱——” 脚下的漆黑阴影里突然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声,在死寂的黑暗中格外瘆人。 院子里没有灯光,眼前一片黑暗。舟向月的眼睛过了片刻才适应了院里的昏暗,借着暗淡压抑的锈红色月光看向脚下。 脚下是一块中空的木板,上面长满了大大小小的霉斑,边缘甚至已经腐烂成了诡异的青黑色。 就在这个木板往前一点点,几乎正对着他的脸的高度,插着一柄将近一人高的长刀,冷黑的刀刃正冲着门口。 舟向月:“……” 幸好他没有在看清里面之前就冲进来,不然现在应该已经从脑袋开始分成两半了。 这块木板很长,一直延伸到院子深处。上面插着一把把长刀,一片片刀刃在昏惨的月光下闪烁着锐利冰冷的光。 不只是这一块木板。五六块大木板倒在院子里,刀剑横七竖八地向各个方向穿插,仿佛一片寒光凛冽的刀剑森林。 这个院子比刚才的院子更小,四面厢房的门都黑洞洞地打开着,仿佛四张巨口对准了中间狭窄的小院子,要走进任何一个厢房,都得绕过许多刀刃。 借着惨淡的月光,可以看见西厢房里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许多箱子柜子,东厢房和北厢房里则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静悄悄的,好像小鬼真不在家,bug皇名不虚传】 【那也不能停,班主快来了啊!】 【快进西厢房!随便找个柜子就能藏下了,班主没那么聪明,找不到就走了】 【等一下,你说的那是正常状态下的班主吧?他只是在夜巡找破坏规矩的学徒的话,确实找不到就走了;但别忘了这货给他上过眼药了啊!班主不弄死他肯定不会放弃】 【草,确实……那就给宁点个蜡吧】 “叮铃铃,叮铃铃。” 黑暗中传来空灵诡异的铜铃声。 听到铜铃声,舟向月莫名觉得心神一荡。 在这个诡异的戏园子里,各个院落几乎到处都挂着暗金色的铜铃。 这些铜铃上雕刻着繁复晦涩的花纹和符文,乍一看像是辟邪的平安铃,却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阴寒感觉。 原主舟倾偷听刁辛刹他们检查过,那些铜铃里面没有铃舌,风吹动也不会响。 可铜铃现在响了。 撩动铜铃的恐怕不是风,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第6章 表里 昏暗的四合院里响起了铜铃声,弹幕立刻快乐了。 【哦吼!说曹操曹操到!小鬼回家啦】 【666,又是两面夹击,这小可怜是饼干夹心成精吗?】 【等等,他还拿着铜钱呢,搞不好小鬼注意不到他】 叮铃铃。 舟向月警惕地站在原地,捏紧了手中的一枚铜钱,一动不动地听铜铃的声音。 这声音似乎正在移动。 舟向月的目光看向墙边。 沿着墙边,由远及近缓缓出现了一个个小小的血脚印。 叮铃铃。 月光照见地上的脚印延伸过来,墙上的铜铃也次第颤动起来,仿佛有一个无形的身影正缓缓走过来。 那个身影似乎没有注意到捏着铜钱的舟向月。 血脚印从院门口沿着墙边,慢慢走向了东厢房。 啪嗒,颤动的铜铃下,一滴暗红液体落在门槛上。 铜铃声随即消失在门口。 舟向月看向东厢房里面。 一片漆黑,又是一张黑洞洞的巨口。 班主由远及近的粗重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咚,咚,咚。 舟向月深吸一口气,一步踏进了东厢房。 【诶诶诶?等下,他进了东厢房!】 【??????不懂就问,他是聋子瞎子还是傻子?】 【刚才拿着铜钱才侥幸没被小鬼注意到,第一次见上赶着找死的】 踏进屋内的一瞬间,舟向月眼前猛然暗下来,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就连背后院子里的昏暗月光也猛然消失。 仿佛他跨过某种禁忌的边界,走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黑暗之中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周围安静得可怕,连胸腔里怦怦的心跳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舟向月试探地往前一步,忽然感觉有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擦过了他的小腿,飘忽的触感让人瞬间寒毛直竖。 就在他忍不住低头的一瞬间,余光却突然瞥见面前的一个漆黑人影! 第9节 他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黑影无声无息地立在原地,长长的衣摆快要垂曳到地上,似乎低低地垂着头,那个头形状奇怪,大得可怕。 随着瞳孔再度适应屋子里的极度黑暗,舟向月的视野也逐渐向黑暗深处延伸。在这个人影身后,似乎还站着更多人影—— 同样无声无息地站在黑暗中,衣袍垂下,一颗颗巨大的头颅沉默地、齐齐地面向门口,射来一道道黑洞洞的目光。 舟向月只静默了一瞬间,就朝人影走了过去。 三步,两步,一步……他离最前面的人影越来越近。 黑暗中的一个个人影耐心等待着,面前的人影则衣袍微动,仿佛向他伸出了手—— 【虽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还是觉得这个画面好恐怖】 【卧槽他就这么走过去了!这么大胆的吗!我快要紧张得无法呼吸】 【他就不能像别人那样先找盏灯带着吗?摸黑画面对观众太不友好了!!】 【笑死,那岂不是在对班主高喊“我在这里!快来抓我!”】 【他现在的做法也差不多了吧,反正也逃不掉了】 【呼叫高能君!】 【退!退!退!】 下一刻,舟向月穿过了面前的人影。 冰凉、柔滑而飘盈的丝绸拂过他的左肩,仿佛一只阴冷柔软的手,还带着淡淡的呼吸声。 微微放大的瞳孔里映出了寂静的室内场景——一排排长长的古旧戏服挂在高高的木梁上,衣领上吊着狰狞的木雕面具。 这是戏服间。 傩戏的戏服和其他戏剧不同,从面具到衣服,都有种狰狞粗犷的远古气息,在黑暗之中显得鬼影幢幢,格外恐怖。 随着第一件戏服被他拂动,所有衣服都微微摇曳起来。 粗糙的衣料和木雕面具彼此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就好像这些五颜六色的戏服全都穿在活生生的人身上,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舟向月站住了脚步。 就在他面前不到一米处,有一双歪倒的小小虎头绣鞋,被血染成了脏污的暗红色。 “嘎吱——” 一声隐约的响动突然从四合院门口传来。 这是班主踩上了院子门口的腐烂木板。 虽然走进院子里后到处都是刀刃,就连舟向月这样的身材都要小心翼翼地避开,班主那魁梧笨重的身体恐怕会花更长时间,但那顶天也就一两分钟。 【完了,这下真的没处逃了】 【我真的会谢,旁边屋子里那么多箱子没看到吗?你刚才都逃过小鬼了,说不定也不会被班主发现呢】 【省省吧,班主肯定会翻箱倒柜找他的,一进来就是个必死局了】 舟向月弯下腰,捡起那双染血的虎头鞋。 他微不可见地轻笑了一下。 *** 暗红的的满月之下,院子里笼罩着压抑而窒息的红光,森森刀刃仿佛鲜红舌头边立起的獠牙。 铜铃已经恢复了安静,院子里一片死寂。 班主走进了院子。 舟向月躲在层层叠叠的戏服后面,从戏服中间露出一只眼睛,朝外望去。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一个高大魁梧的黑影走到了四合院中央,正以不符合他沉重躯体的速度绕开一片片刀刃,蹑手蹑脚地向对面的西厢房走去。 转身的瞬间,暗红色月光照亮了横肉狰狞的右侧脸庞,朝着这边的右眼里是一片浑浊可怖的血丝。 黑影突然站住了。 那只浑浊眼珠骨碌碌转过来,猛然和黑暗深处的他对上了目光! 舟向月屏住呼吸,纹丝不动。 班主浑浊的眼珠定定地停留了片刻,才接着向旁边扫视过去。 ——他在看里面这一排排的戏服。 舟向月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他料得没错,班主是不可能站在相对明亮的院子里看到黑暗室内他的位置的。 【卧槽卧槽系统这是在搞事情,为什么要开第一视角啊啊啊!】 【而且他还一动不动……救命!】 【可以切视角,快切快切】 【前排提醒,可以呼吸】 【讲个鬼故事,我切到了院内视角,然后发现……这里虽然看不见人,但是可以看见戏服在晃动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班主慢慢咧开嘴,露出一口黑黄的牙。 他猛然转身,挥舞起手上的木棒朝寒光闪烁的刀剑砸了下去! 锵!锵!锵! 木棒与刀剑相撞,竟然发出了金属般刺耳的震鸣声,原本矗立的刀刃被打得一把把歪斜过去,让出了一条笔直的路。 几乎是转瞬之间,班主就已经用粗暴的手段逼近到了东厢房门口,一脚踏了进来。 砰! 沉重的脚步踏在地面上,屋顶沉积的灰尘土渣簌簌地落下。 班主魁梧的身体挡住了门口照进来的月光,粗哑地笑起来:“小兔崽子,自己滚出来,把其他违背我命令的人名字说出来,老子可以让你死得少一点痛苦。” 他又逼近了一步,“不然,等老子亲自把你揪出来,就会用手指摁进你的眼眶里,生生把你的眼睛抠出来,然后捏爆你那颗脑袋——”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狰狞的笑意扫视一排排的戏服。 舟向月一动不动地窝在原地,仿佛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件衣服。 层层叠叠的戏服遮挡在他的视线之前,如同幢幢人影缓慢而轻微地晃动。 他只能看见班主的一只浑浊阴沉的右眼视线慢慢移动。 下移到一个地方,班主露出的半个嘴角陡然咧开。 几乎拖地的衣服底下,隐约有两道影子。 “小兔崽子,”他舔了舔嘴角,“衣服……可没有脚啊。” 话音未落,他大步向前,一把掀开了面前的几件戏服! 戏服的宽大衣袖飘扬起来,拂起满室浮动的细小尘土。 可是他没看到那个偷东西的少年的人影。 月光从窗口落进来,只照亮了一双穿着红绣鞋的惨白小脚。 与他脚尖对脚尖。 班主猛然瞪大双眼。 月光照亮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珠,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 第7章 表里 咚,咚! 沉重的脚步连响了两次。 砰! quot;他妈的!quot; 钝物撞上门框的声音,接着是扑扑簌簌的泥土掉落声。 叮铃铃,诡异的铜铃声在门外响起。 急促的钝物撞击声与脚步声随即出了门,铜铃的声音也仿佛幽灵一般追随而去。 叮铃铃,叮铃铃。 片刻之后,舟向月耳边只剩下层层戏服起伏涌动的摩擦声。 ……走了? 又过了片刻,他慢慢松开手,从悬挂在空中的衣服中爬下来。 【啊,切到境客视角才发现他居然是用一件戏服把自己挂起来的】 【也就是这单薄小身板了,没有二两肉……换了另外几个人,岂不是得衣毁人亡】 【我有点懵,班主为啥就走了?他怎么连对面的房间都不去找了?简直像从这个院子逃跑了一样,他在害怕?】 【原来班主竟然怕小鬼!之前都没注意过】 【说起来,班主好像确实从没有和那些小鬼直接对上,这还是第一次】 【卧槽,这人怎么知道班主怕小鬼?】 舟向月从戏服里往外爬的时候,手脚有点不争气地发软。 好在他猜对了。 梨园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铜铃,如果只是普通人家辟邪,怎么也不会挂这么多。 这个魇境里的活人不多,最大的就是班主,戏班也是属于他的。班主在戏班子里挂了这么多铜铃,就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 第10节 铜铃辟邪,那么他怕的是什么,也就呼之欲出了—— 班主怕鬼。 刚才,舟向月把那双染血的绣鞋放到了一件戏服底下,从外面望过来,刚好只能隐约看到似乎有脚的影子。 这样,班主一掀戏服,估计就可以和那双鞋面对面了。 这方法当然风险极大,搞不好是杀敌一千自损一万。 但他实在是被班主追杀得走投无路,只能以毒攻毒试一试。 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好,鬼追着班主跑了! 让他们相爱相杀去吧,舟向月又快乐了。 这么一阵过去,他应该能获得一点喘息的安全时间。 【居然能想到用小鬼吓跑班主,他跑进这个院子前后也就不到一分钟吧?为什么前面都在说他是漂亮蠢货?明明很机智啊!!喜欢聪明小美人!】 【我还是喜欢笨蛋美人,对手指】 【突然开始觉得这个魇境也不一定烂尾,说不定他真能破局呢,一把子关注了】 【这有什么好吹的?纯纯拆了东墙补西墙,他自己也碰了那双红绣鞋啊,真以为隔着戏服碰就不算碰了?等着吧,小鬼马上就来索命】 舟向月刚爬到一半,腰身和大腿还缠在半空的戏服上,头则倒挂着垂到了一件件戏服下摆的位置,正好与悬挂戏服的木梁底部支架平齐。 纵横交错的木架子上看起来似乎有什么脏兮兮的划痕,歪七扭八的。 这是什么? 他从戏服中整个钻出来,趴下来凑近去瞧。 划痕深深浅浅、扭曲狰狞,周围还沾满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红色污渍,就像是什么精神不正常的人用尖锐指甲划刻上去的。 木架的这一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划痕,随后向着长长的木架中间延伸,逐渐稀疏。 舟向月循着划痕慢慢往前,忽然在木架中对段看到了可以辨认出的文字。 歹……比。 这是“死”? 他费劲地靠近去辨认,终于勉强认出了几个字。 “死” “死” “痛” “痛” “痛” 最开始的文字歪歪扭扭的鬼画符一样,几乎要与那些扭曲的划痕融为一体。但是越往前,文字便越发清晰,也更好辨认。 “救救我” “救救我” “救命” “快逃” “快逃” “梦” “祈梦” 【草草草草草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san值狂掉】 【!!!第一次看到这些字!】 【毕竟之前从没有人嚣张到往班主眼睛里撒沙子,又倒霉到被他追到这个鬼打墙院子里来,最后还愚蠢到躲在戏服里,竟然还不知为什么走狗屎运活下来的……话说这线索的位置未免太刁钻了吧?】 【会不会是什么关键线索?我好好奇啊,这个魇境的境主到底是谁】 祈梦? 舟向月想起之前班主也说过,让这些学徒好好练功,如果在大傩上扮演神明,就会有祈梦的机会。 祈梦。向谁祈梦呢? 神吗? 砰的一声,舟向月的额角磕到了木架上面。 他已经爬到了抵着墙面的木架另一端。 这一段的竖直支柱上也刻了字。不同于之前零落混乱的字,这些字整体呈现诡异的青黑色,似乎也不是一个人写的。 就着窗户落进来的一点暗淡月光,舟向月一个字一个字去辨认。 从上到下,一个个狰狞的字显露出来。 “你” “逃” “不” “掉” “了” 舟向月靠着另一边的木架子盘腿坐起来。 他歪着头打量这些刻痕,细密双睫垂下,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他眼中显露出一丝挣扎,还忍不住自言自语。 “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 “……不管了,应该没人会看见。”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好奇蹲,貌似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嘿嘿嘿】 在骤然热闹起来的弹幕中,舟向月的手万众期待地从后腰向前探出,趴到了木架前—— 然后,他捏着一块尖尖的石头,在朽软的木头上刻下了鬼画符一般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到此一游” 最前面的名字是一个两笔简笔画的图案,乍一看像是个月牙儿,又像是一只小船。 他刚才就手痒想写“到此一游”了,只是院子里的墙上未免太过显眼,写了怕招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在这里写,再用符号代替文字,应该可以保险地过一把手瘾。 及时行乐嘛。 原本热闹至极的弹幕骤然陷入了沉寂。 一秒。 两秒。 三秒。 一条孤零零飘过的弹幕打破了死寂。 【弱弱地问一句,一个精神正常的人看到这一幕,正常反应会是写到此一游吗?】 弹幕在瞬间的空白之后,再次爆炸了。 【……】 【我来负责任地告诉你,一个精神正常的人应该是赶紧逃跑,虽然魇境也没有地方安全就是了】 【一个精神正常又胆大的人应该是仔细观察,然后决定此地不宜久留】 【我开始认真地怀疑他的精神状态】 【不会是吓疯了吧】 【那等下死掉岂不是不好看了!只有充满恐惧的死亡才带感啊!】 舟向月倒是全然不知道这番争论,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标签中新增的“精神病院在逃患者”。 此刻,他满意地把石头扔到了一边,转过身开始打量身边的一件件戏服。 奇怪的是,刚才一件件戏服上吊着的傩面具都是朝外的,现在却都朝里了。 就像是这些面具跟着他转了过来一样。 一片漆黑的房间里,一件件吊着诡异面具的沉重戏服默默地面对他,仿佛一群沉默地凝视他的人。 舟向月很不见外地伸手摸了摸身旁的一件绛红色长袍。 红色缎料沉沉垂下,触手冰凉柔软。繁复的织金刺绣从领口蔓延到腰间,细密花纹在黑暗中看去仿佛一片细碎云雾。 虽然戏服看起来已有些陈旧,但摸起来却异常细腻柔滑,好似触到了鲜活的肌肤,让人忍不住想要贴近它,将它穿到身上。 很好,就这件了! 【他在……挑衣服?】 【对哦,他是该换件衣服了,我怕他穿着这身破布再跑一跑晋江就不让看了,毕竟会露出脖子以下】 【不要!我就喜欢破破烂烂小美人!】 【恐怖游戏x换装游戏√】 【不是,魇境里的衣服也敢乱穿?】 【魇境啊魇境,求赐一个绝佳的角度欣赏小美人更衣,信女愿献祭笑话君的眼睛和肉|体,换取一个360度无死角全景!】 【这是什么群魔乱舞的弹幕,有一个在重点上吗???现在不应该关注下鬼什么时候出现吗?】 【没听说这是个bug直播嘛,早晚会关停的,生命有限,及时行乐】 正要脱掉身上勉强蔽体的破烂衣服,舟向月突然想起了那个诡异的“围观鬼数”。 他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又去看那个数字。 第11节 奇怪的是,此时“围观鬼数”那一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加粗文字:“没有人在看你!没有人!” 舟向月:“……” 他还是钻进了戏服堆深处,三下五除二换上了戏服。 瘦削肩膀,纤细腰身。这身体果然是一片病态的惨白,那又脆又细的手腕恐怕连根木棍都掰不断。 舟向月十分嫌弃地跟甩鸡爪子似的甩了甩手腕。 虽然不记得了,但他原本肯定不长这样。他应该是个身高两米的壮汉! 【可恶!连魇境系统都告诉他没有人在看他了!怎么这么警觉!】 【对啊,当然没有人在看他,只有鬼嘛嘿嘿嘿嘿嘿嘿】 【呜呜呜咬被角,老婆怎么这么讨厌】 【我只能看着老婆的手腕想象全貌……嘶溜】 “叮!有人差评哦!” “叮!有人差评……”“叮!有人……” “你收到了98条差评,罚款10魇币。” 舟向月:“……” 他看了看自己的信息,此时围观鬼数是608,魇币余额是51。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轻微的呼吸声。 一下,又一下。 仿佛有人就贴在他的后颈,一动不动。 舟向月慢慢回过头去。 面前并没有鬼,只有一件轻轻摇曳的墨绿色戏服,戏服上的细长柳叶随着戏服微微颤抖。 想必是刚才他碰到的。 呼吸声也不见了。 舟向月笑了笑。 应该是在衣服堆里闷着,自己呼吸的回音吧。 就说他运气应该没那么糟,铜铃声没响,鬼应该没回来。 他手撑在地上,准备站起来。 啪嗒。 一滴液体落在面前的地上。 舟向月下意识抬起头。 只见他面前的戏服缓缓鼓起,显露出一张人脸。 黑洞洞的眼窝隔着戏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啪嗒。 一滴暗红的液体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 第8章 表里 梨园深处,一个院落中。 “还没有发现吗?”刁辛刹不耐烦地说,“境灵没找到,境眼也没有线索?” “刁爷您稍候,这里我很快就搜完了。这戏园子院子多,但总能找到的。”师爷手上不停,继续翻箱倒柜地搜寻着。 刁辛刹不擅长找线索和解谜,所以他带人出来探索环境,基本是不怎么上手的,只让师爷和手下人去找。 至于新收的跟班么,谁知道他会不会自己找到线索和宝贝后私藏,也难说让他走了狗屎运首先找到境眼,那就麻烦大了。于是,就把小眼镜安排在了窗边放哨。 刁辛刹看了一眼窗边。 小眼镜把自己整个人挤在窗缩成了个长条,浑身紧绷,不知道在看哪里。 他嗤笑一声,“小四眼,知道境眼是什么不?” “啊!”小眼镜被他一叫,如惊弓之鸟抬起头,“不,不知道……” 刁辛刹看了一眼师爷。 师爷会意,“简单来说,你要是发现了什么不自然的字词空缺和扭曲,可能就是境眼作祟。如果猜出了什么可能跟整个魇境逻辑有关的重要线索,不要随随便便说出来,免得惊动境眼,会出人命的。” 小眼镜被“出人命”几个字吓得又抖了一下。 师爷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境眼可不是那么好猜的,你怕什么。” 有的魇境会有“境眼”,通常会以一个禁忌词的形式出现,这个词往往是整个魇境最大的线索。 境眼牵动着魇境最深处沉眠的力量,在这个禁忌词被提及的时候,就有可能惊动境眼,导致魇境里发生不可预测的恐怖变化。 因此,就像古代的避讳一样,魇境里的人和鬼都对它有着本能的畏惧,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它;如果境客或偶然或主动地发现了境眼,也需要万分小心,不可轻提这个词。 几人没再说话,小眼镜依旧缩在窗户边上努力把自己缩成一把尺子,又过了一会儿。 刁辛刹问道:“四眼,外面也没有动静?” 小眼镜期期艾艾:“没,没有。” “废物!”刁辛刹恼火地啐道。 不应该啊。 已经是魇境的第二晚了,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动静? 就算没有鬼来找他们,那个武力值恐怖的班主也该像前一晚一样巡逻才对吧?结果他们大半夜一次都没看到过班主。 “你不是带了望远镜吗?”他突然想起来,“拿出来到处看看,这里看不见就上屋顶去看。无赦道不养废人!要是再没有发现,你他妈也不用再滚回来了!” “啊,是是是,我马上去看……” 小眼镜慌慌张张地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取出望远镜。 可是拿出望远镜后,他又迟疑了。 在这种地方,望远镜这种放大视野但又视野受限的东西……实在是瘆人的很。万一真的在镜头里看到了什么呢? 稍微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他就觉得背后冷汗直冒。 就在这时,一阵风忽然从窗外送来幽幽的声音,好似在哼一首歌谣。 “口含火,口含火……” 小眼镜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窗边弹开。 “哐当”一声,望远镜脱手砸在他的胯骨上,疼得他差点咬了舌头。 好在望远镜的防摔腕带套在他的手腕上,他哆哆嗦嗦地把它捡起来,龇牙咧嘴地揉一揉生疼的骨头。 肯定磕青了。 窗外的童谣还在继续。 “口含火,口含火,青烟袅袅红香灼。” “舌头烂了还有嘴,呼哧呼哧霉运破。” 那声音断断续续,含糊又诡异,音调也扭曲怪异。 就好像……唱歌的人,没有舌头…… 小眼镜浑身发凉,下意识咬紧了牙关。 刁辛刹也听到了歌声。 他一个箭步蹿到窗边,左看右看,外面黑漆漆一团树影,暗红的月光弄得到处血糊糊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让你用望远镜!你看了个鬼?”他暴怒道,“不看就把望远镜给老子,你自己滚出去!” “刁爷饶命!饶命!”小眼镜死死抱住望远镜,颤抖的双手把它放到眼前,“我,我这就看……” 他紧张地眯着眼睛,小心地把一只手挡在眼前,从指缝中往镜头里看。 雾蒙蒙的视野里,隐约能看到对面厢房黑漆漆的屋檐。 还好,还好。不是睁眼杀。 小眼镜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移动着镜头的角度。 屋檐上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又把镜头移到院子里,对面厢房也是空荡荡的,一片昏暗。窗玻璃上贴着褪色又起胶的灰白窗花,墙壁上是一块块碎砖,一副年久失修的破败模样。 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 小眼镜又不甘心地忐忑起来。 要是他拿着望远镜却什么都没看到,刁辛刹会不会让他滚出去? 他好不容易抱上这根大腿,如果自己一个人在这该死的魇境里乱窜,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胡思乱想间,画面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去。 “嗯?”小眼镜疑惑地想,是月亮被云遮住了? 也太暗了吧。 他又拿着望远镜稍微移动了一点角度,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这时,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腐臭味。 一阵一阵的,随着呼哧呼哧的风飘来—— 可是窗户关着,哪来的风呢? 小眼镜猛然想到什么,一个激灵。 第12节 他的手几乎不听使唤了,就像关节生了锈一样,一点一点把望远镜从面前移开。 一张惨白得毫无人色的脸,就贴在他脸前几寸的位置,对着镜头张开嘴。 黑洞洞的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翻卷腐烂的喉管里飘散出一阵阵腐臭味。 嘴里,没有舌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眼镜崩溃了。 他猛地一挥手把望远镜给砸了出去,然后抽出背包里带着的一把桃木剑,就向面前的鬼脸刺去! “住手!蠢货!”恼怒的咆哮从身后传来,然后是“当啷”一声响——一根黝黑的鞭子凌空抽来,竟将他手上的桃木剑抽断为两截! “没听见我之前说的话吗?”刁辛刹暴怒地喝道,“这个小鬼一看就不是境主,杀了他我们就全完蛋。你想死是不是?” 那张血盆大口仿佛听懂了他们说的话一样,张得更大了。 小眼镜的身体像根面条一样软了下去——然后他更加惊恐地发现,他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挂在了空中。 那张嘴还在逼近,嘴长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血淋淋的喉咙深处倏的一闪。 小眼镜随后就看清了它的模样。 一颗明明灭灭的炭火,缓缓从鬼的喉咙里飘了出来。 炭火径直向他飘过来。随着火光逼近,他的皮肤感受到了难以忍受的灼烫,周围的空气都被灼烧得翻卷起来,他的视线开始扭曲。 “啊,啊!”小眼镜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星火明灭的炭块越飘越近,向自己的嘴里飘来…… “啊啊,啊啊啊!!!”他惊恐万分地扭转眼珠向身后几人看去,眼眶的肌肉因为过于用力传来撕裂的疼痛。 救命啊!快来救救我!我动不了啊啊啊啊! “叫什么叫,”刁辛刹冷冷道,“吞块炭你死不了。” 师爷也开口道,“莫怕,这小鬼喂你吃完炭火应该就会走了,没什么大的危害,不值得浪费法器。” 吞块炭死不了?! 没什么大的危害?! 那你们怎么不来吞呢? 小眼镜绝望地挣扎着,汗如雨下,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三寸,两寸,一寸…… 炭火与脆弱的舌头接触,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鲜红舌面瞬间就绽裂出一串水泡,随后变得焦黑翻卷起来。 一股青烟从小眼镜的嘴里冒出来。 “啊!啊!啊啊啊!” 小眼镜在剧痛中眼前发黑,泪流满面,目眦尽裂却动弹不得。 灼热的木炭就那样顺着他舌头滚到喉口,再顺着喉咙一路滚下去,烧灼下去…… *** 同一时间,鬼打墙的院子里。 一排排戏服在微微起伏,一呼一吸。 【啊啊啊啊啊我从吞炭火那边过来的,看得我舌头都痛了啊啊啊】 【我也不敢看了,赶紧切画面】 【抱头痛哭】 【醒醒,你们都没有头更没有舌头】 【我幻肢痛不行吗???】 【这里进展怎么样了?】 【凉凉倒计时】 舟向月的目光落在那双沾了鲜血的惨白小脚上。 同时,一阵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歌谣声飘飘忽忽地响起。 “上刀山,上刀山,肉身难过鬼门关。” “铁鞋砍断就是脚,心愿不还拿命还。” 【哎对了,他是不是那个落单的bug新人?该不会还不知道不能杀npc吧?】 【哦对,他们讲规则的时候他好像要么不在要么死了!】 【完了完了完了,他要是莽上去杀掉这小鬼,这一拨就又可以全员嗝屁从头再来了】 舟向月小心地后退了一步。 然后一躬身,“哧溜”就钻到了身后的戏服底下。 可以看见层层叠叠的戏服像是波浪涌动一样,随着他的前进而起伏。 【???】 【这是直接吓跑了?】 【救大命了,不让你杀人家,不是让你逃跑啊!!!】 【亏他刚才那么气定神闲地写到此一游,我还以为是什么隐藏大神呢,好家伙,这是毫无包袱啊】 【刚才他在班主面前秒怂,难道没有让你认清他的本质吗?】 【呃其实可以理解,鬼都到面前了,不跑难道say hi吗……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上刀山这个小鬼比另外几个恐怖很多吧,毕竟是唯一一个坐拥自由移动四房一厅豪宅的鬼】 【而且他是新人,好像根本就没有灵器也没有道具,想杀鬼也杀不掉好吗?上刀山可不像口吞火一样容易啊,普通人分分钟送命】 【问题是想跑难道就真的能跑掉吗白痴!!!他都动了人家的鞋了】 “咯咯咯……”戏服里的小孩笑了起来。 清脆的笑声有点诡异,里面混着一丝刺啦刺啦的声响,像是漏风。 他从那件戏服里走出来,跟着被舟向月拂动的戏服走去。 一边走,一边有一滴滴血泪从只有眼白的大眼睛里涌出,滴落到地面。 啪嗒,啪嗒。 “上刀山,上刀山,上山容易下山难……” 诡异的童谣在沙沙的衣料摩擦声中远远近近地起伏。 舟向月气喘吁吁凭着印象向门口冲去,刚从戏服堆里钻出来,却发现面前只有一堵漆黑的墙。 他一回头,发现门口竟然在另一边。 舟向月猛然意识到,这个鬼可以让他鬼打墙。 他逃不掉。 他顾不得本来就发冷的四肢,再次将荷包里的三枚铜钱都倒进了手里。 这回侵遍全身的寒意接近刺痛,舟向月拿着铜钱的手指都冻僵了,可似乎并没有扰乱鬼小孩的判断。 从层层戏服底下的空隙里,依然能看见那双惨白的小脚一步步走来,一路滴下血迹。 “……心愿不还拿命还……咯咯咯……” 诡异的童谣唱着唱着,甚至传来了尖锐的笑声,明显可以听出里面暗含的兴奋。 就好像小孩也知道,他的猎物逃不掉了。 【哈哈哈哈哈,刚才你摸人家小鞋的时候,没想过会有这个下场?】 【想让鬼和班主狗咬狗,想得挺美啊,以为你是渔翁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这回终于稳了,坐等上刀山哦,美滋滋】 【肢解的老婆最美了,嘿嘿嘿】 叮的一声,舟向月被死人钱冻僵的手指捏不住铜钱,竟有一枚掉在了地上。 好死不死的,那枚铜钱骨碌碌地向前滚去,径直滚到了染血的小脚前。 撞上之后,铜钱转了两圈,停住了。 鬼小孩忽然不唱歌了。 屋子里一片窒息的安静,唯有隐约加快的心跳声。 随后,孩童的声音口齿不清地疑惑道:“……哥哥?” 舟向月福至心灵,瞬间露出了……真诚亲切的微笑。 哎,小老弟! 这就给你整个哥哥! 第9章 表里 舟向月没敢把铜钱放回荷包,还是攥在了手里。 他迅速扫视周围,在小鬼走过来之前,忽然转身又钻进了层层戏服中。 【??他刚才两眼放光,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主意,结果就这?】 【可能是趁着小鬼还没反应过来赶紧跑路吧,他以为这就能跑得掉啊,笑死我】 【跑吧跑吧,这个断头小鬼可最擅长鬼打墙了】 【只有我关心这个小鬼啥时候有了个哥哥吗?这戏班子里的不都是孤儿吗?】 “哥哥……”小鬼沿着戏服起伏的波浪方向走了过去。 暗红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第13节 小鬼看起来只有两三岁,赤着脚走路甚至还有点不稳当。他踉跄地慢慢走着,却转瞬之间就走到了红衣少年的身后。 此刻,少年正趴伏在某处角落里,似乎是怕得狠了,肩膀绷得紧紧。 “哥哥?” 小鬼手里攥着那枚铜钱,只有眼白的眼中似乎多了一丝怀疑,声音也变得更加尖利。 【就是这种感觉!绝望的小美人死到临头,惊恐地躲藏,却最终被找到,迎来死亡!】 【是我最爱的配方了,摩多摩多】 【来吧,三,二,一,转头杀——】 舟向月转过头来,手上拎着一双刚刚伸手够到的虎头鞋——刚才班主看到这双鞋大概是被吓坏了,鞋都给踢到了墙角,要找还挺费工夫。 他跪直身子,刚好和小鬼一样高。 随后,他一伸手就把小鬼拽了过去,拎起手中的鞋子给他套上:“大冬天的,鞋都能跑掉,真不让人省心。光脚踩地上不冷吗?” 一只穿完,马上是另一只。 讲究的就是一个来势汹汹,根本不给小鬼插话的机会。 小鬼猝不及防,被拽得晃来晃去。 只听“咣当”一声,圆圆的脑袋掉在了地上。 小男孩的脑袋骨碌碌转了半圈,露出流着血的眼睛,流着血的鼻子和呛满鲜血的嘴,血抹了一地。 一脸懵逼。 “……” 屋里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半晌,舟向月摸了摸鼻子:“呃,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脑袋都能跑掉,掉个鞋算什么…… 那脑袋在地面上懵懵地停留了半晌,额角肉眼可见地迅速肿起了一个大包,跟个小犄角似的。 “……对不起。” 舟向月认错态度良好,赶紧上前捡起脑袋,充满歉意地给他按回脖子上去,还咚咚拍了两下,跟拍西瓜似的。 然后,他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此时小男孩的脸冲着自己,但往下一看……那双虎头绣鞋的脚跟正对着自己。 “……不好意思,安反了。” 他赶紧又把小男孩的脑袋拔起来,旋转180度再摁回去。 还很贴心地来回揉了揉,反复检查是不是已经在脖子上安牢了,免得一松手又掉下来。 应该怪晕的。 脑袋是正过来了,额角那个大包看着红通通一片,好似在控诉他对着小孩所做的暴行。 舟向月补救地伸出手,慢慢给小男孩揉起额角的肿包,一边揉一边轻轻吹气:“吹一吹就不痛了啊。” 【……】 【…………】 【?????】 【我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恍惚地切了好几次画面,才确定这里还是那个已经死了三拨人的魇境】 【那边几个都还在鬼哭狼嚎,这里竟然莫名有点温馨是怎么回事】 【小鬼你怎么了?小鬼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小鬼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舟向月。 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睛白森森的,底下挂着两行血泪,瘆人得很。 又揉了两下,舟向月想着应该差不多了,就放下手来。 没想到一只小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 冰凉、滑腻,就像是冰窖里冻了许久的石膏模子,一阵难以言喻的阴寒伴着根本无法挣脱的巨大力量,紧紧捏着他。 舟向月一个激灵,面上却纹丝不动。 他满脸关爱地看向小鬼,与他视线平齐:“怎么了?” 小鬼白森森的眼珠盯着他一眨不眨,鲜血顺着石膏般的面颊往下流淌,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然后慢慢地抬起手,把他的手又摁回了额角肿包的地方。 舟向月:“……” 懂了,原来是个没长嘴的小傲娇。 于是又是好一通揉,边揉边吹气,顺便又用袖子把小鬼脸上纵横交错的血泪擦干净。反正是红色的衣袖,沾了血也不显脏,很方便。 又揉了好一会儿,小男孩才终于松开他的手,只是一双白森森的眼珠还是一眨不眨地瞅着他,他往哪儿走就转到哪儿。 也不叫哥哥,也不动。 舟向月看了看四周,这闹鬼的院子里里外外都静悄悄的。 好像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于是他看了看自己的剩余生命。 身份:破烂神像 生命倒计时:06:47 06:46 06:45 “……”舟向月陷入了沉思。 白叫哥哥了。 莫非骗过npc并不能得到有效身份,这个“认知”必须来源于别的境客?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不能混迹于npc之间,不得不去找别人,不能独行了。 可这个小鬼怎么办? 不过,另一种可能则是……小鬼其实没有把他当做自己的哥哥。 这可不太妙。 舟向月下意识瞥了一眼小鬼。 小鬼白森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目光瘆人。 看到他在看自己,小鬼白眼珠迟钝地转了一下,向他伸出手:“哥哥,枣生带你去还愿。” 谢天谢地,小鬼自己把名字说出来了。 看起来,他似乎确实把自己当成了哥哥——所以他的第一个猜想大概是正确的,要骗过其他境客才能延长身份有效期。 舟向月琢磨着“还愿”是什么意思,牵住了小鬼的手:“好。” 还愿。听起来像是要去神像前。 舟向月立即想到了班主反复对他们说的“祈梦”——小鬼带他去还愿,就是同一个神吗? 这敢情好,他本来也要去那里找线索。 而且…… 舟向月思忖着,别的境客估计也有自己的途径获得线索,早晚也会去那里。 给小鬼当哥哥不能续命,他可得好好利用那些宝贵的续命血包。 第10章 表里 梨园的另一处院落。 “祈梦?”刁辛刹和师爷琢磨着这个词。 没有舌头的鬼往小眼镜的喉咙里硬塞进去一块炭火,之后就消失了。 那块炭火熄灭后被小眼镜混着一堆焦黑脱落的皮肉、鲜血与胃液生生呕了出来,他也昏了过去,此时正像一具死尸一样靠在墙角。 刁辛刹对这滩呕吐物大感恶心,师爷却随即眼尖地发现,血肉混合的炭块里竟包裹着一个小小的黄铜粒。 小黄铜粒用水冲洗干净之后,显露出上面刻的“祈梦”二字来。 按照师爷的经验,这显然是撑过魇境里小怪一波攻势之后给的线索了。 “据说祈梦是一种民间习俗,就是向神祈求,从梦境中预知祸福,”师爷说。 古时候,人们会前往祈梦灵验的地方,据说在神像前许下愿望后进入梦乡,便能得到神明的启示。 比如说,有说法说梦到红色的鞋,就预示着人要死了;梦见芭蕉叶下的鹿,便是加官进爵的征兆。* 当然了,现在基本已经很少有人信了。这个魇境的背景环境看起来距离现在起码得有上百年,人们还相信这个倒也不那么奇怪。 “如果是要做梦的话,那是要先睡觉?”刁辛刹一脸懵逼。 “嗯……在魇境里应该不会这样吧。”师爷汗颜,“祈梦也是有特定的地点的。按照习俗,应该是先去神像前祈祷,如果有缘,神明就会在之后入梦。而且这已经是第二个晚上了,恐怕我们每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他妈的也是。”刁辛刹烦躁地挠了挠头。 只是连着两天晚上不睡觉,十分让人暴躁。 他拿过铜粒,在手上颠了颠。很轻,应该是空心的——他忽然眯起眼:“这小铜球的材质看起来有点眼熟……” 师爷思索片刻,想了起来:“铜铃!” 确实,看这小铜粒的尺寸模样,放在梨园里到处挂着的那种铜铃里面,就是刚刚好的铃舌。 第14节 “说起来,我们刚才搜寻了五六个院落,”师爷思忖着说,“当时我就感觉这铜铃串挂得有讲究。院落分布似乎没什么规律,但牵连到几个院子里的铜铃串,却好像都是从一个方向延伸出来的……” 他说着说着,刁辛刹突然发现窗台上扒着一只手! 他猛一甩鞭子,“啪”地打过去:“谁在那里!” 两人迅速包抄过去,可一翻出门,却齐齐震惊地后退了一步。 ——窗台上扒着的,居然真的只是一只手。 从手臂处断开,断面露出参差不齐的骨茬和碎肉,血淋淋地往下滴落。 窗台底下有一具散得七零八落的尸体,衣服撕烂成一片片,胸腔腹中被掏得血肉模糊,下肢只剩下大腿根的骨茬。 这个画面实在太过刺激,就连见过很多次死人的刁辛刹两人都有些受不了。 “……梨园里难道有野兽?!”刁辛刹警惕地环视四周。 这尸体看起来就像是被暴怒的野兽撕碎啃咬之后剩下的。尸体没有丝毫腐烂痕迹,血迹还很新鲜,这头野兽甚至可能还在附近。 师爷按着头缓了缓,这才吐出一口气,忍着恶心上下打量这具散落得几乎不能称作尸体的尸体。 他眼神一凝,伸手扒开了窗台上那只断手的手指:“刁爷,他手里有东西!” 是一支录音笔,看起来就像是支普通的钢笔,笔帽上滴落鲜血。 师爷仔细一看,皱眉道:“正在录音。” 他摁停了录音,往前翻,发现进入魇境之后,这家伙录了三四条录音。 不知碰了哪个键,一条录音开始播放,是个有些气喘吁吁的声音,好像在走路:“我,我和伞蝶大人走散了……光头已经被那个班主杀了,现在我一个人在梨园里。这里真的很不对劲,伞蝶大人更不对劲,我有点怕她会杀了我……我得留下证据。” 刁辛刹和师爷对了一下眼神:“看来,千面城的伞蝶也来了?” 伞蝶是千面城的王牌杀手之一,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女子,总是在魇境里神出鬼没。因为她总是带着一把伞,行迹之中又常有蝴蝶相伴,所以被称为“伞蝶”,但没有人知道这是她的真名。 遇上过她的人只知道,她心狠手辣,行踪莫测。 刁辛刹两人进入魇境,本来就是为之前无赦道和千面城在这里约定决斗后失踪的人而来。既然他们无赦道来了人,千面城来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师爷看看录音笔的屏幕:“这应该是进入魇境后录的第一段音频,两个小时前。” 刁辛刹阴森地一笑:“我就知道,千面城肯定不会不来人。呵,一个臭娘们儿,也不怕有来无回。” 师爷想,录音笔应该是属于这具被野兽咬死的尸体的。既然叫伞蝶“大人”,看来也是千面城的人。 可他怎么会觉得伞蝶想要杀了他? 而他现在变成了一堆碎肉,难道也是拜伞蝶所赐? 这一段录音放完了,自动跳转了下一段音频。 这一段声音压得很低,声音有点发颤。 “我根据光头身上的定位找到了他的尸体,可他的尸体就像,就像是被什么野兽啃剩下的一样……一堆血肉模糊的骨架。我还在旁边发现了溅在墙角的一大片血迹,血迹很新鲜,那里好像刚死过人,可是尸体却不见了,是不是也被吃了……” 刁辛刹一皱眉:“这是不是之前我们抓住那个小偷的地方?” 他当时在院子里打死了那个小偷,然后班主就拖着光头的尸体出现了,还警告他们夜里不要乱跑。后来他们再去那个院子探查时被班主发现,情急之下破墙逃跑——那时候,他还真没有专门注意过院子里那两具尸体怎么样了。 师爷道:“应该是的。我当时扫了一眼,尸体应该还在那里,没有什么变化。但那个小偷的尸体我没什么印象了。应该也在吧……” 录音里突然提高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谁!谁在那里?” 刁辛刹和师爷都提起了精神,可这段录音断在了这里,自动播放下一段。 不知道之前录音的人看到了什么,录音的话语开始语无伦次:“没有人,可我总感觉有人在看我。不,或许是某个东西在看我……那种后背发毛的感觉,就像是被盯住的猎物一样,那种生物本能……我动了尸体,我可能被那个东西盯上了……” 师爷若有所思:“说起来,之前小四眼是不是也说过他感觉有人在看他?” 两人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屋里——小眼镜还在那里昏迷着。 录音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伴随着越发粗重的喘息声,似乎是那人在慌忙逃跑。 “呼……呼……” 录音的声音空白了一瞬,他似乎回头,看了背后一眼。 随后传来了清晰的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逃跑的脚步声瞬间乱了。 “呼……呼……呼……” 急促的呼吸声,可以感觉到他极度的恐惧。 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碎砖土块骨碌碌滚落,衣料窸窣摩擦。他慌不择路地挤在两个院子之间狭窄的过道里逃跑,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终于从夹道里钻出去,他猝不及防地脚底踩着尘土打滑,发出沙沙的粗糙声响。 轻微的“吱呀”一声,他钻进了屋子。 大概是躲到了一个他觉得安全的地方,细碎的噪音消失了,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呼吸声。 录音里传来一声艰难吞咽口水的声音。 “那个东西追上来了……”他的声音打着颤,“好像是狗?也好像是狼,但是怎么会那么大……” “不不,我怎么用现实中的狼去想魇境里面的怪物?这里有个吃人的怪物也不奇怪……我还是找不到伞蝶,那个该死的女人到底跑哪里去了!不会已经被吃了吧!” 他说得咬牙切齿,声音却压得很低,生怕被那个东西听见一样。 就在这时,一阵铃声隐约传来。 叮铃铃。 录音里的人猛地屏住了呼吸。 叮铃铃,叮铃铃。 铃声由远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一墙之隔的外面经过。 四周一片死寂,显得铃声格外刺耳尖锐,除此之外别无声响——就好像那个经过的东西走路悄无声息。 好在铃声缓缓地远去了。 许久之后,他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应该走了……” 话音未落,“叮铃铃”。 铜铃声几乎贴着他背后响起。 录音中猛然爆发出尖利到扭曲的尖叫声:“救命,救命啊——” “啊!啊啊啊——!!!” 叮铃铃,叮铃铃! 凌乱的铜铃声中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尖叫和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撕裂声,最后缓缓减弱下去。 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直到刁辛刹他们说话的声音被录进来。 中间的空白,不过只有几分钟。 录音听到这里,刁辛刹和师爷都变了脸色。 在这个看似平静的梨园戏班里,有一头吃人的野兽正在游荡。 好在他们都进过不少魇境,刁辛刹也有不少趁手的武器。如果野兽真的出现,大概率还不如班主强——毕竟班主一直明着在梨园里追杀夜间外出的人,而这头野兽始终在暗中潜行。 他们都逃过班主的追杀了,遇到这头野兽至少也有一战之力吧。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谨慎地决定,尽快从这里离开。沿着那些铜铃挂在空中的方向,去找那个延伸向四面八方的源头。 两人刚转身要走,身后的窗户忽然被敲响了。 笃笃笃! 吓了他们一跳。 他们一抬头,才看见是小眼镜醒了,正站在窗户里侧,扒着窗台哆哆嗦嗦地看着他们,满脸惊惶:“刁爷,刁爷,别扔下我……” 他喉咙被灼伤,说话变得嘶哑低沉,声音也变得有些奇怪。 刁辛刹不耐烦地一摆手:“那就少他妈在那叽叽歪歪,还能动就快走,不然你他妈就一个人待在这儿吧。” 小眼镜浑身颤抖,连忙把散落在一边的望远镜和其他东西一股脑塞进背包,连滚带爬从房间里冲出来,跟在他们身后。 刁辛刹已经大步走出了这个诡异的院子,师爷紧随其后,小眼镜被落在了最后面,跌跌撞撞跟过去。 跨出院门的那一刻,暗红的月光照亮了他那副细框圆眼镜后面,眼中一闪而过的癫狂与恨意。 第11章 表里 梨园戏班里的傩堂,供奉着整个镇子信仰的神明。 傩堂同时也是这个傩戏班子供奉傩神、做傩事的正中堂屋。 据说在那里向神明祈祷,如果足够虔诚、足够有机缘,神明就会现身你的梦境之中,帮你实现愿望。 舟向月牵着小鬼走路,感觉自己也没走几步,但眼前景象奇异地一步一换,前面原本是围墙死路,再往前一步却又多了条通道。 他看向小鬼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敬意。 好家伙,这个小鬼不仅会鬼打墙,还会鬼砸墙。 有了他大概永远不会迷路,比指南针还好用。 没走多久,一幢巨大的阴森木房子就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便是戏班的傩堂。 舟向月的目光在空中停留了片刻。 傩堂的房顶上延伸出去无数条几乎无形的细线,上面挂满了铜铃,无声地延伸向四面八方,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们随后走进了傩堂。 一股焦燥的纸灰气味扑面而来。 视野一暗,阴森、神秘而肃穆的气氛笼罩着这片肃静的堂屋。 一座巨大的三宫八卦纸房宫矗立在房屋正中,斗拱飞檐,每一处竹扎和剪纸都十分精致,但原本鲜艳的颜色却都褪色发黄,边缘还有焦黑翻卷的痕迹。 第15节 纸房宫前的傩坛上供了三尊神像。 右边的傩公面色是一种厚重的大红,眼如铜铃,狰狞怪诞;左边的傩母则细目柳眉,长长眼白里仅有一点瞳仁,说不出的怪异诡谲。 傩公傩母像一左一右簇拥着中间的神像,可正中的神像却被挡住了,只能瞧见是个倚石侧坐的姿势,模样十分陌生。 或许是之前看守傩堂的弟子忘了关窗,几尊神像身后悬挂的长长的傩案子歪七扭八地飘起,正中这一幅竟刚好盖在了主座神像上。 他没有动手去掀中间神像上挂着的傩案子,先看了看小鬼:“枣生,你要还愿吗?” 枣生却向他凑近过来,低着头缩着脖子。 像是有点害怕的模样。 舟向月沉吟片刻。 刚才他冒充了水月观音像才避免被魇境直接抹杀,还清楚记得那尊观音像的神坛被移到了满是灰尘的破败小房间里,年久失修甚至挂上了蜘蛛网。 看来就是被这位蒙面神取而代之了。 神祇神祇,要能回应人们的祈祷、保佑福乐安康才能长久地享受香火,不然免不了被人砸了庙。 这么说,这位蒙面神竟然比观音菩萨还要厉害——至少这里的人们是这么认为的。 可厉害到这种程度的神,他却一点都不熟悉,总让人有些不祥的预感。 ——这恐怕不是正神,而是什么不明来源的邪神。 毕竟,比起普渡众生的正神,往往是向邪神祈愿更能快速获得回报,虽然最后也终将遭到反噬。 舟向月看向蒙面神的眼神不由得谨慎了一些。 莫非这个傩案子不是偶然盖在神像上的,而是有意为之? ……总不会是这个神像没穿衣服,傩案子是用来遮羞的吧? 说起来,舟倾的记忆里似乎还真有这种神,貌似是遥远异域的什么喜欢跟凡人乱搞还喜欢自相残杀的神明…… 罢了,只要不是个没穿衣服的女神,他去掀傩案子怎么也只能算是日行一善,帮人家把糊在脸上的傩案子回归原位而已。 搞不好这位还该谢谢他呢,虽然从它直接把观音给赶到小黑屋的做法看来,这是位霸道不讲理的神…… 一边胡思乱想着,舟向月走上前去,伸出手一掀—— 傩案子飘飘荡荡地飞起来,露出了遮挡着的神像。 只见正中的神坛上,一位红袍翩翩的神明倚石侧坐。他一手拄颊,一手垂落在膝上,修长指尖拈一枚铜钱,姿态慵懒而闲适,仿佛全没有半点神明肃穆端庄的自觉。 可如果把目光上移到神像的头部,就会看到这尊神像遮住了脸。 神像脸上戴着狰狞的傩戏狐面具,胸前一只狞笑的虎头铃和鲜血般刺眼的红色长袍一同飘起。 【无邪保佑!】 【无邪保佑!】 【无邪君啊,我许愿这拨全灭(恶魔低语)】 【快快快,拿出邪神的本事,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境客一点颜色瞧瞧】 【哟吼,小美人都看愣了】 舟向月确实看愣了。 神像身上四周散落着许丁零当啷的许多铜钱,足可以说一句铜臭腌入味儿了。 再配上那神像手中的铜钱和他浑身上下那股“我便如此你又能奈我何”的吊儿郎当的气场…… 好家伙。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神。 枣生在旁边拽他的袖子,固执地说:“还愿!” 舟向月:好好好。 他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对着神像叽里咕噜了一阵。 然后转向枣生:“好了,还愿了!”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枣生你记住,这种封建迷信少碰。” 【封建迷信?!】 【封建迷信??!!】 【好家伙,没看出来这家伙这么有炮灰潜质】 【居然当着无邪君的面不敬,你完了】 【无邪保佑!】 仿佛呼应舟向月的话,突然“砰”的一声! 一只金属盒子掉在他面前,从里面蹦出一只木头雕刻的布谷鸟,径直冲到了他的鼻尖:“咕咕咕咕!境灵境灵!咕咕咕咕!境灵境灵!” 舟向月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他随后才发现那只木头鸟并没有真的飞出金属盒子,只是由一根长长的弹簧连着,一下一下地弹出盒子,叫着“咕咕咕咕!境灵境灵!” 【!!!原来境灵在这里!怪不得之前的人都没有找到!】 【对啊,而且这家伙要是没偷别人的指灵匣,肯定不会发现。真是走了狗屎运】 【嗐,你没发现他一直都在苟吗?纯粹靠运气的炮灰罢了,早晚要凉】 【靠运气怎么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笑死,运气这种东西在魇境里从来都走不远,你第一天看直播吗?】 舟向月:“……” 他这才想起来,这是指灵匣的功效。 当时那说明书是怎么说的来着?不靠谱的地摊货?好像说什么半夜十二点距离境灵多近多近,指灵匣会给他一个惊喜。 神特么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不过,按照说明的内容,这代表着他已经距离境灵很近很近了? 这么说…… 舟向月向着神像伸出手去。 掠过斑驳剥落的血色长袍,在脖子上的虎头铃停顿了片刻,然后下定了决心,将神像脸上的面具一掀。 “叮!你的虔诚感动了神明,他送给你一个梦境。“ 刹那间,光影交织的碎片洪流涌入他的脑海。 号角悠远,鼓点震动。 袅袅青烟中,无数人伏在他脚下跪拜,虔诚垂首。 他们在向他祈祷。 “可花费50魇币升级境幻线索,是否升级?” “是。” “升级完毕,扣除50魇币,余额13魇币。” “境幻已开启,请在限时结束前逃离境幻。” “倒计时:10:00” 第12章 表里 “无邪保佑,让我今年生意顺遂,发大财!” “听人说无邪君最灵验,无邪保佑,求您赐我儿一个梦,去哪里能找到一份好生计……” “无邪保佑,今年大丰收,我给您上贡最好的黍子!” “他们说宋家戏班这里的傩堂拜无邪君求财、求运心想事成,一求一个准,我专程赶了十里地过来拜神,求您千万帮帮我,赐我个梦……” 嘤嘤嗡嗡的低语声在耳边缭绕,糅杂着劣质燥人的香灰味儿,仿佛赶不走的苍蝇一样令人头晕脑胀。 舟向月意识恢复时,发现自己面前香烟袅袅,烟雾中朦胧可见许多跪拜的身影,一个个乌黑的脑袋顶冲着他,像一副古怪而陈旧的画。 跪在他面前的,有汗湿了背衫的男人,有眉心紧蹙的女子,还有懵懵懂懂的孩子。颤颤巍巍的老人,恭敬将拐杖放在一旁,俯身跪拜。 屋里一片肃穆,所有人来来去去都垂首静默,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祈祷,但祈祷的声音却仿佛直接在舟向月的心里响起。 他扫视一圈,发现周围的陈设布局十分熟悉。 傩案子、香案,以及那熟悉的香灰味儿,正面则是一扇半开的大门,昏暗的天光从门外投进门内,外面依稀可见枯瘦的梨树,一片萧瑟。 没有错,这里就是他刚才所在的傩堂,只是变成了神像视角。 可能跟他碰到的那个面具境灵碎片有关。 舟向月试了试,自己完全动不了。 他低头望去,看不见人们的脸,只看见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后脑勺,觉得这一幕有点滑稽。 这些人真的相信,求神能求到他们想要的吗? 就在这时,嗡嗡的祈祷声中忽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 “还没完啊?烦死啦。” 嗯? 舟向月不由得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和其他人一样垂首跪在蒲团上,后脑勺上柔软黑发中露出两个发旋,一绺小辫儿垂在白皙的后脖颈上,看着很是秀气。 他身上穿着捉襟见肘的陈旧麻衣,因为躬身低头的缘故,露出了后颈下一小块皮肤,一道红肿棱子在雪白皮肤上格外扎眼。 他低着头,舟向月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看见他的双手看似与别人一样恭敬合十,实际却在手心里玩一枚铜钱。 颠过来,倒过去,甚至一动把它轻轻抛起,再用双手把它夹住,再隐秘地偏头看一眼其他的人,确认他们没看见自己的小动作,简直玩得不亦乐乎。 第16节 男孩一边玩铜钱,一边还在心里嘀咕。 “真是不理解,祈梦能管什么用,就算真的有神,他才不会管人间的事情呢。” “要不然,我爹娘怎么还没有找到我?” “无邪君。嘁,我骂你一声你敢应吗?” 舟向月想,这孩子还挺有意思。 看他的穿着,倒是和枣生有点像,可能都是戏班子的学徒。听他心里的想法,再想想他后颈露出来的那道伤痕,莫非是被拐卖到戏班的孩子? 这么想着,他忽然从嘤嘤嗡嗡的絮语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妈妈……” 枣生的声音。 小孩子的心里话听起来也口齿不清:“妈,妈妈……枣生要妈妈……” 舟向月循着声音望去,果然看到了小小只的枣生,顿时精神一振。 这只枣生小小一团,看起来又乖又软,毫无危险。 在这里多了解一点枣生,有助于他出去之后应付那个一唱歌就可以噶他脖子的恐怖小鬼。 小小孩童在蒲团上跪得东倒西歪,肉乎乎的小手像模像样地学着别人一样在胸前合十,脑子里却只知道阿巴阿巴妈妈妈妈。 看起来比他在魇境中遇到的小鬼年纪还要小一点。 枣生闭着眼念叨了一会儿妈妈,又偷偷睁开眼,瞥了旁边人一眼。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双手的位置又往下挪了点,摆成更标准的祈神姿势,继续闭上眼念叨妈妈。 这时,好像突然到了什么约定的时刻,跪拜的人们纷纷站起身来。 因为神像的视野限制,舟向月在这时才发现,这些人居然多数都没有脸。 一个个无脸人走到舟向月面前,木然地掏出怀里的铜钱,开始依次往舟向月这边扔。 叮叮当当! 七零八落的铜钱碰撞声让舟向月确定了,他现在真的是神像。 这个境幻,难道是魇境过去曾经发生的事? 他这么一个晃神,忽然发现那些无脸人背后的景象模糊成了一团光晕,他们却沉默向着他围拢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无脸人说:“你是谁?” 舟向月:? 不是,你们跪在我面前祈祷,还来问我是谁? 无脸人没有听见他的腹诽,走得更近了。那张蒙着迷雾一般没有五官的脸凑到他面前:“你是谁?”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有个什么东西砸在了舟向月脑门上,那张凑近的没有五官的脸忽然就像一片恍惚的梦境一样消散了。 可他也有点眼冒金星。 等到视线重新聚焦,他发现那个祈祷时胡言乱语的小男孩正站在自己面前,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可舟向月分明听见了他心底雀跃地“嘿”了一声。 铜钱精准无比地正中神像脑门后,又弹落到神像的衣服褶皱中,混进了其他人扔的铜钱中。 舟向月:“……” 这小兔崽子绝壁是故意的。 不过,似乎正是因为他这一砸,自己才从刚才那个奇怪的境中幻觉里挣脱出来。 他注意到,和那些无脸人不同,这个男孩是有五官的。 不仅有五官,而且唇红齿白,眉眼生得极为精致,这么一垂目,浓密睫毛在那双黑亮大眼睛上落下阴影,看着温顺又乖巧,半点也看不出他心里在转着使坏的念头。 长得和枣生还有几分相像,跟亲兄弟似的。 莫非他就是枣生的哥哥? 不知何时,原本拜神的众人都已经离开了傩堂,里面一片寂静。 枣生也在。 小孩仰着头,怯怯地拽男孩的袖子:“哥哥,他们说,偷供神的钱会遭报应的。” 看来,这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果然就是枣生的哥哥。 舟向月看向小男孩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认真——毕竟不出意外,他等会从境幻中出去,还得当这个小兔崽子的替身呢。 不过,要怎么才能出去? 哥哥从枣生手里拽回自己的袖子,望向神像的方向抬起下巴,颇为得意地抛起一枚铜钱,在指尖转动玩弄:“就他?我倒是等着报应呢。” 枣生被怼得懵懵的,没词儿了。 在他幼小的脑袋里,遭报应就是顶顶可怕的事情——可是哥哥连报应都不怕,那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劝哥哥了。 “枣生你看,人们扔了这么多铜钱在这里,这破神像能用来干嘛?”哥哥问道。 枣生努力思索了片刻,“……不知道。” 这可难住他了。神像就坐在这里,又不会动,也不吃东西……是哦,无邪君要这些钱做什么呢? “所以说,这些钱最后不过都会掉进师父口袋里罢了,”哥哥冷笑道,“还不如掉进我肚子里。别烦我,我要去买糍粑。” 枣生瞪大了眼睛:“糍粑……” “你不是怕报应吗?那糍粑只好我买了自己吃了,”哥哥状似不耐烦地摆摆手,甩开枣生的小手,“板凳街奶奶那个摊子的糍粑可好吃了,新鲜出锅的,烫呼呼,还淋了甜甜的蔗浆,一口下去又酥、又脆,里面软软糯糯的。” 枣生的口水快要流下来了,跟小牛皮糖一样跌跌撞撞又抓住哥哥的手:“哥哥,枣生想吃糍粑……” 哥哥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怎么,枣生又不怕报应了?” 枣生呆呆地抱着他的胳膊,艰难思考着。 他好想吃糍粑,可是糍粑要用钱买,师父不会给他买糍粑,钱是哥哥从供神的铜钱里偷的,偷供神的钱会遭报应…… 不能用偷来的钱吃糍粑,可是糍粑真的很好吃,烫呼呼,又香又软,甜甜的…… 枣生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眼泪眼看就要从嘴角流下来。 “……”哥哥无可奈何地掏出块手绢粗鲁地给他擦了擦嘴角:“行了!钱是我偷的,有啥报应找我就好了。带你去吃糍粑。” 枣生“咕咚”一声咽下了口水,黑亮的大眼睛顿时溢满了满足的欢快笑意:“哥哥最好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男孩满脸嫌弃地数落着,牵起枣生的小手走出了傩堂。 两人离开傩堂的刹那,舟向月眼前一黑。 暗下去的那瞬间,他注意到视线最顶端有一个闪烁的银白倒计时。 05:28 05:27 还有五分钟。 视野一亮,面前挡着一棵粗壮的树干,视线里是一条热闹的街道。正对的店铺高高挂着“酒”旗,旁边的肉铺里传来笃笃笃的切肉声。 面前的街边是一个卖糍粑的小摊,锅里的滚油吱吱作响,大锅边缘的铁架子上摆着四五个已经炸成淡金色的糍粑,旁边的柜子上还有一溜儿尚未下锅的洁白团子。一个矮胖的老太太坐在边上,摇着蒲扇。 有人赶着一车柴火经过,嘚嘚的牛蹄带着清脆的铃声,扬起街面上一层细细的浮尘,甚至扑到了舟向月身上—— 舟向月发现自己的视角好像有点低。 只有一只猫那么高,就像是窝在街边的房屋底下一样。 他四处看了看,看到了不远处一幢临街的院子。 院门口脚边供着一个小小的神龛,神龛前是一只古旧的小香炉,里面是满满的香灰和几茬只剩屁股的红色线香,神龛的后面隐约可以看见几个斑驳脱落的字:“门口供君无邪招财”。 舟向月思忖着,这大概也是一个神像视角——只不过是供在街边墙角的神像,比较接地气。 他忽然想起什么,重新看向面前遮挡视线的粗壮树干。 果然,这其实并不是一根粗壮的树干,而是一根插在矮瓶里的梨树枝,只是因为离他太近了,被他误以为是树干。 枝条截得很利落,光秃秃的像烧火棍。 “奶奶,买两块糍粑!”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旁边响起,一枚铜钱递到糍粑摊子上。 带着枣生的哥哥出现了。他刚比糍粑摊子高一个头,而枣生则根本没有摊子高。 “又给枣生买糍粑吃呀?”奶奶站起来,拿起长长的竹筷子夹了两块淡金色的糍粑扔进油锅里,糍粑便吱吱地在油里翻腾。 等到糍粑转为香喷喷的金黄色,她把糍粑捞出来,用纸一包,递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阿崽慢点哎,小心烫哩。最近练功还辛苦吗?” 枣生的眼睛直勾勾地跟着糍粑跑,耳朵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哥哥应了一句:“不辛苦!我可以爬到一百二十八刀了!” 糍粑奶奶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有出息哩!那不是要当上掌坛弟子了?” 男孩没有说话,但骄傲地挺了挺胸。 糍粑奶奶转过身去捡蒲扇,舟向月这才看清了她的脸。 她也是有五官的。因为岁月操劳,不算慈眉善目,但也有着老人特有的朴实与柔和。 所以,有五官和没有五官的人,区别在于哪里呢? 就在这时,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忽然从旁边探出,放大了凑到舟向月面前,鬼魅一般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这颗头后面,更多没有脸的头凑了过来。 一张张噩梦般没有五官的脸向他逼近,几乎将他淹没。每一张脸都在问——“你是谁?” “你是谁?” 舟向月瞥了一眼自己视野里的倒计时,还有两分多钟。 这个问题似乎并不难,可以回答试试。 舟向月:“我是神像。” 话音刚落,所有的脸齐齐停住。 他们都没有五官,舟向月却感觉到他们齐齐笑了起来,笑得阴森至极。 第17节 这不对劲。 下一刻,视野角落里原本在昏暗背景下才能看清楚的倒计时忽然变成了血红色,开始以远超过实际的速度流逝。 04:16 03:37 02:58 …… 与此同时,视野里那一张张光滑如磨砂的脸庞上,从七窍的位置爬出了一条条仿佛黑雾凝成的蛇。 无数细长的蛇嘶嘶地向着舟向月的方向爬来。 舟向月瞳孔微缩。 虽然他不怕蛇,但眼前这一幕这未免有点过于恶心。 蛇群涌来时,嘶嘶的声音夹杂着仿佛蛇信发出的嘶哑人声:“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舟向月:“……” 既然“神像”这个答案不对,他修正了一下答案,让它更精准一点。 血红倒计时飞速跳转到00:04。 舟向月飞快道:“我是无邪君。” 鲜血淋漓的倒计时停了。 “砰”的一声,那些铺天盖地爬来的蛇群炸裂成了一团黑色的烟雾。 黑色烟雾弥漫过来,舟向月恍惚仿佛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幸灾乐祸的笑声。 视野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看到自己神龛面前光秃秃的梨枝顶部,突然吐露出一朵小小的、晶莹洁白的梨花。 脆弱的花朵转瞬凋谢,被黑雾吞没。 第13章 表里 视野再次亮起来的时候,不再是热闹的街市了。 这是一间简单的厢房,土炕上摆着一溜三床被子,只有边上那床是整整齐齐叠好的,其他两床虽然也叠了,但明显奇形怪状,很是敷衍。 舟向月摸出了点规律,心想自己这回大概是壁龛里的无邪君神像。 不得不说,这里的神像真不少,可谓信仰深入人心。 这么一想明白,他发现自己神像座底下有什么东西硌着——是几枚藏在神像底座下的铜钱。 此时,视野角落里的倒计时依然是血红色,但却从三分钟开始,以正常的速度流逝。 就像是刚才的混乱一笔勾销,再多给一次机会似的。 所以,刚才那算是答对了还是答错了? 既然没有成功逃离境幻,大概是答错了,但不知为何又给了一次机会。 舟向月心想,可能是魇境也怕报应吧。 莫名有种幸灾乐祸的快乐。 他现在是神像,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旁观一切。 境幻的暗示似乎很明显了,答对“你是谁”这个问题,才能逃离境幻。 可是如果“神像”也不对,“无邪君”也不对,那么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就在他面前,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头凑头蹲在炕边,露出两个黑发毛茸茸的脑袋,正是枣生和他的小哥哥。 两人的背影挡住了舟向月的视线,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枣生呆呆地说:“小白他吃了!” 哥哥:“废话,都跟你说了比起糍粑,它更喜欢吃肉。” 枣生恍然大悟:“这样啊……” 两人脑袋又凑拢过去,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脆生生的活泼女孩声音:“多劫哥哥?多劫哥哥?” 舟向月腹诽,可算是把这小兔崽子的名字给等来了,原来叫多劫。 这名儿可真晦气。 听到女孩的声音,枣生吓得一个趔趄:“来了,来了!” 多劫一巴掌拍他脑袋上,给小孩拽住了:“慌什么!你抱着小白钻进去,看我的。” 一阵兵荒马乱,舟向月目不转睛地想看看“小白”到底是什么东西,却总是刚好被两人的身影挡住。 不过片刻的时间,枣生已经一股脑钻进床底下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则蹦蹦跳跳从门口进来。 她也有五官,眉心还点着一颗喜庆的朱砂痣,像个秀气的娃娃。 其实也是个十分清秀的小姑娘,只是和多劫站一起一比,小男孩倒比她更精致几分。 多劫看过去:“莺时,怎么了?” 莺时脸蛋红扑扑的,跑得羊角辫都散了,进了屋里反而一下住了脚。 她站在原地别扭地用手拢了一下头发,又往前一步,向多劫伸出手,嘟着嘴道:“呶,红头绳。” 小男孩莫名其妙:“干嘛?我又不扎头发。” 莺时手一抖,磨了磨牙。 “哼,我还不稀罕给你呢!”她气鼓鼓地收回手,三下五除二用红头绳把头发扎了起来。 多劫看起来摸不着头脑:“所以你来做什么?” 小女孩更生气了,她翻了个白眼,“我好冷!” “哦,”多劫恍然大悟,“那你赶紧出去大园子里跑几圈,很快就不冷了!这个院子小,跑不开的。” 莺时仿佛难以置信地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我脚崴了!” 多劫噗地笑出了声:“骗谁呢?你明明刚刚才跑着进来嘛。” 莺时恼羞成怒,脸都涨红了,冲上来打他:“你欺负我!你最坏了!我生气了!” 多劫一边笑嘻嘻地躲闪,一边还不忘贫嘴:“那好办,你放个屁,噗!气不就都漏出来了嘛……” 小女孩眼看快要被气哭了,门外响起另一个男孩的声音:“莺时?师父叫你呢,快来。” “哼!”莺时气呼呼地一跺脚,“我走了!我再也不找你玩了!我让我爹揍你!” 她嘟嘟哝哝地走了。 窗户从外面推开,一个看着比多劫年纪大一些的男孩探头进来:“你就不要总是欺负莺时了,毕竟是师父的女儿嘛。” 这个男孩也有五官。 多劫点头如小鸡啄米:“知道啦知道啦,师兄我错了!我一定让她欺负我!” 那被称作“师兄”的男孩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你少贫一句会死吗?” 舟向月噗嗤笑出了声。 下一刻,所有人定定地看着他——他才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他们听见了他的笑声。 神像的笑声。 原本背对他的小男孩多劫身体没动,脑袋却硬生生拧转了180度,脖子像蛇一样向他延伸过来,眼里的瞳仁越放越大,黑漆漆地占满了整个眼眶:“你是谁?” 紧接着,窗台上那个男孩的脑袋也长长地伸了过来:“你是谁?” 枣生的头从床底伸过来。 甚至那个小姑娘莺时的头都从门外伸了过来,四个有五官的脑袋被蛇一样弯曲细长的脖子顶着,嘴巴一张一合:“你是谁?” 这一幕可比刚才那些没有五官的脸恐怖多了。 血红色的倒计时也再度疯狂跳转起来,转眼就只剩下30秒。 舟向月一个激灵,忽然发现自己的上半身能动了,但下半身依然固定在神龛之中,动弹不得。 眼看几颗长长的头就快伸到面前,此起彼伏的“你是谁”让人头晕脑胀。 舟向月飞快思索着。每个境客都可能被拖进这个境幻,正确答案显然不可能是他自己的名字。 “神像”也不对,“无邪君”也不对,说明也不是问他现在扮演的角色是谁。 那这个问题到底在问什么? 还有10秒。 境幻里有的人有脸,有的人没有脸,戏班子里的人都有脸,有清晰对话的人都有脸,拜神的信众和街上的行人没有脸…… 等等。这就像是一个人的梦境一样。 以他自己为中心,他认识的人都有脸,不认识的则没有脸。 所以,“你是谁”问的是梦境主人是谁? 这么一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最前面的小男孩的脑袋几乎快要和舟向月面对面了,后面拖着长长的像面条一样的脖子。 00:04。 说时迟那时快,舟向月伸手捡起摸出压在神像底下硌了他半天的铜钱,一扬手就把铜钱砸在了多劫的脑门正中间:“藏你个头的私房钱,我就是你!” 那枚铜钱就像散发金光的利剑一样,瞬间劈碎了那张脸。 眼前的整个画面如同被撕裂开的幕布,猛然破碎成千千万万片。 第18节 空中飞舞着无数的碎片,碎片里有人在惨叫哀嚎,有人在癫狂大笑。暗红液体喷溅在废墟上,熊熊火光中鬼影穿行,鲜血一样的红纱幔漫天飞舞。 舟向月猛然恢复了意识。 他依然站在傩堂的神坛之前,心脏怦怦直跳,背后一身冷汗,指灵匣依然在那里“咕咕咕咕”地乱叫。 焦燥的香灰味道扑进鼻腔,腿边贴着一个凉凉的东西。 他一低头,发现是枣生不知什么时候抱上了他的大腿。 察觉到他在低头看自己,枣生抬起头来,吞吞吐吐:“哥哥凉了,很舒服。” 舟向月:“……” 多么感人的兄弟情啊。 这时,神像脸上狰狞的狐面具落在了他手中。 他也听见了耳边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无邪君的面具】!” 傩堂里的火光更加昏暗了。 神坛之上的傩公与傩母像原本站立着侧向中间的狐面神像,却不知何时诡异地转向了这个方向,甚至微微弯腰低头。 仿佛在躬身行礼。 第14章 表里 舟向月掂了掂手中的面具,是木雕的,虽说雕工粗犷,但木质厚实,颇有些分量。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境灵,还是1/4碎片。 这么说,类似的碎片应该还有三个。 他一抬头,看见面具底下的无邪君神像脸上——居然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面具。 舟向月:“……” 这未免有点敷衍了吧。 他一伸手,把这张面具也揭了下来。 这张面具下也没有脸,只有一块没有上色的陶坯,只是或许在面具里焖久了,上面竟然长了大大小小青黑色的霉斑,很是磕碜。 舟向月:“…………” 或许是因为在小男孩的境幻里扮演了神像,他都有点同情无邪君了。 他获得境灵碎片后,在指灵匣里的布谷鸟也终于停了下来。 枣生一下子松开了抱着他大腿的手。 舟向月转身看去,发现枣生迈着小短腿冲到那金属盒子前面蹲下来,伸出小手指戳了戳那只木头鸟。 木头鸟纹丝不动。 枣生抬起头来,满脸血泪地控诉:“它死了!” “那有什么关系?”舟向月笑眯眯答道,“反正你也死了。” 枣生:“……” 小嘴一撇,脸上血痕交错,眼看就要哭起来。 舟向月:“……好吧好吧我来看一眼。” 他把面具往怀里一揣,拿起金属盒子左拍拍右拧拧,随后就发现已经探测到境灵的指灵匣似乎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弹簧玩具,只要把布谷鸟塞进盒子里“啪嗒”扣上,再按一下盒子旁边的按钮,布谷鸟就会再度从盒子里弹出来吓人:“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喏,送你了。”舟向月把盒子递给枣生。 倒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会喜欢的玩具。 枣生受宠若惊地接过去。 然后肃穆的傩堂里就开始“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枣生玩得开心,舟向月则转身打量傩堂四周。 神坛前的供桌上摆着装满灰灰黄黄大米的木斗,尖尖的米堆上插着生锈的宝剑和破破烂烂的令旗。 两盘黑糊糊看不出是什么的腐败食物摆在旁边,别说吃下去,闻一闻都让人觉得这大概是准备谋神害命的。 舟向月疑心自己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但却被更加浓烈的香灰味掩盖了。 香案上左右摆着两个对称的乌黑香炉,香炉里昏惨惨的火焰低低翻卷,纸灰随着火星飞扬。 昏暗的红光一闪一闪地落在神像狰狞的狐面具上,明明暗暗的影子幽幽浮动,一阵黑,一阵亮。 舟向月忽然觉得眉头有点痒,一摸似乎摸到了什么细碎的物事,拈到面前一瞧,发现手指上沾了几抹细碎的纸灰,一碾就碎成了灰烬,无声地飘散了。 鼻尖纸灰的味道越发浓郁,干燥得让人喉咙发痒。 舟向月:“……” 好劣质的灰,大罗神仙吸了怕不是都要得肺癌,无邪君够惨的。 他暂时把心头的思绪压下,扫视四周。 纸房宫上挂了一排红、黄、绿三色的泛黄纸幡,第一排的四幅分别写着“恭”“迎“”圣”“驾”四个字。 左右两侧各贴了一幅对联。 对联原本的大红色几乎已经完全褪成了脏兮兮的灰粉色,字本身就写得扭曲缠绕,火光又昏暗,凑到跟前去才能看清。 上联:斯一席之地可家可国可天下。 下联:虽是寻常人能文能武能鬼神。* 区区戏班子,口气倒不小。 这时,舟向月忽然发现对联破损的地方,露出了一角纸包。 他踩着满地的焦黑灰烬往左走,挥开在面前漂浮打转的纸灰,将那张纸抽出来。 是一枚纸折的宝剑,上面还有洇染开的水渍。 很普通的纸张,精心叠成一个坚硬的宝剑,或许是哪个小孩为了保护自己,剑身的水渍里隐约透出几个字—— 舟向月三下五除二就给它拆了。 这张纸里确实写了字。四个字。 后两个可以辨认出是“枣生”,前两个字却被水渍浸透,模糊成了一团。 舟向月的鼻子都快凑到那两个字上面了,但水渍实在是太模糊,辨认出枣生两个字很是勉强,前面这两个字根本看不清。 结合境幻里看到的来推测,难道是多劫? 可是字形不太像,第二个字比第一个字笔画少。 【看不清吗?看不清就对了!】 【看不清不得猛猜吗?猜着猜着说不定就猜对了呢,然后就可以坐等好戏开场了】 舟向月回头看了枣生一眼。 小鬼蹲在他身后乖乖地玩那个盒子,“咕咕咕咕”。 在昏暗的火光下,舟向月的影子清清楚楚地映在地上,随着火光一起摇曳。 而枣生没有影子,一亮一亮的红光穿透枣生的身体,把他照成了半透明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一块亮晶晶的山楂果冻。 舟向月忍不住就伸手戳了一下枣生的脸颊。 手指径直从小鬼的脸颊穿了过去,手感像是穿过了丝丝缕缕冰凉的水雾。 枣生:“?” 他抬起头来,小小的眼白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舟向月笑眯眯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头发倒是可以碰到的:“枣生你真可爱。” 山楂果冻变得更红了。 他把盒子往怀里一揣,伸出短短的小胳膊,抱住了舟向月的大腿。 还仰头看着他,傻乎乎地微笑。 舟向月的笑容顿时变得更加和煦,将手中的纸拿到枣生眼前:“你来看看这个,这两个字是什么?” 香炉里的火光噼啪一亮,瞬间将他温柔的微笑照出了几分狞诡。 枣生:“……” 那双小手慢慢、慢慢地从紧抱的大腿上缩回来,然后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船:作弊失败】 【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小鬼要被他吓死了】 【枣生当然不敢说那两个字了好吗!我也看出这是新人了,貌似根本不清楚魇境的规则啊】 【你别说,刚才火光突然亮起的一瞬间,我都有点被吓到……就,明明是那么温柔无害的长相吧,刚才那副笑容,却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在这个瞬间,舟向月忽然感觉背后寒毛直竖。 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双眼睛正在背后窥伺。 他猛地转过身。 阴暗的傩堂里,香炉里的红光一闪一闪地投映在四周的森然纸幡上,就像是一场陈旧的走马灯。 并没有人。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他刚刚从那个院子里醒来时,也曾有过一瞬间,觉得有一双眼睛在他背后盯着他。 那是一种对危险的直觉。 突然,枣生“啪”地合上惊吓盒的盖子,抱着盒子蹬蹬蹬跑到了他身边。 第19节 “人!”他仰起小脸。 “你是说有人来了?”舟向月转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还未等枣生点头,他自己也听到了。 “……这些铜铃还真通向这里。这个院子应该是戏班子里最大的了,里面大概是什么主堂屋吧?或许会有危险。” 是刁辛刹身边那位师爷的声音。 舟向月微眯起眼,看向院子里。 这个院子和别的四合院一样,只有一个出口。 出口外面就是一片空地,按照现在听到的声音判断距离,他如果从那里出去,一定会被发现。 而且,在舟倾的记忆里,似乎刁辛刹手上有一个法器,就像这个被他偷走的指灵匣一样,可以探测到周围几十米内的境客…… 【哦吼,来了来了!】 【小美人,你也不想你被刁辛刹发现你还没死吧……】 【来自阴间的朋友扣大分!】 【来来来买定离手,猜猜刁爷他们几个看见原本死了的人其实没死会是什么反应?】 【妖孽!大概会先把他再打死一次再说吧】 【+1】 【那说不定还能看打不死的小强再复活一次哈哈哈】 【卧槽,那这挂开得太强大了吧】 【毕竟是bug皇嘛】 【?听你们说的,这小朋友真的死过一次啊?我还以为只是噱头呢】 【我不信我不信,除非他再死一次复活过来我看看!】 正在舟向月凝神思索时,耳边突然又响起一声。 “叮!你的生命倒计时仅剩3分钟,请及时补充!” 【……我都快忘记这事了】 【我也】 【福无双至】 【祸不单行】 【好耶好耶,那他是不是必须要去正面对上刁辛刹了】 【是吧,不然自己就死了】 【啧,我看他上次其实根本没死,就是刁辛刹急着去找线索先走了,没有检查他到底死没死透,给他捡回一条小命。这病秧子这次要能再骗过刁辛刹,我倒立吃屎】 【哎,楼上怎么又来骗吃骗喝】 【刁爷加油!我还想看老婆挨鞭子(这是可以说的吗)】 第15章 表里 倒计时响起的同时,舟向月手中的傩面具忽然一亮,耳边“叮”地一响。 “检测到境灵碎片,可在本魇境内用于生成一个身体,身份随机选定,选定后不可更改,不可撤回,境灵碎片不可再次用于强化道具或生成符咒。” “是否开启?” “是/否” 舟向月还没点呢,“否”的选项却忽然灰了。 他的面板就像是系统自动更新一样,自动选了“是”。 舟向月:“……”喂。 你明明可以直接不给选项。 “第二身份生成中……” 一道亮光在舟向月眼前闪过,逼得他闭了闭眼。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奇异,就像是他的意识忽然间被扯离了身体,无数碎金的泡沫涌向漂浮的魂魄,然后意识猛地一沉。 他的身体再度有了实感,甚至比之前孱弱的四肢多了几分力量,意识却有几分混乱,仿佛多长了几只手一样怪异。 只混乱了片刻,舟向月就分清了这种怪异的感觉。 脑子还是那个脑子,但同时控制着两个躯体。 [已开启全新境客身份:无名氏] 底下还有注释。 [注:“无名氏”为默认初始名称,境客名称仅能在首次破境结算时修改。] 舟向月一抬头,看见了对面的“自己”。 新生成的身体是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模样,从五官来看,竟和他在境幻里看到的那个小男孩多劫有几分神似。 透过这个新生成躯体的眼睛,他第一次看到了醒来后自己的模样。 少年一身大红戏服,随意披散的如墨长发被风吹乱,几抹发丝沾了血水,缠绕在伶仃的锁骨上,显得整个人格外苍白纤瘦。 他脸上也是一片病态的白,肤色冷得惊人,就连薄薄的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唯有一双微微睁大的黑眸,眼瞳黑是黑白是白,清而透亮。 偏偏是双狐狸眼,眼尾翘得楚楚可怜,左眼尾下一颗泪痣,像一滴墨落入清水中,氤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泪意。 整个就是一病弱小可怜,很适合扮纯白无害的好人。 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眉心的一个奇怪红印,像是一朵花。不知道是什么花,看着很是不祥,更衬得脸庞苍白得令人心惊。 舟向月伸手摸了摸,触感和其他部分的皮肤没什么区别,也抹不掉。 这个印子看起来十分精致,不像是先天的胎记。 莫不是有什么人对这副身体下了咒?这就不太妙了。 [警告!] [警告!] [境客“无名氏”身份与魇境初始境客身份不符,身份解析发生错误。] [系统判定该账号为高危病毒账号,将在60秒后启动强制销号程序!] 舟向月:“……” 有一说一,这魇境的bug未免有点太多了。 行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先搞定最急迫的。 *** 刁辛刹一行人顺着空中高高悬挂的铜铃,走到了一座比其他院子大许多的四合院旁。 可以看到院子的主屋像一个黑黝黝的巨兽一样,比其他的屋子高出许多。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铜铃串都聚集在那高大堂屋的顶端,在漆黑的夜幕中静默着,仿佛空中一只只沉睡的眼睛。 沿着墙走过去,便会到达四合院的入口。 就在这时,刁辛刹忽然看到一个诡异的黑影在门口一闪。 同时,他身上的活物探测仪传出两声咳嗽声,说明附近有境客存在。 “谁在那里!”他立刻喝道,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院内也传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还有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喊。 “……站,站住!给我站住!” 等到几人冲到四合院门口时,刚才一晃而过的黑影不知去向,只见院子里一个跛脚的小厮一身粗麻布衣裳,拿着扫帚一晃一晃地跑到门口,脸上也不知道是蹭了哪里的煤灰,黑乎乎的一片狼狈。 “抓,抓小偷啊!”他费力地喘着气,愤怒地挥舞手中脏兮兮的扫帚,“那个小偷真是欺人太甚!” 那把扫帚不知道用了多久,帚穗上缠绕着一大团黑乎乎毛发一般的秽物,散发出一股恶心的腐臭,小厮却仿佛分毫未觉,张牙舞爪地挥舞着。 几人生怕被这恶心扫帚怼到身上,赶紧闪开。 “怎么回事?”师爷一边躲闪,一边问道。 “那那那小偷!我看他还像,像是个好人的样子,他说要拜拜傩神,我就让他拜。没想到他突然凑到神像跟前,掀起那神像的面具,然后就大喊着什么‘境灵’‘找到了’‘有救了’,疯了一样冲出来。” “那我哪儿能放过他啊!那可是我们供奉的神像哎!我我就赶紧让他放下,没想到他竟然欺负我瘸腿,一把把我给推倒了,然后拿着面具就跑,往往往那边跑过去了!” 小厮显然气坏了,一边痛骂小偷,一边捶打自己的双腿:“丧尽天良!连瘸子都欺负!施主您看我这可怜的瘸子,这不中用的腿哟——” 刁辛刹和师爷对视一眼,齐齐往正屋看去。 虽然距离甚远,看不太清楚里面的整体布局,但傩坛正中央那尊神像确实一目了然——神像的脸上没有面具,底下露出的脸没有上漆甚至发霉了,显然是少了一块什么。 刁辛刹目现凶狠,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 不知道那是哪个境客,难道是伞蝶? 那个女人恐怕是从被自己杀掉的那个痨病鬼那里得到了被偷走的指灵匣,不然怎么能那么快就让她找到境灵?! 那瘸腿小厮还在哭天抢地:“……我的神没有面具了哎!我的腿哟!呜呜呜!师父一定会打死我的呜呜呜呜呜呜!” 刁辛刹越想越气,哪里还管得上这瘸子的腿。小厮正好挡在他面前,他使劲一搡,瘸子便“砰”地绊到一旁的门槛上,然后“咚”地摔倒在地。 “追!”一声令下,几人都朝着小厮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天杀的土匪玩意哟!我可是个瘸子哎!你们怎么能欺负瘸子哎!”瘸腿小厮倒在门槛边哭嚎,眼看着那几人一溜烟地跑没影儿了,才扶着腰站起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拄着扫帚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堂屋。 刚跨过堂屋的门槛,就听耳边“叮”的一声: “您已获得身份:瘸腿小厮,生命倒计时:30分钟。” 人真是一种容易满足的生物。 经历了多次限时几分钟的夺命倒计时之后,现在舟向月由衷地觉得,生命还剩下三十分钟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第20节 【???他们居然信了!!】 【我真情实感地震惊了,还有这种操作!都不仔细看看这人的底细吗!】 【催命一样的催,可不得赶紧去追,不然境灵小偷就跑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我要笑死了,老婆是戏精吗!贼喊捉贼,丧尽天良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草!如果刁辛刹知道之前的尸体和现在的瘸子都是同一个痨病鬼,他会不会气疯?】 【刁辛刹:九转大肠.jpg】 第16章 表里 夜色浓重,原本高悬于空中的锈红月亮被乌云遮挡,黑黝黝的梨园里一片死寂,唯有零零落落的梨花像纸钱一样飞舞。 梨园深处某个似乎比别处精致些的院落里,一个身穿藕荷色蝴蝶旗袍、披着米白色披肩的纤细女子神色冷漠垂眸地坐在正屋的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窗外摇摇荡荡的影子。 幽幽的童谣声似乎从屋子阴森森的角落里传来:“刹红铧,刹红铧……” 还未等唱下一句,女子一掀眼皮,露出一双明亮而凌厉的眼眸。 她身形微动,披肩如同一只白色蝴蝶般翕动翅膀。 “扑通”一声,一个小小的鬼影从房梁上掉到了屋子的地板上,顿时发出凄厉刺耳的哭嚎:“呜呜呜呜呜——” 但那哭声瞬间就哑了下去。 不知何时,屋子四处出现了五六个纸人。 比他还惨白的脸,比他还惨白的四肢,脸上两团红彤彤的腮红,一张夸张地笑开的嘴。 五六双眼睛点了小小一粒瞳仁,齐齐地看向他。 “嘻嘻,嘻嘻嘻……” 【啊啊啊我女神伞蝶!】 【伞蝶yyds!】 【嗐,这小鬼也忒没眼力见,见到伞蝶还不赶紧上来叫姑奶奶?】 没眼力见的小鬼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缩在纸人越来越近的包围圈里瑟瑟发抖。 呜呜呜,他害怕…… 一个冷冽清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头。” 小鬼一个哆嗦,抬起头来。 那个此时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女子走到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把什么东西在他眼前一晃。 那东西正好映照着月色,金属光泽一闪。 叮铃一声。 女子冷漠的声音没有分毫变化。 “告诉我,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 刁辛刹一行从傩堂大屋离开几分钟后,瘸腿小厮舟向月也扛着脏兮兮的扫帚溜出了院子,走进另外一个阴森的院落。 小厮径直走到院子角落,把扫帚往那里一扔,好像咋自言自语:“我还有半小时。” 穿着红色戏服的少年牵着头重脚轻的小鬼从黑暗中走出来,叹了口气:“真羡慕,我只有四分多钟了。” 两人诡异地面对面静默着,歪着头互相打量。 然后齐齐微笑起来。 【妈呀,这绝对是开挂吧!他那俩马甲这么一笑,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卧槽,原来境灵还可以当马甲用……之前看别人拿到碎片,出现的选项都是生成道具或者给灵器加成,为什么他的却是开启第二身份?这是bug皇专属外挂吗,震惊我全家】 【而且魇境根本没给别的选项,笑死,那一瞬间我看他的表情都要裂开了】 【这种用法也不是谁都能hold得住吧,救命,我肯定不行】 【其实这挂开得也很险啊,你看那个马甲本身没有存活时限,必须要让在别的境客面前出没才能延长存活……万一时间到了,我看大概率直接消散,而生成道具或者灵器加成都是稳赚不赔的,这么一算并不是很划算啊】 【魇境这波上大分!受伤的都是境客,魇境美美收割韭菜】 【刚才维持一个有效身份就够累的了,我倒要看看痨病鬼双开能坚持多久】 【赌100魇币坚持不到天亮!坐等被戳穿的时刻】 【我不听我不听!嘶哈嘶哈,双倍的老婆,双倍的快乐!打赏23魇币!】 “叮!当前围观鬼数864,兑换86魇币。94人为你打赏共371魇币,当前魇币余额467。” 两个舟向月齐齐摸了摸鼻子。 好消息,境灵马甲可以和原身一样,通过别人的认知获得生存时限。 坏消息,马甲获得的时限居然只能给马甲本身用,而他原身的有效时限并没有延长,目前的剩余时限已经岌岌可危。 也就是说,还得分头去挣时间。 这个魇境系统还真是抠得要死。 “那我去混时限了。” 红衣少年从旁边牵起一只惨白的小手。 枣生乖乖地让他牵,另一只手把惊吓盒紧紧抱在胸前。 枣生仰起头问他:“哥哥,我们去哪里?” 小鬼个子太矮,这么一仰头,脑袋差点掉下来。 舟向月眼疾手快地摁住了枣生的脑袋,又往反方向拧了拧,上紧发条。 他想了想,其实他可以去找两个人。 根据舟倾的记忆,他其实是跟着自己的两个师兄进入了这个魇境。 ——是的,原主这个捡垃圾长大的十七岁的孤儿,刚刚走了狗屎运,被录取为被称作“玄学界第一高校”的弑神学院的新生。 他是碰到两个二年级师兄,听到他们商量着自己偷偷进魇境,才尾随他们进来的。 此时,这两位师兄也在魇境里面。 根据舟倾的记忆,这还是俩……活宝。 …… 舟向月微笑起来:“枣生,你能找人吗?” 枣生懵懵懂懂点点头:“应该,应该可以。” “你有没有见过两个大哥哥,大概比我高一点,一个穿着蓝色衣服,另一个是白色衣服的,蓝色那个总是在说话。” 这就是舟倾的那两位师兄了。 在魇境里面,借助小鬼的力量肯定比他自己找要容易许多。 “啊,我没有见过……”枣生皱起了小小的浅淡眉毛,冥思苦想,“但槐生哥哥刚刚跟我说他找到了两个好玩的大哥哥,其中一个穿蓝衣服的一直叽里咕噜特别好玩。” 他想了想,肯定道:“他正在玩他们。” 舟向月:“……” 知道了,他敢肯定是原主舟倾的那两位师兄没错了。 这不得安排个英雄救美? 舟向月略微思索,又掏出怀里的神像面具掂了掂。 他蹲下来,看向枣生微笑起来:“枣生,你真可爱。你的脑袋好圆,脖子也好灵活啊。” 火光的映射下,舟向月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带上了一丝诡异的红,仿佛有一丝魔魅的气息。 “——是不是可以便携拆装的?” 枣生:“???” 他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缩了缩脖子。 穿着虎头鞋的小脚往后踉跄地后退,手上还紧紧抱着他的惊吓盒玩具。 可他还没退几步,就撞到了背后的人身上。 背后的人按住他的肩膀,面前的舟向月则蹲在他面前,诱哄地开口:“枣生,叫师父。” 枣生犹豫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吓得脸都有点白了。 二比一,而且这两个都是大哥哥…… 舟向月挑起眉毛:“不叫师父的话,就把惊吓盒还回来。这是我送给徒弟的礼物。” 枣生嘴角止不住向下撇,下意识地把惊吓盒抱得更紧了。 黑漆漆的眼眶里哗啦哗啦往下涌血泪。 “嗯?”舟向月又逼近了一步。 “……师父。”枣生只好不情不愿地叫了,声如蚊蚋。 “乖。”舟向月顿时微笑起来,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温柔又宠溺。 “听师父的话,师父带你去讨饭吃。” 第17章 表里 吱呀——吱呀—— 暗红色的血月笼罩下,四合院里传来秋千晃动的声音,似乎还有隐隐约约小孩的笑声和忽远忽近的说话声。 第21节 可是院子里有秋千吗? 楚千酩缩在窗台下面,浑身紧绷,连牙关都在咯咯咯打颤。 如果没有秋千…… 晃动的是什么? 他手脚冰凉,无法抑制胸腔中疯狂的心跳声,甚至感觉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他的呼吸声。 如果此时窗户外面有人,恐怕就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 可是没办法,这一晚实在是太惊心动魄了,他们几乎一直在疯狂逃命。 他们在一个院子里找线索时,忽然闻到一阵风带着脂粉味飘了过来。 他一抬头,就看到一张红色的盖头仿佛一朵血花似的,飘飘摇摇地落在了他们头顶的窗台上。 差一点点就要盖在他们俩头上。 周围一分分变得阴冷下来,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恐怕是有厉害的鬼出现了。 两人赶紧逃跑。 刚一跑出院子,就看见门口旁边停着一顶破旧褪色的红轿子,差点把楚千酩给送走。 再然后,他们差点被拎着棍子到处巡逻的班主发现,只能躲躲闪闪地逃命,最后躲进了现在的这个院子。 还没躲多久,院子里就传来了诡异的孩子的笑声和秋千晃动的吱嘎吱嘎声。 楚千酩紧张得快要窒息,逼着自己张开嘴,无声地大口呼吸。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了面前落下的一角月光,冷汗顿时刷地浸透了背后的衣服。 那暗红的一片月光映出了晃动的人影。 就像有人在窗前荡秋千。 可是秋千打结的地方,不是秋千椅,而是那个面条般晃来晃去的身体上,脖子的位置…… 吱呀——吱呀—— 悬挂的人依旧在晃动,一下,又一下。 “来推我一下嘛。”孩子在咯咯笑。 “你来推我一下嘛。” 楚千酩终于忍不住了,死死把头埋进胳膊里。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爱国文明自由法治……”他语速飞快地用气音念叨。 “……你背错了。”旁边的祝凉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楚千酩:“……” 这tm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允许他背错吗? “你要实在想背什么解压,建议用单音节词语,比较朗朗上口不会卡,”祝凉低声说,“比如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是不是好背多了?” 【哈哈哈哈哈我就喜欢祝宝这不解风情的模样】 【每次不敢看鬼,我就切楚宝画面,每次都忍不住笑出声】 【打赏打赏!】 楚千酩:“……” 知道了,出去就友尽,以后再也不要找理科生朋友进魇境。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对祝凉怒目而视,窗外忽然传来了幽幽的歌谣声。 “下油锅,下油锅……” 空气骤然变得阴冷。 那清泠泠的歌声一响,楚千酩顿时泄气了,下意识又往祝凉的方向挤了挤。 死寂的夜空下,吱呀吱呀的秋千摇晃声和咯咯的笑声之外,又多了一支音调怪异的童谣。 “下油锅,下油锅,溅起油花一朵朵。” “一只眼睛一条腿,焦焦脆脆财源多。” 这是在唱什么?下油锅? 为什么鬼会哼这种童谣? 楚千酩吓得手脚冰凉,但依然在努力地让大脑转起来。 他知道,魇境里鬼出现时的种种诡异现象虽然恐怖,但往往会给出求生或破境所需的重要线索。 一只眼睛一条腿……这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让他找一只油锅,炸一只眼睛一条腿才可以活命吧? 窗前荡秋千的人影慢慢地停了。 吱呀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为什么不过来推我呢?”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楚千酩猛地咬紧牙关,紧紧攥着桃木符的手心一片汗湿,桃木符上的红缨子都粘在了手心。 等了半晌没有应答,那声音变得更加怨毒而尖锐,仿佛长长的指甲伸进人耳朵里,直接在耳膜上抓挠。 “为什么不过来呢?” “你没听见吗?” “你——没——听——见——吗——” 耳边忽然被轻轻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听见了~” “!!!”楚千酩脑中“嗡”的一声,就要忍无可忍地暴跳起来! 一只手猛然从旁边伸出,死死将他摁在原地。 祝凉面无表情:“这种鬼不可能是境主,不能杀。” 笃,笃,笃。 有人在敲窗户。 敲窗声透过薄薄的玻璃传递到屋内,听起来异常清脆空洞,让人下意识地难受。 就好像敲门的那根指关节是脆生生的骨骼,并没有皮肉。 “下油锅,下油锅……” 隐隐约约的恐怖童谣再次飘散在夜空中。 而肩并肩挤在窗户下的两个少年同时睁大了眼睛。 就在他们面前,凭空缓缓浮现一口巨大的铜锅。 黝黑的铜锅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碎响,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焦灼热浪从中升起。 随着铜锅渐渐变得更加实体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它的一端抬起。 铜锅的口慢慢向他们倾斜过来,可以看见里面高温沸腾的滚油,再过几十秒就要倾倒到他们身上…… “不是吧,”楚千酩难以置信地喃喃道,“真是字面意思的让我们下油锅啊?” 祝凉猛地一拽他,瞥他的那一眼胜过千言万语——那你还不跑? 那股沸腾的油烟就贴着他们的后颈飘过来,两人疯狂冲出院门,连路都来不及看清就冲进了另一个安静的院子里,躲在一个厢房的窗户底下。 这个院子里的梨树种得又多又密,嶙峋参差的枯枝相互交缠,在他们对面的墙壁上投射下鬼魅般的影子,沙沙作响。 就在这时,阴恻恻的童谣声再次响起。 “上刀山,上刀山,肉身难过鬼门关……” “铁鞋砍断就是脚,心愿不还拿命还……” 楚千酩:“…………” 怎么又来!!! 上次是下油锅,这次就换上刀山是吗!!! 油炸不够还要刺身拼盘,还一人六吃八荤八素全人宴啊!这是饿死鬼托生的吗!!! 与童谣声相呼应的,是窗户落在地上的月色中出现的一团圆形黑影。 黑影一上,一下,伴随着“咚,咚,咚”的钝物撞击声,越来越近。 那声音比篮球落地的声音更加沉重,就像是一颗头颅,正在不断地落下、弹起,向他们的方向移动过来…… 楚千酩深吸一口气,正要支撑着疯狂发抖的膝盖再度逃跑,祝凉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对他努努嘴。 楚千酩一抬头,看到光亮中出现了另一个影子。 一个腰肢纤细、长袍飘曳的人影。 属于少年的温润声音响起,音调并不高,却自有一派威严:“大胆鬼魅,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砰! 那个头颅又撞击了一下地面,随即嗖地飞向了人影的手里。 紧接着,人影弯下腰,便离开了窗户映出的影子,不知道在干什么。 两人壮着胆子从窗户一角探出头去,便看见院子里一个瘦削的红衣少年侧背对着他们,似乎在对一个矮小的身影说话:“……从此以后,便跟着为师做好事,结善缘,万不可再为祸人间,听懂了吗?” 楚千酩偏了偏头,看见一个没有影子的小鬼低着头站在那红衣少年面前,乖乖地任他摸头。 楚千酩当时那个激动啊,差点就要飙泪出来了。 他连忙从窗前站起身,挥手道:“这位仁兄!” “谁?”红衣少年警觉地转过身来,正面却戴着一张狐面具:“这位施主怎么大半夜在这阴邪之地?” 原来是位小道士。 楚千酩心想,这位道士兄弟装扮有点奇异啊。 第22节 红衣小道士看着楚千酩犹豫了片刻,这才继续说,“这位施主,我看你印堂发黑,目光呆滞,唇裂舌焦,如若不多加注意,躲避劫难,近日必有血光之灾。施主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你怎么知道!!!”楚千酩听到这无比熟悉的话语,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再找不到办法破境,他真的要有血光之灾了啊!!! “原来是位高人,高人……”楚千酩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高人贵姓?怎么称呼?” “免贵姓船,”红衣小道士很是谦逊地一礼,“虽有施主称小道为船道士,但小道修行不久,施主叫我小船便是。” “啊,原来是传道士,传兄……” 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西学东渐,连道士都中西合璧了?楚千酩在心里嘀咕。 但管它那么多呢,这惊魂未定的大半夜过去,可算是抱上大腿了! 在这样一个灵异恐怖的魇境里,居然能碰上一个收服妖邪的道士……还有这等好事! 楚千酩连忙打开门,招呼小道士进门:“传兄,快请进快请进。大半夜的在外面除鬼,一定累坏了吧?” “哪里哪里。小道既然立志于除鬼一事,自然多在夜间。”红衣小道士一迭声地回应着,牵起那直愣愣小鬼的手就往屋里走。 其实楚千酩看到那小鬼还有点瘆得慌。 不过既然小道士已经收服了他……那就算了吧。 红衣小道士在跨进门槛的瞬间,听到耳边的提示:“叮!您已获得身份:狐面道士,生命倒计时:两小时。” 舟向月查看了一下此时自己刚刚获得的标签。 “天赋异禀·道士·大佬”。 隐没在黑暗里的嘴角微微勾起。 最喜欢像师兄这样年轻力壮,又聪明,又善良的年轻人了。 一看就好骗,不薅白不薅。 舟向月很自然地忽略了旁边夜空中最亮的标签。 “柔若无骨·小美人·不要脸·骗子·影帝”。 第18章 表里 “枣生,叫哥哥。” “……” “枣生?” “……哥哥。”枣生不情不愿地叫了。 “乖。”舟向月笑眯眯地摸了摸小鬼头,看向两位少年:“你们看,小道新收的徒弟枣生是不是很乖。” 祝凉木然地点点头,楚千酩尴尬地赔笑。 被鬼叫哥哥,也算是平生头一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枣生气气:我比你们辈分大多了好吗!!】 【楚宝和祝宝占了便宜还卖乖!】 【突然就get到了枣生的可爱点,来枣枣,叫姐姐——】 【所以他们就这么把骗子当成了魇境里的小道士?居然都不验证一下吗?楚千酩就算了,我祝宝没这么傻吧!!!】 舟向月一边笑眯眯地揉弄枣生的脸颊,一边思考下一步。 伪装成npc是目前看来最保险的做法。 毕竟,按照他目前掌握的情报,这些境客已经杀死了一个npc,除非有十全把握某个npc是境主,否则绝不会轻易动手杀人。 所以,伪装成npc之后,他现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安全就得到了有效保障。 更重要的是,境客们作为魇境的外来者,会天然觉得境中人必然拥有一些他们所不了解的知识与线索,也想从他们身上得知信息。 境客身处危险压抑的魇境之中,又急于解谜破境,很容易就会对能够给他们提供线索的人产生信任和依赖的心态。 ——装成境中人,舟向月就拥有了这种心态上的先手优势。 那可不得好好利用利用。 至于为什么来找这俩师兄嘛…… 舟向月款款微笑起来:那当然是因为单纯的小朋友比较好骗啊。 “还没问,二位施主贵姓?”他笑吟吟地问道。 楚千酩摆摆手:“哎传兄客气了,我叫楚千酩,他叫祝凉。” 祝凉接了句嘴:“我是学医的。” “啊,原来祝兄是救死扶伤的大夫,失敬,失敬。”舟向月连连拱手。 心里却在嘀咕,你一个医生叫祝凉? 祝这个姓多好啊,瞧这名字起的,啧。也不知这孩子父母怎么想的。 要是换了他来起名,肯定会起个意头更好的名字,比如长生啊安康啊什么的。 “传兄可是本地人?”祝凉接着问道。 楚千酩也热切地看着他。 求求了,千万是个懂行的本地人啊!这个戏班子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聚居地啊! “惭愧,小道并不是本地人。”舟向月拱手道。 “小道虽年轻,但于除鬼一道上略有些许天赋,刚出师不久,正独自一人试炼修行。我刚来到这个镇子,便觉得这戏班子里妖气甚重,阴邪异常,所以进来探查,准备制伏恶鬼。” 楚千酩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确实,刚才他们俩就快在那小鬼手里凉凉了,然后那小鬼就被传兄收服成了座下弟子,还叫他们哥哥…… 这小道士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显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跟着他,至少比他们两个自己乱窜安全多了! 他连忙开口:“传兄,我与我好友也发现了这戏班子里的诡异,而且我们身上也有多多少少有些本事和法器,不知可否与你同行?” 舟向月有些犹豫:“可我此行恐怕凶险异常……” “没事没事!传兄一脸福寿相,”楚千酩忽然瞥到小道士那张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狐面具,噎了噎,“嗯……传兄爱笑,听说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差。” “哦?真的吗?” 舟向月心道,戴着面具你也能看出我爱笑? 他看着楚千酩诡秘一笑,勾勾手指:“楚兄啊,告诉你个秘密。” “啊?”楚千酩好奇地凑过来。 “实话说,小道运气不太好。”舟向月沉重地说,“不,应该说相当的不好。” “……真的吗?”楚千酩极为同情。 “真的,”舟向月很是诚恳地点点头,略有些羞赧,“比如说,在这样鬼怪出没的地方,鬼十有八九会第一个来找我——所以才说我干这一行有天赋啊。” 楚千酩:“!!!” 他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正在这时,祝凉突然插话:“传兄既然是来着戏园子里除鬼的,想来必然有所准把握。不知传兄可发现了什么线索?” 【噢噢噢来了来了!】 【果然,还是小祝比较警觉……楚宝你这么好骗,被人卖了都给人数钱啊!】 【审他!让他露馅!叫他骗我们天真单纯的楚宝!】 【加油小祝!!!】 红衣小道士低下头:“惭愧惭愧,获得的线索实在不多。” 【太弱了吧?这就要露馅了】 【谁叫他要兵行险着啊,要骗人都不做点功课,被人识破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莽得越大,怂得越快】 【乘胜追击!掀开他的面具!掀开他的马甲!】 祝凉不为所动:“传兄谦虚了。我们二人才是对这里一无所知。但传兄既然是探查而来,想必在镇子上了解过这戏班子的基本信息和古怪之处,不知可否与我二人说说?” 【哇,小祝这嘴平时不说话,一说话还挺厉害的,还带陷阱呢。“一无所知”,你怕是知道了不少吧?还要小道士告诉你,怕是既要验明正身,还要骗对方的线索】 【弑神学院加10分!】 【小船这边……哦对,小船这边还没登记门派呢,毕竟是第一次入境的倒霉新人】 【实在装不下去就招了吧嗐,你看他们也不是坏人,之前他们俩还想救你来着】 小道士叹了口气:“此事邪门,我所知也不多……就大致说说我目前打听到的,二位看看是否有头绪。” “这宋家戏班位于佛心镇的一片梨园之中,原本是纯粹的傩戏班子,掌坛师仅班主宋旺发一人,掌坛大弟子榆生一人,其余都还是尚未出师的年轻学徒。” 【嚯,还打算嘴硬呢】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沉小船偏不招】 【编,我就看着你编】 小道士像是一边整理思绪,一边慢慢往下说:“只是傩戏毕竟日渐式微,看傩戏、做傩事的人越来越少,戏班子也逐渐入不敷出。” “这宋班主是个心思活络的人,很快就开始琢磨扩展其它的表演项目,最开始又加入了传统戏剧,但似乎效果并不理想,后来又增加了许多社戏杂耍项目,把原本只用于傩事的傩技比如上刀山、口吞火、刹红铧、下油锅等等都搬到了舞台上,还有走钢丝、顶碗、转桌子、口技,甚至还有狼钻火圈、驯熊画画等等稀奇古怪的内容……这戏班子玩得够花的啊。” “……狼钻火圈、驯熊画画?”楚千酩难以置信地吐槽,“野生动物园都搬来了,厉害了。还有,原来上刀山下油锅这些,都是傩技啊。” “正是。”小道士点点头,“只是这些技艺危险性极高,练得又苦,寻常人家往往不愿让孩子受这等罪,加上这宋班主在佛心镇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心狠手辣,当然就更不愿意把孩子送进戏班子。所以,宋家戏班里的孩子大多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没爹没娘的孤儿,班主统一给他们起了名字,最大的榆生年十三,最小的枣生不过五岁,中间还有将近十个师兄弟。” “枣生……?”两个少年目光立刻低下去,“就是这位……” “是了,就是小道新收的乖徒儿。”小道士笑眯眯地答道。 第23节 枣生抱着个金属盒子,懵懵懂懂地坐在他身边。 把人家的戏班子人员组成挖了个底朝天,还收了小鬼做徒弟…… 这就是小道士说的……线索不多? 楚千酩在心里流泪,人和人真的不一样,怪不得他十八岁还在挂科,人家十八岁已经出师独当一面除鬼了…… 他不知道,此时舟向月脑海里,那个“大佬”标签越发高大闪亮,金光熠熠。 天下信此鬼话者一石,楚千酩独占八斗。 【???】 【??????】 【他是怎么编得这么有鼻子有脸的?生怕等会儿不翻车?】 【不是啊,我看过梨园梦前几次开启时的直播,那些人也探索过几波了,他说的这些信息八九不离十啊!!】 【卧槽?!怎么做到的?他有什么作弊器吗,这一路上明明什么都没发现啊】 【我来给大家解答】 【请左转切第三个画面,看看此时班主堂屋里的景象】 【啥?让我康康】 于是,不少弹幕转到了此时班主堂屋的视野。 只见瘸腿小厮窸窸窣窣地对着油灯翻看柜子里的名册,上面赫然记录着“佛心镇宋家戏班人员名册”。 名册似乎撕掉了一页,最新的一页上写的清清楚楚: 班主(掌坛师):宋旺发 掌坛大弟子:榆生年十三 底下则列了一溜学徒,李生、槐生、柏生、栗生、梧生、枣生之类的,乍一看像是进了植物园。 旁边摊开着一册“杂技表演大赏”,用夸张的粗黑字体写着走钢丝、顶碗、转桌子、口技、上刀山、口吞火、刹红铧、下油锅、狼钻火圈、驯熊画画等等,应有尽有。 【……】 【……草,原来是马甲开挂,现场直播】 【好一个现学现卖,新鲜热乎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共享眼睛?】 【我也想要,抱紧自己不存在的小眼睛】 【本人要告发有人作弊,祸乱魇境,罪不容诛!】 第19章 表里 舟向月依旧慢条斯理地读着名册账簿上的内容,一边说出自己推断的戏班故事。 这些信息七零八碎,组织起来还是需要一点思考时间。 至于什么宋班主脾气暴躁、心狠手辣因而普通人家不愿把孩子送来的,看看戏班名录就知道,一溜整整齐齐的树木名字,显然是班主统一起的名。若都是普通孩子,名字怎么可能都像这样。 之前在境幻里看到的小男孩多劫想来也改名了。 他是哪个弟子? 在境幻里,卖糍粑的奶奶曾问过他是不是快要成为掌坛大弟子了。 这么说,他是榆生? 舟向月翻开了柜子下层的一本厚厚账簿。 里面分门别类记录了戏班子的各类开支,其中“人牙”一项,清清楚楚地记录了近几年从人牙子手里购买每一个孩子所花的银两、年纪、身高、体重、牙口、身体与声音条件等等,写得比较细,每人一页。 他目光微凝,再次看到一页撕掉的痕迹。 人员名册里被撕掉一页,还能说是写错了撕掉再写一页。 可在账簿里又撕掉一页,就显得有点蹊跷了。 是谁的那一页被撕掉了? 舟向月立刻想到了多劫。 难道说,他的名字根本就不在名册里?是因为他死了吗? 可是枣生和槐生明明也死了,名字却还在学徒名册里。 还是说,班主其实也死了,死在他之前的孩子名字都被撕掉了,死在他之后的则没有……? 奇怪。 舟向月心里思索,手上速度不减地哗哗哗往后翻。 这账簿记得事无巨细,怪不得这么厚重。 这一年,梨园里挖了一口井,添了六件不同大小的戏服,四件头冠,两杆银枪。 每日采买的食物极少见米面,基本都是米糠、黍和小豆。 最近几个月买了不少药材,黄连、黄柏、黄芩、蒲公英、紫花地丁、金银花等等。 再往下翻,支出这一项单列了一页,“嫁妆账册”。 嫁妆?是班主嫁女儿? 是境幻里的那个莺时吗? 账册里列的多是些寻常的金银首饰、玉石、器皿等等。约莫一个戏班班主也算不上什么有钱人,嫁妆品类看着并不多,甚至略有点寒酸。 舟向月忽然想起来,走了这么久,除了在境幻里面,似乎还没有看到过和这个女儿相关的东西。 有点奇怪。 另一边,红衣小道士沉吟片刻,看向两个少年:“小道似乎听说,这位宋班主嫁过一个女儿,里面却似乎有些古怪。不知楚兄和祝兄是否有见到过新娘相关的诡异物事?” “!!!”楚千酩顿时睁大了眼睛,“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新嫁娘!” “这么说你们果然见过。”小道士颔首道。 楚千酩竹筒倒豆子似的:“可不是!我们之前看到了巨恐怖的红盖头还有红轿子……妈呀,这新娘一听就比其他小鬼恐怖许多的样子,我们该不是一来就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存在吧!” 哦,懂了。 怪不得没看到过,敢情这位莺时姑娘已经成恶鬼了。 “莫怕莫怕,”红衣小道士安慰道,“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楚千酩泪流满面:“呜呜呜传兄你真好!” 【楚傻子你别被骗了啊!!!!我作证,他包袱里现在就一尊破神像一个破银牌和一包倒霉死人钱,其它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而你则是从上到下武装到牙齿啊!】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等着看鬼真的来了的时候他怎么保护这俩活宝】 【+1 等着真鬼出现的时候露馅吧!】 正在这边拉拉扯扯的当口,楚千酩忽然觉得黑暗中一双视线落在了自己背上。 “!!!”他火烧屁股似的转过身去,那种被暗中窥伺的毛骨悚然感觉却转瞬间就消退了。 “怎么了?”小道士从他的肩头探出头来,好奇地左顾右盼。 “我刚才好像感觉……”楚千酩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看着我。但是转过身又什么都没看见。” 舟向月想起,自己之前似乎也有过转瞬即逝的这种感觉。 是什么东西在暗中窥伺他们? “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他和蔼地安慰道,“如果真有什么东西,枣生会发现的。” “哦……也是。”楚千酩松了口气。 毕竟传兄神通广大,甚至在这里收了个鬼道童…… 他正这么想着,枣生也随着舟向月的视线想钻过来看,结果正好绊在楚千酩的鞋子上摔了一跤。 “啪嗒”一声,小鬼的胳膊掉了。 那条青灰色的小胳膊在地上骨碌碌转了半圈,色泽灰黑诡异的血肉截面正好对着楚千酩。 楚千酩:“……”救命啊!这个小鬼本身已经够恐怖了! 舟向月上前一弯腰,若无其事地捡起那根小胳膊,跟拧发条似的又给枣生拧回去了。 他一边拧一边说:“事不宜迟,在这个院子里待着也不是个事儿,我们还是一起去找一找线索吧。既然这么一个大活人存在,若是曾有什么事发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 另一边,舟向月的小厮马甲还在班主的堂屋里翻东西。 他翻的手段十分娴熟,跟点钞票似的哗啦啦过去,却不发出一点声音,还能很快复原。 接下来是几沓厚厚的账簿,在狭窄的抽屉里不方便翻找,于是搬出来几沓,快速翻完之后再照原样放回去。 【这手法,没当过十年小偷练不出来吧?搞不好这新人原本是个小偷?】 【卧槽你说的有道理,我竟没想到这一点】 【社会社会,这还真是小偷进魇境——专业对口啊!】 【魇境招生办加10分!】 翻着翻着,舟向月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几沓账簿上,眼睛微微一眯。 同样是塞满了整个抽屉的账簿,这一沓比另外几沓堆起来要矮一些。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打开的抽屉上。 抽屉里还有些其他的杂物,他手伸进去,敲了敲抽屉底部。 发出空空的声响。 舟向月一手把抽屉里的东西都拢到一边,一手按在底部木板的边缘试探地一摁。 第24节 木板另一端翘了起来。 看来,这果然是个有秘密的抽屉。 抽掉木板,便露出了底下的物事。 一只颜色微微泛黄的榴花红小荷包,上面绣了几朵精致的白梅,坠着红色的穗子。 荷包掂起来有点重量,里面还有细碎轻微的响。 舟向月拉开荷包上的系绳,把囊袋里的东西倒出来。 一股极淡的冷冽花香忽然带着寒意沁入鼻尖,莫名令人熟悉得心惊。 舟向月骤然警觉,却来不及了。 他只来得及看清荷包里倒出的东西金属光芒一闪,便眼前一黑。 “咚”的一声,后脑勺撞在了身后的柜子上。 他身体软软地靠在柜门上,无声地滑了下去。 堂屋里落入一片静谧。 片刻之后,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鬼魅般的身影。 一点点黯淡的烛火一闪一闪地落在她身上,直到走近了,才能看清是一位藕荷色旗袍的纤细女子,正是伞蝶。 伞蝶依然面容冷漠,毫无羞愧之色地掰开小厮的手指,拿出了那只荷包。 她的目光在看清荷包里的东西之后,瞬间冷如寒冰。 【伞蝶女神受害者+1!】 【嘿嘿嘿最喜欢女神迷倒人了】 【dei!能动手绝不逼逼,姐姐飒死我了】 【话说,感觉女神在这个魇境里一直很游离哎,好像也没有认真地在找线索什么的,怎么突然一出手就针对npc?】 【她肯定发现了这不是npc而是境客吧!哪会有正常的小厮上一秒还在看守傩堂,把别的境客指到沟里去,下一秒就跑来翻主人家东西的】 【就算是针对境客也有点说不过去啊,刚才这个小厮过来,她的第一反应是躲起来,结果他刚翻出来这个荷包就出来把他迷晕了,好奇怪】 【也不是针对境客吧,我感觉她是在找东西,刚才遇到小鬼就在问这个】 【她在找什么?】 【不知道,每次都刚好被挡住,可恶!】 【感觉现在都很少看到伞蝶了,这个魇境评级也不高啊,莫非这里有什么秘密?】 *** 同一时刻,正和楚千酩、祝凉走在路上的舟向月脚步一顿。 “怎么了传兄?”楚千酩关切地问道。 舟向月:“……没事。” 就是后脑勺幻肢疼。 【哈哈哈哈哈,你传兄马甲被人端了!】 【啥啥怎么回事?猹在瓜田里翘首期盼】 【指路伞蝶的直播画面,那可真是毫不手软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完过来了,就想看小船翻车后的表情!可惜现在他身边还有人,够能装的!】 【恐怕此时他心里都在骂街了吧哈哈哈哈哈!】 【看到小船不爽,我就爽了!!!】 第20章 表里 舟向月仔细回想马甲晕倒前闻到的那股冷冽花香。 香味很熟悉,但他却没闻出到底是什么花香,这个身体好像鼻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他是被谁暗算了? npc,还是境客? 如果是npc的话,至少肯定不是班主。 那是班主的屋子,他若是发现了那肯定是直接冲上来暴揍他,杀了他都有可能,绝不会用迷香。 别的npc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毕竟就目前看来,这个魇境里的npc鬼杀人方式都比较简单粗暴,npc人则没有一个应该拥有迷香这么精致高档的玩意。 这么说,貌似还有一个连原身舟倾都没见过的神秘境客,正在此刻的魇境里神出鬼没…… 舟向月想起自己甚至还没看清就被抢走的东西,顿时黑脸。 那说不定是什么关键物品。 ……不过,魇境并没有提示他。按理说,他获得境灵的时候耳边就响起了提示,如果荷包里那个东西是什么特殊存在的话,也该有提示才对。 奇了怪了。 他仔细回想那个东西。 那是一件金属的物品,表面呈现暗金色泽,边缘有弧度,还有精致的纹路。拿在手里并不太重,想必是空心的。 一件装在荷包里的,空心的金属物品……到底是什么呢? 暂时想不到。 舟向月思忖着,按照大概率推断,这马甲也和一个正常人一样,恐怕得过了迷药劲儿才能醒来。 这么说,他还得想办法赶紧过去唤醒马甲,不然他的身体就那么大咧咧地横在班主的屋子里,万一等会班主回去就麻烦了。 得想个法子把这两个少年引到班主的堂屋附近,但又不能太靠近,然后要给他自己制造一个能够短暂离开的时机…… 舟向月忽然一凛。 怎么这么快就自己醒了? 后脑勺还隐隐作痛,小厮的视线闪了闪,眼前的景象逐渐从模糊到清晰。 下一刻,他就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快就醒了。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越来越近,簌簌地震落窗台角落蛛网上的积灰。 他昏迷的程度很浅,是被脚步声惊醒的。 班主回来了! 小厮舟向月一个激灵,连忙抓着柜门起身。他忍着脑中尚未褪去的眩晕飞快扫视了一圈周围。 烛火已经熄灭,那个暗算他的家伙无影无踪,想必在班主回来之前就已经走了。 ……搞不好班主还是他引过来的! 舟向月磨了磨牙。 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是谁。 不过这么粗略看过去,那人似乎没有动周围的东西。一切看起来都还很正常,都是之前他很注意保持原样的模样。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还在逼近。 听这个声音,班主已经走进了院子,恐怕再走几步就可以推开堂屋的门,走进他所在的这间屋子。 堂屋里正冲着门的是一张黑檀木桌、两侧木椅,木桌上有一尊牌位和两只香炉,全部都是一眼看到底的结构,墙边的大柜子也都被抽屉和隔断分隔开,杂物塞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法藏人。 没有时间犹豫了。 舟向月一个箭步蹿到堂屋右侧耳房的门前,屏住呼吸。 咚,咚,咚! 他计算好脚步声落地的节奏,趁着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推开了门。 “吱嘎”一声在他耳边如同惊雷,但愿在院子里能被脚步声掩盖住。 院子里的脚步声似乎停顿了刹那。 舟向月的心跳都停顿了一瞬间。 耳房并不大,一进门便是一个巨大的衣柜,左手边则是一张木床,床单没有掖在垫子和褥子里,半垂在空中。木床床头是一扇木框陈旧的窗户,薄薄的窗帘静静垂落,隐隐透出一点天光。 “砰——砰” 堂屋开门又关门的声音传来。 班主已经走进堂屋了。 咚,咚,咚。脚步并没有停止,而是径直朝着耳房走来。 还有三步,两步,一步—— “吱嘎——” 房门扭转声响起的前一秒,舟向月伏地一滚,钻进了木床底下。 钻进去之后,他飞速转身,伸手拽住被他碰到而摇晃的床单一角,免得它摇晃幅度太大,被班主发现。 被粗麻布绑腿包裹的两条粗壮小腿几乎擦着他的指尖过去。 舟向月飞快地缩回手,顾不得床底厚厚的灰尘,无声地向后移动。 背后突然撞上了一团软软的东西! 舟向月顿时咬紧牙关,缓缓伸手到身后一摸——虚惊一场,只是几卷团起来的被褥,被塞在墙边。 “嚓。” 轻微一声摩擦声后,屋里亮起了火光。 第25节 屋里一时一片寂静,只有火光一跳一跳投映在墙上和地面的黑影,以及班主粗重的呼吸声。 舟向月缩在床下,看见那两条腿走到床前,脚尖冲外。 “吱嘎”一声,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班主坐在了床上。 舟向月在黑暗中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此时,他和班主只隔了一层床板和几床被褥。 就在这时,那种诡异的、被窥探的感觉突然再次涌上心头。 轻微的摩擦声从对面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摩擦过墙面。 舟向月猛一抬眼。 这一瞬间,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黑漆漆的,没有眼白,透不出一丝光。 突然,“哐当”一声!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在地面骤然炸开,碎玻璃到处飞溅。 舟向月下意识一闭眼,感觉到细碎尖锐的疼痛划过最外面的胳膊。 室内猛然陷入一片黑暗。 是油灯在床脚摔碎了,碎片溅到了床底。 “草他妈的!”班主愤怒的咒骂声传来。 他咚咚咚的脚步声迅速走到窗台,然后又是“嚓”的一声,火光再度亮起。 接连不断的咒骂声中,班主抓着油灯蹲下身,凑近去看油灯的碎片。 在舟向月的视野里,那双粗壮的腿跪在地上,沉重的躯体也伏到了地面上。 他甚至能看见班主腰间系着的灰色长巾。 接着,悬在空中的床单一角,被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抓住了。 只要这只手一拉,班主手中的火光就会照见床下的他。 【啊啊啊啊啊我好紧张】 【为什么又要第一视角!啊!!!】 【前排温馨提醒,可以呼吸】 突然,嘭!嘭嘭嘭!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一连串的爆炸巨响在外面响彻夜空! 刺眼的光芒透过薄薄的窗帘,将昏暗的室内也照得一亮一亮。 “又是哪个死日毂辘?!” 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后,班主迅疾起身,连地面上的碎玻璃渣都不管了,抄起木棍就飞速冲了出去。 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 同一时刻,另一个院落里的红衣小道士惊恐万分地跌倒在地:“啊,对不起!我我我笨手笨脚的我也没想到这里竟然放了这么多爆竹……” 楚千酩三人发现了这个储存了不少烟花爆竹的屋子,还没高兴多久,小道士失手摔在地上的油灯就引燃了小屋墙角堆放的烟花和爆竹。 此时,这里爆竹乱窜、烟花乱飞,噼里啪啦金光四射,好一片群魔乱舞的混乱景象。 嘭!嘭嘭嘭! 这是烟花在四面八方的夜空中炸开,甚至炸到了院墙和梨树上。 咚咚咚!咚咚咚! 这是班主的巨大脚步声正在飞速逼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道士连声道歉。 “班主来了!”楚千酩崩溃地冲过来拽他,“别管那么多有的没的了快逃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夺笋哪!!!】 【还有这种操作!!!】 【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从惊悚片到搞笑片无缝切换啊这是】 【目瞪口呆.jpg 现实版本围魏救赵】 【有没有考虑过内鬼就在身边呢?楚宝(怜爱)】 【我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我见过阴森的梨园,诡异的梨园,血腥的梨园,空荡的梨园……却从未见过这么热闹仿佛过年的梨园啊哈哈哈哈哈!】 【梨园梦忠实观影爱好者感动得眼泪流下来,终于看到了这么美妙的一场烟花秀,让我们一起说:谢谢小船!】 【魇境: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叮!当前围观鬼数1026,兑换102魇币。共收到打赏433魇币,当前魇币余额1002。” 第21章 表里 眼看班主张牙舞爪的身影已经在火光中隐隐出现在院落尽头,楚千酩咬咬牙,一把将小道士推到身边,随即手中什么东西光芒大亮。 “咫尺天涯!” 白光一闪,几人再一睁眼,便站在了一处僻静的院子里。 远处夜幕里“嘭嘭嘭”的烟花也逐渐稀疏了下去。 舟向月雀跃:“哇,楚兄这一手可真是太厉害了。” 楚千酩正手撑着膝盖大喘气,闻言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不厉害,只是一个道具,冷却时间还巨长。” “居然是道具,不是法术?”舟向月面露疑惑,“冷却时间又是什么?” 楚千酩:“……” 不好意思,忘记小道士是境中人了,不懂这些。 他挠挠头:“呃,就是……我们那地方把一些法器叫做道具,冷却时间嘛,是个比喻,就是使用一次后到下次再能使用之前的间隔时间。” “原来如此。”小道士恍然大悟,“居然能把这么厉害的法术附在死物之上,楚兄那里之人可真厉害!” 【呔!骗子!装什么蒜呢!】 【入戏挺深啊】 【装的还挺像,真跟境中人一样一样的,我宣布今日影帝就是你了!】 这时,远处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刁爷,我,我好像看见那边有人影……” 是小眼镜的声音。 几人一愣。 楚千酩反应最快:“是刁辛刹那几个人!我们快躲起来。” 祝凉反应极快,小道士则被长长的衣摆绊了一下。 楚千酩一看,很不见外地一把将他拽起来,跟拎小鸡一样塞到了旁边的柴垛后面,顺便把枣生也塞到了旁边。 舟向月:“……” 那个,他虽然弱鸡,但还是可以自己走的…… 枣生倒是往他身边贴了贴,一只小胖胳膊紧紧抱着惊吓盒,另一只圈住舟向月的胳膊。 那一头,刁辛刹在催促小眼镜:“愣着干什么?看见人影,那就去看看啊!” “啊?”小眼镜瑟缩了一下,“那边院子里挺黑的……” 刁辛刹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了,给他拍了个趔趄:“蠢货,进魇境还怕黑?!” 小眼镜战战兢兢、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 他太过紧张,甚至在走过几人身边时摔了一跤。 他滚尿流地爬起来,囫囵地在周围看了一圈,就忙不迭跑了回去:“我看错了,看错了!刁爷,这里没有人……” 刁辛刹无语:“蠢货还不长眼,要你有何用?走了!” 小眼镜缩着脖子跟他们走了。 几人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又过了一会儿,楚千酩几人才小心翼翼从柴垛后钻了出来。 “传兄,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楚千酩充满期待地看着小道士。 在他心里,小道士俨然已经是同龄人楷模,不得不抱的大腿。 舟向月还没开口,祝凉捡起了地上的一张纸:“这是什么?” 楚千酩:“咦!刚才我还没看到这个呢,难道是刚才那个人掉的?” 这是一张红色洒金宣纸,材质看着颇为讲究,两面都写了字。 正面是一行地址: 板凳街卅四号陆家大院 背面则有一段话: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此证: 陆氏平遥 宋氏莺时 第26节 这下舟向月大概确定了。 宋莺时,就是境幻里那个被多劫气得够呛的小姑娘,宋班主的女儿。 两人的名字底下,还写了两人的生辰八字。 舟向月正要开始计算两人的年纪,祝凉只瞥了一眼就轻飘飘道:“新郎陆平遥13岁,新娘宋莺时10岁。” 舟向月:嗯? 原来小凉兄还是位心算小天才。 楚千酩震惊:“两个这么小的孩子,结个鬼的婚?过家家吗?他们知道怎么那个吗?” 舟向月淡定道:“肯定不对劲,所以成鬼了啊。” 他转头打量了一下楚千酩:“楚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新娘子相关的东西。你倒是一晚上见了好几次了,看来这位莺时姑娘和你还挺有缘的呢,搞不好看上你了。” 楚千酩惊恐:“啊?! 他回想起那悠悠飘落的红盖头,还有仿佛在等着他们的大红轿子,脸都绿了,“那,那怎么办?” 舟向月:“我想想……前两次红盖头和轿子出现,虽然有些恐怖,但其实并没有把楚兄你怎么样。” “不过,常言道事不过三,按照小道经验来说呢,这位莺时姑娘毕竟大概率成了恶鬼,若是前两次只是浅浅给你提供点线索,而你一直没有反应的话,第三次恐怕就要翻脸了……” 楚千酩大惊失色,抓住小道士的胳膊:“传兄救我!” 没想到一转眼,看见旁边的小鬼抓着小道士的另一只胳膊,眼神阴森森地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积聚。 吓得楚千酩一个激灵,赶紧松手。 小道士没注意这个小插曲,沉吟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楚兄,我们或许得走一趟这个陆家大院。” 楚千酩快要哭了:“真的要去吗?” 新娘变成女鬼的婚礼古宅,怎么想都很恐怖啊! 这时,一阵风忽然飘过,送来了风中飘飘荡荡的幽幽歌谣声。 “下油锅,下油锅,溅起油花一朵朵……” 楚千酩终于崩溃了:“!!!” 为什么还来啊这一关不是已经过了吗!!! 作为一个鬼你现在不去看烟花看热闹居然还来吓人这内卷未免太严重了吧!!! 没想到红衣一闪,小道士已经挡在了他前面。 他抬起手摸了摸枣生的头:“去跟你师兄好好说说,看,都放烟花了,大过年的,今晚班主放假。” 楚千酩:“……” 这是薛定谔的过年吗? 但枣生果真颠儿颠儿地跑了出去。 “……一只眼睛一条腿,焦焦脆脆财源多……” 红衣小道士站在那里看着小鬼的背影,一边听着空气中仍在飘荡的童谣,嘀咕道:“那要是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腿,那可怎么办。” 楚千酩:“……”不小心唱出来了。 不过是片刻时间,枣生就又蹬蹬蹬地回来了。 原本随着歌声冷下来的空气似乎也恢复了正常。 小道士又摸摸他的头:“我家枣生真棒。” 楚千酩左顾右盼,没有看到这小鬼再带另一个浑身炸得焦黑的小鬼回来,总算松了口气。 危机似乎被枣生轻轻松松解除了,又被小道士这么一吐槽,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 楚千酩忍不住开口:“我刚才就想说,这童谣歌词到底几个意思?还焦焦脆脆,接下来是不是该说吓死的境客不要扔,裹上鸡蛋液,裹上面包糠,下锅炸至金黄酥脆,隔壁小鬼都馋哭了?” 红衣小道士的肚子就在这时极为应景地咕噜噜叫了一声。 楚千酩:“……” 祝凉:“……” 楚千酩惊恐地看向他:“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对不起,”舟向月真诚的眼睛充满歉意地看向他,“但我忙了大半夜,现在确实饿了,好想吃蘸红糖的糍粑……” “我,我也想吃。”枣生跟着吞了口口水。 “你们看,我就是一个苦命的穷道士,带着一个可怜的小鬼过活。”舟向月凄凄惨惨地说。 枣生眉毛一耷拉,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掉眼珠子。 舟向月继续凄凄惨惨戚戚,“……我家枣生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看这瘦骨嶙峋的小可怜样儿,就知道他怎么也吃不饱。” 枣生福至心灵,动手去掰自己的脑袋。 楚千酩一阵恶寒。 神tm长身体!这小鬼搞不好已经游荡了好几百年了……看这动不动掉脑袋掉胳膊的,骨质疏松还勉强说得过去…… “好了好了好了!”楚千酩连忙打断他们,“求你把你的脑袋装好了小祖宗!多次脱臼会习惯性骨折的!反正我们正好也是要去镇上的,去了先带你们去吃糍粑啊……” 小道士的脸色顿时多云转晴,笑开了: “多谢楚兄!我要多加糖噢!” 枣生磕磕巴巴地复读:“我,我也要!” 【哈哈哈哈哈哈救命,为什么这里画风这么清奇】 【小楚:妈妈这里有坏人!】 【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这是个陷阱,陆家大院就是个有去无回的必杀局啊!】 【救命!真的吗?!】 【完了完了,我作证,没有人能从那里活着出来】 第22章 表里 片刻之前。 班主听到了烟花爆竹声,像一阵黑旋风似的暴怒冲出屋子之后,小厮马甲的舟向月在耳房的床下又静静地躲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绕开地面上的玻璃碎渣子和灯油,从床底的另一侧爬出来。 他凑到窗前,悄悄撩开一点窗帘。 外边的天空还在绽放着一朵一朵的烟花,热闹得紧。 看来班主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舟向月没有再点灯,直接就着窗外那忽亮忽暗的光抬起手检查胳膊和手肘。 刚才油灯摔碎时他就在床下,之后又从黑漆漆的床底爬出来,胳膊上不免嵌了几片碎玻璃渣,一摸就是黏糊糊的一手血。 不打紧,无痛真的好快乐。 他拍拍手上的灰,转身就接着去翻东西了。 【嘶,好痛……不敢看了】 【为什么老婆一点都不痛的样子?面不改色的】 【而且他都不用处理一下伤口的吗?】 【是个狠人,刚才他那个原身装尸体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瞧瞧,这舍生忘死的敬业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啊】 噼啪。 黯淡的火光跳跃了一下,重归于无声。 这个瞬间,舟向月突然看到窗外什么东西隐约一闪。 他下意识一低头,躲在窗户底下。 人声从窗外传来:“哥,我们还没找到舟倾的尸体呢,就来翻班主的房间吗?会不会不太保险……” 嗯? 舟向月没想到会在这里听见身体原主的名字,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另一个人恶狠狠地说:“反正亲眼看到他死了,尸体跑不掉,早晚都会找到的。趁着班主不在,赶紧搜查才是正经事。” “可是,我总感觉不大对劲……哥你说,会不会有别人发现了他身上的秘密,提前把他的心脏挖走了?要是被发现了,我们不是全完蛋了?” 舟向月:嗯? 看来这位原主,还有个小秘密啊。 “被发现了完不完蛋我不知道,倒是这个魇境太邪门了,要是不赶紧找到线索,恐怕我们直接在这里就会完蛋!” 被称作“哥”的那个人呵斥了另一人几句,两人在院子里搜索。 舟向月躲在窗户后面,放轻了呼吸。 “说起来,那小子早就一副快死的样子了,居然还一直活到了这么大,我一直觉得挺邪门的。家主没觉得不对劲吗?” “你要是嫌命长,尽管打听家主的心思。”另一人冷冷道。 “哦……”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窸窸窣窣翻东西的声音。 舟向月的好奇心确实被勾起来了。 在舟倾的记忆里,他从小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靠捡垃圾长大不说,还弱不拉几的。 他之前就奇怪,舟倾这么一个脑子不大灵光、体弱多病还有点姿色的孤儿,居然能顺顺利利活到这么大。 看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背后有人呢。 只是这么听起来,恐怕舟倾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早有预谋。 就连死了之后的心脏都被惦记着,真是个小可怜哪。 第27节 就连舟向月都觉得心脏好像异常地跳动了一拍,他不由得抬起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 这一摸,他才发现不对劲——这身体的心口处,有一个形状奇怪的伤口。 伤口还未好全,只是因为这身体原本就遍体鳞伤,舟向月醒来后还没有注意过这道伤口。 摸到伤口的一瞬间,舟向月心头涌上一股奇怪的熟悉感。 就好像……他自己的心口处,也有这么一道伤疤。 “哥!哥!”压低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止不住发颤。 “什么?” “你你你背后……” 舟向月在窗户底下望出去,看到了地上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 窗外立着一个黑影。 像是一头身形巨大的狼。 门外陷入一片死寂。 下一刻,原本压低的说话声猛然变成了惊恐的尖叫:“那里!那里!啊啊啊啊!!!” 黑影猛扑过去,撕心裂肺的尖叫和猛兽的低吼声混乱交织。 舟向月从窗户里看见那个巨大的黑色怪物瞬间撕开了两人的喉咙,滚烫的鲜血喷溅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隔着窗户打开的缝隙溅到了他的脸上。 【出现了!梨园里行走的生命收割机!】 【我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这激动人心的一幕~快上!别忘了里面还有个皮薄骨酥的小美人呐!】 【小船快跑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放心逃不掉的,他动过那个东西,绝对不可能被放过,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颤抖的手激动的心,我已经准备好录屏了,小美人命丧兽口,绝对值得我反复品味】 【老婆!我会想念你的!落泪】 随后,怪物如有所感转过了头,嗜血的眼珠恶狠狠地盯住了舟向月! 舟向月心中警铃大作,随即召出了境客包袱。 可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玻璃破碎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铺天盖地冲撞而来的力量瞬间将他粗暴地掀倒在地。 他的后背重重地磕在地上,感觉到尖利的獠牙像切豆腐一样衔住了他的脖子,血腥味和疯狂的气息扑面而来—— 舟向月原本要用包袱里的某个东西,却在此刻忽然心念一动。 电光石火之间,他开口叫道:“小白!” 奇迹发生了。 扑倒他的巨狼竟然停住了。 它那双猩红的兽眼猛然睁大,死死盯着他一眨不眨。 舟向月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他的身体被巨狼的爪子牢牢摁在地上,脆弱的咽喉就在它獠牙张合的咫尺之间。他看到,怪物长长的獠牙上滴落血水,马上就要滴到他身上—— 怪物的嘴往后退了一点,从牙齿底下吐出了他的脖颈。 下一刻,它微微歪头,在舟向月肩头试探一样,轻轻地舔了一口。 舟向月:……??? 第23章 表里 舟向月原本只是突然间福至心灵,急中生智喊出了那一声“小白”。 可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着实出乎了他意料。 舔了他一口之后,巨狼骤然激动起来,就像是狗子尝到了最喜欢的小零食一样。 它伸出舌头就开始疯狂舔他。 从肩膀舔到脖子,甚至还往前一蹿,想要在他脸上吧唧一口。 【???】 【?????】 【我不理解,但大为震惊】 【小白?!小白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我的小白啊!你可是魇境里最凶悍的怪物啊!!(痛心疾首)虽然老婆确实是个小美人,但你怎么能见色眼开呢?!(捶胸顿足)】 【我去,原来这就是bug皇的威力的吗?我的截屏器都过于震惊以至于卡住了】 事发突然,舟向月足足愣了好几秒,直到怪物的舌头快要舔到他脸上了,才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它,又叫了一声:“小白!” “呜呜!” 巨狼兴奋地哼唧着摇起尾巴来,虽然尾巴摇得笨重,但连带着屁股和腰都在使劲,就像是见到了阔别八百年的主人。 一边摇尾巴,还一边像争宠的小奶狗一样拼了命地伸长脖子往他怀里拱,舟向月一个不留神就被他在脸上“吧唧”舔了一口。 舟向月有点招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热情,顺势靠着墙坐起来,把它毛乎乎的大脑袋摁在怀里,免得它湿漉漉的舌头老想往他脸上招呼。 破案了。 之前在境幻里,他一直没有看清的、被多劫和枣生养着的小白,原来是一只狼。 ……不,仔细看一眼,其实它的尾巴比狼摇得挺灵活,长相也有些介于狼和狗之间。 应该是狼和狗生下的小杂种。 可是它为什么没有杀了他呢? 总不能是因为他拿到了无邪君的面具吧? 那,难道是它也把他当成了多劫? 要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枣生把他错认成自己的哥哥也就算了,毕竟小鬼年纪太小,而且他现在这个身体和多劫确实有几分神似,也都喜欢玩铜钱;但小白居然也把他当成了多劫,他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世界啊。 舟向月仔细打量了小白片刻。 或许是因为魇境里的什么怪力乱神都不奇怪,这头狼大得吓人,若是人立起来,比他还要高不少。 发现了这一点的舟向月忍不住磨了磨牙。 看着这么个庞然大物,还是挺吓人的。 只是它亲亲蹭蹭求抱抱的热乎劲儿,实在是太像一只撒娇的大狗。 此时,大狗似乎是蹭够了,身子一扭就轻轻松松从舟向月怀里窜了出去。 没跑出几步,它又回过头来看看他,还摇了摇尾巴。 舟向月拍拍屁股站起身来:“你这是想带我去一个地方?” 见他起身,小白又往前小跑了两步,再度回过头来冲他摇尾巴。 那双成为多少人噩梦的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一眨不眨。 成,这意思他明白了。 “你等等啊小白。” 舟向月跟着他走出屋子,看到了一地狼藉的鲜血和尸体。 正是那两个议论着挖舟倾心脏的人。 没成想他们口中的死人还活着,倒是来翻他们的衣服了。 因为担心班主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回来,舟向月迅速地翻了一遍。 没有找到什么道具,看来境客死了也不会爆装备,不知道是不是直接被魇境系统回收了,大概之后还能拿来卖给境客,赚取境客拼死拼活挣到的魇币。 真是抠门到家了,舟向月想。 不过,他倒是在其中一具尸体的衣兜里找到了一个桃木护身符。 护身符的样式很是特别,背面刻了一个勾画回阖的符咒,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笔画十分对称的字。 舟向月认了半天,也没认出来到底是什么字。 不过,这人没有把护身符放在境客包袱里,而是贴身携带,想来它还挺重要的。 舟向月没再耽搁时间,拿着护身符对着虚空作了个揖,将它收进了兜里。 舟倾啊舟倾,你连身体都送我了,就送佛送到西,保佑我活着离开这个魇境吧。 要是连我都死了,还有谁能给你这个孤儿报仇呢,是吧? 接下来,他跟上早就等急了的小白,离开了班主的院子。 小白走的路线十分隐蔽,基本都贴着墙角和树丛。舟向月跟着它这么摸爬滚打过来,身上又多了不少干枯枝叶划出的血印子。 小白将他带到了一个小院子旁边,然后停住了脚步,看看院子又看看他。 舟向月会意:“你想让我进去,但你不能进去?” 他往院子门口走了一步。 没想到,小白又扭头过来咬住他的袖子,扯得他一个趔趄。 舟向月看着这只蹲坐着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巨狼,有点犯难:“你把我带到这里,又不让我进,是几个意思?” 可怜小白不会说话,急得喉咙里呜呜地哼着,拿头去蹭舟向月的脸。 一人一狼大眼瞪小眼。 “……我想想,”舟向月思忖片刻,从包袱里拿出了一枚铜钱。 第28节 上次他打算扮演神像蒙混过关之前,也抛过铜钱。 抛铜钱的结果是代表吉的正面“平安喜乐”,他才放心去赌一把。 现在是时候再试试运气了。 在铜钱的阴森冷意弥漫到全身之前,他手指一动将其抛起,看着铜钱落入掌心。 稳稳当当,甚至没有晃一下就“啪”地落定。 是背面。 凶。 舟向月微微眯起眼。 这个院子里恐怕有危险。 小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看他站在原地不动,又着急地把他的肩膀往院子的方向拱了拱。 舟向月略加思索,又取出了一枚铜钱。 小白这样矛盾的举动也说明这个院子不简单,一枚铜钱估计是过于简单粗暴了。 这次,两枚一起抛。 这一次,两枚铜钱先后落在掌心,互相重叠了一半。 上面的铜钱是背面,下面的铜钱是正面。 哦,舟向月心里大概有数了。 虽然简单粗暴,但他莫名地相信自己的运气。 与铜钱接触的掌心被阴气冻得快要僵硬了,他将两枚铜钱收了回去。 【他为什么又在抛铜钱?总不会是在占卜吧???】 【想啥呢,他要真能占卜,早就被各大门派争抢着挖回去当宝贝供起来了,哪会是这样任由可怜小白菜头在魇境里摸爬滚打】 【也是,会占卜预知的天灵宿几十年都出不了一个,倒是有不少神棍装作天灵宿去骗吃骗喝,最后无一例外都被打假】 【只是个普通人吧,大概就跟抛硬币似的,求个心安罢了】 【想开点,他说不定在cos邪神(笑)】 【扣1无邪君原谅我,虽然我笑了但我绝对没有对您不敬,无邪保佑!(双手合十)】 【1】 【1】 【1】 正在这时,远处隐约有铜铃声响起。 小白的耳朵顿时立了起来,有些焦虑地看过去,又看回舟向月,一副为难的样子。 舟向月笑了一下,安抚地拍了拍小白的脑袋:“别担心。” 小白仿佛听懂了,留恋地用大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随后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悄然隐没进红灯笼光线以外的黑暗之中。 舟向月的手抬到一半:“……” 他讪讪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本以为这位小可爱会留恋地回头看一眼的。 接下来,他也没有再犹豫,从半掩着的门缝悄声走进了那个院子。 跨过门槛的时候,他的视野中闪烁了一下刀光。 定睛一看,院子里竖着高高低低的木桩,还有横着竖着的两排刀梯,周围挤挤挨挨地摆了几只大缸,显得整个院子有些拥挤。 不过没有之前他在鬼打墙院子里看到的那样密集狰狞,倒像是什么人平时练功所用的道具。 这里看起来像是学徒所住的院子。 “叮!”耳边再度响起魇境的提示音,“您的生命倒计时仅剩3分钟,请及时补充!” 舟向月脚步一顿。 就在这分神的一瞬间,耳边风声骤响!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一根泛着金属寒光的黑色鞭子已陡然卷上了他的脖颈。 嗤啦一下,血花四溅! 那根鞭子上炸起根根倒刺,一牵一拉间就已沾染上了鲜亮血迹。白皙脖颈被鞭子束紧、猛地一扯,细瘦的身躯也身不由己地踉跄跌倒。 “终于抓住你了,一进魇境就没抓到人影的小老鼠。” 随着说话声,刁辛刹手持鞭子的另一端从黑暗中狞笑着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师爷和面色惨白的小眼镜。 “还扮成小厮骗我们……你他妈挺能装啊,还敢在老子头上动土。” 刁辛刹一扯鞭子,舟向月的脖颈顿时被勒紧了。 原本苍白的面色立刻涨红起来,他喉咙里低低地泄出一声不堪重负的痛哼。 虽然不痛,但窒息也很难受啊! 刁辛刹走到他身边蹲下来,看着他舔了舔嘴角,眼里是嗜血的兴奋:“所以,境灵就在你身上吧?” 舟向月:“……” 你这么勒着我也没法回答啊。 刁辛刹似乎早已下了结论,根本没想听他回答。 缠在脖颈的鞭子一动,将狼狈的少年扯得不得不抬起头来,露出带着交错血痕的脆弱喉结。 “交出来,不然我现在就勒断你的脖子。” 舟向月被迫仰着头,呼吸受阻,耳边充斥着自己艰难的喘息声和放大的脉搏声。 以及清脆的一声“叮”—— “您已获得身份:被识破的倒霉境客,生命倒计时:30分钟。“ 【嘶哈嘶哈,我能说我爱看老婆被鞭子勒脖子吗,我变态我先说】 【我也说】 【我再说】 【木鱼敲一敲,诚实面对姓匹,好好做鬼争取早日超生】 【敲一下】 【敲一下】 第24章 表里 一秒,两秒,三秒。 被挟制的少年终于放弃般闭上了眼。低垂的细密睫羽微微战栗,在眼角沾上了一点被逼出的薄红。 舟向月艰难地伸手入怀,掏出一只薄薄的面具,颤抖地将面具递到了刁辛刹手中。 冰凉的手指不甘地紧紧抓着面具,直到触到对方手指了才松开。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无邪君的面具】!” 提升音在耳边响起,刁辛刹长出一口气,笑了起来。 “还算你小子识相。”他手腕一动,原本紧紧缠在舟向月脖颈上的鞭子飞快地收了回去,发出“嗖”的破空之声。 少年涨红的面庞转瞬变为惨白,扑倒在地面上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 【他就这么把境灵碎片给出去了啊?差评,怎么有这么窝囊的境客!!】 【他一直这样啦,毕竟一路靠苟靠骗的弱鸡嘛,笑死】 【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等等,不对啊,刚才他不是已经把境灵碎片用了吗?变成了这个身体?】 【淦我这个金鱼脑,确实已经用了(挠头)(发现自己并没有头)】 【已经用了?!那面具不应该失效吗?为什么还会提示刁辛刹获得了境灵碎片?】 【不知道……或许是魇境又bug了,境灵碎片又回去了?毕竟据说这位是有名的bug皇嘛】 【管他呢,不管怎样,反正境灵碎片已经到刁辛刹手里了。我就是看弱鸡不爽!刁爷早晚nen死他,看着就烦】 “恭喜刁爷!”师爷笑着凑过来,“拿到境灵碎片,就成功了一半了。” “那是,毕竟老子亲自出手么。”刁辛刹洋洋得意地将面具收起来,“目前这个魇境里除了班主之外,还没有什么能直接威胁到老子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什么,恨恨地啐了一口:“也他妈不知道为什么,那班主跟吃错药了似的见了老子就发狂一样追杀过来,也不去追别人,草。” 嗯? 舟向月还趴在地上咳嗽,一边咳一边竖起了耳朵。 这班主可以啊,记性不错,能处。 【哈哈哈因为你面前这个狗贼在班主面前给你上眼药了啊】 【啥啥啥?我错过了什么精彩内容】 【指路之前的鬼打墙,弱鸡反水说要告发别的学徒,然后第一个把刁辛刹给抖搂出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刁爷,惨!】 【这家伙看着白白净净,其实一肚子坏水,就连打小报告都是装的,其实给班主眼里扔了一把沙子就跑】 【卧槽!牛人!敢在这个魇境里的班主头上动土,瑞思拜!】 刁辛刹接着说:“境灵先留着,等到关键时刻再生成道具吧。这玩意真他妈好用,在魇境里牛逼的很,只可惜带不出魇境,草!” 舟向月:呜,为什么别人可以生成道具,他只能拥有第二个自己。 还未等他再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一把剑“嗖”地抵到了他脖子面前。 第29节 舟向月:“……”又来啊。 他逆来顺受地任由那把剑把他逼得再次抬起头,看见师爷冷笑着看向他的神情:“既然你交出了境灵碎片,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说的好! 舟向月眼睛一弯,刚要开口说话,又被师爷打断了:“就赏你个痛快的吧。” 舟向月:“……” 眼看着那剑尖就要往前一送—— “刁爷!我有重要情报要献给刁爷!”舟向月连声惨叫起来,叫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撕心裂肺,连站在旁边的小眼镜都忍不住一个激灵。 “慢着!”刁辛刹制止了师爷,“你要说什么?” 【呔!快一剑捅了他!小心他等下再扑你一脸沙子!】 【这狗贼但凡开口说话,就大事不好】 【想啥呢,他都已经翻车被抓包了,刁辛刹还能再上他的当?】 【他这狗嘴要能再骗过刁辛刹,我倒立吃屎】 【又是你,骗吃骗喝君!上次就是你吧,说小船骗过刁辛刹就倒立吃屎,还没饱呢?】 【上次不是我!而且上次刁辛刹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现在不也已经识破了吗,那不做数!】 舟向月一脸惊魂未定地看着依然抵在脖子边的利剑,讨好地冲刁辛刹笑了笑,又垂下眼眨了眨,示意这剑在脖子上他害怕。 刁辛刹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剑放着,就这么说,免得你他妈又给老子耍花招。” 舟向月:“……”行叭。 【哈哈哈哈哈哈,端正态度,从实招来!】 【受害人:盯——】 舟向月又艰难地咳了两声,这才嗓音略微沙哑地开口:“是小的有眼无珠,第一次进魇境,不识刁爷赫赫英名,竟不小心犯到英明神武的刁爷头上,实在该死、该死!” 刁辛刹:“你他妈给老子好好说话,装什么古人。” 【哈哈哈哈哈哈,因为他另一个马甲还在装古人,串戏了吧这是】 【兄弟,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啊哈哈哈哈哈哈,台词功底有待提高啊!】 “……”舟向月迅速回想舟倾的记忆,小心翼翼地拿捏着语言开口:“刁爷我错了,我第一回进这种鬼地方,实在是把我给吓坏了!直到我见到您哪,终于见到无敌大佬了……” “还他妈给老子装?”刁辛刹冷笑一声,“你一进来就藏在暗处避人耳目,还知道弄虚作假骗老子去追境灵,境灵就在你手里,还要嘴硬说自己是新人啊?!” 舟向月瞪大眼睛,眼眶红红,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刁爷我是说真的啊!我之前路上走着呢,突然头顶‘砰’的一下,眼前一黑,再睁眼就发现自己搁那阴森森的傩堂里躺着了。” “我胆子小,吓得那叫一个厉害啊!听着外面有动静,我一骨碌就掀开案布躲到那个供桌底下去了……然后就一直躲在底下,直到后来听着外面没声儿了,我心想一直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只好钻出来了。” “然后呢,我就看见那几尊神像背后的傩案子被风给吹起来了,糊了正中央那尊神像一脸。我嘛胆子不大,可就是天生有点手欠,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就壮着胆子给它掀起来了。结果您猜怎么着?” 刁辛刹冷笑一声:“编,你继续编。”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为什么他装得这么像啊哈哈哈哈哈哈还带抖包袱的】 【刁爷:我踏马就静静看你表演】 【以及,为什么他这个马甲都危了,另一个还能跟那几人谈笑风生?这心理素质绝了】 刁辛刹明显不相信他,那把剑也依旧抵在喉口,舟向月讪讪笑了笑,便继续往下说:“然后我就听见耳边‘叮’的一声,说是我获得境灵碎片了。我哪知道境灵是什么,但之前躲了那么大半天,我的银牌啊包袱啊什么的也都研究过好几圈了,别的不说,我总知道境灵是个好东西嘛。” “对了,刁爷,”师爷忽然开口,“我倒是想起来,要验证他是不是真的新人,看看他的境客包袱不就知道了?” 境客包袱可以方便地携带各种法器道具,像他们进入魇境,自然都是把包袱装得满满的越多越好,以备不时之需。 “确实。”刁辛刹嗤笑一声,“那你把境客包袱亮出来。” “是是是,没问题。”舟向月手忙脚乱地一通点,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界面给他们看。 “境客包袱:0/5” 几人:“……???” 不仅包袱里空空如也,而且竟然只有五格。 要知道,第一次进入魇境时,包袱的初始状态就是五格。但只要活过第一个魇境,哪怕再苟,再进下一个魇境时,也会升级到六格包袱。 而且,刁辛刹马上发现他的境客身份还叫无名氏。 所有人初次进入魇境时都会默认名称“无名氏”,直到第一次破境结算后才能改名。 舟向月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小心翼翼道:“那个,其实叫我小无也没问题,我就姓吴……” 几人:“……” 不是吧,还真是新人啊。 刚才全程都是“我就当你在放屁”状态的几人不由得回想起这少年说一直藏在供桌下苟到这时候还拿到了境灵,再想想他们全副武装到牙齿还被小鬼吓唬、被班主追得鸡飞狗跳:“…………” 这新人狗屎运有点太强了吧。 第25章 表里 “不对。”师爷神色一冷,“我不信你真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去取境灵。这地方阴森恐怖,正常人突然来到这里,下意识反应都是远离任何诡异的地方,你居然还有胆子去主动接触?那你就不应该是一直躲在桌子底下的性格,你自相矛盾了。” 【嚯!这师爷可以啊,逻辑推理不错】 【来来来现在压力给到老婆】 【好刺激嘿嘿嘿,在翻车的边缘疯狂自救】 少年眨眨眼,满脸无辜:“可我真的是……” 抵在脖颈上的剑刃轻轻一滑,便如切乳酪一般划开了白皙的脖子。 数颗血珠瞬间渗出,转眼便凝聚成猩红色的血滴,缓缓沿着突起的锁骨淌下来。 “我说!我说我说我说!”少年惨叫起来。 “你最好一次交代清楚,”师爷轻蔑地笑道,剑刃威胁地又在他脖子上比了比,“再这么挤牙膏地说下去,你这小脖子恐怕挨不了几次剐。” “……”威胁之下的少年已经被吓得整个眼眶都红了,下眼睑的几根睫毛上甚至挂了隐隐约约的几滴泪珠。 他绝望地看了眼在脖子边如影随形的剑锋,喉结轻微动了动,一开口声音都有点哭腔:“我就是……躲在供桌底下的时候……听,听到有人过来翻找东西。我躲在里面一动不敢动,一声都不敢吭,然后就听见他们在找东西,一边找一边说什么要找到境灵碎片,找到之后对付鬼怪就容易了的话……” “有人?他们长什么模样?” “呃,两个都是看起来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一个一身蓝衣服,话比较多,基本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说;另一个高一点,穿白衣服,好像全程也没说过两句话,冷着一张脸跟别人都欠他钱似的。” 【楚千酩祝凉:你报我名字算了】 【又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干嘛啊啊莫挨老子的楚宝和祝宝!!】 “哦?”刁辛刹和师爷对视一眼。 听这描述,明显是那俩弑神学院的年轻弟子。倒是不作假。 “还有什么?” “嗯……那俩人找得急,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然后他们就赶紧跑了,好像怕什么人追他们一样。” 少年说着说着,忽然绽开一个诚挚的笑脸:“哎呀,他们那俩一看就是胆子小的毛头小子,哪里比得上刁爷这样的真英雄,经验丰富、智勇双全!” 【???正在掏银子给你买炸年糕的楚冤大头知道你这么说他吗?】 此时,天刚蒙蒙亮的小镇街口,卖糍粑的老奶奶正笑眯眯地把刚从滚油里夹出来的糍粑放进瓷盘子里,浇上一勺晶亮的蔗浆,递给伸长了脖子等糍粑的红衣小道士。 楚千酩刚从怀里掏出碎银子给了钱,就感到鼻子一阵痒,连忙转过头:“阿嚏!” 他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抱歉抱歉!” “没事没事!”红衣小道士笑得心花怒放,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又把油纸包的糍粑也分给踮着脚翘首期盼的枣生一块。 【呜呜呜我楚宝啊!你要有点警惕心啊!!你身边有坏人啊知道吗!!!】 【他打喷嚏还道歉啊呜呜呜呜他真的,我哭死】 【笑死我了,小楚冤大头专业户】 红衣小道士小心地找了个背对几人的角度,掀起面具,把糍粑送到嘴边。 楚千酩和祝凉其实很好奇小道士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但既然人家自己不摘也不主动提起,自然有人家的难言之隐。 或许是天生貌丑,或者毁容了呢? 因此尽管好奇,他们也克制着自己没有去看小道士的脸。 刚出锅的糍粑新鲜烫手,舟向月一边两只手来回倒腾烫呼呼的纸包,一边忍不住“咔哧”咬下一大口。 “……好烫!” 酥脆焦香的金黄外皮之后是软糯烫口的雪白软糍,韧得能在齿间拉出薄薄的丝,热气腾腾地蒸出阵阵白雾。 “啊,太好吃了。”舟向月幸福得像要升天。 不仅是他,几人在魇境里度过了惊魂一夜,此时坐在缓缓亮起的天幕下吃着热乎乎软糯糯的糍粑,都觉得恍如一梦。 红衣小道士脸上的满足和快乐尤其溢于言表。 毕竟,此时另一边的他脖子上正顶着把剑,满脸真诚地含泪对刁辛刹几人说:“……那两人找到了一个重要的npc,穿红衣服的,很厉害的样子。他们好像从他那里知道了不少重要线索,包括傩堂里的神像有问题,也是他指点他们的。” 【牛蛙牛蛙,我推销我自己】 【这就叫做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吧】 【救,他这是要引火到楚千酩他们身上去啊?!真是生怕魇境里还不够乱么】 “真的?!”刁辛刹瞪大了眼睛,“草他妈的!我们怎么就没想到!是啊……平时魇境里那么多人都死哪儿去了?居然让他们占了先手!” 他猛低下头,瞪着舟向月:“他们去哪里了?!” 舟向月吓得往后一缩:“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刁爷莫急,”师爷开口道,“我们也找到了不少线索,而且您也知道的,当局者迷,找到魇境中人探查线索可能是捷径,但也有可能通往更危险的境地啊……” “老子怕个鸟危险!”刁辛刹怒瞪他,“这个魇境处处透着诡异,如果不赶紧找到境主破境,老子总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算了,”他摆摆手,吐出一口气,“我们也加快速度吧,看这天都快亮了,白天很快过去,马上就是第三个晚上了,大傩就在今晚。” 第30节 在大多数情况下,魇境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越来越危险,往往会给一个时间刻度,这个时间刻度会反复提起。 在这个魇境里,这个标志着终点的时间刻度大概率就是迎神大傩。 如果不能在大傩来临前破境,魇境就会异变成极其恐怖的模样。 他转头看向一直在旁边闭嘴装死的小眼镜:“刚才你看到有异常的地方,确定就是这个院子?” 小眼镜一愣,一缩脖子连连点头:“嗯,嗯。” 舟向月察言观色,小心翼翼插话道:“对了刁爷,我当时还听他们说,好像有个学徒有问题……或许学徒住的院子里可以找到线索,但那时班主就在附近,他们就没敢进去搜。其实吧,我这人虽然胆子小点,但还算心细,您看要不让我跟着您,帮您跑个腿做点脏活儿累活儿什么的,还是很好用的!” 刁辛刹瞥了一眼地上被剑抵着的少年。 少年眉眼满是挤出的笑意,却掩盖不住刚才吓出的眼角薄红,倒有点强撑着讨好的可怜样儿,像只挨了揍还可怜巴巴摇尾巴的小狗。 少年还在连连祈求:“……刁爷,让我跟着您混吧!这里真的太恐怖了,我一个人再也待不下去了……如果能从这里活着出去,我获得的奖励大头都给您上贡!” 刁辛刹像看流浪小狗一样注视了他片刻,笑了:“你小子还算机灵。” 他挥了挥手,师爷会意,立刻就收回了剑。 少年喜出望外,连连作揖:“多谢刁爷!我定然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以报答刁爷您的恩情……” 【啧啧啧瞧这狗腿嘴脸,真是看不下去了】 【墙头草呗,谁是大腿就抱谁】 【朋友们谁呕了,我呕了,我第一次见到狗腿得如此真情实感的境客】 【呵呵,现在说的好听,谁不知道等危险来的时候,你会第一个逃命】 【没劲,最讨厌这种只会到处抱大腿的怂包】 【现在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进魇境了,@魇境,现在这么不讲究了吗???】 等舟向月谢完了正要起身,忽然双腕一凉。 只听“咔嚓”一声,两只细细手腕上就被戴上了一对银光闪闪的锁环,中间连着的链子不过十几厘米长。 舟向月惊恐地看向刁辛刹:“刁爷,这……” 师爷凉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少来装可怜了,刁爷留你一命,你已经祖坟冒青烟了。但你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盯着你还嫌麻烦,不如直接锁上了事。你放心,只是普通的手铐,不耽误你动用你那小脑瓜,也不耽误你搜查,只耽误你逃跑罢了。” 刁辛刹抱着双臂在旁边看笑话,没有半点反对的意见。听师爷说完之后,他带着一丝冷笑看向舟向月:“怎么,不想干了?” 舟向月:“……” 行叭。 他委委屈屈一拱手:“师爷说的是,是我之前猪油蒙了心做错了,不放心我也是应该的。刁爷您放心,接下来我一定好好表现,让您看到我的真心!” 【哈哈哈哈该!叫你不当人,狗就得栓链子吧】 【真以为抱了什么大腿啊?呵呵,之后有你哭的】 【散了吧散了吧,这病秧子已经没救了,给刁辛刹当狗腿的还有好下场?能留个全尸不错了】 【难道只有我觉得被拷住的老婆色气满满嘛?】 【就是,不要拿那些臭境客的评判标准影响我看老婆下饭的心情】 【嘿嘿,手铐,老婆,香香】 “叮!374人给了你差评,罚款38魇币。” “当前围观鬼数1366,兑换136魇币。共收到打赏102魇币,当前魇币余额1213。” 一连串提示音仿佛打架似的响起,几乎要掀翻耳膜。 舟向月:……? 他面不改色,充耳不闻。 直到听到一声“叮!你的身份:被识破的倒霉境客,生命倒计时已更新至三小时。” 舟向月的眼中顿时闪烁起光芒,亮晶晶地盯着刁辛刹。 行走的可持续自动更新血包,总算让他蹭上了。 苦命魇境打工人,挣一口血可真不容易啊。 “好了,少废话,老实点。我们进屋去。”刁辛刹说。 舟向月跟着他们往堂屋走,忽然听到一阵叮铃铃的清脆铃音。 和梨园其他的铜铃声音不大一样。 “老贾!”刁辛刹的语调突然变了,“这声音难道是……无邪铃!” 师爷脸色骤变:“在这里?一个丙级魇境?!” 两人脸上的难以置信瞬间转变成狂喜,飞奔到堂屋正中,仰头看去。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悬挂在空中的虎头铃,无风自动,发出一阵阵响声。 “真的是无邪铃!而且响了!响了!!!”刁辛刹简直要喜极而泣,“没想到我刁某人还有今天……” 舟向月不明所以:“无邪铃是什么?” 两道鄙视的目光嗖嗖地飞来,将他扎个对穿。 师爷冷冷道:“新人就是麻烦。你也看过傩堂里那尊无邪君神像了吧?看到他戴着的那只虎头铃了吗?那就是无邪铃。” “传说无邪君在魇境里留下了无邪铃作为指引。如果信仰足够虔诚,无邪铃就有可能在关键线索的地方显灵,但这种情况非常少见,而且听说只有在甲级以上的危险魇境才会出现。你今天沾了刁爷的光,看到了无邪铃显灵,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舟向月听得一愣一愣的,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你说,魇境厉害不厉害?”刁辛刹突然问他。 舟向月:“……?” “老子他妈问你话呢!”刁辛刹变了脸色,“你哑巴了?” “……”舟向月连忙点头,“厉害,好厉害!” “算你还有点见识。”刁辛刹满意了,“这魇境啊,就是无邪君创造的!” “而老子呢,来自大名鼎鼎的无赦道。无赦道你知道吧?……算了你肯定不知道,草。就是邪神信徒聚集、门派排行第六的无赦道!而且实力根本不止第六,如果不是被前两家联手围堵,早就进前五了。”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老子要告诉你的是,你面前站着的,就是无赦道里面,邪神无邪君钦点的掌教使候选人!” 舟向月:“……???” 他总算明白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好家伙,他原以为无邪君只是魇境里的一个故事设定。 没想到,这位邪神信徒都发展到线下啦? 第26章 表里 信徒随主人,有这么愚蠢的信徒,还是个他从没听说过的神,这无邪君是多寒碜一神啊? 舟向月心里吐槽归吐槽,溜须拍马倒是一个也没剩下。 刁辛刹说一句他跟一句,直把这位不知何方神圣的无邪君夸成了花儿,刁辛刹也看他顺眼多了。 舟向月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开口问道:“对了,刁爷,其实我还是不明白境灵到底是什么……” 刁辛刹一改之前的不耐烦,对师爷说:“新人不知道正常,老贾你给他讲讲。” 师爷应声道:“好嘞刁爷。” 反正现在这不老实的小孩已经落在他们手上了,谅他也翻不出天去,早点科普一点知识,还能多个脑袋多个劳动力。 “境主你总该知道了吧?就像每个魇境都会有一个境主一样,每个魇境也都会有一个境灵。境灵往往是对境主意义不同寻常的一件东西。” 境主是魇境的主宰,要取得这件东西自然要冒很大的风险,但一旦得手,就可以在这个魇境内许愿。 不管是神奇的法器,还是为自己已有的法器加成,因为境灵与魇境有着玄妙的密切联系,往往比境客自己带进魇境的法器本身要强大很多。 师爷一边讲,几人一边继续搜索着堂屋。 舟向月搜得格外仔细,毕竟这是小白专门带他来的院子——虽然把他给带坑里被刁辛刹抓住之后,那只倒霉狗子就再也没有出现,但小白总不会是带着他来千里送人头的吧。 这个屋子比之前搜过的几间学徒屋子都要宽敞明亮,几乎没有什么摆设,从上到下简直干净得一尘不染,显得窗明几净,和其他那些明显属于连自己都照顾不利索的小徒弟的房间形成了鲜明对比。 舟向月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院子并不大,一目了然,里面摆放的那些木桩、刀梯等等道具看起来都十分正常。几口大缸里都装满了水,粗粗一眼扫去水深切浑浊,望不见底。 “对了,”刁辛刹忽然想起什么,“老贾你也给他说说境眼的忌讳,免得他踩了坑坑死我们都不知道。” “哦哦好。刁爷说的是,你在魇境里寻找境主和境灵的时候要特别小心,”师爷说着,给舟向月又讲了一遍境眼,和舟倾记忆里的倒是大差不差。 “你可千万注意,惊动境眼之后,魇境里往往会发生不可预测的恐怖变化。” 师爷曾听别人讲过惊动境眼的后果。 明明光天化日之下,那人却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牙关咯咯作响,半晌都说不出话……最后,他放弃似的摆摆手:“总之,千万记住,魇境毕竟是邪神留下的邪门玩意,千万不要去作死。” 舟向月认真地听着,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思索。 所以,这个魇境也有境眼吗? 难道是……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面前垂下了一根白色的细丝。 极细,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冷的寒光。 他顺着细丝往上看去,发现它从屋顶的黑暗深处伸出来,就像上面有什么东西在吐丝一样。 按理说,魇境里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很危险。 但舟向月竟没有任何害怕的感觉,鬼使神差一般伸出手,想摸一摸——感觉那根细丝很细,很软,很好摸。 谁知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师爷惊惧至极的叫声在背后响起:“鬼茧!刁爷,鬼茧!” 同一瞬间,那根轻轻垂落的细丝骤然间狰狞地绷紧了。 舟向月只感觉眼前一花,仿佛突然从某个幻觉中挣脱出来。 第31节 定睛一看,白色的细丝竟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屋子的各个角落,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飞快延伸,转眼间就将屋里的几人封锁在其中。 “快!找出口!!”舟向月头一次听见刁辛刹发出这样恐惧的喊声。 他和小眼镜完全傻在原地,刁辛刹和贾师爷则以超乎常人想象的速度飞快地拿出了自己最趁手的武器,试图冲出重围—— 但鬼茧形成的速度太快了。 在有人逃出去之前,密密麻麻的白色细丝飞快蠕动着挡住了门窗所有的出入口,在房梁和地板之间纵横交错,而且还在缓缓地向里收缩,将几人逼向中央越来越狭小的空间。 他们就像是被包围在某种巨大昆虫的茧巢里。 “鬼茧是什么?”舟向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两人都拿出了杀手锏,刚才却只敢找没被细丝拦截的地方往外冲,甚至没有试一试去砍那些细丝,想来这是个十分可怕的东西。 “……是无邪君对信徒的考验。”师爷脸色很难看,“鬼茧的丝会吸血,还会衡量吸入鲜血里信仰的力量。鬼茧会不断缩小,直到吸到足够的鲜血才会停。” 舟向月心想,吸血衡量信仰,这么离谱?无邪君本体难道是只吸血蜘蛛精吗? 当然,这话他没敢说出来。 他转而问道:“那要多少血才足够呢?” 这两位看起来都是虔诚的邪神信徒,应该不难吧。 【你可真是提壶小天才,哈哈哈哈哈哈】 【卧槽卧槽,鬼茧!上次我还看到过无赦道的一支小队遇到鬼茧,足足有四五个人,各个都认为自己是坚定的邪神信徒,结果那鬼茧最后缩小到了一个手提袋那么大才散开,里面全是被吸干血的人干,就跟一团揉吧揉吧塞到滚筒洗衣机里的破衣服一样,几乎不剩什么血了……哦不对,还是剩一些的,大概留了半个人体的血吧,可惜没剩下一个整的。】 【没办法,毕竟是邪神的鬼茧啊!】 看着几人愤怒又恐惧的表情,舟向月大概懂了:“……” 连正儿八经的邪神信徒都要吸这么多血,他这种连无邪君是谁都不知道的路人甲大概连谢谢参与都没有资格吧。 不愧是邪神,够邪门,够变态。 师爷强自镇定道:“刁爷,您看这……” 他们已经被困在鬼茧里,如果不用鲜血喂饱鬼茧,只有死路一条。 刁辛刹一咬牙:“我们他妈刚刚都见过无邪铃显灵了,说不定就是天选之子!”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舟向月都想为他鼓掌。 谁知刁辛刹眼睛一转,看向舟向月:“你……” 他看到舟向月被手铐铐住的细瘦手腕,又想起他好像连无邪君是谁都不知道,顿时一言难尽地又转过目光:“四眼,你!过来,抓住茧丝!” 舟向月:? 他是不是应该感谢境灵给了他一副没几两血的病弱小身板。 小眼镜被粗暴地拎住领子,跌跌撞撞地摔在了密密麻麻的鬼茧丝上,痛得一声惨叫。 那些细白的茧丝看起来细腻柔软,却像陶瓷碎片一样轻易切开了他的皮肤,顿时鲜血直流。 刚才还觉得茧丝很柔软想要摸一摸的舟向月:“……” 默默收回了手。 诡异的是,一滴滴殷红的鲜血一碰到茧丝,就像被吸收了一样倏忽消失不见。 以伤口为中心,一股淡淡的粉色开始艰难地沿着茧丝向外蔓延,然后迅速变淡,就像落入湖泊里的一滴血一样无影无踪。 茧丝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可小眼镜脸上的血色飞快褪去,手脚挣扎逐渐减弱,连一开始的痛呼都变成了有气无力的□□。 一看就是失血过多了。 鬼茧依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刁辛刹和师爷额头上冒出了汗珠,终于不敢再坐以待毙:“我们几个,一起上!” 现在没法再计较献血的顺序了,鬼茧缩小的速度太快,如果它在把他们切割成碎肉前不能吸到足够的血,几人都得命丧于此。 “你……”刁辛刹近乎仇视地瞪了一眼舟向月,“你也上!蚊子腿也是肉!” 舟向月:“……” 好的哈,蚊子腿这就上。 玄学占卜果然不靠谱。刚才抛个铜钱觉得是“危中有机“,没想到一上来就要给邪神献血。 铜钱怕不是邪神派来的奸细。 舟向月朝着茧丝伸出手去。 手要碰到茧丝的瞬间,他偷偷瞥了旁边一眼,看见刁辛刹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血液向茧丝涌去,淡红色沿着茧丝缓缓蔓延开来。 指尖微微一凉。 因为没有痛觉,甚至有点舒服的痒意。 舟向月低头,看见自己指尖渗出一滴血,无声地落在了洁白茧丝上。 第27章 表里 变故是一瞬间发生的。 上一秒,密密麻麻的白色茧丝还在屋子里迅速蔓延,充满压迫感地向茧中人逼近。 下一秒,满屋子白丝骤然爆发出鲜艳至极的血色,仿佛一颗强大的心脏猛然将血液泵入了千千万万根毛细血管之中,数不清的鲜红茧丝瞬间崩断! 那一瞬间壮观无比,几乎像是屋里炸开了漫天的血瀑布。 空中的血水转眼化成了无色透明的水雾,下成了一场纷纷扬扬的毛毛雨,消失在空气中。 鬼茧爆炸了。 时间也仿佛在一瞬间凝滞了。 就连弹幕都有一瞬间空白,然后猛然井喷。 一大排乌压压的【卧槽?!】如同成群蝗虫飞过,几乎遮住了其他所有的弹幕。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爆炸了?】 【按理说鬼茧会在吸够血之后散开,困在里面的人可以逃出来,但我真的从来没见过鬼茧爆炸啊!】 【只有我觉得刚才那一幕就跟瞬间过载烧断cpu自爆了一样吗?所以是不是瞬间吸收血液的力量太强大,所以爆炸了?】 【那怎么可能,这是真的鬼茧吗?!是不是哪个假冒伪劣产品?@魇境,你家老板被人盗版啦!!!】 【不可能啊,我一直在这里挂机蹲守,上一场就有三个人被困在这个鬼茧里,都被吸成人渣渣了,鬼茧都没松开】 【说个鬼故事,刚才我正好盯着小船在看,好像是不是就是他的血滴到茧丝上那一瞬间,鬼茧就过载了?】 【+1 我好像也看到了,另外几人的血都是均匀蔓延开的,只有他的血一滴上去,鬼茧瞬间就爆炸了,我都没看清】 【真的吗!!果然这才是bug皇的真正实力吗(不是)】 【你们在胡言乱语什么???这可是邪神的鬼茧啊!(摇晃)】 刁辛刹整个人也傻了一瞬间。 下一刻,他狂喜地大叫起来:“我!我得到无邪君的认可了!!” 一定是他的血,他的血竟然拥有了这么强大的信仰力量,想必他从魇境中出去之后,就能成为正式的掌教使了! 可他狂热之时,却发现耳边响起了一连串的“差评”提示音,显示总共有928人给了他差评。 几乎要赶上他的观众人数了。 刁辛刹冷笑一声,伸手抹掉脸上的血水:“不就是嫉妒老子得到了邪神的青睐吗!怎么,不爽就进魇境来打我啊!” 差评的人数更多了,刁辛刹愈发趾高气扬。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邪神盖章认证的核心信徒了! 邪神信徒刁爷得意地发话:“既然现在危机解除,那我们继续搜!这个院子既有无邪铃又有鬼茧,绝对不简单!” 舟向月心里长长松了口气,二话不说就去执行命令。 这头一惊一乍的,现在总算进入喜闻乐见的无趣搜索环节,可以集中精力好好享受另一个马甲那边的美食了。 【谁懂……我想着这边这么惊心动魄,幸灾乐祸切到那边马甲的画面,结果发现他居然面不改色地一口气炫了三个糍粑???】 【我刚好反过来,在那边津津有味看他炫糍粑都饿了,结果切过来血淋淋的,顿时食欲全无,救命啊!他是怎么吃得下去的?!】 【这真的是一个人的两个马甲吗!!!这还是人吗?!】 *** 清晨的佛心镇街道上灰蒙蒙的,地平线隐隐亮起的天光也仿佛蒙了一层黯淡的磨砂。 一阵冷风吹来,正在吃糍粑吃得开心的红衣小道士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把领口拢了拢。 这身子是真的虚。 楚千酩马上问道:“传兄你还好吗?要吃点药吗?” “没事没事,”舟向月又咬了一口糍粑,嘴里烫呼呼的含糊不清。 不过这话突然让他想起之前翻班主屋里的戏班账簿时,看到的最近一年突然大量购买的药材。 他心中一动。 他不懂医理,但这里有人懂啊。 “哦对了,”他转向祝凉,“祝兄精通医理,小道有一事想要请教。” 祝凉点点头。 “要是大量使用黄连、黄柏、黄芩、蒲公英、地丁、金银花这些药材,一般是做什么用?” “其实比起中医我更擅长西医,”祝凉一摊手,“不过我大致还算了解,这些都是清热解毒的药材,也可以消炎、抗菌、抗感染,条件有限的话可以用,比抗生素不容易产生耐药性。” “啊……是这样。” 舟向月想道,难道这一年流行了什么瘟疫,戏班子的人吃了很多药?更甚者,难道许多学徒都死于瘟疫? “奶奶,”他抬头看向卖糍粑的奶奶,“最近一年镇上可发生过什么大事?比如天灾,瘟疫什么的?” “啥?哪有这种事哦。”糍粑奶奶皱起眉头,连连摆手,“小郎君,听你口音是外地来的,你说话莫要这么难听哦。” 第32节 “抱歉抱歉,是小道失礼了。”舟向月连忙致歉。 看来并不是疾病瘟疫。那又是为什么呢? 当然这也可能并不是什么重要线索,只是一个可能罢了。 舟向月陷入了沉思。 还是继续搜搜看那个院子吧。 毕竟是小白带他去的院子,总该有所发现的。 *** 舟向月在这边抬起头,看到了窗户边挂着带的一只硕大铜铃。 铜铃与之前看到的挂在墙上的成串铜铃不大一样,不仅长得更大,而且黄铜之间镶嵌了黑色的石珠,雕刻出神秘诡异如同夸张人脸的纹样。 舟向月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抬起被锁在一起的两只手,轻轻碰了碰它。 “叮叮!” 铜铃立刻发出了声响。 “你做什么!”师爷被吓了一跳,“这魇境里的铜铃颇为不祥,不要乱动!” 真是的,带新人就是费劲,所有常识都得手把手教,不然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被他害死了。 舟向月回头,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刁爷,我想我可能知道这是谁的屋子了。” “是谁的?”刁辛刹闻言立刻问道。 “我之前在傩堂里翻到过傩戏的花册,里面提到过徒弟请职成为掌坛弟子之后,就能从师父那里得到传法,请到一枚‘坛师铃’,据说上面就刻有傩公或傩母的人面雕纹,就像这枚铜铃一样。” “我还看到过戏班的名册,看到里面写掌坛大弟子只有一人,榆生。所以,我想这应该就是榆生所住的屋子。” “鱼生就鱼生吧。”刁辛刹颇有些不耐地拍了拍袖子,“这魇境也真的是烦人,跟葫芦娃似的搞出这么一串徒弟,一个个名字还他妈那么像。如果按你说的,这是那什么鱼生的屋子,那又怎么样?” “现在我还不敢下结论,”舟向月说,“只是我听那与两个少年同行的红衣道士说,这戏班子的徒弟中恐怕有古怪,或许其中就有人与整个梨园的诡异有关。” “他真这么说?!”师爷也忍不住凑了过来,“这么说倒确实很有可能……虽然之前杀错的一个徒弟并不是境主,但在魇境里转了两天了,除了班主就是各个小鬼徒弟,境主大概率就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不过你说的这个榆生既然是唯一的掌坛大弟子,应该年纪稍大一些吧?我们好像没有碰到过这么大的小鬼。” “这样啊……”舟向月沉吟着。 连刁辛刹他们也没有碰到过榆生的话,这个大弟子身上有古怪的可能性陡然高了起来,说不定他就是那个叫多劫的少年。 毕竟谁都知道,在魇境里,真正掌控一切的大鬼肯定不会是一开始就露面的。 那么,到哪里能找到这个消失的榆生呢? 舟向月环视四周。 这个房间看起来真的太过整洁干净了,他刚才伸手摸了摸门上,发现木门上沿这种寻常人家基本不回去管的地方居然都没有一丝灰。 这榆生岂止是爱干净,简直像对任何一丝污渍都无法忍受一样。 整个房间一目了然,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上手搜的空间。 舟向月皱起了眉。 【记性不错哎,居然还记得坛师铃,甚至还记得名册里掌坛大弟子的名字】 【呃,这很难吗?】 【……看过这个魇境的实话告诉你吧,虽然这个房间的主人找对了,但想在这里找关于他的线索根本就是白费劲】 【呵呵,刚才还在别处看见说这个境客多会搞事情,现在上来就找错地方了,就这水平也能吹?】 【没错,不过其实没找对是个好事……我都不想回忆上一个误打误撞探索了榆生线的人的惨状,真的太恐怖了,是我多少天的心理阴影t t】 【榆生线就是个夺命bug好吗!进他房间的人有概率触发鬼茧,发现他的人更是必死。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境主,毕竟之前多少境客折在他这里,没一个成功杀掉他的吧】 【哦,提前给这几位点蜡了】 【你等着吧,刁辛刹那么没耐心的一个人,等下再找不到线索,第一个拿这个骗子开刀哈哈哈】 【等下等下,他那边的马甲在干嘛?我要举报!!】 【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此时,另一边的红衣小道士拿张纸擦了擦啃油炸糍粑啃得腮帮子和鼻尖都油乎乎的枣生,笑眯眯开口问道:“枣生,你记得你的师兄榆生吗?他怎么样呀?” 【……】 【幻视偷偷作弊的开卷考试哈哈哈哈哈哈】 【这都行?@魇境 @魇境看看你的考场纪律!!!】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魇境你出来说句话啊!】 【放心放心,他问不出来的】 枣生眨眨眼,迟疑道:“鱼……生?” 他一脸茫然地想了半天,摇摇头。 【哈哈哈哈,作弊失败,就你聪明】 【枣生傻乎乎的啥都不知道,就是个锯了嘴的漂亮葫芦,别白费功夫了】 楚千酩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传兄,这大弟子榆生是什么关键人物吗?我们之前好像也没有碰到过。” 舟向月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奇怪……”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枣生一眼。 在无邪君面具的那个境幻里,他记得,枣生明明是认识榆生的。 可他又旁敲侧击地问了枣生几个关于榆生的问题,枣生依然毫无记忆。 难道是年纪太小,所以忘记了? *** 另一边,舟向月站在榆生那干净得仿佛雪洞一样的屋子里,环视四周。 好像有点眼熟。是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场景来着? 他的视线移到靠在墙角的木板床,又移到旁边的窗台上。 最后停在了这一面靠墙的巨大木柜上,恍然大悟。 他确实见过这里,在那个身为神像的境幻里。 不过,那时他的视角是……这个大木柜后面。 舟向月走到柜子面前打量。 柜子相当大,几乎与整个墙面合为一体。 他抬起手,宽松的袖子落下,露出一双纤细修长的手臂。 嗯……看这小身板是不可能移得动的。 既然如此…… 舟向月趁着左右无人,悄悄点开了自己的境客包袱。 “1/5” 唯一装了物品的那一栏里,是“破烂神像一尊”。 他刚用境灵变出这个马甲时就发现,两个马甲之间的境客包袱是可以互通的。之前这个马甲的境客包袱是空白,现在则把本体的神像转移了过来。 虽然暂时还没派上用场,但这个隐蔽的便利很明显非常有用。 眼下,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这包袱储存物品有限制吗? 如果有,是限制重量,还是限制体积? 舟向月一边想一边走到大木柜边,伸出被锁住的两手摸了上去—— “是否要将大木柜收入境客包袱?” “是/否” 魇境的提示文字出现在视野里。 “是。” 轻风微动,眼前巨大的木柜瞬间消失无踪。 舟向月微笑起来。 知识就是力量,魇境解放双手。 大柜子消失后,立刻显出了后面的秘密。 就在墙上一人高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嵌入墙体的神龛。 神龛里面,是一尊小小的神像——舟向月凑过去,果不其然,是无邪君的神像。 和傩堂里那尊无邪君像比起来一样的粗制滥造,只是尺寸不一样。 舟向月又伸手掏了掏,神龛里除了这个小神像之外似乎便没有别的东西了,不像之前多劫在这里时那样,还在里面藏了铜钱。 他又去看地面和墙角。 柜子没了,柜子底下平时清洁不到的角落便露了出来。 厚厚的灰尘里混着一团团黑色的毛发。不像是人的头发,倒像是黑狗的毛,大概是小白的。 舟向月神色微凝。 他又找来一根枯树枝,仔细翻检这一块逃过了清洁强迫症魔爪的宝地。 灰尘里还有很多很多灰白的细小指甲碎片,边缘并不整齐,而是坑坑洼洼的,看着不是剪下来的,而是啃下来的。 “嘿,你小子他妈还挺会想的啊。”身后笑声传来,刁辛刹大步走了过来。 “把柜子放进境客包袱了是不是?不错,有点头脑。”刁辛刹环视一圈,“老子刚才就看着屋子根本啥也没有,这能搜出什么鬼玩意啊。看来你这里还有点发现。” 第33节 他很是赞赏地拍了拍舟向月的肩膀:“小子,不错,跟着本掌教使好好干,等这趟回去,给你上报道主,也纳入信徒培养的行列!你要是真能把这个魇境给破了,想必无邪君也会认可你的!” 舟向月:“……” 舟向月:“您抬举了,刁爷!” 不了不了,他怕成为无邪君信徒会变傻。 刁辛刹此时已经凑到了墙上那小小神龛前面,然后发出“草”的一声感叹。 “居然给无邪君塑这么小又这么丑的一个塑像,真他妈不敬!根本不像,没有神君的半点风采魄力!” 舟向月有些好笑:“难道您见过他?” 原来邪神不仅有信徒,还会下凡显灵的? 这神可真闲啊。 刁辛刹一挥手:“那当然!老子身为堂堂神明钦点掌教使候选人,自然是在神坛觐见过无邪君的!无邪君啊,身长十尺,目如铜铃,一拳有山崩地裂之势,一眼有倾倒沧海之威,诸天神佛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啊……”舟向月莫名有点夸不出口,回想一下傩堂里那个脸上发霉了的神像,竟对邪神产生了些许同情。 最后,他讪讪道:“这么说来,无邪君大概……长相比较奇异……” 听到他此言,刁辛刹十分鄙视地剜了他一眼:“你懂个屁!无邪君千年来位列天地间唯一邪神,更是唯一由凡人飞升成的神!他的风采容貌,岂是你区区一个还不知能活多久的弱鸡能欣赏得来的!” 舟向月:“……” 啊对对对,你说得对。 真是个虔诚的好信徒呢。 这不得早点送他去见他的神啊。 第28章 表里 佛心镇在晦暗的清晨天光里慢慢亮起来,红衣小道士低头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糍粑。 一会儿的工夫,糍粑已经冷了,蔗浆也凝固成了半透明的淡黄色固体,和金黄的糍粑糊成一团。 他抬起头:“奶奶,麻烦再来两个糍粑!” “好嘞!”糍粑奶奶笑呵呵地应道。 “你还能吃啊?”楚千酩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啊抱歉,不是说不让你吃的意思,只是真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你这么能吃。 糯米很填肚子,糯米做的糍粑也是。他和祝凉各吃了两个,就有点吃不下了。 “吃多了才能长身体,长个儿。”红衣小道士瓮声瓮气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楚千酩莫名觉得他的声音有点哀怨。 但他马上想到小道士和自己差不多大,却比自己矮一个头,确实挺有理由哀怨的……他立马更不好意思不让人家吃了。 小道士得了新炸出锅的糍粑,还不满足,伸长脖子对摊主说:“老板,咱们这儿只有蔗浆,不能放红糖浆吗?蔗浆凉了怪粘牙的。” “什么,红糖?”糍粑奶奶原本慈祥念叨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那可不兴放啊。红糖,不好啊,不好啊……” “红糖怎么就不好了?”楚千酩奇怪地问道。 红糖糍粑难道不是现在吃油炸糍粑的标配么? 他之前其实就想说,这蔗浆颜色和油炸糍粑本身接近,热着吃起来虽然和红糖浆差不多,但看起来就没有红糖糍粑来的色香味俱全。 只是楚千酩心知魇境是什么邪门地方,能有的吃就不错了,便也没去挑三拣四。 可糍粑奶奶自顾自嘟嘟囔囔地去炸糍粑了,白生生的糯米团在滚油里“滋滋滋”地膨胀起来,她也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 等糍粑的时候,舟向月又看了看四周。 此时,原本依然昏暗的天空又亮堂了一些,但依然灰蒙蒙的。光线比凌晨时好许多,这才能看清,其实这座小镇本身就是灰蒙蒙的。 鳞次栉比的楼房都是灰暗的色调,就连一家家店铺门前挂着的灯笼都是米白或土灰色的,一眼望去几乎让人误以为整个空气中都笼罩着灰尘。 整个小镇都显得阴沉而黯淡,街道上空空荡荡,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 舟向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在境幻里看到过小镇,那时的小镇还是人来人往的,很有市井烟火气,可眼前的景象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他环视四周,发现街对面的墙角有一个落地神龛,也是灰蒙蒙破败的模样,就连红纸都褪色成了灰色,融入了背景的灰色之中。 舟向月若有所思。 一阵风吹来,他的视野里有什么明亮的东西一晃。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小巷对面窗户上挂着的一面镜子,直冲着外面,在空中缓慢地旋转着。 而在旁边另一户的窗子上,则挂着一只桃木符。 “传兄,凉哥,你们发现了吗,”楚千酩忽然压低了声音,嗓音里有些惊恐,“好像冲着街的每家门口都有一对石狮子。” 两人闻言,环视四周。 确实。 虽然石狮子有大有小,有的威风凛凛、雕刻精美,有的明显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弄来的粗糙货色,但家家门前都有石狮子。 石狮子镇宅驱邪,用来化解门外的凶煞,通常是大户人家才会摆放的东西。像这佛心镇上一样,家家户户都摆上一对,就有些诡异了。 ……就好像这街上,会出现什么恐怖的、需要驱散的阴邪一样。 正在这时,有两人从楚千酩身旁的巷子口里走出来:“今日多买点米,家里米缸子空了……” 总算有人了! 楚千酩连忙起身,想要拉住他打听打听这镇上的奇怪之处,“这位仁兄,你……啊!” 他猛地捂住嘴,差点没按捺住惊叫出声。 那两人身上衣裳整齐,看着与常人无异。可在脖颈以上的那张脸上,却是模糊一团,根本没有五官! 其中一人被他一拍,慢慢低下头来。 楚千酩吓得连呼吸都忘了,一股冰凉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瞪大眼睛看着那张肉色的模糊脸庞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那张脸忽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虽然完全没有五官,但楚千酩却在一瞬间诡异地从这张脸上看出了惊恐到扭曲的神色。 “快走,快走快走!”两人拉拉扯扯,转眼就从刚才出来的巷子口哧溜又钻了回去。 楚千酩:“……?” 按照一般恐怖故事的套路,这人不应该裂开嘴笑笑,对他说点什么恐怖的话吗? 他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这俩无脸人却自己跑了?! “……你们也看见了吧,”他惊魂未定地按着胸口回头看小道士和祝凉,“他们那脸,太恐怖了……可是怎么就跑了?” 小道士一脸认真地说:“或许是看到楚兄仪表堂堂,英俊逼人,他们自惭形秽,实在无颜见楚兄,就吓跑了。” 楚千酩:“……”你说的好tm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这是真·无颜见他啊。 “对了,楚兄系的那是个桃木符吗?”小道士忽然指了指他的腰间。 楚千酩一低头。 “哦,这个啊,”他随手取下系在腰间的桃木符,递了过去,“是啊。我也预感到此地阴邪,因此备了这个,辟邪用的。” 祝凉在旁边轻轻地“嗤”了一声,颇为不以为然。 “楚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这吃穿用度都精致极了。”小道士接过桃木符,很是感慨了一番。 “别的不说,楚兄这桃符上的红穗子可真是好看,倒是和我这把光秃秃的桃木剑很搭……唉,只可惜小道没有楚兄这样的好运气啊,这般精致的穗子,小道自然是无福消受的。” 小道士一边说,一边很是哀怨地叹了口气。 “一个穗子算什么?”楚千酩连忙说,“传兄喜欢,这个桃符就送你也无妨。” 他的境客包袱里塞得满满当当,全是五花八门精挑细选的各种法器符咒,一个桃符而已,实在算不了什么。 “那小道就多谢楚兄了。”小道士一点也没客气,笑眯眯地收下了。 【……茶里茶气的】 【我惊了,原来人可以这么厚脸皮】 【爱占小便宜的坏习惯可该改改了,不然在这魇境里不会有好下场的】 【装成境中人就是好啊,你猜楚千酩知道了他其实也是个境客,会不会这么大方的就把桃木符送人】 【哎,其实我家楚宝就是这么大方……也是这么有钱,摊手】 【小楚啊小楚,知道你有钱,有钱也不能这么逆来顺受上赶着当冤大头吧!(疯狂摇晃)】 【舟小船:阔少,饿饿,饭饭 楚大头:来,张嘴——】 祝凉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这两人,若有所思。 这时,他忽然感到有什么轻盈如纸片的东西轻轻地擦过了他的额头。 他一伸手,指尖捻住了一片薄薄的红纸碎片。 “咦,这是……” 楚千酩也发现了,他还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不知何时,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极淡的纸灰味,加上刚才他还吃了油炸糍粑,这味道让人喉咙焦燥发痒,不大舒服。 几人同时抬头,发现不知何时起,空中许多红色的碎纸飘飘洒洒,随着风翻飞飘落,好像有人刚放完满地鞭炮一样,在小镇街道惨灰的色调中分外刺眼。 就在这时,吹吹打打的声音隐约从街道尽头传来。 唢呐呜哩哇啦地吹着喜庆的调子,但不只是因为被风吹得有些扭曲,还是因为这空荡荡的街道太过冷清,听在耳中竟有些诡异。 刚才还一直十分正常的糍粑奶奶脸色骤变:“收摊,我要收摊了!” “啊?”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奶奶已经熟稔无比地“啪”地把炉膛和油锅盖上,把装满还没炸的面团子的炸筐一掀,以一种和她那苍老身躯极不相称的敏捷一溜烟跑了。 第34节 “嗯?”舟向月眨眨眼,回过头来,“她动作怎么这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原本楚千酩和祝凉就坐在他身边的小凳上,几人围着热乎乎噼里啪啦的糍粑油锅,还有一个呆头呆脑的枣生。 但此刻,几个座位空空荡荡。 空中的红色纸钱飘飘洒洒,落在他的头顶和肩头,宛如漫天飞舞的血红蝴蝶将他包围其中。 一顶陈旧的大红轿子,突兀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一阵呜呜的风吹过,轿帘被风吹得飘起,露出里面血红的坐垫与帷幔,在阴影之中显得格外阴森。 一副请君入瓮的模样。 啧。 原本只是想嘴馋一下,吃完糍粑就去那张纸上的地址。 没想到就耽误这一会儿,人家直接上门迎接了。 舟向月看了看四周,心想幸好没人看见他上了花轿。 虽然他挺不要脸的,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要一下。 *** 楚千酩见卖糍粑的奶奶跑路,顿感不妙。 在这个不祥的地方,这么个灰蒙蒙的大清早,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婚庆队伍,连本地人都吓跑了……怎么想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是一抬腿,他就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他连忙转眼去看另外两人,发现祝凉脸色微沉,而小道士……小道士怎么突然消失了! 空中飘洒的红色碎纸越来越多,天空中像是密密麻麻地飞满了红色蝴蝶。 而那吹吹打打的声音迅速接近,几乎没过几秒钟,就看见一队大红色的仪仗出现在了街尾! 仪仗逼近后,刺耳的唢呐声几乎穿透骨膜,令人几欲发狂。 在楚千酩惊恐的视野中,大红色的队伍转眼就逼近到面前,他随后便身不由己地被裹挟进队伍,仿佛变成了傀儡一般,开始无法控制地随着队伍往前走。 楚千酩:“!!!”他这是要去哪里啊啊啊! 他左顾右盼,想要找到同伴。好在周围的人群都穿着大红,祝凉的一身白衣就格外明显,他立刻就看到了。 他连忙扯着嗓子叫起来:“凉哥!凉哥!” 可惜他们太远了,周围又吵,他叫了几声祝凉都没听见,也没回头,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居然连兄弟都不管了。 楚千酩只好放弃,又看向身边,随即看到一个身穿灰色粗麻布衣服、垂头丧气的人影。 ……虽然那人连脸也没有,也不知他是怎么看出垂头丧气的。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丧气的脸,或许是因为在这一片大红的海洋中看到另一个和自己一般的异类,楚千酩顿感亲切,连没有五官的脸看起来都顺眼了很多。 他一边控制不住地随着队伍往前走,一边凑了过去:“仁兄!仁兄!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那人回过头来:“啊……外地人啊,第一次见是吧?那也难怪。哦对,小兄弟叫我薛大哥就行!” “薛大哥!”楚千酩立刻叫道。 “哎!”薛大哥大概也觉得遇见楚千酩有点亲切,往这边挤了挤:“就是陆家小少爷和宋家班主千金的婚礼啊,来抢宾客了……” “抢宾客?”楚千酩难以置信地问道,“抢去干嘛,吃席啊?” “是啊。每天早上都会来一回,我们可都怕死了。”那人挠了挠头,“我也是倒霉,昨晚喝多了酒睡在街上了,今天早上直接被这唢呐声吵醒,二话没说就给抢到队伍里了。” 他光溜溜的脑袋上下动了动,好像打量了一圈楚千酩周身上下:“不过还好啦,你我身上都没有红色,就算被抢去也就是吃个席就回来了,除了会见到鬼有些恐怖,吃了死人食闹几天肚子之外,倒也没有大碍。” “红色?”楚千酩猛然回想起来,他在灰蒙蒙的小镇上一直觉得怪异,原来这怪异在于……整个小镇的街道上,根本就没有红色的东西。 他随即想到,自己桃木符的穗子正是红色的! “那身上有红色呢?”他惊恐地追问,一边问一边伸手到腰间一摸,却摸了个空。 ……啊对,桃木符已经送给小道士了。 他额上冷汗被风一吹,凉得瘆人。 “啊,那就难说了,”薛大哥打了个哆嗦,“那对新人最讨厌宾客穿红,抢了他们的风头。听说如果有人穿了红色……红色穿在身上哪里,婚宴结束回来的时候,哪里就被生生挖掉,身上剩下的衣服也整个都被血染成了红色……” 楚千酩脸色骤变。 完了完了完了!那小道士身上穿的,可不就是一件从头裹到脚的大红袍子吗! 第29章 表里 坐进花轿之后,小道士马甲就眼前一黑,下线了。 这边的另一个马甲舟向月则非常平静,毕竟他早有预料。 他之前在境幻里看到过原本的小镇。 看到满街包括灯笼和神龛在内都灰扑扑完全没有一点红色,到处都是辟邪辟凶煞的东西,再结合此前对班主女儿出嫁的一些猜测,便不难猜到猜到身上带点红,大概是要出事的。 但他们现在探索剧情陷入了停滞,而魇境里的时间又在不断加速流逝,如果不冒点风险触犯魇境里的某些禁忌,时间很快就会到今晚的大傩了。 虽然舟向月觉得刁辛刹有点傻,但他和他一样,对那个大傩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一定要在那之前找出境主。 到目前为止,这个魇境里所有的死亡都有个说法,比如境客因为某个原因招惹了某个鬼,然后被鬼杀死,从来没有过突然的蒙头杀。 也就是说,他的本体大概率早晚还会醒的。 虽然醒了之后还算不算人,能不能接着活下去就看命了。 是祸躲不过,在红衣小道士的马甲醒来之前,他先专注眼前榆生的院子好了。 “哦对了,这望远镜给你。”刁辛刹走过来,把一个沉甸甸的金属器皿塞到他手里,“这里要是没什么别的线索了就爬屋顶上去,多看看四周,有危险及时吱声啊。” 舟向月问道:“这是……小宋的望远镜?” 小宋就是那个一直畏畏缩缩不吱声的小眼镜。 “对。”刁辛刹说,“他刚才在后院发现了一口井,我让老贾一起去瞅瞅。” 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舟向月的肩膀:“小吴,这是对你的奖赏。好好干,争取得到邪神的认可!” “好嘞,多谢刁爷信任!我会好好努力的!”舟向月笑嘻嘻应下,跟在刁辛刹身后走出了屋子,沿着墙边架着的梯子爬上了屋檐,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坐下来。 嚯。 在这种地方,能看到更多、看得更远,恐怕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 舟向月一边想,一边把望远镜架到了眼前。 随着天一点点亮起来,戏院里远处灰蒙蒙的层叠院墙都变得更加清晰可辨,一片片屋檐上鱼鳞覆瓦,连瓦片间缝隙里的青苔都看得清清楚楚。 清晨凉风飕飕,吹在身上微凉,却有几分特别的惬意。 舟向月拿着望远镜左看看右看看,画面移到屋后的院子里。 这院子的设计着实有些奇怪。他们是从前院进来的,没想到堂屋后面出去还有一片院子,里面还有一口井。 不过,刚才刁辛刹不是说师爷和小眼镜在这里吗?他们去哪里了? 舟向月拿着望远镜看了看院子里,没看到两人的人影,只看到那口井。 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井里,只能看到井沿厚厚一圈石墩上长满了诡异青黑色的苔藓,旁边系打水绳的铁架子生满了锈,像是紫黑的铁架上绽破一片斑驳的猩红色水疱。 他正要把望远镜移开,忽然瞥见石墩子后面黑色衣角一晃。 咦? 舟向月又把镜头移了回去。 穿着黑衣服的人背对着这边,好像正靠坐在石墩里侧。那身黑色衣服不知怎么的,看起来似乎有些奇怪……舟向月又把镜头旋近了一点。 粗糙翻卷的衣服纹路在视野中放大,焦黑中带着一点灰白的毛絮,似乎不像是黑色的衣服,倒像是……一件烧焦的衣服。 衣袖底下露出的手一片焦黑,好像有六根手指。 舟向月怀疑自己眼花,刚要仔细看时,忽然想起来既然这是一口井,那人靠坐在井沿石墩的里侧,岂不就是竖直的井口……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穿着衣服的人突然回过了头! 焦黑腐烂的脸庞上皮肉翻卷,如枯草般的浓密长发在脸庞边缘蠕动翻涌。那双脸上唯一能够辨认出的是一只眼睛,密密麻麻的爆裂红色血管充斥着浑浊的白眼球。 此刻,这只血糊糊的眼睛一眨不眨,怨毒地直直盯住了镜头后的他! 一只手从背后拍上了他的肩膀。 “!!!”舟向月差点从屋檐上直接滚下去。 【!!!差点给我送走呜呜呜呜】 【退!退!退!】 【我发誓,若是我再眼贱看第一视角,便叫五雷轰顶,永不超生!】 “他妈的你干嘛?”刁辛刹一伸手揪住舟向月的衣襟,把他老鹰捉小鸡地给拎了回来,“见鬼了?” 舟向月:“……” “刁爷,这里有发现!”师爷的声音忽然从刁辛刹身上传来,“指灵匣在院子这口井里有反应!” 他带了个对讲机一样的东西,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用。 “行,等着!”刁辛刹也不废话,应了一声,直接就抓着舟向月纵身跃到了地上。 “刁,刁爷,您放我下来吧,怕累着您了,我自己能走……”舟向月被他挂在空中挣扎。 “你太慢了。”刁辛刹不耐烦道,“就你这小身板,老子拎着十个也不费劲,无邪君会赐予老子力量!” 舟向月:“……” 这就是邪神认定的掌教使候选人的威力吗。 请邪神也认定他一下吧,他不想努力了。 第35节 【哈哈哈哈哈,老婆惨遭怜爱(?)】 【救命,虽然无邪君是很厉害没错啦,但刁辛刹这样三句话不离邪神总让我想起什么扯虎皮拉大旗的中二小迷弟】 刁辛刹说不费劲,果真几个腾空就越过院墙翻到了院子里,连门都不用走。 师爷和小眼镜隔着一小段距离站在刚才那口枯井边,一脸戒备地看着井口。 一见他们过来,师爷马上说:“刁爷,在这井下。” 这是一口八角井,八个边的石墩环绕在井口周围,井沿上罅隙横生,生长出大大小小色泽诡异的青苔,正是舟向月之前在屋顶上看到的那一口井。 四周阒静,竖起耳朵似乎能听见井下有空空的风声,轻缓而单调:呼——呼—— 一切看起来都非常正常,但几人都知道,在这种地方的一口八角井,十有八九有问题,更何况指灵匣还对这口井有了反应。 刁辛刹看了几人一眼,指了指舟向月:“你,下去看看。” ……为什么是他? 舟向月瞥了一眼师爷和小眼镜。 师爷言简意赅:“他刚才伤了喉咙,没法说话。” 下井了有什么事也没法通知上面。 ……好吧,师爷自然是不会下井的。 舟向月认命了。 可是等等,他的手还被锁着呢。 “刁爷,您看,”舟向月赔着笑对刁辛刹举起被锁起来的一双手,“我这行动不便,下井去了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好说,老贾,把他的锁链解开。” 咔哒一下,锁住舟向月双手的银色锁链瞬间消失无踪。 “好了,下去吧。”刁辛刹拍拍他的肩膀,“你要是平安地从井里捞上东西来,就说明无邪君认可你了,在魇境里给予你保护。那你上来之后,也就不必再锁着了。” 舟向月:“……” 邪神知道你替他认可了吗? 对不起,他收回刚才的心里话,邪神还是换个更厉害的人认可吧,他高攀不起。 跨过井沿的八角石墩时,舟向月隔着一层薄薄衣料感受到了石墩冰凉潮湿的触感。 黑洞洞的井口像一张洞开的嘴,飘荡着阵阵阴冷的风。 一根不知是什么道具的长皮绳绕过他的肩膀和腰间,将他一点点吊下井去。 眼前一暗。 本就黯淡的天光骤然敛去,身边只剩下冰冷与黑暗。 井口十分狭窄,绳索晃动间,舟向月的手肘蹭到了井壁。 那触感湿滑而阴冷,带着一丝诡异的柔软,大概是厚厚的苔藓和污泥。 阴冷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 绳子在慢慢把他往下放,不知是不是因为隔了个窄窄的井口,井上的说话声传到舟向月耳边,带了一种奇怪的扭曲音色。 “有什么发现的话,记~得~拉~绳~子~~” 继续下沉,下沉。 慢慢的,连井上的声音也没有了。 周围安静得可怕,连他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忽然,舟向月听到了一个声音。 咚,咚。 有规律的钝物撞击声隐约从脚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传来,在窄窄的井壁上激起空洞的回音。 是他幻听了吗? 绳索是井上的人控制的,于是舟向月咸鱼一般吊在空中,四肢放空,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这口井似乎是一个倒斗的形状,上窄下宽。 刚进入井口的时候,舟向月稍微一动,胳膊肘就会碰到井壁;大概下了十多米之后,从井壁的水声判断,似乎已经与他有一点距离了。 而那“咚咚”的沉闷撞击声则更清晰了。 舟向月不由得联想到,这口井就像是只长长的瓶子,瓶里养着一条没有食物所以发狂撞墙的食人鱼,用细绳拴着一条蚯蚓慢慢送下去喂鱼吃…… 而他自己现在就是那条蚯蚓。 哗啦! 水花四溅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传来,他直接栽进了冰冷的水中。 舟向月下意识地挣扎起来,随后脚便踩进了柔软的淤泥里。 他呛了一口水,有些狼狈地抓着绳子直起身来咳嗽。 井水并不深,只到他腰间。 腰部以下都浸在刺骨冰冷的水面之下,连带着他水面上的肢体都冰得一阵哆嗦。 这食人鱼待遇还不错啊,直接给上冰镇活鲜。他苦中作乐地想。 “到~底~了~?”幽幽的声音从井口传来,听起来十分遥远,“找~找~水~里~有~什~么~发~现~吗~?” 视线适应了黑暗之后,勉强可以看清井底黑漆漆一片的周围,并没有什么食人鱼,甚至那咚咚声的来源也不是井底,而是不知从哪个方向隔着井壁传来的。 舟向月被井里反复缭绕的回音弄得有点头晕,忽然就感到脚下水流一动,踢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捞,摸到一个圆圆表面带着个洞的冰凉物体,抠着那个洞往上一用力—— 一连串灰白的东西被他一节节带出了水面。 “叮!你的流氓气坏了神明,他扔给你一个梦境。“ 这一次,他没有得到魇币升级境幻的选项。 纷繁破碎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 纷纷扬扬的梨花,小女孩点着朱砂痣的眉心。 鲜血,火焰,闪烁着寒光的刀刃。 和之前的神像境幻不同,每一个画面都浮光掠影地飞快掠过。 最后一个画面仿佛是在极高的地方,猎猎的狂风吹起他身上大红的傩师袍。 沉沉浮浮的鼓声如同梦呓一样从脚底传来,可他却像被蛊惑一样只顾抬头,死死地盯着上方,那铜铃声传来的方向。 他看见了。 一轮血红的满月下,最上方的刀刃被斑驳铜铃缠绕而上,顶部挂着一只狰狞可怖的狐狸面具,和傩堂里的无邪君面具一模一样。 想要。 想要面具…… 拿到了面具,就可以向神明许愿…… 舟向月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死死盯着这只面具,盯着那双空洞的眼窝,直到他在那片黑暗之中看到了面具后的一双眼睛,熟悉得令人心惊。 好像一场梦,有人在他耳边笑:“醒醒。” “无邪保佑……醒醒!” “醒醒,舟向月!” 视野天旋地转。 飞旋而过的画面中,舟向月看到了脚下的场景。 从高杆到地面,一层层旋转向上的刀刃静默地对准他,层层闪烁的银光令人目眩,仿佛他是即将坠入地狱刀山的罪人。 耳边清脆的提示音骤然惊醒了他。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榆生的尸骨】!” “检测到你拥有境灵碎片2/4,是否拼合已有碎片?” “是/否” 舟向月还没从刚才过于逼真纷杂的幻觉中走出来,脑子一时宕机,没有做出选择。 等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也没有立即回答耳边的问题。 他一低头,发现自己捞起的境灵碎片是一具骷髅。 而且根据手里的形状判断,他大概是抓住了骷髅的眼窝把人家揪出水面的。 舟向月陷入了沉思。 反正这位仁兄也没有眼睛了,抠眼窝和抠肋骨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榆生是不是多劫呢? 小男孩多劫长得那么粉雕玉琢的,变成骷髅也一样歪瓜裂枣,时间真残酷。 舟向月拎着尸骨上下打量几眼,目光在骷髅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左手有六根手指。 “找~到~了~?” 幽幽的声音再度从井上飘来,兴奋的语调在幽深的井下反复回荡,格外瘆人。 “绑~背~上,拉~你~上~来~” 既然有明确的指令,舟向月乐得照办。 绑在身前会干扰视线,也影响他攀爬井壁,所以绑背后是最省事的方法。 舟向月身上的绳索设计方便,几乎是一拉,一提,那具白森森的骷髅便亲亲蜜蜜地和他心贴心背靠背了。 他拉了拉绳索,示意可以拉他上去了。 第36节 绳子很快就绷紧,开始一点点往上拉。 舟向月再次像死鱼一样挂在绳子上移动时,井上传下来的声音还在反复回荡:“拉~你~上~来~” “上~来~” “上~来~” “上~来~上~来~上~来~” 一道光忽然从头顶一闪,转瞬即逝。 灰白的天光。 舟向月在这个瞬间忽然意识到,井口不是没有光照下来的。 事实上,井口并没有盖子,本来就应该有光。 ——他下井后,里面就一片昏暗,是因为有人一直趴在井口,挡住了光。 舟向月下意识地抬起头。 一张惨白面孔倒悬在井口,正在低头看他。 见他抬头,那张脸嘴角开裂,露出一个森森的笑。 第30章 表里 “上~来~上~来~” 鬼脸慢慢地飘落,灰紫色的嘴一张一合。 灰白肿胀的面庞不断放大,放大,下一刻就要和舟向月脸贴脸,而他依然悬在狭窄的井壁之中,无处可逃—— 扑通!哗啦! 舟向月终于解开腰上系着的绳子,重重摔进了井水里。 他从水里钻出来,抹一把脸——鬼脸没有追下来,依然漂浮在井壁上端。 鬼脸黑洞洞的眼窝里渗透出鲜血,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井底的人,拦在他上井的唯一通道上。 “上~来~上~来~上~来~” 可偏偏就是悬挂在上空,不下到井底。 舟向月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着嘴一张一合的鬼脸。 “上~来~上~来~上~来~” 好半晌,舟向月开口道:“我为什么要上去?有本事你下来呀~” “下来呀~” “来呀~” “呀~” 鬼脸的脸颊扭曲了几分。 令人眩晕的回声在森森的井壁里回旋。 “上~来~上~来~” “你~下~来~呀~” 鬼脸低着头不动。 舟向月仰着头不动。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舟向月又开口道:“榆生,我叫你一声,你敢下来吗~” “敢下来吗~” “下来吗~” “来吗~” “吗~” 鬼脸:“……” 【咦,他这就发现这鬼是榆生了吗!未免有点快吧】 【厉害了】 【……他都摸到榆生的尸骨了,这不是很好猜吗?这就能吹啦,现在的小妹妹真没见识】 【是是是你有见识,看了这么久直播没积攒几个魇币吗,咋还在这儿看免费的新人直播呢?要不要天地银行给你募个捐啊?】 “哦,我知道了,”舟向月眨了眨眼,笃定地微笑起来,“你不敢下来,你是个胆小鬼。” 鬼脸:“…………” 那阴白色仿佛泡涨了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痕,好像要裂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谐音梗扣钱!】 【榆生:我裂开了】 “老兄,我说你这上不去又下不来的,难道整天就住在这井壁上吗?”舟向月啧啧叹气,“怪可怜的,我都要哭了。” 【我信你个鬼,你这个后生伢子坏得很】 【鬼:我感觉我受到了侮辱】 “话说,你都已经死了变成鬼了,还滞留在这里不走,应该有什么心愿未了吧?” 舟向月说着,细白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冰凉的井水,水面上漾开一圈圈涟漪。 “我猜猜哈……你是不是想要无邪君那张面具?”他笑起来,“那好说啊,我知道它在哪里。” 鬼脸上黑洞洞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两行血泪从眼角蜿蜒流下,缓缓流淌出扭曲狰狞的血痕。 “面具……给……我……” “是吧,”舟向月了然地眨眨眼,“就知道你会喜欢。” 他在进入榆生的境幻时,深切地感受到了他在刀山之上时,对那个面具无与伦比的渴望。 他对着鬼脸勾勾手指,露出了蛊惑的笑容:“我知道面具在哪里,我帮你呀。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我一看他的笑就觉得大事不好】 【一肚子坏水的感觉】 【为什么,我居然开始为榆生提心吊胆了……明明他之前都是最凶残的一个……】 鬼脸颤抖着往下飘落了几寸,变得忽明忽暗。 “什么……交易……” “这样,我不仅告诉你面具在哪里,还帮你搞到手。而你呢,只要放过我,去找上面那几个害你的人就行。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你没有半点损失,我可是帮你搞到最厉害的邪神的圣物了哦!” 鬼脸居高临下地凝视了他片刻,缓缓张嘴,断断续续的声音沿着井壁回旋飘落。 “把我的……尸骨……带到……舍身刀顶……我……要……许愿……” “啊,”舟向月一拍脑门,“是了,这不是你未了的心愿嘛。” “我想想啊,大傩开始之后,才会有上刀山的傩技对吧。这个可有点难度……” 鬼脸幽幽地俯视他,嘴唇一张一合:“你……做……不到?” “激将法对我可没用。”舟向月笑眯眯地看着他,“榆生兄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就跟你实话说,要做到也可以,但我需要你的一点帮助。戏班子里其他的小鬼我也见过,你有什么能力吗?” “那些傩技,我都多多少少会一点。”鬼脸闷闷地说。 “多多少少会一点?”舟向月不太满意,“你看起来挺厉害的,应该有些压箱底的技能吧?” “……”鬼脸突然不说话了。 气氛莫名其妙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怎么好意思告诉你,他的压箱底技能是降低存在感?】 【榆生真的好惨,明明这么凶残一个大鬼,却有个喜剧能力】 “……”鬼脸过了很久才开口,“我可以对你下个咒,在十分钟内混淆你的气息和存在,让周围人看不清你的所在和容貌。” “哦!不错,”舟向月笑嘻嘻道,“那榆生兄,成交?” 鬼脸忽明忽暗地漂浮许久,吐出一个字:“……好。” 【这就答应了?!】 【???我辣么大一个凶残的榆生呢?】 【想啥呢,你们不知道榆生是这个魇境里最恐怖的鬼之一吗?这个鬼哪有信用,还交易,等他达成目的,回来第一个就拿你供奉无邪君】 【等下,邪神的面具不是在刁辛刹那里吗?那是境灵碎片好不好,刁辛刹怎么可能还回来!这傻子在想屁吃】 【我还想着他总算是从刁辛刹身边逃走了,不想办法脱身,还要回去找死啊?】 【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好奇他怎么就敢和鬼交易,要是他答应了却做不到,就看他怎么死吧】 弹幕吵吵闹闹,围观鬼数却不但不见减少,还稳步上升。 眼看小厮打扮的少年施施然爬上井底边缘的一层砖台,把白骨解下来放到身边,然后伸手开始解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带子。 他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向上方的鬼脸:“对了,我要脱件衣服,非礼勿视,谢谢。” 鬼脸:“……” 他真的下意识闭上眼,下一刻才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似的重新睁开来,语气嘶哑而阴沉:“现在……要……做……什么?” “等。”少年言简意赅。 鬼脸明显愣了愣:“……等?” 第37节 “对啊,等。”舟向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就在等东风。” 他把湿透的外衣剥下来,哗啦啦拧下一滩水,把拧完的外衣摊开挂在井壁上一块突出的石头上。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差评!】 【虚假宣传,这不得严惩吗!@魇境!!】 舟向月转过身,很不讲究地把那具白骨放在背后,舒舒服服往上一靠—— “兄弟,借你靠一靠哈……哎你这骨头有点硌得慌。算了,这儿条件有限,我将就将就。” 他换了好几个姿势才找到一个舒适的角度,然后斜靠在白骨上,开始闭眼假寐。 【……他这是在干嘛?睡觉???】 【我人傻了】 【我真的叹为观止】 【……他在等什么?总得上去吧,在井底待着不是等死吗?】 【对啊,距离大傩开始没有多久了吧!!!】 【不对不对,你们快去看另一边!小船刚刚转移阵地了!】 【什么什么?】 【就是那个婚礼必杀局啊!】 【!!!婚礼必杀局!我的最爱!之前切过去看了好几次根本没有人进去啊!】 【现在有了!!!】 *** 另一边,小道士马甲从昏迷中醒来时,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噪声。 锣鼓声与喝彩声夹杂着兴奋的议论声和笑声,还有“噗噗”往地上吐瓜子皮的声音。 他一睁眼,面前全是黑压压的后脑勺。 视野的边缘有一个闪烁的银色倒计时,现在是09:48。 他之前在那顶花轿里刚刚坐定就忽然人事不知,再醒来就是在这里。 尝试了一下,果然无法召出境客包袱,看来他应该是又进入了一个倒计时十分钟的境幻。 但这一回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境灵碎片或境幻的提示,这又是谁的梦? 新娘的吗? 定睛一看,周围的人挤挤挨挨,都在伸长了脖子看向前面——街市上搭了个简易的戏台子,戴着狰狞的木雕鬼童面具的人正从一只小熊面前抽出画纸,展示在众人面前:“驯熊作画!咱宋家戏班的压箱底绝活儿!”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啧啧惊叹的叫好声:“神了神了!竟和人画的一般好!” “再来一幅!” 噼里啪啦的银钱落入戏台前小童子举着的托盘里。 驯熊作画? 舟向月想起自己在班主屋子里看到的傩戏班子节目单,里面确实有驯熊作画。不仅有驯熊作画,还有狼钻火圈,当时他还觉得这傩戏班子的花活儿可真多。 现在想来,钻火圈的狼大概就是小白。 倒是还没见过熊。 舟向月瞥了一眼台上,看见那只作画的熊瑟缩地蹲在原地。 它身形瘦小,看着还是只小熊,毛发凌乱地凝结成一团一团,一副瘦骨嶙峋吃不饱饭的样子,也不知道训练出画画挨了多少饿、受了多少打。 见它缩着不动,旁边的人拿起一根木棍。 他敲了敲傩戏台旁悬挂的一串铜铃,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响。 铜铃声一响,那小熊一个哆嗦,又爬了起来。 继续作画。 舟向月又四处望了望,没看到小白,倒是看见除了戏台边忙碌的几人之外,别人大多都没有脸。 这时,旁边一句话飘进了舟向月耳朵:“有个戏班班主的爹就是好啊,闺女出嫁,爹能这么大手笔地连演三天,村里的小孩儿们都要乐疯了。” “可不是,我家那兔崽子心都野了,还问我宋班主还有没有女儿呢!”后面半句压低了点声音,“我给他打了一顿,那种人家的女儿也敢想?” “想那么多干什么,他们干什么又不关我们事。有傩戏看就好,不是吗?” “这倒是,哈哈哈……” 哦…… 舟向月心中大概有数了。 梦内外的信息一对,这个梦八成是宋莺时的。 既然这样,就先去找主角看看。 舟向月很快就发现,他现在在这个梦境里,别人似乎都看不见他。 这倒是为他一路摸进宋莺时的院子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几个戏班学徒打扮的孩子在院子之间的小路上一边走一边聊天,舟向月从旁边经过时,风里正好传来一句话“……哎,所以谁能有枣生那样的好运气呢?” 他顿时竖起了耳朵。 “是啊,咱们谁不是被卖到这里的,人家亲娘居然还真能找到这里,还出得起一大笔钱给赎回去。” “就他那副蠢笨的样子,都四岁了,连个刀都爬不明白,居然也有人一直惦记着。” “就是,说不定是找到了更好的卖家,要再卖一次呢,我看他被接走那天的高兴劲儿就恶心,亏他托生了个好爹娘……” 舟向月若有所思。 听他们这么说,枣生其实在宋莺时出嫁前就被他父母从戏班子里救走了。 可是魇境里的时间线似乎是宋莺时出嫁以后,她大概率已经变成鬼了,而戏班子不知出了什么变故,里面几乎所有的学徒也都变成了鬼。 如果这个梦境里几个学徒说的是真的,枣生在那之前就离开了,那他为什么又回来了,而且还卷进了戏班子的那场变故之中,最终被困在魇境里? 舟向月又想起之前枣生明明认识榆生,可他问枣生关于榆生的事时,他却一脸茫然,好像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枣生身上好像有些不对劲。 “可不是么。我们要出头,也就只能指望在大傩上演神,爬到舍身刀顶拿到无邪君的面具了!” “我要是拿到了面具,我就许愿大官的女儿看上我,招我做上门女婿,以后再也不用练功了!” “你想得美!我还是许愿发一笔横财吧,把我自己赎出去,在哪里不比在这儿好?” 说起大傩上演神的机会,所有的孩子都激动异常。 “唉想想真美啊,要是明年能到我就好了……你看,那是榆生师兄吗?” “是啊,他还在练功呢。” 几人看向不远处院子里,舟向月也望过去。 一根粗壮的木头高耸出来,四面是树冠一样旋转上升的刀刃,一个十来岁的精瘦男孩正身手矫健地踩着刀刃往上。 舟向月皱起眉头。 这个榆生,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多劫啊。 那就奇怪了。 多劫是无邪君面具的梦境主人,按理说应该是这个魇境里极为重要的存在,如果是鬼,也该是个大鬼,甚至很可能就是境主。 可舟向月见到了班主、榆生,估计马上要见到莺时,前前后后还有很多小鬼,连小白都见过了,却连多劫的影子都没看到过。 他到底在哪里? 舟向月回想起自己在傩堂里看到的那只纸折宝剑。上面写了两个名字,一个是枣生,另一个是不是就是多劫后来改的名字? 那个名字被模糊掉了,连枣生都不愿意说,甚至很害怕的样子。 舟向月灵光一现。 ……难道那个名字就是境眼? 几个孩子还在叽叽喳喳:“说起来,今年就是榆生师兄大傩去爬舍身刀的吗?” “是他吧。那个师弟逃走之后,掌坛弟子不是只剩下他了嘛,师父也没别的人可选了。” “没别人可以选我啊!” “就你?你能爬上舍身刀了吗?” “说得好像你能一样!” 舟向月竖起耳朵,逃走的那个师弟,是不是多劫? 听这几个孩子的说法,能爬上舍身刀是成为掌坛弟子的重要条件,而当时在境幻里,多劫就得意洋洋地说过他可以爬上舍身刀了。 逃跑了。 舟向月回想了一下境幻里那个满脑子反骨的小兔崽子,觉得这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虽然班主凶狠残暴,但多劫足够机灵,打定主意要逃走应该是有机会成功的。 几人打打闹闹地经过待嫁新娘的院子,齐齐噤声。 他们好奇地左顾右盼,但又不敢招人注意,各个压低声音:“能看见新娘子吗?” “那能让你看见!” 院子装扮得很喜庆,进进出出的人很多。 舟向月瞅着空隙溜进去,悄悄地钻进了堂屋。 几个姑娘婆子拿着各色物品,喜气洋洋地走来走去。 宋莺时正在里面。 十岁的小姑娘还是纸板一样的瘦小身材,套在衣裙里面分明还是个孩子,很难想象她成为新娘的样子。 和旁人喜气洋洋的气氛不同,她坐在梳妆台前,脸色惶恐。她双手不住地扯着衣袖,把袖脚都给捏得皱皱巴巴。 第38节 一个女孩看她紧张,偷偷凑到她耳边嬉笑:“这么紧张,咱们要不要偷偷溜出去玩一玩?放心,咱们从小门走,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你爹不会发现的!” “这两天镇上傩戏可热闹呢,其他镇的人都专门赶过来看咱们戏班的狼钻火圈,还有熊画画算数呢……” 莺时猛地一个哆嗦,声音尖利:“我不去!” 那女孩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好好,也是,马上要出嫁的人了,出去要是叫人发现确实不好。你好好休息,我再去那边看看!” 她走时关上了卧室的门,于是屋里一时只剩宋莺时一个人。 宋莺时沉默地在原地一动不动,手上揪袖子的小动作却更多了,舟向月能明显感觉到她心中的忐忑和焦虑。 反正她也看不见自己,舟向月想了想,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在脑海里想:“这是梦境之主。” 脑海里果然传来回应。 “恭喜你找到梦境之主。” “获得逃离境幻提示:找到梦与现实重合之处。” “倒计时:06:26” 梦与现实重合之处? 舟向月正在思索这句话的含义,宋莺时忽然抬起了头。 舟向月差点在镜子里和她对视,心微微一跳。 好在宋莺时的目光没有与他相接,而是在镶嵌着红漆木雕和银饰的镜子里望着自己。 她仿佛自我安慰一样喃喃自语,言语间有些语无伦次:“……爹说了,只要我不把那个秘密说出去,就可以安安稳稳嫁出去……嫁出去就逃出这里了,无论如何一定会更好的。” “他一向说话算话,逃走了也一定会来救我的,他一定会来的。” “那种事情,本来就和你没关系。我又能怎么办呢?” 什么秘密? 舟向月思忖着。 宋莺时说会来救她的人又是谁? 是那个逃走的学徒吗? ……是那个消失在魇境中的多劫吗? 他还想再听听宋莺时的念叨,顺便翻一翻周围的东西,但门忽然打开了,呼啦啦一大群婆子拿着各色布料饰物走进来,一片七嘴八舌:“给新娘子裁剪衣服喽!” 得,这下宋莺时肯定不会再对镜说什么心里话了。 眼看她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把手移到领口开始解扣子,舟向月非礼勿视地转过头,在屋里待不住了。 正好在这时,耳边提示音响起。 “境幻倒计时仅剩五分钟。” “请尽快逃离境幻,否则将永远留在这里。” 舟向月收回心神,赶紧走出了屋子。 虽然他在这里一直探索下去估计还能有更多的发现,但还是保住小命更重要。 他仔细回想之前给的提示,“梦与现实重合之处”。 如果说是空间重合的话,他现在所处的梦里分明就是梦外魇境中的佛心镇,按理说已经重合了。 但是不对。 舟向月想了想,现在梦外面的他,在哪里呢? 他在佛心镇的炸糕摊子那里上了花轿,而镇上办婚礼的应该就是宋莺时那一对—— 答案似乎很明确了。 舟向月想起了他和楚千酩几人捡到的那张红纸上的地址。 板凳街卅四号,陆家大院。 虽然别人看不见他,没法问路,但一幢马上要做婚房的宅子还不好找吗?肯定有很多人过去凑热闹,估计还会有人到门口去闹着讨彩头。 一出戏班子就是傩戏台,那里依然是人山人海,此时一个小男孩正在表演跺火砖,人群里一阵阵喝彩声。 可奇怪的是,人们都是在往这边涌来看戏,却没有几个人在商量着去陆家大宅讨彩头。 好在舟向月看到了旁边的街道的路牌“板凳街”。沿着街找总不会有错。 在梦里就是好,他一路小跑地逆着人群涌来的方向跑去,跑到标着“陆宅”的院子前时,气都不用喘。 陆家大宅张灯结彩,大门洞开,两个身材高大的小厮站在两边。 院子看着里里外外一片喜庆,却没人来讨彩头,反而有许多人从街道那头走过来,看到了就忙不迭地绕道走。 舟向月心下疑惑,走了进去。 院子里倒是热闹,不过出出进进的全是粗布衣服的壮汉。 舟向月跟着他们拐过两条走廊走进后院,发现这里一片混乱,新挖出来的土堆在一旁,有人在土坑里挖土,还有人拿着张图纸在对旁边人说话。 垒起来的土堆遮住了视线,舟向月走过去,脚刚踩到那片土堆的边缘,忽然脚下一空栽倒下去。 还未等他坠落到底,眼前的画面像被揉皱的纸一样扭曲撕裂,然后猛地沉入一片黑暗。 倒计时结束,境幻破碎了。 原来这片刚刚挖出来的地洞,是梦与现实重合之处。 *** 舟向月从梦中醒来时,阴湿冰冷的腐臭味刺激着鼻腔,好像环绕在腐烂的尸体之中。 暗红色的烛火一晃,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深红色的柔软布料遮挡在他脸上,火光透过来,整个世界都是黑影闪动的暗红色。 他一抬手,刚把挡在脸上的布料掀起一半,猛然感到一阵极度危险预感的心悸。 不能掀! 他下意识松手,只听耳边清脆一声。 “叮铃。” 红布整个儿盖在脸上,视线被遮挡实在是不方便,舟向月胳膊一撑想要起身,结果刚直起腰,头“砰”的一声撞到了坚硬的木板上。 “叮铃、叮铃。” 舟向月头顶抵着那块木板,勉强半躬着腰坐起来,沿着红布的下摆往下看。 右手手腕上系着一串暗金色的铜铃,随着手上动作发出细碎的轻响。 他身上穿的不再是原本的绛红色戏服,而是一件织金绣银的华美红袍。胸前金银彩色丝线交织着翩飞的凤凰,肩部及袖口还有牡丹、缠枝莲和祥云。 这是一件……红嫁衣? 那盖在头上的东西也就很明显了,是块红盖头。 舟向月的表情一瞬间有点扭曲。 虽然但是,为什么不是新郎服?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脑海里新出现的闪闪发光的标签—— “柔若无骨·腰精·嫁衣·老婆”。 【老婆穿嫁衣好好看啊我的天!那腰,那手,嘤嘤嘤看不到脸抓心挠肝,想看掀盖头!】 【小船:你这是想让我死】 【可恶,我想要新郎掀盖头视角】 【怎么回事?我还期待着看这病秧子弱鸡被尸体吓得嘤嘤嘤哭呢,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看婚礼局的乐趣都没了摔!】 【安啦,反正这是个必死局,后面还有很多次机会,总有一款惊吓适合你】 第31章 表里 舟向月手肘一动,碰到了什么软烂冰凉的东西,发出轻轻的“噗”的一声。 他微微倾身,目光沿着红盖头的下摆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新郎服,深红衣袍上沾染了大片大片浊褐色液体,衣袖里伸出一只肿胀变形的手,灰褐色的指甲脱落,肿胀的手指青黑发紫,手背上满是一块块尸斑。 刺鼻的腐臭味从尸体身上传来,熏得人几乎要窒息。 舟向月:“……” 行了,他知道这是在干嘛了。冥婚啊。 人家是被抢宾客,他直接被抢来当新娘。 就知道魇境看他不顺眼,呵呵。 透过红盖头,舟向月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不远处的烛光。 这么说,这口棺材并不是完全密闭的? 凭着透过红盖头的模糊视线,加上双手摸索,他大概弄清了这口棺材的构造。 浅色楠木的棺材沉重结实,在棺材腰部一圈刻有镂空的雕纹,外面的火光也正是从这些镂空花纹中漏入棺材中。 然而,这些镂刻部分也坚硬沉重,根本抠不开。头顶的棺材板也盖得死死的,舟向月估摸着,如果不是班主那样力大无穷的怪物,光凭普通人的力量肯定是打不开的,何况是纤弱的年轻女子。 舟向月垂眼,沿着红盖头的下摆端详棺材雕纹上深深浅浅的棕褐色污渍。 都是血痕。 原本躺在这里的新娘或许和他一样从昏迷中醒来,然后惊恐地发现身边是一具尸体。 她看到了外面透进来的火光,稀薄窒闷的空气从花纹里透进来,于是开始疯狂地试图掰断雕纹或打开棺材盖,却直到最后活活渴死饿死,也没能从棺材里出去。 花纹上留下了她绝望抓挠的血迹。 【话说,我记得老婆是纯新人吧,还没有从魇境里换到过道具,那估计是逃不出来了】 第39节 【有道具也没用,这个棺材盖上贴了镇魇符,魇里产的道具都是失效的,只能靠他们自己的灵赋和法器,或者天生神力也可以(笑)】 【卧槽,那完了,老婆这病弱小美人,直接开头绝杀啊】 【没错,下面请欣赏婚礼必杀局经典剧目之《绝望等死》】 红盖头蒙在少年的身上,观众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见穿着红嫁衣的少年摸索了一会儿,细白的指尖时不时从棺材边镂空的花纹里伸出一小截。 然后缩了回去。 这画面镜头给得很是刁钻,可以看见少年在棺材里努力地往避开新郎尸体的方向挤了挤,然后缩在角落里,不动了。 【???】 【不会吧不会吧,这就放弃了?】 【就算你是个新人,就算你是个弱鸡,这也未免放弃得太快了吧!!差评!!!】 【@魇境,你看看你都招了些什么新人,能不能搞点更有效的奖惩机制?】 一阵叮叮当当的差评提示音传来。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 轰! 只见原本纹丝不动的棺材盖猛然炸裂飞起,腾起一阵木屑灰尘的烟雾! 【卧槽卧槽发生什么了?!】 【吓我一跳!!】 【这是什么爆炸道具吗?老婆什么时候搞到手的,我怎么不知道?!】 【?楼上,他要是用爆炸道具,自己也在棺材这个密闭小空间里岂不是先把自己炸死了!】 等到烟雾散去,只见室内中央的棺材里,坐着一尊灰白色的石刻水月观音像。神像的衣袍褶皱上落满了木屑,看起来十分狼狈。 【这是哪来的神像?!】 【草,我知道了!你们记不记得系统刚出bug的时候,就是小船把一尊观音像收进包袱,然后自己扮成了神像蒙混过关!】 【?】 【??】 【???竟有此事】 【……啊,我想起来了。那时候小船直播的在线观众还没几个,我就是其中之一!可把我牛逼坏了,叉会儿腰】 【是哦!棺材不是木头的嘛,那神像是石头的,石头肯定比木头硬啊,这是生生给顶炸了】 【物理消灭】 【卧槽!对我想起来了,之前看到过他的包袱,当时我还说一尊破烂神像能干啥,拿来砸人吗?】 【不仅能拿来砸人,还能做棺材起子,格局打开(手势)】 【我宣布观音像是本场mvp!】 【观音像:你礼貌吗?】 屋里的灰尘依然在漫天乱舞,只见端坐在棺材里的神像旁边,缓缓坐起一个戴着红盖头、穿着一身红嫁衣的人影。 舟向月双手抱拳,盖着红盖头的脑袋朝着观音像一礼:“得罪得罪,多谢多谢。” 话说得客气,把观音像收回境客包袱的动作可是半点没有迟疑。 下次还能用。 他小心翼翼地拎起嫁衣的裙摆,跨出棺材。 刚走出一步,他发现炸裂成几块的其中一片棺材盖上贴着一张白色的符,红色符咒的笔画很简单,寥寥几笔,就像是一张抽象的狐面。 可能是因为常年不见天日,白色符纸只是微微泛黄,上面的红色符咒也仅仅稍微褪色。 他拿起了那张符咒。 “是否要将镇魇符收入包袱?” “是。” 收进境客包袱后,镇魇符上出现了注释。 [说明:魇是怨气、恐惧、绝望、仇恨等等负面情绪形成的戾气与煞气,也就是所谓厉鬼的力量来源。镇魇符,顾名思义,当然就是镇压魇的符。] 哦,知道了,好东西。 舟向月站直身子,继续往外走。 随着他直起身来,眼前晃动的红盖头底下,缓缓露出一双悬空的穿着红绣鞋的小脚,灰青的脚脖子上露出块块尸斑,在昏暗的火光之中微微摇晃。 舟向月绕开那双悬在空中的小脚,刚往旁边走了一步,就撞到一个同样穿着大红色嫁衣的尸体上。 一双同样穿着红绣鞋的脚悬在空中,被他撞得晃荡起来。 “叮铃。” 清脆的铜铃声在他头顶上几寸处响起,空灵而瘆人。 看来,这个新娘手腕上也系着铜铃。 “得罪。”舟向月连忙又一拱手,一闪身避开晃荡回来的尸体。 红盖头在他头上摇来晃去。 【?枣生:没见你对我这么礼貌】 【让我们荡~起双~脚~】 知道身边有至少两具和自己穿着一样的新娘尸体,舟向月再往旁边走时就小心了许多。 很快,他发现围着中央的棺材,周围悬挂了一圈穿着大红嫁衣和红绣鞋的新娘尸体。 腰部以上的位置因为盖着盖头看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这些新娘尸体也都盖着红盖头,被细细的绳子挂在墓室顶上,在空中微微晃动。 一具具尸体身上的嫁衣材质如出一辙,腰部以下的裙摆上有着精美的刺绣。 不过,每一具尸体的脚上虽然都穿着红绣鞋,但刺绣花纹并不相同,有的是鸳鸯,有的是梅花,有的是牡丹,有的是鲤鱼等等。 这些新娘尸体的间隙中放了一张黑檀木圆桌,桌上摆了大大小小十几生着铜绿的古铜色大圆盘,盘子上镶嵌着五颜六色的缠枝莲掐丝珐琅嵌纹,镶嵌着鲜红或翠绿的玛瑙珠。 盘子里则堆满了生着霉斑的红枣、花生、桂圆,以及长着一坨坨绿毛的喜饼和喜馍。 两支巨大的红烛幽幽地立在两侧墙壁上,火光昏暗闪烁,将一具具新娘尸体的阴影投在对面墙上,黑影随着火光跳跃而闪动。 忽明,忽暗。 一股油炸糍粑的香甜味道突然从胃里翻涌上来。 舟向月猝不及防地打了个饱嗝。 他由衷地叹了口气,幸福又后怕:“幸好来之前吃饱了。” 【……?】 【不然呢?你还想在这里加餐吗?】 【???我以为这里的保留节目是看境客:呕——】 【一个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往好处想,他至少不会当着你们的面去吃那些发霉腐烂的东西……】 桌上的食物都发霉了没法吃,舟向月兴趣缺缺地一一看过去,随后在桌子中央发现了一封红漆木的婚书。 婚书上金色的大字熠熠闪光,和他之前在那张红纸上看到的一样,新人名字写的便是陆平遥和宋莺时。 看来,这便是宋班主女儿的那场婚礼了。 宋莺时变成厉鬼,也就十分好理解了。 一个还没长大的女孩子,就这样配了冥婚,死得这么凄惨,怎么可能不想报复那些人? 看来,那个她念叨着会来救她的人食言了。 是谁答应了要救他? 另外,一个看起来还拥有些田产家业的戏班班主,居然会把尚未及豆蔻之年的唯一的女儿嫁了个死人? 还有很多的谜团没有解开。 舟向月又在桌子上找了半天,没有进一步的线索,就向墙边摸索。 他爬出来的棺材就在这间圆形的墓室中央,这沉闷逼仄的昏暗墓室是一个圆形,墙壁围了一圈。 因为红盖头遮挡视线,他走得很慢。 忽然,他注意到粉刷得灰白的墙上深深浅浅,满是暗红色的细小痕迹,就像是写了什么字。 他脚步一顿,凑近去看。 一道一道暗红色的血指印高高低低地凌乱散落在墙上,全部都写的是同一个词。 “救命” “救命” “救命”…… 无数个“救命”密密麻麻,几乎布满了整个墙面,淋淋漓漓的全是凝固的鲜血。 舟向月想起了自己被班主追杀到枣生的院子里时,在那间戏服间木栏杆上看到的仿佛指甲划出的字。 ……不是一个人的字迹。 这个佛心镇曾经一片热闹繁华,却有不止一个人在生命尽头留下最绝望的求救。 砰。 一个分神,他脚踢到了什么东西。 舟向月一低头,在红盖头的间隙之间,看到一只腐烂了一半的手,豆蔻红的指甲清晰可见。 【草,吓死我了!】 第40节 【小船在干嘛,看着这只手不动?】 【卧槽,我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幸好他吃饱了……】 【???你是魔鬼吗?】 舟向月对着那只手沉思了片刻,毫不嫌弃地伸出手去,把那只手拿起来,僵硬青黑的手指勾起面前的红盖头往上一掀—— 熟悉的心悸感骤然袭来,和他自己掀红盖头时一模一样。 好吧,果然还是不行。 舟向月很是遗憾地拿着那只手晃了晃:“啧,你不行啊。” 【他在干什么?!】 【我好像看懂了……大概是感觉到不能自己掀开红盖头,想尝试用别人的手行不行吧】 【手:你礼貌吗?】 【勇气可嘉,容我先吐为敬……】 随着他继续沿着墙角往前走,很快又看到了大大小小或新鲜或腐烂的尸块。 穿着大红马甲的上半身。 发髻上戴着红绒花的脑袋。 穿着大红棉裤的两条腿。 形态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有红色。 到此时,舟向月终于确定,整个墓室里,除了他以外,没有半个活人。 “看来身上穿红果真会出事啊,”舟向月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似乎是部分穿红就砍下那部分扔进来,全身穿红就直接变成了新娘。不知道我现在脱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老婆快脱!】 【?你不对劲】 【哈哈哈哈哈楼上笑死我了,虽然我也很想说老婆快脱……但是真的已经来不及了,摊手】 【是的,进入冥婚墓室就是个必杀局啊】 【等下,我突然想起来,刚才他不是向小楚要了个带红穗子的桃木符吗?难道他那时候就猜到身上有红色会出事,所以为了保护小楚才这么做?】 【你脑补过度了兄dei】 【……虽然这么解读很感人,但你看看这像是这家伙能干出来的事吗摔!】 【附议,我觉得这黑心骗子要是知道的话应该会让小楚跟他换身衣服】 舟向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嫁衣,马上就放弃了脱衣服的念头:“不行,这衣服料子这么好,刺绣一看就很值钱,穿出去说不定还能卖掉。” 【???】 【从刚才开始就是,为什么你的关注点一直在嫁衣很贵上啊摔!】 【你就没有想过这是死人衣吗!(没有对各位不尊敬的意思,毕竟我也是死人,摊手)】 【我都有点可怜小船了,天地银行给你转点账吧,日行一善了】 “叮!当前围观鬼数1633,兑换163魇币。372人为你打赏共998魇币,当前魇币余额2430。” 就在这时,舟向月耳朵动了动。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咚,咚。 沉闷的,缓慢的,有节奏的撞击声。 远远的听不清楚,仿佛隔了几层墙壁,如果不是这里是个密闭的地下墓室,他估计根本就听不见。 咚,咚。 静静地听了片刻之后,舟向月嘴角一勾,在红盖头下轻轻微笑起来。 *** 楚千酩和祝凉被那群阴森森没有脸的仪仗裹挟着,走过了好几个街区。 音调扭曲的唢呐和喧天锣鼓在耳边咚咚响着,没有脸的宾客胸前挂着红花,高高的纸幡、马的笼头和马车车辕上挂着的红布条飘飘扬扬。 最后,他们被人潮裹挟着涌进了一座门槛极高的院子,远远看见一座高大的堂屋,堂屋上高高悬挂着两只大红灯笼,一对没有脸的门童站在堂屋左右两侧门口,弯腰躬身地迎接他们。 他们就这样身不由己地走进了堂屋中,随后楚千酩便感觉身上无形的束缚一松。 他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到祝凉身边一屁股坐下,被本来要坐那里的一个无脸人用不存在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嘟嘟哝哝地走了。 “我说你怎么不说一声就突然跑掉!小兄弟太不够义气了!”薛大哥一边抱怨,一边也在楚千酩身边坐下了。 楚千酩长出一口气。 左边是祝凉,右边是虽然没有脸但好歹有点人气儿的npc薛大哥,他感觉好多了。 “叮铃叮铃!叮铃!” 先前在外面时唢呐和锣鼓太吵,加上楚千酩太过紧张无暇他顾,直到此时才发现,周围所有其他人手腕上都系着挂了只铜铃的手链,举手投足间,“叮铃”声响成一片。 他顿时想起梨园之中每逢有鬼出现就会无风自动的铜铃,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再一低头,他发现薛大哥的手上并没有铜铃,顿时大感亲切。 他不由得凑近问道:“薛大哥,这手上戴铜铃……是咱们这儿的风俗吗?” 一听他这话,薛大哥都打了个哆嗦,连连摆手。 他把楚千酩的耳朵摁到自己没有五官的脸上嘴巴原本所在的位置,压低了声音:“确实是风俗没错,铜铃辟邪……但这铜铃都是死人下葬时系在手上的,不然啊,老是诈尸!” 楚千酩的冷汗一下从背上冒了出来。 就在刚才,坐在他左边的那个人,系着铜铃的冰凉胳膊还擦过了他的手…… 薛大哥拍拍楚千酩僵硬的肩膀,“这是场从新人到宾客都是死人的婚礼啊,所以我们镇民才那么害怕。老乡们都知道身上没穿红的过来吃个席不会有大碍,但也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噻。” “花轿到——”一个声音忽然拖长了声调唱道。 原本人声鼎沸的堂屋猛地陷入一片死寂。 楚千酩的心尖尖不由得颤了一下。 如果这里坐的是活人,就算大家都闭嘴不说话,也一定会有各种声音:高高低低的呼吸声,咳嗽声,总不好好守规矩的人的交头接耳声…… 而现在这里却是一片死寂。 如果闭上眼,会觉得这里空无一人。 咚。 从他的角度,可以依稀看见一顶破旧的大红花轿停在了门口。 没有脸的门童蹦跳着去掀开了花轿门口的红帘,一个穿着红布马褂的人上前去,背出了新娘子来。 新娘子穿金戴银,一身繁复华丽的大红嫁衣也遮不住纤瘦身形。 她盖着红盖头的脑袋向一边耷拉着,整个人像是昏迷一般一动不动地歪在红马褂的背上,垂下的一只苍白手腕上戴着两只金手镯,另一只上则是一串铜铃。 随着红马褂抬腿往堂屋里走,在一片死寂中,新娘手上铜铃的清脆响声格外突兀。 “叮铃。” “一条红丝绸,两人牵绣球。无邪君见证,牵手到白头!”* 背着新娘的红马褂继续往前走,有一个胸前绑着大红花、带着红色瓜皮帽的无脸小厮跑上前,把一朵大红绣球挂在了新娘耷拉的手腕上。 “叮铃。” “借来君身火,燃成火一盆。新人火上过,日子红火火!” 一个熊熊燃烧的暗红色火盆放置在过道中央,红马褂直接背着新娘跳了过去。 楚千酩战战兢兢地用屁股尖坐在凳子上,如坐针毡地看着这场诡异无比的冥婚。 看着看着,他皱起眉头,随后神色越来越惊恐。 “凉哥凉哥,”他悄悄地往祝凉身边凑了凑,压低的声音里是止不住的颤抖。 “你觉不觉得,那个新娘……好像是传兄?” 第32章 表里 咚,咚。 钝物沉闷的撞击声,很有规律。 舟向月凝神听着传来的声音,无声地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很快,他的手触碰到了一面冰凉泛着潮气的墙壁,发出空洞的一声“咚”。 这面墙背后有空洞。 冥婚墓里的一面墙壁,摸起来有些湿意…… 舟向月若有所思地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发现大概在手边的位置,有一个小洞。 他一手把遮在眼前的红盖头撩起一个角,弯下腰朝小洞里看去。 看到洞里的那一刻,舟向月瞳孔骤缩。 小洞里赫然堵着一只血红的眼睛! 红血丝爆炸一样密密麻麻地包裹了整只白眼球,疯狂地通过小洞盯着他。 【卧槽!!!】 【救命啊,魇境你赔我眼睛!!】 几乎是同一时间,舟向月迅速抄起手上染着豆蔻指甲的死人手 ,把僵硬的手指往小洞里一插! 墙那边没有任何声音。 舟向月抽出死人手,又朝小洞里看了看,“也不知道戳到没。” 第41节 此时,那里已经空无一物,只能看到一片虚空的漆黑。 他自言自语:“大概没有吧,不然被戳到眼珠应该会忍不住惨叫才对。” 接着,他再次弯下腰,稍微凑近了点小洞,一开口嗓音柔软又温和:“墙那边的朋友,我这里有很好玩的东西,你确定不来看看?” 【???】 【手:我谢谢你眼睛:我谢谢你】 【墙那边的朋友:谢谢你不需要再见】 【老婆也太6了吧,我以为他敢碰死人手已经是极限了,然后他就拿了死人手;以为用死人手掀盖头是极限了,然后他就把死人手当打地鼠的锤子用……】 【有点意思,搞不好他真能从冥婚墓逃出去哎,一把子关注了】 【呵呵,这才到哪?不过是出了个棺材,摸了个尸块而已,这就膨胀到要出冥婚墓了?实话跟你们说吧,冥婚墓之所以被称为必杀局,就是因为这里完全是有来无回,进来就别想出去了】 【这不科学啊,一般来说应该不会有百分百的必杀局吧,总会有一线转机的】 【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慢慢看吧,我就不剧透了呵呵】 舟向月守在小洞口,正循循善诱地想办法把那只鬼眼睛再骗出来,忽然感到背后一阵阴风吹来。 就像有人对着他的红盖头吹了冷冰冰的一口气。 “上刀山,上刀山……” 一道幽幽的尖细戏腔从背后响起。 “哟,枣生!”舟向月惊喜地一转身,抬起手拍了下枣生的脑袋,“你总算来了!” 【嗨呀,自带bgm的小鬼就是好认】 【看到那只眼睛后,我竟然开始觉得小鬼头和死人手都有点眉清目秀的样子】 【毕竟严格说来,他们死的都没有新娘惨……死得越惨自然越会化成厉鬼了】 舟向月手上一捞,把枣生给拉到了墙上的小洞边,“你看看那边是不是你的朋友?能不能把他叫出来?师父给你们糖吃。” 枣生噔噔噔连退几步,远离那个小洞。 他撇着嘴抱住了舟向月的腿,小脑袋委屈巴巴地拱到嫁衣衣摆上,不说话。 枣生这么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看来是个厉害的鬼。 莫非就是这个墓主新娘,宋莺时? 枣生是宋班主的弟子,宋莺时是班主的千金,他怕新娘也说得过去。 舟向月一边想,一边安慰地摸了摸枣生的头。 被他这么一摸,小鬼的脑袋歪向一边,眼看就要咕咚滚下肩头,结果被舟向月眼疾手快地一把给摁回了脖子上。 舟向月忽然“咦”了一声。 他的手指碰到了枣生肉嘟嘟的脸颊。 他忍不住又伸出手戳了一下。 冰冷,滑腻,q弹,就像一块冰镇果冻。 手感好极了。 于是忍不住又一下。 枣生被他戳得左摇右晃,跟个摇头娃娃似的。 表情十分疑惑。 “我现在能碰到你了,”舟向月在枣生肉嘟嘟的脸上戳来戳去,若有所思,“难道说……我现在已经死了?” “不过这是魇境,就算真死了,只要还有意识,就还有转机。或者说,我现在只有魂魄?” “那……直接逃出这个墓恐怕不行,还得先找回我的身体?” 枣生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卧槽!原来是这样吗!】 【刚从隔壁过来,我好像明白了!这个冥婚墓真的好多陷阱啊,如果一开始没有法器,恐怕很多人直接就死在棺材里了。就算出来,也得找到出去的路,但找到路直接逃走的话,其实只是魂魄逃走,身体还在堂屋里成婚,成婚之后就会被带下来关进这里!魂魄离体太久的话,估计就凉凉了!!】 【妈呀好阴险!】 下一刻,血泪突兀地从枣生的眼角和鼻子里流出来。 他后知后觉地眉眼一皱,好像要哭出来了。 舟向月连忙用袖子给他擦鼻血,一边擦一边哄:“吹吹,不痛啊枣生!” 枣生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舟向月好像明白了。 或许是因为刚才枣生回应了他的疑问,给他提供了线索,所以遭到了魇境的反噬。 好在并不严重,小鬼掉个脑袋都不是事,流点鼻血也不算什么。 他想了想,又对枣生微笑起来:“枣生,你来掀掀这块红布试试呢?” 枣生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脑袋就掉了下来。 小鬼脑袋正好掉在他抱着舟向月大腿的胳膊上,被他一伸手拢到了怀里,开始缩着发抖。 舟向月:“……对不起。” 他真没想到看一眼上面就会掉脑袋。 其实他透过盖头也可以看到上面,只是只能看到一片模模糊糊的红色轮廓。 这么说,如果没有透过盖头往上看,就会掉脑袋? 怪不得他要掀盖头,心头就会涌上极为危险的预感呢。 “所以,上面究竟有什么?”他弯下腰,把枣生也罩在垂下的红盖头里,两人像在说悄悄话。 被枣生抱在怀里的脑袋脸朝上,正好仰面对着垂头从红盖头里往下看的舟向月,一双全是黑色瞳仁的眼睛一下子涌出泪水来。 下一刻,枣生像害怕似的小手一拨拉,把脸转得朝下,不看舟向月。 啪嗒,眼泪珠子就掉地上了。 舟向月:“……” 他一直自认为很有亲和力的。有这么可怕吗? “……上面,上面那些新娘子,”枣生声音含含糊糊,“都和你一样,从红盖头里低头看着我,咧开嘴笑……” 一阵风吹过,冥婚墓里的影子明暗浮动。 屋顶上悬吊着的那些新娘尸体,也微微摇晃起来。起伏的一块块红盖头底下,是一张张咧到耳根的红唇笑脸。 “啊,这样啊……”舟向月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他那双桃花眼忽然眼尾往下一弯,勾起一汪浅淡微笑,“枣生乖,你能不能帮为师一个忙?” 他的声音温柔得仿佛三月拂过湖面的春风,诱哄道:“反正你已经死了,不是吗?” 【……画风怎么突然变了】 【来了来了!居然真的切了新郎掀盖头视角!他在对我笑诶!】 【老婆笑得好好看……我被蛊惑了】 【但是我突然惊醒,这可是魇境啊!魇境无善茬!】 【如果魇境里的鬼对你笑,那你快要凉凉了。如果你对魇境里的鬼笑,____________?(请填空)】 【那你也快凉凉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觉得后背有点凉……哦原来我没有后背啊那没事了!】 【哇,你终于回来了,灵魂笑话君!】 枣生看着舟向月越发和煦的微笑,不知为何一个激灵,差点又掉了脑袋。 舟向月十分温柔地托住他的脑袋:“这样,你慢一点抬头往上看,对,别太快,先试试看到新娘尸体的时候会不会死。” “……哦,没事,那我们继续,再往上看那块红盖头。” “……不错,还是没事!再来,看看姐姐的脸——哟,还没事呢。” 话音未落,枣生的脑袋“咚”一声——没有掉到地上,掉到了舟向月早有准备的手里。 枣生的大眼睛里眼泪汪汪。 “明白了,是和新娘子对视才会死,对不对?” 舟向月托着小孩的脑袋,心满意足地给他安回脖子上,鼓励地拍拍脑袋,“枣生你真棒!这件事除了你,别人都做不到!” “呜……”枣生的眼泪终于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却忍不住挺起了小胸膛,死人白的脸色上居然泛了红。 【枣生:你是魔鬼吗?】 【控制变量,对照实验,排除干扰,可以可以,为小船的严谨点赞】 【等等,我怎么看枣生竟然好像还有点骄傲的样子?醒醒,你是梨园里最凶的鬼啊!凶一个给他看啊!】 下一刻,舟向月捧起小孩儿的脸颊,笑得更加温柔:“枣生,你是不是有很多把刀?” “那些刀,挖土应该很好用吧?” *** 婚礼进行时。 楚千酩紧张地盯着新娘:“凉哥,你觉不觉得那个新娘越看越像传兄?” 那新娘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动作,身上的嫁衣沉沉坠着,只能看到胸口微弱的起伏,显然处于昏迷之中,根本没有清醒的意识。 祝凉目不转睛地看向新娘的方向,脸色凝重地点点头。 眼下看来,他们需要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但却有一个同伴处于众人目光焦点之下,而且没有意识。 楚千酩一咬牙,“……我们一起来的,不能抛下他不管。凉哥你觉得呢?” 祝凉没有多话,只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第42节 这座巨大宽敞的堂屋里乌泱泱全都是人,大门在婚礼开始后已经关闭,还有好几个人高马大的伙计站在门口,恐怕想要先救下小道士,再从大门出去的成功几率实在不大。 他们需要想个办法。 楚千酩正在凝神思索,祝凉忽然凑到了他耳边。 “我们分头行动,各自发挥特长。” 祝凉平时并不轻易出主意,一旦出主意都是十分靠谱的,因此楚千酩下意识地点头:“好……等下,发挥特长?我的特长是什么?” 祝凉眼眸深沉地看着他。 楚千酩哽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 等等,到底要他干什么? 片刻之后。 司仪拖长了声调在唱词:“……香炉果子俱摆好,单等新人拜地天!” 按照仪式流程,接下来便该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随后就送入洞房了。 此时,不仅是新娘,新郎也已经出现在堂屋之中。 和新娘一样,他也是被一名红马褂伙计背在背上的。他同样没有脸,红色袖口里垂下的手上涂了厚厚的白色脂粉,却依然遮不住若隐若现的尸斑。 一对新人分别被两个无脸的丫鬟和小厮从两位红马褂背上扶下来,浑身耷拉着被几人搀扶到了堂屋中央前端的蒲团上,正要被按跪下去。 满屋子都是穿得十分喜庆的宾客,一张张没有五官的脸齐齐对着这对无比诡异的新人,仿佛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在满脸喜悦地看着甜甜蜜蜜的小两口。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宾客席上传来,“各,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 一个年轻人站起身来,拿起手中的酒盏一晃。 顿时打破了整个堂屋里的肃静。 司仪顿时愣住了。 失去了司仪的指挥,那一堆搀扶着新郎新娘的丫鬟伙计也呆在了那里。 原本坐在楚千酩身边的薛大哥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的头一寸寸转过去,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蓝衣少年,然后默默地往远离他的方向挤了挤。 一张没有脸的五官透出一股嫌弃的气息。 整个堂屋里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一时间,无数张没有五官的脸直直冲着鹤立鸡群的楚千酩,像是一个阴冷的噩梦。 “呃,”楚千酩不由得磕巴了一下,另一只手也微微颤抖着扶到酒盏上,然后深吸一口气,“各位……相逢即是缘,昨天我们来自天涯海角,今天我们齐聚一堂,为了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你们看,这场美妙的婚礼,像极了我们美好的新人和他们的爱情……今天,我也想借着这个机会与大家交流共勉,你们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救命啊这是什么奇行种的婚礼社交牛逼症!】 【幻视婚礼上不请自来发表重要讲话的隔壁大爷】 【祝宝果然了解楚宝,满嘴跑火车就是他的特长没错了】 【你们看到他的腿了吗?在疯狂发抖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楚的嘴:我想救人 小楚的腿:不你不想】 【啊啊啊我的楚宝啊!!!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啊!!!】 第33章 表里 “总有人问我,爱情是什么?我想,爱情是一个哲学问题,需要用一生来回答……” 楚千酩微带颤音的声音在礼堂中穿梭,而祝凉使用了带进魇境的隐身道具,无声无息地迅速跑到新郎新娘的身边。 不知道这些人脸上光滑得没五官没褶,是不是连大脑都没有褶皱,所以搀扶着新娘的左右两个丫鬟都呆头呆脑的样子,愣愣地看着正在宾客席上做公众演讲的楚千酩,没有人注意到新娘的盖头微微一动,仿佛被风吹起了一角。 祝凉掀起盖头的第一眼就确认了,是红衣小道士没错。 他凝神看向小道士的右手腕,那里坠着一串铜铃,但刚好被丫鬟握在手里,没法取下来。 他袖口微动,从道具栏里拿出一块浸透了□□的纱布,二话不说捂上了丫鬟的脸。 结果等捂上,他才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丫鬟好像没有口鼻! “嗯?”那丫鬟疑惑了一声,随即瘫软下去。 另一个丫鬟转过头来。 祝凉当机立断,一把另一名丫鬟推搡出去,转身背起小道士就跑! 叮铃! 小道士手腕上的铜铃发出了清脆的碎响。 “新娘!”一个尖锐得仿佛要撕破人耳膜的尖叫声在堂屋中炸开,“新娘跑了!” “什么!” 堂屋里顿时炸开了锅。 “快追!”“别让她跑了!”“在哪里?跑哪里去了?!” “有鬼!有鬼抢走了新娘!跟着铃声追!” 祝凉咬牙背着小道士飞跑,耳边响起隐身道具冰冷的倒计时:“3,2,1,隐身失效。” 他和背上的小道士顿时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在那里!快追!” 砰!哐当!咚咚咚!各种杂乱的物品倒地声和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整个堂屋里一片混乱。 追赶的声音迅速逼近。 祝凉拔腿从堂屋后的小门冲出了堂屋,眼前赫然是一片阴沉沉的回廊,墙壁是诡异的深红褐色。 奇怪的土腥气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背后沉重的脚步依然交错,但又多了许多嘶嘶嘶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与墙壁摩擦。 跑过第一个拐弯的时候,祝凉用余光瞥了一眼后面。 这一眼让他头皮一紧。 原本坐了一屋的宾客虽然没有脸,身形看起来都与常人无异。 但现在,他们乌压压地追过来时,身子就像是抻长了的面条越拉越长,许多人被挤到墙上,细长柔软的身子贴着四面八方的墙壁扭动着向前波浪般蠕动,一颗颗没有脸的头混杂在其中,密密麻麻地向他涌来。 长长走廊里反复回荡着高高低低的声音,扭曲而诡异:“站住……” “留下新娘……” “少爷的新娘……” “小郎君,你也留下做我们的新娘吧……” 祝凉跑得气喘吁吁,喉咙里泛上干涩的血腥气。 背上昏迷的人不断地往下滑落,他只得边跑边时不时把人往上托一托,很快就感觉胳膊酸麻得快要没有知觉了。 “凉哥!这边!”楚千酩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 祝凉往前几步便跑到了这处岔路口,楚千酩一把将他扯进那条走廊,然后二话不说把小道士从他背上接了过来:“我来背!” 两人配合默契,几乎是转眼之间,穿着嫁衣的昏迷小道士就从祝凉背上移到了楚千酩背上。 “咦!”楚千酩惊道,“虽然确实看着瘦,但他竟然这么轻!” 他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就算是境中人,就算是个职业道士,人家毕竟比自己还小一岁,而且一看就十分病弱的样子。 他这个在学校一直保持着短跑记录的健康人居然还总指望着人家保护他! 嘶嘶嘶……追赶的面条人从后面探出头来,迅速逼近。 “妈呀这什么玩意!”楚千酩简直吓疯了。 “跑!”祝凉根本没时间跟他废话,一扯他就又玩命地狂奔起来。 这条走廊和之前的走廊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两边是诡异的深红褐色墙壁,浓郁的土腥气和越来越明显的腐臭味充满了鼻腔。 楚千酩的心脏怦怦狂跳,小道士一只冰凉的手从他的肩膀上垂下,手腕上的铜铃就在他胸前“叮铃”“叮铃”地响着,叫他忍不住心惊肉跳。 这条走廊很快又跑到了底,眼前不远处就是一个岔路。 两人正要咬牙冲过去,眼前的岔路口忽然冒出一颗惨白的头颅! 那颗惨白的头颅连着长长的身子,就像是一根细长的豆芽。 两人瞳孔骤缩,猛地停下脚步!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头颅也从走廊尽头探了出来,向他们蠕动过来。 “留下……”“留下……”“埋进去……” 四面八方阴冷的嘶嘶声在他们的四周反复回荡。那些面条似的身子贴着墙面飞速涌来,转眼间就已经逼到眼前。 “凉凉凉哥怎么办……”楚千酩牙齿都开始打颤。 他还没说完,一个声音猛然打断了他:“右转,跳下去!” 楚千酩下意识往右一看,猛然发现那里墙壁和地面相接的地方,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个洞。 “快跳!”眼看那些面条鬼密密麻麻地沿着墙壁涌动过来了,楚千酩心一横,一闭眼就跳了下去! 砰的一声,他掉在了一片潮湿松软的泥土上。 祝凉随即落在他身边。 他们下意识正要抬头去看跳下来的洞口,那里却突然不知被什么给堵上了,这个密闭的小空间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嘶嘶嘶的声音牢牢地被一层泥土挡在了外面。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他们急促的喘息声。 第43节 “等等,”祝凉忽然说,“刚才是谁在对我们说话?” 楚千酩身上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凉哥不是你吗?!” 叮铃。 黑暗中忽然响起铜铃的脆响。 楚千酩一个激灵,忽然想起刚才他不管不顾地跳下来,巨大的冲力把他背上的小道士都给甩到了一边,自己或许碰到了他的手。 他下意识伸手摸索过去,惊魂未定地说:“对了凉哥你知道吗,薛爷说这里的死人手上才会系铜铃……” 叮铃。 铜铃声响起,一只手从身后搭上了他的肩,“你说的是这个吗?” 楚千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在心里的尖叫都要冲破脑壳了,但那只手猛然捂在他的嘴上,没让他叫出来。 噗的一声轻响,柔和的火光照亮了这片狭窄的土室。 捂住楚千酩嘴的是一只惨白的手,细瘦伶仃的手腕上赫然是拴在红绳上的一串铜铃。 随后,拿着蜡烛的另一只手在旁边出现,照亮了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脸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笑得弯弯,正是红衣小道士。 楚千酩:“……”他看起来快昏厥了。 “你醒了。”祝凉说。 “嗯。谢谢你们救了我,抱歉好像吓到楚兄了,”舟向月满怀歉意地拍拍楚千酩的肩膀,“开玩笑的。不过我说真的,劝你们去弄个铃铛系上。” “那不是招鬼吗?” 舟向月微笑起来,漆黑的瞳仁在火光中微微闪烁:“谁知道呢……有时候,人比鬼还可怕哦。” “你们跟我来,”他拿着蜡烛站起身来,“整个陆家大院是一个法阵,从地面建筑里大概率是出不去的,得从地下的冥婚墓出去。” “等等。”祝凉冷冷地打断他,“你刚才一直昏迷,现在突然醒过来,就说要从地下出去。我们怎么知道你还是你,而不是鸠占鹊巢的鬼?” 舟向月闻言,挑起眉毛看了祝凉一眼。 这冷冰冰的师兄警惕心倒是挺高的,观察也敏锐,有前途。 只可惜过于直来直去了些,在这么个逼仄的小空间里戳破了窗户纸。倘若他真是鬼,这俩小孩还有活路么。 “哦对,祝兄不说,小道差点忘了。多亏了枣生的刀山,才能把你们从那些鬼玩意手底下救下来。他的刀用来挖土,恐怕会缩减使用寿命的。” 舟向月仰起头,笑眯眯地对着空中叫了声:“枣生,跟师父走啦。” “哎!”小孩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砰地掉在了他们身边。 然后脑袋、躯干和四肢七零八落地滚了一地。 三人:“……” 楚千酩已经完全麻木了。 他们默默地弯下腰,一个个把枣生的身体部件拼起来。 同时,舟向月也简要说了自己醒来后在冥婚墓里的经历。 “……之后我拿走了从个冥婚墓里的一支蜡烛,挖了一个洞,结果新娘忽然就都动起来了。再然后我就发现自己可以从那个小洞穿墙到这个土坑里,刚钻进就听到了你们的声音。” “接着,我一睁眼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大约魂魄和身体相见的时候就会自动融合吧,我猜?” “原来是这样……”楚千酩一阵后怕,“要不是传兄要走了我的桃木符,我现在岂不是已经从腰上被砍成两截了!传兄你是不是猜到了所以才保护我的?” 舟向月连连摆手:“楚兄想多了,我哪有那么神。要是想到了,我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的衣服换掉呢?” 楚千酩一想,也是。 如果已经发现了不能穿红的禁忌,那穿红就是纯纯作死的行为了,谁会这么干哪。 “就算是这样,你也是我的福星!”楚千酩说,“我在传兄身边好像总有好运。” 舟向月眨眨眼,看着他笑出了一对甜甜的梨涡。 楚千酩:“……传兄有什么事要说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背上忽然有点冒冷汗。 这熟悉的不祥的感觉……好可怕啊!!! 第34章 表里 “咳,”小道士轻咳一声,“等下我们会进入我醒来时的那个冥婚墓。你们要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千万不要抬头看。” “为什么不能抬头看?” “哦,墓室顶上挂了一圈新娘尸体。”小道士笑眯眯地说,“枣生当时抬头看了,然后脑袋就掉了。他说,那些新娘都在红盖头底下低头直勾勾地看着你笑。” 楚千酩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一阵恶寒。 “之后我们试验了,其实还好,只要不要和新娘裸眼直接对视就没问题,隔着红盖头也是可以的。”舟向月接着说。 只可惜他头上的红盖头早就已经在两个少年背着跑的路上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来来说回正题。进了墓室之后,需要,麻烦楚兄做一件事——跳起来,把其中唯一真正的新娘的红盖头扯下来。可千万别扯错了,不然我们大概都会死在里面。” 楚千酩:“……?!” 为什么这活儿听起来这么危险! 看着他惊恐地瞪大的眼睛,舟向月摸了摸鼻子:“楚兄你看,我们几人里面,小道病歪歪的,楚兄一看就是少年英杰,人中龙凤,一身腱子肉,还有谁比你更合适担当此重任呢!” 楚千酩被说得很有些晕乎:“好像,好像有道理……好吧。” 片刻之后,枣生幽幽的戏腔在土室中响起:“上刀山,上刀山……” 随着戏词往下唱去,寒光凛冽的刀刃就像凌空结出的冰花一样显现出来,旋转着剜开了松软的土墙。 “哇,好神奇!”楚千酩啧啧惊叹,“这就是枣生的能力?每唱一个字,刀山都会往上长一点?好像西游记里说金箍棒长长长啊,跟电钻一样好使,就是挺费刀的感觉。” “是啊。”舟向月笑眯眯地摸了摸枣生的头,“枣生最棒了!” 小鬼一顿。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小肚子一鼓一鼓地唱得更加卖力了。 哗啦一声,许多土块从土墙上掀落下来,裂开了一个头颅大小的洞。 浓重的血腥味与腐臭味扑面而来。 舟向月率先凑了过去,“等到了里面不必紧张,刚进去应该是没有什么事的,等楚兄掀了盖头之后才要小心……” “呕!!!”激烈的呕吐声突然从背后传来。 舟向月:“?” 他疑惑地回过头,就见两个少年各站在左右两边,扶着墙捂着嘴一脸痛苦的表情:“呕——” 舟向月皱眉看了他们片刻,神色变得凝重:“难道还有什么我忽略的线索?莫非这个法阵还能改造人的身体……那个,你们两位感觉怎么样,是同时怀上的吗?” 楚千酩和祝凉虚弱地瞪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 【我满足了!我就说嘛,看这货在这里出现时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差点以为这次宋莺时偷工减料不好好干活!现在看来小楚和小祝才是正常的,小船那反应tm根本不是人啊!】 “可能传兄在这里待久了,习惯了吧。”楚千酩吐得眼泪汪汪,他感觉刚才吃的油炸糍粑全翻江倒海给吐出来了,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这么冲鼻子的味道,实在是有点太刺激了……” 舟向月摸了摸鼻子:“啊,可能是我鼻子不太好使。” 他背着手绕着两个少年踱了两圈,看他们虽然一脸菜色的样子,但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于是放心地又回到了洞口,探头过去。 他随即往后退了半步。 “怎么了?”楚千酩刚擦干净嘴,一脸心有余悸。 “有个新娘趴在洞口和我脸对脸了。”红衣小道士言简意赅,“当然,是透过红盖头。不然我现在已经死了。” 楚千酩一阵毛骨悚然:“她她她看见我们了吗?” 几人齐齐向洞口望去——只见那破开的洞口里一片暗红色,看不清有什么。 紧接着,那里突然伸出一只染着猩红指甲的手! 胳膊扭曲着从洞口伸进来,在空中乱抓。丝绸衣料与土块摩擦的声音簌簌哆哆,一线浓稠的暗红色液体从洞口淌下,坠出一丝长长的血线。 恶臭扑鼻。 楚千酩一惊,上前一步挡在了舟向月和祝凉前面:“小心!” 他抽出了一把银光闪烁的剑,手心里满是汗。 生活在现代社会,他拔剑的时刻真的不多…… “楚兄,你真的没问题吗?”舟向月在他背后轻声问,“你的腿在抖哎。” 祝凉也平淡地接话:“对。就平时表现看来,你的腿部神经和肌肉都发育良好,没有抽动症也没有帕金森,现在抖腿只能说明你在害怕。” 楚千酩:“……” 他到底是倒了几辈子的霉遇上这两个祖宗?! “过来过来,”舟向月对他招招手,“这边安全,楚兄你站那儿很快就会被鬼抓到。” 楚千酩肚子都快抽筋了,他一哆嗦就溜回了小道士身边。 ……呜,虽然传兄这么瘦小,但在他身边真的有安全感。 “啊对,说起来,刚才我在这里就听见那边有声音了,原来是新娘都从顶上下来了,”舟向月若有所思。 “可刚刚她们似乎并没有想往这边爬啊……奇怪。” 扑通,扑通扑通。 越来越多的土块下雨似的从洞口滚落下来,那新娘子似乎铆足了劲儿想要钻进来,而且力气还出奇的大。 第44节 眼看着洞口不断扩大,恐怕撑不了一时半刻,那恐怖的新娘尸体就要钻进来了! 楚千酩忍不住抓住小道士的胳膊,腿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传传传兄!她要进来了啊啊啊啊啊!”他紧张得快要窒息,“你知道怎么办吗啊啊啊啊啊!” 红衣小道士一手托腮在看疯狂钻洞的新娘:“嗯,好像知道。” 楚千酩:“?!” 你知道?!你知道怎么不动弹啊!! 哗啦!又一片湿软的泥土猛地被新娘拱开,翻落下来。 楚千酩惊恐万分地看着那只红指甲的青灰色胳膊一挣,连带着后面的肩膀、盖着红盖头的头颅都钻了进来! 噗,小道士吹熄了手上的蜡烛。 土坑里顿时陷入漆黑的死寂。 就连新娘的动作都停下了。 怦怦,怦怦。 楚千酩心脏狂跳,大气都不敢喘。 一秒。 两秒。 三秒。 扑簌簌。 泥土摩擦的声音再度响起,一丝昏暗的光亮落入土坑中。 半人大的洞口空空荡荡,新娘似乎离开了。 舟向月看了看楚千酩,笑嘻嘻道:“楚兄你还掐吗?不掐了我就过去看看。” 楚千酩一脸懵:“啊?” 他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吓得一直紧紧掐着小道士的胳膊,白生生的手腕都给掐青了。 他条件反射地放开手,羞惭得恨不得以头抢地:“对不起传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舟向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不怕痛。” 楚千酩:呜,传兄一定是在逞强安慰他。 他要愧疚一整天了。 两个少年还缩在原地没敢动,舟向月率先凑到洞口,“咦”了一声。 楚千酩:“?” 随后,他身旁一空,祝凉竟也凑了过去,“咦?” 楚千酩:“……”这俩人什么毛病,就不能说说看见了什么吗? 刺啦!刺啦!噗嗤! 令人牙酸的撕扯声隐约从洞口那边传来,像是在撕扯布料,又好像扯开了什么厚重软烂的肉块。 楚千酩:“……” 那边都是一堆新娘尸体,她们在干嘛?总不能在撕扇子扯头花吧。 他腿软地扶着墙站起身,壮着胆子凑过去,“怎么了?” 舟向月和祝凉分别往旁边让让,给他腾出一点地方:“你看。” 楚千酩屏住呼吸,朝洞口里看去。 然后“咦”了一声。 十来具新娘尸体围着墓室另一端墙壁上的红烛伸出手去,但因为红烛镶嵌在墙上,位置太高,没有人够得到。 一条条包裹着红色绸缎的四肢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抓着彼此的身体想往上爬。 就像水族箱里踩着彼此往外爬的螃蟹。 唯一的不同是,这些新娘长着尖利指甲的手一抓,便是绸缎开裂、血肉横飞。 场面十分残暴。 楚千酩挠了挠头,喃喃道:“这些新娘难道是趋光的吗?她们这样子,好像飞蛾扑火一样。所以你知道吹熄蜡烛,她就不会再往这边钻了?” 他很是钦佩地看向小道士:“传兄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新娘子都是枉死在墓室里的,死前最渴望的就是出去,所以大概会趋光吧。” “而且刚才没点蜡烛的时候,我在这边挖洞,她们也没有往这儿爬,你们来了之后点上蜡烛了,就开始爬了,”舟向月耸耸肩,“所以我瞎猜是这样。” “可是,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们来了之后有了生人气啊,传兄你之前在这里不是只有魂魄吗?”楚千酩心有余悸,“要是刚才吹熄了蜡烛也没用,怎么办啊?” 舟向月笑眯眯:“那就只能凉了呗。” 楚千酩:“……!” 这么侥幸的吗! “等等!所以,传兄你刚才就发现新娘尸体在追着光跑了?那你怎么不早点吹熄蜡烛!” 新娘钻进来那一瞬间,把他魂都吓飞了。 小道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自己刚才不是都说了吗?枣生的刀山可以钻土,但是费刀啊。新娘这挖起来嘚嘚嘚的,不比刀山好用多了。” “嗯!”枣生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抱住了小道士的腿,骄傲地抬起了小下巴。 【新娘:你礼貌吗……算了我知道你是个大流氓了。】 【热泪盈眶的枣生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欣慰】 【枣生枣生你醒醒!你被gpa了!】 【枣生:只要有人比我惨,我就是师父最幸福的徒弟!】 第35章 表里 “坏消息,现在新娘没有挂在房顶上,都在地上活蹦乱跳。”舟向月说。 “好消息,她们聚在一起,可比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好躲多了。” “还有一个坏消息,我们逃生的出口,就在她们现在爬满的那面墙上。”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们有三个人。哦,可惜只有一根蜡烛,所以需要极限操作一下……” 很快,极限操作开始实施。 片刻之后,楚千酩和祝凉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冥婚墓室。 那一堆层层叠叠的新娘尸体没注意到他们,还在互相撕扯踩踏着去够墙上的烛光。 两人各自走到了距离尸堆最远的两边,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那堆尸体趴着的墙面。 浓稠的暗红色令人恶心,似乎和别的墙面没什么区别。 他们真的要从那里逃生吗? 楚千酩看向祝凉,与他视线相交。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下一秒,楚千酩嚓地引燃了手里的蜡烛。 比墙上的烛光微弱一点的火光瞬间燃起,整个墓室里被照得影影幢幢。 同一时间,祝凉无声无息地出手,指间银光一闪。 只见新娘尸体堆上方原本昏昏惨惨跳动的黯淡烛光噗的熄灭了,只留下一股黑烟。 堆叠的新娘愣了片刻。 随后,一个个红盖头遮住的脑袋僵硬地转过来。 楚千酩一时感觉数道阴冷怨毒至极的目光锁定在了自己身上! 扑通几声,堆起来的新娘尸体纷纷落地,然后开始以扭曲而诡异的姿势四肢着地,僵硬地向楚千酩的方向爬来! 祝凉像一道迅捷的影子一样,迅速蹿到新娘潮刚刚退去的墙角,一伸手取下了墙上的那根蜡烛。 爬动的沙沙声在墓室内回响,舟向月也带着枣生一起,小心翼翼地避开尸体,来到了新娘们原本聚集的墙边。 枣生气沉丹田,唱起戏来。 开始钻井扰民作业。 “凉哥凉哥快啊啊啊啊啊不然我就要凉了!!!” 楚千酩龇牙咧嘴地踮起脚把蜡烛高高举过头顶,拼命往后靠在墙上,恨不得和墙融为一体。 他看着那一只只像蜘蛛一样朝他爬过来的红衣新娘,头皮都要炸了——枣生开口唱戏之后,她们好像速度瞬间快了不少! 眼看最前面的那个新娘朝他伸出青灰色腐烂的手来,那长长的尖尖的血红指甲径直朝他的眼珠插来! “凉哥!!!”楚千酩撕心裂肺地惨叫,两个眼珠瞪着鼻尖前方的指甲,都快斗鸡眼了。 嚓! 更为明亮的火光在墓室另一端亮起。 楚千酩用尽全力,手腕一翻将蜡烛摁在了湿软的土墙上! 嘶—— 这边的火光灭了。 新娘们迅速转身,再次四肢并用地向祝凉的方向爬去。 楚千酩虚脱地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定了定心神,朝祝凉望去,刚要开口说什么,只见祝凉淡定地端着那只蜡烛站在对面:“你刚才的姿势,挺像自由女神像的。” 第45节 楚千酩:“……” 友尽了!就现在! 【哈哈哈哈哈哈小楚刚才的姿势真的很像,小祝一针见血】 【就喜欢看小楚跳脚的样子】 【???居然还可以这么操作?】 【居然真的让他们走到这一步了!!】 女尸们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转着圈儿进行复健训练,楚千酩慢慢地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开始仔细地观察她们之间的区别。 红衣小道士说,这么多具女尸,只有一个是真新娘,其他的都是被这个鬼新娘给抓来的假新娘。 ……他长这么大,玩找不同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可是楚千酩瞪大眼睛看了好久,也没看出来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一个个新娘盖着红盖头又看不到脸,她们身上的嫁衣从面料到图案如出一辙,唯有盖头和红绣鞋上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刺绣图案。但他哪里知道哪个是真新娘的图案啊? 【女尸:今天步数可以登顶朋友圈了】 【已知女尸爬行速度为每秒50厘米,小楚和小祝初始位置直线距离为20米,两人以每秒10厘米的速度相向而行,女尸每次即将碰到其中一人时就马上折返爬向另一人,问最终两人相遇被女尸撕烂时,女尸爬行的总路程是多少?】 【这是那个来回奔跑的狗的奥数题?好怀念】 【???楼上的你们是魔鬼吗?!】 【是鬼,不敢自称魔(抱拳)敢称魔的只有那两位吧,害怕缩头.jpg】 【你在无邪君的魇境里还怕个der的魔啊!你清醒一点!】 舟向月同样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新娘的身影。 滴嗒,滴嗒。 忽然有水滴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方向传来。 到了! 此时,新娘们刚刚掉头向祝凉爬去。 “祝兄,跑!”舟向月朝他一挥手。 祝凉蓄势即发,身形极为敏捷轻灵。 随后,舟向月一个箭步朝楚千酩冲过去,“左手边第一个!掀!” “啊?”楚千酩一愣,下意识伸出手去,“你怎么知道是这个……” 指尖碰到盖头的刹那,耳边响起声音。 “叮!你的无知取悦了神明,他送给你一个梦境。“ 纷纷乱乱的光影刹那间涌入他的脑海,走马灯一般穿梭而过。 佛心镇的梨园梨花盛放,淡香飘散。 梳着总角的小姑娘眉心点着一颗朱砂痣,脸上飞着红晕,偷偷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一树梨花纷纷扬扬,落英如雪。梨花雪中站着一个白净的小少年,粉雕玉琢、清俊秀气,如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一片梨花打着旋儿落在小少年的肩头,他回过头,看到她怔了怔。 随即微笑起来。 画面一闪,掠过的场景里能看见闪烁的刀光、熊熊的火堆。 混乱的画面,被扯破的衣服。 漫天飞舞的红幡和纸钱,犹如漫天飞舞的蝴蝶。 女孩抓着少年的袖子哭哑了嗓子:“救救我,带我走……” 少年看起来比她还小几岁,却镇定地对她说:“别怕,莺时,我会带你走。” 画面轰然变得疯狂而阴冷。 有人在尖叫。当危险真正来临时,他抛下她逃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逃走了。 逃离了班主的魔爪,抛下他们所有人。 女孩最终穿上红嫁衣,盖上红盖头,埋在深深的地底。 地底很黑,很冷,她很害怕。 歌声如黄莺的小姑娘有一个秘密。 她怦怦的心跳如捂不住的小鸟,扑棱翅膀想要飞向心头画一般的少年。 他曾答应她,要带她走。 可她嫁人那一天,他没有来。 她死在地底的那一天,他也没有来。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宋莺时的红盖头】!” 清脆的魇境通报声在楚千酩耳边响起。 “咦?!”楚千酩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我竟然找到了境灵碎片……”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阴冷怨毒至极的恐怖气息扑面而来! 他目眦尽裂,仿佛被什么无形的诅咒定死在原地,只能感受着死亡的气息一寸寸逼近,动弹不得。 狰狞癫狂的血红色从天而降,他的视野猛地陷入一片昏黑。 一只手从背后狠推了他一把:“跳!” 扑通!哗啦哗啦! 楚千酩一头栽进了冰凉彻骨的水中,骤然清醒过来。 他呛了一口水,猛地浮上水面,眼前却依然是一片血红:“天哪,刚才那……” “别废话,快游!”一只冰冷的手一把从他头上抽走那块遮挡视线的红盖头,小道士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女鬼在后头呢!” 转瞬之间,有什么柔软的、丝丝缕缕的东西拂过了他的腿肚子。 楚千酩: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噼里啪啦地疯狂游动起来。 舟向月也在玩命地游,还拽着一个吓得哭唧唧的枣生。 他并不怕水,但这地下水实在是凉的彻骨,而眼下他用的这副身子骨也实在是不中用,没扑腾几下竟然就开始痉挛,转眼就没入水面呛了好几口水。 他手上忽然一轻,枣生被人一把薅了过去。 舟向月一抬头,发现是一脸冷漠的祝凉。 祝凉原本游在最后,三两下便冲到前面去。枣生被他拉着,被迅疾的水流冲得浮浮沉沉,活像一只系在少年腰上的跟屁虫。 游到前面后,祝凉猛拽了一把楚千酩:“你拉一把传兄!” 楚千酩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刚才他恐怕差一点点就要看到女鬼的眼睛一命呜呼了,是小道士飞身扑过来,一把将红盖头扣在他脸上,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然后又推了他一把,让他跳进水里之后赶紧游。 但他那副小身板,一看就不像是能凫水的主啊! 第36章 表里 楚千酩回头的这一眼,差点让他呛了一大口水。 漆黑的地下河里,红衣小道士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苍白的脸颊在水中一起一伏,艰难地呼吸着。 而在小道士身后几乎咫尺之遥,原本墨黑色的河水泛起了黏腻冰冷的红色,仿佛血水一样飞速渗透过来。 在那血红的水面上,水藻一般的黑发随着波浪层层叠叠地朝他们涌过来,不远处的水面翻滚起一层层的泡沫,一颗湿漉漉的头颅从水中缓缓浮现,露出水草般缠绕纠结在一起的湿黏黑发,阴白肿胀的额头…… “别看!楚千酩!”小道士一声怒喝让楚千酩瞬间恢复清醒。 千钧一发之间,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死死闭上眼睛往后一扑,抓住了小道士瘦骨伶仃的冰凉手腕。 然后开始加倍玩命地往前游。 哗啦哗啦!地下河的水冰凉刺骨,水流和他们前行的方向一致,推着他们飞快地向前方冲去。 楚千酩闭着眼咬着牙疯狂游泳,耳边全是水花四溅的哗啦声和水底泡沫破裂的沉闷碎响。 直到这令人窒息的沉闷背景音中,一个有节奏的钝物敲击声逐渐浮现。 咚,咚。 就像是有什么人在慢慢地、呆滞地敲击着空洞的石头。 楚千酩下意识地睁眼,然后看到了让他目眦尽裂的一幕—— 四周是湿滑阴森的溶洞石壁,一具穿着嫁衣的腐烂尸体腰带被一块中间凹陷的钟乳石柱挂住,卡在了水流半中央。 随着激烈的水流冲击,那具尸体拦腰弓起,肿胀腐烂得露出森白颅骨的额头一下一下地撞击着石壁。 咚,咚。 转眼间,楚千酩就被水流冲到了那尸体的跟前。 尸体被水流拍打,脖颈一歪,脸便朝着他这边转过来—— 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楚千酩的腿。 楚千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前天光遽然大亮,刺得他下意识一闭眼。 前一秒那种令人脊椎生寒的阴冷与恐怖骤然消失,仿佛他突然离开了某个无形的结界。 脚脖子上残留着冰冷的触感,但那只手已经消失无踪。 第46节 咚!他狠狠撞上了坚硬的石壁,撞得七荤八素。 他被鲸鱼须一样纵横密布的栅栏拦住了,旁边一块块坚硬的石砖摸上去粗糙又黏腻,像是摸到了一手的湿软青苔。 好半晌,等楚千酩终于气喘吁吁地恢复了视线,才看清面前是又湿又冷的青黑色石砖,圆形的石壁上一块块砖旋转着垒上去,高处落下一小团光亮。 楚千酩在黑暗中待久了,被那光刺得睁不开眼。 这似乎是一口井。 女鬼没有追来。 【啊啊啊啊啊总算没事了,紧张死我了】 【居然真的逃出了冥婚必杀局!牛逼!!!破纪录了吧?】 【我看这魇境是不是快结束了啊】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都放松了,知道冥婚必杀局为什么叫必杀局吗?就是因为最后一击最致命的危险,往往出现在人最松懈的那一瞬间】 【卧槽你在说啥?!等下会发生什么吗?有点害怕】 【等下你就知道了】 此时,楚千酩总算勉强适应了头顶的光线,伸手挡在额前,皱着眉抬头往上看去。 【来了来了!等着他抬头的那一刻吧!高能预警!】 【雾草谢谢高能君!】 【3】 【2】 【1】 【弹幕护体弹幕护体!!】 楚千酩看到了头顶远处一小片圆形的天空。 天空中翻卷着暗红色的云层,诡异地低低垂下,惨淡天光落入井底。 ……魇境里的时间流速好像加快了不少。 他才到地下多久,下去之前感觉天才亮,怎么这就要天黑了? “咳,咳咳咳!”一连串咳嗽声从旁边传来。 楚千酩闻声转头,只见红衣小道士虚弱地倚靠在井壁上,咳得撕心裂肺。 血红嫁衣湿透了紧贴在身上,显得那一把腰身细瘦得惊人。嫁衣领口凌乱地散开,长长青丝也在刚才的折腾中散落了一身,湿漉漉地缠绕在格外突出的莹白锁骨上。 楚千酩赶紧给他拍拍背:“传兄,你还好吗?” 舟向月抬头,勉强摆摆手。 他咳得眼里满是泪水,低垂的睫毛上凝满晶莹水珠,眼眶一片嫣红。 【敲敲楼上,说好的高能呢?】 【u1s1,老婆湿身是挺高能的,我要流鼻血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虽然我没有鼻子也没有血耶】 【战损的破碎美人!嘶哈嘶哈】 【呜呜呜那脸,那腰,那锁骨,那湿漉漉的嫁衣……我心愿已了,可以去投胎了!】 看着脑海里亮起来的新标签,舟向月:“……?” 他猛地呛了一口,咳得更厉害了。 不说了,那些词是会被晋江口口的程度。 舟向月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眼泪汪汪地把两串铜铃递给两个少年:“铜铃只能从死人手上薅了,凑合用吧。别耍小孩子脾气啊。” 楚千酩和祝凉:“……” 你顶着一张比我们俩都嫩的脸,这话让人怎么接。 两人勉强抬手接过了铜铃,犹豫地戴在手上。 【话说,你们觉不觉得这口井有点眼熟,莫非……】 【+1】 【+1】 【哦吼,世界线收束了】 【!!!】 【什么鬼,冥婚必杀局的终点鬼去哪里了?!我这井里那么大一个鬼呢?!】 【emmmmm你是说榆生是吗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弹幕内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不要打哑谜好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剧透了就没劲了,你说的嘛】 舟向月:“对了楚兄,你拿到那块红盖头的时候看到什么了吗?” 他从楚千酩手中拿过红盖头的时候没有看到,或许只有第一个碰到的人才能看到提示?类似奖励的线索。 楚千酩闻言,脸色顿时垮了下去:“太恶心了,看到了几个人渣。” 舟向月:“啊?” 楚千酩:“那个班主,宋莺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他的养女!然后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居然把那种龌龊主意打到了宋莺时身上!她还是个小孩啊救命!” 祝凉冷冷道:“人渣。” 舟向月:“那他为什么还会把女儿嫁出去?” 楚千酩:“好问题,这就涉及另一个人渣了。” 舟向月:“?” “他们的事情被一个男孩子发现了,那个兔崽子长得倒是人模鬼样的,看着好像是戏班子里的学徒。班主大概是怕走漏消息,才主动把女儿卖给那个刚刚死了儿子的陆家配冥婚!” “宋莺时很相信那个学徒,因为镇上其他人都和她爹同流合污,她害怕自己逃不出去,就找那个学徒求助。他跟人家小姑娘说他逃到乡里就会报案,带官府的人回来救她,结果小姑娘帮他逃走了,然后他就一去不回了!!” 楚千酩说得义愤填膺:“所以我就说,长得好看的男的不可信!” 舟向月打断他:“那个学徒长得很好看?他大概多大?叫什么名字?” 楚千酩一愣:“年纪倒是不大,看着比宋莺时还小一点,估计七八岁的样子,小小年纪就长一副骗姑娘的脸了,真是从小就是坏坯……名字还真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名字。 舟向月心想,这就是境眼的屏蔽作用吗? 楚千酩还在继续感叹:“那小姑娘真是太惨了……她被埋进地底下的时候还没死,在棺材里怎么都出不去,把指甲都扒拉掉了,棺材里全都是血痕……” “……过了很久之后,有一年佛心镇下大雨,雨水漏进冥婚墓里把那个墓室给冲垮了,棺材也泡烂了,小姑娘的尸体就被水流冲进了刚才那条地下河,可马上就要飘到这边井里的时候,雨停了,水位退了,她就卡在了洞穴上边……太惨了太惨了……” “可能她自己也不想飘到这口井里。”舟向月说。 “啊?”楚千酩懵了,“为啥?” “因为这口井在梨园里。要是在这口井里被班主发现了,保不齐把她的尸骨拿去做什么。在地下勉强也算入土为安了。” 楚千酩和祝凉:“???” 所以他们这是绕了一大圈,绕回来了? 此时,弹幕的围观鬼们也终于都意识到这就是榆生院子里的那口井,到处都在问本该待在井底的榆生到底去哪里了。 【好啦好啦,菩萨来了,指路隔壁刁辛刹视角,快退十五分钟,满足你的好奇心】 舟向月在井水里洗洗手,甩掉手上的水珠:“行了,缓过来了吧?缓过来了就振作起来,咱们要上井干活儿了。” 楚千酩:“啊?干什么活?” 这么快的吗?毫无缓冲。 他还在为宋莺时的悲惨命运难过呢,传兄好冷漠,呜呜。 “报复人渣的活。”只听红衣小道士说,“喏,拿着。” 楚千酩和祝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样样东西塞进他们手里,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火柴、蜡块、爆竹、烟花。 等等,这特么是要去炸魇境??? 第37章 表里 十五分钟前。 刁辛刹几人在井边等着,却见地下没了动静。往下看去,井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却莫名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 眼看着时间流速越来越快,短短一会儿过去,太阳都开始西斜,大傩的夜晚就快要加速到来,刁辛刹终于坐不住了。 他把小眼镜往前一搡:“四眼,你也下去看看!” 于是,片刻之后,小眼镜“扑通”一声栽到了井底的凉水中。 水溅了舟向月一身。 舟向月:“……” 他白拧衣服了。 他从井底水面上的那圈砖沿上坐起来,打了个招呼:“哟,镜兄。” 小眼镜:“……” 他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把满是水珠的眼镜拿下来,手哆哆嗦嗦地用尚未弄湿的一点衣服勉强把眼睛擦干。 舟向月也不说话,继续假寐。 第47节 小眼镜局促不安地在井底四周转了两圈,中间求助似的看了舟向月好多眼,奈何少年怡然自得,根本没看他。 最后,小眼镜终于不得不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开口:“小,小兄弟,你是不是有办法能干掉刁辛刹他们?” 舟向月睁开眼。 啧,看这位文文静静,玩得够野的。 他笑着看向小眼镜:“镜兄,原来你可以说话啊。” 说好的没舌头了呢? 小眼镜一个哆嗦:“我,我刚才吞了炭火,说话不利索了……跟在他们身边,我一直不敢说话,刚才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敢插嘴……”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一点,看舟向月没有生气的样子,这才继续说,“我,我什么也不会,但如果你可以,我可以帮忙的!” “哦,那就好。”舟向月笑眯眯道,“我正好也欠你一个情。” 小眼镜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没敢问。 舟向月心想,自己刚醒来的时候,正是小眼镜在翻他的衣服。 要不是这个蠢货,他恐怕连装死都装不过去,更别说偷东西。 他当然会投桃报李啦。 “我会上去找他们的麻烦,你和我一起去,”舟向月说,“别怕,就交给你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 “扮尸体。” 小眼镜愣住:“……啊?” *** 刁辛刹和贾师爷从井口拉上来了小眼镜湿漉漉的尸体。 还未等他们仔细查看,井口爬出来了一个血红长袍、瞬身湿透的陌生人。 两人迅速倒退几步,戒备地看着他。 “你是谁?”师爷问道。 “我是傩堂的守灵人。”那人垂着头,幽幽地答道。 他披散的黑色长发湿透了,一绺一绺地覆满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只低垂的漆黑眼眸,黑得瘆人,更衬得那半边脸颊瓷一般僵硬的死白。 湿漉漉的水珠沿着发梢滚落,又从红色的衣摆滴滴坠落,染上一分浑浊的血色。 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沉沉的死气,根本不像活人。 “刁爷……”师爷面色凝重地凑到了刁辛刹身边,“您记得不记得,之前那人说他看见万岳洞天那俩小子和一个穿红衣服的境中人在一起,那人很厉害的样子……” “是啊!”刁辛刹恍然大悟,“该不会就是这个吧?前面那小子呢?” 就在这时,咚! 守灵人把一具白骨从井口扯出,被甩在了面前的地上,把几人吓了一跳。 这白森森的骷髅也是湿淋淋的,从骨架上淌下来的水转眼就在地上洇湿了一片水渍。 幽深天光之下,白骨的阴影落在地面上,水渍与黑影交错,仿佛那里趴着一个湿漉漉的人。 守灵人那一只黑漆漆的眼睛缓缓扫过他们,“前面下井那人是你们的同伴吗?还给你们。” 师爷毛骨悚然:“这,这才多久……这骷髅死了很久的样子啊!” 那个新人就这么死了?连肉都腐烂得干干净净了? 守灵人灰青色的嘴唇缓缓勾起,阴恻恻地低笑几声:“无视邪神的诅咒下井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师爷脸上顿时少了几分血色,就连刁辛刹都下意识咬了咬牙。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少年,下井不过半晌便无声无息地化成了森森白骨。 还有之前遇上的极为罕见的鬼茧…… 这个魇境也太邪门了。 “刁,刁爷……”师爷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他们这是死于非命吗……” 在魇境里死于非命的鬼本身就有着浓重的怨气,加上魇境的影响,可能会有超乎寻常的新死鬼的力量。 “那也怨不得旁人。”刁辛刹磨了磨牙。 要知道所有的魇境都杀机四伏,这个梨园魇境更是处处透着邪门。他们自己蠢,竟轻易信任境中人,要是真的因此死于非命,就算变成鬼,那也和他们没关系。 【骷髅:???我不是小吴!】 【绝了绝了,骷髅和小眼镜演死人,小船演坏人?算是物尽其用了这是】 【你别说,那骷髅太恐怖了,一扔出来我都吓一跳】 【哈哈哈哈,刁辛刹和师爷输在化学知识不够,要不他们就能看出这骷髅已经死了很久了,安详.jpg】 【我宣布骷髅演技最佳!】 “你们听,”守灵人忽然抬起头,“天要黑了,大傩开始了。” 两人一惊。 一看天色,竟然真的已经太阳西沉。 远处昏沉的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了号角声。 神秘悠远的号角声中混杂着模糊的鼓点,仿佛脉搏一样,沿着苍茫的大地从远方震颤着蔓延过来,将大地深处的血液搏动至四面八方。 声音在缓缓逼近。 “大傩开始了,”守灵人的声音开始变得嘶哑阴沉,“可无邪君神像的面具,却被恶毒的异端偷走了!” “所以……”他缓缓转头,用阴冷怨毒的目光看向几人,“交出无邪君的面具。” “我们没看到过。”师爷马上说。 可他被那只阴森的眼睛一盯,头顶一凉,浑身寒毛倒竖。 作为一个在魇境中杀过无数人也直面过无数厉鬼的人,他太清楚那种眼神所散发的恶毒恨意。 他知道,那就是魇境的“魇”的来源,是这世间最恐怖的力量。 “呵,呵呵呵。”守灵人语调怪异地笑了几声,向他们走了一步。 “你他妈别过来!”刁辛刹握紧了手中的鞭子。 守灵人顿了顿,微微歪过头打量他,漆黑的眸中满是漠然。 片刻之后,他低低笑起来:“没见过,是吗?你敢以无邪君的名义发誓吗?” “我他妈……”刁辛刹正要发作,师爷却拉住了他的手腕。 “刁爷!”师爷压低声音说,“这守灵人的气息实在古怪,混合着生人、死人和厉鬼的气息,看不出深浅,恐怕力量不小。这个魇境邪气的很,大傩又开始了,此时和他对上恐怕危险性很高……” “你,敢以无邪君的名义发誓吗?”守灵人又冰冷地重复了一遍,再次往前走了一步。 “操,发誓就发誓!”刁辛刹恨恨地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我要是说了假话,就叫无邪君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好家伙,刚才这刁辛刹是不是还在安利无邪君?说他是邪神钦点的掌教使来着】 【楼上,还不是掌教使,是掌教使候选人】 【无邪君:信徒的嘴,骗人的鬼】 【邪神遇人不淑啊!扼腕叹息】 听了他这番话,守灵人阴恻恻地笑了。 下一刻,他惨白的面色骤然炸裂成血红,身上湿透的长袍霍然散开,仿佛一只展开双翼的巨鸟般奔袭过来! 师爷惊恐地往旁边一闪,失声叫道:“刁爷!” “操!”刁辛刹一鞭子抽了过去。 没想到,鞭子甩到守灵人身上,竟然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反而向袭来! 刁辛刹脸色大变,眼看自己手上的鞭子仿佛一条嘶嘶袭来的毒蛇径直朝他窜来,他迅速翻身躲闪。 轰!!!鞭梢甩在厢房的土墙上,一时砖石飞溅。 刁辛刹脱口而出:“这鬼竟然他妈这么强?!” 他神色一凛,是时候动用境灵碎片了。 不然,恐怕他都没命破境离开了! 他从包袱取出无邪君的面具,一张狰狞的大傩狐面具凭空出现在手中。 “果然在你这里。”守灵人嘶哑阴沉的声音骤然在他背后响起。 刁辛刹又朝守灵人甩去一鞭。 他猛地转身,仿佛要捏碎那张面具:“我要使用境灵碎片,点满罗刹鞭的攻击!!!” 轰!!! 那鞭子依然打不中守灵人,再次抡圆了甩回来。若不是刁辛刹闪避及时,现在恐怕已经被鞭子抽成了两半。 “操操怎么回事?!”刁辛刹满头大汗,“使用境灵碎片!使用境灵!!!操啊啊啊啊啊!!!” 手上的邪神面具毫无反应,可它本来应该变成武器加成的! “你在做什么?”守灵人一步步逼近,“难道你以为这面具有灵?大傩上的那张面具才有灵,这张没有。” “你说什么?!”刁辛刹猛地转过头,眼珠上血管贲张,一片血红,“还有另一张面具?!” “邪神像上有两张面具。外面的那张是圣物,放在大傩仪仗的最高处。里面的这张和外面那张一模一样,为的是在取走圣物面具进行大傩时,神像脸上依然戴着面具。” 守灵人说着,黑漆漆的独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刁辛刹。 “我已杀了偷走圣物的贼,圣物此时正在大傩仪仗之中。” 守灵人微微歪头,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嘶哑声音里竟有一丝幸灾乐祸:“莫非……你把这个替代品当成了圣物?” 【我不理解,小船这是在下一盘大棋?】 【大棋个鬼,他不过就是利用榆生的能力虚张声势一下,刁辛刹但凡再多试探一下就露馅了,他死定了!】 第48节 【可是不对啊,你们没看刁辛刹没法用那个境灵碎片吗!那个难道真是假货?】 【???等一下,我记得刚才刁辛刹把面具拿到手的时候,魇境确实提示获得境灵碎片了啊!系统提示总不可能假吧!】 【怎么回事?系统又出bug了吗?@魇境怎么回事,还能不能行了,那个弱鸡是你爹吗??】 刁辛刹脸色铁青。 “老贾,指灵匣!”他咬牙切齿地对师爷说。 师爷手都有些哆嗦,拿着他们带进来的最灵敏的指灵仪凑到刁辛刹手中的面具上——毫无反应。 刁辛刹一把将面具按在师爷手里,情绪失控地大吼:“老贾你听到通知了吗?得到境灵的提示音!” 师爷颤抖地摇摇头。 咣!刁辛刹猛地一脚踹倒了旁边的一口大缸。 这么说,他竟然又被那个家伙耍了?! 他不傻,此时当然已经反应过来,那人当时恐怕是使用了什么混淆视听的道具或法器,竟让他误把这个假的面具当成了真的境灵碎片。 若被他抓住活的,他必定要将那人的皮活剥下来,把他的血放尽,叫他活生生地痛死…… 可那个兔崽子已经死了,都变成骷髅了,草! “刁爷刁爷!”师爷忽然惊叫起来,“指灵仪动了!” “什么?”刁辛刹立刻扑过去。 “它,它指的是……”师爷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指灵仪罗盘的方位,指针摇摇晃晃,最后精准地指向了守灵人身后地上的那具骷髅。 “那也是个境灵碎片!”师爷意外地说,“奇怪,境客的尸骨竟然会承载境灵碎片,从来没见过啊……” 他不确定地说:“难道说,他刚才在井下发现了新的境灵碎片,但被守灵人杀了,所以境灵碎片就和他的尸骨融为了一体?” 境灵碎片是可以融合的,两个境灵碎片的容器相遇,境客可以选择把碎片融合到同一个容器上,另一个物品容器也就会变成普通的魇境物品。 按照这个规律来推断,境灵碎片和境客的尸体融合,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这个魇境格外邪门。 “你!”刁辛刹猛地回过身,看向守灵人,“我把邪神的面具还给你。” “哦?”守灵人阴沉的黑眸打量着他,“好啊。” “但有一个条件,”刁辛刹咬着牙说,“我们要带走同伴的那具骷髅。” 守灵人轻蔑地一抿唇,威胁地往前走了一步。 刁辛刹猛地举起手中的面具怒吼:“不然,我他妈就把这个面具毁掉!” “……”守灵人盯着他的目光极尽阴沉怨毒,而刁辛刹死死攥着手中的面具,豁出去地死死瞪回去。 老子他妈大不了和你同归于尽!草! 僵持半晌之后,守灵人终于转过身,从地上拖起了那具骷髅。 哐啷,哐啷。骷髅被他在地上磕磕绊绊地拖行,两只黑洞洞的眼窝直直地朝着刁辛刹几人,骷髅的双腿后留下两滩黏腻湿迹。 他停下脚步,右手拖着骷髅,左手则朝刁辛刹伸去:“给我。” 刁辛刹心一横,将面具扔到了他手中。 守灵人接住面具,随后往前一步,将骷髅塞到了刁辛刹手里。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1/4【榆生的尸骨】!” 耳边清晰的提示音响起,刁辛刹恶狠狠地听着,仿佛要将每一个字刻进耳朵里。 指灵仪的指针也微微摇晃地指向这个方向,发出微光。 这次绝对没错了! 他一挥手:“老贾,我们去大傩!” 骗他的人已经死了,虽然晦气,但也已经了结。 可他没忘,另外那张真正的境灵面具,就在大傩上。他一定要拿到! 大傩的鼓点声越来越近,几乎是转瞬之间,两人已经逃也是的离开了这个四合院。 院子里一时又陷入了诡异的死寂,唯有两排刀梯上的片片寒刃闪烁着阴冷的光。 “叮!您已获得身份:井里爬出的守灵人,生命倒计时:一小时。” “已融合1/4境灵碎片【无邪君的面具】及1/4境灵碎片【榆生的尸骨】,境灵收集进度1/2,请再接再厉!” 【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境灵碎片不是给刁辛刹了吗?】 【刚才我就没搞明白,小船明明给了刁辛刹两个碎片,怎么到头来两个碎片都还在他自己手上?】 【卧槽!!!我好像突然明白了!】 【其实刚才我就奇怪,小船明明已经把无邪君面具用掉了变成这个马甲,为啥还能给刁辛刹?现在想想,刚才他给面具的时候,是不是碰到刁辛刹的手了?】 【……???淦,该不会提示音是刁辛刹碰到他的手的提示音吧!!所以刁辛刹得到提示的境灵碎片其实是这个马甲,而不是面具!】 【卧槽有道理,境灵碎片单独用来生成物品的话,碰到了确实还会有提示,绝了】 【头好痒,难道要长脑子了……那榆生的尸骨又是怎么回事?我刚才仔仔细细看着,他们的手根本没碰到啊】 【傻孩子,当然不能碰到啊,不然要是刁辛刹再听到一次“获得了无邪君的面具”,岂不是露馅了!】 【啊啊啊我懂了!他是不是先把尸骨递给刁辛刹,让他听到提示音,然后在松手前选择把骷髅的1/4碎片和这个马甲的1/4碎片融合了!】 【狠狠排了!老婆竟然真的在下一盘大棋!】 【妈惹刁爷好惨一男的,那他现在岂不是背着恶鬼的尸骨,朝着大傩上的假冒伪劣产品进发了……】 【救命,我说小船为什么在刁辛刹身边做小伏低了这么久,该不会一直在动坏脑筋吧?妈妈这里有坏人tat】 【好看的男人果然都不可信!】 眼看刁辛刹两人跑远了,舟向月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会儿,突然一撩遮住半边脸的发丝,微笑起来。 他伸手擦了擦厢房积满灰尘的窗台,舒舒服服坐了上去,一下一下地把邪神面具抛起来玩。 从刚才开始,耳边的打赏声就接连不断。 “当前围观鬼数1967,兑换196魇币。共收到打赏1344魇币,当前魇币余额3819。” 舟向月满足地清点了一下自己目前的资产,颇有坐拥千万家产的豪气。 直到他看到自己脑海里“守灵人”的标签旁边,还有更大更亮的几个标签。 “境灵碎片二道贩子” “诡计多端的弱鸡” 舟向月:“……” “诡计多端的弱鸡”是什么鬼?! “大佬,您真厉害……”小眼镜走过来,谄媚地笑着。 刁辛刹两人走了,小眼镜在原地继续装死了一会儿,也爬了起来。 这时,只听“哗啦”一声,一只青黑色的手爬上了井沿。 随后是一张肿胀腐烂的面庞,泡烂了的灰白长袍下裹着扭曲的肢体。 一只湿漉漉的鬼从井里爬了上来,脖颈咔咔地转动,缓缓向他看来。 “哟,榆生兄弟!你来啦!” 舟向月从窗户上,跳下来往那边走了两步,笑嘻嘻地冲他晃了晃面具,“你看,面具我这不就给你拿来了?” “所以说嘛,咱们抢东西要文明礼貌地智取,不要动不动就吓唬人,多不好。” 第38章 表里 榆生鬼顿了顿,爬上了井沿,然后朝他伸出手:“面具给我。” “来来来,我把面具给你。”舟向月又往前走了两步,看起来马上就要把面具塞到榆生手里时,忽然胳膊一缩,把面具藏到了身后。 “等一下,咱们可说好了,我把面具给你,让人把你的尸骨带上舍身刀顶,你就要告诉我你的经历。” 他嘻嘻一笑,弯弯眉眼下是一对梨涡:“来吧,说出你的故事!” 榆生湿淋淋地站在原地,眼神幽幽地望着他许久。 随后终于开口,嗓音滞涩如同生锈一般。 “我是……班主买来的孩子。” 他来到梨园那一天,春日明媚,梨花纷纷如雪。 可他死的那一天,梨花燃成了火海。 *** 许多年前。 初来乍到的少年站在漫天挥洒的梨花雪下,看见翩飞的碧窗纱帘之后,眉心点着朱砂痣的小小女孩。 她眉眼小小,鼻尖小小,紧抿的嘴唇如同樱桃,精致得仿佛画里走出来的娃娃,羞涩回首的刹那,盈盈笑眼就像蜻蜓点过了他心中的春湖。 从那一天起,她便是他捧在手心里的瓷娃娃。 她还是个小女孩,他也不过比她大三岁。 没关系,他会拼命努力,等她长大。 佛心镇戏班所有的孩子们都知道,向傩堂里供着的那位狐面的神明许愿,有可能被听见。 越虔诚,离神越近,越可能被听见。 其中离神最近的机会,莫过于大傩的舍身刀顶端,那张无邪君面具。 所有人都知道,拿到那张面具的人,愿望一定会成真。 因为那是神的圣物。 第49节 可是大傩一年只有一次,能够登上刀山顶的,只有最优秀的学徒,师父的掌坛弟子。 榆生是整个戏班子最努力的学徒,每天第一个早起练功,最后一个归来就寝。 ……很久以后。 他果然成为了师父的掌坛弟子。 可是他曾捧在手心的姑娘,画了红妆,戴上金镯,穿上亲手绣制的红嫁衣,嫁了旁人。 那一天的傍晚便是大傩。 鼓点喧嚣之中,少年爬上了舍身刀。 傩技上刀山,不同刀数有不同的名称。上十二把刀叫“渡关”,二十四把刀叫“过关”,三十六把刀叫“犯关”,七十二把刀叫“秦愿刀”,最高的一百二十把刀,便是“舍身刀”。* “上刀山,上刀山,肉身难过鬼门关……” “铁鞋砍断就是脚,心愿不还拿命还……” 傩戏迎神的唱诵中,一片片刀锋反射着夕阳的红光。 他无畏地向上攀登,闯过一道又一道鬼门关,朝着他的梦往上,再往上。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人们都说,无邪君有求必应。 哪怕再荒唐的梦,哪怕是改变命运…… 他也可以做到。 榆生不顾一切地攀爬于刀尖之上,胸中心跳声如雷鸣轰响,终于在如血残阳坠入地平线的那一刻,来到了舍身刀的倒数第二把刀上。 最高的雪亮刀刃上,悬挂着那面他魂牵梦萦的面具。 无邪君的面具。 榆生的心情太过激动,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夕阳的光芒似乎持续了太久,太过炽热了,甚至越来越亮。 原本神秘悠远的鼓点声,也不知何时变成了噼里啪啦的嘈杂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爆炸。 他只是向着那只面具伸出手去。 就在这时,胸口骤然穿透彻骨寒意,他的视野里炸开一片血色! 浓烈的、鲜艳的血,溅满了他头顶的邪神面具,从血红的双瞳蜿蜒而下,仿佛两道血泪。 他哆嗦着低头,看见自己胸前,深深没入一只尾羽漆黑的箭。 一箭穿心。 他的视野模糊一片,眼前最后的景象,是血红得刺眼的尖尖刀刃。 红得浓烈,如同他的小女孩,那一日眉心的朱砂痣。 *** 榆生直到死才知道,人是争不过命的。 他想娶他的小女孩,想成为掌坛弟子,想要赚钱、出名,都建立在一个他以为理所当然的前提下——他生活的地方一切如常。 佛心镇虽然偏僻,但一直平静祥和,然而这平静祥和并不是永远存在的。那个年代,妖魔四起,战火纷飞,流民逃窜,其实多的是地方水深火热。 他十五岁爬上大傩舍身刀的那一天,佛心镇被一群不知何处而来的妖魔洗劫了。 不仅洗劫财物,还一把火烧掉了整个佛心镇。 那一天是一年一度的大傩,镇民们全都聚集在梨园前的空地上,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而站在整个大傩仪式最高处的他,则第一个被一箭穿心。 他在呼啸风声中,从一百二十把刀顶跌落。 舍身一百二十刀,数不尽红颜与枯骨。 【卧槽卧槽,榆生和宋莺时果然是一对,之前的预言家跳了】 【之前那么多蛛丝马迹,猜到他们是一对的也不少吧?】 【比起他们这一对,我更关心那境主是不是大概率是他们俩之一?到底是榆生还是宋莺时?】 【我赌五魇币是宋莺时,主要是她几乎没有弱点,如果没有碾压的法力或道具的话,比榆生难杀多了】 【妈呀,第一次听到榆生这么完整的背景故事,我觉得以后我看这个魇境都无法直视那个吓得别人哇哇乱叫的大鬼脸了……】 【你觉得你以后还会再看这个魇境吗?这新人真的牛啊,剧情背景挖掘得这么完整了,看这势头,难道真的能找出境主?】 【+1 一把子在这儿蹲住了,说不定能看到梨园梦首次破境!】 【想多了,你看看宋莺时和榆生这俩厉鬼,再看看他那包袱空空还细胳膊细腿的可怜样儿,就算确定了境主,他能杀得了吗?不被杀就谢天谢地了】 “……真是个好故事啊。”舟向月啧啧感叹道,“编的不错。” 一股冷风忽的穿过院子。 榆生惨白的脸色猛然阴沉下来。他往前走了一步,注视着少年的目光变得格外阴森怨毒:“你在说什么?” 舟向月身上的衣服还湿得往下滴水,冷风一吹凉得刺骨。 但他却头也不抬地把玩着手中的狐面具,声音散漫而随意,就像是在唠家常:“其实破绽挺多的,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我也没时间和你细说了。” “我就问你一句话。” “你的井底连着地下河,就通往你心爱的姑娘的冥婚墓。你为什么从来不敢去见她?是因为买不起车票吗?” “还是因为,你心爱的姑娘是她,但她中意的少年并不是你……” 舟向月缓缓抬起头,嘴角勾起嘲讽的微笑,“而是,你曾经的师弟?” 【师弟是哪位???】 【脑中空空,瞎扯的吧?我看这个魇境好多次了,从来没听说过榆生哪个师弟是剧情关键角色啊?】 【可是你们看榆生的表情!好恐怖!我从来没有见他这么愤怒过,难道是真的?!】 【草,该不会是境幻里那个小男孩多劫?其实我之前就觉得他很有问题了,但他真的只活在别人的记忆里,在魇境里从来没出现过啊!】 刚才浑身湿透、滞涩地站在井边的榆生猛地一掀衣袍,朝舟向月冲了过来! 他刹那间便袭到跟前,狰狞细长的手只差几分便能抓住少年随风飘起的发丝,阴湿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舟向月的笑意扩大了。 细长的手指微微一动。 嚓。 一缕火光瞬间在他面前亮起,正烧到榆生的指尖。 “啊!!!!!” 榆生在一瞬间发出了凄惨得仿佛来自地狱的尖叫声。 他猛地缩回手,看向那火光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天底下最为恐怖的东西。 他仓惶转身,几乎是一瞬间就闪现到了井口。 就在这时,井里突然探出了三只燃烧的火把,正怼在他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 榆生撕心裂肺地惨叫着,扭曲变形的双手捂在脸上,却依然挡不住脸上肿胀灰白的皮肤一寸寸皲裂剥离,就像泡涨的树皮一样啪嗒啪嗒地落下来,露出了底下一块块焦黑翻卷的皮肉。 在他惨叫翻滚的同时,两个身影矫健地翻出井口,迅速拿着火把从不同方向包围了过来,还各自还拎着一只桶,把什么液体哗啦一泼,围着榆生洒了一圈。 最后那个红衣服的出来得倒是很悠闲,还抱出了个小孩儿。 守灵人则笑眯眯地站在原地,手指轻轻一弹。 一簇小小的火苗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精准地落到那一圈液体上。 轰! 熊熊烈焰霎时窜入半空,转眼便燃成了一小片火海。 此时,厉鬼身上的衣服也一片片地炭化成灰黑色脱落下来,露出底下大片大片焦黑腐烂的血肉,恶臭扑鼻。 “啊啊啊!啊啊啊!”他凄厉的惨叫在四面墙壁中回荡。 舟向月往后一步,拍了拍落到身上的黑灰,遗憾道:“其实我是很想温柔一点的,毕竟你也不容易,但谁叫你要作死呢……” 他第一次拿着望远镜,坐在屋顶上往井边看时,就看到了一个烧焦的厉鬼。 那个厉鬼的右手,有六根手指。 而井里的尸骨和井中的榆生鬼,也有六根手指。 榆生一直缩在井里,几乎不出来。 他在井里时,是真的不能下到井底接触井水,这也与他自己所讲的经历吻合。他还说自己出不了井——但他后来明明冲出来想要杀舟向月。 那么,明明可以出来,却总是缩在井里不上不下,哪怕只能待在逼仄的井壁中央,也不愿意离开这里。 为什么? ……因为怕火。 榆生的弱点,是火。 找到弱点并不算太难,难的是他总是躲在井里,里面潮湿阴凉,几乎没法用火威胁他,必须想办法把他引出井口,并且堵住他逃回井里的路,才能威胁到他。 【!!!这么刺激的吗,仿佛突然快进,这就要干掉境主破境了?!】 【合影留念,我好像要见证梨园梦第一次破境了】 【小船冲啊!!!】 “卧槽卧槽,这鬼看得人好掉san啊!”楚千酩看着火圈中的鬼,惊恐地瞪大眼睛,“他就是境主吗?” 是就好了。只要杀掉他,就可以破境了! 火圈里的榆生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咬牙切齿。 守灵人却没看他,而是看了看旁边的小眼镜。 小眼镜湿漉漉的额发沾在脸颊上,眼镜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露出一双清秀的眼睛,正嫌恶地看着火里的恶鬼。 第50节 守灵人微笑起来,重新看向楚千酩。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映着火光,透出一股诡异的暗红色,语气却带着轻松愉悦的笑意,一时竟让楚千酩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是。” 第39章 表里 火光熊熊地映亮了光线昏沉的四面墙壁,燃烧的火圈将厉鬼禁锢在里面,无法出来,但也不会杀死他。 “榆生,你还不说吗?” 舟向月站在火圈外面,影影绰绰的火光映出他怜悯一般的微笑,“你那位师弟呢?” “他妈的关我屁事!!”榆生猛然放下双手,露出满脸鲜血淋漓的焦烂皮肉。 他崩溃地大吼道,“为什么要问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千刀万剐的东西,就为了逼问我关于他的事情,拿火来烧我?!” 他在大傩上中箭摔落在地的时候,原本是没有死的。 肢体折断、骨骼碎裂、肠穿肚烂、血沫呛进气管的痛,他都经受了。 妖魔肆虐,周围的人群尖叫着四散逃亡,没有人管他。 熊熊烈火灼烧过他的四肢,他却动弹不得。 之后,他被扔进了井里。冰凉刺骨的井水漫过头顶,无数透明的泡沫怜悯地环绕着他上升。 他就那样沉在最深最黑的井底,缓慢地腐烂、腐烂。 直到最后,成为一具白骨。 而当他的魂魄第一次离开白骨,沿着井壁向上爬的时候,他不顾一切地向上、向上,爬向远离黑暗的地面,就像他当初那样拼命地向舍身刀顶爬去—— 然后,他回过了头。 垂直的井壁如同那日高耸入云的刀梯,寒刃旋转着坠落,割开他的血肉与灵魂,痛得他浑身颤抖。 他再也不能下到井底,再也无法容忍那冰凉彻骨的井水。 可他也无法远离这口淹死他的深井,因为他深入骨髓的对烧灼烈焰的恐惧。他不能离开水。 他日日彷徨于人间与地狱之间,不得安息。 作为恶鬼,他深深惧怕自己死前最深的恐惧——他怕火、怕水、怕箭矢,世间还有比他更凄惨的死亡吗?! 榆生整个鬼已经崩溃了:“我要杀人,我总是藏在井里,没有人下井的时候能发现我,哈哈哈哈哈!因为做了鬼,我最厉害的能力还是降低存在感……混淆别人的认知,让他们弄错我的位置……” “就是因为我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存在感!都是因为他!!”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一张脸好看点,人人都喜欢他!都觉得我不如他!我做什么事都要被他压一头!” “我天天鸡鸣两遍就起床练功,天黑了还要再练一会儿才回房,我那么努力,也比不上他那张脸对人笑一笑!” “是啊……”榆生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浸透了深深的怨毒,“我知道我没他好看,没他聪明,就算我比他刻苦又怎么样?就连我喜欢的姑娘,他也要抢走!他明明对莺时根本没有意思,为什么还要对她笑?” “而他还假惺惺地装成是我的好兄弟一样照顾我……你知道吗?最难堪的事不是身为师父最大的弟子却不敢爬最高的舍身刀,而是你不敢爬,比你小的师弟却轻轻松松爬上去。但他却还假情假意地说要帮你克服恐惧,说你一定可以成为掌坛弟子!” “……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莺时根本不喜欢我,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在他面前,我的一切就像个笑话!我就像是这天底下最可怜的傻子!我还得装作和他关系很好的样子,听着别人夸他,打落牙齿咽进肚子里,也得赔着笑跟着一起夸他天资聪颖!” “凭什么!凭什么啊,明明他也不过是班主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下贱坯子!谁又比谁高贵?!” “他还嘲讽我,我想要拿到无邪君的面具,因为我想要实现愿望!而他,他居然说他不信神会实现愿望……他怎么可以不信?!我们所有人都信!混账!骗子!他既然不信,为什么还要显摆他可以轻轻松松爬上舍身刀?他既然不信,为什么不把他的机会让给我?!” 榆生嚎啕大哭,四面墙中反复回荡着他尖利的嚎哭声,仿佛尖尖的指甲撕扯着人的耳膜,楚千酩和祝凉忍无可忍地半捂住了耳朵。 舟向月挑起眉:“所以你害了他。” 他有点失望,榆生这么叫嚷了一大堆,却连那个师弟的名字都没说出来。 境眼对鬼的威慑力这么大吗? “没有!我没有!”榆生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嗓音扯得越发尖细,“他,他是我的兄弟……我怎么会害他?是他害了我!他就是最卑鄙无耻的小偷,杀人犯!那天大傩,表演上刀山的本来应该是他的——每次都是他,因为只有他从来不出错!” “可最后却是我上去了,然后,我就在那上面见到了我永远也忘不了的噩梦……永远……永远……” “我就那样从一百二十把刀上摔下来,惨死在烈火之中,我痛啊!” “你们知道被火活活烧死有多痛吗?!你的每一寸血肉都像被铁钎挑起、翻搅,你听到自己的人皮发出焦烂开裂的噼啪声,闻到自己的骨肉烤熟的焦臭味,周围鬼影幢幢,天上地下,尽是地狱……这本来应该是他的命,都是因为他!!他害了我,他那个下场真是活该……他妈的活该!!!” 楚千酩和祝凉听懂了,无语了。 怎么鬼这么不讲理的,前面还说师弟不把机会让给他,这下机会给他了,又觉得噩运本来该是师弟的,他都是因为师弟才会倒霉。 “所以,你对他做了什么?”舟向月礼貌地追问,以免榆生太过激动继续跑题。 “我只是……”榆生浑浑噩噩,开始语无伦次,“我只是……我向无邪君祈梦,无邪君入了我的梦,指点了我……” “邪神居然真的会入梦?!”楚千酩大惊失色,“他不是已经死了一千年了吗?!难道复活了?” 所有人都知道,邪神一千年前死于玄学界所有热爱正义的力量的围攻之中。 邪神的香火从此一蹶不振,唯有在一些极其偏远的穷乡僻壤中还有些许残留,直到魇境现于人间,厉鬼猖狂,造成了越来越多的恐慌,这支信仰才有了死灰复燃的征兆。 “哦?”舟向月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无邪君指点了你什么?” “无邪君……无邪君……”榆生眼神空洞地喃喃道。 那天夜里,他在梦中醒来,走到窗边。 夜凉如水,银月如钩。屋里浮动着微微摇曳的烛火,窗外是纷纷扬扬的雪白梨花,如同一场无声的大雪。梦境幽冷空寂,诡异又唯美。 一瓣梨花拂过他的面颊,淡香浮动,温柔得仿佛佳人的手。 那一瞬间,他耳中仿佛拂过一声低柔叹息—— “你瞧,命运多不公平,他明明比你还小,却总是在大傩上挑大梁的傩师,而你,师父的大弟子,永远都是他的阴影……如果没有他,你便是班主唯一的掌坛弟子,是未来的掌坛师。你不恨吗?不觉得不甘吗?” “……什么,他是你的朋友,你不愿意害人?不必害人,你只是给他制造一点点小麻烦罢了。他夺走了你那么多次机会,也没有想过让你一次。你既然不好意思直接跟他说,便让他还给你一次吧。” “你又哪里比他差呢?你差的不过是一个机会而已……这样,班主才会看到你,人们才会看到你,你心爱的姑娘才会看到你……” “不然,人们记住的永远只有他,永远注意不到你……你永远都不会有自己的名字,都只会是他身边的……那个平庸师兄。” 榆生在镇上王麻子的药铺里,偷偷抓了一点药。 当然不是致命的药,他绝没有胆量害人。那种药只会让师弟小小的病几天,让他无法在大傩上亮相,登上最高的舍身刀,取下邪神的圣物面具而已。 师弟病了,替代他的人,只能是自己。 “可我没有……我最后也没有对他下药……”榆生自言自语,“他是我的兄弟……我……没有……没有……啊!啊啊啊!” 眼看榆生开始语无伦次地哀嚎着揪自己的头发,楚千酩和祝凉面面相觑——这,还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舟向月叹了口气,用一种像诱哄流浪小狗一样的语气温柔开口:“那莺时呢?你又为什么不去救她呢?” 榆生听到这话,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抬头,露出了怨毒至极的目光:“莺时……!呵呵,我想起来了,她甚至为他做了荷包……好啊!她一边对我爱答不理,一边却向师弟献殷勤。贱人!不知羞耻!” 荷包? 舟向月觉得似曾相识。 楚千酩插嘴:“等等,荷包不是很私密的东西吗?何况还是送给心上人的荷包!肯定不会随便扔在外面。你怎么会看到它?” 舟向月若有所思,“让我猜一下……难道说,你是在进入师弟的房间想去下药的时候,发现了莺时送给他地荷包,然后把它偷走了?” “谁要偷那种不干净的东西!”榆生的脸扭曲了,“那个……那个脏东西,我才不想碰!莺时自己那么愚蠢,做了那个荷包……才害死了她自己!害死了我!无邪君保佑,让我看到了这天底下恶心至极的事,我才知道,她就是个婊子!根本不值得我的喜欢!!” 楚千酩气道:“你怎么会知道那个荷包害死了她?她爹还把她嫁出去了呢,肯定不会大肆宣扬这种事情。难不成是因为你,班主才发现了这个荷包?” 舟向月惊叹:“哇,楚兄好机智。” “……”榆生猛地住了口,满脸怨毒地透过火光死死盯着几人。 喉咙里涌上熟悉的血沫的味道,和大口喘息干燥灼热空气的痛感。 正如那一日。 那一日,他发现了这世上最恶心的事情。 他敬畏又崇拜的师父,竟然对自己的女儿有那种龌龊心思。 震惊之后,则是骤然席卷脑海的恐惧。 如果师父知道他发现了这件事,怎么可能会让他活下去? 他早就知道梨园里死过不少年纪不大的弟子,多数是因为练习危险的傩技丧命,因为都是班主买来的,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更恐怖的是,他惊慌之中,似乎被师父发现了。 “谁!”压低的恼怒男声从屋内传来。 榆生转身逃跑,绊到什么上跌了一跤,又爬起来没命地跑,跑得喉咙里涌上腥甜血沫,干燥的空气撕裂他的咽喉。 而在那个窗脚,魁梧的中年男人在十几秒后冲到跟前,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他神色阴沉地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红色的绣荷包,针脚细密精美。 噼啪燃烧声中,榆生突然不说话了。 一时间,空气中只有幽幽的火光鬼魅般跳跃。 “你刚刚不是问我,我那好师弟去哪儿了吗?” 榆生扯出一个怪异的微笑,“他逃走了啊!” “他逃走了,我就住到了原本他的院子里。我最讨厌狗了,狼也一样……而那只又脏又臭的毛畜生居然还总是咬破绳子偷偷跑来院子里,好像还要找我师弟似的……它弄脏了我的衣服,要不是还需要它钻火圈,看我不打断它的腿!” 他不知道在看哪里,痴痴地笑起来:“嘿,嘿嘿嘿……畜生,滚回你的阴沟烂旮旯吧!” 他癫狂地笑着,鲜血从他的眼窝中爆裂出来,飞溅到熊熊燃烧的火圈上。 轰的一声,火舌猛地窜高,一瞬间火光大盛,逼得几人下意识避开目光,再回过神时,火光里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的血是什么成分,”祝凉皱紧眉头,“居然能助燃?” 楚千酩:“……喂,现在最该问的难道不是他去哪里了吗?!” 昏暗下来的火光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那个癫狂可怖的鬼的影子。 红衣小道士:“说不定在你背后呢。” 第51节 楚千酩:“!!!” 他大惊失色地跳转过身,惊魂未定地转了好几圈也没看见半个鬼影,回过头再看见笑眯眯看着他的小道士,才明白自己被耍了。 楚千酩:“……喂,传兄!”这里这么恐怖,别开这种玩笑好么! 守灵人淡淡地接话,“谁知道呢。或许跟着自己的尸骨去上刀山了吧。” 几人都看了过去。 楚千酩腹诽,这位仁兄虽然刚才就与他们默契合作,但看起来挺吓人的…… 就在这时,站在红衣小道士身边不远的小眼镜突然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迅疾扑向了小道士,手中银光毫不犹豫地划向他细白的脖颈!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楚千酩和祝凉大惊失色,转身救人时,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小眼镜转瞬间就扑到小道士面前,身形扭曲如鬼魅。 枣生惊恐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张开双手挡在小道士面前,可他实在太矮了,根本没法拦住那道银光。 红色衣袍被风吹起,小道士隔着面具与小眼镜对视。 下一刻,他伸出手“啪”地将一张白色的符咒贴在了小眼镜额头上。 是他从冥婚墓棺材上揭下来的镇魇符。 同一时间,轰!!! 谁也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小眼镜被突然凭空出现的一尊观音像给重重砸到了地上,额头上还贴着那张画着红色狐面的符咒,狼狈地动弹不得。 随后猛扑过来的楚千酩和祝凉刹不住车,差点来了个踩踏事故。 【卧槽卧槽??这观音像都被用过多少次了??】 【观音像:我不是真的人,你真的不是人!!】 【老婆牛逼,榨干最后一滴可用的资源】 【惊!一男子竟多次深夜携带神像外出,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小眼镜拼命挣扎,原本正常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全黑的瞳仁,看着极为瘆人。 “这这这……”楚千酩从地上爬起来,“我见过他,他不是境客吗?这是感染了丧尸病毒?” 祝凉:“……你能不能有点医学常识?这显然是被鬼附身了。活人还没死就能附身,这个魇境里的鬼……够厉害的。” 楚千酩翻白眼:“你才知道我没有啊?” 舟向月安抚地拍了拍被吓懵的枣生,拉着他的手把他往身后一带,然后在小眼镜身边蹲下来。 他笑嘻嘻地拍了拍小眼镜的脸:“这位施主,你不会以为只有你聪明吧?你一直那么努力地把我们往死路上带,早就发现你不对了。” 他和楚千酩、祝凉三人离开梨园,结果差点在陆家大院丧命,起因是看到了小眼镜“不小心”落在他们藏身之处外面的婚礼函。 他跟在刁辛刹身边时,小眼镜“看到了什么”,将他们带去了被鬼茧占据的榆生的屋子。 最后,又是小眼镜“发现”了榆生这口井的异常,将他们引导到井边,甚至下井探索。 舟向月若有所思:“你好像平等地给每一个鬼送人头,还平等地憎恨每一个外来者,想让我们全部死掉。” “真有意思啊……”他笑起来,“所以,敢问施主尊姓大名?” *** 就在刚才,舟向月的两个马甲拿到三个境灵碎片后,耳边响起了提示音。 “叮!恭喜您已获得境灵碎片3/4(无邪君的面具、榆生的尸骨、宋莺时的红盖头),现为您指引最后1/4境灵碎片的方位!” “注:本魇境最后1/4境灵碎片散落多处,将其聚齐方可获得最后1/4境灵碎片。” 在他的视野里,几个地方同时亮起了淡金的光芒,如同暗夜里的火炬。 一个是远处挂满了铜铃的傩堂。 一个是身边这位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的小眼镜,头上飘着一行称号一样的文字,还有两个被屏蔽了。 [██的魄(不完整)] 还有一个,是他牵着的小鬼枣生。 [██的魂(不完整)] 第40章 表里 舟向月询问名字之后,小眼镜忽然就不再挣扎了。 他定定地看着舟向月,“想让我告诉你?做梦。” 他开始笑了起来。 一开始是嘲讽的冷笑,随后笑出了声,越笑越厉害,笑得两行血泪从黑漆漆的眼睛里流下来,染得满脸血污。 他笑得那么讽刺又绝望,像是要把所有人拖入地狱。 小眼镜那边一直笑个不停,神秘的鼓角与吟唱声则在梨园上空盘桓,越发沉重响亮。 “虽是寻常人……能文能武能鬼神……” 清晰可闻的颂唱声传来。 祝凉神色一凛:“要加快速度了。” 这个梨园魇境里强调了这么多次大傩,就意味着大傩大概率是衡量时间流逝的一个重要线索,甚至可能是魇境的终点本身。 现在大傩已经开始,那么很有可能在大傩结束的时候,魇境也会结束。 到那时如果没有破境,要就永远留在这里了。 楚千酩惊恐道:“可是我们还是不能确定境主是谁啊!他是境主吗?” “你们找不到境主的。”小眼镜忽然说。 楚千酩神色大变:“你说什么?” 等一下,这个附身鬼是npc吧?他怎么会知道“境主”是什么? 这明明是境客之间的说法! 楚千酩忽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好像这个魇境里的这个npc,知道他们和他自己并不属于一个世界…… 小眼镜阴恻恻地笑着:“我知道你们要找到境主,不然就会死。” “放心,你们找不到他。你们都会死的。” “这……”楚千酩被他的表情和话语吓得后退了半步。 舟向月朝小眼镜伸出手去。 小眼镜转向他:“还有你……虽然我看不透你,但我一看就知道我们是一类人。你能骗过别人,但你骗不了我。” “你以为你最后会有好下场吗?” “我有没有好下场我不知道,也不在乎,”舟向月一点不生气,笑眯眯地拍拍小眼镜的脸,“但你肯定是没有了。” 他迅速地一撕、一贴,把那张镇魇符直接贴在了小眼镜嘴上。 这下小眼镜只能“唔唔”说不出话来了。 舟向月一点没闲着,接着就开始摸小眼镜的身上。 小眼镜弹动挣扎起来:“唔唔唔???” “放心,不贪图你的美色。”舟向月面不改色接着摸,“谁知道你有没有私藏什么线索,或者其它的什么凶器,不搜一下怎么放心?” 结果,果然从小眼镜的口袋里搜出了一张陈旧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画面粗糙还有模糊的水渍,看着很有年头了。上面是班主和两排孩子,孩子们一个个板寸头、穿着学徒短衫,神情迷茫,似乎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舟向月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枣生,站在第二排的左数第三个。 照片上的枣生看着比小鬼枣生年纪大一点,也长开了些,站在一群懵懵的孩子中间,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漂亮。 楚千酩翻到照片背面:“咦!这后面有写名字——还有枣生的名字!” 照片背面用清秀的小楷写着两排名字,看起来正对应着照片里的两排孩子。 舟向月也看到了,不过随即皱起了眉:“不对啊。” “怎么不对?” 舟向月又把照片翻到正面,指着第一排的左数第二个孩子说:“标着‘枣生’名字的是这个孩子,但他不是枣生啊。这边这个才是。” 楚千酩两人也凑过去看。 照片背后标着“枣生”的孩子看着格外幼小,长得圆头圆脑胖乎乎的,一脸福相。 另外那个小道士说是枣生的孩子则大一点,在照片背面的名字被水渍浸染得看不清了。 楚千酩不确定地看了一眼懵懵地拉着小道士的手的枣生:“那个,传兄,你确定吗……?” 这小鬼眼睛黑漆漆的,满脸血泪,标准的小鬼长相,吓人得很,他是没看出像照片上哪个孩子…… “枣生,你看,哪个是你?”小道士直接指着照片问枣生。 枣生却疑惑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茫然道:“我不知道……” 几人:“……” 唉,这小鬼脑瓜子不太聪明的亚子。 再看小眼镜,此时一副冷笑看戏的模样,更不会告诉他们了。 “算了,时间紧张,”舟向月收起照片,对楚千酩和祝凉指了指小眼镜,“捆上,带走。” “啊?”楚千酩疑惑道,“带去哪里?” “去一个好地方。” 此时此刻,在舟向月的视野中,远方一幢高大的堂屋鹤立鸡群地亮起,在鳞次栉比的灰暗院落中一眼就能看见。 重重叠叠的屋檐间,一道道挂满铜铃的丝线汇聚在那幢堂屋的顶点,暗金色的铜铃熠熠闪光,正是供着无邪君神像的傩堂。 无数道温柔的淡金色光芒从那里散射向四面八方,就像里面藏着一轮月亮。 第52节 *** “这就是大傩的刀山?” 刁辛刹来到大傩之中,看向昏沉天幕下那座高耸的刀梯。 从中央往外,四面八方无形的丝线上悬挂着绘满诡异符咒的三角形纸幡,五颜六色的纸幡在风中猎猎飞舞,宛如一大片扯碎的蝴蝶翅膀在风中旋转。 一片片闪烁寒光的长刀刃沿着中央的粗木塔旋转上升,每一把刀都刀刃朝上,宛如一座钢铁铸成的巨大细长的松果。 整整一百二十把刀,刀刀皆是鬼门关。 一百二十刀山顶,便是舍身与神谈。 鼓角声应和着粗犷空灵的吟唱声,在苍茫天穹之下回荡,幽深而诡谲,仿佛自地狱深处传来。 鼓点声中,刁辛刹目不转睛地看着刀山之顶。 在那寒光闪闪的刀山最高处,他看见了——仿佛神圣雪山之巅的一点金芒,无邪君的面具悬挂于刀山顶点,狰狞又慈悲地俯视着世间众生。 他痴痴地看着那张面具。 咚咚,咚咚。 慢慢的,他胸腔深处的心跳声仿佛也和上了苍茫鼓点的震颤声。 怦怦,怦怦。 一个无比强烈的愿望像花藤一样从他心底深处疯狂生长,沿着浑身血肉蔓延,开出鲜血一般的花。 爬上去……爬上去! 登上一百二十把刀,越过一百二十道鬼门关,到达舍身刀顶,就能获得无邪君留在世间的宝物! “刁爷!”师爷的惊叫被他抛在身后。 刁辛刹登上刀梯的姿势平稳而轻盈,轻松得如履平地,他本就不是魇境里的凡人。 一道道刀刃被他踩在脚下,呼啸的风声中能听见破碎的纸幡猎猎作响。 一个陌生人登上了刀梯,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却没有惊讶哗然。 他们只是齐齐抬起了头——一张张没有五官的脸追随着他的身影,向上、再向上。 迎神傩舞的颂词从他们不存在的嘴中传出。 “上刀山,上刀山,肉身难过鬼门关……” “……心愿不还拿命还……” 刁辛刹在刀山顶抬起头来,在凛冽寒风中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即将登顶。 头顶几寸高的位置,便是那近在咫尺的邪神面具。粗犷狰狞的木刻雕出古神狐面,面具旁系着四面纸幡的尽头。 呼啸的风掀起惨白与暗红的纸幡,无邪君的狐面就在这片虚幻森莽的斑斓光影之中,看着他微笑。 刁辛刹向面具伸出手去。三寸,两寸,一寸…… 一只冰凉的手,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下意识一转头,直直地对上了身后背着的骷髅头颅。 惨白的骷髅脸上,是一个诡异的微笑。 下一刻,骷髅只剩白骨的手插进了刁辛刹的胸腔! 温热的鲜血溅了骷髅一身。 刁辛刹在那瞬间看见,他的魇境界面灰了。 界面变灰只有一种情况——境客死亡。 不,他还不想死…… 巨大的恐惧在心中炸开,他还没有死,他不想死,他马上就能拿到无邪君的圣物了! 对了!无邪君的面具! 拿到面具,他就可以向无邪君许愿。我主无邪,有求必应! 刁辛刹忍着胸口炸开的剧痛,哆嗦着回头向面具伸出手去。 周围亮起猩红色光芒,空气变得灼热,身旁的刀尖几乎被烤化。 刁辛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他的皮肤正在灼烫的风中成片地开裂剥落,就像是架在火堆上的烧猪。 手指碰到面具的瞬间就被烧出了一片血红水泡。 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面具拽了下来。 然后猛地愣住了。 面具后面露出了一张脸。 一张熟悉的脸,带着悲悯又恶意的微笑,俯视着他。 而他不久前,刚刚杀死了这张脸的主人…… “你……原来你就是……” 刁辛刹眼前天旋地转,乌紫的嘴唇发抖,说不下去。 心中一个声音在尖叫,这不可能!!! 那张脸笑嘻嘻地眨了眨眼:“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还未等刁辛刹开口,骷髅插在他胸腔里的手狠狠一抽,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就这样生生被挖出了胸腔。 刁辛刹猛然栽倒,直直从高空坠落。 天旋地转的视野里,他看到了他此生的最后一个画面。 那是满街泼溅的鲜血,堆叠如山的尸骨,以及熊熊燃烧的烈火。 第41章 表里 幽深的傩堂里火光幢幢,烛影随着远处传来的沉闷鼓点声一下一下地震动,忽明忽暗地闪闪烁烁。 一身藕荷色旗袍的伞蝶站在傩坛前。 她一只手随意地拿着油纸伞,盯着神像的目光幽深莫测。 虽然端坐于傩坛正中的神像脸上几乎看不出五官,她却感觉他眉眼低垂,正带着浅淡而神秘的微笑看着她。 许久之后,她终于一动,向着神像伸出手去。 “嘀嘀嘀——” 小小的嗡鸣声忽然响起。 那是她的联络法器“虚空之耳”,一个魇境中只能使用一次,最多只能使用一分钟。 虚空之耳能够穿透魇境,让身处魇境之中的境客与外界沟通。 魇境是邪神造物,不知吸取了多少活人与鬼魂的魂魄与怨气,深不可测,像虚空之耳这样能穿透魇境传递音信的法器可以说极为稀有,几乎只有顶尖的几大门派才有机会获得,而且每一个都是重要的珍藏。 同伴们都了解伞蝶的脾气,他们居然在这时候突然动用虚空之耳联系她,就说明境外发生了万分紧急重要的事情。 “嘀嘀嘀——”虚空之耳的鸣叫越发焦灼。 伞蝶蹙起眉头,伸手接通。 电话那头的声音慌慌张张,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大人,十分抱歉打扰您,但是请您务必赶紧出来,外面已经闹翻天了!据说和邪神有关!就连……就连闭关了几百年的那位都出关了!” 那个人居然出关了? 伞蝶眼神顿时一冷。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慌张地语无伦次:“大人!另外几位大人都已经到齐了,都等着您来拿主意……” “知道了。”伞蝶不耐烦地伸手掐断了联络。 将虚空之耳放回境客包袱后,她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傩坛之上的无邪君神像。 悠远的号角与鼓点声沉沉浮浮,袅袅香烟隔绝在她与神像之间,仿佛在冥冥之中建立了什么超越时空的神秘联系。 伞蝶一个恍然,淡淡烟雾中神像的唇角仿佛微微勾起,笑容意味深长。 有微不可闻的铜铃声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她改变了主意。 ……算了,下次再进来探索。 魇境又没长腿,跑不了。 伞蝶微一偏头,双手握住了油纸伞,缓缓打开。 这把伞名为“妄念”,是与她魂魄相连的灵犀法器。 妄念伞平时多为收起状态,一旦打开,则是法力全盛,甚至能够带她穿透魇境,在没能杀死境主或集齐境灵的情况下,也能强行破境而出。 随着油纸伞一点点撑开,洁白伞面上颤抖地飞起一只黑色蛱蝶,落在三两点淡粉花朵上。 完全打开的刹那,傩堂里猛然刮起一片淡粉色花瓣旋转而成的风雪。 旗袍包裹的纤细身影如同一片幻影般,转瞬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 【啊啊啊,女神怎么这就走了!下次见到女神又不知道猴年马月呜呜呜呜咬被角】 【天啊,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妄念的全貌!合影留念!】 【这魇境马上就结束了,看了看都没剩下几个活口。散了吧散了吧,伞蝶走了,这一波又要团灭了,真没劲】 【等等,说不定快要破境了!!那边那几个正在往傩堂走的,我看很有希望!】 【哈?你在逗我?切过去看了一下,不就是弑神学院那几个小学鸡吗?死在这里分分钟的事,你要说刁辛刹还可信一点】 【不是啊,刁辛刹已经死了!!就是被那个舟向月骗进去杀的!】 【??????】 第53节 *** 舟向月几人来到傩堂门口。 楚千酩抽了抽鼻子:“好香……” 几人顿时神色微妙地离他远了点:“这里都是香火的味道,你已经开始觉得这个味道香了吗?” 那可大大的不妙。 “不是不是!”楚千酩连忙解释,“我知道这里主要是香火的味道,但里面混合了一点淡淡的……嗯……花香。就像这里刚刚开过一树花一样。”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吧之前可能有人在这里供奉了鲜花,算了算了不重要。” 几人:“……” 【卧槽,楚宝狗鼻子啊】 【666,不愧是在冥婚墓里呕得像怀孕的男人】 【好险,居然能让伞蝶差点泄露行踪,厉害了】 楚千酩为了缓解尴尬,一步踏进了傩堂里。 他看到了神坛中央的那尊神像。 几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聚集到了傩坛中央的神像上。 还未等楚千酩开口,红衣小道士和守灵人十分默契地同时上前,一个掰头一个搬脚,深呼吸同时一用力——神像纹丝不动。 舟向月:“……” 这一定是因为神像太重了,正常人都抬不起来的。 他腾不出手,只能轻咳一声:“楚兄,祝兄,麻烦两位帮忙一起抬一下神像……” “哦哦,好嘞!”楚千酩马上应声,颠颠地跑了过去,“抬神像做什么?神像底下有宝贝吗?” “说不定呢。”小道士笑眯眯道。 四人一起用力,终于把沉重的神像给抬了起来。 楚千酩立刻低头向神像的底座看去,然后失望地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啊……”他求助地看向小道士,“传兄,接下来怎么办?” 小道士:“松手,把神像砸了。” 楚千酩:“啊?” 虽然这是邪神的神像吧,但总觉得上来就砸人家神像不太好…… “邪神都死了好几百年了,砸个神像而已,你还怕他半夜来敲你门吗?”小道士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楚兄,宝贝在神像里面。嗯,说不定有人也在神像里面哦。” 楚千酩:“!!!”他惊得一松手。 咔嚓!!! 神像头朝下狠狠地砸到了地上,直接摔成了八瓣儿。 神像外层是烧制的陶壳,陶壳裂开,露出了底下的东西。 那东西在烛火中泛着莹莹的光芒,偏偏却有一种格外诡异的细腻质感,让人忍不住想到……人皮。 小道士第一个把脑袋凑了过去,一边饶有兴致地伸手扒拉陶壳碎片,一边问道:“你们听说过肉身佛吗?” “……听说过。”楚千酩面容扭曲地答道,他疑心自己闻到了恶心的腐臭味。 据说,有些高僧圆寂之后,遗体会被存放在坐缸之中,静置三年。三年之后开缸,如果缸内遗体颜面如生,肉身不腐,就会塑成金身,成为肉身佛。 但在这诡异的魇境里面,肉身佛里的肉身显然不是什么得道高僧…… “不是肉身佛。”祝凉突然开口道。 “嗯?”几人都看向他。 他在摔碎的神像旁蹲下来,翻开已经裂成几块的头颅陶壳。 或许是头部摔得最重,额角处栩栩如生的人皮开裂,露出里面一点深褐色的湿软团块。 “不是肉身佛,是包着泥巴的人皮。” 舟向月就在这时摸到了陶壳底下的死人皮。 人皮上出现了和小眼镜与枣生头顶一样的文字说明。 [██的人皮(不完整)] “叮!恭喜您获得██的魂、魄与人皮,合成境灵碎片1/4【██(人形)】!”耳边传来提示音。 “检测到您已获取境灵碎片4/4,是否合成境灵?” “是。” “境灵合成中——” 舟向月有些感慨,又摸了摸这张人皮。 触感干燥而细腻,想来生前大概相当白净。 好皮。 砰的一声,一张傩狐面具掉在了他手上。 “叮!”清脆的声音骤然在众人头顶响起,“恭喜境客舟倾集齐境灵碎片,合成境灵【梨园梦】!” 余音在傩堂里久久回荡。 楚千酩:? 祝凉:? 两道24k钛合金激光镭射一样的目光刷地聚焦在了小道士背上。 刚才还兴致勃勃地扒拉死人皮的红衣少年一下子僵硬了。 半晌,他才在两个少年几乎要把他给烧穿的目光里缓缓回过头来,同时一点点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摘下面具的同时,舟向月无比沉重地摸了摸鼻子,眼眶转眼就红了。 “楚师兄,祝师兄,对不起!”少年颤抖的嗓音带着哭腔,“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们的。” 楚千酩:??? 祝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我已经抠出六室六厅豪华大墓室了,心疼老婆】 【俩傻孩子:你tm在逗我???】 【师兄?什么,原来小船也是弑神学院的弟子吗?】 【小楚和小祝都是二年级的,这么说他是新生?】 【???你看他除了外貌有哪一点像新生吗?!】 【除了卧槽说不出别的话,现在的新生都这么卷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现在压力给到两位师兄这边】 第42章 表里 “你说……你是……我们的师弟?” 咕咚,楚千酩僵硬地咽了口唾沫。 他的大脑快要宕机了。 红衣少年脸上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可怜巴巴地蹭过去:“对不起,楚师兄,祝师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求你们,千万不要告诉老师们,我知道我没有天赋,能被弑神学院录取已经是走了狗屎运,如果我被老师发现自己偷偷进魇境的话,一定会被开除的……” 被“没有天赋”的师弟骗了一路又带飞了一路的楚千酩和祝凉:“……” 少年泫然欲泣,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我自小父母双亡,流浪长大,被打被骂很多次差点死掉……如果没法继续在学院学习的话,我,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了……” 他吸吸鼻子,捡起手边的狐面具,要塞给楚千酩:“为了向两位师兄赔罪,我,我把境灵给你们吧……等会遇到危险了,你们把我推出去就行,你们快跑……” 楚千酩赶忙把面具推回去:“你你说什么呢!我们怎么可能让师弟挡在前面!你说是吧凉哥?” “……凉哥?” 舟向月小心翼翼地觑了祝凉一眼。 从刚才起,祝凉手上多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刀。 那把小刀形状奇异,不过手掌长度。锋刃闪烁着锐利的寒光,在祝凉修长的指间旋转,看得人眼花缭乱. 向月分心疑惑了片刻,刚才第一眼看到时,那小刀是现在这种两面刃的形状吗? 【哟!小凉把灵犀法器都拿出来了!】 【杀气腾腾啊】 【最喜欢小凉的柳叶刀了,和他的人一样又冷淡又危险】 【同感!尤其喜欢祝宝这样玩刀的样子,帅爆了】 祝凉手上玩着刀,目光却注视着舟向月,淡淡开口:“刚才魇境说你叫周青。我记得,昨天被刁辛刹打死的那个境客,也叫周青。” 他的目光在舟向月身上慢慢扫视一圈,“……你就是他。” 指尖刀刃一道寒光,晃了舟向月的眼。 舟向月脖子一凉。 ……哦,你才发现啊。 他一边腹诽,一边抹了抹眼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当时好像真的被他打死了,眼前一黑……可是之后不知怎么的又醒了过来,刚一睁眼,枣生就扑到了我怀里,叫我师父……” 一开始就是被摁头叫师父的枣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工具人枣生:你有问题吗?】 【没有师父也要创造师父】 第54节 枣生眨了眨迷茫的大眼睛,正要开口,忽然被舟向月一把薅到了怀里,狠摸了几下脑袋顺便捂住嘴。 舟向月:“我当时被吓了一跳,但他缠着我不让我走,后来我也就只好接受了。我猜他是不是没了师父,把我当成他的师父了,就像走丢的小鸡崽把见到的第一个人当成母鸡一样……” 工具人枣生:“……” “……这里好可怕啊,我害怕的要死,就觉得枣生这么可爱又这么厉害,他的师父应该也是个挺厉害的角色,那我扮成他的师父可能会比较安全……再后来遇到两位师兄,我一开始没认出来,生怕两位不是好人,所以还是装成了道士。” “之后知道两位师兄都是好人了,又想起你们当时亲眼看到我死了,冒然站出来说我死而复生恐怕会吓到你们,所以犹豫了很久,再加上咱们不是一路惊心动魄的根本没什么喘息的机会嘛,所以一犹豫就到现在了……” 少年抬起头,一双桃花眼泪水氤氲,羽睫如凝了雾一般:“我真傻,真的……楚师兄,祝师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求你们,千万不要告诉老师……” 【救命,我牙酸】 【这演技绝了,你看枣生那迷茫的小眼神,他已经开始怀疑是自己记错了】 【对着这么张脸,当然是原谅他啊!】 “哎好了好了师弟,你别哭了,”楚千酩牙疼地连连摆手,他最见不得人哭了,尤其还哭得这么可怜兮兮,“好好好都答应你,我们不会告诉……” “有个条件。”祝凉突然拦住他。 楚千酩:呃? 祝凉:“我想起来了,这一届新生里确实有个‘舟倾’,怪不得之前听到你的名字觉得有点耳熟。” 他转向楚千酩:“是小船的舟,倾倒的倾,不是你想的那个周青。” 楚千酩呆呆道:“啊……” 舟向月连连点头:“是吧是吧,师兄!” 祝凉接着对舟向月说:“师弟。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新生入门,要参加摸底考试。” “还有摸底测试?”舟向月惊恐道。 “对,”祝凉严肃地点点头,“到时候你楚师兄就托付给你了。” 舟向月:“?” 楚千酩:“?” 祝凉凉凉地瞥了楚千酩一眼,对舟向月说:“他是二年级的弟子,上学期期末考挂科了,所以这次开学后要和新生一起参加摸底考试补考。” 楚千酩:“……喂!” 他偷偷踩了祝凉一脚。 祝凉当他不存在。 舟向月恍然大悟,随后面露难色:“啊,摸底考试会不会很难……师兄,我这次真是运气好瞎猫撞上死耗子,因为跟着枣生的原因才苟到了现在……” 祝凉:“舟师弟,你要真是第一次进魇境,那之后通过摸底考试肯定没问题。你把楚千酩带过及格线,我们就不把你偷偷进魇境的事告诉别人。” 舟向月摸了摸鼻子:“这样的话……那,好吧……我尽力……” 就在这时,祝凉忽然神色一冷,手中银刃脱手,径直向舟向月袭来! 舟向月瞳孔骤缩。 ……他都答应了,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啦! 叮! 金属相撞的激越清音在他耳畔咫尺炸开。 一明一暗两道银光先后落地,发出当啷的清脆响声。 一缕被削断的黑发缓缓从白皙的脖颈边飘落。 祝凉手中一动,柳叶刀便嗖地回到了他手中。 他一脚踩在落地的燕尾镖上,拦在舟向月和傩堂门口之间:“住手。” “祝小公子,你最好让开。”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枯瘦阴森的身影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满眼红血丝,身上衣袍沾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 他的手中还捏着另一把银黑色的燕尾镖。 “啊,你是刁辛刹身边的师爷?”楚千酩叫道,“干嘛上来就杀人?刁辛刹呢?” “……刁爷已经死了。” “死了?!”楚千酩大惊失色,就连祝凉都一惊。 刁辛刹是这次进入魇境的境客中灵力和资历都最高的一个,还拥有许多无赦道搜集的阴邪道具。 可以说,他对上其他境客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碾压的优势,如果真的全力以赴,甚至可以与宋班主那样的高武力值npc或是宋莺时那样的厉鬼一战。 可刁辛刹居然死了?! 祝凉神色凝重。 大傩开始已有一段时间,鼓角声和吟唱声已经很近。 看来,随着大傩时间推移,这个魇境的危险真的在飞速增长。 师爷阴森地笑起来,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红衣少年手中的面具,“无邪君的面具在你手里啊……那就是境灵吧?” “我听到魇境广播了。你没有死。” 他神色阴沉地往前走了一步,“虽然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道具,居然死而复生……但现在,把境灵交出来。” “师兄,救命。”舟向月怯怯地往祝凉身后缩了缩。 祝凉:“……” 他可不是楚千酩那个傻子。 咚咚咚,沉重的鼓点越来越近地震动着几人的耳膜,就连傩堂里悬挂着的纸幡、傩案上袅袅升起的青烟都随着鼓点震动。 大傩行进的队伍,恐怕马上就要到达傩堂了。 就在这时,祝凉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漆黑的森浓雾气不知从哪里出现,缭绕在几人周围,与黑雾接触过的肢体都陷入了麻痹状态。 黑雾中传来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怎么回事!”楚千酩大惊,“呕——” “对不住了,”师爷见到得手,阴恻恻地笑起来,“原本想着你们两个也算有点背景,我不想对你们动手。但你们这么没眼色的话,我也没有办法……毕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手上一动,黑雾骤然大盛,在他们周围快速流动,仿佛嘶嘶爬动的一群黑色毒蛇,蛇潮涌动,逐渐淹过他们的大腿、腰部、胸口…… “你!”楚千酩额上青筋暴起,“我们就快要找到境主了!我们杀死境主,你不也能破境吗?你疯了吗,现在来搞境客内部自相残杀?” “呵呵,”师爷嗤笑道,“境主在哪里?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何况谁知道那个境主是不是什么凶残的厉鬼,能不能杀他还是个问题。” 几个少年都被困在他的黑雾里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了红衣少年,阴恻恻地笑起来:“只有这骗子手里的境灵,才是唯一保险的东西。” 要破境,必须杀掉境主。 但如果只是一个人离开魇境,那么集齐境灵也是可以的——当然,如果有人集齐境灵并离开了魇境,那么剩下的人成功破境的概率会直线下降。 “你们两个,恐怕被他骗了一路吧?别被他这无辜的外表蒙骗了,我告诉你们,他绝对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简单,我敢保证他绝对不是第一次进魇境!” 【看我就说吧!我也觉得小船绝壁不是新人,不是听说大佬可以开马甲小号的吗?他要特么不是什么大神的马甲,我倒立吃屎!】 【本来想说+1,看到最后一句话劝退】 【帮你记下了,又一顿了,期待将来你大吃一斤】 “听你们刚才的话,他是你们那劳什子学院的新生?告诉你们,他混进去的目的绝不简单,你们等着全部被他害死吧……” “你他妈少来这里挑拨离间危言耸听!”楚千酩怒目而视,可惜拼尽全力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瞪得眼珠都疼了也动弹不得。 “无知真好。”师爷笑了笑,没再理会楚千酩。 他将一枚锋利的燕尾镖抵在红衣少年脖颈上,逼得他抬起头来:“我警告你不要乱动,我这燕尾镖上可是有剧毒的。” 他阴毒的眼神在少年脸上逡巡良久,仿佛要将他的脸牢牢记在心底。 同时,他的手伸向少年手上攥着的那张邪神面具。 “啊!”师爷猛地缩回手惨叫起来,惊异地望去—— 一只小鬼凭空出现在那张面具之前,一张嘴裂开了半张脸,里面的牙齿满是层层叠叠的刀刃,染上了鲜血——刚才小鬼咬了他一口。 小鬼死死抱着舟向月的大腿,一双漆黑眼睛死死盯着师爷,流下两行血泪,“不许你,抢!” “呵,乳臭未干的小鬼,”师爷轻蔑地笑起来,声音森然,“不自量力。” 他手指微动,枣生的头颅便骤然从脖颈撕裂飞了出去,四溅的鲜血洒了舟向月一身。 “啊!!”枣生发出了痛极的惨叫声。 自从成为鬼以后,他再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痛——撕裂的、滚烫的,仿佛魂魄也被撕开…… 没有头的小鬼只剩下一个露出骨头碴、血肉模糊的脖子,这脖子茬使劲往舟向月腰上怼,两只小手死死环抱住他,把面具紧紧摁在里面。 “滚开!不给你!”枣生的声音愤怒得哆嗦,但因为声音是从地上的脑袋嘴里传来的,便多了几分滑稽。 “哦,原来是炼了个小傀儡,”师爷冷笑起来,“你的傀儡术可以啊,掉了脑袋都对你死心塌地,那我就来试试你这小傀儡能坚持到几根胳膊几条腿……” 他再度抬起手—— 地上的小鬼脑袋怕得紧紧闭上了眼。 “枣生,放手。”舟向月突然轻声说,“面具给他。” 紧紧抱着他腰的冰凉小手僵了僵。 “啊?!”楚千酩惊讶地看向舟向月。 在魇境里集齐境灵多难啊!光是宋莺时的红盖头,就是九死一生,而那仅仅是境灵的四分之一碎片而已! 他竟然就要这么把境灵拱手相让吗? “嗯?”师爷瞥了舟向月一眼,“你还想使什么诈吗?……哦,难道是心疼你这小傀儡了?真稀奇。” “师父!”地上的枣生脑袋委屈又生气地叫了一声,血泪淌到地上。 “放手。”舟向月的声音依然平静,却严肃了几分,“你不听师父的话了吗?” “我……”枣生的一双小手紧紧抓着舟向月身上的嫁衣,几乎要将它撕破。 第55节 许久许久,他终于慢慢地松开。 没有脑袋的小鬼动作僵硬地将面具拿出来,递给了师爷。 “叮!恭喜境客贾文彦获得境灵【梨园梦】!” 声音一响,师爷明显松了口气。 “杀境主通常比集齐境灵容易,”他掂量着那面狰狞的邪神面具,玩味地打量着舟向月,“你居然集齐了境灵,之前连我都小看了你。但你倒还算是识相。” “不过……”贾师爷忽然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你们几位要是从这里出去,我必然没有好下场。” “我说过,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对不住了,我就干脆利落点儿,送你们三位上路吧。” 楚千酩大惊:“你怎么这么丧心病狂!” 师爷冷冷一笑:“这里是浮屠境,知道吧?既然来了这里,就要做好回不去的准备。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人会奇怪。” 他念动咒语,那些缠绕在三人身旁的黑雾忽然开始逐渐实体化,变成了一条一条粗糙又滑腻的、仿佛蛇皮一般触感的绳索。 绳索一圈圈缠住了他们,然后开始勒紧。 “草……你……大爷……的……” 楚千酩被勒得脸红脖子粗,拼尽全力地挣扎。可是之前黑雾尚未实体化时他便浑身麻痹动弹不得,现在化成了绳索,虽然四肢恢复了知觉,但也被捆得结结实实,根本无法挣脱。 咚咚! 震耳欲聋的鼓声突然在傩堂外炸响,仿佛五雷轰顶。 大傩已经来到了傩堂外。 门外火光大盛,光怪陆离的影子扭曲地投映在傩堂里的神像、傩案、香案、贡品上,如同鬼魅横生的幻境。 师爷一见,立刻焦急起来,手上狠狠一拧! 舟向月听见自己的骨骼“咔”的一声响。 怕是断了根肋骨。 这身体还真是皮薄骨脆啊,人家楚千酩脖子都还没勒断,这边骨头就断了…… 他正腹诽呢,一根蛇索便卷上了他纤细的脖颈,猛地一勒! “!”舟向月呼吸被扼住了,原本苍白的脸颊顿时开始充血,迅速涨红起来。 窒息的痛苦迅速涌上来,眼前的视野边缘开始变得忽明忽暗,金星乱飞,一点点黑下去。 “叮!”断断续续的提示音传入耳中,“你的狼狈逗笑了神明,他送给你一个梦境。” …… 舟向月眼前一花,面前的景象变成了一片尘土飞扬的街道。 “呼……呼……” 急促的呼吸让喉咙里泛起血腥气,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正被人拽着气喘吁吁地拼命奔跑,就像后面有很恐怖的东西在追他们一样。 奇怪的是,旁边的脂粉摊子居然比他还高。 舟向月随即意识到自己是谁了。 旁边拉着他的手飞跑的,正是小男孩多劫。 多劫看起来七八岁,比此时的他高出一个头。 ——是多劫带着枣生在逃跑。 两个孩子跑得慌不择路,甚至闭眼钻了个狗洞,顾不得拍一拍头上的尘土,就跌跌撞撞接着跑。 舟向月的心脏剧烈跳动,听到了沉重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他们经过了街边的糍粑摊子。卖糍粑的老奶奶正半闭着眼坐在藤椅上打盹儿,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奶奶!救命!”多劫冲上去拽住老奶奶的蒲扇。 老人睁开眼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转身推开身后小院的门:“进去,快进去。” 两个孩子忙不迭地冲进了院子,奶奶在他们身后把门关上了。 骤然从玩命的逃亡中松弛下来,两个孩子都累坏了,瘫在地上直喘气。 “哥,哥哥……”枣生向哥哥张开双臂,一副吓坏了的模样。 多劫叹口气,安抚地抱住枣生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道:“枣生,你别说话,我去看看。” 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可能是门缝里看不见外面的景象,他又把耳朵贴到门上。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糍粑奶奶的声音:“……下次可看好了,再叫我帮忙,就不止这点钱了!” 多劫瞳孔骤缩,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枣生蹿去:“枣生,跑!” 大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一声打开,班主嘲讽的声音响起:“还想往哪里跑?” 多劫拖着枣生疯狂往前跑,可院子太小,他们转眼就被墙拦住了。 多劫抬头看了一眼。 墙不高,他其实可以爬过去,但还有枣生。 他猛吸一口气,将枣生抱到肩膀上,把他往墙上一推:“跳下去,快跑!” 枣生直接被他推下了墙,咕咚摔到地上,带着哭腔尖叫道:“哥哥!” “跑!”多劫几乎破音的叫声从墙那边传来,“枣生,跑啊!再也别回来了!” 枣生一个激灵,转身迈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跑起来。 他看不见背后隔着墙的景象,却听到背后传来混乱的声音。 班主气急败坏的叫骂声、钝物撞击声、哥哥的惨叫声、骨骼断裂的声音、泥土簌簌落下的声音…… “跑!” “快跑!” “别回头!!” 无数声音如同放大了千万倍一样击打着他的耳膜,就像是这世间最疯狂混乱的噩梦。 “打死你……还敢逃跑,看我不打死你!” “原本你有个好皮相,我还想留着做摇钱树的……可谁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死,那便怪不得我了!” “弄死你这个小畜生,我再去把那个抓回来,一个也别想逃!” 枣生一边哭一边跑,跑过高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土墙,跑过点着香放着贡品的门口神龛,和他一般高的无邪君神像看着他微笑,面容悲悯。 在他小小的世界里,他好像跑了很远很远,但他其实连院子后的小径都没有跑出去。 在小径的尽头,他撞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激动到颤抖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千儿?是千儿吗?” 还未等枣生反应过来,他被猛地抱进怀里。 女人死死搂着他,嚎啕大哭:“妈妈找到你了,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枣生迷茫地抬起头。 看到女人的脸的一瞬间,一切忽然崩塌。 ……他见过这个女人,他喊“妈妈”的女人。 仿佛错乱的幻觉,女人以一个神明般恐怖的姿态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中满是嫌恶,嘴唇一张一合:“我不要你这个讨债鬼,我已经把你卖给戏班了。” “我生下你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用你换钱让我过得更好一点,有什么问题?” “从今天开始,你不叫多劫了。你的主人叫你什么,你就叫什么……” “你的名字是……” 想想你的名字…… 想想你叫什么…… 仿佛一道电光撕裂夜空,照亮庞然杂乱的记忆深处,许多散落的线索。 舟向月明明在无邪君面具的境幻里看到枣生和榆生认识,可当他向枣生问起榆生时,枣生却一脸茫然,没有任何印象。 在宋莺时的梦里,年轻的学徒们说,枣生运气好,被他的亲娘赎走了。 佛心镇的灾难在那之后才降临,他没有死在那场悲剧中,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魇境里。 小眼镜藏起来的老照片里,舟向月见到的枣生名字被水渍污损,而那个照片里的“枣生”,则是一个面孔完全陌生的孩子。 枣生和梅生长得有几分相似,像亲兄弟一样。 最后的1/4境灵【██(人形)】散落在三处。 【██的人皮】藏在神像里,【██的魄】附在小眼镜身上,【██的魂】则指向枣生。 …… “哥哥……” 幼小的哭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舟向月猛然惊醒,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雷轰鸣,盖过四面熊熊火海的燃烧声响,盖过无数厉鬼的哀嚎。 冰凉的手臂紧紧抱在他腰间。 另一只冰凉的手则扒开了他的手指,在他的手心划来划去。 舟向月低下头,看见没有头的小鬼拉着他的手,焦急地在他手心来回划拉。 不对。 按理说,小鬼和他裸露的皮肤并不能接触,碰到就会穿过去。 舟向月猛然发现,小鬼那小小的手指根根血红,在自己的手心留下一片狰狞血迹。 ——小鬼蘸了自己的血,在他的手心写字,想告诉他自己无法说出口的信息! 作为魇境中的鬼,枣生几乎是突破了自己最本能的恐惧,吃力地、一笔一画地,在他手心涂抹着那两个字…… 第56节 那两个他甚至不认识,只能歪歪扭扭依葫芦画瓢的字。 横,竖,撇,捺。 每写下一笔,小小脖子的断口处就涌出一大股鲜血…… 舟向月猛地握紧了手,不让那冰凉黏腻的小手继续在他手心写字。 细小的手指在他的手心挣动,一片湿滑。 他想写两个字。 舟向月冷笑着看向贾师爷,嗓音嘶哑着念出两个字。 那是一个名字。 ……他早就猜到了。 他在班主房间里发现的红色荷包,明显是女孩子做的女红,上面绣着朵朵如雪般的白梅。 他此前在冥婚墓里判断出唯一的真新娘,就是因为那位新娘的红绣鞋、嫁衣和盖头上绣了梅花,而那梅花与荷包上的梅花刺绣几乎一模一样。想必宋莺时在给自己绣嫁衣时,还相信着梅生会来救她。 甚至榆生还提起了那个荷包——正是宋莺时送给那位师弟的荷包。 宋班主买了十来个徒弟,所有徒弟都以树木命名,曾经拥有自己名字的多劫也不例外。 这个魇境的境眼。 那个消失的孩子的名字。 枣生拼了命想要告诉他的,这个魇境最黑暗的秘密。 梅生。 舟向月抱紧了怀里的小鬼。 他终于明白,他其实从没有见到过枣生。 真正的枣生就如记忆里那样早就离开了这里,逃离了原本注定的命运。 那个幸运的孩子或许有了会给他做油炸糍粑的妈妈,会给他洒上满满的一勺红糖浆,甜得像蜜。 或许还有个会给他做漂亮的木匣子的爸爸,甚至带他去买了精致美丽还会放出音乐的八音盒。 枣生年纪太小,在戏班的记忆也过于痛苦,以至于他就此遗忘了那段记忆,就像忘却幼年时曾经喂过的一只流浪狗。 直到梨园大火,一切湮灭,他再也没有回来。 梅生再也没有见过他。 在魇境里的见到的这个小鬼“枣生”不是枣生,而是年幼的梅生。 所以他才会五官肖似长大的梅生。 所以他不认识榆生,因为榆生是在梅生之后才进入戏班,年幼的梅生没有见过他。 这个魇境因梅生的怨气而生,可哪怕在这个魇境之中,他都连一个能保护自己的人都幻想不出来。 于是最后,他幻想出了另一个自己,让那个从不存在的哥哥,救年幼孱弱的自己逃离。 可这个梦境无数次地重复,每一次他都会在哥哥的牺牲下哭着逃离,在小路尽头遇到他的妈妈,最后梦境崩塌。 因为他真正的妈妈,把他像牲口一样卖掉了。 …… 一股阴冷的狂风吹进傩堂,满堂闪烁的烛火齐齐熄灭,傩堂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只能听见沉重的傩案子发出彼此撞击的闷响,四面悬挂的纸幡哗哗作响。 师爷一愣,随后猛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剧变:“你……!!” 这个疯子! 他竟然说出了禁忌词,想要惊动境眼! 空气变得彻骨阴寒,隐约有嘶嘶声从看不见的桌角、墙壁裂缝、屋檐房顶传来,污秽而恐怖的阴影缓缓爬动,令人脊背生寒。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冒出一个念头。 ——有什么不该惊动的东西,被惊动了。 第43章 表里 从傩堂门外映入的熊熊火光突然一暗。 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几人头顶炸开,高高的木质悬梁连带着四围墙壁轰然倒塌,直直朝着祝凉和师爷站着的地方砸了下来! 黑雾骤然消散,楚千酩只觉身上束缚一松,他立刻朝着祝凉扑了过去。 轰!!! 土墙和木梁轰然倒地,腾起巨大的呛人灰尘。失去墙壁的阻挡,外面灼人的热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们才发现梨园里已是一片火海。 楚千酩呛咳着站起身来,回头寻找师弟。 这时,他才猛然发现师弟刚才站着的地方,被一块燃烧的巨大木梁砸了个正着! “师弟!!!”楚千酩感到浑身血液都冻成了冰。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他的师弟啊!!! 就在这时,一阵风撩开了燃烧的木头上阵阵腾起的黑烟,露出里面穿着红嫁衣的身影。 楚千酩瞪大了眼睛。 红衣少年站在熊熊火光的阴影之中,一手抱着血呼啦差的小鬼身子,一手拎着个小脑袋,正微微垂着头,慢条斯理地把小鬼的脑袋安回脖子上。 周围漫天飞扬的灰尘和火焰,在这一瞬间仿佛静止到不存在。 刹那间,楚千酩寒毛直竖,莫名感觉师弟好像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 他忽然听到师弟一声轻唤:“梅生。” 楚千酩一个寒战,周身血液回流。 梅生? 小鬼不是叫枣生吗,怎么又变成梅生了? 所以他就是境主吗? 可梅生的人皮又是怎么回事…… 太多的疑问冲击着他的脑袋,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还有一个潜意识的声音,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小小声说—— 小鬼就是境主的话,是不是杀了他就可以破境……? 梅生的脑袋被摁在脖子上,勉强和身体合在了一起。 但刺眼的暗红血液不断从他漆黑的眼睛、耳朵、鼻子和嘴中汩汩流出。 舟向月不断用红嫁衣的袖子去抹,却越抹越多,把小鬼的脸上抹得一片鲜血淋漓,越发恐怖怪异。 “师父……”他小声嗫嚅着,虚弱又眷恋,就像是奄奄一息的雏鸟下意识靠在大鸟的翅膀之下,渴求温暖的庇护。 楚千酩心头一跳。 他看见,小鬼原本就惨白得透光的身体,似乎在变得越来越稀薄。刺眼的火光映过他半透明的小小身体,就像是透过一片波动的水面。 他原本漆黑瘆人的瞳仁却缓缓地变成了正常小孩那样黑而清亮的眸子。 楚千酩之前一直没敢直视小鬼的脸,这时仔细一看,发现小鬼其实长着极为精致可爱的五官,若是一个正常的小孩,一定是人见人爱的那种。 ……很眼熟。长得很像老照片里,那个鹤立鸡群的漂亮孩子。 梅生躺在舟向月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师父……” 大片大片暗红色的血液从他的眼睛、鼻子和嘴里涌出,淌过胎瓷一样惨白的脸留下触目惊心的血迹,最后滴落在舟向月身上刺目的红嫁衣中,消失不见。 想来应该是很痛的,可他却挤出一个怯怯的、讨好的微笑,拼命忍住眼眶里的血泪,“师父,我会很乖的,不要扔掉我……” 楚千酩感觉有什么很难受的东西梗在了心头。 这样一个孩子,怎么会是境主呢? 肯定有哪里弄错了! “师父在这里,别怕,”舟向月轻轻地揉揉小鬼的脑袋,嘴角带笑、眼睛弯弯,语气轻柔而宠溺,像在哄小孩睡觉,“睡吧,师父会带你走的。” 梅生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嗯。” 他缓缓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 一阵风吹过,小孩透明得如同水波一样的皮肤纷纷散落,变成随风飘落的花瓣。 舟向月怀里,只剩下一只小小的瓷娃娃。 干干净净,粉雕玉琢,睡颜恬静,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楚千酩战战兢兢地看着师弟,没敢说话。 ——如果小梅生就是境主的话,他现在这是死了吗? 可为什么他死了,魇境还没有结束呢…… 祝凉忽然说:“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好像有狗在叫。” 夹杂在嘈杂的噪音中听不清晰,但确实像是什么动物在惨叫。 舟向月转身往外走:“我们得去找境主。” “啊?”楚千酩一愣,还有境主吗? 这魇境到底要套多少层啊? 只见红衣少年拔腿就跑,“跟我来。” “哎!师弟!”楚千酩和祝凉对视一眼,只得咬咬牙赶紧跟上去。 第57节 此刻梨园里到处火海熊熊,灼热的火舌肆虐,一不小心就会烧着衣袖或头发。 呛人的热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到处都是滚滚浓烟,放眼望去,仿佛人间炼狱。 几人拼尽全力向火海深处冲去,风声在耳边狂啸,房屋树木接连倒塌,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经久不息。 钝物扑地的沉重撞击声时不时响起,令人不由得联想到,就像不断有尸体倒在地上。 还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滋滋的油响,甚至时不时会踩过一滩不明的粘稠液体……仿佛是烤化的尸油…… 楚千酩被自己的联想弄得脸色有些难看。 明亮的火光将周围的一切照得鬼影幢幢,漆黑的裂缝从四面院墙上狰狞地攀爬生长,有诡异的黑色阴影从里面溢出,伴随着癫狂的笑声和呓语,仿佛鬼域洞开,撕裂了地狱与人间的界限。 逸散的黑影一角划过舟向月的手指,白皙的指尖表面立刻像滴了一滴腐蚀性的液体一样,滋滋地冒出了鲜红的水泡。 “不要碰到那些黑影。”舟向月提醒楚千酩和祝凉,又把瓷娃娃往怀里拢了拢,用嫁衣的大袖子牢牢罩在娃娃的脑袋上面,不让它接触到一点黑雾。 随着他们的狂奔,那隐隐约约的嚎叫声越来越清晰。 他们经过一面摇摇欲坠的墙。几米高的火焰被挡在墙后,院墙熏得漆黑,触手滚烫,一碰就烫掉人一层皮。 拐过墙角后,楚千酩惊叫起来:“在那里!……那是,狼?!还是狗?” 一只毛发凌乱的巨狼被半截燃烧断裂的屋檐砸到了地下,拼尽全力也挣脱不开,小半身皮毛已经被烧焦了冒着火星,烫得它连声惨嚎。 舟向月径直冲了过去,把瓷娃娃往身后的祝凉手里一塞,就向那块木板伸出手去。 “师弟等下!”楚千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是魇境里的怪物啊!你不要命了?” 他们不是该去找境主吗? 舟向月挣了一下没挣开,一回头把楚千酩吓了一跳。 一贯笑眯眯没个正形的师弟此刻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一双眸子黑得吓人。 他盯着楚千酩,一字一顿:“它知道境主在哪里。” “啊!这样吗……”楚千酩下意识地松了手。 那这样的话……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红衣少年已经猛地俯下身去,双手环抱住那块木板往上一抬。 滋啦—— 少年的嫁衣袖子转眼便烧出了洞,皮肉与木板直接接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肉眼可见地迅速鼓胀、破裂,变成一片血肉模糊的焦糊状,一看就疼。 但他却面不改色。 被压在木板下的狼仿佛有灵性一般,在这一瞬间四爪同时用力,利箭一样从底下射了出来! 它片刻也没有停留,似乎有爪子受伤了,一瘸一拐地狂奔着,随即尾巴一摆,哧溜一下钻进了旁边院墙上裂开的一个小洞里。 舟向月二话不说,爬起来冲到了那小洞前,一弯腰跟着钻了过去。 “哎师弟!”楚千酩没有拦住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狗洞。 小洞只到人大腿高,就像马戏团里狗跳的火圈一样大,周围一圈都是烧得焦烫发黑的砖石。狗身子小能灵巧地转过去,人要过去岂不得烫掉一层皮啊! 但是想想师弟都已经钻过去了,他还说跟着它能找到境主…… 楚千酩一咬牙一闭眼,也从洞里钻了过去。 哧—— “嘶!”他的胳膊不小心擦到凹凸不平的洞口边缘,烫伤的剧痛瞬间传来,疼得他倒吸了口冷气。 一抬眼,那看起来病歪歪的师弟和一瘸一拐的狼半分没有停留,继续向前撒丫子狂奔。 “救命,这俩是打了鸡血吗……”楚千酩叫苦不迭,龇牙咧嘴地钻过洞站起来。 火辣辣的疼痛从胳膊上传来,他疼得甩了几下胳膊,边甩边腹诽:他这小师弟看着细皮嫩肉,也太能忍疼了吧,痛觉神经迟钝吗!! 片刻之后,楚千酩和祝凉带着枣生,终于跌跌撞撞跑进了一个烧得七零八落的破旧砖房,抬头一看,就在刚刚倒塌的傩堂背后。 “……哎哟卧槽!”楚千酩忍不住叫道。 破破烂烂的四面墙壁上竟密密麻麻地挂满了暗金色的铜铃,乍一眼望去就像满墙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来人,令人头皮一炸。 祝凉越过他身边,钻进了墙角一个半开的石门入口。 这里有一个向下的阶梯,通向底下未知的地下室。 楚千酩跟着前面祝凉的背影,跌跌撞撞地往下走,心中惴惴不安。 越往下,恐惧不安的感觉就越明显。 仿佛那黑洞洞的地下室,通往某个极其恐怖的力量的巢穴。 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危险!危险!危险! 楚千酩犹豫道:“凉哥,这……” 祝凉没有说话,却传来一道仿佛野兽喉咙里挤出来的咆哮。 “凉哥?!” 楚千酩惊慌抬头看去,却发现走在他斜前方的人根本不是祝凉,而是一团人形的黑雾! 那黑雾猛然飘到他面前,如同一张展开的人皮,兜头罩了下来! 楚千酩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得光怪陆离。 火焰褪去,世界却亮起水纹一般流动的诡异红光。 影影绰绰的人影在周围摇曳,他仿佛沉入一片熊熊燃烧的灼热的海底,窒息而寂静,无处可逃。 周围穿梭的黑影凝结出人形,缓缓从黑雾中探出没有五官的脸,对着他无声呐喊;探出手,拽住他的衣服和四肢,想把他拖入黑雾之中—— “留下来……” “别走……” “你走不了了……留下来……” 低沉而诡异的谰语萦绕在他耳边,无穷无尽。 楚千酩头痛欲裂,吓得快要炸毛了:“别碰我!别过来!!!” 叮铃铃。 清脆空灵的铜铃声骤然刺破混沌,楚千酩眼前如同水波乍起,猛然换了一片景象。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地洞深处,却走偏了方向,还差一点点就要走进狰狞翻涌的黑雾之中。 他抬眼看去,只见走在前面的红衣少年伸出了一只灼出一溜燎泡的细白手腕,手腕上赫然系着一串铜铃,正叮铃叮铃地响个不停。 祝凉也从旁边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楚千酩,摇铃。” 楚千酩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铃声可以驱散幻觉。 所以,这就是铜铃遍布整个梨园,甚至连整个佛心镇的人们下葬时都要在手腕上戴一串铜铃的原因吗? 叮铃,叮铃。 楚千酩僵硬地晃荡起手腕上的铜铃,梦回小学音乐课上老师给每个小朋友发一个手摇铃,跟着歌曲叮铃叮铃摇动的场景。 他很快发现,铃音在耳边响起时,确实可以抵挡那种几乎刺破人神经的幻觉。 两人一边摇铃,一边向地洞更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楚千酩听到熟悉的人声从前面传来:“神,吾神……啊……我主……” 定睛一看,前面的地上爬着一个人—— 真的是爬。五体投地,手脚并用,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地往前爬行的人影,正是刁辛刹。 楚千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刁辛刹?!那个师爷不是说他死了吗?” 看到刁辛刹胸口的刹那,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刁辛刹的衣服早已磨得破破烂烂,皮肤上满是破裂的水泡和表皮脱落露出的血肉。可以瞥见心脏的位置是个空洞,填充着胶质一般凝结的黑雾,黑雾如同条条黑蛇一般在其中出入穿梭,不时从空洞中探出头来。 黑雾填塞了胸腔的空洞,也诡异地延长了这个无心之人的生命。 “吾神……”刁辛刹已经全然疯了。他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来人,而是自顾自地拼命向前蠕动着爬行,仿佛是虔诚的信徒在向着他早已堕落的神朝圣。 这副样子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楚千酩两人刚从刁辛刹身边走过,就发现面前的黑暗深处隐约亮起了诡异的红光。 红光之中,缓缓现出了一个魁梧恐怖的高大黑影,缓缓看向他们。 楚千酩的腿又开始发抖,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种生物本能的恐惧直觉越来越清晰—— 停下! 转身!! 快跑!!! 前面有一个你无法承受的恐怖怪物,有着深渊一样可怕的力量。 那是一种痛苦邪恶至极的力量,给所有胆敢走进这片地洞的人带来沉沉的压迫感。 叮铃铃。 祝凉抓住了楚千酩的手腕,镇静的语气在他身边响起:“楚千酩,摇铃!你受的影响太大了。” 清脆的铃声再次在耳边响起,楚千酩眼前一恍惚,这才发现面前的黑影并不是什么活物。 地洞到底了,墙壁上画着一个涂黑的巨大人影,看不清相貌。 人影画得极为高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黑色的图案诡异而繁复,就像是某种未知的远古神明的图腾,这样仰头看去,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怖感。 人形脚下,趴伏着一只几乎看不出是什么的怪物。 好像是一头小熊。 毛发蓬乱、一绺一绺地黏在身上的怪物被拴着脖子趴在墙边,铁项圈深深地陷进脖颈血肉里,鲜血顺着磨得红肿腐烂的皮肉一滴滴往下淌,苍蝇嗡嗡地围着它转,毛发腐烂露出血肉的地方隐约可以看见蠕动的白色蛆虫。 而那只带他们跑到这里来的黑狗则焦虑地哼哼着,用鼻子去拱自己奄奄一息的,又胡乱地啃拴在它脖子上的项圈,犬牙与铁链相撞发出咯吱咯吱的坚硬脆响。 “这里怎么还关着一只……这是熊吗?!”楚千酩睁大眼睛,“是这只狼狗的同伴吗?怪不得它冒着火也要跑回来……” 第58节 “不是熊。”舟向月忽然说。 “……啊?”楚千酩愣了。 “不是熊,”舟向月重复了一遍,“是人。” ……是人?! 楚千酩猛然想到什么,顿时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冲到了头顶,几乎要炸裂开来。 这头熊……是人?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就在这时响起。 “叮!恭喜境客舟倾、楚千酩、祝凉发现【梅生(魇)】!” 第44章 表里 楚千酩小时候跟着大人下魇境,曾经听他们讲各种各样的鬼故事。 听多了其实也就那样,他都习以为常了。 但其中有一个,确实给年幼的他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据说古代有将小孩子装扮成狗卖艺的邪法,把小小的孩子身上皮肤都药烂了脱掉,然后用狗毛烧成的灰加上药膏敷在血肉模糊的身上,同时吃药消炎,倘若小孩命大,能在这种酷刑下活下来,就会变成浑身长满狗毛、生着狗尾巴的“人面犬”…… 可是他之前还见到了“梅生的人皮”。 所以,这个……这个小孩,是活生生被人剥了皮,还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楚千酩遍体生寒。 鬼……真的没有人恐怖。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进入这个魇境的人全都没能活着出来。 这个地洞实在是太隐蔽太难发现了,他们是惊动了境眼之后,傩堂坍塌,才跟着狼找到了这里。 而且就算有人真的发现了这里,恐怕只会把它当成一只畜生,谁又能想到境主竟然不是个人……或者至少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人啊!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巨狼凑在“它”身边,其实这就是一团散发恶臭的血肉皮毛混合物,几乎分辨不出是什么。 可是下一刻,随着红衣少年蹲下身向它伸出手去,那只怪物猛然睁开眼,露出了一双狰狞的血眸! 看到那双血眸的瞬间,楚千酩的脑海猛地震荡起来,视线变得混杂缭乱。 他耳边嗡嗡作响,好像听到师弟对他说“别看它的眼睛!” 他好像还隐约看到祝凉脸色大变向他眼前伸出手来。 但一切尽数归于黑暗。 [你是梅生。] [这不是你的梦境,而是你的记忆……] 楚千酩只感觉到痛。 剧痛。 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他自己的经历,可他还是被那种感同身受的痛苦折磨得几欲疯狂。 如同千万只蚂蚁撕咬啃噬一般的剧痛与痒意在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疯狂流窜,那细细密密没有尽头的痛苦如同一把锤子一下下锤入他的脑海中央,绝望如同地狱。 从脊椎到指尖,他的每一根骨髓都在痉挛颤抖,可狂风暴雨般的疼痛把他整个人打得粉碎,他就连咬紧牙关的力气都没有。 带着枣生逃跑失败被抓回来后,他就跌进了地狱。 “妈妈……”小男孩下意识地嗫嚅。 可他说不出话了,喉咙痛如火焚,只能呜咽着哭泣。 就在这时,一个魁梧的身躯在他面前蹲下来,那只阴冷残暴的独眼微眯着看他,看着他血肉模糊地散发出恶臭的身子抖如筛糠,看他惊恐绝望至极的微小躲闪。 “向无邪君祈梦,果然灵验得很。”宋班主舔了舔嘴唇,“听说之前用这种邪术的人二三十个里只能活下来一个,可我就你这一个,你倒是命硬得很,看起来死不了。” “确实,什么傩戏、社戏,大家早就看厌了。现在年景不好,要是没点稀奇玩意,戏班子根本撑不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喉咙里灌下无数滚烫酸苦的药汤,皮肉生长又破裂了一层又一层,经历了这么久不是人过的日子,这个孩子居然真的活下来了。 他真的到过地狱。 可为什么到了地狱,还是死不了? 也是,他无父无母,先是在人牙子手下乞讨为生,再在戏班卖艺苟活,如此贱到极致的命,总是这样像车前草一样顽强,轮子碾过去又碾回来,砸断了脊梁碾碎了骨头,轻易也死不了。 ……他不想死。 活着,哪怕猪狗不如地活着,才有希望。 他模模糊糊地记得,他的父母还在找他。枣生被妈妈赎走了,或许总有一天,他的妈妈也会找到他的吧…… 灰黑的毛发从他的脸庞和四肢生出,长得茂密而蓬松。 他不能说话,视线模糊,手脚折断,脊背脆弱,只能趴伏在地上爬行。 他真的变成了一只熊。 一只戏班子独有的,聪明的“熊”。 师父在他伤愈后第一天教他那些“熊”做的玩意的时候,拎着带倒刺的粗木棒,还有一串铜铃。 铜铃响,就必须完成命令的要求。 他虽然看不清、说不出,但他很快就聪明地学会,任何不服从和反抗,都只会换来无穷无尽的毒打。 他乖顺地吃师父送来的剩菜剩饭,做好师父让他练的技巧—— 做算术、画画、跳舞。 这些东西对熊来说很难,对他来说当然不难。 他忍受着、伪装着,耐心地忍过了他变成熊后第一次接触到阳光的机会,忍过了第一次上台作为一头熊表演画画的机会,甚至忍过了镇上来看戏的小孩子朝笼子里的他扔石子砸破他的头,也只是缩成一团呜咽,果然马上就看到师父厉声呵斥着将他们赶走。 他知道,师父的独眼,一直在暗处盯着他。 等着他忍无可忍地向别人求救,然后用最最残忍酷戾的惩罚,让他永远不敢再有那样的念头。 他终于等到那一天,师父刚把他牵回关他的地下室,把锁链扣在他脖子上,却听见远处“砰”的一声巨响,好像是哪面墙塌了。 “我日他轱辘的!”魁梧的男人转眼就冲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咚咚咚地远去。 他一转身,铁链的末端“哗啦”一声坠在了地上。 ——师父没有把锁链扣牢! 巨大的激动让他浑身颤抖,然后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在心里排演过无数次出逃的情景,现在这样还不够…… “师父?师父您在吗?”无比熟悉的少年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 是榆生的声音。 他的眼中猛然亮起了光。 梅生是在那一瞬间就做了决定,跌跌撞撞从地下室冲了出去,爬到厢房里—— 过于明亮的天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几乎要流下泪来,却连眨眼都不敢。 榆生!那是榆生! 师父不在,这个偏僻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他不会让榆生带他走,他知道师兄没法在师父还在梨园里的情况下把他救走,就像莺时也知道这个镇上没人能救她。她那时帮助他逃跑,是期望他去报官后把她从冥婚的命运中解救出来。 是的,他还没能去救莺时。他曾经告诉她他逃出去后会救她,可他没能逃跑成功,却被困在这里。 好在希望就在眼前了。他只需要让榆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他会去乡里报官的……官府一定会来查戏班子,把他救出来!把莺时也救出来! “啊!”榆生在院子里没找到师父,却乍见挣脱了锁链的脏兮兮的熊朝自己扑来,顿时大惊失色,吓得摔了个屁股墩,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一边惨叫:“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他扑到他身边,急切地伸手去拉他的胳膊,嘴里“啊啊”直叫。 榆生,榆生! 我是梅生啊,是和你最亲近的师弟! 我们一起吊嗓子练戏,一起下河摸鱼,一起在师父苛刻的要求下起早练毯子功,一起硬着头皮爬上寒光闪闪的刀梯…… 师兄,救救我!!! 榆生懂了。 他知道他懂了,因为榆生的嘴慢慢张大,四肢僵硬,眼中涌上了难以置信、惊恐至极的眼神。 “嗬,嗬……”粗重的喘息声从少年的喉咙里涌出。 下一刻,榆生如同见了鬼一样,转身拔腿就跑! 他跑得不顾一切,甚至在跑出院子的时候差点被门口石块绊一跤,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师兄! 他惊呆了,下意识跌跌撞撞地往院门口追去。 一声尖叫从院门口传来。 一盆花重重摔碎在地上,穿着绣鞋的脚慌忙后退,裙摆摇曳:“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是莺时的声音。 榆生一跺脚,压低声音对莺时道:“别让师父知道你来过这里!” 说完,他一溜烟跑了。 莺时惊慌失措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一个哆嗦。 如同地狱召唤一般的咚咚脚步声传来。 梅生没有看到莺时后来的反应。 第59节 他听到那脚步声的时候,刻在骨头深处的恐惧早已让他动弹不得。 混乱一片的记忆里只剩下那粗哑的、恶狠狠的声音,由远及近:“好啊,我早就知道,你这个狗东西……不打就是皮痒!” 那顿昏天黑地的毒打,是他永远不敢再回忆的痛苦。 他的项圈被紧紧勒进皮肉,勒得他时时窒息眩晕。双眼蒙上了黑布,四肢也被绳索捆起,吊在不透风的地下室里整整三天,没有得到一点食物,只有昏昏沉沉时灌进他喉咙里的一点水和药。 叮铃铃。 叮铃铃。 无论是疼痛、窒息还是饥饿,令人头昏脑涨的铜铃声一直在响,像是无数小虫钻进他脑海深处,带来永无尽头的痛苦和黑暗。 梅生做了很多纷乱的梦。 梦见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他看不清前面走向哪里,但他看见傍晚橙色的云霞扑面而来,那么宁静,那么美好。 无论往哪里走,他知道,前面是家。 “……妈妈。” 泪水打湿了眼睑下的毛发。 “还叫妈妈呢?我知道你识字,自己好好看清楚。” 班主可怖的眼睛出现在眼前,他把一张货契扔到梅生面前。 “——洛家,老四。看到了吧?这是你爹娘把你卖给我,我给他们立的契据。” “别再瞎叨叨什么父母来救你了。看清楚,他们家里揭不开锅,是自愿把你卖掉的,不是什么拐卖。” “还跟枣生比?人家被接回去做千金大少爷了,你连他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你以为你还是谁家丢了的宝贝么?不过是个没人要的破烂罢了!你是我真金白银买回来的,报官也没用,死了也会扔到后头的猪圈里喂猪!” …… 再次从束缚中放下来之后,梅生终于放弃了。 长久的黑暗、毒打和饥饿让他几乎失明,他如死尸一般被拴在地洞的墙角,铁链嵌入他脖子和四肢的血肉,生锈的铁笼子里到处沾染着他斑斑点点的血迹。 梅生已经不想活了,可他又不敢死。 他怕疼,师父再次拿着带倒刺的木棒来让他练习时,他木然地照做,再也没有一丝反抗的勇气。 铜铃声一响,他下意识地就会颤抖。 他再也没做过妈妈来救他回家的梦。 因为他终于知道,没有人会救他。 这里不是人间,是地狱。 地狱空茫,唯他一人。 就在那一夜,深重无边的噩梦中,脸上温暖又湿漉漉的触感把他舔醒了。 一只毛绒绒的小狼挤在他身边,亲亲热热地舔他的脸,舔去他眼角淌下来的泪水,又把他舔得一脸口水。 ……小白? 他费劲地睁眼去看它,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嘟哝。 小狼却像听懂了他在叫它似的,激动万分地扑上来舔得更加起劲,尾巴摇得像连屁股都要摇掉了。 梅生模模糊糊地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小白时的情景—— 他斜靠在院墙边,吃着一块抹了点板油的菜窝头。吃到最后一小块时,突然发现一只脏兮兮的小黑狗小心翼翼地从墙角探出半个脑袋,干燥发灰的黑色小鼻头拱在空中一嗅一嗅,盯着他手中的菜窝头直流口水。 他吹了声口哨:“过来!” 小黑狗立刻欢天喜地跑了过来,然后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少年把最后一块菜窝头往嘴里一放——再恶作剧得逞地哈哈笑起来,蹲下来把菜窝头递给它:“给!” 小黑狗一口叼住,很小心地没有让牙齿扎到他的手,一仰头就恶狠狠地把菜窝头咽了下去,好像连嚼都没有嚼,然后一边摇尾巴一边亲亲热热地用鼻子拱他的手。 “啊呀,一只小黑狗!”他笑嘻嘻地撸了撸它立起的耳朵,又仔细看了看,“不对,好像是只小黑狼。嗯……又像狼又像狗。” “那就叫你小白吧!” …… 梅生忽然愤怒起来,胳膊肘猛地往外一搡,把小白狠狠给摔了出去! 小白毫无防备地“咚”砸在地上,失去平衡地打了几个滚。 “呜呜呜!”它一边委屈巴巴地哼唧着,一边又没眼色地往他身边挤。 滚!畜生,滚!! 他手脚并用,泄愤一般狠狠地对小白拳打脚踢。 小白尖声嚎叫着躲避,迷茫又恐惧地绕着他打转,懵懵懂懂的黑色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和不解,却说什么都不走。 他终于忍无可忍,抵着墙翻过身,怒火让他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猛地一脚朝小白侧后腰踹了过去。 咣!小白被踹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墙上。他凄厉惨叫着,挣扎了好半天才站起来,一条后腿却抖抖索索地抬着不敢落地,一走动就一瘸一拐的。 那一脚好像踹伤了它。 梅生心里忽然一窒,一股酸涩的热意涌上鼻头,漫到眼眶。 可他却恶狠狠地皱起脸,从嘴里发出凶恶的“啊啊”声,佯装要再次踹它的样子—— 小白夹起尾巴,凄凄惨惨地呜咽着转身逃得没影了。 地下室里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小白被他赶跑了,他如愿以偿了。 可不知怎么的,刚才从鼻头涌上来的酸意却越发止也止不住,酸痛的热流模糊了整个眼眶,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让他想要尖叫,想要哭嚎,想要不顾一切地撕碎身边的一切,撕碎自己…… 他用头“咚咚咚”地撞墙,几乎感觉不到额头传来的痛意,只觉得从左胸深处扩散开的剧痛一抽一抽地蔓延至全身,比师父狂风暴雨般的抽打还要痛。 他累得几乎昏死过去,再次惊醒时,又是被湿漉漉的舌头舔醒的。 这次,他还未睁开眼,就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好香。 一种令人疯狂的、油脂特有的醇厚香味痒痒地挠着他的鼻子,几乎让他一闻就开始流口水。 他清醒过来,才发现小白竟然又回来了,正在用湿漉漉的鼻头拱他的脸,四只爪子在他身上来回扒拉,像是在叫他——起来!吃肉了! 一块香喷喷的肉掉在他的胸口。 不是吃剩的骨头,而是一块完整的、带着一层亮晶晶肥油的排骨。 第45章 表里 看见小白扔下的那块排骨,梅生愣住了。 小白见他不动,急切地“呜呜呜”叫起来,叼起那块排骨又放下,爪子扒拉得更加着急。 戏班子的生活并不富裕,学徒们平时都是吃不到肉的。 它怕是从师父单独的小灶那里偷来的肉,师父看得那么紧、平时那么凶,不知道有没有打它…… 他吞了口口水,一滴眼泪落在血迹混着泥的地上。 那一天,他和小白分吃了那块香喷喷的烤肉。 排骨烤得有一边已经焦黑了,一边沾了沙土,还被小白叼了一路,早就冷了。 可他却觉得,那是他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把骨头上的最后一点点肉沫也吃干抹净后,他愣愣地看了小白半晌。 或许是发现带给他的肉根本不够吃,小白有些怯怯地用鼻头蹭了蹭他,然后在看到他抬手时吓得往后一窜,似乎害怕他又要打它的样子。 梅生心里一酸,一把将小黑狗搂进了怀里。 胸腔里闷闷的呜咽逐渐涌上喉口。最后,他抱着小白,终于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喉咙里传出破风箱一样沙哑沉重的哭声。 他得活下去。 活下去! 为了小白,为了他自己,为了将来总有一天,他会逃离这里,永远不再回来。 一年一度大傩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一天,戏班子全员出动,迎神、送神,开坛、开洞、闭坛,全镇的人也都会涌上街头加入迎送神的队伍,一路吟唱、歌舞、祈祷,祈求无邪君保佑人们心想事成、风调雨顺、无病无灾。 傩戏自有一派传统,不需要会画画的熊,也不需要跳火圈的狗。 梅生被关在地下室里,也能听见大傩的鼓角声远远地传来,仿佛大地深处的脉搏一样沿着幢幢房屋和幽深泥土蔓延生长。 可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鼓点乱了。 传进地下室里的声音嘈杂而微弱,诡异的重物撞击声和坍塌声时不时传来,中间似乎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呼救和惨叫声。 出事了! 他立刻爬起来。 随后,外面传来了刺鼻的气味——这是火灾浓烟的味道! 他疯狂地撕扯脖子上的项圈,试图伸手打开拴住脖子的金属扣。可他的手早已被烧成了一团,手指扭曲变形地黏在一起,张都张不开。 四面土墙在不断升温,很快变得灼热滚烫。 他被拴在地洞里,就像是活活被塞进烤箱的牲畜,一寸寸皮肉在炽热的空气和沙土中燎起串串水泡,火辣辣痛得钻心。 他在极度的恐惧和不甘中拼尽全力地挣扎。 他不想死!他还要活下去!他还有他的小白…… “汪汪汪!”小白疯狂的吠叫声猛然从门口传来。 第60节 他猛地回过头,只见小白身上着了火,不顾一切地扑到梅生身上,探头到他脖子的项圈上一通疯狂啃咬。 小白! 他慌忙伸出手脚去拍小白身上的火。 “嘣!”小白的牙崩掉了,血从嘴角流下来,却依然像条疯狗似的继续啃咬项圈。 终于,“咔哒!”项圈断成了两截,掉在地上。 小白! 梅生几乎喜极而泣,他手脚并用地爬出滚烫的铁笼子,胳膊肘不小心碰到铁杆,便是“滋啦”一声,可他却根本顾不上了。 快跑!小白,快跑! 他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却听见身边“砰”的一声。 小白摇摇晃晃走了两步,软软地歪倒在了地上。 它的一身皮毛烧得焦黑破烂,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肚子,艰难地一起一伏,喉咙里哀哀地叫着。 梅生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他跌跌撞撞地爬过去抱起小白,颤抖地用不上力的双臂把它死死抱在胸前,然后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往外爬去。 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叫和泼溅的鲜血。 堆叠的尸体在火中劈啪作响,烤得流下黏腻的尸油,空气中混合着烤肉、灰烟和血腥味混合的味道,令人作呕。 上天入地,无一不是火海。 四面八方,无一不是炼狱。 梅生忘记了自己抱着小白挣扎着爬了多久。当他终于精疲力尽地摔倒在地时,一抬头,正看见眼前是一道高高的门槛,两边的木门都在燃烧。 仿佛这是一道凡间跨入地狱之门。 “呜呜呜……” 小白嘶哑地低低呜咽着,脖子费劲地支撑着脑袋抬起来,用干燥发热的小鼻头去蹭了蹭他血肉模糊的脖子。 梅生低下头,看见它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闪烁着毫无杂念的眷恋和毫无保留的爱意。 他伸出手,颤抖着摸了摸小白的脖子。 小白很轻很轻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就像是一声叹息。 他感受到怀里那个小小胸腔向外翕动了一下,然后沉沉地缩了回去。 小白闭上了眼睛。 四周火海舞蹈,它仿佛睡着了。 泪水一滴滴落下来,打湿了小白脸上熏得焦黑的杂毛。 它安睡了,睡在永恒的美梦里,再也不会梦到黑暗寒冷的人间。 “啊……啊啊,啊啊啊!!!” 梅生的眼泪奔涌而出,他想哭嚎,但嗓子早已无法正常发声,想撕碎一切、砸掉一切,四肢却已折断扭曲。 他的眼珠烧得通红,缓缓抬起头。 面前那道门槛后面,那扇熊熊燃烧的门内,正对他的无邪君神像映着闪烁的火光,微微垂首,一双怜悯的眼透过狐面具静静望着他。 无邪君。 他想起来,无邪君是佛心镇居民供奉的神祇,梨园傩堂里的这尊神像尤其灵验,每年大傩之后,都有无数居民来到这里上香、供奉,祈求无邪君入梦。 他从不信神佛,因此从不曾祈梦。 戏班里所有的学徒都相信,如果能在大傩上扮演神明,爬上一百二十把舍身刀,在刀山顶上取下无邪君的面具,就一定能够实现愿望。 他是第一个能够爬上舍身刀的学徒,但他从不相信无邪君会回应他的愿望。 …… 如今,他依旧不信神佛。 但那不重要,他愿意穷尽一切可能,诅咒这该死的命运,诅咒他凶残暴戾的师父,诅咒懦弱恶毒的朋友,诅咒一切曾经伤害他的人,诅咒一切漠视他命运的人,诅咒这鬼影幢幢的人间…… 他在极致的绝望和仇恨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无邪君许愿。 扭曲昏暗的视野中,他看见神像的嘴角慢慢勾起,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 楚千酩猛然惊醒,心脏剧烈跳动,浑身都是冷汗。 火光幢幢的视野中,祝凉在扒着看他的瞳孔,而穿着红嫁衣的少年半跪在那毛茸茸的怪物梅生身边,好像凑到它耳边在说什么。 楚千酩耳中嗡鸣,听不清楚。 他还陷在梅生恐怖的记忆中,一时走不出来。 突然,一声扭曲破音得简直不像是人声的尖笑传来:“原来在这里!” “啊!!”楚千酩一下子吓得激灵了,猛一回头。 他们身后的洞口站着一个逆光的狰狞人影,乱发飘动如同地狱恶鬼。 贾师爷。 他披头散发,身上衣袍破破烂烂满是血污,一手紧紧攥着那张邪神面具,另一手握着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刀,刀上一滴滴地往下淌血。 一步步紧逼过来。 他看起来实在太恐怖了,别说楚千酩,就连祝凉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地下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师爷语调扭曲的声音撕扯着焦灼的空气。 “这个魇境有鬼……有鬼……”他忽而尖笑忽而哽咽,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显然已经不正常,“拿到了境灵,居然还是出不去……” 他的声音猛然拔高八度,声嘶力竭得破音:“出不去!这里有鬼!” “这个怪物就是境主对吧?好啊,好啊!赶紧杀掉境主,赶紧离开这里!我他妈受够了!!!” 他狂叫一声,拿着刀就冲着梅生扑了过去! 就在这时,梅生猛然睁开眼睛,喉咙里滚出一种如同活生生扯破血肉一般的凄厉尖啸! 楚千酩只觉得脑中一嗡,仿佛无数细小血管齐齐爆裂,腥热的液体从鼻腔里喷涌而出! 他喉中一片腥甜,眼前蒙上了一片血色。 暗红视野之中,他看到贾师爷身上的皮就像被滚油浇过的猪皮一样膨胀起来,转瞬就爆裂开来! 鲜血四溅。 前一秒还面容癫狂的活生生的人,这一刻就变成了一滩鲜血淋漓的血肉混合物。 “……呕!!!” 楚千酩直面刺激,要不是扶着桌子,已经像面条一样软下去了。 祝凉面如白纸,额上满是细密的冷汗。 喷溅而出的血雾飞到半空中,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隔,勾勒出了这个悬浮的小巧物体的轮廓—— 两人还未缓过神来,就倒吸一口冷气。 一只布满铜绿的生锈虎头铃悬浮在空中缓缓浮现,仿佛呼被满地洞的铜铃唤醒一样,发出了令人晕眩的铃声。 叮铃铃。 他们对视一眼,在对方眼底看见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这是他们只在教科书上见过的邪恶之物。 那段玄学界最黑暗最恐怖的历史,给今天留下的唯一遗迹。 魇境深处,有无邪铃。 楚千酩脑中如同骤然劈开了一道闪电,如同古老符咒一样的吟诵昏昏沉沉地飘过—— 死而复生,生而又死。 天道有常,命运无常。 那个时候他早该想到的,明明在课堂上学过,还考过…… 枯木开花,复又凋谢。 血月当空,铜铃飘摇。 就像是有某种神秘的存在扭曲了他的认知和记忆,这么明显的征兆,他此前竟然从未想过。 就如历史书上不祥的谶语,如数百年来玄学界一直恐惧的那个未来。 那个人……那个“神”,他回来了。 “无邪铃!我又看见无邪铃了!我就是最虔诚的信徒!” 刁辛刹终于爬到了这里,他又哭又笑地叫喊着,四肢以一种诡异的扭曲姿势向前,朝着梅生背后那墙壁上的巨大黑影爬去。 “我主无邪……我终于看见您了……吾神……吾神……神!!求求您满足我的心愿……” 楚千酩几人也看见了。 梅生背后,那壁画一样的巨大黑影不知何时竟缓缓地动了起来。 它从墙壁上凸起、浮现,如同一个黑雾组成的巨大神像,最终走出了墙壁。 那种未知而诡秘的气息居高临下地逼近,极度恐怖的冰冷寒意不容逃离地缓缓降临,一寸,又一寸…… 同一时间,黑暗中幽幽地亮起了无数双冰冷的绿色竖瞳,仿佛点点鬼火,从四面八方缓缓地逡巡围拢过来。 嘶嘶,嘶嘶…… 楚千酩控制不住地牙齿咯咯作响,双腿抖如筛糠。 他看见舟倾师弟直挺挺地站在他和祝凉前面,一动没动。 他想喊师弟快跑,想拼尽全力地逃,可他几乎用尽了全力,却像被那种逼近的巨大力量完全压制,根本动都动不了。 师弟想必也和他一样,根本想跑都跑不掉。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嘶嘶,嘶嘶…… 第61节 “哈哈哈……哈哈……” 魑魅魍魉的气息跟随着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厉鬼横生,阴灵惨笑,间或伴随着刁辛刹癫狂的祈祷声和笑声。 “哈哈,哈哈哈……吾神!您终于回来了!我主无邪……我主无邪……” 在铺天盖地袭来的恐怖威压面前,就连趴伏的梅生都浑身战栗地缩成一团,仿佛在尽可能装作自己不存在。 楚千酩浑身颤抖地看着那个仿佛神像一样的巨大黑影向他们走过来,黑雾组成的脸看不清五官,却让他感觉它正带着微笑,恐怖地俯视着他们。 巨大的黑影走到了红衣少年的身边,缓缓地弯下腰去,好像两根手指就可以把那副小小的身躯捏碎。 楚千酩目眦尽裂,动弹不得。 救命! 谁能来救救他们!! 他的师弟……他的师弟才十七岁!!他身体不好,才刚刚进入学院,他充满希望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快逃啊师弟!!!!!! 楚千酩惊恐万分的瞳孔里映出了那尊恐怖的黑影,半跪在红衣少年面前。 随后深深垂下头去,嗓音幽深如同跨越千年—— “我主无邪。” 楚千酩嘴还大张着,仿佛飞到空中突然被雷劈中的鸡,满脑子空白:“??????” 什么主?什么邪?我什么邪? 舟向月:“……………………” 舟向月:“你认错人了。” 第46章 表里 魇境弹幕炸锅了。 【咋回事,为什么黑屏了?是因为惊动境眼的原因?】 【我拍了好几下脑壳了,都没有恢复】 【@魇境,还能不能行啊大锅!专拣这要命的时候断!所以黑影走过来之后发生什么了?】 【第一次看这个魇境惊动境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无邪保佑!!快恢复啊啊啊啊啊啊!!!!】 【@魇境@魇境快点修修求求了!!硬件老化就去更新啊,很影响用户体验啊!!】 舟向月瞥了一眼楚千酩和祝凉。 俩傻孩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傻愣愣的连害怕都忘了。 舟向月:……没眼看。 他对那半跪在自己面前的黑影翻了个白眼:你管不管? 下一刻,一股撕裂天地、扭曲生灵的未知力量呼啸而至。 万花筒似的眼花缭乱的景象在充血的视线中如无数碎片碾过,无形的锤子一下下敲打脑中的每一根神经,令人发疯的剧痛从脊椎一阵一阵地向四肢百骸散射,周围地狱洞开、厉鬼尖笑…… 天旋地转,一切都在颤抖、扭曲、尖叫。 最终归于沉寂。 *** 睁开眼时,舟向月置身于一片逼仄湿冷的洞穴。 一股草木被雨打湿后阴冷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滴嗒。 水滴落的声音幽幽传来。 舟向月只在原地站了片刻,便抬脚往前走。 没走几步,哗啦!他踩进了一滩冰凉的水。 他收住脚步,向面前这滩冰凉的水洼看去。 水面上映出了他自己的倒影。 这倒影须发皆白、满脸皱纹,除了一身红嫁衣依然红得刺眼,整个人仿佛已经老态龙钟。 倒影里年迈的他缓缓掀起眼皮,露出了一双血色的竖瞳。 冰冷而诡异,仿佛一条蛇盘踞在他的□□之中,占据他的灵魂。 竖瞳闪烁着冰冷的异光,干瘪的嘴唇随之缓缓勾起。 死寂如镜的水面漾起圈圈涟漪,一道幽深冰凉的声音从水下传出,带着一种瘆人的凉意:“来见无邪君……你想要什么?” 舟向月微微眯了眯眼。 随后,他真诚地微笑起来:“啊,我想想……我想在不付出任何其他代价,包括但不限于,我自己陷入危险或我在意的任何人和事物陷入危险或倒霉或任何不利……对,在这样的前提下,我想要一朵每个颜色都能许一个没有限制的愿望的七色花。” “嗯,九色鹿也行……” “当然,三十六色蜡笔就更好了……” 水中倒影:“……” 水中倒影绽开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诡异笑容:“……你觉得无邪君会应下这样的愿望吗?” 舟向月“哦”的一声,毫不犹豫地改口:“那我换一个。我要把梅生带出这个魇境。” 水中倒影:“…………” 水中倒影:“你喜欢什么颜色?” 同一时间,一条细长而冰凉的东西从背后爬上了舟向月的肩头。 他像是早有预料,猛一转身便伸手一抓—— 没抓到那爬上他肩头的玩意,面前却轰然弥漫开一片青白水雾,迷了他的眼。 再度睁眼时,洞穴、水面和苍老的倒影都消失不见,他又回到了那个鬼影幢幢的地洞,只是里面的一切都死寂无声,滚落的泥土也静止在原处,甚至还有凝固在半空中的小石子。 楚千酩额上青筋半露,嘴巴张得能塞下鸭蛋,地洞里的几人几鬼都保持着惊恐痛苦的神色,像蜡像一样一动不动。 一切都仿佛定格在了上一个瞬间。 唯独那半跪在他身边的黑影动了起来。 黑影身形颇为优雅地站起身,原本遮掩他的黑雾倏忽散去,露出一个身材颀长、墨绿长袍的青年。 他满头青丝随意地散落到腰间,在一侧长发中混着一根编入了几根柳叶的细长小辫子,垂在胸前。 额发之下,露出了一双慑人的血色竖瞳,目不转睛地盯着舟向月,仿佛一条蛇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这就是邪神的好朋友,柳长生。 柳长生起码是个千年老妖,因为当初舟向月还没死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他了。 他是从怨气中生出的妖,在舟向月遇到他时,已经是个为祸一方的祸害。 可谓十分适合做邪神的好朋友。 舟向月看着他,摇头叹气:“多少年没见了,你还是这么无聊。吓小孩有意思吗?” 绿衣青年还是阴森森地盯着他,不说话。 披散的长发一动,从肩头探出一个嘶嘶吐着蛇信的墨绿色脑袋,竟是一条细长青蛇缠在青年的脖颈边。 舟向月笑了起来,朝青蛇伸出手去:“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我还揪过你尾巴呢。” 青蛇嘶嘶地盯着他看了几秒,见他朝自己伸手,嗖地拧头回去,转身消失在青年披散的发间。 前面只留下一条嫩红色的细细尾巴尖甩来甩去,又很快收了回去,很不高兴的样子。 “……”舟向月嗤一声,“小气鬼。” 绿衣青年终于动了。 他舔了舔嘴唇,露出蛇信子一样细长开叉的鲜红舌尖,“无邪君,你还没死啊……” “那当然了,毕竟那什么遗千年嘛。”舟向月感慨。 “……王八?!”绿衣青年冷笑,“你总算承认了!” 舟向月:“……” 蛇眼看王八,就是没文化。 青年呛了他一句,明显心情好了许多,“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舟向月正要开口,他翻了个白眼:“少来忽悠我,你知道你骗不了我。” 舟向月噗嗤一声笑了:“昨天就醒了。可惜没有记忆,像个傻子一样乱跑。” “好像是惊动了境眼……不,大概是境灵碎片汇合让我恢复了记忆,”他懒懒道,“毕竟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绿衣青年看向他的眼神更冷了。 他上下端详舟向月许久,如同打量一块死肉,“看你这身子骨挺硬朗的,”他绽开一个阴森邪气的笑容,“再活一两个月不在话下。” “那借你吉言了,”舟向月忍不住笑出声,往前走了一步,“我也很高兴再见到你,小红。” 青年的竖瞳危险地一缩:“你再敢说一次这个词,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哎呀我错了长生!”舟向月马上端正态度,“你看你从头绿到脚,小红这个名字多别致,而且这不是和我的‘阿青’是一对嘛!你不想叫小红,你不爱我了……” 看着柳长生越来越危险的眼神,他及时刹住舌头,“……好好好你不喜欢,我不叫了还不成吗!长生,长生大爷!” 柳长生:“……” 他略有些僵硬地撇过头,从鼻腔深处哼出一声:“所以,想通了?这回准备好把你的命卖给本座了?” “下次下次,下次一定。”舟向月眨眨眼,“长生,几百年没见,你一句想我都不说,上来就要我的命,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柳长生:“……滚。” 第62节 作为一个妖活了这么久,他是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神。 舟向月:“对了长生,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重生?还是说,你在这里等了我九百年?救命我好感动……” 他的重生早就在意料之中。 只是他死的时候确实没想到,居然一醒来就能跨越时空看见熟悉的面孔。 物非人是,恍如隔世。 他毕竟,已经死去九百年了。 柳长生冷笑一声:“你想多了。这个魇境最近有些异常,我无聊来看看而已。” 舟向月:“哦。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占了我的魇境都不跟我说一声,没义气。” 柳长生“哈”地笑出声:“怎么,有意见?几百年了,也没见你从棺材里面爬出来打我啊?……哦,我忘记了,你没棺材,曝尸荒野是吧哈哈哈。” “现在倒是回来了,不过你这小身板,啧啧,”他一双针尖般的竖瞳肆无忌惮地打量舟向月,“我一口一个,还吃不饱。” 舟向月插嘴问道:“我死这些年,这个魇境的人对无邪君的祷告,是你回应的吗?” “是啊,”柳长生冷哼一声,“怎么,嫉妒?本座累死累活帮你完成kpi,你在地下白赚睡后收入还不高兴?” 舟向月直直地盯着他看了片刻,轻笑出声:“长生,几百年没见,你的演技一点长进都没有。” 柳长生:“……”该死的王八活千年! 他啪地一甩头发,冷冷道:“你回来干什么?” 舟向月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噗嗤乐了:“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柳长生露出了看智障的眼神:“……” 舟向月丝毫不尴尬,一脸理直气壮:“身为邪神,我不给那些玄门正道找点麻烦说不过去吧?他们当年杀我的时候可是没手软,而且还扣了我的东西没还呢,我怎么都得抢回来。” 他想起了什么,玩味地眯起眼,“而且……要是不给我那小徒弟找点事儿做,岂不是对不起他那漂亮的一剑。” 说来惭愧,邪神也有玩脱过的黑历史。九百年前,他被深受邪神肆虐之苦的玄学各门联手诛杀,最后甚至是他自己的那位正道之光好徒儿给他一剑穿心送走了。 ——对了,也不知道他那好徒儿现在混得怎么样了。 毕竟是邪神名义上唯一的徒弟,可别丢他的人啊! 柳长生:“……” 他都忍不住了,“又是你那只小肥羊啊?这都第几次了,光逮着一只羊薅,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那种东西我没有。”舟向月嘻嘻一笑,“你知道的,我们邪神不需要良心。” “哦,也是。”柳长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他沉吟片刻,舔了舔嘴唇:“那也算我一个。” 反正给那帮道貌岸然的所谓正道添堵,怎么都很有趣。 舟向月含情脉脉地眨眨眼:“长生,唯有你对我这般一往情深。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恩情的!” 柳长生:“……滚!离我远点,我怕沾上晦气。” 不要靠近邪神,会变得不幸。 舟向月报之以谴责的眼神。 “哦对了,”舟向月看向旁边圆圆脑袋耷拉到一边的枣生,“你既然有这个神通进来,是不是有办法把一个鬼弄出去……” “没有。”柳长生断然拒绝,“这还是你自己创造的魇境,你都没办法,我哪里有办法?” “这样啊……”舟向月犹豫地看了眼地上的面具,“我本来打算用这个境灵带他出去的,不过……” “你要用境灵带鬼出去?!”柳长生打断了他的话,露出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几百年没见,你更蠢了。” 舟向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一死傻千年啊。所以要仰赖长生兄照拂啦。” 柳长生:“……” 柳长生怒其不争地白了他一眼:“你最好先研究一下你自己的魇境。在你死的这些年里,它可是演变了不少,恐怕连你也得适应一下。等会儿破境结算,说不定你还有机会讨价还价。毕竟所有人都知道魇境的主人是个抠门穷神。” 舟向月恍然大悟:“有道理!多谢!” 柳长生冷笑:“时间也差不多了,就算是我的灵力,也只能在魇境里暂停三分钟。你准备准备作死吧。” 舟向月:“好嘞!” 魇境中的时间再度开始流动。 凝固在半空的石块扑通坠落,火焰的高温一瞬间逼近,穿梭的黑雾将一切映出红黑交错的诡异光影。 铜铃声乱响,舟向月也忍不住吐出一口血,好在一点都不痛。 ……说起来,哪怕恢复了记忆,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这次重生后突然就不怕痛了。莫非是他阴德积够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看向身边。 学院的俩孩子晕得东倒西歪,皱着眉很痛苦的样子。 梅生浑身蓬乱皮毛炸起,恐惧地低声呜呜着。 而他们中法力最高强的那两个……现在是这里一滩那里一坨的状态,化整为零了算是。 舟向月:“……” 一开始一个比一个牛逼轰轰,到头来一个顶用的都没有。 他一边吐血,一边扶着墙歪歪扭扭走了两步,捡起中间那一大团血肉混合物上面的邪神面具。 “叮……滋滋……恭喜……获得……滋滋……境灵……”魇境的提示音像生锈一般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舟向月看见楚千酩痛苦地紧闭着眼,额上青筋暴起,嘴巴飞速翕动。 看着嘴皮子都快磨冒烟了,也不知道在碎碎念什么。 他凑过去一点,才听清楚千酩在叽里咕噜地祈祷:“……王母娘娘玉皇大帝元始天尊如来佛祖真主耶稣上帝阿撒托斯道格拉斯盘古女娲三皇五帝……救命啊!!!” 舟向月:“……” 这孩子虽然脑子有点问题,但记忆力还蛮好的。 他叹口气,把面具往脸上一摁,忍不住念叨:“这么多神,你都供的过来啊?每天翻块牌子上柱香,初一十五专宠一个是吧……现在的孩子,啧……” …… 楚千酩头痛欲裂,意识昏沉中,感觉自己突然被捏开了下颌,粗鲁地往喉咙里灌了什么温热的药水。 药水又苦又涩还辣嗓子,难喝得很。他很想反抗,却浑身痉挛、四肢无力,只能软绵绵地任由那人摆弄。 他楚千酩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他吚吚呜呜地挣扎着,最后也只是拼命睁开眼睛看了那人一眼。 朦胧视线中是一个戴着狐面具的红袍人,背后明亮的火光给他镶嵌了一层金灿灿的轮廓。 耳边恍惚传来忽远忽近的呓语,幽幽怨怨,莫名有点酸溜溜的感觉:“别祈祷了,你的神才听不见。” “唔……”楚千酩整个脑袋都变成了一团浆糊,完全没法理解听到的意思,也一点都记不住。 意识中最后一个画面,就是那人掐着自己灌药,仿佛还幸灾乐祸地对自己笑了笑。 “但我听见了哦。” “叮!滋滋……”楚千酩没听到耳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提示音,“你获得了无邪君的祝福……聆听……一次保护……” 柳长生跟没骨头似的歪歪扭扭靠在墙边,玩味地看着舟向月把两个小朋友料理了,又朝梅生走过去。 舟向月走了两步,忽然停下了:“对了,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魇境不太对劲?” 柳长生白他一眼:“邪神的东西有对劲的吗?” “谢谢夸奖,”舟向月面不改色,“我是说,按理说这个孩子这么大的怨气生成了这个魇境,他应该会掌控整个魇境。但他实际上却几乎没怎么出现,只在记忆和境幻里能看到他。” “我那新收的小徒儿就不用说了,七窍少了一窍的小傻样。可最后找到的境主也是……没什么灵智,像是个抽去魂魄的空壳一样。” 舟向月若有所思:“小红,你说,像不像蝴蝶飞走了,只留下一个空的蛹?” 柳长生竖瞳紧缩:“破小船,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舟向月举双手投降:“对不起,都是嘴巴自己的主意,呸呸呸,我道歉!” 他如同脚底抹油,三两步就走到了梅生身边。 柳长生没有再跟过去,而是站在远处,看到舟向月伏到那个怪物耳边,开始低语。 听不清在说什么。 但慢慢的,梅生颤抖绷紧的身体出现了呼吸起伏。他听着少年的絮絮话语,绷紧的身子一点点放松下来,逐渐变得轻盈透明。 像是一片散逸在空中缓缓消逝的水雾。 柳长生竖直了耳朵,也只听清楚最后一句。 “……梅生,睡吧。这只是个梦。” 漫天熊熊烈火中,响起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叮!魇境【梨园梦】境主梅生消逝,此魇境将在十分钟后湮灭。” “破境结算中……” 第47章 表里 “一百多年前,这里曾是一个梨园戏班,也是迎神大傩的终点。” “许多人曾在这里坠入地狱。” “一场致命的大火曾经吞没整个小镇,在那之后,这里怨念聚集,形成了魇境。” “很久很久以后……传说梨花飘落的深夜,重重院落深处会传来阵阵诡异的铜铃声,红灯笼里还会映出飘荡的宽袍大袖的影子。” “走进梨园的时候,你要小心。梨园里游荡着那些死不瞑目的小鬼,还有他们之中恨意最重、力量最强的那个掌坛大弟子,满怀恨意地蛰伏在井底,等待羊入虎口的境客。” “梨园以外的小镇,则是新娘宋莺时的地盘。你的欢喜是她的痛苦,你的恐惧是她的食粮。不要忘记,她在坟墓里等你。” 第63节 “他们都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但是……” “嘘,不要惊醒整个魇境的境主。” “他的名字,是这里最大的禁忌。” “他的躯体浴火重生,他的魂魄支离破碎。” “或许对他来说,最绝望的不是所恨之人的折磨,而是亲近之人的背叛。如果他的妈妈不曾遗弃他,如果那些朝夕相处的伙伴和镇上的邻居不曾对他的处境缄默,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他以最大的恨意和恶意诅咒这人世。魇境因他而生,因他而反反复复地重演,丧命于此的鬼魂怨气源源不断地汇入怨气的洪流,如同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直到他消散的那一天,梨园梦终止,曾经那些泛黄的历史,将永远沉睡在浓雾弥漫的大地之下。” “叮!恭喜境客舟倾获得【梨园梦】魇境集齐境灵成就、首次破境成就、魇境湮灭成就!” “【梨园梦】境灵可带出本魇境,在魇境外亦可使用第二身份功能。” “【梨园梦】魇境为史上首个湮灭魇境,破境者将获得魇境专属奖励:一次向神明许愿的机会!” “检测到你有一次向神明许愿的机会,请问是否许愿?” 舟向月听着耳边的声音,好笑道:“向神明许愿?向哪个神明许愿?” 叮的一声,耳边的声音开始混杂滋滋的杂音:“滋滋……更正中……滋滋……” “检测到故人符咒,开启【邪神复苏】隐藏任务……” “任务当前状态:【一无所有】” “经过魇境计算,你当前身体灵力为零,灵赋未知,身体基础素质为负,有相当概率生病嗝屁风险。” “经综合测算,成功复苏可能性为零。劝你死了这条心。” 舟向月:“……” “叮!检测到你已获得一片境灵。根据你的愿望,可选择境灵使用方式(二选一)。” “一,将境主梅生带出【梨园梦】魇境。” “二,境灵归位,唤醒邪神的部分封印力量。此后境灵仍可用于在魇境内外生成第二身份。” 舟向月毫不犹豫:“我选二。” “……”那个声音停顿片刻,突然一改那种毫无感情的非人感,像人一样轻笑了一声,“这可真不像你啊。” 舟向月挑眉:“哪里不像我?我不是从来都这样嘛。” 那个声音却没有顺着他的话头,“你已经猜到,不需要用境灵许愿也可以带梅生离开吧?……因为他早就已经离开了。” 舟向月微笑:“你猜?” *** 小小的梅生从昏沉的黑暗中醒来时,听到一个温柔宠溺的声音。 “师父带你出去,永远离开这里,好不好?” “真的?!”他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师父温柔的笑脸。 “嗯。”红衣师父点点头,“不过出去的话,你得有个大名。” 梅生慌忙道:“可是,可是我只记得我姓洛……我不记得我叫什么了……” 师父沉默了片刻,又笑起来:“好,那要不师父给你起个名?在我们那里,师父为徒弟起名是很自然的事。叫平安怎么样,洛平安?平安长大,平安一生。” “好!”梅生脆生生地应道。 师父要带他走了,他还要有名字了,一个特别特别好听的名字!他几乎从未想过这样的好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师父笑眯眯鼓励地看着他:“那你现在要听师父的话,先跟着长生哥哥走哦。” 洛平安兴高采烈地看向师父指向的方向——然后看到了一个浑身散发着阴冷低气压的青衣人,盯着他看的眼睛……赫然是一片鲜红的蛇一样的竖瞳! 看到自己在看他,他还阴恻恻地舔了舔嘴唇,露出了一条恐怖的蛇信子! 洛平安:qaq 他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小平安要乖乖的哦,要听长生哥哥的话,”舟向月揉着小孩的脑袋,“不然长生哥哥会吃小孩,一口一个,还吃不饱!” 洛平安:!!! 柳长生:“……”喂! …… 等到把小鬼安置妥当了,舟向月一拍脑门:“对了,长生兄,还得麻烦你帮我把我这脑门上的玩意遮一遮……” 他一边说,一边撩开额发,露出了眉心正中那妖异的细长鲜红花瓣印记。 柳长生在这里,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作为一个活了千年的妖怪,长生总会有些稀奇古怪的法术可以帮忙。 不然等出了魇境,他这废物身体无法遮掩这个奇怪印记,怕不是得跟个女鬼似的天天把头发往前梳。 柳长生酸溜溜道:“有事长生兄,无事柳小红,你这么缺德怎么还能活过来,老天爷也太缺德了……咦,好精致的花钿!没想到你还挺臭美的。” 舟向月:“……不是花钿,是什么诅咒的印记还差不多吧。” 柳长生嗤笑:“你这一身嫁衣一穿,花钿一点,往大街上一走,只要不说话,都得把你当娇滴滴的新嫁娘,怕不是都会有登徒子来摸你屁股。” 然后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舟向月:“……少废话,快帮我遮印子!” 柳长生放声大笑。 等到红印子在柳长生的法术下隐匿得消失无踪了,舟向月又腆着脸开口道:“哦对了,再帮忙把那俩小朋友的记忆处理一下,出去了别让他们认出我。” 早知道柳长生也在这里,他就不必自己承认是弑神学院的弟子,也不用答应带楚千酩过摸底测试了! 可惜没有后悔药吃。 柳长生顿时感兴趣地挑起眉:“干嘛?你得罪他们了?” 舟向月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不是,只是一不小心表现太过优秀,怕回去了他们乱说,引起怀疑。” 开玩笑,学院里还有很多老熟人呢,那可一个个都恨不得等他回来再挫骨扬灰一次。 当年他的死,可是他们最值得夸耀的战绩。 “哦?”柳长生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大步走到了楚千酩旁边,然后闭上眼。 嘶嘶……嘶嘶…… 细细的青蛇从他的长发中钻出,吐着蛇信子缓缓地缠上了楚千酩的脖子,那条晶莹透明的舌尖一吐一吐,点在沉睡的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心。 一缕缕透明闪亮的银白色流光从少年的眉心溢出,被蛇信子勾进嘴中。 与此同时,柳长生虽然闭着眼,嘴里却不住地发出声音:“啧啧,啧啧啧……哎哟!啧啧……哎呀呀呀,真是大开眼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舟向月气定神闲。 这世界上就没有比他脸皮更厚的人,神也没有。 柳小红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鬼样子,装样子不过是为了恶心他罢了。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好了,”柳长生睁开眼,笑得神秘莫测,“我已经给他们改了一个完美的记忆,放一万个心,绝对不会让你露馅。” 舟向月:“……”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他正要开口,却见柳长生脸色一变:“不行,得赶紧走了。有人强行闯入,魇境要塌了。呵,看你招惹的烂桃花。” “又关我事?等等,你究竟改了什……” 还没等舟向月说完,铺天盖地凄厉嘈杂的洪流突然齐齐冲进他耳中! 魇境中的时间猛然加快,就像被某个巨大的力量来源扭曲了。 天旋地转,火光噼啪,一棵棵梨树眨眼间就从梨花翩飞枯死成灰黑色的干枝,房屋外墙迅速生出青灰色的大片霉烂,一块块木梁在火光中扭曲撕裂,轰然倒塌。 恐怖的压迫与毁灭感从四面八方逼近,除了外来的境客之外,魇境中的一切都在鬼哭狼嚎、扭曲奔逃,他们知道,这里的一切都要灰飞烟灭了—— 【诶诶诶!恢复了恢复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已经把梅生杀掉了?】 【好着急好着急,他们都还活着吗?破境了吗?】 【???等一下,为什么我看到梨园梦显示“破境”的标志好像和别的魇境不一样?】 【!!!!那不是破境标志!!你再仔细看看,上面写的是“湮灭”!!还是历史上首个湮灭魇境!】 【卧槽卧槽??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湮灭”,到底发生了什么?!】 舟向月出神地望着远处的熊熊火海,耳边是一刻不停的播报。 闪烁的火光映出他苍白的脸色,将嘴角边蜿蜒而下的鲜血衬得触目惊心。 “境客舟倾获得首次破境成就,获得标签【小荷尖角!】” “境客舟倾摘取【梨园梦】魇境首次破境成就、魇境湮灭成就,获得标签【魇境杀手】,收录入魇境册卷!” “……错误……身份错误……已更正,【梨园梦】魇境收录破境者:舟倾、无名氏。” “境客舟倾最高围观鬼数达到3867,为本场魇境参与境客中最高,你就是魇境鬼众心中最靓的仔!” “境客舟倾收到打赏4421魇币,综合围观鬼数及境中奖励,最终结算余额5842魇币,获得身份【天地银行优质新客户】!” “综合评定,境客舟倾在本次魇境后获得以下标签:【香香】【柔若无骨】【黑心美人】【徒弟挖掘机】【最美新娘】【魇境燃烧者】【魇境撕裂者】!” “境客舟倾成功攻略境主梅生,获得【梅生的祝福】,包含符咒加成:好鬼不迷路,好鬼挖呀挖。” 舟向月:“?” “境客舟倾在【梨园梦】魇境中贡献突出,境客排名仍在计算中,敬请关注【魇境新人榜】【境客单人榜】【魇境门派榜】!” “请注意,以上榜单均对所有境客可见!” 【卧槽?所以破境的居然是这个病秧子?他做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放声大哭,刚才黑屏我错过了一个亿啊!捶脑袋!】 【你也黑屏了?!】 【啊啊啊刚才黑屏我挂机去看别的魇境了,结果听说了一件大事!他们说,好像……好像邪神要复苏了!】 第64节 【……狼来了都喊过多少次了,下一个】 【扣1无邪君原谅我,我不信~】 【1】 【1】 【讲一个鬼故事,这次好像真的不一样……你们去刚开启的那些魇境看看,刚刚入境的境客全都在说这件事,外面都乱套了!!!】 *** 楚千酩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就看到周围一片混乱崩塌的景象。 “这是……破境了?”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周围混乱恐怖的景象,他不是第一次进魇境,因此能够判断出来。 公开提示音在此时响起。 “丙级魇境【梨园梦】最终评定为甲级,因魇境已湮灭,永久封存入甲级魇境名录,不再现世。” 楚千酩:“??!!” 不再现世是什么意思?以前破境也只是魇境关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出现收割人命,这次怎么不一样?! 他一个激灵清醒了,尖叫得几乎破音:“凉哥凉哥,破境了!!!” 祝凉也醒了。他难以置信看着四周,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就这么突然结束了。 梨园里的一切逐渐幻化成漫天飞舞的梨花雪,在他们周围盘旋飞舞成雪白的风暴。 风暴中有悠远的吟唱声和鼓角声,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脉搏,又带着撕裂一切的风暴回归地底。 大火熊熊燃烧,一切活着的、死了的,尽数付之一炬。 世间再无佛心镇,只剩一个永远在魇境中鸮啼鬼啸的人间,比地狱更深更恶的烈焰永无尽头。 楚千酩又激动地转向舟向月:“师弟师弟!我们……”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在他的视线里,红衣少年蓦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像被抽离了灵魂一样软软倒了下去。 一道凛冽长风在这个瞬间席卷而来,某种惊心动魄的恐怖威压骤然降临。 刹那间,天地间万千雪白花瓣齐齐爆燃,绽放出绚烂夺目的火光! 舟向月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漫天飘洒着灿金流光中,勾勒出一个逆光迎着他而来的高大身影。 恍惚之中,似曾相识。 舟向月想,他又做梦了。 他重重跌进一个怀抱,意识彻底沉入深渊。 第48章 今昔 香。 真香。 一股温暖馥郁的花香轻柔地萦绕在鼻尖,甜得醉人。 舟向月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睁开眼睛。 床铺被褥软得像云,啾啾的鸟叫声传入耳中,淡金色阳光从支起的竹窗落进来,把他的被窝烘得暖暖的。 他迷迷糊糊第一眼,便看见窗外一树金灿灿的桂花。 ……这里,是翠微山的桂花陇? 他一时竟有些恍惚,撑着床沿东倒西歪地坐起来,伸长脖子向桂花树下望去。 一阵清风吹来,树下簌簌地飘落一场淡金色的桂花雨,汇入地上那层落花织成的金毯上。 并没有一个黑衣绘金的俊朗少年在飘洒的桂花雨中练剑,剑光灼灼,火树银花。 远去的记忆这才如潮水般涌入舟向月的脑海。 ……哦,对。 这里确实是翠微山。 但已经过去九百年了。 翠微山全名一羽翠微,被称为“玄学界第一高校”的千年学府就位于这片烟岚云岫的山岭深处。 千年前,这个学府门派的名字就叫“翠微山”,如今与时俱进,面向外界的正规名字是“翠微大学”。不过在玄学界乃至魇境里,它更通行的名字是以其最出名的学院代指的“弑神学院”。 毕竟,邪神可是如今翠微山乃至所有玄门正道的头号敌人。 当年成功诛杀邪神的弑神之战是他们最骄傲的战绩,而防备邪神卷土重来,则是一代又一代玄学继承人们的使命。 舟向月回想起了原主舟倾的记忆,和自己当年在翠微山的记忆对上了。 他快速地扫视了一圈窗外。 窗外的桂花树长得比普通的高大许多,树干上挂着一个歪屁股的秋千,静默地悬挂在空中。 他很快就确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居然就睡在了九百年前自己曾经的屋子里,而且这里的里外装饰与九百年前相比几乎一点都没变,所以才让他一时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九百年前。 ……九百年前,他还在翠微山门下修习的时候。 这让他心里有点咯噔。 他九百年前就死了,学院怎么会把他的屋子一直原封不动保留到现在? 而且他此刻就睡在里面。 要是他是什么在与邪神的抗争中光荣牺牲的优秀弟子,这还勉强说得过去。 问题是,他就是邪神本神啊! 当时的学院几乎出动所有人才围杀成功的大反派啊!! 胡思乱想半天后,记忆也渐渐回潮。 舟向月模模糊糊地想起,梨园梦魇境最后崩塌之时,他晕过去之后好像做了个梦,居然梦见了九百年前那个会咬人的小兔崽子…… 看来那个梨园梦魇境真是邪门的很。 也不知道小兔崽子现在怎么样了。 想着想着,舟向月咕咚栽回柔软的床铺里。 然后很没有骨气地、舒服得长叹一声。 ——不愧是他想念了九百年的床。 再次睡到最爱的软床的幸福感让他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算了,说不定就是偶然呢。他完全可以把正事先往后放放,先好好享受一下回家的快乐。 浓郁的桂花香从半开的窗外一阵阵飘进来,细细密密的桂树枝叶筛过明媚的晨光,在室内的竹地板上投下斑驳细碎的光影。 果然还是他的桂花好,舟向月得意地想。 想当年,翠微山师父门下的其他人在院子里种的都是梅兰竹菊四君子,要么就是莲花一类纯净高雅的灵植。 只有他舟向月大手一挥,把院子里种满了桂花。 还是凡间最普通、没有半点灵性的那种野桂花。 于是,每到开花时节,他这座小山头上便密密麻麻开满了一树一树金灿灿的桂花,香气浓得像是笼罩了一团云雾,到处蜜蜂嗡嗡、蝴蝶翩翩,好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每每引得师门上下侧目,对他指指点点。 舟向月乐在其中。 毕竟他没文化,闻不得那些文人的酸腐气,就喜欢热闹。 那瘦骨伶仃的竹啊梅啊松柏啊,萧萧瑟瑟的,半点用处也派不上。 他的桂花就不一样了。又香又美,而且还可以吃! 其实,他本来还想种糯水稻来着,毕竟他最喜欢吃糯米糕点……只是因为遭到全师门压倒性反对才遗憾作罢。 毕竟大家都是轻裘缓带仙气飘飘,谁也不想经过他的山头需要踩过大半山湿淋淋泥泞的水田。 容忍他一座山头花香袭人的桂花树已经是当时的师父对他格外的宽容照顾了,若真让他种了水稻,怕不是天天要有人跑去找师父闹事。 …… 舟向月决定梳理一下舟倾的记忆。 舟倾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又不大聪明地捡垃圾流浪了十七年,最终在成年的前夕,被吞噬进了一个魇境。 天知道那时他只是在街上去追一只骨碌碌滚走的易拉罐,结果就莫名其妙遭受了这无妄之灾。 之前舟向月还想吐槽,就舟倾那副病弱又美貌的傻样子,流浪捡垃圾,他是怎么活到十七岁的? 不过现在想起来,恐怕和那个派了人要在梨园梦魇境里杀他的家族有关。 很难说这原主运气到底好还是不好。 说不好呢,啥也不会的病弱小美人在误入第一个魇境后,吓得爬到床底下,然后在窗外第一声鬼叫传来后就吓晕了过去——没想到真叫这小子走了狗屎运,一晕居然就晕到了一位到那个魇境试炼的弑神学院弟子成功杀掉境主破境,然后稀里糊涂地被带了出来。 出来之后,他就被带到了翠微大学。 学院也知道,最近几十年,魇境开始越来越多的主动吸入活人,并不区分是玄学界人士还是普通人。 对于进入魇境还成功活下来的普通人,翠微大学通常会给他们两个选择—— 可以选择申请就读翠微大学,不过需要面试。 也可以抹去记忆,重新回到凡人的世界。 当然,大多数情况下,面临这个选择的普通人都想要入学。 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就不说了,而且就算他们重归凡世,也不能保证一定不会再一次被魇境吸入。 翠微大学招生办主任介绍完了,问舟倾:“你为什么想要进入学院?” 舟倾全程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捏了捏衣角:“我,我是来捡垃圾的qaq” 他好像只会捡垃圾…… 第65节 哪怕是玄学高校,应该也需要有人捡垃圾……吧? 招生办主任:“……” 招生办主任:“是这样的,我们干的是弑神杀鬼的活,会死的那种。” 舟倾:“qaq” 好在那位学院老师很温柔,只是说让他先在翠微山住两天休息一下,再好好想想。 舟倾果然好好想了,然后就决定上学。 毕竟,基本没上过学的他只是个半文盲,捡垃圾都很受欺负的。 谁知刚一入学,他不仅要遭受身边那些出身根基深厚的玄学世家的同学们的鄙夷,而且还被一个同学带来的灵物测出根本没有半点灵赋潜能。 灵力是玄学人士实际拥有的力量,灵赋则是灵力发展的潜能。 这也就意味着,舟倾在玄学界没有任何学习和发展的前途。 这一届新生还没有正式开学,他满怀委屈地在各个山头乱晃,结果就碰到两个师兄在窃窃私语,商量着准备进一个已经破解了境主的魇境。 这个魇境有些奇怪,已经导致了一些人失踪,因此引起了校方注意。 毕竟,弑神学院被称为“玄学界第一高校”,在魇境十大门派里目前排名第二,也是其中唯一以培养学生为主要目的的组织。 学校里几位院长商量起了过来探查的事。 而他们的商议刚好被楚千酩听到了。 小楚同学因为上学期期末的魇境模拟试炼挂科,即将面临开学的补考,焦虑程度爆棚。 他不知从哪听说,如果进入危险性较高的魇境破境成功,就可以补上上学期期末的成绩,这样就不用丢人现眼地和刚入学的新生一起补考了。 楚千酩心动了。 于是,他拖上了自己的好兄弟祝凉,一起进入了这个翠微山正在计划探查的魇境。 他们的商议又刚好被舟倾听到了。 听者有心,舟倾起了念头,竟孤注一掷地跟着那两个二年级师兄进了魇境。 结果,他一进去就被和上一个魇境相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厉鬼吓个半死,居然还没头没脑地跑去偷了刁辛刹的道具。 你说偷就偷吧,居然还被抓住了。 然后就给直接打死了,冤不冤呐。 舟向月“啧啧啧”地摇了摇头。 你光看人家两个师兄偷偷进魇境了,没看见人家两位富二代那是从小就跟着长辈进魇境历练的,这回也是带着满身装备进去的啊! 谁像他一样啥都没有、啥都不知道就敢进去莽啊? 舟向月又梳理了一遍舟倾的回忆,还是忍不住感叹,命运可真是无常。 之前十七年捡垃圾都能浑浑噩噩一直活下来的少年,眉心带着诡异的红印,居然就这么巧,在刚刚要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的时候,听到了两个作死师兄的对话,然后跟着他们进了这里,最后死在这里。 可真是太巧了。就像老天都不想给他开这扇门似的。 舟向月想起什么,随即就在床边找到了他在梨园梦魇境里,从那两个想挖他心脏的境客那里拿到的桃木护身符。 背面依然是那个文字一样的符咒。 舟向月若有所思。 等之后正式开学了,他可以找别人问一问这是什么。 就在这时,熟悉的嗓音忽然从远处传来,“妈呀,这桂花也太香了,我要窒息了……” 舟向月循声透往窗外望去,果然一眼瞅见了一蓝一白两个少年的身影,正顺着桂花树下的空地向这边走来。 他乐了。 正需要打听呢,这不,信息包自己长腿送上门来了。 很快,两个少年就走到了竹屋门口。 楚千酩伸手敲门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忐忑的,毕竟这里是……那位的住处。 没想到刚敲一下门,就听里面“咕咕咕”几声,然后就响起鹦鹉一样拖长了声调的滑稽声音: “耳朵耳朵,开门开门!” “耳朵耳朵,开门开门!” 楚千酩:“……” 祝凉:“……” 那位大佬的品味,真别致啊。 “来了来了!”少年乐颠颠地来给楚千酩和祝凉开门了。 纤细的少年脸色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惨白,头发乱糟糟的,一双眼睛倒是贼亮贼亮。 他起床只是胡乱拢了拢衣裳,衣带打了个极为敷衍的结,便算是正好衣冠了,这蹬蹬蹬一路下楼开门,便散开了一半,露出半截伶仃的锁骨。 “师弟,你还好吗?你在魇境里受的伤可不轻……” “没事没事,多睡几觉就好了!”舟向月笑眯眯地说,“两位师兄快进来坐!” 舟向月给他们沏了茶,但他自己不爱喝茶,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糖和蜂蜜一类的东西,只得倒了杯水将就。 “对了师弟,你在魇境里就晕了,回来后还没看过外面对吧?”楚千酩急吼吼地开口,“跟你说,我们在魇境里的时候,外面都闹翻天了!” “怎么了?”舟向月连忙问道。 “你记不记得……哦你那时候好像晕过去了大概不记得,我们在魇境里的时候,天上的月亮突然变成了血月,之后整晚的月光都是血一样的暗红色!” “……其实不只是魇境里面,外面的现实世界也出现了一轮血月!” 舟向月很配合地睁大眼睛:“啊!” 楚千酩显然很满意得到的反应,继续往下说:“更诡异的是,一羽翠微那么多山峰上,所有的花草树木突然在同一个瞬间齐齐开花,又在转瞬间全都凋谢了!” *** 前一天晚上。 一羽翠微深处,魇境监测中心。 嘀嘀,嘀嘀。 清脆圆润的声音有规律地轻响,一块块屏幕上飞快滚动着大量的数据流,扫描监测着各地的魇境情况。 正是冬末春初的傍晚,玻璃落地窗的竹屋里开着暖气。 夕阳余晖慢吞吞地沉入悬崖边的云海,屋里暖风阵阵,配合着各种监测仪器有规律的白噪音,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 火红色大波浪卷发的女子支着头歪在桌边打盹,手边放着一副金丝细框眼镜。 嘀嘀嘀嘀嘀——!!! 监测中心突然警铃大作,吓得她差点从椅子上翻到地上,手忙脚乱去摸眼镜:“搞什么?!” 【警报!】 【魇境数值异常波动!】 监测中心里大大小小的屏幕上,一条条波动线都窜到了危险的红色区域,刺耳的警铃声此起彼伏。 “乔院长!”几个年轻弟子从旁边房间冲过来,瞪大眼睛指向落地窗外,“你看外面!” 乔青云戴上眼镜向外望去,看见昼夜分割之处的云海尽头,赫然悬挂着一轮血红满月。 夕阳已沉入云海,翻滚的云层深处透出隐隐的血红微光,而云海之上的夜幕,却被血月映照得一片暗红。 乔青云的心陡然一沉。 一股格外清晰的花香随着晚风飘进来。 尚是冬末,监测中心开阔的落地窗前是悬崖,漫山遍野都是光秃秃的杜鹃树丛。 哪里来的花香? 几人盯着窗外,瞪大了眼睛——在他们的视野中,漫山遍野的杜鹃树转瞬抽出新绿嫩芽,然后吐苞、绽放。 星星点点的火红迅速燃成一片,染红了整片山坡! 不过须臾,鲜妍亮丽的火红花朵转瞬开到荼蘼,从枝头颓然败落。血染般的绚丽色彩遽然褪去,就像是整片山坡转眼被吸干了血液,从鲜亮的火红再次枯萎成一片光秃秃的黑褐色枝干。 所有人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鹃枝头沉沉地坠着尚未掉落的枯萎花朵,悬崖上比起之前光秃秃的花丛,更加弥漫着一种颓靡而森然的气氛。 乔青云看着窗外诡异的景象,感觉右眼皮突突狂跳。 血月凌空、花期异动。 都是异变之兆。 让人不由得想起那句禁忌的谶语,属于那个不能提起名字的人…… 死而复生,生而又死。 天道有常,命运无常…… “盯着数据!”乔青云厉声吩咐弟子。 几个年轻人如梦初醒地看向屏幕,乔青云深吸一口气,从旁边书架上拿了只签筒,捧在手上一边摇一边思索。 过去几百年,魇境似乎一直维持着一个稳定的状态。虽然“邪神复苏”炒作了一次又一次,但每次都是雷声大没雨点——人们都已经习惯了隔三差五来一次助助兴了。 至少整个玄学界都是这么认为的,最高层也希望大家保持这样的认知。 但从那时起一手建立监测系统的乔青云知道,这个邪神创造的诡异存在正在一点点失控。 魇境出现的频率在慢慢提高,吸入的活人数目也在不断增加。最近几年,魇境异动的出现频率越来越高,但这一次依然是史无前例的异常警报。 此时,几个年轻弟子从刚才的慌乱中回过神来,一个个噤若寒蝉。 一股恐怖的气氛在监测中心里弥漫开来。 这种程度的魇境异动,难道说玄学界恐惧了许久的邪神复苏,真的快要到来了? 千年前的恐怖经历已成过往,但没有人不知道那段可怕的历史。 第66节 如果邪神真的复苏…… 那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的灾难。 “叮铃铃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炸响,吓了所有人一跳。 乔青云啪地接起电话,“怎么了?!” 那头声音传来:“师妹啊,镇灵司底下闭关的那位出来了,直接往楚千酩他们那个魇境赶过去了。” 乔青云瞳孔地震:“那位都出来了?!” “是啊,”那声音吊儿郎当道,“别担心,他都出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乔青云恨不得穿过电话线揪那边人的耳朵,“连他都惊动了,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更恐怖了吗?!” 她手一松,手中的签筒“砰”一声坠地,竟遽然炸裂开来! 满筒竹签炸得碎屑纷纷。 乔青云下意识眯了眼,在纷乱飞扬的竹屑间,看到地上躺着的唯一一支完好的竹签,血红字迹分外刺眼—— “大凶”。 第49章 今昔 翠微山,桂花陇。 楚千酩把魇境外的异动添油加醋说得绘声绘色,听得舟向月连连惊叹。 这么厉害,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出来之后就发现了,玄学界各大报纸论坛全都在讨论这件事,而且我听人说,”楚千酩压低了声音,“有人猜测,是不是……那位,真的要复苏了。” “哪位?”舟向月好奇问道。 “……就是那位啊!”楚千酩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舟向月犹豫道:“师兄,我是个孤儿,从小就在街上流浪,第一次接触玄学界,确实不知道……” “啊!”楚千酩心里猛然升起一股愧疚之情。 师弟这么可怜,他居然还戳他的伤疤……他真不是人啊! 楚千酩满心愧疚地道歉了半天,直到舟向月连连表示他真的不介意,才接着往下说:“抱歉啊师弟,我们这么说习惯了。说‘那位’呢,其实有两种情况。不方便直呼其名……” 他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就像是怕被谁听到一样,“一种就是……邪神。” 舟向月挑起眉:“无邪君?”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小点声……”楚千酩连忙去捂他的嘴,“直呼神的名字是会被听见的……当然那位也算不上神,是邪神……但直呼那种存在的名字就更危险了,被邪神听见,绝对没什么好事……” 舟向月摸了摸鼻子:“光天化日之下的,那都是什么封建迷信。” 小朋友,你没直呼他的名字,你猜他现在有没有听见? “你可千万别不信邪啊师弟!”楚千酩急了,生怕这师弟无知者无畏去作死,“哪怕他已经死了一千年了,魇境的厉害你总知道吧?那就是邪神创造的!” 他满以为师弟定会get到这份恐怖,没想到师弟的注意力完全歪了:“一千年?怎么会是一千年?” “啊?”楚千酩没反应过来,“一千年怎么了?” “不对啊,”舟向月深感有必要纠正一下,“明明……我怎么听说,邪神是九百年前死的?” 九百年就是九百年,一年也错不得,他当初算好的就是九百年重生! 凑整凑整,当他邪神不要面子的吗? “你听谁说的?”楚千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其实是一千多年了,只不过平时大家都说一千年。” 舟向月:“???” 是他有问题,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脑子冷静地思考片刻,舟向月很不情愿地发现,玄学界那帮人实在没什么必要伪造年份。 毕竟,从古至今的玄学史一卷一卷,什么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之后去一查就知。 ……所以大概率,是他自己居然把重生的时间算错了。 堂堂邪神! 舟向月深吸一口气:“看来是我听错了。对了,师兄你说‘那位’有两种情况,还有一种是什么?” “哦哦,还有一种,就是指代玄琊君。”楚千酩一边说,一边暗戳戳八卦地观察师弟的反应。 “……啊?”舟向月愣了愣,“谁?” 他怎么没听过翠微山有这号人? 哦……他随即想起来,自己是重生的老古董,不认识这里的新面孔也很正常。 看着师弟一脸茫然的表情,楚千酩有些意外。 啥?大佬一副天塌下来的疯魔样子冲进魇境抱你回来,你们居然不认识? 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很是自觉地科普:“就是郁归尘郁院长!当今玄学界第一大佬啊!我们通常尊称他玄琊君,就是他一千年前杀死了邪神!” 舟向月:“?” 不是,谁杀了他? 千年前的记忆久远得有些模糊了,不过虽然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但他不认识什么郁归尘啊。 楚千酩接着说:“你知道吧,翠微山这么多学院,弑神学院的名头最响,在魇境里甚至直接替代了翠微山作为门派名字,我们都叫它‘翠微大学研究生院’。玄琊君就是弑神学院的院长!” 他想起什么,突然谨慎地左右望望,凑到舟向月旁边跟他咬耳朵,“还有……你听到那个门铃声了吗?‘耳朵耳朵’的,跟你说你不要乱传哈,其实郁院长在翠微山还有个私下传的绰号……就是‘郁耳朵’……” 舟向月恍然大悟,“……你是说郁燃?”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觉得“玄琊君”这个称号耳熟了。毕竟郁燃当年刚刚出生,就被民间传说是“玄琊帝星降世”。 巧了,那不是他家小徒弟嘛。 而且说来惭愧,这“郁耳朵”的绰号,还是当年舟向月自己在翠微山门下时给他起的。 舟向月瞬间有种沧海桑田的感慨——死一次回来,连他那小徒弟都成了玄学界第一大佬,自己当年起的绰号却经典永流传……不愧是他,起名大师! “郁燃?郁燃是谁?” 楚千酩莫名其妙,然后忽然瞪大眼睛,“原来郁归尘的本名是郁燃吗?!” 他的眼神长了触角一样悄悄转到祝凉那边——两人眼神微妙地对视了一眼。 “咳,”楚千酩的眼睛亮亮的,“师弟师弟,你是怎么知道郁院长的本名的?” 舟向月:“……” 大意了。谁能想到死一次回来,徒弟连新名字都有了,还害得自己险些露馅。 可能刚睡醒脑子不大清楚,他早该想到的—— 按照玄学界传统,弟子们正式拜师修习之后,通常会在本名之外起一个道名。 此后继续混玄学界,通行的就是道名而非本名了。 对于楚千酩这些晚辈来说,他们只知郁归尘,而不知郁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舟向月:“我……嗯,我之前不小心偷听到的……” 他摸了摸鼻子,羞赧一笑,“我挺擅长偷听的。” 楚千酩猛地就想起自己和祝凉被罚进了凌云塔,就是因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师弟偷听他们说话跟进了魇境…… 他顿时恼火道:“师弟,你这乱听墙角的坏习惯可得改改啊!” 舟向月乖乖点头,露出一脸愧疚神色:“一定一定,对不住师兄!我给二位师兄赔礼道歉!” 见师弟态度这么诚恳,两人也没好意思再说什么,只是楚千酩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哎,凌云塔里好恐怖,我再也不要进去了……”他咋舌道,“真羡慕师弟,直接给拎回来睡觉了……” 凌云塔可以算是翠微山乃至整个玄学界的刑惩堂,令人闻风丧胆。 乔青云院长说舟倾是新生,还是第一次进学校,不懂规矩,再加上实在病弱,所以豁免了偷偷进魇境的惩罚。 但是他们俩还因为拐了师弟进魇境加罚了! 本来偷偷进魇境挨顿打就行,现在居然还要罚抄书,还不能用法器,只能手抄! 楚千酩觉得自己冤死了!他哪里知道会有一个师弟拖油瓶跟在自己身后进魇境啊! “你已经很幸运了,付一笑院长正好在魇境里没出来,不然他肯定会打断你的腿。”祝凉凉凉道。 楚千酩一想,打了个哆嗦。 他小叔现在是在魇境里,但将来总会出来的,而乔院长肯定会告诉他…… 算了,不想了不想了!能苟一天是一天! 舟向月惊讶道:“付一笑……院长?会打人?”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听见熟人的名字了。付一笑是当年他在翠微山的师兄,也是他最好的哥们儿。 不错不错。死一千年回来,小徒弟成长为玄学界大佬,就连好哥们儿都成堂堂院长了! 想来一个个道行都极深了,不然也活不到这么久。 这大腿一条条的,不抱说不过去吧。 不过,舟向月想,他记忆里的付一笑明明脾气特好人也正派,从来不会随便打人的。时间居然能改变人这么多吗? 楚千酩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别提了……哦对了师弟你可能还不知道,付院长是我小叔叔,他对别的弟子都很好,唯独对我严得要命……” 他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连连摆手。 哦,舟向月懂了。 付一笑虽然脾气好,但确实还是挺严于律己的,教导晚辈也肯定负责。 他有些好笑,楚千酩这活宝能把笑哥那样的大好人惹火,也是很厉害了。 第67节 ——毕竟他自己也在魇境中见识过了,这小屁孩确实该打。 不过小楚同学天真单纯又可爱,他还蛮喜欢这孩子的,于是好心决定转移一下话题。 舟向月暗戳戳开口问道:“对了师兄,你们知道玄琊君的道名是谁给起的吗?” 起道名是玄学界常见的传统,而在翠微山,道名一般是师父为徒弟起,比如他的道名舟向月,便是他的老师白晏安给他起的。 只不过他当年是白晏安捡回来的小流浪,所以没有本名,只有道名。 但他反正没有给郁燃起过道名,也不知道是不是死耳朵又认了哪家师父给起的,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楚千酩摇摇头:“这我们哪儿知道啊。” “哎,”舟向月叹气,“他这么天真单纯的好人,总是这样容易心软,好骗。也不知道是被谁给忽悠了。” 郁归尘这名字,反正他觉得不好。 本来就那么假正经的一个小大人,怎么还起了这么个死气沉沉的道名? 小孩子,就是该活泼一点才对,比如叫吉祥啊欢喜啊什么的,他看就很好。 他一时竟然有些后悔,当年怎么没有利用师尊的威严,先给郁耳朵起个意头吉祥的好道名呢! 没想到话音刚落,他就感到有点不对劲。 两个少年像见鬼一样瞪着他:“……” 三人大眼瞪小眼。 楚千酩努力了两下才张开嘴:“……师弟,你听谁说的……那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能止小儿夜啼的玄学界第一凶残大佬……天真单纯?容易心软??好骗???” 还有一句话他没好意思说。 救命,玄琊君在整个玄学界掌刑啊,他可是在所有后辈心中恐怖程度直逼邪神的男人! 舟向月:“……” 舟向月:“…………” 完了,他终于明白为啥人家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一千年不见,他那人间真善美好徒弟好像长歪了。 第50章 今昔 惊悉昔日徒弟已成为凶残大佬,还被质问听谁说的他天真单纯心软好骗,舟向月心情很复杂。 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哦……我听别人说的……” 他又想了想,沉痛道:“可能是我比较天真单纯心软好骗吧……” “是啊!”楚千酩恨铁不成钢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像你这样又弱又小还心思单纯的孩子,可一定要小心别被那种看起来身居高位令人敬仰,实际只是因为比你年长很多的男人骗了……老男人有什么好的……哎哟,凉哥你踩我干嘛!” 祝凉:“……” 他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转头去看窗外的桂花。 舟向月:“?” 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 “……说起来,师弟,”楚千酩瞥了眼窗外喧喧闹闹的桂花,忽然想起了什么,“现在整个翠微山,就只有这片桂花陇和安宁谷还在开花了。你这里大概因为是玄琊君的住处,不受之前那种诡异的力量影响,所以桂花现在还开得这么热闹。” 舟向月惊讶:“这样啊?” 安宁谷他知道,是翠微山的陵园,更是汇聚灵气的风水宝地,不受他这个邪神影响很正常。 但桂花陇可谓全翠微山最俗气的地方,灵气全无,怎么也不该……等等,这里是谁的住处? 舟向月目瞪口呆,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定力才把险些脱口而出的问题咽回去—— 郁燃特么的霸占了他曾经的住处? 好一个欺师灭祖的兔崽子! 舟向月被气得要噎过去,楚千酩却被他放在旁边的桃木符吸引了注意力:“咦,师弟,你手上怎么会有秦家的护身符?” 舟向月回过神,发现正是从魇境里那个想要掏舟倾的心却被小白杀死的炮灰身上拿到的桃木符。 “秦家?”他问道,“这是‘秦’字?” “对,”楚千酩点点头,有些羡慕,“鹤川秦家可是玄学界最显赫的家族,十大门派里唯一一个家族门派吧……你怎么认识的秦家人呀?” 舟向月无辜道:“不是我的,大概是玄琊君放在这里的?” 楚千酩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我说呢……” 他话从口出才觉得不妥,连忙补救,“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师弟你别往心里去。” 舟向月笑眯眯道:“没事没事,我知道师兄你不是那个意思。” 楚千酩挠挠头,还是有几分尴尬,赶紧转移话题:“说起来,玄琊君找到我们,问了你在上个魇境里的表现。” 舟向月闻言一顿。 好家伙,越发不妙了。 郁耳朵霸占了他的住处,现在又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生的事情干什么? 可他又绝不可能发现自己。 毕竟,如果认出了的话,自己现在就不会活着坐在这里逗小孩,而是被一剑扎心了,啧啧啧。 他睫毛微颤,怯怯地抿了抿唇:“那……师兄,你们怎么说的?” “哈哈,哈哈,”楚千酩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本来不是答应了你不说吗……但我们哪知道郁院长亲自审问!那可是玄琊君,我们哪里顶得住……” 楚千酩破罐破摔地一摊手:“所以就都说了。” “……所以你们怎么说的?” 舟向月倒不是质疑柳长生的法术。 ……他是质疑柳长生的人品。 他真的很想知道那条破蛇究竟把两个傻孩子的记忆改成了什么样。 “呃……”楚千酩歉疚地看着他,“我们全招了,你大概是一进魇境,遇到第一个鬼就吓得晕倒了,毕竟我们进傩堂看到你的时候就晕在那里……然后我就背着你跑了一路,累死我了……” 他的声音小了点,“我还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把你摔到燃烧的木头上了,害得你被烧伤……真对不住……” 然后声音更小了,“还害得你被刁辛刹抓住,折磨了好半天……可我们真的打不过他啊呜呜呜,最后他死了我们才把你救回来……” 舟向月:“……” 他让柳长生帮忙修改记忆别让自己显得那么邪门,可也没让他把自己改成个纯纯废物啊。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愧疚的苦笑:“没事,楚师兄别自责,不是你们的错。要不是你们,我早就死在魇境里了。” 楚千酩:呜呜呜师弟真好…… “对了,既然这里是玄琊君的屋子,他人呢?”舟向月问道。 “听说他被雪门的祝雪拥门主给绑到杏林幽谷去做全身检查了,”楚千酩挠挠头,“她说,闭关修炼了几百年的人不可能身体机能一切完好,一定要检查完没问题才能放人。” “不过……”他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还是有很多人暗戳戳吐槽,怕不是祝门主把活化石给绑去做实验了!” 啊哈!舟向月暗爽。 一听就是自己同门大师姐祝雪拥的手笔,希望她能让自己这不听话的小徒弟多吃点苦头,长点记性。 闭关几百年!郁耳朵想啥呢? 想成神? 那几百年还没成神,也别做他无邪君的徒弟了! “……毕竟祝门主手段一向狠辣,学院里人人闻风丧胆,位列夺命三连之一……”楚千酩还在继续说话,“对了对了,师弟,你刚入学,还没听说过‘翠微山夺命三连’吧?” “没有,是什么?”舟向月好奇道。他真没听过。 “咳,就是杀人见雪,青云压顶,富贵逼人。” “这杀人见雪呢,指的就是祝门主——你可能还不知道,翠微大学其实有几个分校区,其中医学院就在雪门的杏林幽谷,院长就是雪门门主祝雪拥。” 楚千酩吐了吐舌头:“很多人把医学院称作‘屠宰学院’,就是因为这祝门主啊……虽然医术实在了得,据说给劈成八瓣儿的都被她缝到一起救活过,但下手实在是太狠了……” “所以呢,就有了‘杀人见雪’这个说法,在魇境里遇到危险,被弄个半死送去雪门救治的恐怖和杀人的恐怖相比,也不差什么。” “原来如此!”舟向月啧啧称奇,“那另外两个呢?” “青云压顶指的是信息学院的院长乔青云。她呢是翠微山的第一位程序员,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推动了学院的信息化现代化。” 楚千酩咽了口口水:“所以你可以想象,拿到的成绩单……都是经过她的手签字发放到我们手上。所以就叫青云压顶了。” “……懂了。”舟向月点点头,很能理解。 “至于富贵逼人……啊,说起来,师弟你很快就会亲眼见识了,毕竟这就是所有新生入学必须参加的灵赋测试,等会儿就要开始了。” “啊,对。”舟向月隐约记得似乎是有这么项日程。 说实话,现在翠微山的入门流程可真够复杂的,有灵赋测试,还要摸底考试。 不像他当年,差不多啥都没干,被白晏安捡回来磕个头拜个师,就混进来了。 现在的孩子们真卷啊。 “至于为什么叫富贵逼人……”楚千酩和祝凉对视了一眼,“那个,因为有符咒禁制,就没法给你剧透了。师弟你只要记住一点,有点吓人,做好心理准备,不要信测试过程中听到的话,那都是胡说八道的,也不要有什么包袱,大家都一样……” “嗯?”听楚千酩这么一说,舟向月反而被勾起兴趣来了。 这灵赋测试,似乎有点意思啊。 祝凉看了看时间:“你不是要去灵赋测试做助手吗?得先过去吧。” “啊,对!”楚千酩道,正要起身离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扒住了舟向月的袖子:“对了师弟,你的上学门是哪里?” 舟向月迷茫道:“上学门是什么?” “咦,你不知道?”楚千酩挠了挠头,“啊对,你是不是被上一个魇境吸进去的,再出来就来了翠微山,还没有回过凡世……上学门呢可以这么理解,就是你从凡世,也就是那些正常人生活的空间,来到这个有玄学、妖魔鬼怪、魇境等等灵异古怪存在的空间要通过的那扇门。” “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两个空间,只是为了尽量不影响正常人的生活,玄学界的共识是会专门安排人把我们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都藏好,别让正常人知道,所以要从凡世过来,还得经过这扇门。因为我们平时都是寄宿啦,每周只有周末会回凡世的家,周末晚上再通过这扇门回来,所以叫上学门。” 第68节 “师弟,你要是哪个周末回凡世的话,可以来找我玩!我家在启山丽汐枫都……” 舟向月一惊。 居然住在酆都,楚千酩他们家背景够硬的。 怪不得刁辛刹当时对他颇有些忌惮的样子! 楚千酩继续说:“……我的上学门就在四栋a单元的九又四分之三楼。” 舟向月:……? 楚千酩一看他的表情就乐了:“哈哈哈,没骗你,就是九又四分之三楼。你也甭问,等到了那儿,坐电梯到九楼,然后进楼梯间继续往上走——你一看就明白了。” “……哎对了师弟!”他的语气突然暗戳戳地变得有些微妙,“你刚入学,可能不知道学院论坛——学院应该已经给你配手机了吧?你可以去看看!我跟你说,我家的上学门上了凡世的热搜,被人搬运到学院论坛了,现在排热帖第三哦!” “热帖第二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突然出现不祥之兆的讨论帖。” “这么大的事只排第二?”舟向月惊讶道,“那第一是什么?”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楚千酩挤眉弄眼地看着他。 祝凉警告地瞥了楚千酩一眼。 楚千酩根本没看到祝凉的眼神,继续乐颠颠地说话:“哦对了,你刚来可能不清楚,这手机上面的很多信息都是你的个人信息,是你的隐私,要注意保护好你的隐私……” “好了,我们先走了。”祝凉拽着楚千酩的胳膊,楚千酩看起来还有一点不情愿走的样子,“隐私很重要的,不要随便被别人看去了……” 祝凉:“师弟,你的灵赋测试等会儿就要开始了,别迟到了。” “好嘞!”舟向月笑出了一对甜甜酒窝,乖乖地招手送走了两位师兄。 两个少年走到桂花树底下的时候,还在拉拉扯扯不知道在说什么。 舟向月回到屋里,拿起了放在一边的手机。 虽然是个几百年前来的老古董,但幸好有舟倾的记忆。 几百年的发展可真快,舟倾记忆里的世界和他记忆里的世界相比,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么想着,他点进了手机桌面上的“翠微大学app”。 一进去,就有学院官网、个人中心、翠微论坛几个选项。 舟向月点进了论坛。 刚一点进去,他眉头一皱。 ……虽然他不太懂,但这粉粉嫩嫩的设计是不是实在有点亮瞎眼了? 往下一看,还没找到楚千酩说的关于他家上学门的热帖第三,第一眼就看到了飘在最上面的“hot”热帖红字,回帖数4162。 标题果然劲爆—— 《玄琊君闭关四百年首次出关,竟是为了她!!!》 噢哟! 她? 万年不开窍的小铁树居然开花了? 舟向月那点八卦的心思嗖的就起来了,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 是哪个羊入虎口的小可怜,竟然这么倒霉被那个铁疙瘩给看上了? 楼主是一个id叫“话筒给我我来说”的用户:生平第一次这么感谢自己开学前提前返校(补作业)!!!我亲眼看见玄琊君突然在凌云顶附近降落,怀里抱着个穿着红衣的小美人!我没看清脸,但那只手啊啧啧啧,我没文化只能引用古诗,“皓腕凝霜雪”,真就一模一样那感觉! 舟向月往下翻了翻,没找到图。 怎么没图呢!他急得要命。 真有了徒弟媳妇,怎么也得让他这个师父过过目吧? 1l叫“猹”的用户回复时间紧随其后,竟然只隔了几秒:这瓜保真?!太劲爆了吧! 2l:莫非翠微山唯一一千年没有绯闻的男人要破戒了? 3l:我草我草,我整个寒假都在学院实习,就开学前回个家,怎么就出了这么多大事!八卦绝缘体是我没错了 4l:战神沉睡九百年归来,发现初恋竟睡狗窝!一声令下,十万将士携猫奔来,踏平狗窝! 5l:楼上也是沉睡九百年归来的吧,翠微山通网啦www 6l:上图啊楼主! 7l【话筒给我我来说】:卧槽太激动了竟然忘记上图,等着 8l:敲碗等上图,八卦的心颤抖的手 10l:!!!!!!!! 11l:扣1佛祖和我一起看热闹 12l:!!刚进论坛想发帖就看到这个,我也看到了!!虽然郁耳朵把那小美人包在衣服里捂得严严实实,但是我看清楚了,那小美人穿的不是普通的红衣服,是红嫁衣啊红嫁衣! 13l:哇,两人一起古装cos?这是洞房主题?真会玩 舟向月有点奇怪,怎么回帖突然就激动起来了?又没有图。 是他看漏了什么吗? 14l:你们就欺负玄琊君是个刚出关的老古董不懂删帖是吧,等会被乔院长发现,这楼里的通通都得进去 15l:!!!我就看个热闹,不要封我号啊管理员!! 16l:最后的疯狂,按爪 17l:不管了,趁着楼还在,赔上一个号我也要合影留念 18l:号进去了正好开学好好学习(确信) 19l【猹】:放心,乔青云现在忙着呢,没空封号 …… 43l:楼主图吞了! 舟向月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看大家议论的样子,这论坛不仅吞回复,还有管理员会删帖封号,真真凶残。 那他更要在还没删帖之前赶紧看热闹了。 他赶紧往下翻找图片,刷刷翻了许多楼,一张照片赫然映入眼帘。 67l:[9l【话筒给我我来说】:来来来你要的图(图)] 照片相当模糊,不过还是一眼就能看清画面里的人一袭金纹熠熠的黑袍,身形高大。 风吹起他的长袍与黑发,迎面一股凛冽肃杀之气。可他低头看向怀中之人的神情却极度温柔,几乎能让人隔着屏幕感觉到那种近乎疯狂的小心珍重。 仿佛他抱着的不是个人,而是一枚失落已久又脆弱易碎的珍宝。 舟向月一眼就乐了。 嗨呀,这不就是他那好徒儿嘛!化成灰他都认得。 他有些激动地放大照片去看徒儿怀里那个小美人。 来,快让他看看自己可爱的徒弟媳妇—— 等一下。 这个衣服和身形怎么那么像是……?! 舟向月:“……” 他手一抖,又往下滑了两层楼。 68l:!!!你们看,小美人那脖子上红肿破皮的一片是勒痕吧是吧!!万万没想到,玄琊君还是个绳艺大师??? 69l:卧槽,大佬都玩得这么花吗?! 舟向月:……??? 第51章 今昔 舟向月十分震惊。 回想起来,魇境最后他晕过去之前,似乎确实模模糊糊看见了郁耳朵。他还以为是梦,没想到竟然是现实。 ……也对,他可能脑子摔傻了,刚才光顾着问楚千酩关于郁耳朵的事情,竟然忘了问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来就是郁燃把他抱过来的…… 那小兔崽子怎么会闯进魇境? 他发现了什么端倪吗? 不会那么倒霉吧! 舟向月摸了摸鼻子。 真是命里克他的小冤家,偏偏赶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出现。但愿他晕过去的时候没说什么惹人怀疑的话…… 他堂堂无邪君,总不能一千年后刚一回来,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一见徒弟就掉马吧? 哦,不对。 他肯定没认出自己。 按照那小祖宗的脾气,要是真认出了他,现在他就已经长眠地底了,而不是活着在这里刷手机。 舟向月松了口气,随即又想到一件事。 ……那小兔崽子不知道强行突破魇境有多伤身体吗?! 还是刚出关就闯魇境,这么嫌命长啊? 舟向月颇为不满。 第69节 真是孩子大了不听话了,这么不懂事。算了,随他自生自灭去吧! 不过麻烦的地方在于,舟向月算好了这次重生回来,可是要搞事情的。 在郁燃身边,搞事情就不见得那么方便了。 舟向月思忖着,虽然确实很怀念自己过去的房子,但还是有必要做点什么恶心恶心郁燃,让他忍无可忍把自己赶走。 如果能把他恶心到受不了,主动结束鸠占鹊巢的不要脸行径,就更好了! 他环视四周,露出了蔫坏的微笑。 看看这房子,一眼就知道,郁耳朵那当年在帝王之家惯出的洁癖强迫症一点都没有好转。 起居室简简单单如同雪洞,满屋书架一尘不染,层层编号索引一丝不苟。 书架上书籍一卷卷分门别类,摆得整整齐齐。 随便抽几卷出来,明明是上百年的古籍,但忽略微微泛黄的纸张和满篇铁画银钩的隽秀字迹,每一本都是毫无折痕的崭新模样。 在舟向月的记忆里,郁燃从来都是个绝不能容忍自己身上有半分污点的讲究怪,而且还信奉“如有不得反求诸己”,遭遇什么都会往自己身上归因—— 要恶心这么一个严于律己、严以待人的完美主义正人君子还不容易? 舟向月随手把那几本书往书架上一扔,一边转着坏心思,一边心不在焉地刷手机。 翻着翻着注意力就被转移到屏幕上来了。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再往下看时,他的心情就有点微妙。 舟向月很快就发现,楼里走向好像有点歪。 “嘶哈嘶哈,我有罪我先说,这得扣10086佛祖才能原谅我了” “10086” “10000000000086” “好怪,再看一眼” “这照片简直扫x现场的高糊级别啊,完全拍不出小美人的万分之一美貌!我当时就在现场,惊鸿一瞥,那眉眼,那气质……我完全可以理解玄琊君为何宁愿为美人放弃修行飞升了!”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郁耳朵脱了外袍,把小美人从锁骨到小腿包得严严实实?看那露出来的一截袖子破破烂烂的,盲猜是衣服都撕破了,说不定掀开外袍就会露出一段雪白的细腰,上面还有青紫痕迹……” “会说你就多说点!” “?放我下来这不是开往幼儿园的车” “车门焊死了,在楼里全部进去之前,冲啊!” 舟向月咂摸着不太对劲,福至心灵地回想起,68楼层主好像提到一个什么“绳艺大师”。 从68楼开始,走向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机智地摸去搜索引擎搜了一下。 看到结果的舟向月:“……” 非礼勿视。 开什么玩笑,自己一千年前就是郁耳朵的师尊。 这种以下犯上的事情,他敢吗? 舟向月心里对这些毫无常识的后辈弟子们嗤之以鼻。 他顺手查了查关于鹤川秦家的信息,一看到百科密密麻麻的词条解释就头大。 鹤川秦家,魇境门派榜排名第七。 秦家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玄门世家,现任家主秦鹤眠,为玄学界最高决策机构凌云台成员。 秦家世代出俊杰,每任家主都是玄学界的中流砥柱,近千年来为玄学发展、对抗邪神做出巨大贡献。 嚯?还是功勋世家呢。 舟向月简直要笑到肚子疼。 他一千年前死的时候听都没听说过这个秦家,就这也敢吹历史悠久、为对抗邪神做出巨大贡献? 倒是说说贡献在哪儿了? 词条底下尽是长篇大论的溢美之词,各种夸赞秦家怎样怎样底蕴深厚、家学渊源,秦家子弟多么多么出类拔萃、少年英杰,舟向月耐着性子一目十行,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一边看一边想,不知道舟倾和他们是什么关系,毕竟他对秦家没有任何记忆。 不过会想要挖一个17岁少年的心脏的家族,显然不仅仅像表面上看来这么光鲜亮丽。 舟向月最不耐烦看长篇大论,使劲按捺住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又点进翠微论坛。 他犹豫了一下,跳过热帖第一直接往下看。 算了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热帖第二,回帖数2677,标题也很耸人听闻:《魇境异动!玄学界末日要来了吗?》 点进去一看,基本说的就是楚千酩给他讲的事情,底下一堆群魔乱舞地说着什么“玛雅预言”“灵气复苏”“世界末日”的不知所云的胡言乱语,还有人猜测是不是玄琊君出关引发灵力波动导致的。 其中也有人提到,或许是那位要复苏了…… 但很快被骂出几层楼,“呸呸呸不要乌鸦嘴!那位要是回来了,你就别想在这里刷论坛了!” 舟向月心说,没事你们慢慢刷,他看着呢。 他的目光扫过一层回复。 1834l:监测中心小透明告诉你们一个更恐怖的消息,有个魇境突然从我们的监测雷达上消失了 1835l:消失了?什么意思? 但是这个1834l没有再回复,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抓回去加班了。 没有爆料人的进一步信息,这两层楼很快就淹没在热烈讨论迅速叠起的高楼中。 舟向月兴致勃勃地看了半天各种想象力爆棚的猜测,才意犹未尽地退了出来。 热帖第三的回帖数1275,看时间比前两个热帖的发布时间要早几天。 这个估计就是楚千酩跟他说的那个上学门了:《这谁家的上学门啊,你五行缺德啦,正常人要被你吓死了!》 点进去一看,首楼就是一张图片。 图片看起来是个居民楼的楼梯间,白墙干干净净,楼梯扶手还有艺术的雕花,一看就档次不低。 唯一诡异的地方在于,楼梯拐角的白墙上,赫然贴着一副仿佛贴在家门口的大红对联。 上联:书山有路勤为径 下联:学海无涯苦作舟 横批:往死里学 原本是一副很正常的勤学对联,但偏偏贴在这种连门都没有的惨白墙壁上,实在是让人寒毛直竖。 这张图片出现在一个社交媒体页面的截图里,图片上的评论就是:“社畜007下班后电梯坏了,大半夜累死累活爬楼梯,结果走到一半在楼里看到这个,吓得我魂都飞了……是谁这么缺德啊!!!” 底下最高赞的回复是:“这是哪个被逼疯的学生报社吧?多大仇多大怨啊?” 在洞天论坛的这栋楼里,学生们则笑成一团,纷纷猜测是谁这么缺德,不把上学门放家里,居然放这种地方! 这论坛太有意思了。 舟向月第一次体会到刷手机的乐趣,原本还想捧着手机刷到天荒地老,但手机上却突然弹出一条通知。 “亲爱的舟倾同学,灵赋测试将在二十分钟后开始,请前往福渊堂参加测试。” 测灵赋啊…… 舟向月凝神思考了片刻。 现在他这个身体灵力全无,但灵赋作为灵力发展的潜力,倒是很难说的。 之前舟倾测出来的灵赋是零,为此还受尽了同学的嘲笑。 ……所以,接下来灵赋测试会测出他舟向月的灵赋,还是舟倾的灵赋? 如果是前者,那他要怎么解释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灵赋突然爆表的原因呢? *** 千面城,修罗道。 千面城六道,除一百多年前叛出千面城的无赦道以外,现在还有五道。 刚从梨园梦魇境回来的伞蝶就是负责暗杀与情报事务的修罗道堂主。 一人战战兢兢地向伞蝶汇报:“堂主,今年弑神学院的摸底测试明天就要举行了,还是按照以前惯例,派两个人去盯一下吗?” 翠微山入学新生的摸底测试每年举行一次,在玄学界不是秘密。 玄学界所有门派的人都知道,大多的厉害苗子都会早早在学习中就崭露头角,甚至在摸底测试中就可以看出征兆。 说实话,干这一行,天赋相当重要。新入门的弟子们特别看重灵赋测试,也是这个原因。 因此,偷偷关注这场摸底测试,也是许多其他门派心照不宣的秘密。 唯一的区别在于,有的门派名头响、站得正,光明正大去掐尖捞苗子;而有的门派或是名声不显,或是游走在灰色地带,不能通过官方渠道和翠微山交流,便会尝试偷偷以自己的方式了解这场考试的结果。 千面城就是后者。 作为魇境十大门派之一,千面城历史不过一百多年,和十大门派中另外几个八九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传统门派几乎不能比。 但短短一百多年时间里,它就在魇境门派榜上跃升至第四,而如今的千面城主“滴水观音”更是在魇境个人榜上高居第三,几乎是奇迹一般的存在。 然而,这个门派从创立伊始,便与以翠微山为首的玄门正道格格不入甚至对着干,一百多年来游走在黑白两道之间,是正道颇为头疼的一个神秘门派。 别的门派想关注弑神学院的摸底测试,但未必有那个实力。 而千面城想关注,就有能力塞人进那个魇境。 伞蝶摇摇头:“不必派人了。” 她神情冷淡闲散,支着腮看一卷古书。 那人突然想起什么,“啊对了,忘记您之前安排过……”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小心翼翼瞅了一眼注意力明显不在他身上的伞蝶。 第70节 “不过,大人,毕竟才出现了邪神复苏的征兆,最近魇境中可能都会有些不测动向,保险起见,还是派两个过去吧,”那人小心观察着伞蝶的反应,“我会告诉他们千面城也会派上层去,让他们好好表现。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直接找他们就好。” 伞蝶不耐地皱眉,觉得这人是听不懂人话么,说了不必就不必。 这时,她突然被旁边手机上弹出的一条信息吸引了注意力。 “魇境全境公告:【梨园梦】魇境湮灭。” 汇报的下属看到上司皱眉,心里下意识就开始打鼓。 没想到还没等到伞蝶开口,就见她瞬间面色大变,霍然起身。 “大人——” 下属戛然而止,连自己想说什么都忘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堂主。 原本就冷漠的女子周身气场变得凛冽如刀,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屏幕,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下属缩了缩脖子,当做自己不存在,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看见上司处于爆发边缘了,现在不跑等着挨骂吗?! 他其实想多了,因为伞蝶紧紧盯着屏幕,根本没有看他。 “特别说明:【梨园梦】魇境为首个湮灭魇境。魇境湮灭后,与破境魇境不同,将永远消失,不再开启。” 伞蝶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下意识攥紧的手指变得惨白。 “……竟敢……” 她唇间挤出几个咬牙切齿的字,随后马上拿起手机拨出去。 “对,是我……” “嗯,查查他们的身份。马上。” “不惜一切代价。” 片刻之后,她看着面前发来的信息,脸上勾起一丝冷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寒。 “破境时,里面活下来的人只有三个。” “查清了他们的身份,都是翠微山的弟子。” “二年级弟子楚千酩、祝凉,还有一个新生,叫舟倾。” “根据翠微山那边的调查结果,那个舟倾是个孤儿,身体不好,胆子也小,一进魇境就吓晕了。另外两个背着他逃了一路,最后侥幸活下来的。” 又是翠微山。 伞蝶想起什么,面露嘲讽。 楚千酩和祝凉,她都算是知根知底。至于剩下这个…… 她冷笑一声。 十七岁,孤儿,新入门弟子,第二次进魇境,全程吓晕…… 来历不明的白纸么? “舟倾……” 伞蝶一字一顿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要把它牢牢刻在心底。 你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还有另外某个身份。 第52章 今昔 信息化改变生活! 舟向月一边走在去福渊堂的路上,一边想。 翠微山地广人稀,一路上偶尔遇到三三两两的少年人,大多穿着普通,但也许多各式奇异服饰,有道袍、有僧袍,颇有舟向月记忆里当年翠微山刚开门时群魔乱舞的气象。除了特殊场合,学院并不对学生平时的着装过多要求。 很多地方依然能看出一千年前的痕迹。 飞檐斗拱、亭台楼阁掩映在浓密树丛中,空气清新而湿润,鸟儿啼啭,只是漫山遍野枯死的花草树木看着有些瘆人…… 哦,好像是他的锅。 舟向月不由得摸摸鼻子,加快了脚步。 原主舟倾刚进学院时,大致了解过学院的学制。现在回想一下,比一千年前还是有了很大变化。 当年舟向月来到翠微山的时候,他的老师白晏安刚刚寻到这块风水宝地,开始传道授业不久。 那时孩子满七岁就可以入门了,入门后便是拜师,跟着师父修习。 一千年后,外面的凡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翠微山也与时俱进改进了学制。 现在翠微山不再接收年幼的小弟子了,所有学生都必须先在凡世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才能入学。这里甚至还登记了一个正式备案的名字,“翠微大学”,下设许多不同学院。 当时一个同时入学的同学唐思恩曾跟舟倾偷偷吐槽:“现在修玄学都不能做九漏鱼了,真卷啊!” 舟向月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刚走进福渊堂,就听见一个声音拖长了声调:“哟,小废物来啦!” 那是一个趾高气扬的少年,高高个子器宇轩昂,一身颇为考究的唐装长袍崭新华贵,身上一把银光闪闪的短剑和手边一只金光四射的精致瓦猫,一看就家底不薄。 他双手抱在胸前,斜睨着走进门来的少年,满眼嘲讽的笑意。 角落里有人在窃窃私语:“这就是秦家那个预备家主钱多?” “是啊,不得不说投胎真是个技术活儿……人家妈妈是秦家家主的妹妹,爸爸是没奈何掌门,直接背靠十大门派里面的两家,又有钱又厉害,而且明年20岁就会成为秦家家主了,人和人真的没法比。” “那又怎么样,他还不是逃不过邪神的诅咒,现在看来灵赋也没多高啊,而且搞不好还活不到20岁呢。” “看你说的,这么个出身,就算灵力为零都可以过得很好吧!而且秦家历任预备家主本来就大多都是20岁前平平无奇,20岁继任家主之后就突飞猛进,虽然确实有很多都没活到20岁啦……” 舟向月想起来了。 原主舟倾在进入翠微山之后的记忆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但对这个同学还是有些印象。 这是钱多,目前玄学门派里排名第三的“没奈何”的掌门钱无缺和秦家家主秦鹤眠的妹妹秦缃的小儿子。 没奈何是顶尖玄学门派里唯一以做生意为核心的一家,拥有全玄学界最大的钱庄,可以说富得流油。 说起来,这位钱无缺掌门还是个老熟人,也是舟向月当年在翠微山的师兄之一。 那时他在翠微山有两个形影不离的狐朋狗友,第一个是付一笑,他叫“笑哥”;另一个就是钱无缺,称作“老钱”。笑哥一本正经地拜师学习,而老钱则成日琢磨怎么搞钱,如今果然成了玄学界首富。 不错不错,大腿们很争气,舟向月很满意。 舟向月掐指一算这孩子的年纪,老钱要孩子够晚的啊! 既然是金大腿故友的孩子,舟向月看他自然顺眼许多。 长得还算周正,很有精神,可惜嘴臭了点,欠收拾。 他不跟青春期的小孩子计较,装作没听见,哼着歌儿往里走。 “别走啊!”钱多一把拦住他,他长得比舟向月高,居高临下道:“听说你跟着二年级的挂科师兄进了魇境,然后直接晕倒,被背了一路才救回来的?” 舟向月顿了顿,抬起头笑出一对梨涡:“是啊,拖累了师兄,惭愧惭愧。” 说完一低头,从钱多平伸的胳膊底下钻过去就往里走,脸上一丝红都没透出来。 看不出半点“惭愧”之意。 钱多一愣。 他原本最喜欢欺负这普通人出身的白净少年,没见过世面,说话总是声如蚊蚋小小怯怯的,娇弱得像个小姑娘,雪白面皮动不动就脸红,又急又羞的又不敢大声说话,一欺负一个准。 可这少年去了一趟魇境回来,转性了? 钱多没有看到少年羞急的样子,一时不忿:“站住!今天可是灵赋测试,你来干什么?” 舟向月才不站住,他径直走到一个喜欢的座位上坐下,这才抬起头,笑眯眯道:“我来参加灵赋测试。” 众人:“……” 好一段废话文学。 “哈,你不会晕倒一次就忘了吧,”钱多拿起手边的通灵瓦猫,“我的旺财之前早就测出你的灵赋为零了!你根本就没有玄学天赋!” 钱多家里有钱,小少爷买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连眼都不闭眨一下。 这不,同一届入学,别人都还在战战兢兢等着灵赋测试和摸底测试报考学院,人家自带了一只能测灵赋的通灵瓦猫。 瓦猫是滇地的一种屋顶镇宅神兽,也叫石猫猫,是个猫形的食鬼虎兽,放在屋顶的一片瓦片上,寓意避邪纳福。 钱多的这只通灵瓦猫据说是高人所赠,用于辟邪。 它长得和传统的瓦猫一般,像一只张大嘴巴、凶猛威严的猫,前额一个“王”字,胸前还用两只爪子抱着一个圆形的八卦图,做工很是精美。 这只瓦猫的模样倒是威武霸气,就是屁股后头原本应该有尾巴的地方没有尾巴,却有一道裂痕,就像是尾巴被掰掉了一样,是个残缺的瓦猫。 虽然通灵瓦猫测灵赋的准确度肯定比不上学院需要精准测算三四天才能得出的结果,但也据说八九不离十。 因此许多同学都去讨好他,希望他能让通灵瓦猫给自己测一下灵赋,就跟交论文前自己查个重,或者先自己模拟考一下似的。 这钱小少爷脾气怪得很,别人左求右求他,他心情不好都不借。原主舟倾看到他就绕道走,他却偏要拉着人家来测灵赋,舟倾不愿意也硬要测。 结果,通灵瓦猫给舟倾测出灵赋为零——是好几十个新生里,唯一一个灵赋毫无波动的。 舟倾当时就涨红了脸,在众人看稀奇的啧啧议论声和嘲笑声中头也不回地跑了。 再然后,他就在小树林里听到了楚千酩和祝凉的对话,然后不管不顾地跟着他们进魇境了。 理清了前后逻辑的舟向月在心里叹口气。 嗐,何必呢。 只能说这孩子经历的还太少了,这么玻璃心。 舟向月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钱多:“谁知道呢,说不定你被骗了,这猫测得不准。” “你!”钱多一把将通灵瓦猫塞到他面前,“哪里不准?明明准的很!测灵赋的又不只是你,谁像你一样是零?” 那只通灵瓦猫从舟向月眼前晃过,带起一阵细细的凉风。 舟向月眨了眨眼。 第71节 “钱多,这只猫你最好少碰,”舟向月忽然轻声开口,“感觉有点邪门。” 钱多一愣,随即恼羞成怒:“舟倾,我看你是自己被测出没有灵赋,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吧?” “哈哈哈,自己测出来没有灵赋,就说测得不准……”有人交头接耳,“真不要脸,不愧是普通人出身的,果然没见过世面。” “就是,你看他那一身上下透着寒酸气。那校服恐怕都没用法器洗过就拿出来穿了吧?啧啧啧,真可怜。” “他们那些人都这样,小家子气。” “听说他连学校里的摆渡剑都不知道,是自己吭哧吭哧爬上山来的……” “哈哈哈哈哈,看他那小身板,这不得爬十天半个月啊?” “就是啊,”他身边一个圆头大耳的男生也凑过来,正是最近凑到钱多身边的朱子轩,“测灵赋的又不只是新生。有些师兄师姐也测了,每一个都是准的!你多大面子啊,旺财还专门给你个特殊待遇?” 朱子轩撸起袖子,就把手指尖递到通灵瓦猫面前:“旺财旺财,帮我测一下灵赋吧!” 钱多瞥了他一眼,默许了。 凶气十足的通灵瓦猫胸前抱着的八卦图上面有一条条刻度,标着各种各样佶屈聱牙的晦涩文字。 朱子轩的指尖凑到通灵瓦猫的嘴边。 一滴血珠从指尖渗出,转瞬就消失在瓦猫嘴边。 通灵瓦猫抱在胸前的两只爪子扒着八卦图,开始缓缓转动八卦图。 开始越来越快,随后又逐渐慢下来,最后“叮”的一声,仿佛是抽奖的大转盘最终停了下来。 同一时间,八卦图上,一条刻度上忽然出现了一滴细细的鲜红色液滴,就像血珠一样。 “主金!四象有一!那我应该可以去炼器学院?”朱子轩紧张的脸上腾的亮了起来,“太好了,我还以为我只能分去烹饪学院呢……” “哈哈哈哈哈,”钱多大笑着拍了他一把,“乱说什么,那是灵植学院。” “其实是种菜学院。”马上有人笑着接话。 翠微山个个都是心思不老实的半大孩子,还是寄宿制,精力过剩的他们便往往会给各个学院起各种绰号。 有的绰号是很久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早就不知道出处是哪儿了,比如卜筮学院被称为“神棍学院”,医学院因为院长祝雪拥过于凶残而被称为“屠宰学院”。 也有的学院本身设立就比较晚,绰号也是近几年才流传开的,比如信息学院叫“秃头学院”,以及某个广告大火之后才从“种菜学院”被改称为“烹饪学院”的灵植学院。 众人正笑成一团,却突然发现那病恹恹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通灵瓦猫面前。 “那,我能再测一次吗?”他礼貌地问钱多。 钱多“哈”地笑出了声:“你不是说不准吗?怎么还要测……你测你测,我们都看着!” “哈哈哈哈,上次测出零,这次不会测出负的吧……”有人低笑道。 “可是刻度值最低只有零啊!” 舟向月也像刚才的朱子轩一样,把细白的指尖凑到了通灵瓦猫的嘴边。 指尖微微一凉,不痛。 通灵瓦猫忽然一震。 随后,它两只前爪忽然开始疯狂转动八卦图,速度越来越快—— 几乎要转出残影了。 “咦!”众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是……” “不,不会吧……?” 上次舟倾测灵赋的时候,八卦图只是痉挛似的动了一两寸就回到了原位,一动不动。 可这次……不可能吧!!! 舟向月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看进通灵瓦猫那双大大的笑眼,勾起一个别人都看不见的阴恻恻的微笑。 下一刻,原本快要转得原地起飞的八卦图戛然而止。 正正地停在原本所处的方向。 刻度为“零”。 测没有任何灵赋的普通人时,八卦图就会停留在这个方向。 舟向月收回手,没有人注意到他指尖轻轻一捻,抹去了上面忽然凭空出现的一滴鲜血。 “好吧,”他慢吞吞地说,“这猫说不定是准的,对不起。” 众人:“……” 有人揉了揉眼睛,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只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的通灵瓦猫。 是他们出现了幻觉吗,刚才真的是它在转八卦图?! ……那不是抽奖大转盘,是起飞车轱辘吧! 第53章 今昔(1更) 好半晌后,钱多才“嘿”了一声:“刚才大概是出故障了,不是听说最近魇境异动很多吗?翠微山的灵力波动也很频繁。” “是啊,肯定是因为灵力波动!所以最后还不是停在零上了。” “所以说,灵赋为零的废物,不管测几次都是零啦,人家旺财明明就很准。” “也不知道他还要等着灵赋测试是做什么……自取其辱吗?脸皮够厚的。” 就在这时,有人推开了屋子里侧的门:“下一个,钱多!” “啊!”钱多立刻跳了起来,跟了过去。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屋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又被拉回了灵赋测试本身上,开始又紧张又期待地议论。 “你们听说了吗?好像灵赋测试挺吓人的……还有符咒禁制,都不能剧透。” “越是未知,越是恐怖啊,呜呜呜呜……” “不怕不怕,怎么也不会有之后的摸底考试恐怖……” “喂!” “舟倾,舟倾!”一个胖乎乎的少年跑到舟向月身边,一拍他肩膀。 “思恩?”舟向月一回头,认出这是舟倾入学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唐思恩。 唐思恩的出身属于玄学界里比较普通的一个门派,也是同学里的大多数。 舟倾是普通人,唐思恩长得圆滚滚,两人都被同学嘲笑——也就自然而然地凑到了一起。 唐思恩一张胖乎乎很有福气的圆圆脸,寸把长的短短发茬间隐约闪烁着晶莹的汗珠,他胖乎乎的手心也是汗津津的。 舟向月一个晃神,总觉得这张喜气洋洋的圆脸好像有点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算了,或许是因为舟倾记忆里见过,有些混乱了。 “你总算是平安回来了!我之前听说你进了魇境,真是吓死了……”唐思恩擦了把汗,“不管怎么样,平安回来就好!你才刚入学,着什么急啊!” “是啊是啊。”舟向月笑眯眯道,“不着急了。” “嗯嗯,那就好。”唐思恩松了口气,“你也不要太在意钱多的话了,也不要去惹他了,他家毕竟是全玄学界最有钱的,谁都惹不起。” 说起来这个,舟向月倒是想问一问。 “对了,我好像听说钱多是钱掌门的小儿子?他还有个大儿子吗?” 当年舟向月和老钱勾肩搭背时,没少拿他的名字开玩笑。 没想到,这儿子的名字比老子的还要直白。 “对,钱多是钱掌门的第二个儿子,大儿子正是现在的没奈何少掌门,钱君尧。” 舟向月:“……” 老大老二的名字一对比,老钱这起名水平有点悬殊啊! 他就不一样了,起名能够保持一贯的高水准。 “说起来,你想去哪个学院?”唐思恩明显是比较紧张,在没话找话了,“我……我要是能留在付一笑院长的术法学院就好了……乔,乔院长我也喜欢,就是她的信息学院估计不要我……” “放心放心,”舟向月安慰他,“你肯定没问题的!” 至于他自己嘛,当年他其实年纪轻轻都当过卜筮学院的院长了。如今去哪个学院都无所谓,别把他分到郁耳朵门下就行,那尊卑辈分岂不乱套了。 说起来,也不知道现在卜筮学院的院长是谁,有空去会会晚辈。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那扇门又开了,“下一个,唐思恩!” “哎!”唐思恩条件反射,鲤鱼打挺一般蹿起来,腿肚子打颤地跟上了那位师兄的脚步。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他面前顿时一片昏暗。 唐思恩心里七上八下地跟着师兄往前走。走了十几秒之后,他的视线适应了这里面略为昏暗的光线,师兄也示意他:“你在这里站着别动。” 唐思恩一个激灵,站住了。他看着师兄向前面走去,随后发现那里似乎有好几排座位,零零碎碎地坐着人,最前面还坐着一个酒肉和尚模样的年轻僧人,长得浓眉大眼,只是两只眼睛好像颜色不一样? 粗大的念珠串绕过脖子,一身海青缁衣的僧人正紧皱着眉头凑在一台看起来十分精密复杂的仪器前,满脸不耐烦的模样。 哎?这是哪位前辈? 唐思恩顿时分了个心。 就在这时,哗啦!!! 冰凉的水从天而降,迎头泼了下来! 唐思恩:!!! 他整个都被泼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那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忽地一弹,落在了他下意识抬起的胳膊上,又凉又滑又黏,还弹动了两下! 唐思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惨叫哽在了喉咙里,因为那冰凉滑腻的东西居然开口说话了:“这娃不错嘛。” 咦?! 第72节 唐思恩吓得几乎僵死的大脑又转动起来,不错,不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 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竟怀里竟抱着条小婴儿大小的胖头大锦鲤,也正是那条大锦鲤在开口说话:“啧啧啧,看这手,看这骨架子,看这小身板儿……真不错,真不错!” 唐思恩难以置信,一时几乎有些找不着北。 真的吗?他真的很不错吗?那他是不是可以进…… “——简直就是为烹饪学院而生的!”那锦鲤大声说道。 唐思恩:“……?!” 他大惊失色。 不要啊!灵植学院,他最讨厌下地和花花草草打交道了!!! “好了,可以了。”那酒肉和尚模样的前辈忽然开口,“下一个下一个!” 这就结束了?! 唐思恩脸色刷的惨白。不是吧,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吗…… 楚千酩立刻走过来,将晴天霹雳般愣在原地的唐思恩拽走了。 唐思恩失魂落魄地跟着走,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师……师兄,不会吧……我难道真的……要去……” “没事没事,富贵大爷的灵福鲤就是这样的,结果不会这么快出来的,它只是吓吓你而已,你怕什么他就拣什么说。” 楚千酩向他伸出手,“来,把你的灵福鲤给我就好,放心好了,最终结果得等几天,那时你摸底考试都结束了,会根据你的实际灵赋和兴趣来的。” 楚千酩一伸手,把唐思恩下意识抱在怀里的锦鲤给接了过去。 抱到楚千酩怀里,锦鲤还在叭叭个不停:“干嘛?不喜欢烹饪学院啊?那去屠宰学院怎么样?你一看就很有杀猪,啊不,宰人天赋……就算一毕业就失业,你还可以回凡世去杀猪嘛!” “……啊呀,你想去术法学院?人挺丑但想得美啊,在剑上挂块猪肉都比你使得好!” 唐思恩:“……呜呜呜呜呜!!” 太吓人了这灵福鲤! 他木然走到座位上坐好,甚至都没发现楚千酩在他身上拍了一个回溯避水符,刚才被泼得一身湿的衣服此时已经重新变得干爽。 坐在他周围的学生们,大多也和他一样失魂落魄、面色惨白、心神不定。 虽然师兄跟他们每个人都说了不要相信灵福鲤的话,不做数的,但大家都害怕自己真的会去灵福鲤说的那个学院。 呜呜呜,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测试…… 专门负责把吓得魂飞魄散的新生带到座位上并取走灵福鲤样本送检的楚千酩扫视了一眼四周,时不时安慰一下失魂落魄的新生们,实则在心里偷乐。 毕竟,一年前他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没办法,整个翠微山上下,有测灵赋能力的就只有卜筮学院的院长鱼富贵,而他测灵赋的方法就是这么简单粗暴——作为一只锦鲤精,他的鳞可以化成灵福鲤,在学生大脑空白、意识放空的状态下和他们接触片刻,就能收集他们的灵赋样本。 之后收回灵福鲤样本,统一送检,几天后就能测出准确的灵赋结果。 据说当年第一届接受这个测试的学生大受惊吓,很快就让别的教职工都知道了。 大家一致认为,这测灵赋的办法未免太吓人了,违反人道主义精神,应该取消。 结果,当初闹大的学生们自己却不干了——凭什么到下一届,就可以免了富贵大爷的蹂|躏! 更有人写了上万字的专业论文,论述这一测试会让新生处于瞬间的极度惊吓之中,不仅仅是在这种状态下测出的灵赋最为准确真实,而且还能最大限度激发尚未修行的凡人之躯的潜力,帮助他们更好地应对凶残的魇境试炼…… 吵来吵去,最后的结果就是灵赋测试几百年来一直这么保留了下来,而且逐渐成为了翠微山夺命三连的“第一连”——富贵逼人。 也成为了每一届师兄师姐拿来吊新生胃口的道具。 “只剩最后一个了吧?”鱼富贵忽然问道。 “对,最后一个叫……舟倾。”楚千酩战战兢兢答道。 富贵大爷脾气不一般,他因为挂科所以被安排来做助手,可得小心应付着。 “总算可以下班了,”鱼富贵长叹一声,瘫在椅背上,“累死本大爷了。” *** 舟向月跟着师兄走到了制定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前面不远处坐着的那个酒肉和尚。 穿着倒是僧衣,但右胳膊上明晃晃刺着一个大大“福”字,还有一条三花锦鲤。 他身上最显眼的,是脖子前挂着的一枚鳞片挂坠,也不知道是什么鱼的鳞。 本来很漂亮的一片鳞,银光闪烁、流光溢彩,但在他的大花臂以及粗犷豪放的气质衬托下,竟硬生生给他戴出了一种大金链子的质感。 舟向月正凝神看着这装束奇特的酒肉和尚,就见他瞥了自己一眼,两只瞳仁一只深碧,一只檀黑。 竟是对异色瞳。 他心头一动。 就在这时,舟向月突然心有所感,身体先于大脑做了反应,往后退了半步。 啪叽!!! 一条带着水的胖胖三花锦鲤就这么直直地摔在了他面前……的地面上,还懵懵地反弹了两下。 看着是摔得七荤八素。 所有人的脸色齐齐变了。 尤其是楚千酩,几乎是下意识惊恐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灵福鲤。 众所周知,灵福鲤是鱼富贵的逆鳞化灵,脾气比他还要暴躁,遭到这般待遇,恐怕师弟要大祸临头了—— 在众人惊恐紧张的目光中,那摔到地上的胖头锦鲤奋力挣动着猛地翻过身,把翻过来的肚皮靠到了舟向月的脚边。 “嗷——!!” 那锦鲤居然拖长了声调极其委屈地哭嚎起来,吓得舟向月一个趔趄,又往后退了半步。 鱼“啪叽”一下又翻到地上,哭得更凄惨了。 舟向月:“……” ……又是车轱辘猫又是爆哭鱼,他不在这一千年,翠微山这都弄来了什么邪门玩意啊! 邪神都直呼邪门! 楚千酩猛地反应过来,赶紧对舟向月招招手,压低声音:“师弟,快把它抱起来!测试啊!!” 舟向月看了他一眼,又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嚎啕大哭的胖头锦鲤。 最后横下心,一弯腰把它给抱起来了。 “嗷——”没想到,那锦鲤的哭声竟戛然而止。 下一刻,胖头锦鲤挣动一下,竟无比亲昵地用头蹭了蹭舟向月胸前的衣服,发出了猫咪似的愉快的呼噜呼噜声:“呜……你怎么可以把人家扔到地上……很痛的……要摸摸才不痛……” 舟向月闻言,果然温柔地摸起鱼头来。 灵福鲤顿时咕噜咕噜得更大声了,“……你想去哪个学院呀?再摸摸人家嘛,包在人家身上!” 众人:……??? ……灵福鲤,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啊!!! 楚千酩忍不住战战兢兢地瞥了一眼花臂院长鱼富贵,果然见他黑着一张脸看自己的灵福鲤在少年怀里亲亲蹭蹭求抱抱,气得像要爆炸了。 好在灵赋测试时间紧,要赶紧把灵福鲤样本送到检测室去,再加上这帮弟子都是新生,鱼院长应该不会当场发作。 但楚千酩还是为师弟捏了把汗。 要知道,被学生们尊称为“富贵大爷”的卜筮学院院长鱼富贵是出了名的脾气臭,见谁都要刺一刺,因此许多学生背地里叫他“精神河豚”,说他“锦鲤命,河豚心”。 楚千酩赶紧从师弟手里把灵福鲤接回来,那胖头鲤鱼居然还哼哼唧唧地不愿意离开小少年的怀抱。 楚千酩没敢再去看富贵大爷的脸色,生怕他连自己也给迁怒了。 ……师弟,自求多福吧,但愿你不会进入富贵大爷的卜筮学院…… *** 参加完灵赋测试后,这一批新生便被领到了福渊堂旁边的屋子里。 这个屋子里的学生们基本都已经从灵赋测试的惊吓中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在热火朝天地聊天。 聊了一会儿,舟向月大致把自己这位卜筮学院院长继任者鱼富贵的情况都打听得七七八八了。 比如翠微山有片钟灵毓秀的九鲤湖,鱼富贵就是九鲤湖里的锦鲤成精。 比如鱼富贵是条暴躁锦鲤,学生们都战战兢兢地尊称他为“富贵大爷”。 比如富贵大爷最宝贝的东西就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那片漂亮鱼鳞,谁要敢碰那是不要命了。 比如锦鲤成精就是不一样,自从学院开始搞年度抽奖之后,富贵大爷年年抽中特等大奖,搞得后面学院不得不改变策略,补偿给他一笔奖金,年度抽奖禁止鱼富贵参加。 再比如因为“那位”当过卜筮学院的院长,后来人们都觉得这一院长之位定会遭到他的诅咒,十分晦气不祥,所以没人敢当。直到天生命硬的超级锦鲤富贵大爷成为院长,然后稳坐院长位直到今天,已经好几百年了。 舟向月:? 不要什么锅都扣在他头上好不好,邪神才懒得管诅咒院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过了一会儿,看人都到齐了,一个坐在门口的青年站起身来:“大家好,我是术法学院二年级的齐琛,今天我会给你们简要介绍刚开学的注意事项,特别是摸底考试的注意事项。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我。” 所有的新生顿时安静下来。 “正式开学是三天后,这几天是新生报到和老生返校的时间。摸底考试明天下午开始,请大家务必准时到候考室集合,迟到不候。” “关于摸底考试,大家可能听过各种各样的传言,甚至试图押题,”齐琛轻轻嗤笑了一声,“但你们只需要知道押中题是不可能的就行了。” 底下的新生们神色各异。 “各位的摸底考试和二年级学生的期末补考同场进行,不过不必担心,对新生的要求不会有对二年级学生那么严,就算表现不好,甚至开场就失败,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不过,摸底考试优秀的人,能够得到优先在学院灵器库里匹配灵犀法器的资格。” “啊,这么好!”众人齐齐露出了惊羡的神色。 唯有一个少年只是眨眨眼看了看周围,好像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这么激动。 “大家可能或多或少听说过灵犀法器,但估计也有些同学第一次接触,不知道。”齐琛若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那没啥反应的少年的方向。 他知道,那是这一届入学新生里唯一一个刚从魇境中来到翠微山的普通人。 不知道灵犀法器也正常。 第73节 随着他那一眼目光,也有不少同学看向了那个方向,随后心领神会地收回目光,彼此揶揄地会心一笑。 有人做了个无声的夸张口型:“土——包——子——” “为了保证大家都明白,我就再完整地介绍一下。”齐琛说。 “灵犀法器,顾名思义,就是与法器主人心有灵犀的法器。” “一个人可以使用很多个法器,但灵犀法器与主人是魂魄层面的匹配与绑定,一旦匹配就相当于器灵认主,难度比普通法器高很多很多。” “一般来说,匹配灵犀法器既需要灵赋,也需要机缘。所以大家在学习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就是寻找和试图匹配灵犀法器。不过,也有人说,匹配找灵犀法器比找对象可难多了。” 屋子里顿时一片哄笑。 齐琛很满意自己活跃了气氛,继续往下说:“一个人一生中只能匹配一件灵犀法器,如果匹配成功,法力往往会大有进益。” 他看到某个方向,不自觉皱起眉头,“毕竟,一旦匹配,灵犀法器所能发挥出的作用,会远远超出没有匹配的法器……舟倾同学,请你重复一下我刚才说的话。” 刚才还在交头接耳地热烈议论灵犀法器的新生们顿时纷纷转过头去,看向被师兄点名的那个灵赋为零的病弱少年。 一时间,他被来自四面八方幸灾乐祸的目光包围了。 舟向月:“……” 他只是觉得有点无聊开个小差而已,正好看到一只壁虎爬到身边的窗台上,便忍不住从墙角拔了根杂草去逗壁虎,还没把壁虎的尾巴逗掉呢,就被抓了个正着。 就和当年一样,每次他一逃课,课上便会点名。 一如既往倒霉至此,不愧是他。 第54章 今昔(2更) “舟倾同学,请你重复一下我刚才说的话。” 舟向月突遭提问,努力从记忆里搜索了半天,奈何一片空白:“……找对象?” “噗哈哈哈哈哈哈!”屋子里的其他新生顿时笑喷了。 “小小年纪满心想着找对象,哈哈哈哈哈!” “就他这样的,也没有哪个姑娘看得上吧……脸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体力这么废!” 不得不说,被人这样骑脸嘲笑的经历可真是太久违了,让舟向月有种重返青春的亲切感…… 虽然他当年死的时候也才十九岁,但他那时毕竟已经成为翠微山史上最年轻的一院院长,后来更是成了邪神,就算他自认为毫无架子,别人也会自然敬畏他三分。 这份亲切感让舟向月很是心平气和:“……不好意思,不记得了,我脑子笨。” 齐琛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所有人:“老祖宗留下的智慧让我们不要自怨自艾,说笨鸟先飞。这当然是有道理的,只是有的笨鸟不仅笨,还又懒又不上进,那就无可救药了。” 人群中顿时传来此起彼伏嗤嗤的低笑声。 “……哦,对了,”舟向月忽然说,“师兄,我突然想起来了,你刚才说一个人一生中只能匹配一件灵犀法器。” 齐琛:“……好的,舟倾同学,希望你接下来能完整地认真听讲……” “但这好像不对吧,”舟向月道,“当然能匹配一件就很难了,但也并不是只能匹配一件。” 教室里顿时一静。 齐琛难以置信地愣了一秒,简直被气笑了。 “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的,是,确实,也有极少数极少数天赋异禀的修士有可能匹配不止一件。” 他冷笑道,“但我可以打包票,一个灵赋为零、上课不听讲、毫无礼貌的学生,一辈子也绑定不了一件灵犀法器!” “哈哈哈哈……真是自找没脸。”低低的议论声从新生间传来。 “就他那短命鬼样儿,莫非还想匹配两个灵犀法器?一个都看不上他!真是癞蛤蟆想天鹅屁吃。” 舟向月一愣,摸了摸鼻子:“师兄说的对。” ……毕竟他当年绑定了三件灵犀法器。 ……不过,至于这么生气吗? ……好吧,他现在扮演的应该是一个一无所知的漂亮蠢货,这师兄大概是觉得被漂亮蠢货师弟纠正错误太丢面子。 舟向月决定还是要努力学会融入天真单纯的小朋友身份,不要显得太格格不入。 他眼观鼻鼻观心,装也要装成认真听讲。 好在此后,齐琛虽然面色颇有不屑地时时扫他一眼,但也没有再刁难他。 “……至于灵犀法器的品类,正统出身的修士一般都是剑、刀、琴等等法器,极少数才会有其他种类。” “毕竟灵犀法器,器如其人。君子不齿之事,如偷袭、操纵傀儡等,都是些民间旁支,甚至邪门歪道才会去钻研的东西。” “当然,大家还是要了解这些邪物的存在。” “比如说,境客榜排名第三的千面城主滴水观音的灵犀法器虽然没有人亲眼见过,但传说她法器的能力就是操纵傀儡,能力极为阴邪。还有刚刚传出已经死在魇境中的,无赦道的贾师爷,他就绑定了暗器燕尾镖。这种人往往下场不会好。” 他说起这件事,便立刻有不少知道些内情的人偷偷看向那痨病鬼花瓶,失望地看见他乖乖地低头敛眉,没什么反应。 “当然,正道修士灵犀法器的例子就多了。应该说,踏踏实实按照正道修炼,是最有可能绑定灵犀法器的途径,毕竟许多邪道哪怕走捷径看似绑定了灵犀法器,但其实最后还是被法器反噬,死于非命。” “像翠微山的前辈里,大家叫得出名的,许多都有灵犀法器……比如刚刚出关的玄琊君,灵犀法器就是弑神剑,得名由来是他曾经持此剑一剑斩杀邪神。” “负责各位新生事务的术法学院院长付一笑,灵犀法器是不动剑。” “还有一位或许有人现在还不知道,但很快一定会有所了解的前辈尘寄雪师兄,灵犀法器是不染剑。” 齐琛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微笑起来:“当然,我刚才话或许说得有些绝对了。其实现在时代变化,百花齐放,大家的想象力都长进了不少,各种神奇的灵犀法器也越来越多了。” “比如说信息学院的乔青云院长,灵犀法器就是一把荧光粉的键盘,名字叫‘不改’。” “哦,‘不改初心’对吧!”钱多马上接话,“我最仰慕乔院长了!” 齐琛笑了:“其实是‘不改需求’……哈哈,乔院长虽然要求严格,但其实很可爱的。你知道的,她是咱们翠微山第一位程序员嘛,大概是最先创建翠微山网站的时候,被师生们的各种需求给弄烦了。” “哈哈哈哈哈!”屋子里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哦,时间差不多了,”齐琛看了看时间,“今天就不占用大家太多时间了,今晚是翠微山的烟花节,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不过不要玩得太过火了,记得明天还要准时参加摸底考试。” 师兄走了之后,兴奋的新生们便叽叽喳喳地聊起天来。 钱多道:“我跟你们说,在翠微山,师兄刚才讲的那三件灵犀法器不动、不染和不改,被称为‘葫芦娃三剑客’!” “啊哈!”众人都笑起来,这名儿确实像是一个系列,放在一起怪可爱的。 “咦,‘不改’不是把键盘吗?”有人问道。 舟向月终于忍不住,也插了句话:“对啊,要说三剑客……明明还有一把也叫这种名字的剑。” “啊,我也想起来了!”钱多脱口而出,“不是还有那位的……” 他突然噤声。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齐齐想了起来。 空气顿时陷入一种古怪又诡异的寂静。 ……确实还有一把类似名字的剑。 名为“不二”。 只是……那是“那位”的剑……或者说,是那个邪神的剑。 虽然翠微山颇为忌讳,但玄学界所有人都知道,那位叛离正道成为邪神之前,便是翠微山的弟子。 他当年就是在这里,匹配到了他的第一件灵犀法器——不二剑。 “哎呀,这么紧张做什么,”舟向月笑眯眯地开口,“那位都死了一千年了,棺材板都烂没了,有什么可怕的?” 有人打破寂静,刚才一瞬间窒息般的感觉顿时消散。 “是啊!而且听说根本没有棺材吧,横尸荒野!” “而且还是被他自己的弟子诛杀的!真是最憋屈的死法了,真真死有余辜。” “我听说当时玄琊君才刚满十六岁!所有人都看见了,他原本并没有绑定灵犀法器,但他当时拔剑指向邪神的那一刻,突然剑光大盛,剑身上受天命所感凝出了‘弑神’两字,金光灿灿彷佛神降!他就是那个时候突然匹配了灵犀剑,然后就把邪神一剑穿心了,果然是大义灭亲,天命所归!” 舟向月:“……” 我只是好心缓和一下气氛,没想让你们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来骂我,兔崽子们。 “说起来,你们听说了吗?”钱多神秘地说,“邪神嗝屁之后,玄琊君不知为什么,似乎一直相信邪神总有一天会回来。” “当然之后的事你们也知道了,他恐怕是对的……毕竟邪神死了一百年之后魇境才开始出现,然后杀掉的人越来越多,直到现在甚至开始吞噬毫无灵赋的普通人,”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舟倾。 “还有最近,观测到的魇境异动越来越多,特别是前两天那个事……你们说,是不是邪神真的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蛰伏着,蠢蠢欲动准备归来?” 是啊。 舟向月笑嘻嘻地想,他现在就在听你们说话呢。怕不怕?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怕!”唐思恩突然插话。 众人都看了过来。 唐思恩显然不太习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话,有点局促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那个,我是说……你们也知道嘛,邪神之前也不是没有尝试在翠微山复苏过,后来就是玄琊君亲手强行封印了当时这里出现的魇境……” 舟向月:“?” 你们莫要血口喷人,真当邪神是蚯蚓吗,还能一次一次复活的? 哪怕邪神也只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他当时死前就算好了,就在九百年后……呃,虽然精确度上出了点差错。 舟向月忿忿然,以前复苏的都是什么冒牌货啊,翠微山这帮人居然也认不出来,玄学界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别人听不见他的腹诽,还有人兴高采烈地接话,“对对,而且玄琊君还立下规矩,在所有翠微山掌控之下的魇境,但凡要进入,就必须先宣誓与邪神不共戴天!” 舟向月:“……?” 这倒是他第一次知道。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半天,他才弄明白,郁燃竟然把他书籍分类的强迫症照搬到了魇境管理上,在玄学界内推广了十分严格的魇境分级分类制度。 所有已探明的可控魇境都分为甲乙丙丁四类,危险程度逐级递减;未探明或发生异变失控的魇境如果造成大量人员受困或伤亡则构成境灾,根据估测的危险和危害程度,分为三、二、一级境灾,数字越小越危险。 舟向月:“……” 这很郁燃。 第74节 不仅如此,他们这些翠微山弟子上课或考试时进入魇境之前,都得先宣誓自己绝不会与邪神同流合污云云…… 舟向月一时竟无言以对。 郁耳朵这是要干嘛?难道还指望邪神发个誓就自首? 真不知道他那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啥,一天天的,真是越长越可爱了。 “嗯嗯!”钱多道,“而且当时邪神那把剑不是被玄琊君收起来了嘛!听说他把那把剑悬在床头,每天睡前、起来都看着,就是卧薪尝胆、头悬梁锥刺骨的意思,如果邪神归来,一定要将其斩杀!” 舟向月:“…………” 明明杀了他一次,这是做梦都还想追杀他的意思? 他缩缩脖子,感觉到后脖颈一丝凉意。 ……小兔崽子真的好恨他喔。 就在他们说话的工夫,外面的天空突然一亮。 随即,“砰!砰砰砰!”一连串烟花爆炸的声音传来。 “对了!师兄不是说今天是烟花节吗?” “走走走,去看烟花去看烟花!” 新生们一哄而散,都三两成群地跑出去看烟花了。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舟向月和唐思恩。 舟向月好奇地问唐思恩烟花节的来历。 他当年在翠微山的时候,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烟花节。真是代沟啊代沟,哎。 “你记得刚才齐琛师兄提到的尘寄雪前辈吗?”唐思恩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就是他当年留下来的传统。” “哦?”舟向月有些好奇。 他没有见过尘寄雪,这位显然是他死后才拜入翠微山门下的师弟,听起来似乎地位不一般。 那他人呢? “大概九百年前的时候,翠微山第一次注意到了魇境,有很多人进入魇境之后再也没能出来。学院派出了不少前辈去调查魇境,其中也有人从魇境中回来了,但出来的却有些莫名其妙,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解决所有魇境的通用方法。” “当时尘寄雪前辈正在学院学习,是玄琊君唯一的弟子。他没管学院的禁令,一个人闯进了魇境,然后就真的找到了破境的方法,发现只要杀掉魇境之主,就能破境而出。” “在那之后,他连破了三十六魇境,还发现了集齐境灵后能让一个人的第二种破境方法,在弑神榜上一口气冲到了第三名!” 尘寄雪是郁燃的弟子? 舟向月想,不错啊,是他的徒孙呢。 郁耳朵对自己都严格到变态,耳朵严选的徒弟绝对是人中龙凤。 唐思恩看了看舟向月若有所思的目光,一拍脑门:“哦,对,你应该还不知道弑神榜吧?” “什么榜?”舟向月失笑,“今天我以母校为荣,明天母校以我为荣那种榜吗?” 唐思恩被逗笑了:“不是啦哈哈哈!”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那个榜就在学院里,只不过现在是禁地了……原因有点那个……” 舟向月好奇极了:“哪个?” 唐思恩支支吾吾:“就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叫弑神榜,可这么多年来榜上第一的位置一直被红绫遮盖着,没人看见过底下的人像……” “不过我听说,听说哈!那个第一名一直是……那位……” 舟向月“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那确实是很邪门了。” 懂了,原来是“明日母校以我为耻”榜。 惭愧,惭愧。 第55章 今昔(3更) 唐思恩说完弑神榜榜首传说就是“那位”,又赶紧找补:“不过毕竟红绫一直遮着的,没人亲眼看到过,说不定就是谣言而已。舟倾你别害怕,别管榜首,弑神榜其他的排名都是很正常的,大家心服口服!” “比如尘寄雪师兄成为弑神榜第三的时候,榜上第二名就是付一笑院长。当然,那是当年的排名了,现在付院长已经被尘师兄超过了,排在第三。” 嗯?舟向月耳朵腾地竖了起来。 付一笑居然让一个后辈压了他一头,真成一个笑话了,回头他一定要好好笑话笑话他! 不过……付一笑那么脚踏实地的一个人,居然会被超过,看来这位尘寄雪确实了不得。 “那郁……院长排第几?”舟向月问道。 据说“那位”是弑神榜第一,尘寄雪、付一笑分列二三名,那郁耳朵连前三都没进啊? 也太丢他这个师父的脸了吧! “呃,”唐思恩挠了挠头,“我听说是因为这个榜只排翠微山的正式弟子,玄琊君当年入门的时候似乎不算正式弟子,所以就不在榜上。很多人都气得很,都说如果他上榜,肯定可以把那位压下去,弑神榜也就不会是禁地了!” “是啊是啊!”舟向月连连点头,忽然想起来,“所以这些跟烟花节有什么关系呢?” “啊呀,说这么多都跑题了,”唐思恩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是这样的,尘师兄在弑神榜上冲到第三后从校外回到了翠微山,那天晚上他为了庆祝,把学院库存的所有烟花都偷出来放了,一夜放了上千个烟花!” 唐思恩笑起来:“我爸妈当年就在翠微山读书,他们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晚上一夜火树银花,一朵朵烟花绚烂夺目,照得整个翠微山恍若仙境!……当然了,尘师兄后来把所有烟花都按原样赔了的,他家有钱。” 舟向月啧啧称奇,这位尘寄雪可真是个妙人儿。 如此嚣张又恣意的作风,想必是出身名门,无忧无虑长大的那种天之骄子。 和他不一样。 不过这么说下来,他倒确实有几分欣赏这位晚辈,于是开口问道:“那,这位尘师兄现在是?” 这般天赋资历,现在怎么说也该混到个院长了吧。 唐思恩叹了口气:“去世了。” “去世了?”舟向月愣了愣。 “对。”唐思恩吸了吸鼻子,有些沉重,“九百年前邪神在翠微山试图复苏,被玄琊君封印了。那时候尘寄雪前辈不是玄琊君的弟子嘛,就和玄琊君一起去了现场。” “玄琊君封印了翠微山的魇境,而尘寄雪前辈就在那次混乱中,为了对抗邪神而牺牲了。” “他就是在那时候超过付院长成为了弑神榜第二,但是榜上的画像变成了黑白,代表已故……从他死后第二年开始,翠微山的弟子们为了纪念他,自发地在这一天放烟花,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烟花节的传统。” “啊……”舟向月没想到自己听到的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尘寄雪竟是被他无邪君给害死的。 怪不得郁燃那么恨他。 毕竟耳朵那么心高气傲一人,收的弟子想必也是天之骄子。引以为豪的徒弟为对抗邪神而死,郁燃可不得恨死他了! 舟向月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他一定要把狐狸尾巴藏好,不然恐怕得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他好冤啊。 他可以赌咒发誓,自己一千年前死了之后真的一直死得透透的,第一次复苏就是这一次。 好家伙,该不会是不知什么妖魔鬼怪在翠微山作乱,这口大锅又扣到他邪神头上来了吧? 舟向月哭笑不得,邪神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不过,奇怪。郁燃倒不是会做出这种指鹿为马的事情的性格…… 可自己确实对九百年前那次所谓“复苏”没有任何印象。 舟向月心想,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了,舟倾,”唐思恩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今天开学,我爸妈送我过来的……他们过来接我了。” “哦哦!”舟向月瞬间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你去陪你爸妈吧,我自己逛就行,又不会迷路。” “嗯好,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那我们明天见!”唐思恩招招手走了。 舟向月望向门外,看见一对夫妻笑盈盈地把唐思恩给接走了。 唐思恩和他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福气满满的圆圆脸,有些胖的身材。 舟向月看着他,莫名又有种眼熟的感觉。 ……他之前是在哪里见过他们吗? 舟向月一边想着,一边出了门,一个人在山里漫无目的地瞎逛。 今晚果然热闹,一团团五彩缤纷的烟花时不时照亮夜空,一串一串流彩溢金的焰火升上高空灿烂绽放,再像渐渐熄灭的流星一样划过夜空。 烟花的火光一闪一闪地照亮山中一幢幢飞檐斗拱、古色古香的建筑,以及一张张带着笑的脸庞。 舟向月心不在焉地闲逛,经过了许多三三两两一起出来看烟花的同门,直到突然发现身边一片安静的黑暗,才惊觉自己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远处天空中是一朵一朵绽开的烟花,近处却是一片阒静。 舟向月:“……” 他总不能真的在母校迷路吧。 他凭着感觉胡乱地绕着小路七拐八绕地走了一段,转过一座山头,顿时看见前面山峰的高处静静地立着一座修长的多层白塔,如同一柄银白利剑直入云霄。 一轮近圆的满月缀在塔尖,如同一只莹白团灯。 舟向月停下了脚步。 他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凌云塔。 这座塔是翠微山的刑惩场所,后来凡间大乱、玄门崛起,进一步成为了整个玄学界的审判地,如有涉及整个玄学界层面的重要大事,会有最权威的十二人在这里做出决策,可以说是玄学界最高决策机构,被称为“凌云台”。 不过舟向月在翠微山门下时,凌云塔基本还只是翠微山自己的刑惩地。 他读书那时没少惹祸,被抓来的次数数都数不清,对这里可谓是熟悉到了骨子里。 过去和现在交织,他忽然觉得心里某一处柔软的地方缓缓地松弛下来,像朵蒲公英一样悠悠地飘散开来。 舟向月抬起头,目光亲切地一层层从塔底往上数,一,二,三,四……十八。 十八层凌云塔,被无数曾被抓来这里领罚的弟子称为“十八层地狱”。 第75节 凌云塔高耸入云,塔尖是一颗碗口大的夜明珠,是翠微山最高点。 咦?舟向月的目光顿了顿。 他印象中凌云塔尖的夜明珠是银白色的,怎么现在似乎长得有点不一样? 盈盈月光之下,塔尖夜明珠上透出丝丝缭绕的血红光泽,比起银白半透明的鲛珠,更多了一丝神秘的美丽。 难道是他记错了? 舟向月一边思索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往前走。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扫过凌云塔边黢黑的断崖,忽然凝住了。 月华如水,洒落在银白的凌云塔上,也洒落在那座利落如剑削的断崖上。 断崖边缘,立着一个无比熟悉的修长身影。 黑衣如夜,在断崖边的晚风中猎猎飘拂。 今晚的月光其实极亮,加上远远近近地烟花爆炸声,到处都很热闹。 夜空里的烟花一闪一闪地映亮那人长袍上绚烂的织金花纹,也勾勒出他修长而沉默的轮廓。 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像。 明明是那样红尘喧嚷的一个热闹烟花夜,那个人却独自站在凌云塔的断崖边,几乎要融化在黑暗中。 仿佛他的尘世,早已失落许久。 舟向月站在原处,欣赏了好半晌。 平心而论,他这徒弟的气质实在很是不错。 不愧是一千年前的人间帝星,哪怕如今他早已不再是帝王之子,行走在凡尘之间,也自有一种君主般的气质。 欣赏够了之后,舟向月脚底抹油,悄无声息地溜了。 ——不然难道叫他上去说声嗨吗? 不知怎的,他不太有再逛山看烟花的心情了,径直回到了住处。 走到门口,他下意识摆弄了下门铃。 “耳朵耳朵,开门开门!” “耳朵耳朵,开门开门!” 熟悉的门铃声顿时响起。 舟向月若有所思。 当年郁燃明明对这个开门铃声很有意见,迫于自己作为师尊的淫威,最后才别别扭扭接受了。 没想到后来他死了,小兔崽子在他的住处鸠占鹊巢这么久,居然还留着这门铃。 ……好哇,口是心非。 原来你是这样的郁耳朵! 舟向月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半点没耽搁地朝里走,穿过自己那张靠窗的软床,继续往里—— 径直推开了最里面卧室的门。 当年郁耳朵还是他门下徒弟时,他便睡在通风采光好的外间,而郁燃则睡在里间。 如今,这里的一应摆设也和一千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一尘不染、禁欲规整。 ……这很郁燃。 舟向月早就料到这一点,根本没惊讶。 他只是望着那张床头悬着的银白色长剑,久久凌乱。 ……小兔崽子居然真的把剑悬在床头! 真的是……好特么变态啊。 自己被他一剑捅死了,他是有多不解恨,这是还想来第二剑的意思? 舟向月按捺不住心中疯狂涌动的腹诽,走到床头。 那把悬在空中的剑因空气被扰动而微微颤抖,剑身如流水清泉般透亮。 没错,就是他的剑。 他的灵犀法器。 舟向月仰头看它,眼底有一丝恍惚。 ……一千年没见了,不二。 他正想伸手去摸一下自己当年的灵犀法器,突然感觉背后射过来一道凛冽的目光。 舟向月心头微动,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前方的那把悬剑。 然后,他往前一步,正好走到了剑下。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断裂轻响,头顶那把剑突然坠落下来! 那剑远看着轻盈透亮,可当剑尖直指向他时,却裹挟着一股大漠长风般不容抵挡的凛然威势,直冲他的眉心而来! 三寸,两寸,一寸…… 舟向月惊恐地闭上眼睛缩起脖子,抬手护在面前,像是吓得忘记躲开—— 电光石火间,一道黑影骤然如狂风般席卷过来! 灿烈金光一闪,时间仿佛在刹那间无限拉长。 萤星般的雪色剑光蜻蜓点水一般轻轻点过舟向月的眉心,又贴着他的面颊滑下一道冰凉轻盈的细线。 砰! 时间在这一刻骤然归位,舟向月仰面被重重推倒在了床上。 压倒他的身躯裹挟着凛冽的寒气,偏又扑面而来一种仿佛烈日下剑刃滚烫的气息。 冰与火碰撞的瞬间,他的双手手腕一起被摁在了头顶。 下一刻,雪色剑尖逼至脖颈。 那种熟悉到灵魂又冰冷尖锐的触感让舟向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片刻之后,一缕削断的青丝才缓缓拂过面颊,软软地落在耳侧。 舟向月看不见,一道浅淡得几不可见的血痕从他眉心显现,剑尖点过之处缓缓渗出一滴鲜红圆润的血珠,仿佛眉心一颗朱砂痣。 艳得惊心。 “……你故意的?” 低沉微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酝酿着愤怒至极的风暴。 第56章 今昔 舟向月闭着眼,心中响起了警铃。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直觉告诉他,郁耳朵肯定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端倪。 等等。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或许郁燃不是发现了什么舟向月的端倪,而是认识这身体的原主,舟倾。 舟向月心中八卦的心思“噔”的就起来了。 哇,他们俩是有什么值得冲进魇境抱出来带回家的交情吗? 谨慎点,别露馅—— 不过,他本来就准备恶心恶心郁燃,让他受不了把自己赶走的。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舟向月闭着眼心念电转之间,郁归尘开口了。 “……你故意的?” 不容躲闪的问话从头顶传来,那种扑面而来的金属灼烫气息更加凌厉逼人。 舟向月缓缓睁开眼。 一睁眼便望进了一双凌厉的暗金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蹙起眉头躲闪开目光,扭过脸去看被按在头顶的双手,不舒服地挣了挣,语调怯怯:“……您,您在说什么?” 难道郁耳朵还指望他上来就不打自招? 哎,小徒弟还是像当年一样天真单纯,毫无长进。 “看着我的眼睛。”郁归尘说。 他手上摁得更紧了,轻轻松松便死死压住了身下人的挣扎,还俯身下来,高大的身躯整个将少年笼罩在了底下。 这下好了,别说被抓在头顶的双手,舟向月连身子都动弹不得了。 舟向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风水轮流转,五年师父三年徒弟…… 他忍。 舟向月是何等人也,转瞬就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 他挣扎犹豫地抬起头,怯生生看进郁归尘的双眼。 不就是比拼演技嘛,他最擅长了。 仔细瞧去,郁归尘其实有一双深褐色的眼眸,但瞳仁中隐隐流转暗金色的碎光,乍一看便极容易错认为暗金色的瞳仁。 第76节 舟向月仅仅与这双眼对视了几秒钟,眼中便燃起一丝灼痛,仿佛有火燃烧。 他顿时泛出了泪花。 做师父时从来没有被郁燃这么盯过,没想到小兔崽子直视的目光这么厉害。 而且一千年不见,小徒弟的道行竟已这么深了,不愧是天天在师父睡懒觉的时候早起练剑的变态…… 不知道说点啥,给大佬磕个头吧。 “……郁前辈,您弄痛我了,”舟向月湿漉漉的眼睫微颤,缀了迷蒙如雾的细细泪珠,“我……我有点害怕。” 醒醒,你的仇人已经死了一千年了! 你面前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凡人少年啊,禽兽! 郁归尘闻言果然一僵,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松了半分。 舟向月立刻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委屈掉泪,嘟嘟囔囔:“……郁前辈,谢谢您从魇境中把我救出来,没有您我恐怕就死了吧……但,但好多人竟然以为我们是……是那种关系……” 郁归尘的手一颤。 舟向月大喜,哽咽地继续下猛料:“他们还以为我身上的伤……都是……您……在那个……床上……神勇无比……不懂得怜惜人……” 郁归尘整个人都僵成了木头,耳根子刷地红到仿佛能滴血。 舟向月觉得自己憋笑快要憋出内伤了,好在演技精湛天衣无缝,能用抽抽噎噎掩饰肩膀止不住的抽动:“甚至还听到有人议论说……说您……是看上我了才利用私权把我弄进学院……” 眼前骤然一花,郁归尘倏然起身。 一身黑衣绘金的高大男人眉眼冷厉,长发遮住通红耳朵,看起来冷峻如高山峭壁,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如果不是刚才那瞬间舟向月听到了他近在咫尺的剧烈心跳声,还真信了他的鬼。 看来一千年过去,他这从不懂骗人为何物的好徒儿演技也不是全无长进。 不过,好在他还是拿捏准了郁归尘的死穴。 这么一个几乎对什么都有洁癖的小祖宗,被人不明不白地污蔑有私情,那绝对是不能忍受的事情。 舟向月从床上坐起来,揉起手腕来,一边揉还一边发出轻微隐忍的“嘶嘶”抽气声。 他瞥了郁归尘一眼,满意地看到他僵硬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愧意。 一个小动作让他愧疚一整天,完美。 舟向月心情大好,偷偷打量了几眼一千年未见的小徒弟。 或许是因为郁归尘也是闭关了数百年刚醒过来的老古董,他身上依然是一袭和当年如出一辙的玄色长袍,长袍上点缀着日月、星辰、藻、火等金银纹绣十二章,腰间墨色佩绶,玉色煌煌。 这矜雅贵介的一身,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被寄予厚望的人间帝星,吃穿用度均是人间顶级的规格。 一道绘饰金纹的黑色鹊尾冠在发间高高挑起,在梳得无一丝凌乱的额发前压下一枚梵印,金色流苏坠到额间,隐约有金属摩挲的细响。 舟向月眨了眨眼。 郁燃一向戴鹊尾冠,他是见过的,可这梵印流苏却是他第一次见。 不得不说,金色流苏坠在前额,微妙地将郁燃那凌厉逼人的气质压了压,衬出几分少年气的俊朗卓然。 看来郁耳朵的审美也有所长进,不错不错。 郁归尘眉眼一敛,垂目看向手中流淌着雪色的银白长剑。 舟向月也随着他的目光去看那把剑,看见剑身光彩熠熠,似乎比他刚见到的时候更加明亮夺目。 他不由得有些出神,想起当年他第一次见到不二剑的时候。 那年他十二岁,瘦瘦小小,在翠微山怎么吃都养不胖。 然后,这把剑选择了他。 “想不想摸一摸?”郁归尘忽然淡淡开口。 舟向月一惊抬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看剑似乎有点入迷,被郁归尘发现了。 他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起来:“不了不了……” 郁归尘冷冽的眸子意味不明地盯着他,剑眉轻挑,便听得他继续道:“毕竟剑如主人,威武雄壮……不敢摸不敢摸。” 郁归尘似乎哽了一瞬间,“……这不是我的剑。” “咦,不是您的剑?”舟向月好奇道,“那是谁的?” 试探试探,试你个大头鬼的探。能试探出来我叫你师父。 要比心眼子,十个郁归尘加起来和他比,还差了一百个付一笑。 郁归尘面无表情:“是无邪君舟向月的剑。” “啊!”舟向月睁大了眼睛,“这,这这这……那就更不敢摸了!郁前辈您正义凛然百毒不侵,那位的剑挂在脑袋顶上也是卧薪尝胆,而我只不过走近一点,差点被它给削成两半……邪神的遗物,果然可怕之极,阴邪之极,一般人镇不住啊……” 其实主要是怕不二剑见了久别的主人太过热情,万一露馅就不好了。 郁归尘却蹙了蹙眉:“这把剑不是阴邪之物。” “啊……”舟向月想了想,“我懂了,您的意思是器物有灵,本无善恶,只是用在人手中,向善便为善器,向恶便为凶器……谢谢前辈教导!” 郁归尘瞥了他一眼,眼神深沉晦涩,却没有再说什么。 他转身重新将剑挂在床头顶上,随后指了指剑尖直指的下方床铺:“坐这儿。” 舟向月:“……” 他不情不愿地过去坐下了。 头顶一把凶器颤颤巍巍的感觉,让他总觉得有一道锐利的光落在脑袋顶上,心神不宁。 哪怕是自己当年的剑,毕竟也是凶器。 “梨园梦魇境里,发生了什么?” 舟向月一愣:“郁前辈,您不是已经问过了楚师兄和祝师兄……” “我要听你说。” 郁归尘毫不掩饰,“想想你头上的剑,看着我的眼睛说。” 舟向月:“……” 好家伙,这哪是问话,这是来审犯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颤抖地开口:“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郁前辈……” 郁归尘直直地注视着他:“错哪儿了?” “错在不该意气用事,闯进魇境……”舟向月怯怯道。 这时,他骤然感觉直视自己的那双暗金瞳仁中燃起了火焰,焰色转瞬便顺着相接的目光燃至他自己眼中,逼人的灼痛顿时沿着眼珠向脑海深处迅速蔓延,仿佛眼中着了火。 舟向月顿时痛出了眼泪:“我……明明知道那里很危险,明明知道学院三令五申不准私自进入魇境……” 晶莹泪珠顺着脸颊淌下,少年清润的声线染上了哭腔。 “……”郁归尘的神色抽动了两下,不自然道:“别哭了。只是问个话而已,只要实话实说就不会有事,不要紧张。” 金色的目光一动,那种烧灼的剧痛顿时减轻不少。 “……”就是因为他得睁眼说瞎话,所以紧张啊! 舟向月实在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动作间把我见犹怜的神态做了个十成十。 奈何郁归尘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依然定定地凝视着他,见他不说话,那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又强了一分。 舟向月心中暗骂,这么不解风情,活该这家伙母单一千年! 他没办法,抽抽噎噎地开口:“我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傩堂里,周围阴森森的,桌子上摆着好几尊神像,中间那尊戴着个吓人的面具,一身红衣……” “你看见无邪君神像了。”郁归尘严肃道。 他的话可以和楚千酩的话相互印证。 舟向月点点头,眼泪沿着眼角蜿蜒而下,脸颊一片濡湿。 这下不用他装哭了,还有源源不断的眼泪在止不住地涌出来,因为实在太痛了,就像拿着点燃的火柴凑在眼前灼烧一样…… 他自从重生来就毫无痛觉,之前再严重的伤都能照样浪到起飞,更显得此刻这股灼痛难以忍受。 郁耳朵这什么要命的邪术! 舟向月想起来,自己当年就听别人说过,他这小徒弟有一双剜骨存真的火眼金睛。 说出来不怕人笑话,他当时还以为是夸郁耳朵聪明机智来着…… 没想到是真·火眼金睛啊!谁不老实就烧谁的那种! 舟向月实在受不了了,决定速战速决:“我听到了鬼哭,还看见墙壁上的黑影闪闪烁烁,好像鬼影穿梭……然后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闻到一股很冷的花香,就感觉自己眼前一黑,后脑勺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周围一片混乱,我还没等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呢,突然就胸口一痛,吐了一大口血出来……还没清醒过来,就又吓晕了。” 他泪汪汪地看着郁归尘眨眨眼:“我就只记得这么多了,郁前辈……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郁归尘:“……” 就在这时,他身上传来了轻微的“叮”的一声。 舟向月顿时精神一振——那是翠微山统一配发的手机的通知铃声。 是不是学院有什么事要找郁耳朵走了!天助我也! 郁归尘的目光一移开,舟向月脑中那种烧灼的痛感顿时消失了大半。 他一边抽抽搭搭地抹眼泪,一边悄悄地斜觑郁归尘的手机屏幕,可惜什么也看不清。 但他看见郁归尘突然皱了皱眉。 郁归尘严肃地转向他:“明天就要去摸底考试了,今天早点休息。” 舟向月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很好,这是要结束的节奏。 郁归尘果然站起身来,“你安心住在这里就是,但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 “啊……”舟向月这才想起来,自己其实是偷偷进人家房间被抓了个正着,不由得有些讪讪,“好的好的,抱歉郁前辈,我错了……” 可他真有点冤枉,毕竟当年他为师,郁燃为徒,他还经常在小兔崽子睡觉的时候进来看看他是不是又踹被子了。郁耳朵当年从未对此说过什么,他也就从来没有“不要随便进里间”的意识。 第77节 好在郁归尘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带着他到外间,锁上里屋的门之后,转身就离开了。 舟向月透过窗户往外看,见他背影急匆匆的。 屋子里只剩下舟向月一个人,他总算长长松了口气,又揉了揉尚有些酸痛的眼睛。 啧,小兔崽子越来越难搞了,会咬人了。 ……他真的这就放过自己了? 不知道给郁耳朵发信息的是谁,他真要好好谢谢他! 舟向月无所事事地瘫到窗边的躺椅上,又拿出手机来刷。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很能消磨时间的东西。 他把翠微山app里里外外基本都摸了一遍。 学院官网里有各种面向全校的通知公告,还有不少关于魇境的信息。 比如哪个坐标又出现了哪个魇境,情况不明,提醒各位师生注意。 再比如哪里哪里新探测到的未知魇境需要人手去探索攻克,招募有意向报名的人员。 以及哪里哪里的魇境破境线索更新,补充境主弱点之类。 个人中心里有通知、课程表、基本信息、成绩单等等,不过现在都还是一片空白,首页显示的状态是“灵赋测试已完成,待出结果”。 他把这些都摸得七七八八了,便又点进了翠微论坛。 过了半天时间,飘在最上面的热帖还是那三个,《玄琊帝君闭关九百年首次出关,竟是为了她!!!》那栋楼已经到了七千多层。 这楼也够长寿的啊,到现在都还没被封。 舟向月心里嘀咕着,又点了进去。 他迅速往下翻到上次看过的位置,发现往下两三千层也都是对他的身份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揣测,以及各种他看都看不懂的缩写。 不过,到第4831层时,情况突然有了变化。 4831l:爆料!我发现了小美人的真实身份!你们看,是他没错吧? 层里放了一张高糊的一看就是偷拍的照片,照片里白净细弱的少年怀里抱着一条喜庆的胖头大锦鲤,而少年的眼神迷茫中透着一丝嫌弃。 4832l:卧槽!!!这是真的图吗?我没看错吧,这难道是灵福鲤?灵赋测试?被玄琊君看上的小美人居然是个新生? 4833l:灵福鲤?!你说这是狗狗鱼我都信啊,这鱼看起来好像在拼命往他怀里钻求抱求摸头的样子 4834l:救命,富贵大爷没有当场把他的头拧下来?难道他也是鲤鱼成精吗? 舟向月一边刷手机一边想,那酒肉和尚鱼富贵既然是卜筮学院的现任院长,也算是自己的继任者了。 有机会可以去会会他,作为前辈指导一下工作。 4835l:所以是谁是谁!! 4836l:爆料,确实是这届新生,叫舟倾 4837l:?!我听我师妹说过,这不是那个灵赋为零的废物吗? 4838l:灵赋为零?!你在逗我? 4839l:是真的,当然灵赋测试结果还没出来,摸底考试还没举行呢,是有个学生带了能测灵赋的法器给测出来的 4840l:……我的滤镜碎了,玄琊君竟是外貌协会的人 4841l:重点是这个吗?!讲真,哪怕凡世那些特别有天赋的凡人,灵赋都不会为零吧?毕竟很多天赋是共通的 4842l:认真脸,没有灵赋也能修行?学院怎么把他招进来的? 4843l:呵呵,是爬上了玄琊君的床才钻进翠微山校门的吧 4844l:。。。。。。 4845l:还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潜规则吗? 4846l:听说他就是个普通人,被吸进了魇境之后纯粹靠运气好被带飞破境活下来的,然后在入学失忆二选一里选了入学。 4847l:不止,你们知道有两个二年级的偷偷进魇境,回来被罚进凌云塔了吧?舟倾就偷偷跟着他们俩进去的,然后一进去就吓晕了,还是那俩二年级学生一路背着他才活下来的…… 4848l:瞳孔地震,这种废物招进来真的没问题吗?翠微山风评被害! 4849l:谁叫人家是个废物美人呢,光凭那脸那身子就能把玄琊君那个千年单身钻石王老五迷得找不着北,凭借他的地位,走后门塞一个人进来那还不容易。 4850l:……我看那明明就是个病秧子吧,那细胳膊细腿的,承受得住玄琊君的狂风暴雨吗? 4851l:更应该问的难道不是玄琊君明明见过那么多世面,怎么偏偏就被这个小妖精给缠住了? 4852l:谁知道呢,说不定玄琊君就好这口,大佬们怪癖都很多的。 舟向“噗”地差点笑喷。 虽然病美人不是他那小徒弟的怪癖之一,但郁燃的怪癖真的不少,比如藏书必须按作者、时间、大小甚至颜色码得整整齐齐,编订条码比图书馆还严格,而且书必须维持崭新崭新一点折痕都不能有的状态。 再比如吃穿用度极其讲究,哪怕是逃命的时候,让他用不干净的杯子喝水都像要他的命一样…… 往下滑看到楼里的各种传言越传越离谱,舟向月一边刷一边笑得合不拢嘴,时不时惊叹他们的想象力。 翠微山的弟子们和当年相比一样活力满满,年轻真好啊! 看着看着,舟向月感觉自己都忍不住开始手痒了。 他点进回复框,也想写点什么,结果弹出一个窗口,提示他要先起一个论坛昵称才能发表,论坛昵称不能与别人的重复,三个月才能改一次。 这样啊。 他随便想了想,便填了个“翻船”上去,确认通过了。 7259l【翻船】:跟你们讲,郁耳朵看着凶,其实心里很温柔很可爱的 7260l:?!看id莫名觉得……莫非是正主来了? 7261l:你是想说其实在床上很温柔吧哈哈哈哈哈哈 7262l:是绿吧,天下难道真能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舟向月一愣,绿是什么意思? 7263l:肯定是绿,哈哈哈哈哈哈,不然那废物小美人儿看到了不该第一时间跑去找玄琊君嘤嘤嘤吗?然后删帖封号一条龙 7264l:不管不管,摩多摩多! 7265l:翻船翻船,快讲讲你和郁耳朵那些只有大人才能听的睡前故事呀~(乖巧脸) 哦……他大概明白了,大概绿就是假扮正主讲故事的意思。 这岂不更好! 7266l【翻船】:是这样的,他很喜欢抱毛绒绒温暖的小动物,摸耳朵啊摸尾巴什么的,还会在脖子上戴上他最喜欢的装饰。 7267l:卧槽卧槽,层主我get到你的意思了,兽耳play,兽尾play,颈圈!嘶哈嘶哈! 7268l:层主好厉害,竟能用这么质朴无华的语言表达出这么丰富的内涵ww 7269l:不对吧?我听说玄琊君很讨厌小动物的,他门下从来不让养宠物,层主编故事也做点功课好吧? 哈? 舟向月心道,你这又是哪里听来的假消息?郁耳朵看到可爱的小动物就走不动道的好吧,冷硬外表之下明明就是一颗软得不行的心,小闷骚。 7270l:哎呀都说是绿了,不要这么ky 7271l:震惊,这栋楼居然活了这么久,看出来乔青云是真的很忙了哈哈哈 7272l:凑上这种热闹,我的号死而无憾了! 7273l:翻小船快来啊!!敲碗等! 舟向月大受鼓舞,编得更加起劲了,很快就有了一大堆回复在他发布的间隙: “摩多摩多!” “搞快点搞快点!” “可恶,翻小船你是山顶洞人吗,怎么打字这么慢!” 他正捧着手机造谣得开心呢,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冷冷传来:“好看吗?” 舟向月手一抖,手机“砰”的一声砸脸上了。 舟向月:“!!!” 妈哒吓死他了! 他一把将手机塞到背后,顶着脸上的一片红印子战战兢兢翻身起来:“……郁前辈,这么晚了,您还不睡啊?” 郁归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走的时候,说让你今天早点休息。你是不是答应了?” 舟向月:“……” 郁归尘居高临下俯身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把他笼罩在里面。 一股莫名的危险预感让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郁归尘看他不说话,冷冷道:“现在几点了?” 舟向月:“……” 他乖乖地看了一眼时间,已过了零点了。 ……他只是刷了刷手机而已,时间都去哪儿了?! “郁前辈,我,我错了……”舟向月嘴角一撇,又要挤出几滴眼泪来。 郁归尘却完全不吃他这套,向他伸出手:“手机。” 言简意赅,含义明确。 舟向月抓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攥紧了。 救命啊!他现在可不是郁耳朵的师尊,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少年…… 小兔崽子不会一怒之下杀人灭口吧?那他死得可太冤了,堪称最悲惨邪神top1…… “我……”舟向月眨眨眼,可怜巴巴地望着郁归尘,“我可以不给吗……” 郁归尘:“你觉得呢?” 第78节 舟向月:“……” “这是……我的隐私!”他突然想起楚千酩对他说的话,硬气了一点,“不给!” 郁归尘岿然不动,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大有他不给,他就一直这么等着的架势。 舟向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宰相肚里能撑船,邪神要能屈能伸能扁能圆。他忍。他忍忍忍! 他拉拉扯扯、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忍辱负重地把手机交出去了。 郁归尘拿到手机,二话不说就开始翻动屏幕。 舟向月想到这一整栋楼的内容以及他刚才的发言,心如死灰。 对了,是不是有人说论坛里会删帖封号什么的…… 舟向月十分愧疚地想,对不住了,各位催更的师弟师妹们。 是师兄害了你们。 郁归尘看着手机屏幕,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 他没有动,还是撑在舟向月那个躺椅上微微俯身的姿势,把少年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舟向月不自在地动了动。郁耳朵一直这么站着,居然也不觉得累? 郁归尘忽然冷冷地开口,蹦出几个词。 “可爱?” “温柔?” 低沉的声音一顿,怪那嗓音太有磁性,一字一顿地念出来这么尴尬的词,变得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郁耳朵?” 舟向月:“……” 救命啊,一千年不见,他的好徒儿越来越变态了! 第57章 今昔 其实郁归尘也没有没收舟向月的手机,甚至没有看多久就还给他了。 只是脸色铁青,浑身笼罩着低气压。 舟向月战战兢兢,自觉不去触摸他的霉头。 毕竟,对郁燃来说,被人造这种谣恐怕是比杀死他还要可恨的事情。 果然,第二天一早,舟向月再点进论坛时,就发现那个热帖第一消失了。 再点进论坛的个人中心,就显示他因为在那栋楼里的发言被封号,7日之内不得发言。 舟向月:哦吼。 他叹了口气,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因为郁归尘在家里,他做什么都觉得不踏实,干脆早早出门,先去翠微山的理发店把头发剪短了。 之前楚千酩专门提醒他,说长发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挺麻烦的,最好在进下一个魇境参加摸底考试之前赶紧剪短。 舟向月向来很听劝。 理完发之后,他就去了候考室。 其实魇境作为怨气戾气凝聚的魇所化出的境,通常都是地缚的,只有误入其中的人才会被吸入,哪怕是危险程度极高、力量深不可测的魇境,一般最多也只能做到吞噬附近一定区域内的人。 所以正常来说,翠微山考试要让考生们进魇境,自然也需要将他们运到那个地方触发魇境才行。 不过,翠微山有自己的传送法阵。 在已探明的魇境里做好标记物,再用法阵直接将考生们从候考室成群结队地传送过去,就可以省下一大笔交通费用,省时省力。 候考室就在位于安宁谷边缘的栖梦阁。 安宁谷是翠微山的陵园,里面是一大片杏林,杏林深处藏着一座座墓碑,埋葬的都是逝去的翠微山故人。 此时的安宁谷,和舟向月记忆里的别无二致。 正是冬末春初,凡世的杏花不会开得这么早。但安宁谷是翠微山灵气荟萃之地,沾染了灵气的杏花也开得早,此时一棵棵杏树上已经有如淡淡粉霞的早杏摇曳了。 晨光温柔,微风习习。 舟向月走进栖梦阁时,几朵杏花打着转儿飘落到门前的白玉台阶上。 一地淡粉色落英。 他刚一踏进屋子里,里面的人群就猛地一静。 “嗯?”舟向月莫名其妙地环视一圈。 无数道或轻蔑或敌意的目光嗖嗖地射了过来,热烈欢迎他的到来。 “就是他啊?那个灵赋为零的废物花瓶?” “呵呵,也就一张脸好看点,你看他那么细细瘦瘦的一条,也不知道玄琊君看上了他哪里!” “人家能爬上玄琊君的床,他的秘诀那是能让你知道的?” “卧槽你发现了吗,那个帖子已经删了!我的号都封了!” “卧槽真的!有后台的花瓶就是牛x啊,最讨厌这种没本事就会靠脸上位的花瓶了……” 唯有窗边的小胖墩冲他招了招手:“舟倾!舟倾!” 舟向月一眼便看到了唐思恩。 他享受着周围热烈的注目礼,施施然走到唐思恩边上坐下。 然后突然一回头,顿时看到许多脑袋“嗖”地齐齐转向其他方向,装作若无其事。 “噗——”舟向月差点憋不住笑出声。 唐思恩惊恐地看着他:“舟倾,你怎么了?” “……没什么,”舟向月连连摆手,“只是想起了之前跟一个兄弟的对话。” 刚才那些人齐齐转头的场景,叫他想起当年一起上学时,有次他问付一笑:“哎哎笑哥,你说向日葵向着太阳转,那晚上它们面向西边之后第二天早上日出是啥样的?猛的一回头吗?” 当年的付一笑:“……” 付一笑居然很认真地想了想:“除非成精了,否则向日葵就算回头也只能是慢慢回头吧,不会猛回头的。” 嗐,那个呆子。 舟向月想着想着,嘴角便带上了笑意。 可惜听说那呆子正在魇境里,恐怕自己从摸底考试回来之前都见不上了。 “舟倾,”唐思恩看着他,欲言又止,“……你,你真的不紧张吗?” 他纠结了许久,才压低声音凑到舟向月耳边:“一定要小心啊……有人说不定会在考试里给你使坏……好像,呃,好像有一些人看不惯你……” “哦,没关系,”舟向月笑眯眯道,“就喜欢看他们看不惯我还得和我做同学的样子。” 唐思恩:“……” 行吧,凡世的人有凡世的梗。 不过,他有点疑惑地想起,好像舟倾之前没这么大胆来着……难道一次魇境历练,真能让人勇敢这么多? “对了,听说会用实际魇境来做考场,考试会很难也很恐怖,”唐思恩紧张地说,“据说是为了拉开区分度……” “咦,”舟向月奇道,“那不怕泄题吗?” 他自己创造的东西他知道,大部分魇境都是比较凶残的,危机四伏、动不动死人,恐怕适合做考场的魇境不太多。 那岂不是说明题库就那么一点点,只要给点暗示,很容易就押中了? “哦,那倒是不用担心,”唐思恩解释道,“考场都有阵法禁制的,所有参与考务和第一批考试的人都没法向别人透露考试内容,暗示也不行。而且学院对作弊查得很严,如果被发现有人试图打听考试内容,会直接记作零分。” “原来如此。”舟向月连连点头。 真为现在的师弟师妹们掬一把泪,想当年翠微山纪律可没这么严格,他就偷偷钻过很多次空子…… 当然被发现的次数也不少,被罚进凌云塔简直是家常便饭。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趾高气扬地出现在了侯考场门口,一进来就左顾右盼,在看到舟向月时眼前一亮:“哎呀,舟倾,你还真敢来考试呀?” 原本就在窃窃私语的众人顿时又齐齐转头过去。 看到又一幕向日葵甩头的舟向月:“……” 对不起他真的要忍不住笑场了。现在的孩子们怎么都这么可爱啊! “啧啧啧,”钱多走进来大声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昨天晚上鱼富贵去找乔青云了,说他觉得你不适合参加摸底考试,因为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候考室里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卧槽,这是富贵大爷第一次说哪个学生不适合参加摸底考试吧?” “咦,为什么?就算是灵赋测试,结果也没那么快出吧?” “可能要得到精确数值需要几天时间,但有灵赋有和没有之间,区分起来就很快了。” “有道理!” “所以他不能考试了是吗?哈哈哈哈哈,谁叫他靠脸硬蹭,活该……” “就说钱少爷的旺财是准的嘛!测了两次灵赋都是零,明摆的就是个废物。” 听到别人说起自己的灵物,钱多脸上得意之色更明显了。 他摆摆手:“哎呀,我听说本来乔青云都要同意不让你参加考试了,已经给各个院长内部联系群发了通知,没想到郁归尘却突然去找乔青云,说他可以替你担保,让你参加考试。” 他满脸不屑地看着舟向月:“舟倾同学,能不能透露下,你究竟是用了什么邪术把玄琊君给迷得这么神魂颠倒啊?” 第79节 候考室里猛的一静,然后炸开了锅。 “卧槽,潜规则都可以这么明显了吗!” “这是实锤了吧?从床上爬到学校里,呵呵,不愧是花瓶的心机手段,真是够曲线的啊……” “等下,该不会我们等会儿的主考官就是玄琊君吧?他这是打算明晃晃给小情人作弊?” “卧槽!哪怕他是玄琊君,我也绝对不能接受!凭什么?” “默许作弊是翠微山之耻!” “枉我还觉得玄琊君算是当今玄学界数一数二的人物,没想到竟然也会这么不要脸……” “舟倾,你别听他们瞎说!”唐思恩愤愤地回过头来,“……舟倾你怎么了?” 刚才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一直笑嘻嘻不当回事的少年,此时脸上虽然还带着微笑,却莫名透出一丝阴森的冷意。 把唐思恩给吓了一跳。 少年微微勾起唇角,慢慢站起身来—— 唐思恩的直觉在这一刻警铃大作,只觉得一股凉意骤然沿着脊椎窜上来。 就在这时,一个愤怒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这里是翠微山,谁敢在这里对玄琊君如此不敬!” 舟向月微怔,抬眼向门口看去——竟然是楚千酩。 他显然听到了刚才人群中的议论,气得满脸通红:“若不是玄琊君力挽狂澜,两次挫败了邪神的阴谋,恐怕翠微山今天都不复存在了!你,你,还有你……你们的家族,恐怕都已经沦落成邪神的傀儡了!你们有什么脸在这里议论他?” 被他点到的人脸色纷纷变得难看起来,偏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因为他说的都没错。 翠微山乃至整个玄学界,曾有几次在邪神的威胁下风雨飘摇。 其中最危险的两次,都是玄琊君几乎以一己之力扭转败局,阻止了邪神降临。 这帮半大孩子们没有见过邪神降临,对此没有什么概念,但家里一定至少有几位长辈对当年的恐怖记忆犹新,说起玄琊君都仿佛是谈论神明一般。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闭关了数百年几乎从不与翠微山以外的人打交道,却依然在整个玄学界享有极高威望的最重要原因。 再加上现在候考室里的都是新生,而楚千酩比他们大一级,而且大家都知道他是付一笑院长的侄子,人家也算是有来头的…… 全场顿时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但大多心里还有几分不服气。 就在这时,候考室另一边的门“砰”地打开了,第一批考试结束的新生和补考生们涌了出来。 有的满脸惨白,有的目光呆滞,基本上一个个都失魂落魄,还有好几个径直冲到了窗边,伸出头去呕吐起来。 “!!!”在场的新生们哪见过这种阵势,一时间都被吓住了。 “考试这么快就结束了吗?”有人紧张地问道。这也太快了吧! “没有吧,考试里越早挂科,应该就会越早出来……”回答的人压低声音,“这些应该都是没考过的。” 一个少年踉跄了两步,扶住门框就开始嚎啕大哭:“完了,我完了……这鬼考试也太恐怖了啊!这都是我第二次补考了,又不及格……我还有什么颜面回家……” 他哭得撕心裂肺,在场之人莫不升起同情之心,同时也心有戚戚焉—— 天哪,这摸底考试到底是有多难?多恐怖? 原本就紧张的气氛顿时更紧张了。 一个女孩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温声劝慰道:“师兄,不要放弃啊……再努力努力,下次一定没问题的。” 那少年却哭得更凶了:“呜呜呜呜,还要考第三次啊!我大概不是玄学这块料吧……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众人不知不觉间都忍不住围到了他身边,此时纷纷出言劝道:“师兄,别想那么多……” “对啊,”钱多忽然亮出了大嗓门,“师兄,相信我,你绝对是玄学这块料!你看,你都通过了灵赋测试,成功被翠微山录取入门了,就说明你绝对是有玄学天赋的!” 他一转头,指了指正斜靠在窗边看戏的舟向月:“你看那边那个病歪歪的矮子,他灵赋测试是零!” 舟向月:嗯? 喂,病歪歪就算了,矮子未免有点过分吧…… 钱多拍了拍那个师兄的肩膀:“师兄我跟你说,他灵赋测试结果是零,之前进了两次魇境,都是一进去就晕倒最后被别人救出来。就他这怂样都没放弃,来参加考试了!” “啊?”那个少年有些迷茫地看过去,“真的吗……” “真的真的!”朱子轩立刻接话,“像他这种死皮赖脸也要蹭上学院的人,成绩不得比你差多了?你说你怎么能放弃呢!跟他一比,你简直就是天选之子,人生赢家!” “是啊!”又有人说道,“你都读到三年级了!还有这种恐怕连摸底考试都过不去,还没开学就要被劝退的新生给你垫底呢……” “你们什么意思?”楚千酩突然打断他们的话,“安慰就安慰,阴阳怪气的算什么?” 众人一愣。 就连舟向月都怔了怔。 被打断的人有些讪讪的:“楚师兄,你这话说的……我们哪里阴阳怪气了?我们只是在安慰同门啊。” “就是,师兄你这话就没道理了,”钱多插话道,“总不能一个人是废物,就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废物’吧,多大脸啊!” 楚千酩怒道:“你们真好意思倒打一耙!都是人,谁听不懂你们话里夹枪带棒的……” “哎呀,”钱多瞥了靠在窗边仿佛置身事外的少年一眼,语气微妙道,“有些人啊灵赋没有,某方面天赋倒真是出神入化,大佬见第一面就抱回家,还专门给他开后门,稍微被说两句吧还有师兄来打抱不平,也不知道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少tm血口喷人!”楚千酩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想动手。 钱多逞一时嘴快,面对一身腱子肉的楚千酩真要动手却还是害怕的,吓得直往后躲:“哎哎师兄翠微山不准打架斗殴……” “唉好了好了,”楚千酩的袖子突然被扯了一把,一回头发现就是舟倾师弟,他微笑着对他眨眨眼,“楚师兄,你跟我很熟吗?” “呃?”楚千酩一下子被问住了。 说起来,好像确实不是很熟……他只是在魇境里看到了晕倒的小少年和逼近的鬼,背上他就开始逃命,逃了一路也没说几句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对这个师弟有种特别亲切特别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曾经有过同生共死的过命交情一样,别人议论他,他便恨不得冲上去揍人。 看到楚千酩一时怔然的表情,钱多也乐了:“楚师兄,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也别好心给当成驴肝肺了不是?” 朱子轩赶紧帮腔:“对啊师兄,普通人也不是说入学就入学的,不然测灵赋和摸底做什么?学院最后要不要还不一定呢,毕竟修行又不是吃饭睡觉打游戏,是有一定危险的嘛,招了普通人进来反而是害了他们。” “肯定不会要的,”有人嘟哝,“翠微山又不是垃圾回收站。” “就是!灵赋为零的人哪里能在魇境里活下去?”朱子轩说着,突然想起舟倾已经活过两个魇境了,噎了噎,“……摸底考试光靠运气可混不过去,那是要实打实找得分点的,就他这种病弱废物,铁定会挂。” “考都没考呢,你又知道了?”楚千酩气道。 钱多:“摸底考试有多难我们都知道,每年能通过的新生才几个人?这不连师兄你都挂了么。” 楚千酩:……草! 朱子轩哈哈笑了两声,打圆场道:“哈哈师兄我们不是针对你,你可别被这个废物花瓶的脸给骗了。他要能过,我朱子轩三个字倒过来写!” 钱多大笑起来:“那算什么,要赌就赌个大的,他要能过摸底考试,我就直播跟乔院长表白!” “哇!”围观人群的热情顿时被激发了出来,新生们突然找到了紧张情绪的发泄途径,个个豪气上涌,一个个加入了flag大军。 “那我就直播去摸富贵大爷的鱼鳞!” “我一个人去安宁谷过夜!” “我黑进翠微论坛把所有匿名账号全部实名!” “喂你不想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刚才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候考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你们……!”楚千酩气得不行,偏偏这些都是他的师弟师妹,他吵架也不是,动手更不行。 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楚千酩一回头,没看到人——哦,一低头,看到了舟倾。 虽然身为众人嘲笑的中心,少年却面带微笑,看不出一点羞惭之色:“好啦师兄,别为了我惹事,你小叔还不知道你偷偷进了魇境吧?” 楚千酩一听,立刻脸色发苦——是啊,他已经在凌云塔挨了罚,可付一笑还没从魇境回来知道他的“光荣事迹”呢,知道了又免不了一顿胖揍……可恶! 舟向月环视一圈,忽然笑嘻嘻道:“我倒是没关系啦,只是万一……我是说万一哈,我真的通过了摸底考试,大家可千万别忘了今天说的话啊。” 年轻真好,他再一次感叹。 想法多、点子妙,打起脸来脆生生,磋磨起来也是活蹦乱跳的,特别有意思。 众人:“……” 啧,可真敢说啊! 就在这时,考场的门里忽然一连串涌出了好几个人,看着年纪比新生大一点,胸前都悬着“考务员”的工作牌。 之前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完成考试,陆陆续续从考场出来的学生们越来越少了。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些考务员的身影,候考室里的学生们注意力顿时都被吸引了过去—— 看来,上一场考试已经全部结束了。 就在大家纷纷看着看着考务员们走出来,紧张的气氛重新笼罩下来时,那些考务员的身后突然走出来一个洋娃娃一般的可爱少女。 少女白里透粉的巴掌小脸上一双明亮水灵的大眼睛,睫毛又长又翘,嫣红的樱桃小嘴微微抿着,是一个即使冷漠也可爱的弧度。 别人从魇境里出来都是一身狼狈,唯有她一身繁复黑裙精致如新,仿佛刚才不是进了个魇境,而是逛了个街。 这样鹤立鸡群的少女陡一出现,候考室里静了一瞬。 随后,考生们开始窃窃私语。 “她就是南蓁吧?听说她在这次灵赋测试的初步结果里就排第一,因为别人和她的差距太大了,不需要细化结果也能确定……” “卧槽真的?太强了吧!” “她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哇,她一出来考试就结束了,摸底成绩肯定是优秀没跑了。” “我天,大佬这么美还这么厉害,我果然是来这个世界凑数的吧呜呜呜……” 面色冷漠的少女目中无人地往前走,一双双眼睛都忍不住跟着她滴溜溜转。 走到候考室中央时,钱多忽然往前一步,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就是南蓁吧?认识一下,我是钱多……” 南蓁的脚步一顿,冷漠地瞥了钱多一眼。 仿佛在看一块注水猪肉。 随后,她淡淡一点头,没说一句话就绕开他走了过去。 钱多咽了口唾沫,伸到一半的手讪讪地缩回来,在衣服上蹭了蹭。 第80节 ……唉好吧,南蓁对谁都这样的啦。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众人低低的抽气声。 怎么了? 钱多转过身去,然后就和所有人一样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冷漠的少女竟径直走到窗边,来到那个病歪歪的废物花瓶面前。 少女睫毛掀起,一双明眸中闪烁着饶有兴致的目光:“你就是舟倾?” 精致的唇角微微一翘,“我叫南蓁,很高兴认识你。” 第58章 今昔 舟向月:“……?” 他莫名其妙。 南蓁是谁?搜遍了记忆里也没有这个人。 他很确定,如果他见过这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肯定不会忘掉。 但这不妨碍他笑眯眯地和南蓁打了个招呼,或许人家小姑娘就看上他的脸了呢。 毕竟他现在扮演的是个废物花瓶嘛。 废物是形容,花瓶才是核心。 舟向月一向很懂得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拥有的优势。 不过奇怪的是,南蓁似乎并没有真的想跟他聊什么内容,只是来打了个招呼,随便扯两句就转身走了。 仿佛真的只是对他感兴趣,来认个脸而已。 舟向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在这时,考生中的气氛也变得极其微妙。 许多人的目光时不时瞥向舟向月的方向,三分轻蔑,七分嫉恨。 那个废物花瓶到底有什么本事?大佬前辈和师兄就算了,居然连同辈的天才少女都对他青眼有加! 尤其是钱多,几乎要恨得咬牙切齿了。 那可是南蓁啊! 刚一报道就被人拍到照片发到论坛里,然后转眼就引起轰动的南蓁啊! ……他一定要在摸底考试中好好表现,让南蓁看看,那个花瓶除了脸就是纯纯废物,他才是又英俊潇洒又才华横溢的天选之子! 他可是鹤川秦家的未来家主! 正当候考室里的考生都在交头接耳时,几个胸前挂着工作牌的考务员从大门走了进来:“摸底考试第二场马上就要开始,现在开始分组点名。” 担任考务员的都是二年级的师兄师姐。 众人纷纷向门口看去。 楚千酩一抬头,便愕然地张大了嘴巴——祝凉!他竟然也是考务员之一! 他竟然从来没跟自己说过! 楚千酩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分组点名有条不紊地进行,他时不时幽怨地看祝凉一眼,却发现他自始至终在专心点名、登记,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楚千酩:……知道了,他再也没有这个兄弟了! 第二场的考生被分为两组,会分别进入考场。 每一组都有两个考务员,祝凉是第一组的领队考务员,此前给新生们做过讲解的齐琛则带第二组。 唐思恩在第一组,而舟向月和楚千酩则分到在第二组。 “唉,舟倾,我们不在同一组……”唐思恩面露担忧之色,“你还好吗?不要逞强啊,实在不行可以提前弃考的,这只是摸底考试而已,新生弃考也不会有什么后果的,你不要听他们乱说……” “没事没事,”舟向月笑眯眯答道,“别担心。” “放心好了师弟,”楚千酩走过来,搭上了舟向月的肩膀,“师兄我和他一组,我会照看好他的!只要我楚千酩还在考场里没挂就一定会带着他一起!” “太好了!”唐思恩感激万分,“麻烦师兄了!那我们舟倾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楚千酩拍了拍舟向月的肩膀,豪气万丈道:“师弟别怕,师兄带你飞!” 舟向月:“……” 他嘻嘻一笑,露出了乖巧的梨涡:“好嘞,谢谢师兄!” 不知道该说点啥,就希望柳长生的法术靠谱一点,楚千酩永远也不会想起梨园梦魇境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吧。 很快,分组点名已经接近尾声。 “师弟你别紧张,虽然我们同场考试,但是你们新生的摸底考试不会太难的,得分点一般都比较好抓,而且这种考场魇境里面危险都是可控的,还会有一个院长亲自带队保证万无一失……咦?” 楚千酩面露疑惑,左顾右盼,“我们考场的主考官人呢?” 按理说,考试马上要开始,主考官便该带他们进入考场了。 “对耶,好像一直没看到主考官?”唐思恩挠了挠头道,“听说往年一般都是付一笑,但是现在他还在魇境里没出来,可能是临时换人才耽搁了些?” 楚千酩:“你们觉得会换成谁?” “……乔青云?”唐思恩想了想。 楚千酩摇摇头:“应该不会,乔院长在这种大考一般都是坐镇监测中心的,毕竟她是翠微山的技术担当。” 他猛地想起什么,突然倒吸了口冷气:“总不会是玄琊君吧?” 一个平淡的声音突然从他背后响起:“不会是他。” 楚千酩的表情猛地变了。 舟向月就在他对面看得真真儿的,一分惊喜、一分难以置信迅速变成两分气愤、两分委屈,最后转化成四分硬邦邦的冷淡,梗着脖子不转头去看背后的祝凉。 舟向月看得啧啧称奇,楚师兄可真是个表情丰富的活宝。 “啊,为什么不会是玄琊君?”唐思恩下意识问道。 祝凉摇摇头:“抱歉,我说不了。是我失言,你也不要问了,如果被考官判定为有意找考务员套题,也可能被判违规直接零分的。” 唐思恩:“!!!” 他吓得赶紧闭上嘴,再不敢问问题了。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黑衣身影踏进了候考场。 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陡然一寒。 玄琊君。 所有在场的弟子们都下意识地感觉心脏紧了紧。 ……这就是当今玄学界最深不可测的人所带来的压迫感。 郁归尘淡淡地环视了一圈:“主考官已先行进入考场,托我代管考前事务。一切按照原本安排即可。” 几名考务员愣了愣,齐齐答了声“是”,然后便开始组织考生们排好队。 齐琛也将第二组的考生们都聚拢来,很快便带他们穿过了候考场进入考场的大门。 “奇怪,主考官到底是谁?”楚千酩低声嘀咕道,“居然还会找郁归尘代管考前事务……考前事务有啥,不就是从这个候考场进入魇境吗……” 舟向月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不知为何,他隐隐直觉这事儿跟郁耳朵脱不开干系,恐怕不是那个主考官托付这么简单。 齐琛对第二组考生说:“接下来,在传送到考场眼睛之前,我们会进入无尽处。那里是整个翠微山最神圣的地方之一,进去以后要保持安静。” 舟向月有些好奇。 无尽处?他当年在翠微山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个地方。 他跟在楚千酩身后,走进了通往无尽处的门。 门里,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不过很快,随着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外面的天光遽然消失,便能看见眼前的黑暗中原本微弱的光芒。 星星点点的荧光隐约在远处闪烁,却看不分明。 而当他们继续往黑暗中走去,面前的点点萤火也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朵朵温暖的橙红色火焰,像一朵朵小小的发光的红莲,漂浮在他们四周。 火焰是透明的,那么小那么微弱,却带着勃勃生机漂浮跃动。 朵朵火焰构成的光点之海蔓延到很远的地方,这里就像是无边无际的虚空,一片悠远又神秘的气息在他们的四周逡巡游弋,仿佛夜晚无尽的潮水一般温柔而亲切。 隐约潮音之中,无数荧荧莲火点亮黑暗,如同步入星海。 “这里就是无尽处,翠微山隐藏的圣地,这些漂浮的火焰都是故去的前辈们的魂火。” 齐琛转过头来,对第二组考生道:“按照翠微山传统,每次从无尽处传送进入魇境前,所有人都必须在这里宣誓。” 考生都随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 灿烂烛火之海中,一盏透明的莹白莲花灯照亮了静静悬浮在半空的一幅写意古画,画像上是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年轻白衣男子,一双弯弯双眼微微闭着,面带微笑。 男子戴着样式简洁的古式鹊尾冠,一头青丝简单束于脑后,长长披散在肩头。 一袭儒雅白袍衬着他冠玉般的面容,眉心一颗观音痣更添了几分柔和的慈悲。 虽然闭着眼,但他闭阖的双眼弯弯、嘴角弯弯,微笑温柔可亲,令人如沐春风。 君子如玉,约莫如是。 看到画中人的那一刻,舟向月感到牙关一紧。 ……这一定是小兔崽子的主意吧。 第81节 齐琛郑重道:“这是翠微山的创始人白晏安,也是我们的师祖。” “师祖出身高贵、自幼失明,在天下将乱的年代,立志传道授业。他画像前这盏灯,就是他的灵犀法器无尽灯,名为‘引归途’。” “一千年前,师祖在诛杀邪神的弑神之战中牺牲,只留下了他的无尽灯。后来,翠微山的前辈们按照他的遗愿将他葬在安宁谷边的无尽处,他的画像与灵犀法器也安置在这里,后来便有越来越多故人的魂火被引到这里长眠。” “之后,玄琊君立了规矩,所有弟子在拜入翠微山门下的第一场考试前,都必须在师祖的幅画像前宣誓。” 宣誓的内容很简单,便是绝不供奉邪神、绝不与邪神同流,若发现邪神的任何蛛丝马迹,必须上报。 这是个例行公事的程序,所有参加补考的老生们都知道,家里长辈在翠微山学习过的新生们也基本都知道。 没有人有任何异议,大家都已经对这件事习以为常,就像是凡世重要考试前要安检、核对身份信息一样。 考生们很快就面向画面,开始各自说出誓言。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舟向月几乎可以感觉到一道目光如剑,森森寒刃此刻就抵在他的脖子上。 该不会是他自作多情吧。 他怎么觉得,郁耳朵这招就是为了防他呢? 下一刻,舟向月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唇角微微一勾。 ……郁耳朵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以为自己这样就会不打自招吗? 舟向月从善如流地开口,和其他考生一起宣誓。 “……若发现邪神的任何蛛丝马迹必定上报,”他笑吟吟地看着那幅画,“若与邪神有所勾连,便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他怎么会和邪神有所勾连呢? 人是不能勾连自己的,哪怕是神也做不到。 ……只能怪他这个做师父的没什么文化,教出来的徒弟也不像样,惭愧惭愧。 宣誓的程序很快就走完了,等到最后一个声音也低下去,所有人都感觉耳边响起了淡淡的海潮声。 仿佛某种来自遥远之处的呼唤。 齐琛的声音传来:“大家注意,现在传送法阵会把我们送到考场魇境的预备场景。” 海潮声中,他们眼前被无数微光淹没。 那种感觉很奇异,就像是通过了一扇光组成的门,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无尽处的景象消失之前,舟向月如有所感地微微偏过头。 人群的远处,他看见一身黑衣的高大人影站在闪烁星海深处,凝望着他这个方向。 黑暗中的魂火照不亮那人的脸庞,唯有那双暗金的眼眸里燃烧着火光,望向这里的眼神晦涩不明。 他好像在看自己,又好像穿透时空,在看另一个人。 *** 无尽处的气息消失了,眼前景象变幻。 舟向月首先感觉到的是扑面而来的潮湿水汽,又湿又凉。 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一束光忽然亮了起来,是楚千酩摁亮了手电筒。 这一亮,几乎所有考生都忍不住吸了口冷气,甚至有人低低惊叫了一声—— 他们周围的黑暗中,布满了挣扎扭曲的人影,就像是一团团扭曲虬结的蜘蛛。 有的人佝偻着盘腿而坐,有的人绝望地双手扼住喉咙,有的人好像在扒着什么东西伸长脖子看着外面,还有人蜷缩成一团,枯瘦如柴的手臂耷拉在胸前。 每个人影的动作都极尽扭曲痛苦,楚千酩感觉自己几乎能听到他们的惨叫,他们的姿势却僵硬静止—— 就像是无数凝固的死亡瞬间,共同组成了这恐怖电影般定格的一幕。 舟向月左右看了看:“是木偶。” 楚千酩这才感觉一颗心又落回了胸腔里。 仔细一看,确实是木偶。 木偶和人一样大,穿着破旧的衣服,而且都没有脸,空白的木头脑袋上生出了霉斑。 这些真人大小的木偶姿态各异,实在是太过栩栩如生,哪怕知道不是活人只是木偶,也十分瘆人,让楚千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考务员齐琛开口道:“这里是学院法器探测到考场魇境时呈现的一个画面,据推测应该是魇境里的一个场景。” “大家需要注意,这个考场魇境出现不久,三天前才第一次破境,至今仍未有人在魇境里见过这个场景,所以尽管目前已知考场魇境不会致死,但还是需要谨慎对待,安全第一。” 就在这时,所有考生的手机此起彼伏地震动起来。 楚千酩一低头,看见手机上收到的信息:“您已进入摸底考试预备场景。” “下面进行考前准备工作,请考务员检测通讯工具,检查携带物品。” 齐琛开口道:“大家应该都已经收到考试信息了吧?没有收到信息的考生请立刻告诉我。” 没有人出声。 “好,”齐琛拿起自己的手机说,“所有考生通讯工具测试完毕。” 齐琛又检查了所有人携带的物品。 为了模拟真实魇境环境,翠微山的考试都不会限制考生携带法器等,但不能带太危险太不稳定的法器或物品。 检查到舟向月时,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嘴角抽了抽。 朱子轩小声笑道:“钱哥你看到了吗?不知道那个废物带了什么东西,师兄差点笑出声。” 钱多嗤笑一声:“穷鬼一个,他能带得起什么。” 他们旁边不远处是两个女生,越瑾之和杜秋秋。 越瑾之是个戴眼镜的短发女孩,看着话不多但很是精干,一看就是那种成绩很好的优等生。 杜秋秋看起来有些紧张,总是忍不住拿出水杯来喝水。 她和越瑾之是好朋友,两人自从进了候考室后就一直形影不离。 杜秋秋听到了那两人的话,忍不住有些担忧地往那个新生的方向看了一眼:“小瑾,舟倾是不是什么都没带啊……好像很多人看他不顺眼,他还身体不太好的样子,就这么进去不会有危险吧?” 她这么说,越瑾之也下意识看了那瘦弱少年一眼:“应该不会有事吧?摸底考试都会选最简单的魇境,说是这个魇境不会死人的。” 杜秋秋叹口气:“也是。” 他们甚至都不熟,也做不了什么。 虽然齐琛一直在憋笑,但他还是很快检查完了所有人携带的物品,再次汇报:“所有考生携带物品检查完毕。” 嗡嗡,所有人的手机再次此起彼伏地响起,收到同一条信息。 “现在开始预备场景题目答题:请辨认出场景内最危险的存在,远离危险,并按正常考试答题流程进行答题。限时:10分钟。” “考生可以自由讨论探索。” 接到答题指令,考生们立刻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这些木偶好恐怖啊,看起来哪个都很危险,好像都是刚刚死亡的瞬间,随时会诈尸的样子……” “我觉得那个掐喉咙的应该最危险,因为看起来死得最惨……这些木偶会不会是厉鬼附身的容器?” “不知道,我还是拿法器来测一下吧……” 有道理,大家纷纷拿出了自己的各种法器道具。 其实在实际魇境中,境客们一般会对自己带了什么小心保密,理论上来说在模拟考试时也应如此。 但毕竟是一群刚刚入学的半大孩子,而且翠微山一向鼓励弟子合作共渡难关,因此大家也就互通有无了。 楚千酩一边掏出自己的东西,一边问舟向月:“师弟,你带了什么?” 在看到舟向月从境客包袱里掏出来的两样东西后,他噎住了。 那是一把大剪刀、一把火钳,还有一盒火柴。 舟向月挠挠头,羞赧道:“我什么也没有,就这几样以前捡垃圾用的工具,用顺手了……嗯,也可以用来防身吧。” 最惨邪神,身无分文,手边唯一的武器就是捡垃圾的家伙事儿。 好在还有一个脑子,不会像原主舟倾那样,就连大剪刀和火钳都没带就无脑莽进了上一个魇境。 旁边众人:“……” 防啥? “救命,我之前听说过他是捡垃圾的,没想到是真的啊……” “终于明白师兄刚才看到他带的东西,为什么憋笑憋得那么难受了哈哈哈!” “太离谱了。我真是不知道该说啥……算了算了不要跟这种凑数的计较,掉份儿。我们还是专心答题吧。” 杜秋秋脸都绿了,小声对越瑾之说:“小瑾,我都忍不住替他感到尴尬了……天啊。等会儿进了魇境,我要怎么送他一个道具才显得自然一点?” 越瑾之叹气:“送道具可能太明显了。到时候在里面要是碰到了,我们也带上他,多帮帮他吧。他真的好可怜。” 楚千酩也怕师弟尴尬,忙不迭问道:“师弟,你怎么想?你觉得哪个木偶最危险?” 舟向月环视一周。 一个个人形木偶都姿势诡异、形容狰狞,一个比一个像厉鬼。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一个比别的木偶略矮的木偶身上。 这个木偶半跪躬身仰起头,双手在胸前好像扒在什么狭小的洞口上,正在往外看。 最重要的是,它的脖子上挂着一只暗金色虎头铃。 有铃无舌,有口无心之铃。 ——无邪铃。 舟向月想起来,在梨园梦魇境里自己尚未恢复记忆时,贾师爷曾给他科普,说无邪铃是“无邪君在魇境里给信徒留下的线索指引”。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那些狂热信徒们的以讹传讹可真是害人不浅。 他的信徒可以看见无邪铃没错,但这是因为他们与无邪君有因果线——他们的命运,曾经受到邪神的直接影响。 这是只有邪神自己知道的秘密。 第82节 只要命运受到邪神的直接影响,就可以看见无邪铃。 而事实上,鉴于如今邪神本尊就在这里,这一组全部考生其实都可以看见这只无邪铃…… 舟向月心想,这不是送分题吗? 既然能看见无邪君的无邪铃都系在那个木偶身上了,闭眼选就是了。 身为头号大反派,跟邪神相关的东西,当然是最邪门最危险的了。 怪不得是新生摸底考试里预备场景的第一道题呢,是用来给新生们建立自信心的吧。 料想各位同学们应该都已经秒选出了正确答案。 没想到他一抬头,看见的是众人紧皱眉头、万分纠结的表情:“到底是哪个呢……这个也很诡异,那个也看起来也很有问题……呜呜,为什么预备考场的题目也这么难!怪不得前一场的人都那么崩溃……摸底考试到底该有多难啊?!” 舟向月:…… 舟向月:………… 看来他确实死太久了。 这些玄门小朋友,都已经不把他无邪君放在眼里了! 第59章 今昔 面对一众形态各异的恐怖木偶,楚千酩很纠结,“到底应该选哪个啊……” 舟向月终于忍不住了:“师兄,你看到那个木偶了吗?看到他身上挂着的那只铜铃了吗?” 楚千酩点点头:“看到了。” 舟向月循循善诱:“你不觉得那个铜铃很邪门吗?” 楚千酩不解道:“可是旁边那个木偶脖子上缠了块沾血的布,还有那个把一块石头举过头顶的木偶身上挂了个三角符包,看起来不是更邪门吗!” 舟向月:“……” 他忍了又忍,“可我听说,那个铜铃是邪神的东西啊。” 楚千酩挠挠头:“也是……但那位死了都一千年了,过去一千年里兴风作浪的大恶棍可不少,都比他存在感强。就我之前进过的魇境来说,基本没什么跟邪神直接相关的。” 他想了想好像明白了,“师弟你是不是看了论坛,听他们说那位要复苏了?别怕,其实邪神复苏已经是个经典老梗了,都说多少次了,这不是没有一次真正复苏成功的嘛。” 舟向月:“…………” 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话也不能说的这么绝对,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楚千酩点点头:“但也还没发生啊,别担心。而且魇境虽然说是邪神造物,但其实都是因为魇生成的,魇就是厉鬼的怨气戾气等等,一般厉鬼越强,魇境就越危险。” “师弟你想啊,会作为摸底考试考场的魇境都是危险程度非常低的魇境,从常识来判断,境主一定不会很强。所以就更不会跟邪神有关系了。要是有关系,那还了得?” 舟向月:“……” 行吧,小楚同学他是真的带不动。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他默默地选了自己的答案。 选完之后,舟向月还颇有闲情逸致地眼观六路晃了半天,最后看别人还在纠结,又看了一眼还有三分钟,干脆直接交了得了。 没想到,他这边刚把答案发出去,那边齐琛的手机上就“叮”的一声,语音播报:“考生舟倾,选择16号木偶。” 众人一愣,废物花瓶居然第一个交卷了? 虽然难以置信,但没人能控制自己的本能。 他们纷纷忍不住用手机对照答题选项里编号16对应的那个木偶。 然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原本以为灵赋不行没得救,没想到脑子不行才是真的没得救。” “见识了玄学界的多样性哈哈哈哈,他是怎么做到这么自信的?” “就算自己啥也不懂吧,起码也可以偷偷拖时间,等到大家基本都选完了再参考别人的答案啊!无力吐槽。” “估计是小白脸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手滑了。” 虽然答案只掌握在主考官手上,身为考务员的齐琛也不知道正确答案,但他也觉得舟倾的这个答案未免有些离谱了。 毕竟,这些木偶的姿势一个比一个疯狂扭曲,甚至能直观地感觉到不祥的气息,而那个16号木偶和别的比起来,实在是平平无奇毫无存在感。 楚千酩也着急了:“师弟!说好了我罩着你的!你怎么这么快就交卷了?!快快快跟考务员说一声你操作失误了,要改一下!反正正式考试还没开始……你就跟着我选,就那个血布缠着脖子的,准没错!” 钱多听了,马上抗议道:“凭什么可以改答案!他都已经交卷了!” “就是!不准作弊!”许多人纷纷附和。 舟向月:“……” 玄学界真的指望靠这一群小傻瓜对抗邪神吗? 楚千酩气得火冒三丈:“你们就这么见不得别人好?!有没有一点同门情谊?” “好了好了,”齐琛来拉架了,“答题时间还有最后一分钟。魇境内的通讯有时会受到灵力波动的影响,建议大家不要掐着时间在最后一刻交卷。” 有了这一句提醒,大家都赶紧抓紧时间交卷,最终所有人都在答题时限内交了卷。 选了4号那个动作神态最为狰狞惨烈的掐脖子木偶的人数最多,选了11号血布缠脖子的木偶的人数第二多,其他的答案就比较分散了。 直到最后,舟向月选的那个平平无奇16号小木偶,还是只有他一个人选。 楚千酩一脸恨铁不成钢:“师弟啊,真正的魇境里面很危险的,等会儿进了魇境你不要一个人乱跑,我去找你。到时候要交境主是谁的答案,你可千万不要再手滑了!” 舟向月敷衍应付:“好嘞,谢谢师兄!” 叮,齐琛的手机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这应该是考务员收到了正确答案。 齐琛拿起手机,宣布道:“摸底考试预备考场的正确答案是……呃?”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卡壳了一瞬间。 “是什么?”许多人有些着急。 钱多笑道:“反正是什么也不会是废物选的那个……” “……16号木偶。”齐琛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不确定。 “……”钱多整个人卡在空中,好像噎了一大口空气不上不下,差点没喘上气来。 “16号?!”众人顿时炸锅了,“怎么可能是16号?” “师兄,这个答案真的没错吗?你确定吗?” 齐琛真的不确定。 他微微皱眉在手机屏幕上点来点去,好像在跟主考官确认答案是不是正确无误。 片刻之后,又一声“叮”响起。 他看了看,深吸一口气:“正确答案就是16号。” 楚千酩愕然地看向师弟:“真是16号?!师弟你怎么知道的??” 他随即悲从中来:“啊救命,我为什么那么自信,刚刚为什么不跟着你选啊……不会又要挂科了吧卧槽!!” 钱多不满道:“师兄,这真的不对吧?我都用法器测了,别的木偶都多少有些怨气的痕迹,唯独这个木偶上弱到几乎没有,也就是鬼都不愿附身的。” 众人纷纷点头。 越瑾之皱眉道:“我也觉得这个答案有些奇怪。我刚才用符试了一遍,别的所有木偶都有魇的残留气息,但这个没有,完全就是一个没有任何问题的普通木偶。” 有人说:“是啊,我一向对怨气非常敏感,这些木偶身上都能感觉到很厉害的怨气,哪个不比那个16号危险?” 齐琛知道收到的答案确认过是不可能错的,但他这次实在是不能理解。 他忍不住怀疑地看向那个唯一选对了答案的新生:“舟倾,你为什么选了16号?” 舟向月一脸无辜:“什么怨气?我什么都没感觉到。我就是看它挂着一只邪神的铃铛,这两天大家不是都在说邪神要复苏了吗?别的木偶都没挂邪神的铃铛,所以应该它最危险吧。” 众人:“……” 所以原来就是完全靠蒙对的啊! 邪神复苏是他们从小听到大的都市传说,已经在玄学界炒了几百年的冷饭,比狼来了还狼来了。 所以,虽然每次闹起来都听起来怪吓人的,好像邪神下一刻真的要复苏了一样,但平时大家玩“等那位复苏时我请你吃饭啊”的梗都玩烂了,谁都知道几乎不可能真的发生。 也就是这个新入门的小白是真的啥都不懂,才歪打正着让他给猜到了正确答案。 齐琛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拍拍手打断考生们忿忿的议论:“好了,不管怎样,答案已经公布,预备场景到此为止。接下来,在正式开考之前,我会给大家进行考试说明。”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无论如何,这也只是个预备场景而已,正式考试都还没开始呢。 有的人别高兴得太早了。 “这次选用的考场是一个新探明的丁级魇境,首次开放作为考场。” “各位应该都知道,已探明的魇境分为甲、乙、丙、丁四级,危险性递减。这个魇境虽然是丁级,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魇境中的鬼无法直接致人死亡才拉低了危险性评级,其实难度一点也不低,而且还有环境和野兽等其他危险因素,请各位考生不要掉以轻心。” “下面,我介绍一下考生考试的规则。” “首先,任何考生不得在考场中杀人,也不得未经许可杀害境中npc。” 考场是翠微山在魇境的基础上搭建的,底层逻辑和魇境也一样——如果杀了太多不是境主的npc,就可能导致魇境崩塌,把所有境客带入险境。 因此,所有考生考试期间会将手机随身携带。 确定境主怀疑目标后,要先用手机联系自己所在组的考务员,确认答案正确,怀疑目标确实是境主才能动手,以免出现魇境意外动荡甚至崩塌,威胁到参加考试的所有人员的生命安全。 当然,这种确认机会并不是无限次的,每名考生只有两次机会。 第一次如果不对,考务员会回复告知境主错误。 倘若第二次上报的怀疑对象依然不对,考生的考试资格就会自动终止,不再有第三次机会。 如果哪位考生找到了正确的境主,也是要杀掉境主、实现破境才能得到这份分数。 第83节 当然,如果考生一个人力量不够,找别人一起合作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为了模拟真实魇境环境,同时尽量保证考试考出真实水平,考生们在考试中途可以互相交流境主线索,但不准直接透露境主是谁。 解释完这些考试基本规则后,齐琛又详细解说了补考考生和新生们分别的得分点,以及不及格、及格、良好、优秀的标准。 对于刚入学的新生来说,只要在魇境里活到天亮就算及格。 良好的标准是至少找到一个境灵碎片,而优秀的标准是存活到破境或找到两个境灵碎片。 如果能够杀死境主或集齐境灵碎片,就是满分了。 而对于补考的考生来说,活到天亮也不能及格,及格的标准是至少找到一个境灵碎片。 如果能找到两个境灵碎片或是存活到破境,就可以获得良好。 如果集齐境灵碎片,就能获得优秀。杀死境主,才能获得满分。 “请大家注意一点,进入魇境之后考试就正式开始,任何时候,都不许放弃。” “如果在这个魇境里中招,就会终止考试,按你已获得的得分点计算成绩。但如果是主动弃考,在任何时候弃考都算不及格,请大家务必记住。” “毕竟,真实的魇境不会给你放弃的机会。” 介绍完了考试规则,齐琛环视四周:“好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舟向月举手:“如果考试期间,魇境里出了意外怎么办?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众人:“…………?” 齐琛深吸一口气,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会有的。这次考前,所有考务员都紧急培训了快速定位和惊吓昏厥的急救,毕竟学院可不想有人再像某个废物一样,一进魇境就吓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要担责。” 人群中响起了低低的笑声。 “万一魇境出现意外,可以第一时间联系考务员。如果真有手机联络断开的情况,哪怕考生不能联络,搜救队也可以通过手机存在定位去搜救。” 最后,他实在没忍住又加了一句:“比起杞人忧天担心些有的没的,有些人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成绩。翠微山的入门摸底考试选的都是最低危险等级的魇境,从来没出过意外。” 舟向月笑眯眯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多谢师兄!” 没关系,这次就会出意外了。 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其实说实话,魇境这种存在,如果真出了意外,搜救也很难说有多大意义吧?” “对啊,所以就跟飞机起飞前播报的安全须知一样,这些魇境安全规定也就是例行公事说一下。也就只有某些啥也不懂的土包子会较真,哈哈哈……” 几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齐琛拍拍手,示意大家注意:“好了,预备场景的题目只用作提供正式考试里的线索。所以刚才没有答对的同学也不必气馁。”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某个新生的方向:“而有些靠运气瞎蒙对的考生则要小心了,正式考试考察的是多方面的综合能力,靠运气可走不下去。” 听了这话,考生们心领神会地低笑起来,笑得幸灾乐祸。 舟向月也笑了,笑得幸灾乐祸。 齐琛又问了几遍,确认考生们都没有问题了,考前准备工作也就正式宣告结束。 他提醒大家做好准备,传送法阵即将开启,送大家进入真正的魇境。 “传送中……” 所有人的手机屏幕上亮起了这样一行字。 “符咒传送完成,欢迎各位考生进入魇境【轮回夜】。” *** 考生们进入考场时,齐琛和搭档的另一位考务员陈知之也进入了考场。 他们要结伴找到另外两位考务员,然后重新组合成两组,分别驻守在主考官要求的两个地方。 眼前一片昏暗,打亮手电筒后,似乎是粗糙潮湿的洞穴。 陈知之看了看手机屏幕,“还是不知道主考官是谁吗?” 齐琛摇摇头:“不知道。” 陈知之接着说:“话说玄琊君都到无尽处了,居然也不来魇境里看看吗?我看过之前的考场记录,他就是个工作狂,哪怕一直在闭关,但每年的新生摸底考都一定会去的……” 齐琛挠头:“是啊。今年是怎么了?” 他们走了十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面前出现了洞穴的出口,可以看见外面是郁郁葱葱的山岭,洞口长着一棵巨大的榕树,淅淅沥沥的雨声穿过密密麻麻的榕树叶落在洞口前。 叮的一声,两人收到了主考官发来的信息,显示来信人是鱼富贵。 底下还有关于这个魇境的简介。 齐琛顿时一脸绝望:“完了!原来主考官是富贵大爷!” 陈知之却很是雀跃:“富贵大爷不好吗?这样我们肯定不用加班赶工整理成绩了!” 齐琛:“……这倒是。” 虽然富贵大爷脾气暴躁不好伺候,但他向来准时下班,做他的助手也不用加班。 陈知之好像确实对这个安排很是高兴,还给齐琛展示她的手机屏幕:“富贵大爷向来不管那么多有的没的,虽然魇境里没有外界信号,但我提前下好了小说,可以看好久!而且我还带了瓜子,可以慢慢嗑。不然监考挺无聊的。” 齐琛大为佩服。 陈知之这么说着,已经上手摸了几枚瓜子嗑起来,一边嗑还一边刷手机,还不忘问问齐琛:“你要不要来一点?反正可以先在这里等一下再去找富贵大爷……” 齐琛分到了一把瓜子,也开始嗑瓜子。 两人一边嗑瓜子,一边看魇境简介。 陈知之看着看着,吐出一口瓜子皮,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 齐琛纳闷:“什么是这样?” 陈知之满脸神秘看向他:“我知道玄琊君为什么不来监考了。” 齐琛好奇:“为什么?” 陈知之:“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说他下雨从来不打伞?据说大佬都有怪癖,玄琊君就有淋雨癖。” 齐琛惊讶道:“这样!我倒好像确实有听说过。居然是真的啊?” “这么看来大概是真的吧!”陈知之说着,指了指他们刚刚收到的信息,“你看,在这个魇境里,不打伞……可是会出事的。” *** 吱嘎——吱嘎—— “哗啦啦啦落雨大,小树小树发芽芽……” 像是什么生锈的东西一下下刮擦的声音,混杂在滋滋的电流声和儿歌声中。 有人在看他。 舟向月睁开眼,视野里是脏兮兮的木头房梁。 那些木梁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木料发黑,长着大片大片青灰色的霉斑。 房间逼仄昏暗,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阴湿发霉的气味。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舟向月坐起身来,低头一看,身下是张木板单人床,床上铺着的凉席边缘生了几块深深浅浅的霉斑,透出一股霉烂的气味。 木板床上只铺了一张凉席,连床垫都没有,怪不得这么硌。 他最讨厌硬床了! “……大树大树蓬蓬长,老树老树枯死啦……” 童谣声还在继续。 他循声望去,房间另一侧摆了一张木桌,桌上有一台老旧笨重的收音机,儿歌声就是从收音机里传来的。 舟向月在鬼气森森的儿歌声中起床,看见床脚正对着一面落地窗,旁边墙面上赫然贴了一张海报。 海报上的女人一双眼黑漆漆的,笑得僵硬又诡异。 背景一行大字:“眉瘦岭度假山庄欢迎您!” 舟向月:“……” 梨园梦里的冥婚墓就算了,连度假山庄都是这副鬼德性,魇境里还能不能有住宿条件好一点的地方了?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舟向月摸出手机。 惨白的字在灰暗的屏幕上亮起。 “魇境中共有翠微山摸底考试考生26人,考务人员4人。” “初步检测魇境中亦有其他境客,请各位考生注意甄别。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请向需要的人伸出援手,相关行为将记入考试得分。” 其他境客? 舟向月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大概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魇境,每次开启都会随即吞噬人进来,所以还有一些不是参加考试的人也被抓进来了。 说他们是倒霉蛋吧,被抓进考场总比进入别的魇境强,基本可以保证不死不说,还有一群考生热心提供帮助。 手机上的文字继续滚动。 “本场考试场景涉及规则,可能包含大量文字。” “当手机屏幕显示规则时,请勿在黑暗中阅读。” 另一个黑灯瞎火的房间里,楚千酩看到这句话便是一个激灵。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洁白柔软的双人床上连滚带爬,径直蹿到了房间顶灯的开关边。 在开灯之前,他又瞅了一眼手机屏幕,看到了后一行字。 “……否则可能会造成眼部酸胀、干涩,甚至影响视力。” 同一时间,看到这行字的楚千酩:??? 不是,学院这什么毛病? “考试期间,如有任何意外情况,请立即联系考务员。” 第84节 “警告:后山黑水潭为本次考试中最高危险区域,请勿前往黑水潭。如发现自己误入黑水潭区域,请立即联系考务员。” 黑水潭?最高危险区域? 楚千酩牢牢地把这个地名记在了心里。 他来之前就听人说过,哪怕是号称“不会死人”的考场魇境,也可能存在一些危险区域。 这个黑水潭想必就是这样的地方。 要远离。 手机上的惨白文字一行行出现,终于滚动到了最后一行。 “祝各位考生考试顺利。” 第60章 荣枯(1更) “祝各位考生考试顺利。” 文字缓缓淡去,仿佛墨水被潮湿的水晕染开。 舟向月站在房间角落,又打量了一番自己这个逼仄又脏兮兮的房间。 鼻尖充斥着阴湿发霉的气味,设施陈旧,到处看起来都鬼气森森。 窗外隐约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不过,看起来一切正常,魇境也没有新的提示。 最关键的事,没有任何关于“生命倒计时”的提示。 舟向月放下了心。 看来在魇境里的生命倒计时只是因为上次他死而复生导致的系统bug,这次至少他的本体不必再惦记着时不时续命了。 虽然他在这个魇境里打算用之前梨园梦魇境的境灵开马甲,如果马甲还需要…… 那到时候再说吧。 他在脑海里又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信息。 身份:舟倾 所属门派:弑神学院(魇境门派榜排名第二) 排行:计算中 说明:境客舟倾在【梨园梦】魇境中贡献突出,由于魇境通道近日异常繁忙且波动严重,排名仍在计算中,预计将于本魇境结束时计算完成。敬请关注【魇境新人榜】【境客单人榜】! 围观鬼数:473(警告:疑似有非魇境本源鬼魂的外界观众正在观看你的直播,请注意。) 和上一个魇境【梨园梦】里腰间的身份牌不同,这个魇境里并没有这样一个可视的身份牌,大概是因为魇境背景不同。 这正中舟向月下怀。 不然,如果上面的文字信息写了什么不该写的,若是被翠微山那边看到,可能有点麻烦——毕竟他们这些考生全程的考试,都是会被翠微山记录直播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打算开一个马甲在魇境里活动的原因。 光有这个时刻被监控的身份,要搞事情太不方便了。 此时此刻,翠微山的许多学生点开了手机上的翠微山app,开始进入“开学第一考”直播界面。 界面上顿时出现了所有考生的直播画面,每人都分别在一个精致华丽的房间里,只有一个画面明显比其他的阴沉黯淡许多。 【慕名而来,打卡废物花瓶的直播间】 【咦,看这个房间怎么好像和别人的不太一样,这是哪个屋子啊】 【哦吼,我发现居然是工作人员宿舍!】 【哦吼】 【果然,运气都点在颜值上了吧】 【预祝挂科快乐!】 【这不科学啊?不是说是灵福鲤看上的少年吗?就这鬼运气??】 【往好处想,凡世不是讲究个互补么,绝世锦鲤看上的少年就是绝世非酋,很合理】 【求问,工作人员宿舍怎么了?】 【哈哈哈你等下就知道了,第一个晚上别的考生只要窝在房间里冷静谨慎一点就苟过去了,心大的甚至能美美睡一觉,而工作人员就……不出门死得快,出门死得更快哦】 【!!!预定了我今日份快乐!】 【点了外卖,半小时送到,刚好下饭嘿嘿嘿】 【你确定他不会在你外卖送到之前就挂科?赌一根辣条,你得找别人的直播下饭了】 【不赌,才不白送你一根辣条】 在不同维度的弹幕乱飞的时候,房间里鬼气森森的童谣声还在继续。 “哗啦啦啦落雨大,小树小树发芽芽……” “大树大树蓬蓬长,老树老树枯死啦……” 吱嘎——吱嘎—— 那种令人牙酸的生锈的声音,舟向月一来到这里就听到了,现在还在断断续续从窗帘后传来。 舟向月的目光落到了窗帘上。 窗帘拉着,看不见落地窗外的景象。灰蓝色的窗帘上有些褐色的不明污渍,正起起伏伏地飘动着。 窗帘拉绳上绑着一个水晶玻璃糖纸叠的淡蓝色蝴蝶结,缓缓地左右摇荡。 一下,又一下。 就像上一刻,刚有一只手把窗帘拉上。 舟向月朝着落地窗走了过去。 随着他走近,生锈的吱嘎声中隐约传来了滴滴答答的水声。 这时,他忽然看见窗帘下藏着一双脚。 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卧槽!!!这么快就来了!】 【我一口水喷在了室友电脑上】 【花瓶要吓崩了吧嘤嘤嘤】 吹动窗帘的风在这时消散。 舟向月看着窗帘缓缓飘落,在他面前勾勒出一个人形。 窗帘后仿佛传来了呼吸声。 他只停顿了片刻,就一伸手拉开了窗帘。 哗啦啦的雨声豁然涌入耳中,混着青草枯叶土腥气的潮湿雨水味扑面而来。 落地窗前是一个深黑发霉的衣帽架,一件破旧的红色雨衣挂在上面。 雨衣里面空空荡荡,但被风吹得鼓起,就像是里面有一个人。鼓起的兜帽里一片漆黑,仿佛在低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衣帽架底部摆着一双油亮的红色雨鞋,鞋尖正冲着那张木板床。 【花瓶居然没被吓到?】 【他看出来窗帘后是雨衣了吧,这有什么恐怖的】 【……你不觉得那个雨衣也很恐怖吗?我已经开始有点发毛了,工作人员宿舍真的比游客房间恐怖好多qaq】 舟向月打量了这诡异的雨衣和雨鞋一眼,便往窗外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繁茂浓密的榕树,挤挤挨挨的叶片间漏下淅淅沥沥的雨。 这里是二楼,窗外巨大的榕树贴着房屋生长,粗糙斑驳的枝干挤在窗前,就像是许多条生满了疮疤的手臂。 每一片叶子都在大雨中颤抖,被雨水洗成了油亮的墨绿色。 密密麻麻的根须垂在窗户前,湿漉漉的雨滴就沿着根须坠落。 落地窗的上半部分,老式的推拉窗框向外推开,被风吹得吱嘎摇晃。 吱嘎——吱嘎—— 窗前的榕树长得枝繁叶茂,本就阴沉的天色被遮得更加晦暗。 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冠,隐约能看见远远近近掩映在榕树中的许多双层木屋,其中有许多亮着灯。 灰暗天空下,可以看见远处山峦起伏的墨绿色轮廓。 一切都蒙在天潮潮地湿湿的灰色雨幕中。 等一下,那是什么? 他好像在一瞬间看到了一抹红色。 一件红色的雨衣,在远处榕树掩映的灰暗雨幕中一闪而过。 转眼便消失不见了,仿佛那是个幻觉。 舟向月正张望的时候,一阵嘈杂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滋滋……下面播报眉瘦岭度假山庄广播。” 收音机里的儿歌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此时收音机里响起的是一个正腔圆的年轻女声,只是在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中,这声音也带上了一丝诡异。 “眉瘦岭山区于今日下午启动暴雨警报。请度假山庄的各位游客及工作人员做好防风、防暴雨、防雷准备……” 舟向月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目光继续在远处搜寻着那个穿着红色雨衣的人。 但那抹红色没有再出现。 “请大家检查门窗是否牢固,关好门窗,不要在阳台或窗台上放置或悬挂花盆、油灯等重物……” 第85节 好吧。 舟向月伸手去关窗。 即将关上的时候,却被榕树的一条根须挂住了。 他微蹙了蹙眉。 刚才,这个插销的部分有榕树根须吗? 舟向月没有想太多,毕竟在魇境里想太多可能不是好事。 他伸手把那根榕树须拨拉到一边,“咔哒”关上了窗。 玻璃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就站在他背后。 他顿时头皮一紧,猛地转过身。 然后看见了他自己。 落地窗正对的床脚前摆了一面穿衣镜,里面映出了他整个人。 舟向月:“……” 这个房间里的摆设可以送去评选最反人类的设计了。 【卧槽!我最怕这种突然发现有人站在你背后的场景了呜呜呜,我需要高能预警】 【安排安排】 【来了来了!我感觉到这个房间在蓄力了,高能应该很快就会到】 【刚才废物花瓶已经被吓到了吧哈哈哈哈哈哈,我感觉他整个人颤了一下】 【废物就是废物,哈哈哈哈哈哈】 【倒也不用这么刻薄吧,别的考生也一样被吓得鸡飞狗跳的,这个小师弟不错了】 【哟,这就有人被废物的脸迷得神魂颠倒啦?笑死,你等着看等下他被吓晕吧,我听说几个考务员在这次考前都紧急培训了有人吓到休克的话要如何快速定位和急救呢,谁都知道是因为有个废物之前一进魇境就吓晕,拖累别人一路】 凑在手机屏幕前看考场直播的学生们不知道,他们的弹幕如同星絮一般悄然飘入了一片翻涌的弹幕之海里。 魇境端的直播界面上,弹幕也一条条弹了出来。 他们能够看见翠微山的考场弹幕,看直播的学生们却看不见魇境的底层弹幕。 【其实我刚刚就想问了,为啥那些学生对这个新生这么大恶意,除了脸好看,别的好像都挺平平无奇的啊】 【我猜可能又废物又花瓶,潜规则上位,搞不好还绿茶白莲花,遭人讨厌很正常】 【有一说一,魇境里光废物和花瓶这两点就已经够讨厌了】 【而且他是不是之前进魇境的时候一进去就吓晕了啊?搞什么,猪队友也比植物人队友强啊】 【……啊这,你们都没看过梨园梦魇境湮灭前的最后一场直播是吗?】 【没看过,哪个啊?】 【……】 【…………】 【!突然耳熟,梨园梦!你是说那个魇境史上第一个湮灭不再现世的魇境吗?】 【就是那个】 【!!!原来是这个花瓶破的境吗?!】 【看你们这反应我就懂了,那些学生肯定也不知道那个魇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他的魇境贡献排名现在还在计算中……哈哈哈哈哈捂脸狂笑】 【?楼上不要打哑谜】 【我就这么说吧,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你看见的这个废物花瓶……】 【我替你说完——其实是此刻魇境方圆十里最大的流氓啊!!!】 第61章 荣枯(2更) 舟向月站在穿衣镜前,看见镜子里的倒影也模糊不清,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伸手一摸,指尖一片濡湿。 蒙着水雾的镜面被他手指划过,清晰地露出一道清亮反光的痕迹。 湿漉漉的下雨天,还是回南天。 舟向月嫌弃地看了一眼木板床上的霉斑,回想起刚才自己摸到凉席那种又湿又滑的恶心触感。 【哈哈哈哈哈救救,刚才花瓶那一脸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认真的吗】 【这竟然是他开考以来做出的最夸张的表情,震惊】 【对不起,为什么我感到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与温馨】 【我切了好几次直播间,有没搞错,其他考生的游客房间也已经开始闹鬼了,这里怎么好像反而平静下来了】 【暴风雨前的宁静吧?】 【话说,虽然考场不会死人不够刺激,但看学生们各种吓得嗷嗷叫还是很搞笑哈哈哈哈,能够快速欣赏物种多样性,非常放松心情】 【我已经想象到他们挂科的那一瞬间了!哈哈哈哈哈贷款快乐】 【直播间流窜人员来个repo,所有新生的直播间都值得推荐,尤其是那个唐思恩还有钱多,以及经典永流传的楚千酩!!电子榨菜了属于是】 此时此刻,钱多呼吸急促地将通灵瓦猫放在桌面上,焦急地拍了拍它,压低声音唤道:“旺财,旺财!你怎么不动了?” 咚,咚,咚。 瓦猫没有一点反应。 钱多手心里全是冷汗,抬起头看了看被窗帘挡住的窗户。 咚,咚,咚。 有人在敲窗户。 可只要看看另外一边的阳台就能发现,这里明明是三楼…… 钱多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心一横,提高声音怒喝:“何方妖孽!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来,偷偷摸摸吓人算什么本事!” 咚,咚,咚。 敲窗户的人……或者是东西,不紧不慢地维持着原来的频率,极有耐心地一下下敲着,每一下都像在敲击钱多的神经。 他终于无法忍受了,大吼一声给自己壮胆,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去,掀开了窗帘! 只见一双黑色雨鞋挂在窗户外侧,被风吹得一下下撞在窗户上。 咚,咚,咚。 钱多怒从心起:“草!谁那么缺德,在这里晾鞋子!” 那咚咚咚的声音听着实在叫人难受,他打开窗户,伸手去把雨鞋取下来,一边取一边骂骂咧咧。 在他背后,桌面上的通灵瓦猫眼珠缓缓地转动起来,幽幽地盯住了他的背影。 *** 楚千酩小心翼翼地关掉了房子里的电风扇,然后擦了把冷汗远远地躲在一边。 【?这画风怎么格格不入】 【就属他离谱】 【哈哈哈哈哈哈,我记得小楚进过一个魇境,好像就有一个人被掉下来的电风扇削掉了脑袋,这是十年怕风扇了】 【卧槽我的童年阴影居然成真了!】 【楚宝一向是一个自己吓自己型选手,怜爱.jpg】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看电风扇缓缓地停下来,楚千酩这才松了口气。 他盯着电风扇的目光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对面墙上的那张“眉瘦岭度假山庄欢迎您”海报上,女人黑洞洞的眼睛似乎动了动。 楚千酩窝在床上,用被子把脚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翻看床头柜上的《游客须知》。 「欢迎您下榻眉瘦岭度假山庄。」 「度假山庄坐落在“天然氧吧”眉瘦岭生态风景区深处,空气清新、环境优美,致力于为每一位游客提供宾至如归的服务。」 他刚一翻页,册子里突然掉出来一张纸条。 纸条上笔迹凌乱地写着一行小字。 「这个屋子不对劲」 「██████」 写字的人写得很用力,甚至有几处把纸划破了。 废话,还用你告诉我这里不对劲。 楚千酩腹诽道。 这行小字下面似乎还写了什么,但好像是被人狠狠涂画过,笔还晕墨,染了一大片墨迹,看不清上面的字。 他把纸条反过来,想试着从背面看看能不能看出笔迹凸起的痕迹。 可惜涂画得太乱了,他对着灯光辨认半天,只认出第一个字好像是“不”。 楚千酩觉得背后有点毛毛的。 他两根手指拎着这张纸条,冥思苦想。 纸条边缘粗糙,一看就是被撕下来的。纸有点潮软,微黄,看起来和手册内页的纸是一样的材质。 楚千酩灵机一动,哗啦啦地翻过手册的一页页纸,果然很快就发现有一页被人撕下一角,撕痕刚好和纸条上的痕迹吻合。 他对着灯光拿起手册,本来没抱太大希望,结果居然真的一眼看到下一页纸上的一行染了些许墨渍的凹痕字。 「不要回头!!」 第86节 嗡嗡! 手机猛地震动起来,吓得楚千酩一个激灵,差点把那本《游客须知》给扔出去。 他惊魂未定地掏出手机。 看清锁屏上显示的收到短信内容时,他心跳骤停。 “我看到你了。” *** 唐思恩在卫生间里洗手,余光忽然在镜子里瞥见身后浴缸上的浴帘动了一下。 唐思恩当时就差点尖叫出声。 他猛地转过身来倒退两步,直到背贴上了冰凉潮湿的镜子,顿时一个激灵。 他抄起洗手台上的一次性牙刷,咬牙问道:“谁,谁在那里!” 没有半点声音。 灰白色的浴帘垂在浴缸上,细细密密的水珠缓缓汇聚到一起,水珠越来越大,最后从浴帘上滚落,划出一道道清晰的水痕。 但话说回来,这个房间只有他一个人,浴缸的浴帘却是拉上的,还沾满潮湿的水汽,本身就很诡异…… 唐思恩声音发颤道:“你再不出来,我,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说完就后悔了。如果鬼真的出来,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他像持剑一样拿牙刷冲着浴帘,壮着胆子一步步朝浴缸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没事的没事的,这才刚进魇境肯定不会有事的,我刚才上厕所什么都没听到,刚才肯定是眼花了……” 【来小唐跟我念:除你武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绝了】 【小唐应该把那根薄荷牙膏涂在牙刷上,到时候一头怼在鬼眼睛上,辣死他!】 眼看牙刷快要怼到浴帘了,唐思恩颤抖地伸出手去,一使劲。 哗啦—— 浴帘被牙刷挑到了一边,只见浴缸里干干净净,覆着一层潮湿的水汽。 什么都没有。 “呼……果然是虚惊一场,我就说没事嘛,不要自己吓自己……” 唐思恩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感到后背凉飕飕的,冷汗已经把衣服浸透了。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唐思恩这才想起来,他把手机忘在房间里了,没拿进洗手间。 他赶紧走出洗手间拿起手机,手机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解锁。 锁屏壁纸变成了一团奇怪的模糊影子,上面有几行闪烁的小字。 “21:13:54尝试解锁手机失败。” “21:14:12尝试解锁手机失败。” “21:14:33尝试解锁手机失败。” “三次面部识别解锁失败,暂时锁定面部识别解锁功能,请使用指纹或密码解锁。” 屏幕上显示着现在的时间:21:14:44。 唐思恩看着手机屏幕,整张胖乎乎的脸上血色尽褪,冷汗直冒。 好半晌,他终于像僵尸一样抬起硬邦邦的脖子,战战兢兢环视房间四周。 还是和刚才一样,房间里一张白色的大床,床头柜上是台灯和一排开关,对面是电视机,两边的墙则一边是通往阳台的落地窗,一边是洗手间和浴室。 空无一人。 寒意沿着脊背,一寸一寸地爬了上来。 等等——!! 他余光忽然看到,洗手间正对着这边的镜子上,似乎多了几行血写的字。字迹很新鲜,模糊的血迹甚至还在往下流淌…… 唐思恩整个人都麻了。 他一点点地回过头去。 那镜子上画了个血淋淋的笑脸,后面跟着两行字—— “别被我找到……” “否则,你将会绝望的死去。” 叮的一声,唐思恩的手机响了。 他没敢动,甚至没敢看手机一眼。 咚咚,咚咚。 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他过于激烈的心跳声。 “你你你你……” 唐思恩整张圆脸都憋红了,终于对着镜子结结巴巴憋出几个字,整个人像要哭出来了,终于憋出一句话,“那个,你写错‘的’字了……应该是土也‘地’,不是白勺‘的’……” 【……】 【………………】 【我懂你,你懂我】 【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必将保送进入文学院!】 【文学院喜迎种子选手!闻院长不得老泪纵横啊】 第62章 荣枯(1更) 舟向月的宿舍里,收音机里的播报还在继续。 “雨天道路湿滑,出行请注意安全……滋滋……” “请大家注意及时转移到安全地带,不要在老旧的围墙、广告牌、树木、电线杆、铁塔等附近逗留或避风避雨……” “雷雨天气,请大家注意预防雷击……切断各类电器的电源,不要独自在户外开阔处或高处行走,避开电线设施……” 舟向月从善如流地跟着收音机的指示,取下了窗边挂着的一小盆吊兰。 拔掉了台灯和排查的插头。 认真地检查门窗有没有关好。 甚至还把窗帘拉绳上那个淡蓝色的玻璃糖纸蝴蝶结也给撸下来,揣进兜里了。 舟向月跟着收音机的指示,基本排查完房间里的触电和坠物安全隐患后,走到书桌前开始细细搜索。 桌面左上角放了一本《眉瘦岭度假山庄员工手册》,纸张摸起来是一种受潮的凉意。 ……原来如此。 看来不一定是度假山庄的住宿条件差,只是他现在身份是员工,遇上了黑心老板。 舟向月翻开了《员工手册》的第一页。 手册上有一个手写的名字,吴浩。 舟向月一挑眉。 哟,又是个小吴。 「恭喜你入职眉瘦岭度假山庄。」 「度假山庄坐落在“天然氧吧”眉瘦岭生态风景区深处,空气清新、环境优美,致力于为每一位游客提供宾至如归的服务,为每一位员工带来家一般的温暖。」 很好,木板床上铺凉席的温暖,他已经感受到了。 可tm太像家了。 「为了您在度假山庄的工作安全,请仔细阅读以下工作说明。」 「度假山庄为所有员工提供有竞争力的工资及优厚五险一金待遇,如您在工作期间出现任何意外,将会给予巨额补偿金,请安心工作。」 「山庄工作采用轮班制。白班员工工作时间为早上6点至晚上19点,夜班员工工作时间为晚上18点至早上7点。请勿在非对应工作时间前往工作地点。」 「如您需要在雨天工作,为您的身心健康着想,请确认穿戴好雨具,务必不要淋雨。所有房间都备有雨伞。」 「度假山庄共有客房44间,木屋别墅16套,最多可住144人。」 「4栋、14栋别墅没有住客。如果你听到了奇怪的声音,那是山中小动物和昆虫发出的声响。如果你看到屋内灯光闪烁,那是电工在测试供电系统,无需理会。」 「严禁前往后山黑水潭。如你得知有游客计划前往后山游览,请务必告知游客后山黑水潭为废弃景点,并制止其前往游览。」 手册上写着平淡无趣的规则,有人无聊得在上面画了小熊、糖果,还写了一句话,“打工好烦”。 舟向月很是赞同。 虽然他可以算是魇境背后的黑心老板(不是)。 画画的内容再往后,就变成了棺材、飞蛾、剪刀,再然后变成了乱涂乱画的一大堆不可名状的凌乱划痕。 划痕之间,零落的字迹变得凌乱歪斜,写字的人仿佛换了一只手写字。 “不对……不对!全弄错了!” “在这个房间里,只有一条规则!” “小心背后!!!” 舟向月手上一顿。 就在这时,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 有人在看他。 在梨园梦魇境的时候,窥伺的那双眼睛属于小白。 第87节 在这里呢? 舟向月如有所感,抬头看向墙上的那张海报,随后伸出手去。 没想到,他刚碰到纸张的一角,海报就“哗啦”一声掉下来,兜头罩在他头上。 一股发霉带灰的陈旧油墨气味扑面而来,很难闻。 舟向月低下头,刚把海报掀起一个角,就从下面看到了一双穿着红色雨鞋的脚。 和他脚对脚面对面地站着。 舟向月手一抖,把海报给拽了下去,然后发现面前只有一双红色雨鞋。 再转身一看,刚才还在衣帽架底下冲着床头的红色雨鞋,不知什么时候竟跑到了他面前。 舟向月:“……” 他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花瓶被吓到了!】 【但他表情还是很冷静的样子】 【相信我,绝对被吓到了!刚才他用力到手背上都有青筋了,掀海报的动作都快出残影了!!!】 【哈哈哈,只有我的关注点在他掀海报的时候露出了一截腰嘛?】 【举手,我也在回味那腰!又细又白,绝了】 【有一说一,虽然是废物,但这花瓶身材颜值是真的好,玄琊君审美在线】 【所以说这样的废物小美人就适合藏在小黑屋里酱酱酿酿,而不是出现在这么残酷的魇境里啊!】 【系统通知:部分用户遭到翠微山考场系统黄牌警告,10分钟内不得发送弹幕,再次警告将延长至一小时,三次警告后封禁本场考试弹幕权限】 【哦吼,为楼上几位点蜡,一路走好~】 舟向月看了眼手里拎的海报,这才发现海报上那个女人的眼睛瞳仁部分竟然被挖空了。 怪不得刚才他远远看向海报,莫名觉得那双眼睛十分诡异。 舟向月眯起眼,看向墙上原本挂海报的位置—— 那里有两个黑漆漆的小洞,恰好能对上海报上女人的一双瞳仁。 好嘛。 魇境里的鬼,一个个的都是偷窥狂。 可惜他现在手上没有死人手指,那两个小洞也太小了,戳不进手指。 舟向月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 【我的外卖到了,废物花瓶居然还没出局!淦,失策,早知道刚才就赌那根辣条了。】 【这花瓶表现出乎我意料啊】 【刚才只是洒洒水啦,副本里的鬼也要进入状态嘛,恐怖的马上就来了,不吓哭这花瓶我倒立拉稀!】 弹幕乱飞的时候,舟向月慢慢把搞突袭吓他一跳的海报对折起来,放到桌面上。 他忽然目光一凝。 海报泛黄的背面,露出几行手写的小字。 “一定要装作你看不见这行字!不要让██发现你看得见这行字!” “我错了……我弄错了……” “██就在你背后。” “所以,这里真正的规则是,不要回头!!!” 嗡嗡。 舟向月的手机忽然震动一声,收到了一条短信。 “我看到你了。” *** “我看到你了。” 看到手机屏幕上的这几个字,独自在房间里的朱子轩心里“咯噔”一声。 看到他了? 什么意思? 他点进发信人漆黑一片的头像,对方却既没有显示号码,也没有任何信息。 朱子轩原本还抱着一丝期望是同学给自己发来短信,这下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后,他收到了第二条短信。 “我来找你了。” 几乎丝毫没有停顿地,又是一条短信。 “你屋里开着灯。” 什么?! 坐在床头的朱子轩一个哆嗦,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把灯给关上了。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手机震动随即传来,屏幕幽幽地在黑暗中亮起。 “你为什么要关灯?” 朱子轩脑中“嗡”的一声,冷汗刷地就从背上下来了。 刚才手的动作快于大脑,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关灯的…… 如果这真的是鬼发来的短信,或许它一开始是群发的,并没有一个既定目标。 但在自己收到短信关灯之后,它可能,已经锁定他了…… 朱子轩急促地呼吸着,拼命地往背后的墙上贴,不断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我有什么特别的,鬼怎么会盯上我呢?” “对,鬼要么会去找钱多那样的大佬,要么就会拿花瓶那样的废物开刀,怎么也不会先来找我的……” 嗡嗡!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朱子轩恨不得把手机扔出去,但又不敢。 他硬着头皮看了一眼屏幕,这一眼让他头皮一炸。 “我到你楼下了。” 朱子轩浑身冒汗地僵直了片刻,猛然想到什么,蹿下床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口。 门是锁上的。 猫眼里隐隐透出门外昏暗的灯光。 那是每一间客房门外常留的走廊灯。 朱子轩稍微放了点心,大口大口呼吸着,心脏狂跳。 他在这个空隙想到,那个鬼锁定的是这间屋子,他是不是应该先从这里逃走? 下一秒,门外传来了踩着木楼梯上楼的脚步声。 这声音瞬间将朱子轩的勇气浇熄了。 他住在这栋三层木屋的顶楼,之前他从门口探出头去看过,这栋木屋就只有一个楼梯。 朱子轩神经质地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屏幕惨白的光在黑暗中映出他惨白的脸,上面是刚刚收到的一堆没有点“已读”的短信,此时又发来了最新的一条—— “我上楼梯了。” 就在他看屏幕的这个当口,又一条消息映入眼帘。 “我到二层了。” 吱嘎—— 木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滞涩声响。 有人在上楼。 “我到你的楼层了。” 咚,咚,咚。 脚步声踩在架空的木地板上,越来越近。 每一下都像踩在朱子轩的神经上。 他瘫软地缩在漆黑一团的门后,紧张得无法呼吸,手上神经质地一下下抠着指甲,却连喘气都放轻了声音。 嗡嗡。 “我在你门口了。” 朱子轩下意识抬头向猫眼望去。 刚才隐约透出灯光的猫眼暗了。 那个东西正扒着猫眼往里看…… 咚咚咚!!! 敲门声骤然响起。 “啊!”朱子轩忍不住惊呼出声,然后用双手死死捂住嘴。 咣当! 他的手机掉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响彻整栋木屋的巨响。 第88节 门外那个东西肯定也听到了。 朱子轩浑身一软,紧张得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门外没有再传来敲门声。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阵阵湿冷的雨腥味从门缝里爬进来,透过朱子轩被冷汗浸透的衣服,从他的每一个毛孔往里钻。 幸好刚才关了灯,朱子轩绝望地想道。从猫眼外面往里面看,肯定什么都看不到…… 虽然如此,他还是紧紧缩在门边的墙角,甚至连抬头看猫眼的勇气都消失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四周都是一片死寂。 无事发生。 它在干什么? 朱子轩终于无法忍受地抬起头,往猫眼看去。 他惊讶地发现猫眼里再一次透出了走廊的灯光。 ……那东西走了? 力气缓缓地涌回瘫软的双腿,朱子轩心有余悸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凑近了猫眼。 他不敢凑得太近,生怕突然有一只眼睛怼上来什么的。 猫眼外确实恢复了原先的昏暗灯光,灯光照亮木屋三楼外沿的栏杆,远处是雨幕中漆黑一片的山峦轮廓。 朱子轩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浑身衣服都已经湿透了,被雨夜的冷风一吹,凉飕飕的。 不过他不敢确定门外那东西是不是真的走了,所以不敢开灯,更不敢开门。 砰的一声,吓得朱子轩差点跳起来,一回头才发现是自己踢到了手机,于是赶紧把它捡起来。 摁亮手机的同时,屏幕上显示出最新的一条未读消息。 赫然是一分多钟以前发来的。 “你猜我在哪里?” 朱子轩瞳孔骤缩。 几乎在同一时刻,手机再度震动起来,跳出新收到的短信。 “我在你背后。” 啪嗒一声,屋里的灯亮了。 “啊!!!” 朱子轩的一声惨叫卡在喉咙里,疯了一样回头看去。 刺眼的灯光和极度的恐惧让他涕泗横流,白惨惨的灯光下一切如常,什么人影也没有。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黑屏了。 漆黑的屏幕上,是四个惨白的字。 “找到你了。” 那一瞬间,朱子轩在屏幕反光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以及紧贴他头顶上的,另一张阴白的鬼脸。 看到朱子轩发现了自己,它咧开嘴笑了。 第63章 荣枯(2更) “我看到你了。” 舟向月刚看完这条短信,就又跳出了第二条短信。 “我来找你了。” 见舟向月收到短信,学院弹幕顿时激动起来。 【终于来了!高能预警!】 【打卡打卡,我最喜欢这段!】 【进度快的几个已经屁滚尿流了哈哈哈哈哈哈】 【说老实话,我上一场看到后面那段都吓尿了……真的很难想象实际身处其中有多恐怖,要我说这个魇境的丁级评级完全只是因为不会死人,恐怖程度根本不亚于乙级魇境好吗!!】 【可以准备淘汰了,这里是考试开始12小时里的淘汰高点吧】 【哈哈哈哈名场面预备,准备迎接多年黑历史吧!】 有人幸灾乐祸地开了好几个屏幕一起看,可以看到另外几个已经进展到收到短信的考生的画面情况。 大家的情况大同小异,都已经经受过了一轮房间里诡异现象的摧残。 到这个阶段,都已经被吓得有些应激了。 有人缩在床下瑟瑟发抖,神经质地咬着手指甲,看着床边从外面透进来的亮光缓缓地……出现了两道阴影。 就像有人站在了那里。 有人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里,抄起带进来的东西,满头冷汗。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卫生间的顶灯开始明暗不定地闪烁。 还有人吓得打开门就冲出了房门,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漆漆的雨幕里。 片刻之后,雨夜深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甚至已经有人哽咽地调到了联系考务员的页面,不顾一切地打了过去——挂科就挂科吧!最怕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氛围恐怖了呜呜呜呜!直接对上厉鬼也比这强啊! 而这一边,舟向月看着短信沉思片刻。 在手机上点了点。 “电话拨通中……” 【等下,他在干嘛?】 【……好像是在打电话?】 【??????打给谁???考官吗?这是要放弃考试的意思?】 【不是啊,他居然在给来信号码打电话?!这么虎的吗???】 舟向月其实直接拨打了发来短信的号码。 拨出的号码没有显示数字,却显示了用户名:舟倾。 ——发来短信的,竟然是他自己的手机。 下一刻,电话居然真的接通了。 虽然接通了,但电话里一片死寂,对面没有人说话。 舟向月礼貌假笑:“你好,请问你找我有事吗?” 【?】 【???】 【卧槽,你有事吗???】 下一刻,电话里的死寂被哭泣声打破。 电话那头传来了低声的哭泣与喘息,让人忍不住心都揪到了一起。 “救命……救命……” 【等等,为什么他能快进剧情?这不应该是之后接到电话才出现的线索吗?】 【我懂了,因为之前没有人在收到威胁短信之后给对方打电话吧,但他打了,就提前听到了这个水滴声!】 【越看越不对劲了,不是听说这废物花瓶上一个魇境一进去就被吓晕了吗,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讲个鬼故事,有没有可能,现在的他其实已经不是他了……】 【卧槽!夺舍?寄生?画皮?】 【只有我觉得这哭声有些哑有些好听吗,让我有点想入非非,想听他哭得更厉害一些……】 【emmmmm你不对劲】 舟向月听出来了,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在这漆黑的雨夜,他接到了自己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是他自己绝望求救的哭泣声。 舟向月微微皱眉,把音量调大了些。 他听到自己呼救的声音似乎有空洞的回音。好像还有点什么别的声音…… 他将音量调到了最大。 仔细辨认,背景里空洞单调的声音终于呈现在耳边—— 滴嗒。 滴嗒。 空洞的水滴声。 “叮铃铃——” 床头的电话猛然发出刺耳的铃声,在房间里分外瘆人。 舟向月想了想,还是走到床头,接起了那部电话。 这回接起来的电话有声音了,可惜是个冷冰冰的机械音:“员工044号,眉瘦岭度假山庄提醒您,请在5分钟内前往山庄前台报道并开始夜班工作。” 舟向月:“……” 行吧。 第89节 他原本还想先在屋子里睡一觉,蓄足精神等天亮了再去工作。 魇境里的时间总是从天黑开始,到底是什么毛病? 接完打工人的催命电话,再转回来听手机时,里面只剩下仿佛助眠白噪音的水滴声,一直持续。 没有自己求助的哭声和喘息了。 舟向月又听了一会儿,还是这样,也就放弃了。 外面正在下雨,他想到员工手册里的内容,走到衣帽架上那件红色雨衣和雨鞋边。 他艰难地抉择了片刻,最后转身走到了门口。 刚伸手放到门把手上,就摸到了一手的灰。 门把手与门缝间挂着一片灰白破烂的蜘蛛网。 “咔哒”一声,他打开了门。 一股带着潮湿雨水气息的阴风从打开的门缝中灌了进来,一瞬间浓郁得仿佛血腥味。 外面的门把手上,赫然挂着一把黑色雨伞。 湿漉漉的,就像是有人刚从外面带回来,挂在这里的。 舟向月:“……” 真是艰难的抉择啊。 他沉思片刻,最后还是穿上雨鞋,取了雨伞。 那件红雨衣实在是瘆人,而且雨衣是套头的,也就意味着他要穿雨衣就一定会有一瞬间丧失视力。 他可不想套上衣服就对上一双鬼的眼睛。 舟向月离开时,收音机里还在来来回回单曲循环那首鬼气森森的童谣,“哗啦啦啦落雨大,小树小树发芽芽……” 随着屋外的人关上门,童谣的声音仿佛受到了一丝扰动:“滋滋……” “……大树大树蓬蓬长,老树老树枯死啦……” 歌声与嘈杂的噪音里,突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笑声。 随后是更加嘈杂的雪花音。 “滋滋……滋滋……” “滋滋……下雨的夜晚,不要出门……” 这声音和刚才字正腔圆播音腔的电台女主持人不同,换成了一个嘶哑的中年男声。 “下雨的夜晚,不要出门……” “你不知道你会在雨夜遇见什么。” 就在这时,房间老旧的窗户“吱嘎”一声,就像没关好一样滑了开来。 一阵带着雨水腥气的阴风灌进房间,衣帽架上的红雨衣被吹得飘飘荡荡飞起来,从打开的窗户飘了出去,消失在雨夜里。 *** 木门在身后关上,就像是关闭了通往某个世界的门,面前是漆黑的雨夜。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黑夜深处传来。 舟向月在原地静默了片刻,沿着墙壁往前走。 走了几步后,出现了向下的台阶。 舟向月很快发现,自己下楼似乎走的是旋转楼梯。 不知走了多久,雨声消失了。 那种单调规律的背景音消失后,留下的就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越往下走,越是黑暗。 一点一点,缓慢地,像是……沉入无边的深渊。 那种极度的黑暗仿佛沿着他的毛孔流进了皮肤之下的血管里,跟着血管将刺骨的凉意带到了全身。 舟向月脚步一顿,到底了。 黑暗中亮起一点血红的光,昏暗地映照出一片屋顶。 不知何时,他走到了一个宽阔的木屋前,大门洞开。 舟向月抬头看去,只见空阔破旧的木屋顶下,一块破破烂烂的木牌挂在上面,涂着一行血红的大字:“眉瘦岭度假山庄”。 这木牌太过破旧,“瘦”字的病字旁都褪色了,变成了“眉叟岭度假山庄”。 片刻之后,瞳孔适应了这里的光线。 这是一个宽阔的前台大堂。 从这里望去,可以看见缠绕在木牌上甚至像触手一样挤挤挨挨地爬满了整个房顶,还沿着墙壁一直爬到地上盘根错节的榕树根须。 地上落了满地的榕树叶。 度假山庄的大堂是一座宽阔的木屋,一棵巨大的榕树和它长成了一体,触须伸进裂开的木板与砖缝之间,无孔不入,将砖石的建筑挤出许多裂痕,碎裂的砖石滚落在地上。 一阵风吹过,满大厅密密麻麻的榕树叶发出嘶嘶的响声。 舟向月走进了大堂。 前台贴着一张《前台夜班工作人员须知》。 「山庄工作采用轮班制,夜班员工工作时间为晚上18点至早上7点。请勿在非对应工作时间前往工作地点。」 「如您在非工作时间读到本须知,请立即撕下须知,闭眼返回房间。请记住,没看见的都是不存在的,不存在的东西不会给您带来危险。回到房间后,请休息至您的工作时间。睡梦中请勿睁眼。」 「夜班工作人员职责:1. 清扫大堂中落叶及掉落的砖石,将落叶封入垃圾桶,并将垃圾桶运送至大堂后门外垃圾站倾倒。2. 检查大堂建筑损毁情况,清点所需修补材料,从垃圾站旁边的砖房运送材料至大堂,放置在材料间。您无需进行修缮工作,修缮人员会在白天前来修补。」 「重要:如您需要在雨天到室外工作,请务必避免淋雨。」 「工作期间,请确保大堂内灯光始终保持明亮状态。灯光灭掉可能导致危险。」 「工作期间,请注意保持冷静。深夜加班容易疲劳,大脑在疲惫状态下容易受到周围声音、气味及过往记忆暗示,产生幻觉。请记住,看见的不一定存在,没看见的一定不存在。不存在的东西不会给您带来危险。」 「为了您的人身安全着想,请务必在天亮之前尽快完成当晚工作,否则可能给您造成生命威胁。天亮之后不会有树叶和砖石掉落。」 「完成工作后,请在大堂储物柜中找到折叠床,保证您在早上5:30前进入睡眠。休息注意事项详情参见储物柜告示。」 舟向月:…… 所以,他的工作是字面意思的,搬砖。 他抬起手,一言难尽地看了眼自己细瘦伶仃的手腕,看了一眼大堂里落得满地的厚实榕树叶,以及被大榕树挤得到处破破烂烂需要填的洞。 他又探头从后门看了一眼。 远处依稀可见垃圾站和砖房,被灰蒙蒙的雨幕包裹着。淅淅沥沥的雨幕缓缓融入黑夜,垃圾站和砖房没有门,黑洞洞的入口就像两张大张的嘴,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哈哈哈哈哈,病秧子弱鸡完了】 【哈哈哈哈哈哈搬砖就会淋雨,淋雨就会死。不搬砖就完不成任务,完不成任务就会死,完美闭环】 舟向月微笑。 这个魇境看起来有点眼熟,他有种莫名的感觉……他绝对是被境主针对了。 很显然,他根本不可能完成工作。 ……除非,忽悠几个苦力过来帮忙。 第64章 荣枯(3更) “找到你了。” “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在房间中炸响。 楚千酩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这一瞬间眨眼分神的工夫,手机屏幕上倒映出的鬼脸就消失了,只剩下最后收到的那条“找到你了”的短信。 他哆嗦着动了动肩膀,发现看到鬼脸的那一刻肩头传来的重量和下巴般的触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他一瞬间的幻觉。 楚千酩猛地呼出一口气,整个背上都被汗浸透了。 ……怎么回事? 按照他以往在魇境撞鬼的经验,刚才那一瞬间,自己应该已经救不了了。 “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再度炸响,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楚千酩这才把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电话上来。 他警惕地向电话走去,刚走两步—— “啊!!!” 一声模糊的惨叫穿透雨幕传来,随即消失得无声无息。 楚千酩浑身寒毛直竖。 这惨叫声很熟悉,应该是他的某个同学…… 他一时间腿抖得站都站不住了,呼吸急促地扒在了墙上,又被触摸到的那种冰凉湿滑的触感吓了一跳。 嗡嗡! 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 “!!!” 经过刚才的短信轰炸,现在楚千酩对手机振动都有心理阴影了。 他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才哆哆嗦嗦地去看收到的信息。 第90节 是翠微山考试app发来的消息:“一年级考生6人结束考试,考场剩余考生20人。” ……咦?! 楚千酩瞪大眼睛。 “叮铃铃——” 电话铃声就在这时再次响起。 楚千酩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电话。 虽然难以置信,但这个电话……似乎救了他? 毕竟收到电话的时候,那个扒在他头顶的鬼脸就消失了。 电话锲而不舍地响着,大有他不接就一直打下去的架势。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楚千酩终于下定决心,接起了电话。 “楚师兄,”电话里竟然传来了他那舟小师弟的声音,“在吗?” 楚千酩:“……?” 你说我在吗? 他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以为自己不在魇境里,而是在面对某个社交平台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楚师兄?你还好吗?”师弟语气有些担忧。 “呃,我还好,还好。”楚千酩挠了挠头,越发感到这对话十分令人迷惑。 当然,他绝对不会告诉师弟自己刚刚才撞见鬼。 师弟胆子小,吓到师弟怎么办。 “那就好。”舟倾在电话那头说,“楚师兄,你要是有空的话,过来度假山庄前台陪陪我可以吗?我现在一个人在这里,好害怕。” 刚才因为一切太过离谱脑子都不转的楚千酩突然回过神来,一阵恶寒:“等一下,你是谁?你真的是师弟吗?” 在魇境里装成一个人去骗他同伴的鬼,他可不是第一次见了。 “当然是啦,”师弟的声音多了几分委屈,“师兄,之前那个魇境里你一直没有抛下我,难道在这里就要抛下我了吗?” “呃……”楚千酩既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 “楚师兄,你还给了我你家上学门的地址,”电话里的声音十分哀怨,控诉一般,“我被玄琊君关起来,你还和祝师兄来看我,我特别崇拜师兄,我还以为师兄也把我当成朋友呢……” 舟倾的嗓音泫然欲泣,哭腔里带了点鼻音:“开考之前师兄还说要带我飞的,这才刚开考一会儿,师兄就要抛弃我了……也是,我算什么呢?不过是师兄的拖累而已,是我自作多情了。” 楚千酩听着电话里的少年吸了吸鼻子,“师兄,我明白,考试最重要的,你不用管我,我想过一会儿我应该就可以去见考官了,害怕什么的,撑一撑就过去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楚千酩:“……” 他听得鼻头一酸,心里不由得大骂自己居然言而无信,真不是人呐! 学院弹幕: 【?!】 【我可以举报他作弊吗?太不要脸了这】 【新生的考试已经很简单了,他还要找楚千酩垫背,楚千酩居然还被说动了的样子,看来废物花瓶真的在某些方面天赋异禀啊】 【你别说,听他在那嘤嘤嘤,换我我也耳根子软】 【无语,他应该去魅妖学院而不是翠微山,不过我怀疑他去那里就可以满级毕业了】 【如果有一个“魇境最讨厌人气榜”,我现在就去给废物刷票!!】 魇境弹幕: 【小刀剌屁股了属于是,开了眼了】 【世上竟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别说,看学院弹幕真的好搞笑,他们发现这家伙真面目的那一天,难道真要倒立拉稀?】 【救命啊!你个大流氓莫挨我楚宝!!!】 【楚宝别去啊!!听我的,他那里的鬼一个顶你三个啊,砖也一个顶你三个啊!】 【只有我关注点在他被玄琊君关起来吗?刚才就看学院弹幕刷什么绳艺大师,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玄琊君清心寡欲几百年,一上来就开荤?】 【回楼上,这花瓶姿色确实有那水平,从此君王不修行啊啧啧啧】 “那个,师弟,”楚千酩挠挠头,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前台啊?” “……”那边沉默的一瞬间,楚千酩好似听到了磨牙的声音,“我进来的身份不是游客,是被压榨的员工。我接到任务让我来前台,不来就要死。” “原来如此!”楚千酩恍然大悟,顿时对师弟充满了怜爱与同情。 师弟那么胆小,在这个诡异的雨夜要独自去度假山庄的前台,那不得吓死他了! 他几乎已下定决心要去找师弟了,可刚往门口看了一眼,目光触及那个透出微光的猫眼时,一瞬间就下意识地腿软了。 ……救命啊,外面真的好可怕! “咯咯咯咯……”楚千酩也不想的,但他怀疑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被师弟听见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楚师兄,”师弟幽幽地开口,“你这样想,你又不是新生,在房间里活过一晚上也不会及格,对吧?” 楚千酩:“……嗯。”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确实是残酷的现实。 参加补考的二年级学生和新生进入同一个魇境考场,但评分标准并不一样。新生在房间里活过一晚上就及格了,但补考生至少要找到一个境灵碎片才行。 “师兄,”电话里的声音温软而和煦,循循善诱,“你觉得你一个人在房间里能活过一晚上吗?” 楚千酩:“……” 他觉得不能。 夜晚才刚开始,他已经被吓个半死了。如果不是刚才那通电话,他怀疑自己已经凉了。 “那师兄,你过来我们一起抱团探索线索,不是更好吗?求你啦师兄。” 楚千酩:“……好,好吧。” 行吧,有理有据,他竟无法反驳。 电话里师弟的声音顿时轻快起来:“那师兄,等会见哦!别忘记带伞,你要是淋雨感冒了会传染我,我会发烧的。” “呃,好的。”楚千酩本能地应道。 舟向月笑眯眯地挂掉了电话。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一偏头,看见那是一根垂到他肩头的榕树须。 他拿着手机慢慢转身。 密密麻麻的榕树根须间,可以隐约看见原本的屋顶木梁上缠绕着电线。 整个大堂内阒无一人,一片死寂。 在这片死寂中,榕树细细密密的枝叶摩擦出诡异的沙沙声响,夹杂着隐约的淅沥雨声。 一阵阵阴冷潮湿的风从榕树根须的缝隙里流淌进来,淡淡的雨水腥味似乎多了几分莫名的腥臭味道。 “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他一看,竟然是唐思恩打来的,还是个视频电话。 舟向月乐了,他正准备叫小唐来一起搬砖呢。 怎么,小唐兄弟还想要叫他去房间陪他? 没想到一接通电话,就是一片混乱不可言说的场景。 散落的衣服。 剧烈抖动的画面。 以及粗重急促的喘息声。 舟向月瞳孔地震:“唐思恩,你口味这么重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 【唐思恩:我谢谢你啊】 【这视频画面真的灵性】 【小唐应该会对这场摸底考试永生难忘了】 【不怕啊小唐,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所以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会真的有艳遇吧】 【你想啥呢,这可是魇境啊!!!】 还未等舟向月饶有兴致地看上几秒,只听“扑通”一声,好像是手机掉在了地上。 他嘴角的笑还没收回去,就猛地看见了摄像头拍下的那个扭曲的广角画面。 唐思恩躲在床底,正死死捂着嘴,整个人都在发抖。 屋里没开灯,窗外昏暗的灯光渗透进床底,照亮了边缘的一小片地板。 也照亮了床边的一双脚。 第65章 荣枯(1更) 站在床边的那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动。 第91节 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唐思恩的脸涨得通红,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淌进眼睛里。 他在这绝望的等待中几乎窒息,实在忍不住闭上眼睛,狠命地擦了一把流进眼里的汗。 就在这一刻,舟向月看见床边那双穿着黑色雨鞋的脚后退了两步。 衣角垂落在了地上,挡住更多的光。 舟向月突然意识到那个人要做什么了—— 他要趴下来往床底看。 下一刻,一张面容模糊的脸猛地凑到了画面前。 舟向月差点心梗。 下一刻,他才发现那不是脸,只是一件兜帽鼓起的雨衣。 黑洞洞的兜帽直直地冲着躺在床底边缘的手机屏幕,帽沿缓缓地膨胀又收缩。 仿佛有一张空洞的脸藏在兜帽里,死死地盯着屏幕里的另一边。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舟向月早就在等这一刻了。 他把手机屏幕的摄像头往旁边的台灯灯罩里一怼,手上感觉到了白炽灯的灼热。 如果雨衣里面真的有鬼,不闪瞎它算他输。 “唔!” 手机里传来唐思恩一声压抑的惊呼。 舟向月赶紧翻回手机,随后便发现唐思恩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机,凑近了画面。 “……舟倾?”唐思恩嘴唇颤抖着做口型,眼泪鼻涕都快出来了。 还有个活人的感觉太好了!! 虽然闭着眼睛,但他也感受到了刚才屏幕里猛然闪过的亮光。 舟向月看着他眨了眨眼。 这个视频电话恐怕是唐思恩慌乱躲藏的时候不小心拨给他的,他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有人在和他通话。 舟向月不能发出声音,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唐思恩注意到他。 唐思恩一动,屏幕里的画面便翻转了一下。 于是,舟向月看到了唐思恩头顶上,那个贴在床底面朝下的惨白鬼脸。 鬼脸的双眼仿佛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直勾勾地透过屏幕与舟向月对视了。 它的嘴角缓缓裂开,脸也向屏幕凑了过来—— “把屏幕翻过去!”舟向月忙不迭道。 “啊?”唐思恩不明就里,但下意识地照做了,“怎么了?” 于是舟向月眼前的画面便直直地怼上了床边黑洞洞的雨衣兜帽,脸贴脸。 “……”舟向月哽了一下,语气不是很好,“刚才那个仰拍视角,我满眼都是你的鼻孔和双下巴。” “呃,抱歉!”唐思恩顿时尴尬得脚趾抠地,连原本的恐惧都消散了一半,“舟舟舟倾,救命……”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的房间里有人……” “有个屁的人,鬼也没有,只是一双鞋而已。”舟向月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往外面看看,床边这双鞋它上面有腿吗?” “……啊?”唐思恩愣住了。 刚才他听到了脚步声,吓得赶紧躲进了床底,在床底躲了半天没声音,好不容易刚松一口气,接着就感觉背后吹来一股凉风,一转身差点没把他吓晕—— 窗户这一边的床边,赫然站着一个人! 可现在舟倾却告诉他那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双鞋? 他还是不敢动,“真,真的吗……” 舟向月道:“这个房间里有障眼法,会让你出现幻觉,让你觉得哪哪都不对劲,把你逼疯了你就挂科了。” “这样的吗!”唐思恩惊愕道。 “嗯。要不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吧,我和楚师兄都在山庄前台这里,”舟向月面不改色地默认楚千酩能活着到这里,“我们一起搭个伴等天亮。” “哎,好!”唐思恩眼前一亮。 舟向月:“行,那你听我的,不要到处乱看也不要闭眼,就这么拿着手机从床底爬出来——对就这样。” 往外爬的过程中,唐思恩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边的那双脚—— 然后,他看到了上面空荡荡的鞋帮子。 确实只是一双黑色雨鞋,脚尖朝着床。 一件黑色雨衣凌乱地掉在一边。 “真的哎!”唐思恩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有种死而复生的激动,“舟倾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因为他自己已经被吓过好几次了啊。 舟向月翻了个白眼。 “穿上雨衣和雨鞋,别淋雨。” 【?他自己不穿雨衣,让兄弟穿?合着搁这试错来了】 【是兄弟就砍一刀】 唐思恩战战兢兢走到了门口,刚要开门,被舟向月叫住了:“等等,门上那是贴了张纸吗?” 唐思恩一愣:“啊,是……不过就是张白纸。” “不对,你把白纸撕开看看?”舟向月隐约看到了白纸破损的边缘底下露出的另一张纸。 唐思恩闻言伸手抠了抠,没想到白纸底下还真有另一张纸,上面只有两行字。 「夜间出行须知」 「游客请勿在雨夜出行!!!」 这一句话就把唐思恩的心给提起来了:“舟……舟倾,它说不要在雨夜出行……” 舟向月顿了顿,“你看到它说不要在雨夜出行?” 唐思恩连连点头:“是啊……难道你看到的不是?” 舟向月沉默。 毕竟,他看到的是另一句话。 「夜间拉客须知」 「只有缺德的员工会在雨夜把游客骗出门!!」 同样的地方,似乎不同身份的人看到的内容不一样。 舟向月叹口气:“小唐兄,那你只能选了。是一个人继续待在你那闹鬼的房间里,还是过来跟我和师兄一起?” 唐思恩:“qaq” 呜呜呜呜这是要他的命啊! 他纠结半天:“……我还是去和你们一起吧。” 作为一个被强拉着看了许多恐怖片的胆小鬼,他深知落单是陷入危险的最大原因。 唐思恩深吸一口气,正要拉开房门,突然又被舟向月叫住了:“等等,你看看那张纸上写的东西有变化吗?” 唐思恩瞥了一眼,突然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几行字,还有一张眉瘦岭度假山庄的地图,上面用红色箭头标注了紧急逃生路线。 “咦……”唐思恩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感觉一股凉意沿着脊背爬上来,“居然真的变了?!” 「夜间出行须知」 「如游客选择在夜间出行,并成功完成夜班员工任务,将获得夜班员工身份。」 「度假山庄大堂位于眉瘦岭度假山庄心脏区域,请牢记度假山庄地图,切勿迷路。」 「如您需要在雨夜出行,为您的身心健康着想,请确认穿戴好雨具,务必不要淋雨。所有房间都备有雨伞。」 「由于设施老化,下雨时您在户外可能看到不明黑影,听到奇怪的声音,以上都是正常现象。大脑在疲惫状态下容易受到周围声音、气味及过往记忆暗示,产生幻觉。」 「请记住,看见的不一定存在,没看见的一定不存在。不存在的东西不会给您带来危险。请勿惊慌,请勿偏离路线。」 「为了您的人身安全,严禁前往后山黑水潭。」 唐思恩仔仔细细把须知和地图读了好几遍,目光快把纸摩擦烧着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一开门,外面黑漆漆的雨夜就让他一个哆嗦。 “舟倾,”唐思恩哆嗦道,“这外面连个路灯也没有,还要求不能迷路……我觉得……我不行……” 舟向月宽慰他:“没事小唐兄!你继续开着视频,我帮你看着路。我从来不迷路的。” 反正他有梅生的祝福,不怕。 “呜呜呜好的,”唐思恩没办法地点点头。 仿佛是呼应他们的话,面前一片漆黑的雨夜里,一盏一盏次第亮起了灯光。 昏黄的灯光,宛如一盏盏引路的灯火,勾勒出一道蛇形的路径。 “舟舟舟倾,你看到灯了吗?” “看到了,应该是声控灯吧。” “噢……” 唐思恩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 “呜呜,舟倾,我怎么感觉那个路灯刚才动了……” “没有,你看错了。” “哦……” 第92节 …… “啊!舟倾,你看到飘过去那个黑影了吗?”唐思恩惊恐道,他感觉那黑影垂下的不知道是什么长长的触须拂过了他的肩头…… “没有,都是你的幻觉。” “呜呜呜舟倾,这些幻觉实在太恐怖了,我腿软得快要走不动路了……”唐思恩是真的紧张得快窒息了。 “……要不你闭上眼,我帮你看着路吧。”舟向月叹了口气。 他发现了一件事。 因为梅生的祝福,他能看见不远处的岔路口该往哪儿拐。 下一个岔路口,指向的方向不是路灯亮起的方向。 “呜呜呜谢谢你舟倾,谢谢你帮我看路!!!”唐思恩竟然真的闭上了眼睛,一步一步往前走。 【???一个敢瞎指,一个敢瞎信,什么锅配什么盖,绝了】 【他是在使坏吗?那边明明没有亮路灯啊!】 【卧槽,难道病秧子把地图记住了?这里其实是一个陷阱,记忆力好就会发现刚才亮起灯的路线和之前地图上标的逃生路线不一样,他居然还记得正确路线!瑞思拜】 【什么?金鱼脑实名羡慕了】 “舟倾,我,”唐思恩死死闭着眼,嗫嚅道,“我感觉有东西在朝我后脖子吹气,很冷……” “哦,没事,是风。把雨水都吹起来了。” “舟倾,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旁边是他们的养鸡杀鸡的地方,脏死了,快走。” “呜呜呜,好像有几滴什么液体滴在了我头上……不会是……” “哎,天亮了你再洗头吧,鸟粪我实在管不了。” “舟倾,我真的感觉到……” “假的,都是假的。” 舟向月托腮看着挤在屏幕前的一根根触须和若隐若现的鬼影,“什么都没有,你放心大胆地走。” 【哈哈哈哈哈救命】 【说起来,感觉这次小船有点含蓄呢】 【他居然在救人,就离谱】 【?楼上没看过翠微山弟子进的魇境吗?他们的纪律就是这样,要互帮互助,何况这还是考场,背刺会记入考试记录的吧】 【哎,无聊,我那么大一个大流氓呢!!】 等到唐思恩终于在舟向月的指导下磕磕绊绊来到度假山庄大厅前时,他睁开眼,看到等在门口的楚千酩和笑眯眯看着他的舟倾,顿时腿一软,扶着门就瘫了下去。 半晌之后,唐思恩惊魂未定地哆嗦着靠在门边,把雨衣上的水抖掉,“楚师兄!舟倾!房间里绝对不对劲,从一开始我在洗手间里看到浴帘动了,就开始不对劲……” “哦,正常,”舟向月叹口气,“浴缸里有大蟑螂,会飞的那种。我当时一掀开浴帘,它差点飞到我脸上。” “卧槽!”楚千酩忍不住脱口而出,“感觉好像是鬼还好一点……不对,呸呸呸。” 他忽然想起什么,也心有余悸道:“舟师弟,你刚才那通电话真是救了我……说起来我一进房间就感觉不对了,当时我也是去了洗手间,那里灯光特别昏暗,还一闪一闪地像接触不良。结果,我就看见镜子里的我冲我笑了,幸好那时我刚解决完,不然搞不好得尿裤子……” 舟向月:“师兄你肯定是刚开考太紧张眼花了。” 楚千酩其实就等别人安慰他一下,顿时呼出一口气:“啊,也是……” 舟向月:“洗手间里根本没有镜子啦。” 楚千酩:!!! 他脑袋“嗡”的一下,差点没被吓晕。 “哈哈哈,开个玩笑。”舟向月笑嘻嘻地拍拍楚千酩的肩膀,“别怕别怕师兄。” 楚千酩拍着心口:“师弟啊,在魇境里可别这么吓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楚:听我说谢谢你】 【魇境里讲鬼故事,缺了个大德】 “好了好了我不开玩笑了,”舟向月道,“趁着还没到午夜,我们赶紧把正事做了。” 楚千酩和唐思恩顿时牙关一紧。 ……什么,度过了这么恐怖的一路,正事竟然还没开始吗! 第66章 荣枯(2更) 舟向月带着他们推开门,走进一片昏暗的大厅。 一棵硕大的榕树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巨人一般的树干与树枝撑裂墙壁,就像是一根根几乎要爆出皮肤的肿大血管。 楚千酩刚走进大厅,忍不住面色一变:“好臭的血腥味……不对,又有点不像血腥味,也像潮湿腐烂的水腥味……呕……” 舟向月这才想起来,哦对,楚千酩这狗鼻子。 他自己在这儿的时候能闻出大厅里空气浑浊,有点臭,但楚千酩闻味道简直是香水分析一般精准。 楚千酩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你们发现没有,外面的风虽然雨腥味重,但没有里面这种……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舟向月一脸懵:“没发现。” 唐思恩犹豫了一下,挠挠头:“好像……有一点……” 楚千酩吞吞吐吐地看向另外两人,“我是说,你们懂我意思吧?这风是吹过这棵大榕树之后,才多了这种味道……” 夹杂着雨水的风吹过榕树,就多了一丝若隐若现的血腥? 唐思恩想到这里,顿时毛骨悚然。 “哎,完了,”舟向月一拍脑门,“完了完了完了。” “怎么了?!”楚千酩和唐思恩一听他的语气就发慌,顿时把什么血腥味大榕树之类的都抛到脑后了。 “是这样的,”舟向月满脸惊恐,“我们需要把这些东西搬到那边去。搬东西倒好说,只要注意别淋雨就行,可以有人打伞有人搬砖,三个人一起去最好了,还能报团取暖。但是……” “但是什么?”楚千酩眉心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那条走廊上的灯的开关在前台这里。”舟向月指了指柜台边和榕树须一样垂下来的一根绳子,“现在看来,前台这里也诡异的很,要是我们一起都去了,万一走到一半有什么玩意在这里把灯一关,一下子伸手不见五指……” 《前台夜班工作人员须知》: 「工作期间,请确保大堂内灯光始终保持明亮状态。灯光灭掉可能导致危险。」 “卧槽!”楚千酩脱口而出。 唐思恩也想起刚才自己闭着眼穿过雨夜时的感觉,顿时脸色煞白,头皮发麻。 “所以得有一个人守在这里。”舟向月沉重道,“那……我们谁来做这一个人呢?” 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一个人”的语气。 唐思恩和楚千酩齐齐一哆嗦。 楚千酩看了看身边的两人,脸色发白地想到这里他最大,这两个都是师弟,只有他是师兄。 咕咚。 他咽了口唾沫,“那……” “不如这样吧,”舟向月同时道,“我留下来观察这里有没有异动,你们俩只要负责搬砖就可以了。” “啊,”楚千酩被打断,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松了这口气之后,他转念便有些不好意思,“这……师弟你在这里一个人,没事吗?” 唐思恩也有些担心:“舟倾,你可以吗?” “没事没事,”舟向月一双笑眼弯弯,“我体力不行,搬不了几块砖,去搬砖不是添乱嘛。” 这倒确实。 楚千酩有健身的习惯,宽肩长臂,手臂上流线型的肌肉颇为结实,而唐思恩则是肉乎乎的敦实。两人往舟向月面前一站,衬得他就像是根瘦弱的豆芽菜。 本着魇境中物尽其用的原则,舟向月也不该去搬砖。 楚千酩挠挠头,很有些愧疚:“啊,那好吧……师弟你一定要小心,如果发现了什么危险,别害怕,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他们很快就商量好,把东西分了两批,楚千酩和唐思恩轮流一人打伞一人搬,保证不让两人淋到雨,随即就热火朝天地开始搬砖。 坐在大厅里的少年冲他们挥手:“快去快回!别怕,我会看好灯,绝对不让你们半路上遇到危险!” 【好家伙,谁还记得搬砖原本是舟倾一个人的任务?】 【轻飘飘就把活推出去了,传|销界没他亏了多少业绩啊】 【楚大冤种就算了,现在还来了个唐小冤种,这发展下家的功夫真是绝了】 【刚才说他不流氓的人呢?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这不是流氓啥是流氓!】 【亏我刚才还以为他在救人……现在想想,要是只有小楚的话,他自己也得去搭档搬砖,现在看来他救小唐根本也就是为了抓壮丁吧!】 【没办法,谁叫这俩倒霉孩子脑子不大灵光呢?】 楚千酩和唐思恩走了,舟向月一个人坐在度假山庄的大堂里。 就坐在灯的开关旁边。 大堂中央,一盏圆形顶灯带着电流声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亮起时能看见灯罩中央一团堆积的细碎黑影,隐约透出虫翅和细细虫腿的形状。 闪烁灯光下,一个老旧发黄的电风扇挂在中间半死不活地缓缓旋转,在四周扭曲盘虬的榕树根须上投下蜘蛛腿般细长的黑影。 一片破败的模样。 就在他略微出神的时候,灯猛然灭了。 视野猛然陷入一片黑暗。 舟向月本来都有点打瞌睡了,这一下精神过来,手上条件反射地一动,就把灯给重新打开了。 第93节 视野黑下去的一瞬间,他看见一个穿着雨衣的黑色身影站在他面前。 舟向月:“咦?” 可惜还没等他仔细看,老化的灯管忽闪忽闪重新打开了。 昏暗的灯光重新映照出整个大堂,那个穿雨衣的身影却消失了。 也是在这时,楚千酩和唐思恩气喘吁吁地从后门走进来:“师弟师弟,搞定了!” 那些要搬的东西确实挺沉,可算是搬完了,累死了。 舟向月一回头看到他们,声音都放轻了点:“师兄,你别回头。” 楚千酩哈哈一笑:“师弟你又开玩笑啊哈哈——” 说着一回头。 一个穿着红色雨衣的人就吊在他身后的门梁上,雨衣下摆被风吹得来回飘荡。 被他这么一看,雨衣的兜帽低头转向他,展开双手,就要向他扑过来—— “卧槽!”楚千酩抱着脑袋连声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这么一尖叫,把唐思恩也给吓坏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两人的惨叫二重唱里,舟向月三两步冲过去,同时掏出了一直还没派上用场的火钳,老远就伸过去—— 捅在了雨衣人的裆部。 雨衣突然就塌了下来。 空荡荡的兜帽、肩膀和衣摆,就那样飘荡着挂在门梁上,仿佛原本穿着它的人消失了,只剩下一件破旧的红雨衣。 舟向月冲得太急喘不上来气,一边咳嗽顺气一边还不忘说:“噫,它萎了。” 楚千酩和唐思恩:“……” 俩人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 【??你这么流氓你们老师知道吗?】 【卧槽,原来可以通过这么流氓的方式打破雨衣发大招?上一场好几个人被这雨衣吓懵了,然后直接兜头罩住,就挂科了】 【这下好了,雨衣鬼大概会清心寡欲好久不想害人了】 【雨衣鬼:听我说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戒了人,开始吃素(双手合十)】 雨衣萎了之后,真就变成了一件破旧的雨衣,再没什么特别的。 舟向月左看右看,觉得有些眼熟——这不就是他房间里那件雨衣吗? 他指挥着楚千酩,搬把凳子把它给取了下来。 楚千酩还有点怕:“拿了这雨衣没问题吗……” 舟向月:“那不然师兄你重新让它吊上去?你等会就看着它睡觉?说不定半夜醒来一睁眼,就发现原本吊在门口的雨衣吊在了你头顶。” 楚千酩一想那个画面就是一个激灵,二话不说赶紧把雨衣给拿下来了。 然后,他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师弟把雨衣卷吧卷吧,拿根皮筋乱七八糟但结结实实地捆上了,还不忘拍拍它:“以后说不定有用。” 【谁懂啊,捅了蜗牛的裆还把它的壳抢走了,现代舟扒皮】 【好惨一雨衣】 收好雨衣之后,舟向月才想起来两人刚刚帮他完成了夜班员工任务。 “师兄辛苦了!小唐兄辛苦了!”他赶紧殷勤地给他们递纸巾,两人连连道谢,又关心了舟向月一通。 场面一度非常和谐。 就在这时,嗡嗡—— 几人的手机不约而同地震动起来。 楚千酩和唐思恩不约而同地一个哆嗦。 几人拿起手机。 是考试中心发来的短信。 “亲爱的考生,夜深了,翠微山考试系统提醒你注意休息,注意安全。新生如存活至天亮,即达到摸底考试及格线。如需进一步了解考试评分标准细则,可回复‘评分标准’查看。” 三人:“……” 楚千酩:“td”。 唐思恩现在对手机有点ptsd,他想了想,把自己刚才手机落房间里,结果不知道什么东西拿他的手机面部识别解锁失败的事情跟另外俩人说了。 “卧槽!”楚千酩倒吸了口凉气,“其他的都可以说是疑神疑鬼,手机面部识别这个……实锤了吧!” 【不然呢?这里是魇境,你以为是《走近科学》剧组吗?】 【小楚这胆子啥时候能大一点啊,怜爱】 “是吧。”舟向月若有所思,“这是好消息啊。” “哈?”楚千酩满脸疑惑。 “假定真的有一个鬼吧,”舟向月说,“那他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至少,他应该没法扮成我们的模样。师兄你想象一下,你现在突然接到我的电话,电话里是我的声音,惊恐地跟你说,你在哪里?” 楚千酩和唐思恩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舟向月笑起来,“当然了,也说不定只是手机识别不出来,他们还是能装成我们的样子的。而且也说不定后面碰到的鬼会比一开始碰到的鬼高级,化形能力更强。” “但不管怎么样,多一条救命的方法总比没有强。万一遇到什么场景要分辨真假的话,你可以试试问‘我’我的电话号码是多少,然后要求我当着你的面用面部识别解锁手机。” 他拍拍听得目瞪口呆的唐思恩的肩膀:“你看,我们遇到的鬼都是纯粹吓人,只有你这个提供了这么多线索,你就是我们的福将啊!要我说,你这鬼大概是来送温暖的。那时你的手机要是没锁屏,说不定鬼都帮你拨打报警电话了。” 【???】 【有理有据,我特么都要信了】 【鬼:震惊,我竟是个大善人!】 叮铃铃! 就在这时,一前一后的两道手机铃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是楚千酩和唐思恩的手机。 楚千酩心里毛毛地拿起来看了一眼,就看见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来电人名字:楚千酩。 楚千酩:“……!” 说好的鬼不会打电话呢!!! 第67章 荣枯(3更) 叮铃铃—— 叮铃铃—— 楚千酩和唐思恩都不敢接电话,一时有些僵持在那里。 “那个,我刚才和这个自己的号码通过话了,其实也没发生什么,”舟向月插嘴道,“不接接试试看吗?说不定有线索,错过就没这个店了。” 这样吗! 唐思恩还是犹豫,楚千酩深吸一口气,手有点抖地接通了电话。 “救命!救命啊!!!” 绝望而凄厉的哭嚎声在他耳边炸响,楚千酩脑壳里“嗡”的一声,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一只手摁住他的手机,小师弟眼睛亮亮地凑在他边上,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听到什么了,师兄?” “我……”楚千酩舌头有点打结,“我自己的求救声……” “啊,”舟向月若有所思,“师兄,我能听听吗?” 楚千酩脑子都不转了:“哦哦好,我开免提。” 滴嗒滴嗒,滴嗒滴嗒。 细微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 舟向月微微眯起眼睛。 果然又是那种单调规律的水滴声。 这时,唐思恩也终于鼓足勇气接了自己的电话。 他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自己凄惨的尖叫声吓了一跳。 随后,他也哆哆嗦嗦地摁了免提,又调大了音量。 众所周知,挤在一起看恐怖电影就没那么恐怖了。挤在一起听恐怖电话同理。 滴嗒滴嗒,滴嗒滴嗒。 两部手机里传来的水滴声此起彼伏,过了好半晌也没有变化。 就不那么可怕了。 一片沉默中,唐思恩忍不住问:“这个……电话,是什么意思?” “而且是我们自己打来的电话……”楚千酩缓过来之后,脑洞大开,“难道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电话?说明我们未来某个时间会遭遇性命危险?死亡预告?” 舟向月:“那在魇境里很正常吧。” 楚千酩一哽,“话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很恐怖啊!!” “你们之前有收到那个说‘看见你了’的短信吗?”舟向月问道。 “收到了!!”楚千酩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怕,“师弟你也收到了是吗!” 舟向月点点头,“然后我就给它打了个电话。” 楚千酩:“……?” 不是,等下,你给谁打了个电话? 第94节 “我打了个电话,然后就听到了和你们现在这通电话一样差不多的内容,最开始有和本人一模一样的求救声,随后就是水滴声。你们觉不觉得这个水滴声很耳熟?” “啊?”楚千酩和唐思恩齐齐一愣。 水滴声还能耳熟? 怎么耳熟,水滴也有女高音和公鸭嗓吗? 看着他们疑惑的表情,舟向月抬手指了指头顶,“你们仔细听听现在外面的雨声。” 楚千酩和唐思恩半信半疑地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房顶上的雨滴声。 实话说,这种声音就是种白噪音,长时间处于有这种规律的雨滴声环境当中,耳朵会自动过滤掉。 他们刚才折腾了那么半天,耳朵早就已经把雨声屏蔽了,现在聚精会神去听才能听到。 两人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然唐思恩不确定地说“好像……是一样的?” “是啊,就是一样的。”舟向月笑眯眯地肯定。 “哈?”楚千酩疑惑道,“下雨的声音听起来不都差不多吗?” “大概一个钟头以前我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里水滴声比较稀疏,而现在水滴声更密集。现在雨下得比刚才大,我打那个电话的时候,电话内外的水滴声也是一样的。” 舟向月说,“师兄你说的没错,下雨的声音听起来都差不多,所以我也是听到了两次电话里水滴声的区别之后才能确认。” “这么说……”楚千酩喃喃道,“不是来自未来的求救电话?打电话的那个东西和我们处在同一个时间。” 舟向月笑眯眯道:“这里是山区,同一时间,一座山里不同地方的雨势也很不一样的。所以那东西很可能就在这里哦,说不定现在就在听我们说话呢。” 楚千酩:!!! 他干笑两声:“哈哈,哈哈,师弟你又在开玩笑了。” “没有啊师兄,”舟向月眨眨眼,“我是认真的。” 楚千酩:“……” “不过师兄别担心,大厅里我都看过了,什么也没有。”舟向月指指头顶,“我怀疑在上面。” “上面?” “对。这儿不是有棵大榕树吗?你们刚才搬砖的时候,我从那里打手电筒瞅了一眼。” “你看到了什么没有?” “看到了。”舟向月嘻嘻一笑,笑出一对酒窝,“看到树上有好东西。” “好东西?”楚千酩莫名其妙,不过毫不犹豫就凑了过去,“什么好东西?我也看看。” 舟向月拿起柜子上的手电筒,照上屋顶。 楚千酩和唐思恩下意识地抬头去看。 大厅昏暗的灯光里,手电筒照出一道雪亮的光柱,光柱里漂浮着细细的尘埃,尽头穿透了木屋顶上几片透明的瓦片。 于是楚千酩和唐思恩都看到了。 木屋上方浓密的榕树枝叶间,手电筒光照亮了半边破破烂烂的灰蓝色裤筒。 接着是黑色的袖子。 参天的大榕树树冠上,吊着晃动的人影。 仿佛被风吹动一样晃荡着。 “啊!!!”唐思恩一个哆嗦,踉跄地挤到了楚千酩身边。 楚千酩嘴里“卧槽卧槽”个不停,一边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边说:“这上面这些……东西,还有刚才那件红雨衣……话说,你们看过图书馆杀人事件吗?” 舟向月:“什么?” “就是有人杀了人,然后藏在电梯上面。因为电梯限重人数和规定标准不一样,才发现了头上的尸体。” “师兄!!!”唐思恩哭丧着脸,“现在咱们别说这个好吗?” “呜呜呜呜好的我不说了,”楚千酩也怕得要死,“就是我忍不住想到,如果这是给我们线索的话,那人是吊死的吗?多大仇多大怨啊,穿一身红吊死……” 唐思恩:“……师兄qaq!” 他哆哆嗦嗦地往舟向月的方向又靠近了一点。 “……对不起!”楚千酩十分焦虑,“现在怎么办啊?这大半夜的……” 外面在下雨,头顶上有尸体,偌大一个魇境竟容不下一张安静睡觉的床! “是啊,大半夜的。”舟向月想了想,“没办法,那就睡觉吧。” 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么一说真的好困。我要睡觉了,你们一起吗?” 楚千酩和唐思恩:??? 不是,现在这个阶段,头上还有尸体,你怎么睡得着的?? 舟向月倒是觉得自己真的需要睡觉了。 年纪大了,熬不动夜。 他径直走到柜台后面,拖出靠在里侧的一张折叠床,一边打开床一边指了指柜台边上贴的一张纸:“你们看前台的夜班守则啦。” 夜班守则? 两人连忙凑过去看。 泛黄发旧的纸上印着几行字,夜班员工的工作守则底下,还有别的说明。 《度假山庄夜班员工休息时间注意事项》 「凌晨0:00至6:00为休息时间,请确保您处于睡眠状态。储物间备有折叠床,请自行取用。」 「休息期间,请确保大厅灯光保持打开状态。」 「如您半夜醒来,听到外面传来奇异的声音,那是山中野兽,无需担心。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请勿离开大厅查看。度假山庄建筑都配备有超声野兽驱赶仪,大厅里是安全的。」 「如需半夜上厕所,请勿独自前往,更不要离开大厅。」 「如您在半夜醒来,听到在大厅里不应该听到的声音,请告诉自己,这只是梦境。」 在这条关于半夜醒来的守则底下,不知道是谁用圆珠笔重重地写道: “不要睁眼!” “不要睁眼!” “不要睁眼!” 力道之大,甚至把纸都划破了。 第68章 荣枯(1更) 不要睁眼? 看到这个内容,楚千酩和唐思恩背后嗖嗖地冒凉气。 可是一看时间,现在已经接近零点了,是祸躲不过。 更害怕了呜呜呜。 一个慵懒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所以说,现在该睡觉了,不然不知道等会儿会看见什么哦。” 舟向月已经舒舒服服地铺好了床,甚至在折叠床上塞了床被子,一半垫在底下,一半用来盖。 不然折叠床未免有点太硬,硌得难受。 此话有理。因此楚千酩和唐思恩尽管害怕,但也还是各自拖了张折叠床出来。 三人挤在柜台后和墙壁之间,躺下睡了。 滋滋……滋滋……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呜呜—— 周围安静下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幽幽的风声就变得格外清晰。 楚千酩躺在折叠床上,脑子里忍不住蹦出一连串各种恐怖的联想,心怦怦直跳。 他身边很快就传来了舟倾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连唐思恩的鼾声都响了起来。 楚千酩:“……” 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比两个师弟还害怕啊喂! 明明折腾了大半夜困得要死,可他就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得很不安稳。 好像没睡多久,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到了他脸上。 啪嗒。 “怎么还漏水啊。”楚千酩觉得难受,闭着眼抱怨了一句,迷迷糊糊地下意识擦掉脸上冰凉的液体。 啪嗒。 又有一滴液体滴在了他脸上。 楚千酩半睡半醒间,意识一片朦胧,只觉得好冷。 怎么会这么冷啊。 这是哪里? 滴嗒,滴嗒。 接连不断的、空洞的水滴声。 不再是之前在电话里听到的那样失真,而是仿佛近在咫尺。他甚至能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嗡嗡的回音。 第95节 远处传来模糊不清的低语声,似乎反复在嘟哝两个字,又在一口一口地吞咽口水。 但是太含糊了,耳边嗡嗡地响,楚千酩没听清。 声音似乎近了一些,依然在重复那两个字。 又近了些。 楚千酩终于听清了。 那个声音在说:“好饿……” “好饿啊……” 啪嗒。又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楚千酩脸上。 楚千酩一个激灵就要睁开眼。 刚刚睁眼,他在下一刻骤然清醒,“不要睁眼!” 他条件反射地闭紧眼,一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啊……有人!”那个含混不清吞咽口水的声音中猛然混入了兴奋,“有人啊……” 这时候,楚千酩才完全清醒过来。 凉意缓缓地爬上了脊背。 他刚才那样,算是睁了眼,还是没睁眼? 如果睁眼了,会怎么样? “好饿,好饿,好饿……” 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嗓音和吞咽口水的声音不断逼近,一股令人窒息的腐烂臭味越来越清晰地传来,仿佛有一个满口黄牙从未刷牙的怪物张大嘴流着涎,正在闻声一点点靠近。 滴嗒,滴嗒。 滴水声越来越近。 楚千酩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掩盖不住急促的呼吸声。 现在他应该睁眼,还是应该继续躲在这里不动弹? 他手臂紧绷,手指发着抖抠紧了身下的床—— 不,那不是床。 冰冷、潮湿、粗糙而坚硬。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落叶和污秽泥土混合的浓重水腥味。 这里根本不是度假山庄的前台大厅,倒像是……深山老林潮湿冰冷的洞穴深处。 “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好饿啊……” 某种沉重拖沓的东西拖拽过地面的声音。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令人窒息的恶臭越发浓烈,就像是那张流着血水和涎水的黑洞洞的嘴终于来到了楚千酩身边,张开了嘴。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找到你啦……” “啊!!”楚千酩终于无法忍受地睁开眼,准备一跃而起! 可就在他睁眼的刹那,一道诡异的红光骤然在他视野里闪过,耳边仿佛传来一声敲骨震髓的铃音。 他的眼睛在一瞬间像烧灼一般刺痛,忍不住再次闭上眼,喉咙里滚出一声惨叫。 与他同一时间惨叫的还有另一个声音:“啊啊啊!!!” 那惨叫恶心又凄厉,一瞬间楚千酩甚至怀疑自己闻到了阿鼻地狱里尸山血海的恶臭。 冰冷的声音在楚千酩脑海中响起:“【无邪君的祝福】已触发。” 那个含混、恶臭,仿佛喉咙塞满淤泥的声音歇斯底里: “啊……不!他……他回来了……” “不可能!” …… “师兄?师兄?” “楚师兄!” “楚千酩!太阳晒屁股啦!再不起来你就挂科了!” “啊!”楚千酩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刚从水下捞出来的溺水之人。 刚才噩梦般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种烧灼的剧痛深入骨髓。可他却忘记最后一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那个本已抓住他的东西突然变得恐惧又愤怒。 楚千酩头脑昏沉,总觉得他好像听到了一句很重要的话,重要到他听到的一瞬间心跳骤停,至今都觉得心慌。 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只是觉得心脏砰砰直跳。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发自心底的恐惧。 好在随着意识归位,天光洒落,就连这种梦中的恐惧都在迅速淡忘。 “师兄?你还好吗?”有人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 片刻之后,楚千酩才透过泪水模糊的视线看清面前的景象。 发霉的木板墙壁,破旧的柜台,虬结盘踞的榕树根系。 他回到了度假山庄的大厅。 “……师弟?”楚千酩一边喘气,一边惊魂未定地擦了一把眼泪和汗,“师弟你这是?” 他大感惊讶。 少年背靠着柜台坐在地上,原本清爽的短发竟长到了齐肩,柔顺的发丝在天光下闪烁着绸缎般细软的微光。 加上那张苍白的脸和秀气的五官,少年微微蹙眉,乍一眼望去,楚千酩差点以为师弟变师妹。 当然,楚千酩不会傻到以为师弟会在魇境里戴假发。 恐怕是魇境的影响。 他随后想起一件事:“咦,你怎么坐在地上?” 地上又凉又脏。 坐在地上的舟向月:“……” 他没好气地伸出手臂,给他看上面的一道肿痕,“那还不是被师兄你推的吗?” 好家伙,起床气够大的,一胳膊肘给他搡翻了。 楚千酩恍然回过神来,大感歉疚,赶紧把师弟从地上拉起来:“没摔着哪儿吧?” “没事没事。”舟向月拍拍身上沾的泥灰,把旁边的镜子放到楚千酩面前,“师兄你照照镜子。” 楚千酩随即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浓眉大眼还是浓眉大眼的。 只是一头蓬乱浓密的大波浪长发如同海藻一般,垂到肩膀以下。 楚千酩:“卧槽卧槽!!!” 他,楚千酩,永远留寸头的一米八五硬汉,怎么睡一觉起来就变成长发公主了!!! 这是什么邪门的魇境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楚美人上线】 【每一个硬汉都会在轮回夜魇境找到真实的自己(不是)】 楚千酩崩溃的工夫,唐思恩走过来把几张折叠床塞到了柜台下,脸上还有点发懵。 刚才他被舟倾叫醒,然后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现在的他,圆圆脸配上了一个超大号蘑菇头,感觉自己像是超级马里奥的蘑菇人成精。 等到楚千酩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就心有余悸地给师弟们讲自己刚才的恐怖经历。 唐思恩一听他说的就惊讶道:“师兄你也做噩梦了?” 这么一聊才发现,楚千酩和唐思恩都做噩梦了,而且都感觉自己在一个黑暗阴湿的洞穴里,有怪物在逼近。 不同的是,唐思恩还没清醒过来,就被舟向月给摇醒了。 “对,我先去摇醒了唐兄,然后来叫师兄你的。”舟向月点点头。 唐思恩问:“你没有做梦吗,舟倾?” “没有,”舟向月笑嘻嘻道,“我睡得很死的,从来不做梦。” 楚千酩和唐思恩:好羡慕!!! “虽然说是在做梦,但那种感觉特别真实,我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又黑又冷的洞穴里,那个怪物就在我头顶上张开嘴了!”楚千酩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又起了鸡皮疙瘩。 他想了想,没底气地补充:“……可能是因为我之前不小心睁眼了。” 舟向月问道:“睁眼了?那你看到什么了吗?” “我不太确定,”楚千酩犹豫道,“就是一瞬间的事,也没有看清。但我感觉,好像看到了半空中一个沙漏。” “沙漏?” “对。不像一般的沙漏那样大肚子,上面圆下面展开,像是透明的晴天娃娃那样。但是里面没有沙子,好像是空的,又好像有什么半透明的液体……好像是水。” “啊,不对,沙漏上半截里放了一支白色的蜡烛……”楚千酩费劲地提取自己记忆的碎片,“蜡烛在燃烧……从沙漏滴下来的是蜡油。” 舟向月若有所思道:“沙漏形状的东西,上半截燃烧蜡烛,下半截滴落蜡油?” 第96节 这倒是可以和他们在电话里听到的滴水声对应上。 截至目前,他们都已经在电话里听到过自己的呼救声,疑似从水漏中滴落的滴水声,以及背景的下雨声。 楚千酩还在梦里看到了滴落液体的沙漏,周边的环境像是逼仄潮湿的洞穴。 这意味着什么? 嗡嗡! 几人的手机忽然同一时间震动起来。 “考场通知:截至天亮,考场剩余考生15人。” 从昨晚的零点到现在,又有5人出局。 “小唐兄!”舟向月笑着看向唐思恩,“恭喜我们及格啦!” 唐思恩含泪感恩,觉得这一夜的惊吓总算没白受。 父亲,母亲,他摸底考试及格了! 两人的目光随后不约而同落在楚千酩身上。 舟向月顿了顿:“哦,师兄你还没及格。好可怜。” 楚千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楚美人遭到暴击】 【夺笋哪!!】 第69章 荣枯(2更) 一年级新生摸底考试,只要活过一夜就及格。 而对楚千酩这个二年级补考生来说,要找到一个境灵碎片才算及格。 楚千酩感觉自己受到了亿点暴击。 “没事哈师兄,”舟向月宽慰地拍拍他肩膀,“走,我们这就去找境灵。” 唐思恩犹豫了一下。他参加摸底考试,其实只图个及格来着。 但他犹犹豫豫,还是含糊地点了点头:“……嗯!” 楚千酩眼泪汪汪,感动不已。这俩师弟能处! 墙上的时钟此时显示是7:24。 外面还是在下雨,不过雨势小了些,几乎听不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从窗户往外一瞥,所有的树木和木屋都蒙着一层森冷的阴影。 脏兮兮的柜台上放着一沓《眉瘦岭生态风景区游客指南》,舟向月一点也不客气地薅了三本,给另外两人各塞了一本。 三人凑在一起看游客指南。 「欢迎您来到眉瘦岭生态风景区游览!」 「为保证您的最佳游览体验及人身安全,建议您在逗留景区期间游玩景区内的所有景点。」 舟向月点头:“这个建议的意思应该是必须。” 楚千酩叹口气,“是啊,不然应该会有后果。” 唐思恩:“qaq”好可怕! 文字说明底下配了一幅简略的眉瘦岭生态风景区游览地图,可以看见眉瘦岭风景区其实就是一个山峰,在大概半山腰的地方是一圈近似环形的栈道,栈道内侧画了几个小房子,标着“眉瘦村”,外侧则错落地分布着好几个景点。 许愿树、山神庙、观音瀑布、杜鹃峡漂流、眉瘦岭民俗文化馆、笑儿崖。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代表眉瘦岭度假山庄大厅的五角星。 这里同时也标注着“眉瘦岭步栈道:-100 步”的字样。 许愿树的景点最近,另外几个景点则需要沿着栈道顺时针走下去,最远要走到整个圈的对角线位置。每个景点都分别标明了从起点出发走到那里的步数。 许愿树:-100 步 山神庙:0步 观音瀑布:1000步 杜鹃峡漂流:2000步 民俗文化馆:4000步 笑儿崖:5000步 整个环形栈道从山神庙开始算,总长是1万步,所有的景点都在一侧,另一侧则像刀削一样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笑儿崖”,看来那半边是个断崖。 “栈道标公里路程的不少,标步数的还是第一次见,”楚千酩挠头道,“也不知道在魇境里走的步数算不算每日运动步数。这么走一圈下来,每日运动都达标了。” 他一转头看到两个师弟面露茫然,一拍脑袋:“哦对了,你们刚入学还不知道吧,从这个学期开始,翠微山现在要求所有学生每周要保证锻炼,每天需要在app里记录运动或者步数……呃。” 楚千酩看到这俩人,突然住了嘴。 唐思恩和舟向月:“……???” 两个刚入学的新生,一个胖乎乎,一个病恹恹,面面相觑。 学院弹幕: 【哦吼】 【说起来我也好奇,我之前去外地下魇境了回来才知道这个消息,所以魇境里的步数算吗?】 【算的,我之前进过一个从头到尾都在逃命的魇境,出来就刷满了一周的运动量,瘫.jpg】 【竟有此等好事!】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算了算了,”楚千酩略有些尴尬地摆摆手,“那个,等我们考试结束再说吧,我听说特殊情况也可以专门申请的……你们看,这底下还有些说明,这么小字,眼瞎版啊。” 地图底下有文字说明。 「本风景区实行“一票通”,景区内除漂流以外都不另行收费。如您遇到收费人员,请不要从其手中购票,以免上当受骗。」 「为了您游览期间的身心健康,请注意遵守每个旅游景点的告示与须知说明。本景区不承担游客因违反规定造成的风险及伤害。」 「如您在景区内游览时出现不适症状,或发现自己迷路,请与有关路段工作人员联系,景区工作人员将会为您提供帮助。」 「本景区不存在留仙洞景点,如有人兜售留仙洞门票,请无视他并迅速走开。」 「民俗文化馆正在修缮中,暂不对游客开放。如您看到民俗文化馆正门并未上锁,请勿进入,并告知管理员。」 「由于眉瘦岭崇山峻岭,眉瘦村村民常年不与外界沟通,民风迥异。非眉瘦村村民禁止进入眉瘦村,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在极端情况下,如您迷路时无法寻求工作人员帮助,可仔细聆听,寻找八声杜鹃的叫声。」 「此地的八声杜鹃为眉瘦岭特有的杜鹃品种,身形隐蔽,但叫声辨析度高。其叫声为如哀婉哨音,两三个哨音减弱为一连串下降的咕咕啾鸣声。鸣叫声由开头缓慢拖长,到最后逐渐加快,每次完整鸣叫都有八声啼鸣。」 「八声杜鹃的叫声会为您指引归途。」 “八声杜鹃?”唐思恩一脸茫然。 楚千酩忙道:“翠微山其实也有八声杜鹃的,你住在翠微山里,每年夏天雨季的时候经常能听见,叫声就是这样的: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舟向月和唐思恩刮目相看:“师兄学得真像!” 楚千酩被夸得都不好意思了。 “对了,许愿树是第一个,”舟向月指向地图上那个树形图标,若有所思道,“位置差不多和山庄大厅重合,不会就是我们头顶上这棵吧。” 楚千酩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想起昨晚在手电筒光柱中看到的树上吊着的人影。 这树tm能许愿? “那我们就走吧?”舟向月看向另外两人。 楚千酩还没缓过来:啊?这么突然吗? 两人点点头。 唐思恩是想开了,他觉得自己反正已经及格了,接下来多一分就都是赚的,实在不行也就是结束考试,恐怖嘛……吓一吓也就过去了,所以反而没有昨天晚上那么害怕。 而楚千酩就比较挣扎了。 他一边跟着往外走,一边自言自语:“这个魇境叫轮回夜,所以白天或许,大概,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几人撑起伞,走进了雨里。 昨晚他们来到大厅时,门口明明什么都没有。 但此刻,他们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了那片斑驳残破的牌子—— 「许愿树」 木牌上有一个回转的箭头符号。 潮湿的雨腥味扑面而来,同时扑面而来的还有浓密的阴沉绿色。 他们的头顶,是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 啪嗒,一片榕树叶砸在舟向月的伞上,响亮一声。 舟向月旋转了一下伞,把那片树叶抖落下来,凑上前看了看。 榕树叶宽大厚实,几乎有他的手掌大,雨水打湿的叶面是一种油亮晶莹的深绿,绿得极深极浓,在阴沉潮湿的天色下泛着一种诡异的墨色。 叶片在天光下微光闪烁,仿佛有生命在颤动。 抬头望去,只见一棵十几人合抱粗细的巨大榕树紧挨在木屋的另一侧,同它长成了一体。 “……好大。” 几人都被这棵巨大的树震惊了。 榕树常见,但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榕树。 扭曲虬结的树干仿佛数条粗黑巨蟒盘结在一起,又向四面八方爬行而去。浓密的墨绿色枝叶铺天盖地,成片成片密密麻麻的枝叶在雨中沙沙摩挲。 第97节 一条条树枝垂下无数条根须,就像是垂下无数头浓密的长发。 不过更瘆人的,还是树上那些高高低低悬吊着摇晃的人影—— 昨晚他们就透过手电筒的光柱看到过。 好在现在是白天,可以看清那其实并不是吊死的尸体,而是许多挂在树上的衣服。 破破烂烂的碎花衬衫,黑毛衣,大红团花的连衣裙,还有昨晚他们看见过的灰蓝色长裤…… 各式各样破旧的衣服高高低低地挂在浓密的枝叶间,风一吹便随着沙沙的树叶一起摇晃,袖口和裤筒鼓起来,如同人影幢幢。 雨水沿着湿透垂下的衣服下摆,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 “许,愿,吗?” 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吓了几人一跳。 楚千酩转身的速度最快。 他一转身,就直直地对上了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白! “卧槽!!!”他吓得魂儿都飞了,如同猫见了黄瓜一样蹦了三尺。 那与他四目相对的“人”被他乱挥的手一打,从脖子上旋转180°后“咔嚓”折断了,耷拉的脑袋下漏出几节生锈的铁丝。 原来是个木偶。 那个嘶哑的声音从断裂的脖子茬里冒出来,还在一遍遍反复: “许,愿,吗?” “许,愿,吗?” “许,愿,吗?” “这鬼玩意刚才不在这里对吧?”楚千酩冒了冷汗,下意识向另外两人确认。 舟向月点点头,“没什么,这个魇境里的东西都喜欢玩一二三木头人。” 就爱在你背后搞些小动作。 楚千酩感觉背后毛毛的。 舟向月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师兄,你一上来就把人家的头打断了。它好可怜。” 楚千酩:“……”它可怜个鬼! 几人绕到木偶背面,看那180°梦幻回旋的脑袋。 木偶几乎和真人一般高,做得十分粗糙,头发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色,脸颊是灰墙泥的白,穿一身大红衣裳,脸上两坨圆形的腮红,哭丧的嘴角也涂成红色,被雨淋得流淌下几道血痕。 虽然粗糙,但好歹五官俱在,唯有一双眼睛没有点眼珠,一对惨白的眼眶在歪着的脑袋上直勾勾盯着几人。 舟向月点评道:“和我们在预备场景里看到的木偶工艺挺像的,不过多了脸。” 进入考场前的那个预备魇境里,一个个木偶没有脸,但姿势扭曲狰狞,比这个看起来更恐怖。 楚千酩则倒吸了口冷气。 “怎么了?” “它,它……”他的声音有点结巴,“可能是我看错了吧,但我记得刚才刚一转头时,它是好像在笑……” “哦,肯定是师兄你看错了。”舟向月道。 楚千酩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对之前师弟的冷笑话记忆犹新。 “我说真的啦师兄,”舟向月一脸无辜,“它的脑袋这么圆,嘴巴画在下半部分,它又比你矮,我们隔得那么近,我刚好看到它的嘴,从你的视角肯定看不清啊。都是你脑补的。” 楚千酩:……有道理。 可恶,又被小师弟安慰到了。 唐思恩忽然睁大了眼睛:“啊,你们看那里!” 两人循声望去,发现树下立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写满了文字。 几人凑过去看。 「许愿树是一棵树龄达上千年的古榕树,是眉瘦岭著名的许愿胜地。」 「相传古榕树是山神的化身,历经沧海桑田,已成为眉瘦村村民的守护神。村民们每年三月三都有来到许愿树下许愿的习俗。」 「所有来到许愿树下的游客,都可以许愿一次。」 「许愿方式:将您的一件衣服扔到树上,若衣服被树枝挂住,便代表山神接受了您的愿望。请从管理员处领取山神宝牒,前往山神庙许愿。」 「许愿后,请勿将愿望告知除山神之外的任何人。」 虽然树上挂满衣服看起来很有cult的感觉,但这似乎还真是一棵正经的许愿树。 “许,愿,吗?” “许,愿,吗?” “许,愿,吗?” 木偶的脖子里大概是放了个扩音器,一直在僵硬地重复着。 很好,更有cult感了。 一般风景名胜区的许愿树,树上会挂着许多红布条或红绸带。游客花钱买一根红布条,许个愿把布条系在树枝上,期盼愿望成真。 而这棵许愿树上,则挂满了衣服。 用红布条许愿的代价是钱,用衣服许愿呢? 楚千酩忽然想起电话里自己绝望的求救声,更觉得瘆得慌了。 他想着想着,余光忽然瞥到木牌旁树根上的某个地方,顿时疑惑地“咦”了一声,蹲下去看。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楚千酩了挠头,“倒也算不上什么发现,只是觉得有点神奇……这里,呃,居然好像是个真的旅游景点。” 舟向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榕树一块黑褐色的粗大树根上有几道歪七扭八极丑的刻痕,是丑丑的字,“……到此一游”。 那刻痕里面已经长了青苔,甚至已经完全看不清署名,一看就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啊这。 舟向月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差点笑出声来。 幸好,他还记得考试是有监控的,要是因为笑场露馅就不好了。 怪不得他觉得这里有点眼熟,原来是这个地方啊。 这“到此一游”还是当年他自己刻下的,前面的署名是个弯弯的两笔画,像小船又像月亮。 舟向月想,真不是他考试作弊。 这是老天爷硬往他嘴里塞饭吃,噎死了都不管的…… 第70章 荣枯(1更) 许愿,还是不许愿? 这是一个问题。 “这,愿望不能乱许吧,”楚千酩很纠结,“课上有讲,而且各地志怪传说都有说,向来路不明的神明许愿很危险的。” 唐思恩也点点头。 更何况,这棵树一看就很邪气。 哪有正经许愿树是扔衣服许愿的,衣服一件件挂在上面像吊死的尸体一样? 舟向月没做声,心说你都被邪神祝福过了,还矫情啥。 楚千酩和唐思恩还在纠结来纠结去的,许愿显然很危险,但如果不许愿的话,又总觉得会失去获得关键线索的机会…… 舟向月把伞往楚千酩手里一塞:“师兄,帮我撑一下呗。” “啊,好,”楚千酩接住伞,“师弟你这是?” 只见少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角红红的东西,像变戏法一样往外一直掏一直掏——终于掏完了,竟是那件昨晚把他们吓了个半死的红雨衣。 接着,舟向月把红雨衣的兜帽部分拧起来打了个结,然后就攥着另一头将衣服甩得转起圈来。 “喂,师弟你……” 还未等楚千酩制止,舟向月手一松,那件红雨衣便“嗖”地被甩了出去,飞进茂密的榕树枝杈里,被挂住了。 【??等下,还有拿魇境配发的雨衣去许愿的操作?】 【搁这空手套白狼呢】 【笑死,羊毛出在羊身上】 舟向月从伞的边缘抬头往上看:“看来山神接受了我的愿望。你们要许愿吗?” 楚千酩目瞪口呆:“师弟,你就这么许愿了??这可是魇境啊!不知道哪里来的神啊!” 舟倾嘻嘻笑:“免费许愿啊,不许白不许。就连雨衣也没花钱,是免费赠送的。” 楚千酩:??? 师弟你都被大佬包|养了,还这么穷吗??? ……等下,这是重点吗? “啪嗒”一声,一片榕树叶从伞的边缘落下,正正砸在舟向月头上。 舟向月:“……” 他头那么大吗?合着榕树叶就瞅着他砸了。 他把树叶拿下来,刚要扔掉,却看见了树叶上的字。 「许愿卡:榕树小科普」 第98节 「榕树由树叶、树干、树枝、根系、气根和耳朵组成,没有嘴、胳膊和触手。」 “你在看什么?”楚千酩和唐思恩也凑过来。 看到两人满头雾水的表情,舟向月忽然反应过来:“你们看不见?” “看不见什么?” “树叶上的字。” 两人愣住了:“哪里有字?” 他们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还是没看见:“你看见的,上面写了什么?” 舟向月于是把树叶上的字给他们读了一遍。 楚千酩突然一拍脑袋:“我终于看出来了。” 唐思恩着急道:“看见什么了?” 怎么就他没看见? 楚千酩拍拍他:“别的没看见,就看见上面满满当当的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唐思恩:“……” 唐思恩很委屈:“师兄,这种时候怎么你也开始开玩笑了……” “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我好像被舟师弟传染了。”楚千酩说,“不过只有舟师弟能看见树叶上的字,这片树叶也是掉在他头上的,是不是掉在谁头上,谁就能看见字?” 他想了想,“师弟,刚才不是还有一片叶子掉在你的伞上了吗?你有什么发现吗?” “有。”舟向月说。 楚千酩大惊:“刚才你怎么不说?发现什么了?” 舟向月:“发现它很绿。” 楚千酩:“……就是,很绿而已吗?没有字?” 舟向月无辜道:“没有啊,就是很绿。我没说,是因为别的叶子也那么绿。话说回来,你们没觉得这里的所有榕树叶都特别绿吗?” “绿得……”他想了想,“打个比方,如果有种动物的血是深绿色的,那叶子绿得就像是被它的鲜血浸透了一样。” 唐思恩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不说了,跑题了。”舟向月忽然笑起来,“师兄你刚才说叶子掉在谁身上谁就能看见字,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我刚才把衣服挂上树许愿,然后这片叶子就掉了下来,叶子上的字只有我能看见,还写着‘许愿卡’。” 他看向另外两人:“所以我猜,许愿之后才会有特定的许愿卡叶子落下来,也只有许愿者本人能看到上面的文字,应该是挺重要的线索。所以你们真的不打算许个愿吗?” “再说了,游客指南上写了建议我们把所有景点游览一遍。怎么才算游览?到了许愿树,不许愿还算游览吗?” ……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 楚千酩有些动摇了。 “师兄,你还没及格呢,不赶紧多探索一下魇境吗?”舟向月对他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再犹豫一会儿,说不定等下大白天撞个鬼没了,那你就直接挂科了。” 楚千酩:“……我,我许。” 呜呜呜,考试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叫他不得不忍痛做出选择。 他脱下外套,也往树上扔了上去。 他手劲大,扔得比舟向月的高许多,挂在枝杈高处几乎看不清了。 啪嗒,果然又有一片叶子掉在了他的头顶。 楚千酩拿起叶子看,这回上面果然也出现了文字。真的是许愿专属的许愿卡! 「许愿卡:榕树小科普」 「榕树不会说话。」 “榕树不会说话……这不是废话么。”楚千酩莫名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不然呢?” “……小唐兄,你都及格了,现在在魇境里还有什么好怕的?”小师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千酩转过身来,发现舟倾又把胳膊搭在了唐思恩肩膀上,正在循循善诱,“你看,以后你也是要进魇境的,像现在这样就算挂了也不会真死掉的考场魇境可遇不可求啊,现在不作死,啊不,探索,更待何时?” 【好家伙,我大呼好家伙】 【这流氓明明是看出来这许愿卡是集卡形式的,有好几种卡片内容,所以人越多获得的线索越多,还要装无辜!】 “……呜呜,有道理。” 于是唐思恩也扔了件衣服,获得了他自己的榕树叶许愿卡,把上面的文字读给另外两人听。 「许愿卡:榕树小科普」 「榕树不会动。」 三个脑袋正凑在一起,突然有人拽了下唐思恩的书包。 “啊!”他吓了一跳回过头,哪里有半个人影。 手上的榕树叶“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拽住唐思恩书包的,是一根凭空出现在他身后的,扭曲的榕树枝。 小胖子脑袋上顿时就冒汗了:“这榕树……” 不是说好的不会动吗? 舟向月则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他掉的榕树叶:“你的许愿卡……咦?” “怎么了?” “我现在能看见你的树叶上的字了。” 但不是刚才唐思恩看见的「榕树不会动。」 而是「榕树不是人。」 舟向月略微思索,把自己的树叶也扔到了地上。 再捡起来,果然就变成了「榕树不是人。」 楚千酩的树叶同样操作之后,也变成了相同的内容。 舟向月蹲下来,从地上捡起了另一片落叶。 「榕树不是人。」 又一片。 「榕树不是人。」 满地的落叶上,都是同一句话。 「榕树不是人。」 一阵浓郁的血腥味突然混合在雨腥味的风中飘了过来,空气阴冷幽暗,带着血腥味的湿冷寒风几乎要刮进人的骨头缝里去。 楚千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们,我们要不去下一个景点吧……这里实在是有些吓人,而且好像探索得差不多了。” 舟向月想了想,又把伞往楚千酩手里一递:“师兄再帮我拿一下。” 楚千酩:“?” 楚千酩:“哎等等,不是说只能许一个……” 舟向月把外套脱下来,往上一扔。 外套却没有被弯曲缠绕的榕树枝叶挂住,又掉了下来。 舟向月毫无意外地接住外套,穿了回去。 只是一边穿一边嘟哝:“小气鬼,多一个愿望都不给,这么小气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神。” 楚千酩:“……” 人家说得清清楚楚,每人一次许愿机会好吗! 虽然这许愿的山神也邪里邪气的,但想想它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像师弟这样难缠不讲理的游客,竟然有点同情是怎么回事。 几人对照着地图和方向牌,向眉瘦岭步栈道的起点山神庙方向走去。 随着三个撑伞的身影渐渐远去,大榕树的阴影里再度恢复沉寂,唯有一个嘶哑卡顿的声音依然时不时传来: “许,愿,吗?” “许,愿,吗?” “许,愿,吗?” 咯咯咯。 木头一节节碰撞摩擦的声音中,断了头的木偶忽然动了起来,脖颈僵硬地一点点正了回去。 正到原本正面的位置后,脖子却没有停住,而是继续“咯咯咯”地移动,直到转到了一个方向——刚才那三人离开的方向。 木偶惨白的眼眶中央缓缓晕染生长出黑色的霉斑,仿佛生出了一对幽黑的瞳仁。 那黑漆漆的眼珠滞涩地转了转,直勾勾地盯着几人远去的背影。 木偶脸上涂得血红的下垂嘴角一点点勾起,声音嘶哑滞涩: “许,愿,了,啊。” 第71章 荣枯(2更) 到处都是榕树。 远远近近、高高低低,一棵棵榕树长得枝繁叶茂,树冠倾覆下来,将错落的木屋分隔开来,仿佛到处都漂浮着阴沉的墨绿乌云,接天连地。 因为刚才在“榕树小科普”里看到“榕树没有胳膊和触手、不会说话、不会动、不是人”,楚千酩反而越发觉得周围这些榕树绝对不正常。 他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就好像每一棵榕树都阴沉地站在路边目送他们经过,每一片明暗闪烁的榕树叶,都是一只眼睛。 第99节 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正阴森森地看着他们走在错落树荫之中。 楚千酩一紧张就想说话,开始没话找话说,“那个,你们有没有看过瘦长鬼影……” “嗯?没看过。”舟向月道。 楚千酩却停不住嘴:“就,你们觉不觉得,这些榕树上垂下来一大把一大把的根须,就好像有很多很多瘦长鬼影,像我们一样头发长长了,长长的头发顺着细长的身体垂到地面……” 唐思恩一缩脖子:“师兄……” 远处忽然传来了清脆的鸟叫声。 几人立刻噤声。 初时声音高而尖细,每个音都拖得十分悠长,之后的每个音的音调都逐次下降,声音低下去的同时也越来越短促,仿佛一串珍珠线散了,迸溅开来,一颗颗坠落到地上,声音悦耳而诡谲。 几人默不作声地听着,心里都下意识数了数。 到一串啼鸣消失,正是八声。 八声杜鹃。 「八声杜鹃的叫声会为您指引归途。」 楚千酩想,这听着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啊!”唐思恩被绊了个趔趄,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根突起撑裂了石板路的榕树根。 唐思恩的脸色有点白:“那个,你们刚才看到这条根了吗?” “啊?”楚千酩挠挠头,“没注意。” 他刚才光顾着数杜鹃叫声了。 唐思恩脸色更白了:“我怕打滑,其实一直看着脚下的……刚才我就是听到那边的鸟叫声分了个神,但我记得刚才看这里,并没有这条树根……” 舟向月蹲下去看了看,然后站起身来笑了笑:“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想听哪一个?” “好……好消息吧。”唐思恩脑门又开始冒汗了。 “好消息是,你应该没有出现幻觉。” 舟向月指了指树根旁边的泥土和碎裂石块,“石头的裂痕还很新鲜,泥土松软,也没有长出青苔,看来这条根刚刚钻破石头。” 唐思恩忍不住抹了把汗,“那,那坏消息就是……” “嘘,”舟向月突然笑起来,“坏消息等会儿再说,你还记得我那张许愿卡上的科普里,榕树有什么吗?” “啊?”楚千酩疑惑道,“我就记得榕树没有胳膊和触手……呃!” 他想起来了。 「榕树由树叶、树干、树枝、根系、气根和耳朵组成。」 榕树有耳。 楚千酩浑身寒毛直竖,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含糊的“唔”的一声。 楚千酩转头一看,吓了一跳—— 原本就一脸病色的小师弟忽然面白如纸,手中的伞微微颤抖,一副马上就要晕倒的虚弱模样。 “师弟你怎么了?” 楚千酩眼疾手快地接过伞,又和唐思恩一起手忙脚乱地一左一右搀扶起他,只觉得肩膀上搭着的瘦削手臂特别凉,单薄身躯轻得吓人。 “没事……我没事。”舟向月缓了一口气。 他刚刚只是开了个马甲而已,没想到对本体的反噬反应比第一次更剧烈了,或许是因为这是在一个全新魇境里用无关境灵开马甲的缘故。 身为弱鸡的痛,唉。 “真的没事吗?”楚千酩很是担忧,“你已经及格了,不行不要硬撑,联系考官因为身体原因结束考试的话,说清楚应该就不会挂科了!这里湿冷冷的,真不适合病人。” 舟向月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放开自己,“真没事啦,就是刚才吞了口冷风,噎着了。” 他笑得很是乖巧,一对酒窝都出来了,可额上一层细细冷汗却闪烁着微光。 【好家伙,这就是现实版本的喝西北风都塞牙缝?】 【哈哈哈哈哈哈扣一佛祖原谅我】 【本来就是么,俗话说病秧子进魇境,早晚凉凉】 就在这时,楚千酩余光里忽然看见一个黑影闪过。 “谁!”他立刻大叫出声,把唐思恩也吓了一跳。 “快病死的也往这儿跑啊,真不嫌晦气。”一个凉飕飕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几人转身,看到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看穿着打扮应该是这里的村民,头顶蓬乱的鸡窝头,脸上还沾了一道泥巴印子,身上套了一件褪色的黑色雨衣,脚上是一双脏兮兮的黑色雨鞋。 山村青年一脸嫌弃地双手抱胸,靠在一旁的榕树上。 “你是谁?”楚千酩警惕地问道。 “俺是这村儿里的。”山村青年挑眉道,“你们是谁?游客?” 几人都没有说话。 见没人搭理,青年眯了眯眼,阴恻恻地微笑起来,“知道了,又来了一批游客,嘿嘿嘿。” “又”来了一批游客? 楚千酩立刻抓住了这个关键字。 “你见过之前的游客吗?”他开口问道,“他们走了吗?” 青年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了他半天,看得楚千酩心里直发毛。 半晌之后,他抬腿朝他们走过来。 楚千酩下意识地警戒,却见青年十分自然地走到他们身边,指了指前面:“你们要去山神庙对吧。前面就到了。走吧?” 楚千酩还在犹豫,舟向月却拽了他一把。 楚千酩看过去,只见师弟对他无声地做了个嘴型:“先走走看看。” 于是几人与村民青年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地距离,走了起来。 山村青年脚步轻松,像是抱怨又像是自言自语道:“眉瘦岭这鬼地方晦气,好久没下雨了。” “终于下雨了……真高兴啊。” 青年舔了舔嘴唇,咧嘴笑起来,露出了一排细细密密、又白又尖的牙齿。 “这位小哥,”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舟向月忽然开口问道,“眉瘦岭的树好像特别茂密,特别绿。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青年笑得更灿烂了,“当然是因为眉瘦岭是个好地方,气候好,雨水多,而且肥料也多啊,嘿嘿嘿。” 好地方?刚才才说过这是个鬼地方的不是你吗! 楚千酩腹诽道。 舟向月却很自然地搭话道:“说起来,尸体也是肥料吧。” 楚千酩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这未免有点太直接了吧! 万一对方是个什么危险npc,突然黑化可怎么办! 可是那山村青年看都没看他,只是自顾自哼着小曲继续往前走,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仿佛这话也不怎么需要反驳似的。 楚千酩心里更发毛了。 好在许愿树到山神庙就两百步,实在不远。 没走多久,山神庙黑色的屋顶就在榕树树影后显现出来,面前的石板路一级级向上,石台上露出半个巨大的香炉。 “就是那儿了。”山村青年漫不经心地指了指那个方向,“去吧,山神大人等着你们去许愿呢。” “多谢。”舟向月居然还笑眯眯地道了个谢,“走吧。” 于是,几人心情复杂地向山神庙走去。 山村青年懒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跨进了小庙的门。 “叮!” “您的身份:山村杀马特青年,生命倒计时延长至20分钟。” 青年撇撇嘴:“真够抠门的。” 有没有搞错? 上次他在【梨园梦】魇境里只是装了一下神像,也给了10分钟身份有效期。 现在他可是陪聊了一路,前前后后居然只续到了20分钟! 魇境里还通货膨胀的吗? 舟向月看了看自己的身份。 牌主:无名氏 所属门派:暂无 排行:暂无 说明:魇境刚开始的时候你明明还不存在。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特别提醒:你首次在非【梨园梦】魇境使用此境灵开启马甲,唤醒身份附带神通【蝶变】。 【蝶变】说明:此境灵开启马甲可变换身体外貌及服饰。注意,动用此神通将大量消耗灵力所需的炁,根据你目前身体状况计算,24小时内最多可使用一次。建议在一个魇境内最多使用一次,否则可能灵赋透支导致不可控后遗症,甚至气血衰竭而亡。 舟向月想,不错,够用了。 他把【梨园梦】境灵带进了【轮回夜】,所以虽然现在他还没有找到这个魇境里的境灵碎片,但也可以用已有的境灵变一个马甲出来。 不然他的本体在魇境里一举一动都受到翠微山的监控,太不方便了。 这个境灵当然不是他自己带进来的,毕竟还要过安检。是托人带进来的。 ——既然现在开马甲成功了,自然就说明,那两人也进来了。 第100节 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开考之前,舟向月带着微妙的心情摸清楚了翠微山监控这一接近bug的考试系统的原理。 其实也没什么厉害的,他大概打听到的是,考官会带进魇境里一个集中收发信号的东西,这个东西可以和所有携带了翠微山手机的考生联系,再用一个联通魇境内外的法器把这个信号台和魇境外的监测中心连接上,就可以在魇境之外看里面每个考生的表现了。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的魇境都能实现这一点。 魇境的力量和境主的力量直接相关,境主强大的魇境,几乎没有人能突破。只有像这样作为考场、甚至不会死人的最弱的魇境,才可能被翠微山通过最强大的法器实现考场监测。 舟向月嗤笑一声。 就说嘛,这可是他创造的魇境。 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看就看的? 而且,在魇境外能看到考生的表现,是因为他们随身携带的手机的监测功能。 现在他这个马甲不是考生,没带手机,翠微山自然就监测不到。他在考场魇境里照样可以随心所欲。 这一场考试的师弟师妹们呐,对不住了。 舟向月摸了摸鼻子,不无遗憾地想。 很抱歉,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分到这一场考试……就自求多福吧。 第72章 荣枯 一身山村青年打扮的舟向月四面望了望,也抬腿向山神庙走去。 天色似乎比刚才更加阴暗。 整个山林阴森森的,一片不祥的寂静。 无数的榕树静默地立在云雾缭绕的山间,从四面八方望向他,给人一种始终被什么注视着的不适感。 就在这时,舟向月的余光忽然瞥到了一抹红色。 就在前面不远处,山神庙入口的旁边,闪过了一个穿着红雨衣的身影,雨衣的下摆被风吹得飘起。 奇怪的是,那人身材出奇的矮小,还没有山神庙门前的香炉腿高。 就像是只有上半身一样。 闪过的那一瞬间,那人偏了偏头,似乎向舟向月的方向看来。 在那一刻,舟向月看到那件雨衣的兜帽里,是黑洞洞的一片。 穿雨衣的人,就像没有脸。 下一刻,那件红雨衣突兀地塌落下去,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就像人影凭空消失了一样。 舟向月站在通往山神庙石台的台阶尽头,想了想,还是抬脚往上走去。 哒,哒,哒。 他走到石台之上,向四周望望,却空无一人,于是向山神庙望去。 眉瘦岭度假山庄的房子都是木屋,山神庙却是一座石头垒成的建筑,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巨大榕树——仿佛是怕也神庙像木屋一样被榕树的枝干和根系挤裂。 山神庙不大,石头庙宇四四方方很是朴素,由洞开的入口朝里望去,是一片阴森森的黑暗。 刚才一路见到的榕树已经出奇的茂盛,但和山神庙旁边的榕树一比就秀气了很多。 这里的榕树简直像是疯了一样生长,瘤块一样的粗大根系在地面上挤破了一块块巨大的石砖,张牙舞爪的榕树树枝从四面八方朝着山神庙的方向伸去,和石头的神庙长成了一体,散开的墨绿色树冠将整片石台笼罩在昏暗的阴影之中。 就像是阴沉沉的山神庙,向着四面八方伸出了无数的触手。 绵绵不绝的雨丝落在他面前的石头地面上,将地面映得一块亮一块暗,一片片小水洼里漾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映出深深浅浅莫名的影子。 舟向月踩在深深浅浅的水洼之中,向山神庙走去。 哒,哒,哒。 他停住了脚步。 啪嗒,啪嗒。 背后传来了踩水的脚步声,就像是穿着一双雨鞋。 舟向月转过头。 空无一人。 舟向月再度回过身,正要往前走,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啪嗒,啪嗒。 越来越近。 身后的那个人踩到了他的脚后跟。 舟向月回过头,却依然空无一人—— 他低头看去,发现踩到他脚后跟的,是一双红色雨鞋。 舟向月:“……” 他蹲下来,把雨鞋拎起来看了眼,随后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伸出一只手戳了戳雨鞋的鞋帮子:“小朋友,你把身体忘在哪里了?” 那双雨鞋左脚踩右脚地转了一圈,好像很是疑惑。 最后,两只总是打架的鞋总算达成一致,两只鞋尖冲向了一个方向,又啪嗒啪嗒地走了两步。 舟向月抬头一看,瞥见了不远处郁郁葱葱的榕树枝叶间的一抹红色身影。 像是卡在两棵榕树交缠的根系中间了。 舟向月叹口气摇摇头:“小孩子就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他走过去,将那个穿着红色雨衣的身子跟拔萝卜似的从卡住的缝隙里拔出来,又发现这具身体没有脑袋。 舟向月:“……” 好一番寻找之后,他终于在另一侧的树根底下找到了一颗仿佛在泥水里洗了一遍的小脑袋。 小鬼的脑袋疑惑地抬头看了看他,甜甜地笑了起来。 “小朋友,下雨天在外面走会掉脑袋掉胳膊,独自在外面逛会被怪物吃掉,记住没有?” 舟向月一边唠叨,一边把洛平安的身体、脑袋和脚拼起来。 “记住啦,师父!”小鬼乖乖回答道。 舟向月奇道:“行啊你,小平安,怪聪明的。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师父?” 他明明开了马甲,而上次把洛平安领回家的是他的本体。 洛平安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长生哥哥跟平安说,我就在这儿走,如果有人把平安拼起来,那肯定是师父。就算不是师父,那把平安拼起来也对平安很好了,扔掉师父跟他走就行!” 舟向月:“……” 好一个柳长生。 叫他帮忙带带孩子,他就是这么带的? 他伸出衣袖去擦洛平安满是泥水的脸颊:“哪来的什么长生哥哥,那是小红哥哥。” “哦,小红哥哥。”洛平安懵懵懂懂地重复道。 舟向月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你家小红哥哥呢?” 洛平安脆生生地答道:“小红哥哥,他,他带平安进来之后,好像很不高兴,说他讨厌下雨天,然后把平安放这儿就走了。” 舟向月:“……” 柳小红!等我应付完这个魇境之后就去找你算账! 此时此刻,魇境系统的空间里,这个刚刚开启的直播画面上飘过了零零星星的几条魇境弹幕。 【咦,翻到这里才发现怎么突然多了一个直播画面?是我记忆错乱了吗,刚才有这个境客吗?】 【……这是哪来的小鬼孩?我怎么好像在这个魇境没看到过?】 *** 楚千酩、舟向月和唐思恩走进山神庙里,视线顿时一暗。 山神庙外面看着不大,里面竟然十分幽深。 没走几步,楚千酩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和一般神庙进去便是神坛不同,这座山神庙竟然是倒拜的—— 从几人面前的指路牌来看,从正门走进来不是神坛,而是一道半弧形的回音壁;而供奉着山神的神坛,则在回音壁的背面。 再想想刚才那棵自己许愿了的邪门许愿树,楚千酩心里有些发毛。 ……什么样的神,会倒坐背对走进山神庙的人们? “往里走吧,”舟向月道,“我们总得去看看这个山神是何方神圣。” “嗯。”楚千酩和唐思恩应了声,几人抬脚沿着回音壁的弧形边缘往里走。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山神庙里面也是一片湿冷。 眼前的回音壁是一道高而狭窄的走廊,前面一片昏暗看不清楚,楚千酩只好摸着石墙往前走。 他只觉手上一片冰凉湿滑,能感觉到粗糙的石墙上凝了一层水珠。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 他们身后的神庙大门竟然关上了! 几人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草草草!”楚千酩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手机,同时忙不迭叫道:“师弟师弟,你们在吗?” 第101节 面前不远处的黑暗里忽然亮起了一个小小的屏幕。 楚千酩凑过去一看,发现那是一部手机。 翠微山配备的手机。 ……这是哪个同学把手机掉在这儿了吗? 在考场里,手机几乎担负着记录考生一切情况的功能,所以一般情况下,所有人都会尽量避免丢失手机。 手机的主人,去哪里了? 楚千酩小心翼翼地捡起手机。 他有些紧张地想,这片黑暗之中……难道有什么东西……可以瞬间把一个人…… 他就在这时看清了屏幕,瞳孔骤缩。 手机屏幕上写着几个字。 “小心,在你背后!!!” 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楚千酩肩头。 手指异常地长,仿佛一根根细长的枯骨。楚千酩几乎能隔着衣服感受到那种蜘蛛一般的手指形状。 楚千酩感觉到有一个极高极瘦的身影,就站在他身后。 很近很近。 一股凉意从脚底爬到了头顶。 楚千酩几乎能感觉到,它正低着头……注视着他。 它在等待猎物回头。 ——瘦长鬼影。 猜到身后的东西的身份时,楚千酩瞬间想到了很多。 如果不小心看到了瘦长鬼影,就会成为它的猎物。他会一直幽灵般在你的身边出没,在暗中注视着你。 这时,如果你发现了它的存在……就会被它控制心智,再也无法逃脱它的追逐。 别看它……别看它…… 别回头…… 一滴冷汗从楚千酩脑门冒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 然后惨叫着窜了出去:“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昨晚都只是若有若无的灵异事件而已啊! 没想到今天开始居然会拿神庙逃亡剧本啊啊啊!!! 楚千酩一跑起来就拼尽了全力,神庙里到处都是脚步的回声。 但只有他的脚步,没有鬼影的。 听不到瘦长鬼影的脚步声,但他能感觉到背后的鬼影如同一道影子一样紧紧跟随,甚至越来越近。 “呼……呼……” 楚千酩甚至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可那道鬼影却如影随形。 干枯的长发从上空垂落,那只冰凉的手再次覆上了他的肩膀……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忽然炸响! 楚千酩被吓了一跳,仿佛被弹射出去一样甩开了那只手,继续逃跑。 铃声还在响个不停,他一边超越极限地狂奔,一边手抖了半天才总算划开了手机:“救命啊啊啊啊!” 电话里传来师弟冷静的声音:“师兄,你看到瘦长鬼影了吗?” 楚千酩尖叫:“看到了啊啊!师弟你在哪里啊啊啊啊啊啊!” 呜呜呜呜,哪怕是逃跑,几个人一起跑也比一个人逃跑强啊!他只要跑得比师弟快就好了……呸呸呸他怎么能这么想,禽兽! “它穿什么衣服?”师弟接着问。 楚千酩:“啊???” 还能是什么衣服! “黑西装啊!” 瘦长鬼影再次跟了上来。 那只冰凉枯瘦的手摸到了楚千酩的后颈。 楚千酩撕心裂肺地惨叫:“救命啊师弟!!它抓到我了!!!!” 电话那头笑起来:“师兄别怕,都是假的。” 楚千酩:“???” 你在开什么玩笑?那只瘦长的手已经抓住我脖子了啊啊啊啊啊! “假的。我看到的瘦长鬼影穿的是黑色长袍。这只是幻觉。” 楚千酩:卧槽? 这是真的吗? 另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他肩头。 楚千酩恶向胆边生,恐惧让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回身一个擒拿手,居然真把身后的鬼影一招锁喉双手反剪了。 只听一声难以置信的:“咳,师兄?!” 楚千酩定睛一看,鬼影不知去向,被他擒拿的居然是……体弱多病的师弟。 少年在他的奋起擒拿下毫无还手之力,两只纤细手腕被他一起摁在身后,或许是被吓坏了,呛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他满眼谴责。 楚千酩:“……” 草,他也太不是人了。 鬼影不知何时消失了,回音壁尽头透过来隐约的昏暗光线。 唐思恩也在旁边,大概是刚刚醒过来,一脸惊慌失措后的呆滞。 原来真的是幻觉? “……师兄你抓够了吗,抓够了我可以自己走路的。”舟向月从没有这么无语过。 楚千酩赶紧松开他,讪讪地拍拍他的背:“不好意思啊师弟!你没事吧?没有伤到哪里吧?” 舟向月叹气。 这么蠢的孩子,还真是颇有乃叔之风。 “师兄,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辨别幻觉吗?” “是啊!”楚千酩马上被吸引了注意力,“师弟你怎么发现是假的?” 舟向月道:“我没看过你说的瘦长鬼影,之前你说到它的时候,我心里想的鬼影是穿着黑色长袍的。” “我看到的是穿黑西装的。”唐思恩挠了挠头。 “哦,所以……”楚千酩好像有点明白了。 舟向月:“刚才我在这里看到鬼影第一眼,就发现他和我之前想象中的一模一样,连每一个细节都一样,就知道不对了。” “原来如此!” 楚千酩恍然大悟,深恨自己之前干嘛看那么多恐怖片。 又害怕又想看,从指缝里嗷嗷叫。 舟向月:“我都没见过瘦长鬼影,单纯听你说的也并不怎么害怕。所以这里产生的幻觉应该不是我们最害怕的东西,而更像是刚刚想过的比较可怕的意象。” 他瞥了楚千酩一眼:“所以说,你在魇境里最好不要乱说话,师兄。” 楚千酩震悚:“qaq好的。” 舟向月说:“师兄,你转过身去我看一眼。” 楚千酩:“啊?” 他一头雾水,但还是转过身去。 只听师弟在背后凉凉道:“师兄,你现在已经长发及腰了。” 楚千酩:“卧槽?!这是什么鬼啊!!” 他一想到自己那些同学们此时估计都在看他的直播,就觉得恨不得连夜扛着火车逃走。 唐思恩也哭丧着脸:“我的头发也变长了……” 蘑菇头变成了过肩蘑菇头。 “为什么头发会变长啊?”楚千酩紧张道,“我们是不是中了什么诅咒?头发慢慢有自己的意志,可能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突然把你勒死……” 舟向月:“……师兄你刚才答应了什么来着?” 楚千酩:“……qaq 对不起!” 他做了个手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 “之前我们发现头发变长,是早上醒来的时候。”舟向月若有所思,“刚才经过了一阵惊吓,我们几人的头发长长的速度明显加快。会不会是越害怕,头发越长?” 唐思恩:“好像有道理……” 楚千酩奇道:“但怎么师弟你的头发也长长了?” 师弟之前不过过耳的短发,现在也快要齐肩了。 舟向月委屈道:“因为我很害怕啊,师兄。” 楚千酩和唐思恩:“……”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第102节 “好了,我们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舟向月站起身来,揉着刚才被楚千酩扭得有点红肿的胳膊,“既然这里是神庙,总得看看神坛和神像再说。” 楚千酩和唐思恩也赞同。 于是,他们在神庙昏暗滴水的回音壁里继续往前走。 从指路的路牌来看,绕过回音壁之后,绕过去就是供奉着山神的神坛。 几人的脚步在昏暗的山神庙里回荡。 前面露出了光,再走过去应该就可以看到那个“山神”。 不过,几人还未走到神坛正面,就被靠近入口处的一块木牌上的字吸引了注意。 「山神庙许愿说明」 「如您已在许愿树获得山神授意,请将您获得的许愿卡投入香炉中,并对神像许愿。」 「山神将会实现您的愿望。」 「请谨记,心诚则灵。」 「请勿将许愿内容告知他人。」 木牌上的说明和之前许愿树的说明可以对应。 这么说……他们当时在许愿树那里许了愿,确实是应该的。估计会在山神庙这里获得点线索。 唐思恩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虽然脑子不算灵光,但不知为什么,此时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一般来说,山神都是一座山里的山民们的保护神,所以山民会给山神建立山神庙供奉。 可是他们进入这座山神庙之后,还没看到山神,就遇见了那么诡异的回音壁,幻觉逼真又恐怖。 山神庙里有那种邪门的东西,这神恐怕也不是什么…… 滴嗒。 滴嗒。 微弱的滴水声从前面传来,穿进回音壁里之后反复回荡。 唐思恩更紧张了。 再走一步就会进入神坛。 眼看前面的楚千酩和舟向月都走了过去,唐思恩深吸一口气,也走了过去。 一进去就看见神坛前香烟袅袅,一张石桌上摆着一只落满灰尘的陈旧小香炉。 奇怪的是,香炉里面没有插着香,依然冒着青烟,让整个石庙里都缭绕着烟气。 那里面满是卷曲枯黑如炭的东西,看不出来是什么。一丁点暗红火星一闪一闪,正缓缓烧灼。 一缕缕袅袅的青烟就这样从香炉中升起,飘向神坛上神像的方向—— 下一刻,唐思恩透过青烟看到了神坛上的那尊神像。 一个修长的白发红袍身影闲逸地立于神坛中央,葱茏枝蔓从袖袍中宛转生出,在神像周围长得郁郁葱葱,花叶相依,宛如人与草木共生。 神像姿势奇异,一手手心向上,手心开出一朵妖冶的曼殊沙华,那鲜红欲滴的色泽衬得细长手指格外惨白,白得近乎透明。 另一只细长的手则轻拈花枝自然垂落,指间蓊郁的墨绿枝蔓缠绕向下逐渐枯萎,枝叶垂向地面。 唐思恩脑中一片空白。 他仿佛受到了某种冥冥中的蛊惑,无法控制地抬起头,望向神像的脸。 一对鹿角一般开着小花的嫩绿枝杈从披散的银白长发间生出,有如沐浴月华而生的新芽。 青葱掩映间,露出一张微笑的脸庞。 神像眉目温润柔和,一双桃花眼含笑微弯,低垂的左眼角却缀着一颗浅淡泪痣,让人恍惚间错觉这双眼带了一丝泪意。 闪闪烁烁的烛火映在神像眸中,明灭间温柔如水。 …… 与那双低垂含笑的桃花泪眼相对的一瞬间,唐思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对于一个神明来说,这张脸看起来似乎过分年轻,又过分温柔亲切,全无半分其他神祇的庄重威严。 那抹微笑如春风拂面,几乎令他……心旌摇曳。 “师弟!别看!” 楚千酩一声怒吼让唐思恩骤然惊醒。 他在同一时间飞扑到舟向月身后,两手一把给他眼睛捂上了。 舟向月:“……?” 唐思恩回过神来,像触电一样移开目光,冷汗一下子沾湿了衣服。 这山神庙里供奉的……不是那位又是谁? 作为玄学世家的晚辈,关于邪神的许多事情,他早就听大人讲过。 但这却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地,看见一尊真正的邪神神像。 ……确实有着蛊惑人心的恐怖。 楚千酩两只手死死捂着舟向月的眼睛,顾不得唐思恩,只能机关枪似的飞快说道:“师弟都别看神像的眼睛!这是邪神的神像!!草木共生,左手花开,右手花落,这是邪神的‘怜青’法相啊!” 舟向月:“……” 其实他刚才已经看到自己的神像了。 并且深感失望。 此前梨园梦里的神像是陶制的,打破了里面还有梅生的人皮。 但这一尊神像却是木头的,虽然雕工极其细腻,但放在这么阴冷潮湿的地方,果然还是有不少地方斑驳脱落,还有发霉朽烂的痕迹。 舟向月心想,他的命怎么那么苦呀。 他就不配有个正经神像吗? 他伸出手拍了拍楚千酩捂着他眼睛的手,师兄你冷静,我懂我懂。 楚千酩却不顾他的示意,捂得更紧了,“师弟你体弱,可千万要小心别看了神像中招!之前梨园梦魇境里你可能晕过去没什么印象了,那个魇境也有个邪神神像,那个侧坐拈铜钱的是‘忘忧’法相,比较常见,但这个‘怜青’法相可是邪神最少见、最神秘的法相之一!虽然邪神死了,但他的神像还有蛊惑与诅咒的力量!” 他斩钉截铁:“邪神的每一个法相都不一样,有不同的诅咒,越稀有越邪门,一定要小心!” 舟向月在心里“噫”了一声。 难道把他的各个姿势都研究出来了? 那些玄门正道,真的好爱他哦。 第73章 荣枯 舟向月好说歹说,总算让楚千酩放下了捂住他眼睛的手。 唐思恩失魂落魄,一脸崩溃地捂住了脸,心里万分后悔刚才许愿了。 救命啊!他向邪神许愿了!! 他不干净了! 舟向月往神像面前走了两步,又被楚千酩拉住了:“师弟你不要命了!这是邪神神像啊!” 舟向月回过头,露出疑惑神色:“是又怎么样?邪神不是死了一千年了嘛,你刚才不是还跟我科普说他复苏不来的,难不成神像还能诈尸?不看神像的眼睛不就行了。” 楚千酩噎了一噎,这倒也没说错,不看神像的眼睛就没有被蛊惑的风险……但那可是神像啊,当然和其他寻常东西不一样! 木偶长久受人香火,尚能生出几分邪性,何况邪神凶名摆在那儿,你都不害怕吗!! ……对了,为什么这一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厉害了,花瓶原来胆子还挺大的】 【哈哈哈哈哈,他这是无知者无畏吧,如果他知道那些对邪神不敬又没实力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搞不好等邪神复苏了第一个痛哭流涕叛变】 【喂,都是翠微山的同门,说话不要这么难听】 【本来就是,他倒是说得轻巧,还“上个魇境见过神像”,他不是从头晕到尾吗?搞不好就是见到邪神神像,连被蛊惑都不够资格,直接吓晕了】 舟向月见楚千酩没有再说话,就径直走到了神像面前。 滴嗒。 一滴冰凉的水落在舟向月前额。 舟向月抬头看去,但神庙里面本就昏暗,头顶上更是隐没在一片漆黑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看见似乎有一片林立的东西悬吊在空中,微微地旋转摇晃。 滴嗒。 滴嗒。 滴水声在山神庙里此起彼伏,宛如房顶漏水。 舟向月用指尖揩下那滴水,凑到面前嗅了嗅。 似乎无色无味,却有些粘稠,应该不是水。 他又凑到楚千酩面前:“师兄你闻闻,有味儿吗?” 楚千酩仔细地闻了闻:“没有。” 舟向月放心了。 楚千酩这狗鼻子都说没有味道,那应该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于是,按照走进神坛时看到的说明,掏出自己那张写着「榕树不是人」的榕树叶,投进了香炉里。 新鲜还带着水汽的榕树叶一扔进香炉,顿时一片水雾氤氲,潮湿的热浪四面一溅,又转眼消失,香炉里多了一片正在缓缓燃烧的树叶。 “当啷”一下,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掉了下来,吊在半空中停住了。 “啊,就是这个沙漏!”楚千酩脱口而出,“我昨晚在梦里见到的!” 第103节 三人抬头望去。 一根绳子上悬挂着一只形状奇怪的滴漏,吊在舟向月头顶晃晃悠悠地旋转。 滴漏上半截是球状的,上部开口,就像一个微型的脑袋,脑袋上有笔潦草画上的一张笑脸,两眼弯弯、嘴角弯弯。 里面放了一截短短的白色蜡烛,一朵小小烛火稳定地燃烧着。有透明的烛泪沿着烛身缓缓滑落,淌过沙漏最细的部分,然后从下半截的开口处滴落。 本身这滴漏看起来圆滚滚的还挺可爱,但绳子就系在滴漏的细颈上,乍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吊死的人头,再加上那白色的蜡烛缓缓燃烧融化,就像是能看见脑浆一样。 何况还是吊在这么诡异阴森的山神庙里,更让人看着那弯弯眉眼,便觉得这笑不怀好意。 一阵风吹来,吊在空中的滴漏晃了晃。 可以看见那只无比纤细的细颈下正缓缓地汇聚出一滴烛泪,最后“滴嗒”一声落在地上。 舟向月感叹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脑子进水吧。哦不,应该是漏水。” 楚千酩:“……” 他本来都有点被吓到了,结果突然毫无气氛。 舟向月踮起脚,伸手把那个滴漏取下来。 手碰到沙漏的那一刻,系统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舟倾的命烛时漏】!” 咦? “快来快来,”他赶紧招呼另外两人,“你们也把许愿卡烧了。”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楚千酩的命烛时漏】!”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唐思恩的命烛时漏】!” 片刻之后,几人总算忘记了刚才的惊吓,喜笑颜开。 楚千酩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及格了!不用担心补考还挂科了!! 从现在起,他就在魇境横着走了!!! “这境灵碎片好奇怪,”楚千酩说,“一般来说,系统的提示说【xx的xx】,都是魇境里某个npc的名字拥有的某个东西。但这个碎片的所有者却是我们自己的名字,而且看起来还是不限量的,一人一份。” 舟向月想了想:“这也是某种提示吧。这个命烛时漏不属于魇境里的npc,而是属于我们每一个人。” “命烛应该是指这里面的蜡烛?”唐思恩挠挠头,“时漏就是这个沙漏一样的东西吧。” 舟向月点点头:“沙漏是用来计时的。时间……” 他若有所思道,“看看你们的时漏。” 三人的命烛时漏一般大,但“脑袋”上的简笔画表情各不相同。 舟向月的是眉眼弯弯的笑脸,楚千酩的是太阳蛋一样的泪奔大眼睛和波浪线恐惧嘴,唐思恩的则是晕头转向的螺旋纹豆豆眼,嘴巴是一个小小的“o”。 这么一看,对比就很明显。 可谓十分传神。 几人:“……”好扎心。 “我有一个猜想。”舟向月忽然说。 “怎么?” “你们看我们三人的头发长度,师兄最长,小唐兄其次,我的最短。” 楚千酩摆弄了一下自己满头的大波浪长发,很是气馁。 “而我们三人剩下的命烛,我的最多,小唐兄其次,师兄的最少。” “从早上到现在,我们的头发多少都有变长,尤其是经过回音壁前后。”舟向月敲了敲自己的时漏,“之前我不是猜,越害怕头发越长吗?” 楚千酩瞪大眼睛:“啊,你是说……” 舟向月点点头:“对了,你们有没有发现另一件事?” “开考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这个魇境一直在通过各种方式让我们害怕。当然,听说别的魇境也会让人害怕,但这个魇境似乎特别突出。” 唐思恩点点头:“好像,好像是这样……” 楚千酩马上补充:“我见过的魇境多,确实是这样!很多魇境里都会有直接的危险,妖魔鬼怪什么的吃人吸血,不像这里的鬼好像总是真真假假地吓人。” 舟向月点点头:“也就是说,可能在这个魇境里,让境客害怕就是它的目的之一,也许害怕之后会产生什么后果。而头发和时漏里的蜡烛,都是用来衡量这个过程的刻度。” “啊,我懂了!”楚千酩说,“就像是精神污染!这个魇境对境客恐怕有种精神污染的效果,头发越长,代表精神污染越严重。” 唐思恩:“那时漏里的命烛,就是我们剩下的‘正常的精神值’?” 楚千酩一拍手:“就像是游戏里的血条san值。等到我们命烛的血条漏光了,san值归零,也就挂了。说起来确实,‘命烛’这名字,感觉就很像血条啊。” 【可以可以,推测都在点上,没想到花瓶脑子不笨啊】 【他们三个人一起,可以互相比较,这很明显吧?像南蓁那样,一个人也能猜出来才叫强好吧。三个人都猜不出来的话也不用进魇境了,趁早凉凉】 【几个师弟都及格了,连花瓶都及格了,没啥说的,恭喜一下。不过从现在开始才是拉开分差的时候啦,光想着靠别人可没用】 唐思恩怯怯地问:“可是,可是我们长头发好像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蜡烛燃烧应该速度不会变吧。” 舟向月:“命烛大概也不是一直保持一个燃烧速度。可能在你精神被影响比较大的时候,也会烧得更快些。如果真的遇上什么一见就死的鬼,恐怕一下就烧光了,就像昨晚给你们发短信的那个鬼。” 楚千酩想想还是心有余悸:“是啊。我记得那时候一下子就有好多人挂科。不管怎么说,有一个血条总归让人心里比较有底。” 【话说这其实是个坑,我就看他们会不会踩坑】 【什么坑?】 【你不觉得这个境灵碎片找得很轻松吗?正常一个魇境里,同一个境灵碎片只有一份,但这个碎片却是所有人只要向山神许愿就都能人手一份的】 【但这就是这个魇境的一个迷惑之处了。拿到1/4境灵之后,大部分人都会想去接着找别的碎片。但是要是真去找的话就完了,因为这个魇境的境灵碎片真的很!难!找!】 【没错,上一场考试南蓁就很果断,她没找到别的境灵碎片也没有耽误时间,直奔杀死境主去的】 【卧槽!原来她杀死了境主吗!不愧是新生第一,太强了!】 就在这时,几人身后的回音壁里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喘息和尖叫声,有男有女。 “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啊啊!” “滚!滚滚滚!” 哦吼,这声音很熟悉。 几人对视一眼——看来是同学来了。 舟向月站起身:“走,去看看能不能帮忙呗。” …… 片刻之后,山神庙里多了几个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的考生。 “你们怎么先到的?”钱多好不容易气喘匀了,颇为不忿地瞥了一眼那个病秧子废物花瓶。 “起得早呗。”舟向月笑眯眯道。 钱多:“……哦。” 在他旁边,一个四肢魁梧的高大男生正吨吨吨地喝水,一口气喝了半瓶水之后才停下来,擦了一把汗。 这是潘达,同钱多走得比较近。 原本朱子轩也爱跟着他们,但现在没看见他的身影,估计凶多吉少。 “谢谢你们,”一个黑色长发披散的女孩说。 她的眼镜刚才沾了水,正用眼镜布擦拭眼睛。 她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但有些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颤的手显示出她还未从刚才的恐惧中恢复过来。 舟倾想起来她是谁了——和他同为入学新生的越瑾之,进入考场之前,她是个短发女孩。 现在短发也过肩了。 她旁边的杜秋秋本来就是长发,现在长发已经快到屁股了,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越瑾之擦完了眼镜,重新戴上。 随后,她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可是手止不住地颤抖,拧了两下却没拧开。 舟向月伸手接过来:“我来吧。” 然后他努力拧了两下,也没拧开。 楚千酩见状伸出手去,“咔哒”一下就拧开了瓶盖:“给。” 舟向月:“……” 一定是因为手上沾了水,湿漉漉的打滑,所以才没拧开。 “谢谢师兄,”越瑾之接过拧开的水瓶,又转过头,“也谢谢舟倾。” 舟向月:“……” 他散发着低气压,幽怨地坐在一边。 魇境弹幕笑成了一团。 【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不喊老婆说不过去吧?】 【老婆!!】 【老婆花瓶石锤了,怜爱地拍拍瓶盖,你真a!】 越瑾之接过水瓶却没有喝,而是看向身边的杜秋秋:“秋秋,你没事吧?喝点水吧。” 杜秋秋眼眶泛红、脸色惨白,哆嗦着从越瑾之手中接过水瓶,小小抿了一口,吞咽得很艰难。 然后又背过身去,扶着墙干呕了两下。 越瑾之连连拍她的背:“没关系,我们都已经及格了,不用太勉强,第一次而已。” 杜秋秋掏出纸巾擦了一把眼泪,深吸一口气:“我还可以坚持。” 舟向月问:“刚才我们在回音壁看到了瘦长鬼影,你们都看到什么了?” 这么一问,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 第104节 最后还是越瑾之先开口:“仔细回想起来,其实也没看见什么,只是走在回音壁里听到了很多奇怪的声音,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 她想了想,“那里似乎还会放大恐惧,往常我应该不会这么没来由地害怕才对。” 潘达:“我看到了杀人狂。” 几人:“?” 潘达皱眉揉着脑袋:“……就是电影里面那个,戴着小丑面具的杀人狂。” 他又忍不住喝了口水:“本来我猜到八成会有什么东西出现的,但也以为是阿飘什么的。反正不会死,我胆子大,不怕。没想到却突然出现一个戴着面具的杀人狂,拿着电锯就要来杀我!我还以为有个杀人狂进了魇境。” 舟向月微眯起眼睛。 这倒是提醒了他,这个魇境虽说是考场,但每次魇境开启基本都会吸入一些境客。 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看到魇境里除了npc和考生以外的人——那些境客现在会做什么呢? 轮到杜秋秋,她捂了捂嘴,又想干呕:“……我看到了蟑螂。会飞的那种,很大,又很多……” 众人:“……” 这tm可真是太吓人了。 众人都看向钱多,只有他还没说了。 钱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咬牙道:“……我看到了楚人美。她的头,是从我书包上长出来的。” 舟向月眨眨眼。 他的目光仿佛带着钩子,轻飘飘一扫,在钱多书包上挂着的招财猫上停顿了一秒。 招财猫的眼珠黑漆漆地与他对视。 舟向月:“你们上一次看到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我的意思是,你们进魇境之后,有看到过这些杀人狂啊蟑螂啊女鬼啊什么的吗?” 杜秋秋抬起头:“啊,我在洗手间的下水道口看到了蟑螂……” 众人脸色都扭曲了一瞬间。 潘达挠挠头:“我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视正在放德州电锯杀人狂。我从窗户往外看的时候,也好像远远地看到过拿着电锯的黑衣人……” 舟向月把头转向钱多。 他还没开口说话,钱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猜回音壁会让幻觉成真,这个幻觉来自于境客最近看到的东西是吗?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我最近可没有看过山村老尸。” 舟向月:“我没想问你这个,只是想说你背后那是谁?” 钱多:“!!!” 他惊恐万分地转身,却见背后就是潮湿的石壁,哪里有什么人? 他回过头来,惊魂未定:“哪里有人?我怎么看不见。” 舟向月噗嗤一笑:“因为只有聪明人看得见。” 钱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他原本就对废物花瓶在山神庙里掌握主动十分不爽了,现在便怒不可遏地扑了过去,拎起舟倾的领子:“你他妈敢耍我?” 舟向月知道自己打不过钱多,也不挣扎,倒是笑嘻嘻地仰头看他,一边咳嗽边说:“聪明人,咳咳,不耍聪明人。” 楚千酩:“……” 好家伙,这小师弟看着体弱,嘴够贱的。 “钱多!”他看不下去,上前抓住钱多的手臂,“松手!一句玩笑而已,还在考试呢!” “是谁!竟敢在山神庙喧哗?”一个恶狠狠的中年男人声音突然从山神庙另一侧传来。 来人是个鬓发花白的中年男人,上身一件灰白汗衫,底下一条迷彩裤,一双解放鞋上满是泥泞。 中年男人眼球布满血丝,满脸横肉,看向众人的眼光带着一丝阴狠味道:“你们是游客?” 越瑾之谨慎答道:“是,请问您是?” “我是这里的村长杨卫东。”村长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杀气腾腾,但依然语气不善。 众人这才想起来,眉瘦岭虽然是个风景区,但很多设施其实更像农家乐,里面确实也有原本就住在村落里的山民。 看来这就是村子里的村长了。 “你们听好了,”村长比他们都高,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们,“来这里旅游可以,但你们得守规矩。要不然,惹怒了山神,你们自己死了也就死了,要是连累了我们村里的人,我们一定先把你们赶出去!听到没有?” 几人正面面相觑,忽然有一个年轻的声音接道:“杨伯您说的是!您放心,我们肯定不会乱跑的。杨伯,您真是个好村长,大家肯定特别尊敬您!” 众人一言难尽地看向笑眯眯的舟倾:“……” 神tm好村长。 作为玄学界数一数二的学院派高材生,翠微山的学生们多少有点天之骄子心态。 更何况作为境客,面对魇境里的npc本身就有种天然的优势心理,对着npc通常很难说出阿谀奉承的话,尤其是在他们时刻都知道有人在看他们的情况下。 没想到这废物花瓶倒是张嘴就来,马屁拍到飞起,这没脸没皮的本事当真不是谁都学得来的。 舟向月倒是一点也没在意众人微妙的目光,一脸长辈最喜欢的那种“我是个勤劳善良好少年”真诚笑容:“我们年轻不懂事,劳烦杨伯跟我们说说,有什么规矩?” 听到这话,村长的脸色当真缓和了许多,“不多。” “第一,旅游就旅游,不许进村,外人会给村里带来灾祸。” 楚千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老封建迷信。 “第二,下雨的夜晚,不要出门!” “你们最好听话。看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学生伢子,最会调皮捣蛋偷鸡摸狗的年纪,就提醒你们一声。临近清明了,这地方不太平,你们最好也别在这里待太久。” ……你以为我们想在这里破山旮旯里待吗! 众人纷纷腹诽。 “杨伯,这儿为啥不太平?”舟向月好奇道,“不是有山神保佑吗?” 村长脸色一变:“山神只保佑守规矩的人。触犯了规矩的人,会被山神抓走的。” “是啊是啊!”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从村长背后传来,“俺小时候不睡觉老哭,俺爹就常说,你再哭,山神会听到你的哭声,来把你抓走!” 众人:“?” 这种吓唬小孩的传说主角应该是大马猴吧。山神不是保佑山民的吗? 他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就连村长也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看向黑暗里走出来的青年。 楚千酩立刻认出了他—— 是刚才给他们指路的那个山村青年! 青年一副自来熟的样子,笑嘻嘻地朝几人挥挥手:“后来嘛俺也就不哭了,然后壮壮实实活到现在。可俺爹就比较倒霉啦,死得可惨可惨了,就是中了山神的诅咒!” “山神的诅咒?”众人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关键词。 村长瞥了他一眼,“你是……” 青年嬉皮笑脸:“杨伯你都不认识俺啦!” 村长一拍脑袋,“啊,你是那谁家小谁谁……” 青年笑道:“是了,俺是小无啊!” “对对,小吴,”村长笑了,“看我这都老糊涂了。” “杨伯,花婶子那里找你哩,”小吴指指外面,“好像有什么急事儿。” “啊?”村长一愣,“臭婆娘能有什么事儿。” 他一抬腿要走,又回过头恶狠狠地扫视一圈众人:“你们记住了啊!别乱跑,别瞎打听!” 村长急匆匆地走了。 剩下一个笑嘻嘻挥手告别的小吴,以及一众神色各异的考生们。 谁知村长的脚步声刚从远处消失,小吴笑嘻嘻的表情唰的就变了。 青年压低声音,目光阴沉地看着几人,如同在看一群死人:“你们不该来这里。” “这里,有山神的诅咒。” 学院考场画面里顿时飘过了几行弹幕。 【咦是我记性不好吗,这个npc好像上一场考试没出现?】 【我也没印象,他存在感好强啊,一脸来送线索的样子】 【正常啦,魇境这么大,里面村民这么多,每一场考生遇到的人可能都不一样,这几个师弟师妹赚大发了】 【这一看就是个知道很多的npc啊,要是我进魇境也有这种运气就好了!!】 山神庙里的考生们也条件反射地神经一紧,有人甚至恨不得拿出纸笔来记录。 来了,关键npc他来了! 第74章 荣枯(1更) “山神的诅咒是什么?”钱多抢先问道。 “山神以前不是山神,来了这里之后才成为了俺们的山神。”小吴说,“传说他曾经化身成一个凡人,经过眉瘦岭。” “那是一个雨夜,有人敲响了当时眉瘦岭一家农户的门。” 山神庙里烛火幽幽,忽明忽暗的光影映在小吴晦暗不明的神色上,甚至连他的声音都因为回音变得有些空灵诡异起来。 外头雷雨声隆隆,敲门声连响了三遍,才被屋里人听见。 “谁呀?”农户的婆娘张氏当时正要烧灶,闻声把焦黑的烧火棍往灶上一扎,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便去开门。 她背上还用背篓背着一个睡着的小娃娃,小娃娃睡得很沉,一点也没被外面轰隆隆的雷雨声和敲门声吵醒。 因为就住在山神庙边上,所以虽然家里男人不在家,张氏也并不很怕,说开门就开门。 开门一看,门外是一个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年轻人,雨水从额发上一串串往下淌,一身红色长袍也湿透了,更衬得脸色鬼一样白。 他抬起头,脸上是奇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大娘,我路过此地,雨太大了,便来借宿。” 第105节 眉瘦岭重峦叠嶂、奇险异常,下雨天更是路滑多洼,熟悉地形的山民走夜路尚要万分小心,这个看起来不事农桑的年轻人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夜晚,路过这么一个山顶村落? 张氏心里嘀咕道。 不过,眉瘦岭的山民向来好客,她便把年轻人让进门来,将他安置在堂屋的火炉边,还给了他一块布,叫他擦擦身上的雨水,烤烤火暖暖身子。 随后,她便背着沉睡的孩子转身去灶台忙活了。 眉瘦岭如其名,地瘦贫瘠,山势险峻,草木虫蛇遍布,农作物却种什么死什么。因此,山民们日子过得极为清苦,哪怕是这样的大雨天,男人也得出门去猎食,不然家里便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张氏揭开米缸子一看,已然见底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家里就剩下一小缸腌菜头,还有一小串夏时晒好的腊肉。 但那都是稀罕物,一家人凑着喜庆节日打牙祭用的,家里三个孩子吵了许久,都没舍得给他们吃。拿来招待客人,未免有些太奢侈了。 张氏叹口气,只得等丈夫回来,看看他带回些什么吃食。 就在这时,灶房的门突然被人一下撞开,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也扑进来。 “阿娘!”张氏的小女儿踉踉跄跄跌进来,一头钻进张氏怀里,瑟瑟发抖,“阿娘,堂屋里有鬼!呜呜呜……” “别说胡话!”张氏蹲下来将小女儿抱进怀里,嗔怒地拍了下小女儿的脑袋,“家里有客人,别吵醒了老幺。” 小女儿却抖得更厉害了。她凑到张氏身边,带着哭腔低声说:“阿娘,那个客人就是鬼!” “我在门缝里亲眼看见的,他坐在火炉边,把自己的脸揭下来了!那张脸,那张脸不是人,而是张狐狸脸!” 眉瘦岭地处深山老林,本来就时有妖精鬼怪的传说。小女儿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张氏也有些心里发毛。 她安抚地抱了抱小女儿,小声说,“阿娘去看一眼。” 张氏按捺下有些紧张的心绪,从灶房出去,小心翼翼地瞅着堂屋窗户的一个缝隙往里看去。 只见那年轻人还是好端端的年轻人,正一个人坐在火炉边烤火,手上果真还拿了一张脸——哦,不对,那是一张面具。 狐狸面具。 只要仔细多看一眼,便会看出那面具虽说狰狞可怖了些,但显然是木头雕成的,不是什么小孩子说的“狐狸脸”。 张氏不由得笑自己疑神疑鬼。 小孩子本就爱想东想西,她一个大人居然也着了道,还真以为雨夜有什么青面獠牙的狐狸精画皮鬼找上门来了。 “哐当”一声,木门重重地打开又关上。 是家里的男人带着老大回来了。 张氏连忙去迎接,却发现丈夫和大儿子两手空空,满身泥泞还有不少擦伤,一脸阴沉。 张氏立刻明白了,这是没有收获。 她有些发愁,只得跟丈夫说家里有个借宿的客人,存粮却见底了,这可如何是好? 农户一听,或许是因为冒着大雨危险却空手而归而心情不佳,他当即便拉着张氏去了堂屋,推门而入。 张氏看见,那年轻人手边没有那张狐狸面具,或许是收起来了。 “住俺家没问题,”农户粗声粗气地说,“但俺家没吃的了!这下雨天怪不吉利的,出门也弄不着吃的,你便忍着吧,明早雨停了就走!” 张氏觉得丈夫没打着吃食,怒气对着客人撒有些不讲道理,连忙去推他:“你说啥子嘞!” 可那年轻人却微笑起来。 暗红的火炉噼啪作响,映得他的脸庞也神情莫测。 他幽幽开口:“也是,下雨天不吉利,连客人都不招待。以后下雨的夜晚,便都不要出门了。” 张氏当时已觉得屋内气氛有些不对,正要道声歉,但农户却嗤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随后就拽着张氏走了。 第二日清晨,大雨初晴。 鸡叫得热闹,村民们都出来了,却发现农户家中了无生息。 等到村里人发现异常,走进农户家去察看时,一推门便有一股极其刺鼻的恶臭散发出来。 农户家的院子里,泼洒了满院满墙的腥臭血迹。 农户、张氏和他们的一儿一女横尸血泊之中。 同样在那血泊之中,熄灭的火炉边,人们发现了一只生锈发青的狐面具,仿佛从坟墓中扒出来的一样。 眉瘦岭民风淳朴,陡一见这出灭门惨案,人们十分惶恐,传说纷纷。 更恐怖的是,从此之后,雨夜似乎真的被下了诅咒。 越来越多人雨夜出门,再也没有回家。 很久很久以后,人们渐渐传说,那面具的主人是行走人世间的邪神,因为凡人轻慢、招待不周而降下诅咒。 眉瘦岭的雨夜便应了这诅咒,雨中有鬼魅横生,倘若雨夜出门,轻则遇上鬼打墙受场惊吓,重则永远迷失雨夜,再也无法归家。 眉瘦岭人心惶惶,直到后来终于有玄门中人看到那只狐面具,才辨认出那便是凶名在外的无邪君。 无邪君虽被玄学界公认为邪神,却是千年来唯一由凡人飞升成的神。 听说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是唯一一个热衷于行走人间的神明,而且神秘莫测、喜怒不定。 破案了。 既然降下诅咒的是神,区区普通人自然毫无办法。此地不宜久居,如有条件,最好搬离这里。 然而山民们安土重迁,又是穷乡僻壤,这里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何况外面天下也并非太平,又能往哪里去? 最后,山民们商量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既然是因为招待不周而招致神灵降罪,不如在山神庙里供上那位神明,将其奉为山神,好好敬奉,说不定神明就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呢。 反正也是无法可想,便死马当活马医了。 山神庙里供上了狐面神,山民们一代代地供奉着这位可怕的山神。 可是一代又一代过去了,山神的诅咒却并没有因此停歇。 直到现在,将近千年过去,“雨夜出门”依然是眉瘦岭的第一大禁忌。 *** 故事讲完了,楚千酩连连咋舌:“好家伙,我就说邪神怎么可能去做保佑一方的山神,害人的山鬼还差不多。” 恩将仇报,这很符合那位一贯的作风。 魇境里,楚千酩的直播间弹幕: 【奇怪了,我看了这么多场轮回夜,还是第一次见到能把邪神这个故事讲得这么生动形象的npc】 【这个小吴是有点子说书人天赋在身上的】 【但这个故事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似乎跟之前的版本不大一样】 就在这时,弹幕里突然涌入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弹幕,【哈哈哈哈哈哈哈】几乎刷屏。 【?你们在笑什么?我错过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绝了,他不是npc啊!!!】 【不是npc是啥,总不能是境客吧??】 【朋友话不要说这么绝对,指路个人直播间,叫“无名氏”那个!】 山神庙里的几个考生互相对了眼色。 这个故事和邪神舟向月的传言相符——这位曾与他们同出一门的“前师兄”成神后,确实喜欢装成凡人到世间游历,恶名远扬。 邪神伏诛后,翠微山曾经派人去搜寻过他的踪迹,并尽可能地毁去他曾留下的痕迹,以免他借着人间的信仰重回人世,但哪怕搜寻了这么多年,也难免有遗漏的地方。 看来,眉瘦岭是其中一个漏网之鱼。 越瑾之皱眉道:“不对吧?既然是那位来了这里之后才成了山神,那就是灭门惨案之后才有了山神,所以农户家怎么会住在山神庙旁边?这个故事好像逻辑对不上。” 几人一愣:“对啊。” 都是为了供神而修庙,哪有先修庙后供神的? 越瑾之接着说:“而且都说小孩子的眼睛最灵,那农户的小女儿看见邪神把脸揭下来是张狐狸脸,张氏以为是小孩子看错,倒不一定真是那小姑娘看错了。可是这样一来,和对邪神的记载不一样啊,他明明还是人的模样。” 的确,在他们看到的各种记载和传说中,邪神都是正经的“人”,所谓“狐面神”的别名只是因为他那张傩戏狐面具。 不过也有人声称,曾经在邪神出现的邪祟地点看到狐狸的踪迹。 “谁知道呢?”舟向月托腮道,“佛家说相由心生,邪神邪神,堕入邪道之后,变得面目全非也很正常。” “也是,”楚千酩点点头,“或许是哪个邪术的副作用。这一点应该也不用细究吧。倒是山神庙确实有点奇怪。” “话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钱多忽然问小吴,“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的,连那个小孩看到的狐狸脸都知道?” 小吴颇为不屑:“俺们农村传的鬼故事不都这样?别说鼻子眼睛,还有胳膊有腿哩。” 这倒是。 虽说山野精怪故事大多以讹传讹,做不得真,但这里是魇境,而且事关邪神,几相映证,倒有了七八分可信。 “这个故事本身听起来也有点奇怪,”越瑾之说,“农户一家都被灭门了,他们当晚似乎也没见过别人,别人怎么知道的?” 小吴终于不耐烦了,翻了个很到位的白眼,一副根本不想再伺候了的神情:“都说了是传说了,你问我我问谁?” 众人:“……” 好吧,这是一个有脾气的npc,可不能再逼问了,怕万一一着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此时此刻,境客“无名氏”的个人直播间。 “观看鬼数”显示为997,还在不断上升。 【好家伙,我大呼好家伙】 【沉浸式剧本杀,牛逼!!】 【同境客,汝何秀?】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故事?而且居然对答如流还会反问,心理素质绝了】 【举手抢答,他刚才进村子找村民打听的】 【?之前也有境客找村民问过吧,那个故事超级简陋,哪有这么绘声绘色,就跟他躲人家床下偷听一样,绝了】 【同意,村民讲的故事明明是:山神,雨夜,诅咒,懂?】 第106节 【哈哈哈哈哈笑拉了,楼上精髓】 【可能是发现了这几个小屁孩在考试,想捉弄他们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倒霉孩子们,遇到恶趣味砸场子的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为这些考生点蜡】 第75章 荣枯(2更) 小吴表现出不耐烦后,一时没人说话。 钱多忽然开口了。 “你刚才说你爹是因为山神的诅咒死的,”钱多盯着小吴,“他是怎么死的?” “钱多,你……”越瑾之想制止他。 这么个问法,哪怕是对npc,也不大礼貌吧? 没想到小吴龇牙一笑,倒是一点不介意的样子:“俺爹啊,死的那叫一个惨。他不信邪,偏要在一个雨夜出门,然后就失踪啦。” “等到几天后他被人找着的时候,就挂在那棵大榕树上,肚子破了,里面心肝肚肠挂得高高低低,肠子从树上一直拖到地上,跟晾了一排腊肠似的,满地都是血,村里的大黄小黄舔得那叫一个欢快。” 众人:“……” 唐思恩下意识地往舟向月身边凑近了一点,杜秋秋则捂住嘴侧过身子,又干呕了两下。 【好家伙,他太入戏了点吧?他还记得自己是境客吗?】 【这人是没爹吗?】 【小无的爹,简称无爹,没毛病】 钱多就站在几人的边缘,偷偷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偷眼瞥了旁边几人,发现他们还沉浸在小吴那震撼灵魂的回答之中,不由得更加兴奋。 虽然大家都发现这个小吴有点不大对劲,但只有他意识到,这种异常的背后,可能就代表着——小吴就是境主! 钱多打开手机的考试页面,在“联络考务员”的页面里选择了“境主答案提交”,写下“小吴”后火速发送了出去。 考试中,每个考生都有两次提交境主人选的机会。但是为了保证考试的区分度,第一个提交正确境主人选的人会获得额外加分。 钱多激动地鼻尖冒汗,他应该是第一个提交的! 手机随即震动了两下。 钱多兴奋地看向手机,那是考务员的回复框。 那一眼让他彻底愣住。 “错误。” 兜头一盆冷水浇下。 钱多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这个小吴乍看起来是个正常人,还知道村里重要的信息,却与考生这些陌生的外来者不正常地熟络,还会用这么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这么变态的话——他怎么看怎么像是境主啊! “真的不是吗?”他不死心地又发了一条消息。 “不是。” 考务员又是秒回。 ……好吧。 钱多失望透顶,心下有种难以言说的愤懑。 现在,他只剩下一次验证境主的机会了。再不对,他就要结束考试了。 众人正在神色各异沉默着,神坛另一边探出一个小脑袋:“小吴哥哥,你好了吗?” 几人惊讶地望去,只见那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踩着一双似乎不太跟脚的鞋,走得磕磕绊绊。 他好像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 众人猛然睁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看见,小孩的脑袋忽然往后折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仿佛一个即将被掀开的瓶盖。 他们甚至感觉小孩黑漆漆的眼珠一转,闪过一道诡异的光。 下一刻,小吴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小孩,也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但刚才那一幕的冲击力已经震撼了他们全家。 小吴眼疾手快地把洛平安的脑袋往回一摁,免得面对这些考生们出现人头落地的惨状。 他回过头对众人森然一笑,露出一排又细又尖的牙齿:“这是俺弟弟。自从俺爹走后,俺弟就变得有些不大正常,特别粘人。” 他舔舔嘴唇,微笑着长叹一声:“真是可怜的小孩呀。” 众人:“……” 你看起来一点不觉得他可怜的样子。 “哥,哥哥,”小孩突然扯了扯小吴的袖子,“这,这些都是外来的人吗?好吃吗?” 小吴宠溺地勾勾弟弟的鼻尖:“不好吃。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众人:“……!!!” 一股毛骨悚然的气氛降临在他们中间,让这些初出茅庐的学生们一时几乎不敢动,整齐划一地目送小吴牵着那个诡异小孩的手走进了黑暗里。 楚千酩总算松了口气,看向另外几人:“刚才……” “哦对了!”小吴突然又从黑暗里冒出来,从背后拍了一下楚千酩。 “卧槽!!”楚千酩被他吓了一大跳。 见这对诡异的兄弟去而复返,几人都下意识地警戒起来。 小吴却似乎对众人变化的态度浑然不觉,只是似笑非笑道:“别忘了要玩遍每,一,个,景,点,哦。每一个地方都会有发现的。” 他那诡异的着重和停顿让众人感到一股寒意莫名爬上了脊背。 小吴终于牵着弟弟走了。 这一回,众人探头探脑了半天,直到确定他们走了,才骤然松了口气。 “妈呀那个小孩肯定有问题,”楚千酩拍着心口道,“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这个小孩似乎有点眼熟……你们觉得呢?” 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摇头:“没见过。” 脑袋能表演拧麻花开瓶盖的小孩子,见过还能忘的吗! 魇境弹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他还叫过你哥哥呢!】 【楚贵人多忘事啊】 【?这又是什么梗】 【和楼上握手,一看就是看过梨园梦告别场的同道中人】 【又是那个湮灭的魇境出来的?!好家伙,这是化整为零了?】 【对哦,这个小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现在魇境之间开始员工交流了吗?】 【未成年小鬼竟然出来打工!@魇境童工警告!】 舟向月说:“不管怎么样,这一大一小肯定有问题。” 听到这句话,好几人眼前一亮。 越瑾之说:“我同意,而且我觉得,他们中间说不定有一个境主。” 她看了一圈:“按照刚才村长和小吴说的,我们肯定是要去各个景点走一遭的。我们每人都有两次验证境主的机会,我提议我们抱团结伴而行,然后大家轮流使用自己的那一次机会,这样就可以避免大家重复验证,浪费验证机会;如果成功了,其他人也正好都得到了正确答案。” 杜秋秋马上说:“好。” 舟向月笑眯眯举手:“我同意。” 越瑾之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心想这个同学果然人特别好! 其实她在进入考试之前,就和杜秋秋商量过这个方法。 这么做可以从整体的角度最大限度优化结果,尤其对于天赋并不那么强大的大多数考生而言,效果更加明显。但是,对于能力比较突出的个人而言,这却未必是最优解—— 这个方法首先需要抱团探索,像南蓁那样天赋极为出众的新生第一名,显然是不屑合作的。 而且第一个验证成功的人,会获得比别人多得多的奖励分数,如果几个人同时都想验证一个人是境主的话,恐怕会出现争执。 越瑾之觉得现在是提出这个建议的合适时机,但也有些忐忑,怕其他同学根本不搭理她。 但是舟倾却几乎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支持她们。这让越瑾之和杜秋秋心里觉得很温暖。 就算这个同学被别人称作废物花瓶又怎么样呢?他人很好呀。 楚千酩和唐思恩想了片刻,也表示赞同。 他们在魇境里本来就害怕,反正是想要抱团的。抱团的前提下,这么做是个不错的选择。 张鹏程犹豫地看了一眼钱多:“钱哥,你呢?” 越瑾之和杜秋秋也有点紧张地看向他。 钱多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纠结。 不过片刻之后,他闭了闭眼,似乎不大情愿地点点头:“好。不过我现在不验证。” “啊,没事,”张鹏程笑起来,“那我来验证小吴!” 唐思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其实他也想验证小吴,但张鹏程一身粗壮肌肉,看起来实在不好惹,脾气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唐思恩就不敢开口了。 越瑾之说:“我想验证小吴的弟弟。不过既然我是提议人,如果还有别人想要先验证他的话,我就把这个机会让出来。” 楚千酩连忙说:“没事,你先验证吧。你要是验证成功了,我们大家都受益嘛。” 第107节 几人都点点头,于是张鹏程和越瑾之就拿出手机,分别向考务员发送了验证信息。 *** 此时此刻,祝凉和齐琛两个考务员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起。 嗡嗡。 嗡嗡。 齐琛的手机先后响了两次,都是考生申请验证境主人选。 “小吴” “错误。” “小吴的弟弟” “错误。” “奇了怪了,”齐琛道,“你对这个小吴有印象吗?” 祝凉正埋头看书,头也不抬地摇摇头:“没听过。” 齐琛啼笑皆非:“不知道为什么,好几个考生都要验证他是境主。我也不记得这是哪一号人,连个名字都没有,他们到底怎么想的?” 祝凉面无表情地继续看书:“刚入学,傻吧。” “哈哈哈哈哈祝凉,你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齐琛又看了看祝凉,发现他几乎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看书,并不想聊天,实在无趣。 齐琛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刷手机。 可惜魇境里没有信号,他只能玩离线的神庙逃亡。 哎,他真怀念之前的搭档陈知之啊,两人可以一起八卦。 *** 同一时刻,小吴马甲的舟向月牵着蹦蹦跳跳的洛平安,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他耳边传来魇境系统一迭声的播报声。 “叮!您的身份:山村杀马特青年,生命倒计时延长至65分钟。” “叮!” “叮!” …… “叮!您的身份:山村杀马特青年,生命倒计时延长至90分钟。” 舟向月若有所思地拽了拽洛平安的手。 “嗯?”洛平安抬头看他。 “小平安,你说骗人是不是比说真话更难?骗人去做一件事,就是难上加难?” “嗯!”洛平安使劲点头。 他还不会骗人呢。 “那我应该猜得没错。”舟向月笑得更灿烂了。 【绝了绝了绝了,这是什么魇境隐藏玩法】 【这个玩法真是缺了大德了,但是为什么我的嘴角疯狂乱他妈上扬】 【在这里蹲住了,我就想看小吴怎么缺德】 【不过他之前不是试过骗npc不行吗?那他现在不和那些境客待在一起,想去哪里啊】 “叮!你收到打赏388魇币,围观鬼数1562,兑换156魇币。您的魇币余额为721。” 如果他所料没错,在魇境中开了马甲之后要想续命,骗人就是最高效的途径。 骗人相信他的某个身份是第一层。 骗人去做某件事则是第二层。其中,让别人相信这件事的难度越大,续命就越多。 想通了这一点,他由衷地露出了反派的笑容。 这不巧了么。 出家人不打诳语,无邪君没句真话。 邪神舟向月,专业骗人一千年。 第76章 荣枯(1更) 验证了两个境主都错误,山神庙里的众人一时有点气馁。 还是越瑾之首先振作起来:“没关系,现在我们是团队行动,还有五次机会呢!要是我们落单,就没有多的机会了。接下来,我们就去走那个步栈道吧?后面的景点都在步栈道上。那边有地图。” 地图刻在山神像正对的一块石碑上,石碑是圆柱形的,就立在神殿中央。 众人没有什么异议,都一起凑过去看地图。 地图上像之前的游客指南一样标了后面景点的步数: 万木春榕树谷:1000步 杜鹃峡漂流:2000步 眉瘦岭民俗文化馆:4000步 笑儿崖:5000步 舟向月看楚千酩慢了半拍,像是在想什么出神,便开口问他:“想什么呢?” 楚千酩回过神来,吞吞吐吐:“你们记不记得刚才小吴提醒我们,要玩遍每一个景点,每一个地方都会有发现。” 越瑾之点点头:“记得,我还记笔记了。怎么了?” 楚千酩擦了把冷汗:“我突然就想起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警察打来了电话,说我们找到您的女儿了。在这里。” “还有这里,还有这里,还有这里……” 唐思恩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楚千酩缩了缩脖子:“就是……那个,分尸嘛。这里一点,那里一点,每一个地方都有发现。” 他自己讲完就立马后悔了,觉得一股透心凉,悄悄往舟向月身边挤了挤。 舟向月:“……” 这傻孩子没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人菜瘾又大,说的就是小楚】 众人:“……” 什么恶趣味,在这么阴森的魇境里讲这种恐怖故事? 杜秋秋要被吓哭了 舟向月忽然问杜秋秋:“对了,你们许愿了吗?” “许愿?”杜秋秋疑惑道,“你是说许愿树吗?” 舟向月点点头:“在那里挂衣服得到许愿卡,到山神庙就可以获得一个境灵碎片。” “啊,真的吗!”除了楚千酩和唐思恩以外的其他人都一脸后悔。 他们走过来的路上都看见了许愿树,但那棵树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阴森诡异,哪怕知道它是许愿树,也没有人敢真的去许愿。 楚千酩:“是真的,而且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境灵碎片,你们看。” 他从物品栏里拿出【楚千酩的命烛时漏】给大家看。 越瑾之想了想:“师兄,可以让我碰一下你的命烛时漏吗?” 楚千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说:“哦,没问题。” 越瑾之碰了一下楚千酩的命烛时漏,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魇境系统没有提示我获得了境灵碎片,”越瑾之说,“看来这个境灵碎片和别的魇境不一样,似乎是每人许愿专属的,没法转让。” 她看向杜秋秋:“秋秋,我们还是回去许个愿吧?” 杜秋秋看起来很想哭:“好……好的。” 钱多对张鹏程说:“我们也得回去许个愿。拿到境灵碎片,就是良好了!” 楚千酩不确定地看了看舟向月和唐思恩:“那我们在这里等着他们?” 他是比较想多一点人一起行动的,壮胆。 但是他也知道,魇境里时间很宝贵,或许师弟不想在这里等别人呢。 唐思恩也下意识去看舟向月。 舟向月微笑起来:“好啊。” 没有许愿的四个考生一起结伴,提心吊胆地向刚才走来的回音壁方向走去。 他们的身影逐渐隐没进黑暗中。 楚千酩还记得刚才在回音壁里是怎样噩梦般的体验,此时看着他们战战兢兢地往回走而自己不必再去闯一回,有种由衷的躲过一劫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余光里似乎看到旁边有黑影一闪而过。 “谁!”他惊呼出声。 扑通一声。 唐思恩也同时惊恐地叫了起来:“舟倾!” 第108节 楚千酩猛一转头,看见小师弟整个人软软地倒下去,撞在了背后的石壁上。 楚千酩和唐思恩连滚带爬地凑过去,只见舟倾双眼紧闭,面白如纸,嘴角蜿蜒而下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楚千酩大惊:“师弟你没事吧!” 这也没碰到什么啊! 知道师弟身体不好,可这未免有点……太脆皮了吧! 眼见舟倾人事不省、气息微弱,嘴角却不断涌出血沫来,楚千酩急了:“这样不行,我们得赶紧报告考官,他不能继续考试了。” 他伸手去摸舟倾身上的手机,刚碰到一个角,手臂忽然被一只手无力地拽住了。 “师兄,我没事。”声音气若游丝。 楚千酩又气又急:“你都这样了还没事!” 只见舟倾嘴唇苍白,满头细汗,他抬起手背揩掉嘴角的血迹,却满不在乎地一笑:“我有心悸昏厥的毛病,可能这里空气不太流通。也就一瞬间而已,真没事。” 说完,他喘了两口气,又坐了起来:“看吧,我没事。” 楚千酩和唐思恩:“……” 这位满脸苍白,呼吸虚弱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没事啊! 但是刚才人晕过去了倒也罢了,现在人既然清醒着,他不愿报告考官结束考试,执意要坚持,那他们两人也不能强行不让他考。 【救命,带病坚持考试,意志也太坚强了】 【好励志,我有点被感动到】 【病秧子都要坚持到最后,你有什么理由逃避进魇境试炼(指指点点)】 楚千酩叹口气:“师弟呀,你已经找到境灵碎片,是良好了,这个成绩相当不错了,别逞能啊。等会有什么不对劲,一定要及时联系考官。” 舟向月乖乖地点点头,笑出一对酒窝:“我知道啦师兄。对了,地图上会不会有对步栈道的说明?” “对哦。”楚千酩想起来,之前许愿树的名牌背后就有文字说明,这个地图背后说不定也有? 在这个明显突出“规则”的魇境里,文字说明对他们来说是事关性命的东西。 “你在这儿坐着休息一下,我们去看看。” 楚千酩和唐思恩凑到地图石碑那里去了,舟向月也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刚才他尝试着利用自己刚刚得到的境灵碎片又开了一个马甲,没想到刚一开就吐血眼前一黑,耳边也响起了警告。 “警告!你的炁濒临枯竭,若不立即停止,可能灵赋透支导致不可控后遗症,甚至气血衰竭而亡。” 看来他现在还承受不了同时操纵三个身体。 不过如果不开梨园梦境灵的马甲,只是本体加上这个轮回夜1/4境灵碎片的马甲,倒也勉强可以承受,也就是可以任意两个身体自由活动。 此外,境灵和境灵之间也不一样。 到目前为止,他在梨园梦和轮回夜魇境都试过开马甲,很明显能感觉到,用完整的境灵开马甲虽然也极为消耗精力,但比用境灵碎片要轻松许多。 在上一个魇境中也是这样,他找到的境灵碎片越多、越完整,开马甲的压力就越小。 现在他获得的这个境灵碎片,大概也比较特殊。 既然每个境客只要许愿就都能获得这个碎片,也就意味着这个碎片或许被分成了很多很多份,那他利用起来自然非常困难。 不过……刚才他本体无法承受瞬间昏迷,但那两个新开的马甲倒是没受什么影响。 舟向月想,这里是魇境,他不能抛下自己的本体昏迷不管。 但若是在魇境外面,只要给这具身体找个安全的地方一塞,他大可以披着马甲到处乱蹿,本体透支一点灵赋也不算啥。 而且,这才是第二个魇境而已。 之后的每一个魇境,他都可以拿到一个境灵。 一个,两个,三个……就让这个病体好好晕着吧,把马甲放出去满世界乱窜就行了,想想真是美滋滋。 舟向月这么想着,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 这时,黑暗中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前面就应该到了吧?我看到有光……咦,师兄?” 楚千酩几人转过头去,发现刚才走进回音壁的四个人又回来了。 “这么快!”楚千酩惊讶道,“你们已经许完愿了?” “没有,”越瑾之扶了扶眼镜,满脸沮丧,“我们没有走出回音壁。” “啊?” “按理说回音壁应该是个环形,我们走到尽头就是山神庙背面的出口。但是我们却直接走了一圈,又回到了这里。” 钱多有些气恼:“这什么鬼啊!” “我,我好像知道了,”唐思恩吞吞吐吐的声音从地图那边传来,“这上面写了规则。” 几人都围过去看。 「眉瘦岭步栈道以山神庙为起点,以笑儿崖为终点。」 「步栈道为单行道,无论您在步栈道上遇到什么,请勿逆行,请勿回头。」 “你们看脚下。” 众人纷纷低头,这才发现地图所在的石碑底座周围地面上,石板垒出了一个大圆圈,里面标了大大的“山神庙:0步”。 “这个意思是……” “来看地图的时候,其实已经踏上步栈道了。”越瑾之叹口气。 杜秋秋喃喃念道:“不能逆行,不能回头。” 众人一阵沉默。 刚才错过的许愿机会,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魇境里危机四伏,时常会一步错、步步错。 正当众人懊悔时,他们的手机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铃声。 楚千酩低头一看,得,又是“楚千酩来电”。 怕是那个诡异的电话又来了。 “我们应该都接到过这个电话了吧?”越瑾之快速说,“大家先接,之后一起讨论分享下信息吧。” 众人都没有异议,各自接起了自己的电话。 舟向月将手机放在耳边。 滴嗒,滴嗒。 哗啦啦…… 水声。 依然是空洞的回音。 “好饿……”背景里传来隐隐约约的低语声。 纷纷扰扰的水声和回音让低语声显得嘈嘈切切听不清楚,但舟向月还是捕捉到了几个不同的声音。 和第一个声音一样浑浑噩噩、含糊不清,好像喉咙里黏黏糊糊地腻住了什么。 “可以吃了吗?” “吃……” “不够分啊……” 等他挂了电话,一看众人的表情,大概便知道他们也听了差不多的话。 越瑾之脸色难看:“所以,这个意思是……他们在吃什么……” 舟向月:“吃人?” 其实大家心里隐约都有这个答案,但真听到有人说出来,还是觉得胃中一阵翻腾。 杜秋秋刚才快要把胆汁都吐出来了,现在只是一脸难受地冒虚汗。 几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刚才楚千酩讲的恐怖故事。 如果真的是吃人,再加上什么“不够分”的话,不由得让人觉得那种分尸荒野,每个地方有一块尸块的可能性增大了…… 所以,他们总不会是去每个景点收集尸块的吧? 大家的脸色变得更加精彩纷呈。 就连钱多都背后发凉,忍不住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 这个动作被离他最近的张鹏程发现了。 张鹏程对钱多说:“钱哥你别害怕,你也知道这是考试嘛,连舟倾那样天赋为零的废物都不会死,你肯定就更不会有事了!” 钱多一愣,翻了个白眼:“干嘛拿我和那种废物相提并论!” “钱多,你们两个别太过分。”越瑾之冷冰冰地说。 钱多飞快地扫了一眼众人,却发现他们都对自己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哦,除了废物本人以外。 他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甚至还在自己目光扫过他时眨了眨眼。 靠!该死的废物花瓶,还是个绿茶! 钱多简直火冒三丈。 “没事没事,”舟向月笑眯眯地打圆场,“我们接着讨论。” 讨论继续。 楚千酩又冒出了新的脑洞:“会不会是几个人一起去洞穴里探险,结果下大雨被困住了,在洞里饿了几天几夜,最后饿得不行,结果把一个人吃掉了?” 钱多:“但是这和邪神有什么关系?这里有邪神的神像,刚才那个村民小吴讲的故事,还有预备场景里那个我们都答错了的题目……” 他想到什么顿时噎了一下,梗着脖子不去看唯一答对的那个同学,“暗示很明显啊,这个魇境肯定和邪神有关。” 楚千酩被问住了。 第109节 “呃,或许是他们被邪神迷惑了,所以才会去洞穴探险?”楚千酩觉得自己说得似乎有点道理,“或者是,他们偏不信邪,在下雨的夜晚出门,结果就受到山神诅咒,进了洞穴就出不来了,才发生人吃人的惨案。” “啊!”唐思恩说,“传说有很多人失踪,会不会他们其实也都在那个洞穴里?” 钱多不屑地嗤了声:“你们这完全就是自己瞎猜啊。” “这个故事想象的发挥是很多,但思路可以借鉴。”越瑾之说,“我们现在得到的线索有莫名其妙的来自自己的电话、呼救声、洞穴回声、水声,记录san值的命烛时漏,还有不知道是谁好像在商议吃人的声音。” “或许这意味着我们需要找到这个惨案发生的地方,应该是某处洞穴。洞穴的话,这种山里应该不少吧?看接下来几个景点,观音瀑布和杜鹃峡漂流都有可能。但考虑到魇境循序渐进的规律,也很可能在笑儿崖。” 杜秋秋怯怯插嘴:“对了,你们觉不觉得,进魇境之前的那个预备场景,有点像是这里写的这个民俗文化馆?” 众人仔细一想:“咦,还真有可能。”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木偶就像是蜡像馆那种意思,倒像是摆在一个大大展厅里一样。 一想那些诡异的木偶都属于这个眉瘦岭,就觉得凉意萦绕在身边。 “不过游客须知里面是不是说这个文化馆修缮不开?” “不管怎么说,还有四千步的距离,也许去了就知道了,”越瑾之说,“我们在这里耽搁很久了,不然现在就出发吧?” ***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高高低低的树影如同漂浮的阴云。 一大一小两个穿着雨衣的身影走在晦暗的雨幕里。 隐约有说话声传来:“前面有水洼,不要踩进去,鞋湿了不舒服。” 小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噢。” 两人继续往前走。大的走得吊儿郎当,小的走得跌跌撞撞。 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咚。 突然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掉在了地上,还在水洼里骨碌碌滚了两圈,被大的那个身影弯腰截住。 “嘿嘿。”洛平安一脑袋泥水,对着舟向月笑出白白的乳牙。 “平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又掉脑袋了。”舟向月一边抱怨,一边把小孩的脑袋抱在怀里蹭干净泥水,再给他装回去,往雨衣兜帽底下塞塞好。 过了一会儿,又是“咚”的一声。 “嘿嘿。”洛平安又是满头满脸的泥水,对着舟向月笑出白白的乳牙。 舟向月:“……” 舟向月挑眉:“平安,你故意的是不是?” 小孩脑袋上的眉眼立刻慌了神,嘴角撇下去:“没,没有……师父你别生气……” 舟向月蹲在小孩脑袋身边,感觉一双小手从身后环抱上了他的腰,一个小身体紧紧贴着他。 一个没有脑袋的小身体。 舟向月:“……” 【竟然有点温馨是怎么回事】 【谁还记得梨园梦里的小梅生是如何大杀四方的???】 【我的上刀山小鬼呢!我那么大一个恶鬼呢!!】 舟向月想了想:“平安,带你玩个好玩的,你不许再乱掉脑袋。” 洛平安立马来劲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师父。 舟向月先给洛平安把脑袋摁回去,实在不放心,还跟拧瓶盖似的反复扭了扭。 洛平安就跟个摇头娃娃似的任他摆弄。 然后他在洛平安面前一蹲:“坐到我肩膀上来。” 洛平安:“?” 他笨手笨脚地按照舟向月的指导,先迈出一条小短腿,然后是另一条。 “把手给我。” 洛平安乖乖地把小手递到舟向月手里。 两双手握在一起,一大一小,几乎是一样的冰凉。 “哎!”洛平安惊呼一声,发现自己突然就高大了起来! 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他看到的不再是路边几乎和他人一般高的杂草,而可以从蜿蜒的石板路上看到很远处雨幕中的山峦。 师父把他扛在了肩膀上! 洛平安一个激动,两手一抽抱住了面前的脑袋。 舟向月:“……别捂眼睛!” “……噢。”洛平安缩了缩脖子,乖乖地松开手,又握住了舟向月的两只手。 雨丝飘飘洒洒,一个高高的身影就这样走在雨幕里。 洛平安的脑袋也没有再掉了。 “师父,你为什么要拿走那个害怕哥哥的手机?”洛平安伏在舟向月头上问。 舟向月笑出了声:“害怕哥哥?你这小嘴可真损,不愧是为师的徒弟。” 他刚才自称小无,涮了那群考生一通不说,临走时还把楚千酩身上那部捡来的手机顺走了。 “至于手机嘛,当然是因为有用啦。”舟向月笑道。 就在这时,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前面的拐角处传来。 “……真的是考场吗?” “我敢打包票,就是翠微山的考场。而且应该是新生那个什么摸底考试,全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正好可以捞一笔。之前我就听老板说要派人去考场看苗子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没来……我们要是能有发现,回去也能给老板表表功吧。” 说曹操曹操到。 舟向月笑起来。 他走这一路,可不就是在找那些非考生的境客么。 小菜鸟们太青涩,让人下不去手。 还是这些老菜鸟们比较好玩。 舟向月蹲下来,把洛平安放到地上:“平安,你乖乖的别出声,师父带你去找好玩的。” 他点了点洛平安圆滚滚的脑门,笑得极其温柔,“接下来呢,咱们分头行动。” 分……头行动? 洛平安:师……师父,你的表情好可怕qaq 第77章 荣枯(2更) 轮回夜魇境深处,树影婆娑。 郑始第和李婳声刚刚得知这个魇境是翠微山的考场,长舒了一口气。 “……既然这里是考场,那就好说了。他们挑考场都是有标准的,而且还会派比较厉害的大佬做考官兜底,我们不管怎么样肯定不会死的。”李婳声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拨弄着耳边带着微微发香的波浪卷发。 “之前我就听老板说要派我来考场看苗子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后面又没信了……我们要是能有发现,回去也能向老大表表功吧!多发点奖金什么的,快乐!” “婳姐说得对!”旁边的少年马上附和。 “对你个头!”郑始第给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没好气道,“收益和风险是并存的,知道不?” 少年腆着脸搓手:“始哥说得对!” 郑始第:“……” 他和李婳声都属于千面城最底层那种境客,是第一次进魇境时结识的。 明明有灵力和各路符咒法器,但当时李婳声一边尖叫,一边脱下高跟鞋拿鞋跟去砸鬼脑袋的画面,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心理创伤。 他后来才知道,李婳声家里本算是玄学世家,家学渊源,但她其实根本不想踏足这个领域,满心觉得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封建迷信,最喜欢穿着恨天高走在购物街上哒哒哒踏出魔鬼的步伐。 直到24岁时,她上一秒还在喝着冬日里的第一杯热红酒,下一秒就被吸进了魇境。 ……从此只好开始了下意识用恨天高结合灵赋修炼的悲惨故事。 两人一看名字就很有缘,二看就相见恨晚,共同作为千面城的两分子,很快就成了下魇境的搭档。 他们两人都总是又咸鱼又倒霉,堪称千面城丧气二人组。 对于境客来说,如果他们长时间不主动进魇境,魇境也会让他们在某个毫无防备的时刻直接进来。 但他们只进过三次魇境,对里面的恐怖记忆犹新,所以拖延症愣是拖到了最后一天。 昨天下午,郑始第拿了一瓶白的去找李婳声:“婳姐,咱们喝点壮壮胆吧!” 好消息,酒的确是喝得很壮胆。 杯酒下肚,他壮志凌云,就差要扛起狼牙棒进魇境横扫妖魔鬼怪了。 坏消息,他们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是睡过头了。 再一醒来,已经身处魇境之中。 李婳声差点没有拎起高跟鞋打爆郑始第的狗头。 太倒霉了! 喝杯酒都能喝进魇境啊!!! 好在他们探查一番,柳暗花明——这竟然是翠微山的考场! 正如李婳声所说,这个魇境是考场,他们大概率基本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既然如此,他们就可以在别的地方想想办法—— 比如,李婳声之前就听上司说过,千面城一向会安排人偷偷进考场盯梢,提前锁定那些可能的未来大佬,要么做掉要么搞好关系。这次本来是打算让李婳声来的,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又没消息了。 第110节 但没关系,来都来了! 不会死,又可以尽量多从魇境结算里赚魇币,这不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么! “那些考生大多数还没见识过人间险恶,”李婳声笑得妖娆,“而且很多都会带上一堆道具壮胆。” 于是,他们打劫了第一个人,是一个看起来很像学生的少年。 随后发现,他不是考生。 而且很穷,身上一个道具都没有。 他甚至还没有一个所属门派! 最后,他们鸡同鸭讲了半天,才搞明白这是个第一次进魇境啥都不知道被吓破胆的普通人。 不仅是普通人,而且还是街上捡垃圾的那种流浪儿! 这位倒霉少年名叫柯短命。 不知道是谁给他起的晦气名儿,大概是想着贱名好养活。 柯短命一个人在魇境里也害怕,于是很坚定地抱上了千面城两位小大佬的大腿,表示他可以帮忙打杂,只要别丢下他,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李婳声和郑始第有点嫌弃。 柯短命看起来实在不是很聪明的样子,遇上他们后说的最多的就是“婳姐说得对!”和“始哥说得对!” 而且胆子小。 ……好在很听话,身手也挺不错,至少行动上不拖后腿。 比如,他们现在就商量着要分工合作,去找真正的考生下手。 “翠微山会保护自己的学生,真出事了还会寻仇,所以不能造成真正的人身伤害。”李婳声说,“但只是道具的偷啊抢啊什么的,他们一般是不管的。” “你们看到刚才进神庙那几个人了吗?一脸稚气,一看就是考生,满脸清纯无知,很好欺负的样子。” 郑始第道:“但他们胆子小,基本都抱团行动啊。” 人一多就麻烦了,虽说都是些半大孩子,但他们很多都出自门派世家,从小也不是没见过魇境。 李婳声轻咳一声:“那我们就去找落单的。” “按照我们的线索推测,考生们应该都会去山神庙。看游客指南上写的,山神庙是步栈道的起点,而且步栈道上还不能逆行,所以我们得小心点,不如就在山神庙旁边守株待兔。” 柯短命:“好的婳姐!” 片刻之后,几人躲在了山神庙旁边的石台后,几双眼睛透过栏杆望向山神庙的入口。 “柯短命,你也能看到你的围观鬼数吧?” “嗯嗯。”柯短命忙不迭点头。 “教你一个小妙招。你可以时时关注下这个围观鬼数,如果你要遇到危险了,那它会小小涨一点。如果你要取得一个大突破了,就会暴涨上去!” “等会我们去打劫学生,你等着瞧吧,你的围观鬼数会一路飙升,然后很快魇币也要蹭蹭蹭涨了!” “婳姐婳姐!”郑始第突然压低声音,疯狂使眼色,“有人来了!一个人!” 几双眼睛骨碌碌地转过去。 有人穿着件红雨衣从山神庙里走出来,好像很是疑惑地东张西望了片刻。 虽然披着长长的雨衣看不清相貌,但身形看着很年轻。 然后又犹犹豫豫走了进去。 李婳声霍然起身:“现在就上!之后不一定还能等到落单的学生了。这个家伙一看就没什么经验,而且他进了山神庙还就能出来,说明里面也不是什么不能回头的鬼地方。走!” “好嘞婳姐!”柯短命嘴上答应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围观鬼数。 柯短命:!!! 婳姐说的对!他的围观鬼数真的开始暴涨了!!! 围观鬼数已经从原本的一百多,嗖嗖嗖涨到了七八百! 魇境弹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你们是大聪明】 【境客被鬼吓的直播大家都看腻了,所以当然都来看你们被境客吓啦】 【来蹲个受害者视角】 【最高级的猎物,往往以猎手的身份出现(不是)】 第78章 荣枯(1更) 李婳声、郑始第、柯短命三人冲到山神庙里,正打算大干一场,却傻眼了。 里面空空荡荡,明明前脚才刚走进来的少年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半点人影都没见到。 山神庙里阒静无人,唯有一面环形的回音壁向两边延伸,看不到尽头。回音壁上面布满了旋涡一般的回纹,纹路一层一层地旋转缭绕,仿佛永无尽头的轮回。 眼前昏暗一片,阴湿冰冷的水腥气充斥着鼻腔,几人莫名地感到一股凉意爬上脊背。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人呢?”郑始第小声问。 “好像进去了,”李婳声皱眉,“应该是去神坛那边了。” 她心一横,一个果决的手势:“走!”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学生大多抱团,找一个落单的不容易,要赶在他离开这个建筑物之前解决掉。 几人沿着呈现出弧度的回音壁往里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滴嗒,滴嗒…… 好像有水声从回音壁尽头传来,在走廊里激起一层层回音,有种忽远忽近的飘忽感。 就在这时,本就幽暗的灯光忽然晃了晃,灭了。 “啊!”闪烁的那一瞬间,一声惊叫卡在柯短命的嗓子眼,好险没尖叫出声。 他看见了那个黑影。 漆黑长发披散在面前,白色的衣袖套着扭曲的四肢,正从前方不远处的回音壁钻出来。 冷汗从柯短命的全身毛孔往外冒。 他双腿发软,虚弱地扶住旁边的墙,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一摸墙壁,触感冰冷湿滑,他又是一个激灵。 这时,女鬼已经从墙里爬了出来,缓缓扭头看向他—— 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惨白的面庞,却遮不住那种阴森凌厉的诡异感。 下一刻,她手脚并用地飞快爬了过来! 别过来啊啊啊! 柯短命吓得说不出话,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突然,他不知道踩到什么湿滑的东西,天旋地转“砰”地一下摔倒在地,顿时摔得七荤八素。 灯光没有再亮起。 一片漆黑中,柯短命听到了四肢和衣料摩擦的声音:“沙沙……” “沙沙……”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迎面栽进了满是淤泥的水塘,潮湿腥臭的味道越来越浓重。 白衣女鬼很快就爬到了他面前,长发缠绕的头缓缓抬起,长发蹭到了柯短命发抖的腿上—— “救……”柯短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叫得破音,“救命啊婳姐!始哥!贞子啊啊啊啊!” “闭嘴!”李婳声恶狠狠的声音骤然划破黑暗,一只手拽住柯短命的领口往后一拖,“你找死吗!” 灯光突然大亮,雪亮的光线刺得柯短命一时睁不开眼。 他闭着眼痛哭流涕,紧紧抱住身边的大腿:“呜呜呜婳姐!” “自己吓自己,都是假的!”李婳声恨铁不成钢地说,“是你的幻觉。” “幻、幻觉?”柯短命一阵怔愣。 刚才那股近在咫尺的水腥味,湿漉漉长发拂过他的肩膀和大腿的黏腻触感,每一分都无比真实,居然是幻觉? 李婳声跟拨弄西瓜似的拨拉了两下柯短命的脑袋,拎起他如今已经长到腰际的头发:“果然,你的头发又变长了。” 她轻佻地拍拍柯短命的脸颊,“好在长得还算清秀,长发不算辣眼睛。” 柯短命:“……” “不过,要不是你叫了那声贞子,我也差点被骗过去了。” 李婳声心有余悸,“我看到的是伽椰子,这里总不会上演贞子大战伽椰子吧?所以我就猜到这应该是针对每个人的幻觉攻击。和昨晚房间里的很像啊,看来是这个魇境的特色。” 郑始第开口道:“婳姐,有个坏消息。” 他沮丧地说,“我刚才回过去看了,回音壁的入口……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了。” 闻言,李婳声的神情也凝重起来:“我们再找找。” 三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回音壁往回走。 滴嗒,滴嗒。 若隐若现的水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越发凌乱诡异。 柯短命越来越紧张的同时,也察觉了另外两人越发难看的脸色。他腿开始发软。 一分钟。 三分钟。 第111节 五分钟…… 他们已经走了很久,却依然在沿着回音壁打转。 别说没找到山神庙的入口,就连地图上回音壁背面的神坛都没看到。 就好像他们此刻,走进了鬼打墙。 三人的脚步放得很轻,四面八方传来的影影绰绰的回声也很轻,就像是一片片飘荡的蛇蜕掉在地上…… 为什么他会想到蛇蜕? 柯短命心惊地想道。 就在这时,他无意间瞥到了几人投射在回音壁上的影子,脑中顿时“嗡”的一声—— 昏暗的惨红色火光在仿佛永无尽头的走廊里闪烁着,有形状不明的虚影在血光中缓缓摇曳,在他们几人经过后逐渐扭曲地拉长,如肠子一样扭动翻卷。 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生生将一滩血淋淋热乎乎的心肝肠肺从身体里拔出来…… “叮铃铃铃!”刺耳的铃声突然打破了诡异的寂静,吓得柯短命差点像猫一样窜出去。 不远处的黑暗中亮起一块小小的屏幕。 那竟然是一部手机。 “手机?”李婳声疑惑道,“过去看看。” 三人凑到手机前,看见来电显示“大头”。 郑始第道:“好像是翠微山的。或许是哪个学生落在这里的?是同学打电话来找吧。接吗婳姐?” “不接。”李婳声没好气地说。 本来想打劫学生,可人跟丢了,自己还疑似陷入鬼打墙,简直是人生的滑铁卢。 但她犹豫了片刻,又说:“算了,接吧。先别开口,看看对方要干什么,说不定是想要回手机,那还能敲一笔。而且,说不定还能带我们走出去。” 于是接了。 电话接通了,对方却没有立即说话。 “呼……呼……” 电话里满是仓惶急促的呼吸声。 就好像有人在惊慌失措地躲避什么。 电话这头的几人都皱起眉头。 难道是误拨? 片刻之后,那边“咕咚”咽了口口水。 一个压低的惊恐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喂,110吗?” 李婳声三人:……蛤? 真是误拨啊。哪个大聪明,在魇境里逃着生居然想到打电话报警求救? 就属他离谱。 柯短命和郑始第眼巴巴地瞅着李婳声:婳姐,怎么办? 李婳声心一横,对着手机瓮声瓮气地答道:“怎么了?” 第一次见到这么蠢的人,那种荒谬感甚至将她遇上鬼打墙的恐惧压下去不少。 对面的嗓音听起来清润和软,似乎是个年轻学生。只是太过慌张,他说话语无伦次,还气喘吁吁的。 “救救我,救救我……” “那个、那个黑影他来了……” “黑影?”李婳声难以置信地重复道。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绝望的抽泣。 “黑影,是黑影……我看不清他……但他在追杀我们……救命,救命!” 李婳声几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鬼东西? 就在这时,电话里忽然传来混乱的几声尖叫:“那里!在那里!!” 咚咚咚。 电话里传来重重的敲打声,就像是敲在什么空洞的石壁上。 同一时间,电话那头的声音骤然压低了,就像害怕被发现一样。 不过片刻之后,“……他进来了!” 能听见粗重的喘息声。 忽快忽慢,就像是手机那头的人正在慌张地逃跑。 手机里传来门打开的“吱呀”一声。 电话里的呼吸声骤然慌乱起来。 “嗒,嗒,嗒。” 远远地传来一声声空洞的脚步声,就像是在有回音的地方踩在空洞石板上。 电话里连呼吸都放缓了。 李婳声几人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电话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难道有什么杀人狂在魇境里吗? 许久令人窒息的低沉寂静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嗒,嗒,嗒。” 脚步声渐渐远去。 电话那头也好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随后,那边的声音像是突然想起这个还在接通的电话一样,慌乱道:“小心,他去你们那边了!” 嗒,嗒,嗒。 踩在石板上的空洞脚步声响起。 李婳声几人悚然一惊,浑身寒毛倒竖。 ——因为这个声音不是从手机里传来的,而是他们背后! 几人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形黑影逆光站在回音壁的尽头。 啊!!! 柯短命的惨叫声卡在喉咙里。 下一刻,回音壁的灯光滋滋一闪,随即再度熄灭。 黑暗放大了人的一切感官,柯短命闻到空气中湿重的水腥味,而那脚步声在迅速逼近。 滋滋…… 灯又亮了起来。 柯短命看见了。 灯光再次勾勒出那个人形的黑影,但它似乎近了一些,距离他只有四尊雕像的距离了。 死寂之中,隐隐约约有孩童的歌谣声响起。 声音很微弱,他听不清歌词,只觉得歌声飘忽却幽诡,听得他冷汗直冒。 灯光又灭了。 柯短命哆哆嗦嗦地对自己说:“不怕,不怕,都是幻觉,都是幻觉……假的……” 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人形的黑影已经来到了距离他三尊雕像的位置。 咚、咚咚。 一个球骨碌碌地从黑暗中滚出来,缓缓地滚到柯短命面前,然后停下了。 声音沉重,不像是普通的皮球…… 不是球。 柯短命看到了头发和血糊糊的脸。 还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这是一颗人头。 就在这时,柯短命终于听清了那首诡异童谣在唱什么。 “上刀山,上刀山,肉身难过鬼门关……” “心愿不还……” “拿命还……” “不不不,这都是假的!”他强撑着对自己说。 他使劲一闭眼,又一睁眼。 可那个小孩的人头没有消失,反而更近了。 全是眼白的眼睛一翻,血糊糊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已经滚到了他的面前,笑声瘆人:“嘻嘻,嘻嘻嘻……” 柯短命终于崩溃了,抱头蹲下来,神经质地自言自语:“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一碰就会消失!” 那颗人头滚到了他身边。 尖锐的疼痛骤然从胳膊上炸开,一股诡异的阴森寒意顿时从被咬住的伤口处蔓延开来! “啊!!!”柯短命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 这不是幻觉! 第112节 他受伤了啊啊啊啊啊!他被鬼咬了,他要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忽然之间,回音壁里灯光大亮,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刺眼的光线照亮了不远处的黑影,那原来是一个修长的年轻男人,一身青色长袍,脸上一张形容狰狞的判官傩面具。 他手边牵着一个……没有头的小孩。 而小孩的脑袋张嘴咬在柯短命胳膊上,怎么甩都甩不开。 柯短命还在惨叫,旁边突然反应过来的郑始第则震惊又恐惧地看向李婳声,焦急小声说:“驭鬼!这是驭鬼之术!!” 他们在彼此眼中同时看到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个小鬼显然不是人所以这是……驭鬼! 驭鬼,这是傀儡术中炼化到极致境界的一种法术。 能把傀儡术练到这种程度,天底下恐怕只有一个人—— 千面城主,滴水观音。 两人反应极快,扑通扑通就给跪下了:“城主!!!” 李婳声在心里尖叫,怪不得本来说要来派人来看翠微山的摸底考试结果后来又没下文了,原来是城主大人亲自来看了啊啊啊! 玄学界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千面城主滴水观音一人千面,传说她常常隐姓埋名进入魇境。 传说归传说,李婳声和郑始第在千面城打了好几年杂都没见过城主真面目,更是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在魇境之中碰到城主。 不过,因为从来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到底是“她”还是“他”都尚无定论,只是因为称号“滴水观音”听起来似乎是女性,因此大家暂且当她是个女人。 这不妨碍很多人猜测滴水观音其实是个身高一米九体重二百斤的彪形大汉。 不过,他们现在看到的这个人像是个年轻男人…… 当然城主还戴了面具,他们更不敢妄猜这是不是城主的真面目就是了。 “城主!”李婳声痛哭流涕,“城主您大驾光临,我们竟一叶障目、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 郑始第无缝衔接:“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我们都是您最忠心的下属,指哪儿打哪儿,您让我们往东我们绝对不敢往西……” 柯短命:“……?” 他停止了尖叫,满脸呆滞。 这到底是哪一出? 两个活宝痛哭求饶二重唱,高挑的人影却静静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半天都没有说话。 冷汗从郑始第的后背冒出来。 听说城主脾气并不好,几人这般冒犯,若是城主觉得他们烂泥扶不上墙…… “起来吧。”冷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男声。 李婳声和郑始第如听天籁。 据说城主脾气很不好。 他居然就这样原谅他们了!他们是祖上积德了吧!! 两人一秒都没含糊,讪讪地笑着站起身来。 “跟我来。”城主没有半句废话,伸手从柯短命胳膊上把小孩脑袋扒拉下来安到身子上,转身就走到前面了。 李婳声对郑始第做嘴型:这是啥情况? 郑始第摇摇头:老板的心思最难猜,咱也不太懂,咱也不敢问。 李婳声赶紧拉上郑始第往前走,柯短命又懵又害怕地下意识跟在后面。 柯短命在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遇到了上司的上司……所以他能跟着那两人叫大佬“城主大人”吗? 他害怕地多看了城主两眼。 咦?奇怪,好像有点眼熟。但他又很确定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位大佬。 刚才他们不知转了多久都走不出去的回音壁,跟着城主却似乎没几步就来到了出口。 回音壁的鬼打墙就像对城主完全没有作用一样。 随后,他们走进了神庙的神坛。 城主转过身,冷淡地问道:“你们在许愿树下许愿了吗?” “呃?许了……”李婳声硬着头皮说。 感觉好像在考前偷偷拜邪门考神被老师抓到的尴尬…… “很好。”青衣人微微点头,“过去,给山神上柱香。” “……哈?” 李婳声和郑始第满头雾水,但老板的话,听不明白就不明白地执行。 于是,他们很麻利地完成了老板交代的话,然后分别拿到了自己的命烛时漏,1/4境灵碎片。 李婳声和郑始第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老板!这就是他们敬爱的千面城老板! 老板原谅了他们,甚至愿意带飞他们! 柯短命也跟在他们屁股后头拿到了命烛时漏。 李婳声很满意这小子有眼色的行为,很给她在城主面前长脸,可以正式收做小弟了。 她搓搓手,满面笑容:“城主大人,我们这是去哪里?” 老板爸爸,求带飞! 青衣人冷漠道:“进村。” “啊?”三人面面相觑。 几人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李婳声战战兢兢开口道:“城主大人,那个,之前我们看到游客指南上说要去游览景点……” 青衣人转过身来,目光冷冷扫视过几人。 几人顿时一个激灵站直了,就像接受老板检阅一样。 “你们也知道这是考场,游览景点完全是已经被翠微山走烂了的破境途径。” 青衣人嗓音清冷,“既然要探索,就去探索没人走过的路。” “而且,这些孩子们都在考试。孩子们是玄学界的未来,我们身为前辈不得给他们腾出考场,为他们保驾护航吗?” “啊,是是是!”李婳声连声应道,“还是城主大人的格局大!我们实在是鼠目寸光了……这就进村!” 她心里却在震惊—— ……什么?城主大人原来竟然这么善良的吗?! 魇境弹幕此时已经刷疯了。 【震惊,我在公屏看到说千面城主在这个魇境出现了,在哪里在哪里?】 【什!滴水观音出现了?在哪里在哪里!!】 【啊啊啊啊我要看城主大人!大人在哪里!】 【喏,就是那个戴面具的,身高一米七气场两米二那个】 【???那个是千面城主?你在逗我?】 【???开什么玩笑,这人明明连境客包袱都只有五个空位,是第一次进魇境啊!!】 【没开玩笑,你们看,千面城的人都叫他城主呢,点烟.jpg】 *** 舟向月其实一开始没想着扮演什么千面城主的,只是想装神弄鬼从这几个老菜鸟身上捞点油水。 这个马甲刚拿出来用,账上根本没什么魇币,没用得很还穷得要命,所以他刚才只是与魇境系统兑换了最便宜的道具:灵烛和面具。 道具名称:灵烛 价格:20魇币 说明:听起来很厉害,其实就是一个一键开关灯的灯光操控器,长得像一支蜡烛,可以通过吹熄或点燃蜡烛控制所在空间的灯光。适合用于给小伙伴一个surprise,求婚也很应景哦。 道具名称:傩面具(勾簿判官) 价格:10魇币 说明:毫无任何特殊神通的傩面具,作用就是让你足不出魇境就能网购到凡人的普通商品(当然会收差价)。 普通傩面具的各种式样都可以兑换,统统10魇币,物美价廉。 ……哦不对,还有一个例外。 道具名称:傩面具(无邪君同款狐面具) 价格:1,000,000,000,000魇币 说明:没错,就是没想卖给你。 舟向月:“……” 就在这时,他耳边响起了提示音:“叮!你获得身份:千面城主滴水观音(冒牌货),生命倒计时10分钟!” 听到提示音,千面城主·小吴·舟向月马甲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信息。 新生马甲尚属空白的文字标签区域里,“千面城主”和“冒牌千面城主”两个词遥遥相对,金光熠熠。 “叮!你的围观鬼数已突破3000,获得成就【鬼都想看看你啥时候会把牛逼吹破】!” 第79章 荣枯(2更) 「欢迎您游览眉瘦岭步栈道。步栈道依山而建、环山而行,总长度约一万步,风景秀美、空气清新,祝您游览愉快。」 「森林防火,人人有责。步栈道沿线林区为禁火区,禁止携带火种进山,禁止燃放鞭炮、野炊生火、点放孔明灯等。」 第113节 「步栈道沿途山势险峻,危险性较大,请勿在雨天游览。如在雨天浏览,请注意安全。」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石碑上,顺着斑驳残缺的字迹淌下来。 楚千酩、钱多、越瑾之等一行七人站在步栈道的起点处,凑在一起看石碑上的文字。 石碑被榕树根挤裂了,坍塌在一边,青苔遍布,年久失修的样子。 上面的内容看起来倒是十分正常,就像是一个正经的旅游风景区,仿佛他们只是一群来这里踏青春游的学生。 “请勿在雨天游览,”楚千酩悻悻地说,“这破魇境倒是给我们个不下雨的日子啊?” 几人深有同感。 这个魇境通过好几种不同的方式警告他们“雨天不要出门”,但他们不出门又根本无法探索获得境灵碎片。 “没办法,我猜测可能是下雨比较危险。”越瑾之推了推眼镜,“我们都打好伞、穿好雨衣,尽量别被淋湿吧。” 「观音瀑布:0~1000步」 「步栈道0到1000步范围为观音瀑布景观。步栈道沿观音谷十八瀑曲折前行,空气中负氧离子含量极高,请尽情享受避暑胜地观音谷的清凉瀑布美景。」 「瀑布路段栈道湿滑,请小心地滑。」 「请注意,台阶只有三级和五级,没有四级。」 「游览过程中,请勿在心中默数经过的瀑布数量或步数。」 “三级和五级?”楚千酩疑惑地挠头,指向面前步栈道上的台阶,“这怎么看都是……哎哟!” 舟倾一个重心不稳滑倒了,结果把楚千酩也给带倒了。 栈道湿滑,两人狼狈地滑出去好一段路,好在楚千酩身手敏捷,下意识就伸手去拦了一把师弟,不然他那细胳膊细腿万一在魇境里摔出个三长两短来就麻烦了。 “哎呀,把你带倒了,”舟向月一迭声道,“抱歉抱歉师兄。” 旁边,钱多几人也在说话。 张鹏程挠了挠头:“我看这些阶梯明明都是四级啊?你们看难道不是吗?” 楚千酩撑着栏杆站起身,又把舟向月也拉起来:“没事儿,地上滑,师弟你要小心点。” 他一边说,一边探头看了看栈道底下。 只见栈道悬空,旁边望下去至少得有几米高,布满了嶙峋的山石和山石间狰狞扭曲的榕树,树影间充斥着浓雾,看不见里面究竟有什么,但能隐隐约约听见咕咚咕咚的水声,听得人心里莫名不舒服。 好险,楚千酩不由得心道,步栈道边缘只有人腰部那么高的简陋的一道栅栏,刚才他们两个要是再滑远一点,搞不好就直接从边上摔下去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惊恐的尖叫: “张鹏程!你干嘛!” “你,你别过来!”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张鹏程突然双手抠住脖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粗重喘息声,吓得周围的钱多、越瑾之几人慌忙后退。 仔细一看,人高马大的男生脖子上竟然缠绕了密密麻麻的好几层头发! ……那是他自己的头发! 如蛇一般的长发勒住张鹏程的脖颈,他额上爆出青筋,脸颊转眼涨成紫红色,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向外凸出,几乎要涨破眼眶。 “嗬,嗬嗬……”张鹏程高大的身躯一边以诡异到极点的方式痉挛扭动,一边踉踉跄跄地向几人冲去,突出的眼球来回颤动着,透出仿佛疯狂又仿佛哀求的神情。 “啊啊啊你别过来!” 众人像被人驱散的苍蝇一样轰然散开,原地只剩下一个不知被谁搡了一下,趔趄地倒在栏杆上差点连伞都掉了的舟向月。 舟向月:“……” 【哈哈哈哈哈花瓶:有点突然了】 【完了,他这小身板不得直接被撞下去,那就直接gg了】 【快愣啊,跑着干什么!】 【使出你拧瓶盖的力气来跑啊!哦你没拧开啊,那没救了等死吧】 舟向月还没喘上来一口气,就见眼前一花,高大魁梧的男生就这么一脸狰狞地径直冲了过来! “师弟!”楚千酩大惊,顿时后悔自己刚才下意识逃开,怎么没把师弟也一起拉走。师弟身子弱,这么一惊吓哪里逃得掉啊! 眼看着张鹏程喉咙里发出瘆人的吼声朝病弱的舟倾撞了上去,唐思恩和杜秋秋忍不住把头扭到一边不敢看了。 没想到下一刻,“沙沙”几声响起,“咚”的一声重物撞击的闷响后,传来了好几声不约而同的“哎?” 唐思恩惊魂未定地扭回头,却见张鹏程披头散发地坐在栈道边的栅栏旁,神色惊惶地嘟哝着什么,双手乱摸。 而原本注定会直接被撞下栈道的单薄少年则斜靠在旁边的栏杆上喘息,手上拿的剪刀松松一抖,落下来一大把干枯的毛发。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几乎没人看清舟向月是何时突然从物品栏里取出了剪刀,然后一刀剪断了缠在张鹏程脖子上的头发。 在几人震惊的神情中,少年手指轻微一动,大剪刀再次消失回了物品栏,依旧靠在栏杆上喘息,额上一层薄薄细汗。 【我天,我都没看清花瓶刚才的动作,这速度可以啊】 【刷新我对花瓶的认知】 【关键是反应速度哎,你看那几个活蹦乱跳的被吓到都是下意识躲开,他居然能一瞬间意识到是头发的问题,然后想到拿出剪刀来一刀斩断烦恼丝(不是),本身这倒没什么,但在一瞬间反应过来就很强】 【上面的吹过了吧,他难道不是因为跑不掉才急中生智的吗?不然就直接挂啦】 【哈哈哈哈哈废物花瓶:你以为我不跑是我不想跑吗?】 瘆人的是,明明刚才在张鹏程头上还是人的头发,落在地上却突然变得粗糙而干枯,几簇扭曲地盘结在一起,就好像是榕树的触须。 “头发……头发……”张鹏程摸着自己仿佛被狗啃了似的头发,语无伦次地嘟哝着,声音含混不清,仿佛嘴里塞了什么东西,“我的头发……” “……”钱多无语了,“大鹏,你刚才怎么回事?” 张鹏程之前一向对钱多言听计从,可他此时却像是没听见钱多的话一样,继续神经质地摸头发:“我的头发,头发……” 他到处摸索的手越发颤抖,最后手指竟然开始扭曲成不正常的角度,仿佛骨骼被硬生生掰断了一般,“我的头发……” 他看起来越发癫狂,周围原本围近来的几人顿时又警惕地退开了些。 张鹏程这个样子,精神状态显然已经不太正常。 “……我的头发!”张鹏程突然看见了地上堆积的几簇榕树根须一般粗糙又干枯的毛发。 下一刻,他像野兽一样猛扑过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抓起那一堆毛发就开始往嘴里塞! “头发,我的头发……”他一边使劲咀嚼吞咽那些榕树根须,一边从塞得满满的喉咙口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模糊嗓音,“我的,我的,我的头发……” 不管是头发还是榕树须,显然都不好嚼更不好吞咽。张鹏程大口大口艰难地吞咽着,喉结咕咚咕咚地上下滚动,用力得额头都爆出了青筋。 几个学生都被这一幕吓呆了。 刚才还一切正常和他们说话同行的同学,竟然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啊!”杜秋秋吓得用手捂住了嘴,“你们看,他的蜡烛……” 越瑾之面色凝重:“快灭了。” 张鹏程那支蜡烛刚才还有一大半,此时却已经见底。如果是蜡烛正常燃烧的速度,肯定不会这么快。 “大概可以确定,蜡烛类似这个魇境里的‘精神槽’,剩多少蜡烛就是多少精神值,等蜡烛烧完了,估计人也就……”越瑾之没说下去,但所有人心知肚明。 舟向月:“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他什么都没做啊……”杜秋秋满眼茫然,惊魂未定地说。 钱多突然说:“他说了一句话。” 舟向月:“什么话?” 钱多斜睨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越瑾之皱起眉头:“钱多,现在我们是一个团队,如果你不愿意合作,那你可以一个人走。” 舟向月却笑起来:“你不愿意说,是因为你猜到了,对吧?” 钱多脸色一变:“你……” “他刚才在和你说话,”舟向月说,“说他看到的台阶数不是三级或五级,是不是。他看到了四级?” 似乎是一个问句,他却说得十分笃定,“张鹏程违反了规则。” 几人这才想起刚才在石碑上看到的刻字:「台阶只有三级和五级,没有四级。」 唐思恩惊恐地看了一眼远处延伸向雨幕深处的木栈道,呼吸急促起来。 另外几人的表现也大同小异。 楚千酩的脸刷的白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师弟,你看到的难道不是……” 舟向月微笑着打断他的话:“石碑上写的没错,那些台阶都是三级或五级的,没有一个是四级。我们大家看到的都是这样,没错吧?” 几人被他的目光一扫,冷汗顿时从背上冒出来,纷纷嗫嚅道:“是……” “太好了,”舟向月灿烂一笑,用不知何时抽出来的长长火钳拨拉一下张鹏程落在地面上的头发,还兴趣盎然地夹起来探到他们身边,“你们看这些也都是又黑又亮的头发,对吧。” 众人看着那探过来的火钳和头发简直像看烧红的烙铁一样避之唯恐不及,纷纷惊慌躲开后再看一眼那些分明和榕树须一模一样的“头发”:“……” 他其实是在说反话对吧? “好了,一切正常,”舟向月在栏杆上磕了磕火钳,站起身来,“我们接着往前走吧!” 【神tm一切正常】 【他装的吧,他真的没看到四级台阶吗?我不信我不信】 【其实我真的很奇怪,好像走到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被污染看到四级台阶,为什么啊?按理说他们才刚开始走栈道而已】 【可能是因为昨晚大家或多或少san值都已经下降了?】 【但是就连刚才那场那个很厉害的南蓁都是这样,她头天晚上的san值一点都没变!】 【本轮回夜爱好者作证,没有人能到这里不被污染,堪称魇境未解之谜。那个废物花瓶肯定在说假话!他只是知道不能说出来而已】 舟向月起身向前走去,看周围人还愣愣的不动,幽幽加了一句,“等会他把自己的头发吃光了,就该来抢你们的了。” 几人:“!!!” 他们害怕地瞥一眼,发现疯疯癫癫的张鹏程竟然已经把地上那些榕树须一样的干头发吃掉了大半。 一想那是什么口感和味道,楚千酩就觉得自己要吐了。 第114节 越瑾之和杜秋秋还有点犹豫:“张鹏程这样,我们就把他扔在这里吗?” 舟向月奇怪地瞥她们一眼:“不然还想路上带个宠物?比你高比你力气大,张嘴啃你头发不小心啃掉半个脑袋的那种?放心好了,这是考场,他没救了,但他不会有事的。” 两个女生不吭声了。 几个人往前走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一点。 楚千酩一边走,一边还有些惊魂未定:“但是张鹏程这样一个人在这儿,等会他怎么办啊……考务员是会过来把他带走吗?” 舟向月:“这场考试,你们见到过挂科的学生吗?” “嗯?”几人面面相觑。 自从开考以来,他们几乎每时每刻都处于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尤其是刚开场所有人都在单独房间里,所以几乎一直没有抽出空来去思考别的考生的事。 但这么一问,他们也发现了——除了他们几个刚好在山神庙遇上,其他的考生似乎都没有见到过。 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十多人结束了考试。这些考生人呢? 唐思恩挠了挠头:“他们难道不是直接退出考场了吗?” “怎么退?”舟向月似笑非笑道,“精神失常的学生点点手机就退出去了吗?虽然是考场,但这里也是魇境,是你想出去就能出去的?” ……那那些失踪的学生,都去哪里了? 细思极恐。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氛笼罩在学生们心头。 他们在雨中沉默地往前走,栈道老旧的木板在他们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吱嘎的声音,诡异的细碎声响从栈道下的山林里远远近近地传来。 楚千酩走在舟向月身边,嘴巴张了好几次又闭上,欲言又止。 他眼巴巴地瞅着师弟,却看到师弟虽然脸色苍白、侧颈上一层细汗,但始终走得目不斜视,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那快要被话憋疯的师兄。 【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第一次见小楚没长嘴的时候】 【这废物花瓶故意的吧?我觉得楚宝的视线都快把他烫一个窟窿出来了】 楚千酩终于忍不住了:“师弟,那个,你真的看到了……三级和五级台阶吗?” “是啊,”舟向月终于瞥了他一眼,微笑道,“不然呢?”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是啊,不然呢? ……可是他们明明都看到了四级台阶啊!! 步栈道沿山势而行,曲曲折折,几乎每隔十几步的平地就会有几级台阶,可是分明全部都是四级台阶!这还能数错的吗? 越紧张就越忍不住去看那些四级台阶,越看越确信那就是四级台阶,心里也就越发慌乱…… 越瑾之:“舟倾,如果有谁看到了四级阶梯的话,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断,应该是遭到了精神污染,对吗?” 舟向月笑笑:“对。” 越瑾之皱起眉头:“那就奇怪了,我把我们遇到的每一条规则都记下来了,我很确信,我刚才没有触犯任何规则。话说回来,如果真的触犯了规则,估计我们已经像张鹏程一样了。” “刚才我们也是结伴而行的,按理说如果真出了问题,我们七个人应该都是一样的,但你没有出问题,而我们……”越瑾之顿了顿,“你有什么思路吗,舟倾?” “哦……”舟向月突然停下脚步,“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我有一个猜想。” “什么猜想?”越瑾之赶紧追问道。 另外几人也都停下来,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 “也许你们触犯了一条规则,但又没有完全触犯。” 几人都疑惑了:“什么意思?” “刚才步栈道观音瀑布段有三条提醒,”舟向月说。 “对,”越瑾之翻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一条是提醒小心地滑,一条是关于台阶数的说明,第三条是不要默数瀑布数。” 舟向月赞许地点点头:“只是个猜想哈,不一定正确——刚才你说的是‘小心地滑’。但是,如果不是小心di滑,而是小心de滑呢?” 「瀑布路段栈道湿滑,请小心地滑。」 众人:“……?” 你认真的吗? 楚千酩感觉自己三观都崩裂了:“……真的会有人写这种规则吗?也太恶趣味了吧!!” 舟向月眨眨眼:“谁知道呢,说不定这个魇境的境主比较无聊。” 在少年郑重其事的眼神里,几人也开始回忆刚才的情景。 “啊!”楚千酩叫出声,“刚才我们两个在地上滑了一跤!难道这就是原因?但是为什么我还是……” 他不敢往下说,期期艾艾地和师弟使眼色,希望他明白自己的问题。 “哦,”舟向月轻飘飘道,“可能师兄你滑得不够小心?” 楚千酩:“…………” 【缓缓打下一个?】 【?????????】 【当我打出“?”的时候不是我有问题,是我觉得你有问题】 “开个玩笑,”舟向月自己都笑了,“我猜,师兄你可能是回头了吧。” “啊??”楚千酩愣住了。 他这才猛然想起那条规则。 「步栈道为单行道,无论您在步栈道上遇到什么,请勿逆行,请勿回头。」 他回头了吗? 他都忘了这事儿了,那大概,或许,应该是回过头吧…… 楚千酩懊丧极了。 越瑾之反应很快:“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们试一下就知道了。” 前面的栈道正好有一点向下的坡度,她小心翼翼地撑着伞蹲下来,然后手在身后一推,让自己往前滑了一小段。 她再抬起头来时,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喜悦:“竟然是真的!” 现在,她看到的台阶确实都变成了三级或五级。 几人:“??!!”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创造历史了吧,这条规则第一次有人破译啊】 【哔了狗了,这真的是人能定出的规则吗?】 【鬼也不这么定规则好吧!!】 【鬼不可貌相啊,你能信那个(因内容涉及剧透,系统自动屏蔽,点击查看)居然是这样的境主?!】 虽然几人都经历了极为丰富激烈的心理活动,但有舟向月和越瑾之在前,他们都“小心地滑”了一下,就连楚千酩都不死心地又滑了一下。 最后的结果是,舟向月、越瑾之、钱多和杜秋秋都看到了正常的台阶,但楚千酩和唐思恩还是没有变化。 “别气馁,”越瑾之开导垂头丧气的两个男生,“这可能说明,触犯规则有的后果有轻有重,看起来步栈道每一段里的专属规则效力更强,触犯了就会变成张鹏程那样……等我们再走到下一段1000步,你们集中注意力不要触犯规则就好了。” “而像‘不要回头’这种整个步栈道行程都有效的规则,我猜越往里走,触犯之后的后果越严重。” 舟向月点点头,微笑道:“现在只是让你们看到点奇怪的东西,之后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看到你们了。” 几人都打了个寒噤:“……” 解决了台阶数问题之后,一行六人再次往前走去。 这一次,所有人都走得很慢很谨慎,不断在心里默念那些规则,生怕不小心触犯了哪一条,落到和张鹏程一样的下场。 走着走着,曲折的步栈道在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一条分岔的小径从步栈道边缘延伸进迷蒙的雨雾和茂密树林深处,小径上一片泥泞。 岔路口的木栈道上,有一块倒下来的公告牌。 “我们去看看上面写了什么?”越瑾之征询地看了舟向月一眼。 舟向月点点头。 几人凑上前去,便看见公告牌上面涂着一个极为刺眼的黄色警告标志,底下是三行大字。 「远离步栈道!」 「远离步栈道!」 「远离步栈道!」 众人:“!!!” 救命啊!这感觉就像是吃苹果,一口咬下去都嚼嚼吞了,才发现苹果上剩下半截虫子!! 第80章 荣枯 杜秋秋差点吓哭了,赶紧往小路上走:“我就说感觉这条栈道那么诡异,我们快走……” “等等!”越瑾之一把拽住了她。 在几人战战兢兢的目光里,舟向月熟练地手握长长火钳,就像翻烙饼一样,将那块薄薄的公告牌翻了过来。 「您已前行200步,请保持愉悦的心情继续游览,切勿从此路离开。」 杜秋秋瞪大了眼睛:“这……” 楚千酩“啊”了一声:“好阴险!远离木栈道的警告,是对从小路走过来的人。我们已经走上了木栈道,离开的话就触犯了规则!” 众人都是一阵毛骨悚然。 如果真的从这条路离开了,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从这条路离开,他们也不知道这条木栈道后面还会有什么恐怖的东西。 第115节 前途惨淡啊。 “你们看,那里有张纸!”楚千酩眼尖道。 栏杆旁有一个尖锐的木桩,可以看出满是木茬碎屑的断口,大概是公告牌从原本的木桩上断裂,掉到了木栈道里。 一张纸就被一块薄薄的木片钉在那根剩余的木桩上。 楚千酩刚向那张纸伸出手去,突然有两根长长的金属“啪”地打开他的手,熟练地一开、一夹,把那张纸从木片上撕了下来。 舟向月拿着火钳一扬,那张纸便轻飘飘地飘落过来,“师兄,你说伸手算不算离开木栈道?” 楚千酩一阵震悚:“这……不会吧!” 他咕咚咽了口口水,“……谢谢师弟。” 【好家伙,真·火钳留名】 【我宣布,本场mvp是火钳兄!】 这个时候,原本觉得带着捡垃圾的火钳和剪刀进魇境的舟倾可怜又可笑的众人都开始后悔——他们怎么没想到带两个这么趁手的工具呢! 可是没办法,谁能想到在这个魇境里几乎遇不到什么可以直接对抗的妖魔鬼怪,净是这些看不见摸不着却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楚千酩伸手接住了那张纸片,突然瞪大眼睛。 他害怕自己再回头触犯规则,所以僵硬地旋转了一点身体,对几人说:“那个,这张纸上面的字是反着写的……” 他额头上冒了冷汗:“什么人会反着写字?” 简直不能细想,会让人脑补一些不可名状的恐怖。 舟向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拿反了?” 楚千酩:“……” 他忍不住为自己辩护:“可是它就是反着钉在这块牌子上的啊!我看着纸飘过来的!” 舟向月:“呃,那就是那个人随手钉反了呗。” 钱多嗤道:“你又知道了?我们都经历过‘小心地滑’了,这么轻易脑补就是送死。” 越瑾之说:“确实,这个魇境比较特殊,遵守规则非常重要,而且规则的出现方式可能有很多种,我们还是要对细节更注意一些。不管是钉这张纸的人反着写字,还是他钉反了,都可能是重要的信息。” 舟向月眨眨眼,一下微笑起来,露出一对酒窝:“也是,你们说得对。” 为了防止再出现张鹏程那种祸从口出的局面,几人凑到一起看那张纸,都在心里默默阅读,没有人出声。 纸被雨淋湿了,纸上的字本来就写得歪七扭八,又张牙舞爪地洇染开来,许多字都看不清了,勉强能辨认出的字也透出一股疯狂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附近有吃人███!██小心!」 「██要像青蛙███匍匐跳着爬███,不然███大青蛙吃扌」 最后的“扌”写的格外扭曲狰狞,那道撇像是不受控制一样把纸划破长长一道。 楚千酩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为什么这里没写完……?” “不知道……”越瑾之的声音都有些发虚,“可能是还没写完就被……” 几人都沉默了。 越瑾之深吸一口气:“看这个意思,接下来这段,我们恐怕得蛙跳过去。” “啊,为什么要蛙跳啊,太离谱了……”杜秋秋有些不情愿地抱怨。 “我听说青蛙视力不好,只能看见移动的东西,”越瑾之一边想一边说,“或许附近有什么吃人的大青蛙,或者其它什么吃人的东西?看这个环境也不是没有可能……大青蛙不吃同类,如果我们像青蛙一样移动,或许它们就不会对我们感兴趣?” “有道理!”楚千酩第一个蹲下来,“走吧。”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地方有种莫名令人不舒服的阴暗气息,叫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随后,钱多、唐思恩、越瑾之也跟上了。 杜秋秋没有办法,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蹲了下来,嘴里还嘀咕着:“能把我们当成同类,那得是多大的青蛙啊……” 这时,楚千酩却发现一旁的师弟竟然还站着。 他蹲在地上,抬头担忧地看向师弟:“师弟,你是不是体力不行?” 只见师弟点点头,哭丧着脸:“我跳不动啊。” “这……”楚千酩没辙了,“你要不别跳了,就蹲着走忍忍坚持一下吧,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 舟向月乖巧地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可我真的不行嘛。” 楚千酩:“……” 钱多不耐烦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爱咋地咋地,我们走就是了。” 楚千酩也没办法了。 要是他自己站着走,还能背着师弟走。可他自己蛙跳,再背一个人就太勉强了。 …… 远远看去,晦暗朦胧的雨幕之中,木栈道上几个高高低低的影子若隐若现——一个细瘦的人形身影悠然地往前走,前面是几个忽高忽低仿佛青蛙跳动一样的身影。 此时此刻,考场直播飘过许多疑惑的弹幕: 【奇怪,吃人的青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上一场好像没有】 【这个魇境的规则还会根据场次不同有所变化吗?这么智能啊】 【考个试要到泥水里滑,要走一万步还要青蛙跳,这一场的考生实惨,为他们点蜡】 随着他们逐渐深入,栈道边开始出现了瀑布与溪流。 浓郁得仿佛深绿鲜血的树林和山石间飞溅着惨白的瀑布,大片大片的水雾飞扬起来,随着风向所有人的鼻腔里灌入浓厚腥涩的水腥味。 他们都知道不能淋雨,那么水雾呢? 保险起见,所有人还是尽量不让自己被水淋湿。 只是飞溅的水雾和雨不一样,几乎是四面八方避无可避,所以哪怕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在经过了几个瀑布之后,几人身上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打湿了不少,时漏的水位也或多或少都有下降。 “咕——咕——咕——咕咕咕咕……” 忽远忽近空灵的杜鹃叫声时不时响起,在雨雾弥漫的山林里显得莫名诡异。 蛙跳十分消耗体力,一段路程下来,几人蛙跳得气喘吁吁。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他们发现自己的时漏下落速度确实变慢了。 只有两个人的时漏似乎在加快漏水。 一个是很明显触犯了规则的舟倾,另一个则是杜秋秋。 舟倾原本剩下的水多,此时时漏里还有大半;而杜秋秋就比较惨了,时漏里的水越漏越少,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杜秋秋的头发已经长到大腿了。 她看到垂在胸前的长发快要垂落到地面,随着她身体的每一次移动而蜿蜒摩挲过自己的皮肤,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冰凉湿黏的触感。 杜秋秋的手脚逐渐变得僵硬冰冷,几乎不听使唤。 呼……呼…… 她的呼吸越发沉重。 连绵不断的雨滴从头顶的伞沿四周坠落,沉沉地坠在地上,溅湿了她的小腿和鞋袜,似乎有一种若隐若现的咸涩血腥味从不知何处传来,越来越浓郁。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杜秋秋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看她。 不只是看她。 那个人,似乎在慢慢地跟着她。 窥伺的目光有种冰凉恶心的感觉,黏黏地滑过她的身体。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杜秋秋咬破了嘴唇,嘴里也尝到了恶心的铁锈味。 ……要不要放弃? 要不要放弃? 她想,自己刚才其实已经触犯规则了。 在越瑾之拽住她不让她踏上那条离开步栈道的小路时,她一只脚已经踩上了那条小路。 可她不敢说,生怕说出来就会落到和张鹏程一样的下场。 最可怕的不是你感受到恐怖的存在。 而是一群人中,似乎只有你能感受到那个恐怖的存在,那个存在似乎也只盯上了你…… 冰凉湿滑的头发,散发着血腥味的雨水,阴森的空气从她冷汗沾湿的衣服吹进皮肤,渗进她的每一根骨髓。 还有那双在脑后窥伺着她的眼睛。 杜秋秋紧张得快要喘不上气了。 “前面又有一条岔路!”楚千酩说。 前方又出现了一条岔路。 岔路上同样立着一块公告牌,这块公告牌不像前一块那样断裂,而是好好地待在木桩上。 果然如他们刚才推测的那样,「远离步栈道!」的警告写在小路走来的方向,而面向步栈道的这一面上,写的则是“保持愉悦的心情继续游览”。 这块公告牌标注着「您已前行400步」。 这块公告牌底下,同样用小木片钉着一张纸。 这一段的雨小了些,纸上的字也不多,全都可以看清楚。 「终于没有青蛙了」 几人顿时长出一口气,腰酸背痛地站起身来。 虽然一路上并没有真的看到什么吃人的大青蛙,但山林里确实时不时传来一些诡异的草叶泥土摩擦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黏滑的生物从里面爬过。 第116节 只是还没等他们松完这口气,舟向月拎着火钳把纸夹下来,翻了个面。 背面还写了一句话。 普普通通的几个字,却让几人看了之后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可是,眉瘦岭没有杜鹃!!!」 就在这时,仿佛是呼应一般,阴森森的杜鹃叫声猛然从他们头顶传来:“咕——咕——咕——咕咕咕咕……” 楚千酩头皮都要炸了。 没有杜鹃?那他们从昨晚到今天听到的这些杜鹃叫声都是什么? 就在这时,杜秋秋突然感觉有人从身后碰了她一下。 “啊!”她惊叫一声下意识回过头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秋秋!”越瑾之脸色大变。 杜秋秋也在一瞬间脸色煞白,心脏急剧跳动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触犯规则了。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缓缓地从自己背上爬过,冰凉、湿滑、沿着脊背从后脑向下爬去…… 一种恶心欲呕的感觉涌上心头。 另外几人也惊惧地看向杜秋秋,不自觉地向四周退开。 只见她身上的长发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缓缓地向下延伸爬动。被水雾溅湿的黑发黏成一绺一绺,仿佛一条条黝黑冰凉的蛇。 杜秋秋看到了众人的表情,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我,我,”她眼中涌起眼泪,“我不考了,我不想考了……” 她哆嗦着抬起手来,想伸手到口袋里掏手机,可是手不知道是冻僵了还是怎么的,僵硬得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完成不了。 “嗬,嗬嗬!”雨幕深处突然传来粗重的喘气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怪物被割掉了舌头,正从喉咙深处往外发出瘆人的咆哮。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个浑身被长发覆盖的黑色怪物猛然从雨幕中冲出,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浑浊水腥味,向着他们扑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吓得尖叫着四散奔逃,却见那只怪物径直奔向站在几人边缘最苍白瘦弱的身影,下一刻就要咬断那纤细的脖颈,扯碎他的四肢! 舟向月根本跑都跑不动,只能认命地尝试往旁边躲闪了一下,然后一个趔趄抓住了冰凉湿滑的栏杆。 舟向月:“……” 很好,舟倾,你看你的废物身体。 舟向月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向阴影把自己都给整个笼罩进去的长发怪物。 【废物花瓶终于要gg了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体型碾压一切,反应再快,体力这么渣也是送菜啊】 谁知下一秒,怪物突然踩到什么,“扑通”一声狼狈地滑倒了。 覆盖全身的毛发随着它滑倒被风吹开,露出了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躯体,以及一张分明十分熟悉,但又无比陌生的脸。 “……张鹏程!”好几个人惊呼出声,声音里不是惊喜,而是极致的恐惧。 那是张鹏程。 但又根本不是他。 那张脸上,只有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的、几乎撑爆了上半张脸的巨大眼睛向外膨胀出来,将脸上的鼻子、嘴和骨头都挤得几乎看不见了。 在这只眼睛上,榕树须一样错综盘绕的鲜红血丝从巨大的眼球上鼓起来,仿佛底下有什么细长的东西蠕动着爬过。 然而,这只令人恐惧的眼睛的主人,却似乎比吓得尖叫的几个人更恐惧。 “嗬,嗬嗬!”张鹏程浑身发着抖,那只爆满血丝的眼睛疯狂震颤着,望向几人的方向,同时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后退着向步栈道边缘爬去。 干枯粗糙的长发垂落到地面,磨破了他的胳膊肘和膝盖,鲜红的血在地板上的水洼中漫开,还时不时有一缕头发被他自己绊到,“撕啦”一声连着一小块带血的头皮扯下来,可张鹏程却像是浑然不觉疼痛一般,只顾惊恐万状地继续往后退。 “……他在看哪里?”楚千酩战战兢兢地问道,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僵硬的身体和眼球,向张鹏程惊恐望向的方向看了一眼。 可是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舟向月离得最近,他隐约听出张鹏程其实在尖叫什么,只是好像嗓子里长了瘤子一样,声音模糊不清。 就在张鹏程终于爬到栏杆边缘时,他猛然站了起来。 那个瞬间,舟向月终于听清了张鹏程在尖叫什么。 他在叫:“……你们别过来!!!” 砰!!! 一声巨响,张鹏程竟然就这样硬生生用身体撞断了栈道边缘的木头栏杆,直直地从几米高的栈道上跌了下去,掉进旁边水雾飞溅的瀑布中! 众人只听见一声令人牙关一紧的钝物撞击声,原本惨白的瀑布水流一瞬间变成了鲜红的水流,下一秒又恢复成冰冷的惨白。 楚千酩浑身的冷汗都下来了:“他……他真的不会有事吗?” 他忽然就想到自己看《侏罗纪公园》里的某一幕,游客在暴雨中躲避恐龙的追杀,一个人忽然被恐龙一口叼了上去,随后降下的暴雨就有一个瞬间变成了鲜红的血雨。 ……那tm还能活吗!!! 刚才那一幕在学生们眼里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以至于一时间没人接话。 越瑾之强自镇定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别人:“考试还在进行中,肯定……肯定不会有事的。” “呕……”杜秋秋膝盖一软,扑到旁边就开始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的脸色比舟向月还要苍白了。 越瑾之赶紧过去拍她的背。杜秋秋像是终于缓过来一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抓住越瑾之的手腕:“我要退出,我走不下去了……” 越瑾之无奈道:“秋秋,你都走到这里了!现在放弃可就不及格了!” 杜秋秋哭得越发厉害:“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我走不动了……我怕……” “你要是在这里弃考,”一个声音忽然凉凉地传来,“考务员不可能过来接你,我们也不可能停下来等你。你就只能一个人在这里待着,那个跟着你的东西看你落单了,就不只是跟着你了哦……” 舟向月靠在栏杆边,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杜秋秋,“你说不定会变成一个像张鹏程那样的怪物。哦,也说不定会变成一只像青蛙一样的东西。” 杜秋秋猛地一个哆嗦,浑身寒毛直竖,就连眼泪都吓得一时间憋回去了。 舟向月:“不过好消息……” “你有没有点公德心啊?”钱多猛地推了他一把,“人家本来就已经很害怕了,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舟向月举起一只手:“钱多同学,故意伤害别人会导致挂科的哦。” 钱多怒吼道:“……把你扔下去,我挂科也值了!!” 话虽这么说,他也没真的这么干,只是怒气冲冲地去捡掉在地上的瓦猫。 刚才张鹏程冲过来的时候,他吓得一下蹿出去,结果不小心把旺财弄掉了。幸好没有掉到步栈道底下,不然他可捡不回来了。 舟向月还维持着刚才被钱多推倒在栏杆上的那个姿势,跟没骨头似的歪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钱多把通灵瓦猫重新塞到背包侧边的小袋子里,还把那只举起来的小爪子摁了摁,让它刚好卡在松紧带里面,免得再掉出来。 刚才一片混乱,或许连钱多自己都没有看到,通灵瓦猫举起来的那只爪子动了一下,随后就从钱多的背包上掉了下来。 然后刚好滚到张鹏程的脚下,让他滑倒了。 舟向月唇角微勾。 钱多的这只小旺财,有点意思呢。 “舟倾,你刚刚说有什么东西跟着秋秋?”越瑾之皱着眉,“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的?” 她原本也想说舟倾不要胡乱吓人,但在他说完那句话后,杜秋秋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越瑾之知道,他竟然说对了。 这个病恹恹总是吊儿郎当的同学,似乎真的知道点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啦,”舟向月摆摆手,“其实刚刚我就是想说这件事,你们都没看到那块牌子吗?上面都说了解决方法。”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几人下意识看了过去。 他们这才注意到,竟然有一棵巨大的榕树几乎是贴着木栈道的边缘生长的。 在它坑坑洼洼的粗糙树皮上,挂着一块生满青黑苔藓的小木牌。 “……”楚千酩咽了口口水,“这棵树,它刚才在那里吗?” “不然呢?”舟向月微笑起来,“榕树又不会动。” 虽然几人经历了这一路的惊吓,心里多多少少都对这句话存疑,但至少也是个安慰。 他们也凑到栏杆边,看向那块小木牌上的字。 「巡山管理员联络点」 「如您感觉被人窥视跟踪,且感觉那人越来越近,请及时联系管理员,管理员会处理您的问题。」 「如需联系巡山管理员,请扯动信号绳。管理员接到信号后,会尽快来到您的身边。」 一根粗糙的麻绳从浓郁繁茂的榕树枝上垂下来,末端是一个环状的死结,麻绳上还沾染着一些暗褐色的不明污渍。 就像是一根上吊绳。 “这个……不会就是那个信号绳吧?” 楚千酩一脸“你tm在逗我”的崩溃表情。 几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杜秋秋尤其如此。 用这种信号绳召唤来的管理员,会是正常人吗? 杜秋秋也不敢扯那根绳子,可她又腿软得走不动,绝望地抽噎道:“怎么办,我,我无论如何也走不下去了……” “拉绳打个结,有抓手的地方才好拉吧,这个样子很正常啊,”舟向月一脸理所应当,“又不是把脖子伸进去,用手拉一下绳子而已。” 越瑾之呼出一口气:“……倒也是。” “师妹你够得到吗?”楚千酩问,“够不到的话我帮你吧。” “没,没事,我自己可以的……”杜秋秋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按照木牌上的说明扯动了那根信号绳。 咯,咯,咯。 第117节 木头相互磕碰摩擦的诡异声音几乎是同时从他们身后响起。 “别回头!”越瑾之第一反应。 几人僵硬地梗着脖子慢慢转过身,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木偶不知何时竟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背后几米的位置! 木偶脸上有几团霉烂的青斑,画得僵硬的猩红嘴唇诡异地上翘,死气沉沉的灰黑色眼珠一卡一卡地扫过每一个人:“谁,要,联,系,管,理,员?” 第81章 荣枯 一片死寂。 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敢动。 为什么木偶会说话还会动?!楚千酩在心里尖叫。 ……当然了,这是魇境,什么都可能会发生。 ……但还是好恐怖啊啊啊啊啊啊!!! 等了片刻,木偶又往前走了两步。 最前面的几人下意识地都往后退了一步。 “谁,需,要,帮,助?” 楚千酩下意识地看了杜秋秋一眼,却见她死死抿着嘴,眼中有泪花在打转,却连哭都不敢哭出来。 很显然,她意识到了这个木偶绝对不是什么能够提供帮助的“巡山管理员”。如果回答了它的话,不知道会被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见没有人回答,木偶却没有走的意思。 它又往前走了一步。 两步。 带着诡异笑容的脑袋咯咯咯地转了半圈,最后朝站在靠前位置、整个人抖如筛糠的唐思恩走去。 唐思恩:“!!!” 他腿抖开始发软了,却不敢出声,更不敢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形容恐怖的木偶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 “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木偶的脚步顿住了。 咯,咯,咯。 它的脖子僵硬地旋转,片刻后锁定了那个在一众僵硬人影中唯一一个躬起身,连声咳嗽的人身上。 这个人看起来似乎更需要帮助。 随着木偶一步一步接近那个病人,前面的几人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退到了一边。 于是,木偶很快就站在了一脸病容的瘦弱少年面前。 灰黑的眼珠盯住了他:“是,你,需,要,帮,助,吗?” 少年又咳嗽了几声,似乎是终于顺了气:“不,是,哦。” 众人:“……” 在这种地方,面对这种东西,模仿人家说话不好吧??? 木偶对这个否定的答案反应了一下,接着问:“那,是,谁,需,要,帮,助?” 舟向月想了想,用手一指栈道底下。 “刚,刚,跳,下,去,了,”他双手忽然往外一张,做出一个爆开的手势,“扑——通。” 众人:“……” 张鹏程知道你替他预约了管理员vip服务吗? 众人神色各异,木偶却只把眼珠死死地盯着舟向月不动。 片刻之后,它居然真的“哦”了一声,然后滞涩地走到木栈道边缘。 然后跳下去了。 扑——通。 是木偶头和脚先后撞上岩石的声音。 舟向月看向另外几人:“行了,走吧。再晚点它说不定会拖着一个血淋淋的张鹏程爬上来。” 几人被他的描述弄得一阵哆嗦,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此时再看那悬在榕树上的上吊绳,只觉得脏污的麻绳在微微摇晃,更加瘆人了。 “那个,舟倾……”杜秋秋努力好几次,终于低低地对舟向月开口,“对不起……刚才,刚才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没想到它居然会去找你……” 舟向月笑起来,摆摆手,“小事小事。” “是你们联系巡山员吗?”一个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黑雨衣、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朝他们走来。 他脚上一双满是划痕和泥巴的陈旧胶鞋,雨衣有点小,行走间时不时露出一点洗得泛白的粗布衣服。 “您是?”越瑾之问道。 “俺就是巡山员咧,来看看咋回事,”那矮个子男人走到他们身边,伸出手抖了抖雨衣,把积攒的雨水抖落不少,“可都是学生伢子哩!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有人受伤了吗?” 在这魇境里遇到了太多诡异恐怖的东西,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看起来这么正常甚至还有点慈祥和蔼的长辈,杜秋秋鼻子一酸,感觉眼泪都要下来了。 “我,我感觉有人跟着我……” “啊!”巡山员脸色顿时变了,“小丫头可怜呐,得去处理一下。” 他想了想,忽然问道:“对了,你们刚才有拉了信号绳,有没有碰到什么东西?” 几人疯狂点头:“碰到了!一个很恐怖的木偶!” “哎呀呀,”巡山员瞪大眼睛地看了他们几眼,“那东西邪性的很,你们没有人跟它走了吧?” 几人面面相觑,尤其是杜秋秋一脸苍白。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阵后怕。就知道刚才那个木偶不对劲,如果真的把它当做巡山员跟着走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下场! “叔,我们有人差点就跟那东西走了,”舟向月说,“那是什么?” 谁知,巡山员却一脸讳莫如深,紧张兮兮地对他们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没有人跟它走就好,你们倒挺机灵的,”巡山员四处望了望,最后看向杜秋秋,“现在雨不算大,那你跟俺走吧。” 杜秋秋刚才一惊一乍的,现在骤然放松下来,是一点都不想往下走了。 别说她,就连钱多和唐思恩都动了跟着一起去的心思。 只可惜巡山员大叔问了问他们的情况,很坚决地说只有出现了被跟踪的幻觉才能跟他走,不然不能离开步栈道,他们只好作罢。 眼看杜秋秋跟着可靠的大叔走了,几人望望前面隐没在灰白雨幕看不见尽头的栈道,愁云惨淡地接着往前走。 刚才那几番折腾,几人惊恐之间都没怎么顾上好好打伞,现在时漏的水位都下降了不少,头发也长了好几寸。 唐思恩想跟着巡山员走却被拒绝,现在再接着往前走,总觉得脚步和心一样沉重。他也开始打退堂鼓了。 ……要不是弃考会直接算作不及格,他也不想往下走了!! 就在这时,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飘进他耳中。 “不要相信榕树上的告示。” “啊?”唐思恩下意识往旁边瞥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转眼就渗出了冷汗。 ——他的旁边根本没有人! “怎么了?”舟向月问道。 “我……我……”唐思恩牙关发颤,“我好像听到……” 他咽了口口水,朝木栈道边缘看去,“栈道外边……有人对我说话……” 就在这时,那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要相信巡山员。” “你们听到了吗!”唐思恩紧张得差点破音。 几人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你听到什么了?” 他们什么都没听到啊。 唐思恩终于反应过来,那个诡异的声音,竟然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 那种所有人当中独独他被盯上的感觉太恐怖了。 唐思恩脸色煞白,胖胖的手心不断搓着汗:“他说……说不要相信告示,还有不要相信巡山员……” 越瑾之惊道:“那杜秋秋……” 虽然这来历不明的警告本身很可疑,但在这个处处是规则的魇境里,到底什么可以相信? 几人面面相觑。 “等等,为什么只有你能听见?”钱多皱眉道,“而且没有人,你是听谁在说话?” 唐思恩满头大汗地擦了一把,手抖得厉害:“我觉得,就好像……就好像是旁边的……” “等等,你们看这里。”舟向月忽然打断他的话。 他从旁边开裂发霉的木栏杆接缝处揪出一张纸团,一点点展开。 纸团有些沤烂了,但上面的字是用铅笔写的,清晰可辨。 「不要让榕树知道你能听见它说话」 唐思恩一口气没喘上来,朝着舟向月肩头瘫软下去。 舟向月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第118节 唐思恩闪了一下腰,最后还是楚千酩眼疾手快把他给搀扶住了。 “舟倾……”唐思恩满脸哀怨。 “小唐兄,”舟向月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你要真倒我身上,我们只会一起摔下去,我估计会摔骨折的。” “……呜。”唐思恩想想也是,自怨自艾地叹口气。 从这里出去,他就去减肥!!! “对了,你们记得许愿卡吗?”楚千酩突然说。 “上面写的什么来着?” “榕树不会动……”唐思恩忍不住一个哆嗦。 又是榕树!又是榕树! 从这个魇境出去,他要榕树ptsd了。 “还有榕树不会说话。”楚千酩缩了缩脖子。 “榕树有耳朵没有嘴,不是人。”舟向月言简意赅。 楚千酩和唐思恩:“……”好像有点不一样吧? 经过几人的解释,钱多和越瑾之再看栈道边郁郁葱葱的榕树,也开始觉得后背毛毛的。 榕树不是人? 如果是在外面的正常世界,谁都觉得这话简直是一句废话。 但在处处诡异的魇境里,再看到这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明,就细思极恐了。 “不过,现在唐思恩你还没什么事,或许刚才不算触犯了规则?”越瑾之说,“好在舟倾发现了那张纸条,不然就惨了。” 她皱起眉,担忧道:“但是秋秋跟着巡山员走了……我担心……” “别担心,”舟向月说,“出现互相矛盾的规则的时候,就肯定有一个有问题。和白纸黑字出错比起来,还是小唐兄幻听了可能性更大。” 唐思恩:“……”喂! “也是,”楚千酩也说,“我们现在已经走在栈道上,不能回头,不能逆行,你不能回去找杜秋秋。” 钱多:“总归只是一场考试而已,怎么也不会真出事的,你放心吧。” 越瑾之明白这个道理,只好叹了口气:“好吧,我们接着往前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 同一时间,杜秋秋跟在巡山员后面,沿着小路往外走。 小路狭窄而泥泞,越走越窄。 两边茂密的榕树围成两道密不透风的树墙,甚至向路中间拥来,虽然她已经十分小心,但还是时不时就会蹭到湿漉漉的榕树须或枝叶。 那种触感冰冷、潮湿,夹杂着莫名令人作呕的水腥味,让她感觉越发难受。 在她的身后,时不时有拖沓缓慢的沙沙声响起,仿佛那些幽幽垂落的榕树须像某种蛰伏的触须一般,缓缓地收回去。 杜秋秋被自己的想象吓坏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巡山员。 矮个子的男人一直埋头往前走,并没有往后看。 杜秋秋纠结了片刻,还是没有开口。她咬了咬嘴唇,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布满泥泞水洼的小径上,踉跄地跟着走。 慢慢的,小径竟已经窄到连她都得侧身小心翼翼通过,几乎无法转身。 两边密密麻麻的榕树过于逼仄,天光都被榕树巨大的树冠所遮蔽,头顶落下阴沉沉的黑影,让杜秋秋莫名觉得,头顶……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手心冰凉地握着伞柄,不敢抬头看。 沙沙。 她的头发在缓慢地摩挲、变长,甚至连她自己都能感知到。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越害怕越容易出事…… 杜秋秋一遍一遍对自己说。 可就在身后,那种被跟踪窥探的感觉更明显了。 窥伺的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好像那双充满恶意的冰冷的眼睛,逐渐从距离她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慢慢来到她的身后,然后贴在了她脑后…… 杜秋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指甲掐进了汗津津的冰冷手心里。 她猛地肩头一颤。 有什么冰凉湿黏的东西,倏忽爬过了她的肩膀。 “叔……”杜秋秋终于忍不住开口,嗓音颤抖,“您……” 她蓦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尖叫声卡在喉咙口。 小径太过狭窄,巡山员的肩膀刚一动就卡住了,根本没法转过身。 他就那样在原地站住了。 咯,咯,咯。 随着木头卡顿的声音响起,巡山员的头颅一点点转了过来,很快就转过了人类脖颈转动的极限,转过来正对杜秋秋的,是一张木偶的脸。 木偶的眼中是一团灰黑的瞳仁,画得僵硬的猩红嘴唇带着笑容,一点点地咧到耳根。 “怎,么,了?” *** 「您已前行600步,请保持愉悦的心情继续游览,切勿从此路离开。」 这次的计步牌同样立在岔路边,和前面的两块如出一辙。 再看到背面“远离木栈道”的警示标语时,楚千酩几人已经心中毫无波澜。 是啊,这么恐怖的栈道,可不得远离么。 他们有了之前的经验,都仔仔细细地把木牌看了一遍,没有像之前那样钉着写了字的纸,但在木牌上刻了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不要踩缝」 “不要踩缝?这是什么意思?”楚千酩一头雾水。 “我好像知道了,”钱多说,“就是走在木地板上,要踩在每块木板的中间,不要踩到木板和木板之间的缝上。我经常这么走。” 楚千酩:“……哈?” 这又是什么鬼规则啊!! 抱怨归抱怨,这个规则总归没有一开始的让他们蛙跳和后来那个吓到人心梗的“眉瘦岭没有杜鹃”那么麻烦。木栈道上的木板十分宽大,只要稍加注意,就可以避开木板间的缝隙。 “唉,幸好不是蛙跳,这个还算轻松啦。”楚千酩感叹道。 说实话,经历了刚才那几轮让人歇斯底里的惊吓之后,要是现在再叫他蛙跳,楚千酩怀疑自己可能会一头撞死在栈道上。 于是,几人低着头,开始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在栈道上寻找合适的下脚之处。 只是他们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学院app考场直播画面前,弹幕是越来越多的问号。 【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魇境的规则了】 【真的奇怪,我刚才还复盘了一下之前所有考生的操作,想着是不是有人触发了什么隐藏剧情,但好像也没有啊?总不能是那个“小心地滑”触发的吧?】 【你还别说,“小心地滑”和“不要踩缝”画风还挺一致的,之前没发现这个境主竟然是闷骚型】 【emmmmm……我有一个猜想,会不会是有非考生的境客触发了隐藏剧情导致的?】 【有道理哎!可惜非考生的画面我们都看不到,嗐】 “……好奇怪,”越瑾之说。 “怎么了?” “我刚才时不时就会看一下我的面板,然后发现一件事。每次我们经过计步牌的前后,观看人数会突然攀升,然后保持大概几分钟,之后就会回落,等到了下一块计步牌时,又会重复这个过程。” 越瑾之疑惑道,“这是说明那些观众特别想看我们经过计步牌?可我不明白为什么。” 楚千酩也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难道那些计步牌有什么隐藏线索可能被触发,会带来比较精彩的剧情,所以观众期待看到?但是我们并没有触发,所以他们就又去看别人了?” “有可能,”越瑾之点点头,苦恼道,“但我们明明把那些牌子都来来回回摸了个遍,就差把牌子拆开来了,什么都没有发现啊……还是说,那些写在纸上的规则有什么特别的吗?” 舟向月眨眨眼,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猜对了,但没有完全猜对。 *** 片刻之前,眉瘦村。 阴沉沉的雨幕中,几个人的身影走在雨里,其中最高的那个身影比例十分奇怪,肩膀上仿佛竖直叠了好几个脑袋。 青衣人肩膀上扛着洛平安,小孩乖乖地抱着他的脖子。 舟向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千面城的那几位“下属”闲聊。 “城主您一直扛着他,累不累?”郑始第殷勤道。 其实他也就是谄媚一下客气客气,哪知城主竟然真的轻飘飘地回了一句:“累啊。不然你帮我扛着?” 那小鬼顿时150度转过头来,惨白的瞳孔阴恻恻地盯着郑始第,磨了磨尖尖的小虎牙。 郑始第差点当场吓尿:“呃不不不,我哪里有城主您的英明神武、强健体魄,您的傀儡,自然是独属于您的……” 那只小鬼听了这话,才慢慢把头转了回去。 郑始第看着他那无比丝滑的大幅度转头动作,忍不住伸出手哆嗦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哎,城主,大家都传说您是个粗犷大汉呢,”郑始第说,“没想到竟然是如此英俊潇洒、风流气派,果然不愧是咱们千面城的老大!” 城主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觉得这就是我的真面目了?” 郑始第忽然感到一阵不妙,立刻求助地看向李婳声。 李婳声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对着城主甜甜一笑:“谁不知道城主您千变万化,易容之术如鬼斧神工呢?您现在的样子,想必也不过是随手换上的一副皮相罢了。当然,一看千面城里的布局设计,就能体会到您的审美与修为的高妙!” 第119节 “哦?”青衣人嘴角一勾,“怎么体会的,说说看。” 李婳声:“……???” 她顿时后悔自己多嘴,谁知道城主到底是爱听具体的夸奖,还是在阴阳怪气说他们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绞尽脑汁:“譬如咱们城进去之后,到处都是迷雾与阵法……尤其是从人间道进去的那个蝶阵,千千万万的蝴蝶隐匿在暗中,但凡识别出非千面城的人就会群起而攻之,这安保系统可真是无懈可击又超级环保呀!” “不错,”舟向月不动声色道,“还有呢?” 李婳声:“……” 她求助地看了一眼郑始第。 于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东拼西凑绞尽脑汁地夸了一路千面城的各种设计,譬如某个地方的机关多么精妙啦,哪里的法阵多么严密啦,修罗道的杀手们多么神秘厉害啦,人间道的经营管理多么科学合理啦,甚至还病急乱投医地说到饿鬼道的炊事班后勤做的饭挺好吃…… 两人直说得口干舌燥,终于被城主的小鬼傀儡给解救了。 “……平安,你打我干什么?”舟向月纳闷道。 从刚才开始,小鬼就伸出两只小手“啪嗒啪嗒”地拍他的肩膀。 “啊!”柯短命惊叫一声,支支吾吾地指着舟向月的头上,“那个,城主大人,您的傀儡他,他,他……的脑袋没了!” 洛平安的脑袋掉了。 舟向月光顾着找那几个人套话,连他脑袋掉了都没发现,走出去好几十米才发现。 回去找到小鬼脑袋的时候,脑袋正在生闷气,跟个保龄球一样在地上到处打滚,头发上、脸上到处沾满了泥水。 舟向月:“……” 他叹口气,小心翼翼把小鬼脑袋捡起来,用衣袖擦擦干净,又给按回去,还不忘道歉:“是师父不对,小平安不生气了啊。” 余下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围观。 李婳声和郑始第:……原来我们传说中凶残无情、杀鬼如砍瓜切菜的城主竟然会这么温柔地对自己的傀儡! 等到城主把小鬼哄好了,几人再次往前走。 没走多远,又看到了一个岔路口,指向浓密的榕树深处。 「←眉瘦岭木栈道」 “哦,又到了,”青衣人笑吟吟道,“走吧。” 片刻之后,李婳声几人远远站在一旁,看城主又在那块写着「远离木栈道」的牌子上写写画画,还轻声哼着歌,仿佛心情极好,不由得面面相觑。 李婳声:“你说,城主这是在做什么?” 郑始第:“不知道,可能他喜欢……” 李婳声:“喜欢啥?” 郑始第:“……” 呃,喜欢在公共财物上乱涂乱画? 他们战战兢兢地互相看了一眼:听说大佬们都有怪癖,可能这就是城主的怪癖吧? 「不要踩缝」 舟向月满意地看着自己歪歪扭扭刻在木牌上的字。 本体和考生们走在外侧的环形木栈道上,而这个马甲则和几个非考生境客走在里侧的眉瘦村里,因此比考生们走得快。 刚开始几个计步牌,他还只能来得及提前在纸上写好瞎编的规则,然后用块小木片钉在木桩上。现在距离逐渐拉大,他甚至有闲情逸致直接在木牌上刻字了。 在他的耳边,时不时传来只有他能听见的系统播报音: “叮!生命倒计时+5分钟!” “叮!生命倒计时+5分钟!” “叮!”“叮!叮!叮!” 每一声播报,大概就是一个考生战战兢兢地对他瞎写的规则信以为真了。 虽然每次只能骗到五分钟,但苍蝇腿也是肉。 而且这还不是苍蝇腿,是蜈蚣腿呢。 等到青衣人扔掉手中尖锐的小石子,踱着步走回来时,李婳声看他似乎心情不错的模样,斗胆开口:“城主,可否请问一下,您这一路上是在……?” “哦……” 舟向月想了想,还认真搜寻了一下舟倾的回忆,“无线充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救命啊,在规则怪谈的魇境里创造规则,还有人性没有】 【绝了,宁就是传说中的五行缺德吧?】 【我赌咒发誓这绝对不是千面城主,马甲也肯定不是!城主大人从来不干这么恶趣味的事情!】 【我就等着看其他人什么时候发现他是假的,到时候看这个大忽悠怎么办!】 第82章 荣枯(1更) 「您已前行800步,并将于200步后离开观音瀑布路段。」 楚千酩几人看着挂在路灯柱上的这块牌子。 眼看就快离开这见鬼的观音瀑布路段了,但他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还只是木栈道的第一个1000步而已,就已经这么凶残了,不知道后面是什么样…… 而且,这块计步牌不像刚才那几块一样立在岔路口,文字内容也有变化。 在计步的那一句底下,还有两行文字。 「请记住,路灯是笔直的柱状,顶部有圆形灯罩。」 「路灯会发光,灯罩一定不会被榕树须覆盖。」 「路灯不是人。」 「如您发现路灯形状发生变化,请低头做默哀状,务必保持静止,等到路灯恢复正常之后迅速离开,在此期间不要同路灯对视。」 几人不约而同地离面前的这根路灯柱子远了一点。 “……怎么样算是和路灯对视?”越瑾之皱眉道,“看到路灯就算吗?但如果我们不看路灯,怎么知道它是不是恢复正常了?” “呃,如果把路灯想象成人的话,可能灯罩的位置就是头?只有看到头上的眼睛才算是对视。”楚千酩说。 “别,你可别把它想象成人。”钱多头痛道。 楚千酩这才想起刚才他们的经历,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 几人向前走去。 越瑾之若有所思道:“木栈道已经走了将近五分之一,可是我们得到的线索都零零碎碎,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呃,要遵守规则?”楚千酩挠头道。 钱多翻了个白眼。 唐思恩说:“很多规则都很奇怪。” 越瑾之点点头:“目前我们至少应该清楚了,在这个魇境里,尤其是这条木栈道上,遵守规则十分重要。可是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影,更别说境主了。我们验证境主的机会都没怎么用到。” 楚千酩:“对哦!很奇怪,到处都没人。是不是因为村民都在村里?” 越瑾之:“有可能。但是我们的身份是游客,游客须知很明确地写了我们需要进景区,村长也说不准进村。” 楚千酩:“会不会秘密其实在村里?那我们是不是进村里看看……?” 几人噤声。 话虽这么说,但他们都对违反规则的下场比较有心理阴影,不是很想去尝试。 越瑾之:“你们之前有注意吗?我们走的这条木栈道是沿着眉瘦村环绕一圈的,上面分布着几个景点。也就是说,其实第一个景点和最后一个景点距离并不远。第一个是山神庙,最后一个是笑儿崖。或许再走走就会有线索了。” “这条木栈道设计确实挺不错的,”舟向月说,“或许是这个魇境的境主喜欢让猎物走过一段长长的观光路,经过恐惧的充分浸泡腌制之后享用,口感更爽脆。” 几人:“……” 楚千酩:“啊这,很有仪式感……” 钱多恼火道:“你个废物少说两句会死吗?” “那个……”唐思恩在几人的讨论声中弱弱开口,“现在,路灯形状算是变化了……吗?” 众人:“……” 几双眼睛战战兢兢地往前方不远处路灯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纷纷像触电一样猛地移开目光。 原本细长的路灯柱此刻覆满了榕树的触须,仿佛一个极其瘦高的人影垂下长长的浓密而干枯的头发。 楚千酩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又想到瘦长鬼影了。 下一刻,他连哆嗦都不敢哆嗦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低下头,大气不敢喘。 沙沙沙。 垂到地面的枯槁榕树须在木栈道上摩擦出粗糙的声音,似乎只是转眼间,那些榕树须就垂在他们脚边。 楚千酩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牙关咯咯打颤的声音。 沙沙沙。 摩擦的声音不断逼近,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浓郁得令他作呕的湿黏血腥味,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钻进骨髓。 他垂着头,看见垂在地面上长长的触须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钱地立在原地,心想这几条规则应该比较好遵守,只需要垂下头,保持不动——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瞬间就僵硬了。 第120节 谁在这时候恶作剧?! 可是身后的人都同为进入魇境的考生,他们不会违反规则来拍他的。 如果不是他们,又是谁拍了他的肩膀? 钱多感到一股凉意控制不住地沿着脊柱向上蔓延。 就在这时,“啪嗒”一声,他的通灵瓦猫忽然掉在了地面一处低矮的水洼上。 钱多下意识看过去。 通灵瓦猫那双黑漆漆的瞳仁不在眼睛中间,而是幽幽地转向了他这边。 同一时间,他在瓦猫脚下的水面上看到了路灯上垂下的干枯榕树须,以及一双倒映出来的眼睛。 那是一双竖瞳。 被那幽绿眼眸中一道细细的惨黑色瞳仁盯住,钱多浑身发冷,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 他一瞬间意识到,那是路灯的眼睛。 *** 十几分钟后。 “小唐兄?”舟向月戳戳唐思恩,“小唐兄起床啦。” 唐思恩僵硬地低头太久,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感觉脖子都不是自己的了:“结,结束了……?” 舟向月笑嘻嘻:“结束啦,你还打了个盹儿,好福气。” 唐思恩战战兢兢地抬头望去。 路灯再次恢复了正常,笔直的路灯杆,上面是一盏脏兮兮的灯。 之前沿着高高瘦瘦的路灯杆子垂下来的浓密榕树须,和他脑海中那些摄魂怪、瘦长鬼影一类的东西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钱多消失了。”越瑾之神色凝重地说。 几人都望过去。 湿漉漉积了雨水的木栈道地面上,原先钱多站的位置只剩下一堆衣服。 正是钱多的衣服,就好像人凭空消失了一样。 一种难言的窒息恐怖感在几人间蔓延开来。 直到舟向月再次掏出火钳拨了拨那堆衣服,还一边拨拉一边嘀咕:“人估计是救不回来了,考试下线了吧。唔,别人挂科都是带衣服的,小钱兄弟难道是赤果果地结束考试?也不知道学院直播给不给打码。” 几人:“……” 听我说谢谢你,突然就没有恐怖气氛了呢。 舟向月的火钳碰到了个硬的东西,“咦,这不是小钱兄弟的旺财么。” 通灵瓦猫笑得眉眼弯弯,歪倒在那堆衣服里。 舟向月拿火钳一下就给夹起来,拿到眼前看看:“小钱兄弟估计是回不来了。衣服都弄脏了就算了,这个吉祥物还是给他带回去吧。” 他伸手给瓦猫揣兜里了。 几人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 好在最后的一百米走得还算顺利,很快,他们便看到了和观音瀑布路段起始点一样的石碑,只是这里的石碑被榕树须层层缠绕,比之前那块裂得还要厉害。 原本依山而行的木栈道在这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延伸进茂密树林里的许多小径。 满眼都是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 「万木春榕树谷:1000~2000步」 「步栈道1000至2000步范围为万木春榕树谷。榕树谷以漫山遍野的上万株榕树得名,沿途植被繁茂,郁郁葱葱,请尽情享受榕树谷的清新空气与满目苍翠。」 「榕树谷凝聚天地精华,生长在此处的榕树有灵,喜爱与人类互动。请游客在游览榕树谷时遵守以下规则。」 「如听到榕树的哭声,请不要停留,尽快通行。」 「如听到榕树的笑声,请注意,这是榕树“一二三木头人”游戏开始的信号。」 “……这规则越来越可怕了。”楚千酩嘴角抽搐。 现在,原本七人的小团队只剩下楚千酩、越瑾之、唐思恩和舟倾四人。 “虽然古怪,但毕竟是魇境,接受就好。”越瑾之说,“只是前面的规则看起来还算明确,最后的一二三木头人游戏却没有说明。榕树和我们玩游戏?” “我知道!”楚千酩说,“一二三木头人,就是一个小孩面对墙站在那里,背后其他小孩在他说‘一二三木头人’期间往他那边靠近,但是每次他说完这句话就会回头,这时候其他人就不能动,如果动了就得过去和那个蒙眼小孩手牵手。等到有人碰到蒙眼小孩,所有人就要赶紧跑回起始线,那个人在后面追,如果有人被抓到就要去做下一个抓人的人。” 唐思恩:“啊,我们那里管这种游戏叫红灯绿灯小白灯。” “但是这有点奇怪,”越瑾之说,“和榕树怎么玩一二三木头人?” “会不会是像刚才那样,如果听到了笑声,榕树就会像蒙眼小孩一样转过头开始‘看’我们,我们就要保持不动,不能跟它们对视,不要被它们看见?” 楚千酩一边说一边左顾右盼,“但是又是那个问题了,怎么才算被榕树看到了?路灯至少还有个脑袋比较好判断,但榕树的眼睛长在哪里?总不能是每片叶子都……”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笑声。 低沉、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从他身后传来。 楚千酩一个激灵转过身来,顿时惊恐地倒退了一步。 其他人都消失了。 黑影幢幢的林间一片死寂,只剩下他自己。 更恐怖的是,他记得自己原本站在一条林间小径上,来的方向还能在枝叶掩映间依稀看见木栈道的栅栏与公告牌。 但此刻,他面前只剩下一棵巨大而茂密的榕树,树干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向他的方向扭曲弯躬,千万条榕树须阴森森地垂下,遮挡住了大半视线。 咕咚。 楚千酩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 他莫名有种感觉,榕树上真的有什么东西,像是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阴恻恻地盯着他。 问题是…… 刚才这棵榕树,在这里吗? 第83章 荣枯(2更) 唐思恩上一刻还在听着同学们不明觉厉的分析,不过是转头看了几眼周边树丛的工夫,听到那恐怖的笑声之后,再一转头就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 他下意识张口呼救,但又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唐思恩咳得眼泪汪汪,结果刚把眼泪擦掉,就又被面前垂下的浓密长发吓了个半死。 定睛一看,这不是头发,是密密麻麻的榕树须。 ……这这这些榕树须刚刚绝对不在这里吧?! 几乎是同一时间,背后传来了恐怖的低沉笑声,以及仿佛千万条触须在地上的摩擦声。 沙沙沙。 它在靠近。 不祥的摩擦声迅速由远及近,唐思恩根本没敢回头看,拔腿就跑。 作为一个不爱运动的胖子,他简直在这个魇境里跑出了他体育生涯的巅峰。 呼……呼呼……唐思恩剧烈地喘息。 可他慌不择路地转过一片树丛时,顿时眼前一黑—— 面前出现了一片被榕树挤裂的坍颓墙壁,两边都被茂密的树丛死死挡住。 这是个死胡同。 唐思恩借着跑动的速度冲过去,原本还想鱼死网破地试试自己的潜力能不能爬上墙壁,可临到头了还是踉跄地来了个急刹车。 ……墙太高了,楚千酩或许能爬上去,他实在是不行。 唐思恩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深刻地下定决心一定要减肥! 可惜意志力不能救此刻的他。 沙沙沙,背后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越逼越近。 唐思恩绝望了。 他哆嗦着伸手进口袋里想要掏手机求救,但刚碰到手机就想到没有人会来救他。 他也不能放弃,放弃就是挂科。 无数恐怖的幻想在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掠过,他只能在原地这么等着恐怖的怪物出现,或许会像张鹏程那样从高处摔下去,也或许会像钱多那样整个人凭空蒸发…… 不怕不怕,死不了的,顶多会比较痛,就算这里死了考官也一定有办法让他恢复…… 他脑海中掠过无数种可怕至极的场景,忍不住死死靠在断壁残垣的角落里,抱头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紧张得快要昏厥了。 装鸵鸟虽然怂且没用,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了…… 沙沙沙。 沙沙沙。 叮铃铃! 手机忽然响起来,吓得唐思恩一个激灵睁开眼。 这一眼更是惊吓——密密麻麻的榕树须就垂在他眼前,从几步开外一棵向这边扭曲生长的榕树上垂下,仿佛头顶有一个女鬼就藏在浓密的枝叶间,干枯的长发几乎要垂到唐思恩身上。 叮铃铃! 夺命铃声再次响起。 唐思恩回过神来,破釜沉舟地在屏幕上一划——如果是宣布有人破境,考试结束就好了!! “小唐兄!”舟倾的声音有些气喘吁吁地从手机里传来,“盯着榕树!” “你才是游戏里的蒙眼小孩!” 第121节 游戏里的蒙眼小孩? 什么游戏? 一道亮光骤然刺破了唐思恩脑海中的一团混乱。 他猛地抬头看去。 从四面八方垂下的榕树触须在他眼前十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一二三木头人,只要在你视线里,榕树就不会动,”电话里的舟倾咳了两声,似乎是刚才说得太急激了凉气,“别眨眼,你一眨眼,榕树就会逼近。” 晚了,唐思恩几乎是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 不过就是他上下眼皮一碰的瞬间,面前的榕树须又近了一寸,几步外的榕树树干也扭曲得更加厉害了。 就像是一个弯下腰向他伸出手的阴邪老太婆,垂下密密麻麻的干枯长发…… 唐思恩:“……舟倾救命!!!qaq” 电话那头的声音正在说“小心身后”,闻言沉默了一瞬间。 随后,舟倾的声音倒像是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地安慰他:“等着吧,能撑到我过去就撑,不能撑你结束考试也良好了。怎么,不满意?” 唐思恩:qaq 他吸了吸鼻子,没敢眨掉眼里冒出的泪花:“满意满意……” “嘟嘟嘟……” 电话那头舟倾根本没听他回答,直接挂了。 唐思恩:……呜。 舟倾舟倾,你快来啊。 他哆哆嗦嗦把手机塞回去,瞪着眼睛去瞧这棵张牙舞爪地弯下腰来的榕树。 那些墨绿色的榕树叶和干枯拖地的触须都一片死寂,却无一例外地朝向唐思恩的方向,就像是无数只眼睛正藏匿在那浓密的榕树须和枝叶间,带着森森恶意盯着他。 没过一会儿,他的眼睛很快就酸痛得不行,忍不住眨了一下。 这时,头顶传来一声不祥的碎裂声。 唐思恩一抬头,正看见一块石头从头顶的墙壁上掉下来,正正砸在刚才他脑袋的位置——要不是他及时闪开,就脑袋开花了! 随着石头掉下来的还有一片尘土。唐思恩正好抬头去看,被扑了一脸。 他顿时眼泪就下来了。 尘土迷了眼睛,最大的酷刑就是不能眨眼。 那滋味真是太痛了。 唐思恩实在是忍不住,一边狂飙眼泪一边眨了几下眼睛。 第一下。 原本几步开外的榕树又闪现近了一些,遮天蔽日,从三面将唐思恩的去路包裹得严严实实。 第二下。 触须已经垂到了额前,马上就要碰到他。 第三下。 仿佛干枯指尖一样的触感触及了他的头顶。 浑身血液都冲上头顶,唐思恩终于崩溃了。 他猛地伸手抹了把泪,感到榕树须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粗糙质感,从脑袋顶部如游蛇般蜿蜒而下,伸向他紧闭的眼睛,逼近他致命的咽喉——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一股热浪骤然袭来! 同时传来的,还有熟悉的嗓音:“闭眼!” 唐思恩下意识闭上了眼。 头上榕树须的包裹猛然一轻,那些触须就像突然受到惊吓一般缩了回去。 唐思恩在一片泪光中再度睁开眼时,只见原本铺天盖地向他逼近的榕树枝叶与触须竟然已消失殆尽,面前是一片晃人眼的闪亮火光,火光旁露出一张无比亲切的脸庞。 舟向月拿着燃烧的枯枝,笑眯眯向唐思恩伸出手:“还好吧,小唐兄?” 紧接着,他被感激涕零的唐思恩抓住手,用力把他拉起来—— 然后一个趔趄,差点也被带倒了。 舟向月:“……” 舟倾,你看你的弱鸡身体! 唐思恩被闪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扶着石头自己站起来,讪讪道:“抱歉啊舟倾,我太胖了。” 舟向月扶额:“没有没有,是我这身体太不争气了。” 唐思恩:“没想到这么恐怖的榕树居然怕火……” 舟向月:“其实也就是瞎猜的。再怎么厉害,它也是树啊。就算不是树,只要是活的东西,多少都会怕火吧?” 唐思恩一想也是,树木怕火,再正常不过的常识。 【卧槽,原来还可以这样?小船牛逼!】 【没什么了不起的,其实栈道入口处就有暗示啊】 【当时公告牌上不是就写了嘛,「森林防火,人人有责。步栈道沿线林区为禁火区,禁止携带火种进山,禁止燃放鞭炮、野炊生火、点放孔明灯等。」】 【本来就是常识,规则还又向境客暗示了一遍榕树的弱点】 【那怎么别人就没想到?就连上一场南蓁想到这个,也因为没有带火种,最后只能快速通过榕树谷。为黑而黑大可不必】 【只是大家习惯了这个魇境里的规则都是必须遵守的守则,这条规则混在其他规则里,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我不能违反”上。】 【的确,这是一个思维盲区,还是需要反应足够快才行】 片刻之后,舟向月带着唐思恩,两人各自拿着火把背靠背前进,从榕树丛里杀出一条血路,很快找到了楚千酩。 楚千酩身处好几棵榕树的夹攻之中,几乎被遮得密不透风。要不是舟向月一个电话打过去,楚千酩的手机响了,他们两人怕是要错过他的位置。 “师兄?”舟向月问道。 “我在这里!”楚千酩的脑袋从树丛的缝隙间露出半个。 胆小的楚师兄居然还没挂,舟向月其实有点意外。 怎么说呢,他只是礼节性地问一问而已,没指望他还活着。 楚千酩不仅没挂,看起来状态还不错,甚至还转过头来,一只眼睛冲师弟wink了一下。 “厉害了师兄,”舟向月惊讶道,“还有力气冲我抛媚眼,看来你还能撑一会儿。” “师弟……!!”楚千酩眼泪汪汪地又冲他眨了另一只眼睛,看起来格外哀怨,“我是两只眼睛交替眨眼,才活到现在的……” 第84章 荣枯(1更) 刚把楚千酩救下不久,几人在树丛中看到另一边也亮起了火光。 舟向月微笑起来:“看来越瑾之也找到了榕树的弱点。” 几人很快便各自循着对方的火光重新聚集到一起。 越瑾之一边警惕地拿着火把四处映照,一边说:“我看到你那边的火光,猜到榕树弱点是火,所以我就自己动手了。” “万幸,我们没有再在这里折损人员。” 其实找到榕树的弱点是火之后,万木春榕树谷这一段一千步的路程反而比最开始的一千步要好走许多。 几个人每人都捡了两根枯枝点燃,警惕地拿在手上,一边来回照着四周,一边慢慢地往前走。 或许是因为他们用流氓的方式打破了游戏规则的缘故,那些榕树远远近近地跟着他们。 铺天盖地的干枯榕树须仿佛某种不明生物的触须一样贴着地面爬过来,无数片深浓的墨绿叶子一片死寂地盯着他们,让每个人都感觉到如芒刺在背的冰冷恶意。 轻轻重重的沙沙声在他们身后响起,听得唐思恩头皮发麻。 越瑾之及时提醒道:“别回头。” 别回头。虽然回过头,背后那些榕树就不会动了,但“不要回头”是整条步栈道的规则。 唐思恩的鼻尖冒了汗,他硬着头皮拿着火把往前走,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毛毛地掠过他的后颈,就像是什么人的头发…… 他咽了口口水,又把自己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感觉,好像有一双充满恶意的冰冷的眼睛,正从身后看着他…… 有人在跟踪窥伺他,而且越来越近,就快要贴到他的后脑勺上了…… “你们看!”楚千酩眼尖地喊道。 又是一块路边的石碑。 石碑坍塌了一半,剩下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 「杜鹃峡漂流:2000~4000步」 「步栈道2000至4000步途径杜鹃峡,游客可继续沿栈道前行,也可体验杜鹃峡漂流。」 楚千酩:“那肯定是继续沿着栈道走比较好吧!” 走栈道再可怕,还能可怕过杀人的榕树和诡异的木偶吗?而且他们已经走了好半天,基本熟悉了栈道上各种规则的套路,而漂流什么的……一听就很恐怖。 舟向月拍拍他的肩膀:“你看那里。” 石碑边上贴了块公告,上面是歪歪扭扭的手写字体: 「步栈道杜鹃峡路段因山石滑落严重损毁,无法通行,请游客通过漂流前往下一路段。 ——眉瘦岭生态风景区管理委员会」 楚千酩:“……” 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伸长脖子往前面曲折的栈道深处看:“我看着前面好像路也没有封啊……” 因为栈道曲折加上绿树繁茂,只能看见前面一段大概十来米的路,和观音瀑布路段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后面就被树木挡住看不见了。 第122节 “那师兄去走吧!”舟向月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要是走到前面发现此路不通,你也别回头了,冲我们招招手示意一下,我们就不进去了。” 楚千酩:“……那我呢?” 舟向月无辜道:“不是师兄你想去走吗?可是栈道上又不能回头,要是我们一起过去,到了前面发现路真的封了,岂不是全都得死在那里,多不划算。” 楚千酩:“……算了,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我们一起去漂流吧。” 【哦吼,完了】 【这真是我见过的运气最差的一届考生,都活着走到杜鹃峡了,居然会因为塌方不得不去漂流】 【奇了怪了,前面那段路我记得也不算很险吧,居然还会山体滑坡】 【绝了,这魇境真的蛮神奇的,居然每一场都不一样。上一场考试的时候,杜鹃峡这一段的栈道还是可以走的吧?而且还是难得没什么鬼鬼怪怪的路段,毕竟鬼怪都在漂流上呢,作死的或者艺高人胆大的才去漂流】 【是啊,南蓁那样的少年天才可以走,这一帮奇形怪状的小朋友过去……丰富死法库吧】 漂流要从栈道旁的一个小岔口沿着石阶走进深林,一直向下走到河边的起始渡口上。 石阶上生满了潮湿的墨绿色青苔,滑的很。 舟向月刚走上去一步就摔了一跤。要不是楚千酩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可能瘦弱的少年已经从台阶边缘滚下去了。 “师弟小心!”楚千酩担忧地把他拉回来,“嘶,你胳膊肘都擦破皮了,本来就身体不好,一定要小心……” “多谢师兄。”舟向月拍掉身上的泥土和草叶,瞥了一眼胳膊肘上擦破皮露出来的鲜红血肉,“等下到河里洗洗就行了。” 【嘶,我看着都好痛,花瓶居然这么淡定】 【敬他是条汉子】 【眼花了,他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 几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回旋的石阶逐渐走进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中。 他们身影即将消失的那一刻,石碑下台阶旁的草丛里传来细碎的窸窣声响。 通灵瓦猫从草丛里露出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幽幽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片刻之后,它耳朵一动。 只见草丛微动,里面试探地伸出了一只毛绒绒的爪子。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从旁边伸出,一把抓住了那只爪子。 旺财惊愕抬头,撞上一双阴森微笑的眼睛:“抓到你了。” 【卧槽!魇境缺大德给我切旺财视角,滴水观音的笑容好可怕啊!】 【说实话,刚才他带着几个人隐藏在附近守株待兔的时候,我真是为这几个小崽子摸了把汗。滴水观音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吧?居然就这么把他们放过去了,我竟然有些感动,抹泪.jpg】 另一边,给“城主大人”鞍前马后伺候了半天的李婳声、郑始第和谢三元探头探脑地看过来。 谢三元壮着胆子问:“城主,您咋知道前面路段塌方走不了啊?” 青衣人:“我不知道啊。” 几人:“啊???” 那你还贴上这张纸不让他们走栈道,让他们去漂流? 青衣人撇了他们一眼,微笑起来:“后生嘛,欠练。漂流一听就比栈道更适合历练,魇境里多见识见识,以后才能见什么都不慌。” 几人:“……” 他们面面相觑,没谁敢先开口——城主大人可真是,真是…… 他们没敢说出口的话,弹幕里满天飞。 【我愿称之为无限缺德】 【好缺德我好喜欢,缺德他妈给缺德开门,缺德到家了】 【后生嘛,就是欠练!!】 *** 「杜鹃峡漂流」 「杜鹃峡漂流位于眉瘦岭重峦叠嶂的高山峡谷深处,从眉瘦岭栈道中部出发,终点在眉瘦岭民俗文化馆,全长███,总落差144米,最高落差达到██米。」 「杜鹃峡漂流沿线河道天然原始、森林覆盖率高、沿途地势景观丰富,时而激流勇进,时而悠闲惬意,全程伴随着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叮咚水声,如同大自然的窃窃私语。」 「杜鹃峡漂流仅限年满18岁游客参与。成人票20元/人,学生票15元/人。」 「本景点无人售票,请勿相信任何人兜售的门票,请勿从任何售票员手中购票。」 「漂流时请勿携带贵重物品,请妥善保管易脱落的首饰配饰。」 「上船后,请听从指挥员的安排,穿好救生衣,找到安全绳。」 「漂流为具有一定危险性的娱乐活动,请遵守漂流须知,注意安全。如因不遵守规则导致任何伤害,游客后果自负。」 楚千酩大为震惊:“……好家伙,我们进魇境里挨吓,还要付钱?那我不付钱,可以不吓我吗?” 舟向月:“我支持你师兄,去吃个霸王餐,顺便给我们直播个结果。” 【小楚总是抱有一些天真的幻想】 【哈哈哈哈哈哈小楚等会知道漂流买票的真相,岂不是要更加崩溃】 几人的目光犹豫不定地扫过漂流渡口前相对摆放的两张桌子。 左手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脏兮兮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方方正正木头箱子,开口处可以看见里面塞满了钱币。 楚千酩伸长脖子一看,还是现世的纸钞。 右边的桌子则有两个差不多的箱子,一个同样塞满了钱币,另一个则露出一角油印的纸张,看起来像是什么上世纪的老旧门票。 只是桌子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身姿僵硬的木偶,从头到脚都生满了大大小小的霉斑,乍一看就像是一具腐烂了的尸体,吓人一跳。 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木偶和之前的一样,脸上是僵硬的猩红嘴唇,上头一对死气沉沉的灰黑色眼珠。 两张桌子相对而立,两口箱子就像是两只黑漆漆的棺材,里面塞满香火钱。 配上渡口一道低矮的牌坊木门,褪色生霉的木门后是被繁茂树林遮蔽得幽深不可测的河道,看起来阴森森的,活像是……在向门后什么阴邪的玩意上贡。 楚千酩觉得自己心里的警铃都快响彻天际了:“这个鬼……”他慌忙把字咽回肚子里,“漂流,真的是人能漂的吗?” 就像是呼应他的话一般,一阵咔咔咔的木头摩擦声传来。 桌子前的木偶一顿一顿地转过头来,被霉斑覆盖了大半的猩红嘴唇缓缓咧开:“几,位,买,票,吗?” 惊得楚千酩忍不住退开一步。 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因为他们都立刻想起了刚刚才看到的规则: 「本景点无人售票,请勿相信任何人兜售的门票,请勿从任何售票员手中购票。」 越瑾之谨慎地摇摇头,抿唇没说话。 几人都看向另一张桌子。 这张桌子倒是没人。 无人售票,用的还是现金付款,没有找零。 楚千酩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连个付款码都没有?!在外头都不用现金了,哪个冤大头进魇境会带钱啊?” 唐思恩欲言又止:“……” 唐·冤大头·思恩:“呃,我带了。” 楚千酩:“……” 楚千酩:“呃,抱歉师弟,我不是有意的……但我能问问你是啥考虑吗?” 唐思恩:“……其实只是塞在裤子口袋里一直忘记掏了。” 唐思恩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那个,我就这么多……好在我们几个的票是够了。” “多谢你!等出去还给你,”越瑾之看了看价目表,“我们应该是算学生价吧?不过这漂流价格倒还真不贵。” “……是不贵,本来是无偿吓人的,多几块都是赚啊。”楚千酩还在不甘地碎碎念。 每人15元的票价,一百元纸钞绰绰有余,只可惜浪费掉40块。 唐思恩战战兢兢地把一百元塞进纸钞箱子里,随后几人轮流把手伸进卖票的箱子里,各扯了一张票下来。 舟向月最后一个取票,他把手伸进箱子里,顿了顿。 他取的就是最后一张票。在票的末端,摸到了什么冰凉细长的东西。 ——那触感,就像是死人的指骨。 他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稍一用力扯下票来,晃荡着跟上另外几人。 他们各自都在紧张地端详自己手中的票,或是探头探脑地观察渡口,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一点点异状。 【嗐,这里算是个必杀局了,谁能想到木偶才是无人售票啊……】 【没错,尸体藏在无人售票的桌子底下,伸出一只手在箱子里攥着票,这都能算有人售票,这个境主真的很离谱】 【越瑾之还是很不错的,是个种子选手。另外几个就算了,楚千酩好歹还能走武力流,要是能稳住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但废物花瓶……叹气】 【其实他前面的表现还挺令我惊讶的,但这一段的鬼实在是刚好克他,板上钉钉地玩完了。】 【没啥好说的,提前给几位点个蜡吧(蜡烛)】 第85章 荣枯(2更) 几人沿着生满了青苔的台阶向下一直走到渡口,渡口旁是一片还算开阔的水面,但顺着水流往前一点就被闸门拦住了。远处依稀可见蓊郁的山林和曲折河道。 可以看见渡口下水波荡漾,几只又小又破的皮筏子飘在水面上,脏兮兮泛着油光的绳子系在渡口,随着阵阵波浪一松一紧地浸在水里。 皮筏子非常小。 渡口立着木牌:“一人一船,请勿超载。” “救命,这可是漂流啊!!”楚千酩看着破破烂烂的小皮筏子,表情崩溃,“那不应该是两三个人一只筏子吗?为什么要一人一个?” 渡口有一个灰霉生得格外重,近乎腐烂的木偶。 第123节 那木偶身子不动,脑袋咯咯咯地转回来,卡一卡:“请,务,必,一,人,一,船,每,条,船,不,可,承,载,超,过,一,人。” ……这大概就是漂流的指挥员了。 楚千酩和唐思恩可最怕这个了—— 不出意外的话,就要落单了。 可这是魇境,但凡落单了,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几人拉拉扯扯叽叽咕咕,很不情愿地下了渡口,分别坐进一只皮筏子里。 渡口下就是一个小陡坡,陡坡前拦着一道闸口,防止有人还没准备好就随着水流落下去。 几人小心翼翼地坐进各自的小皮艇里,水波晃荡,不得不手忙脚乱护着自己的时漏。 “那个,请问这水有多深啊,”楚千酩战战兢兢地探头看了一眼水面,看不清河底,“我们要漂多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木偶没回答,甚至半句废话没有。 它绑在手臂上的绳子一扯,渡口的闸口开了,几人瞬间被汹涌而至的水流冲下了陡峭的滑道! 急速的失重感中,水花骤然四溅,遮挡住了全部视线。 下落! 下落!! 下落!!! 砰!!! 皮筏子重重地落在汹涌溪流中,激起一人多高的水花,根本躲闪不开。 越瑾之整个人都被飞溅的水流泼湿了。 她一手拧了拧湿漉漉往下滴水的袖子,另一手依旧护着自己的命烛时漏。 但尽管如此,在湍急的水流中,短短的命烛还是肉眼可见地飘飘摇摇,越来越快地变短。 越瑾之抿了抿唇,扭头看身边。 模糊的视线里,可以看见楚千酩他们几人的皮筏子远远近近地飘在附近,同样在水流中左冲右突,被一阵一阵飞溅的水雾挡住看不清楚。 狭窄的溪流岸边满是参天大树,密密匝匝地遮住了天光,河道上一片晦暗。 “咕——咕——咕——咕” 诡异轻灵的杜鹃叫声忽然从树林深处传来。 越瑾之瞬间想起了之前看到的规则,“眉瘦岭没有杜鹃”。 眉瘦岭没有杜鹃,却有杜鹃的叫声时不时传来。 此前的叫声都是八声杜鹃,而现在,杜鹃的叫声开头声调明明和八声杜鹃一模一样,却在叫了四声后戛然而止。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一口咬断了脖子,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气绝身亡。 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上越瑾之的心头。 就在这时,一阵裹挟着水雾的冷风急速掠过她的耳畔。 越瑾之在刹那间意识到危险逼近。 她猛地往后一倒,瞳孔骤缩。 一根断裂后横拦在河面上的粗壮树枝几乎是贴着她的额发横扫过去,尖锐的端口散发着森森寒意! 刚飘过这根横倒在河道上的树枝,越瑾之连忙冲后方喊道:“小心!有树倒下来拦住了河面!” 又一个急弯到来,噼里啪啦地水花四溅,越瑾之也不知道后面几人有没有听到她的提醒。 漂流速度太快了,越瑾之不能一直向后张望,只好死死抓住皮筏子的抓手,稳住自己的身体。 她又要关注四周像那根树枝一样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又要护着手里的命烛不被四处飞溅的浪花打湿,神经极为紧绷。 好在后面的一段漂流虽然也到处都是急流巨浪,但主要是因为河道狭窄,没有再出现什么一不小心可能会丢命的危险存在。 又过了一会儿,皮筏子转过一道狭窄的石缝,前面的河道豁然开朗,水流也由湍流变得平静舒缓起来。 岸边露出一片生满了树丛的浅滩,大大小小被溪水打磨得光滑的石块在水中闪闪发亮。 “咕——咕——咕——咕咕……” 杜鹃的叫声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叫了五声。 越瑾之皱起眉头。 刚才是四声,现在是五声,这是什么意思…… “小瑾,小瑾!”微弱的声音夹杂在潺潺水声中远远传来。 那是杜秋秋的声音! 越瑾之猛然抬起头望过去:“秋秋?” 越瑾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见了河岸边站在水里浑身湿透的女孩。 杜秋秋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冷得连声音都在打颤:“小瑾,我刚刚跟着巡山员走了,可他把我带到这里就突然消失了……树林里有蛇,还有不知道什么鬼影……水里也有东西……” “这里太恐怖了,我不想考试了呜呜呜呜……”她的声音里满是哭腔,“小瑾,你能带我一程吗?树林里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了,一直在这里待下去,我不被冻死就被吓死了……” 越瑾之沉默了片刻。 “小瑾?”杜秋秋往前走了一步,又怯怯地站住了。 她颤抖着声音:“小瑾,你不相信我吗?” 越瑾之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开口:“秋秋,我手机热点的密码是多少?” 杜秋秋一愣,迟疑了片刻。 越瑾之的表情一点点冷下去。 “等一下!”在越瑾之开口之前,杜秋秋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多了几分哭腔:“是我的生日……980324。” 越瑾之抿了抿唇。 她又想了想:“我的猫咪,是你什么时候送给我的?” 杜秋秋一愣,眼中泛起一阵迷茫。她刚张开嘴,忽然欲言又止,仿佛在纠结什么。 越瑾之耐心地等着她回答。 终于,杜秋秋犹豫半天之后,吞吞吐吐地开口:“小瑾,我送给你的明明是狗狗啊……是三年前的暑假……” 越瑾之笑了起来:“是啊,土豆三岁了。它很想你呢。” 她将皮筏子边系的绳子往岸边一甩,勾着劲往岸边的浅滩靠近。 杜秋秋也跌跌撞撞地从河边的浅滩向这边走过来。 两人的距离慢慢靠近,浓绿的溪水也逐渐没过了杜秋秋的腰侧、胸口、肩膀……她的长发飘散在水面上沉沉浮浮,仿佛游荡的水草。 越瑾之从皮筏子里探出身去,向杜秋秋伸出手:“秋秋,你……” 眼看越瑾之马上就能抓住杜秋秋的手了,可杜秋秋却突然握紧了拳头,猛一把向旁边挥开。 两人向前伸出的指尖隔着浅浅一层水波错过。 杜秋秋那一下动作失去了平衡,一个趔趄栽倒在水里。 “秋秋!”越瑾之惊呼一声。 下一刻恐怖的一幕,几乎让她浑身寒毛直竖。 杜秋秋浓密的长发在水面上散开,依稀可以看到她沉没在水下的头颅以活人绝不可能达到的程度扭转了180度,露出了原本长发覆盖之下的后脑—— 那里也是一张脸。 那张脸和杜秋秋正面的脸一般苍白,在幽绿的水下泛着死气沉沉的灰青色。 一串串气泡随着她发紫的嘴唇一张一合涌上水面,在阵阵水花中噼里啪啦地破碎。 这张脸挣扎着露出水面,眼睛通红:“别答应我!” 杜秋秋的眼泪混着河水湿漉漉往下淌,沉沉浮浮地呛着水,“小瑾,我是骗你的!答应了我,你……咕嘟咕嘟咕嘟……你就考试结束了!” “可是你不会游泳!”越瑾之抓住皮筏子的边缘,一用力要翻越过去。 “只是……只是一场考试而已,咕嘟咕嘟……”杜秋秋一边哭一边挣扎,“我死不了的……你接着考试啊小瑾!” “你也说了只是考试而已!”越瑾之跳进了水里。 她没入幽绿的水波中,看到了杜秋秋飘起的衣服,和仿佛死人般苍白膨胀的皮肤。 大把大把的头发在水波中飘荡,丝丝缕缕地缠上了越瑾之的胳膊和脚踝,是一种滑腻恶心的触感。 杜秋秋在水中挣扎着想远离她。 一阵阵波浪推挤着她,她就像是一只白陶的泥娃娃一样,从灰青色的皮肤表面到皮肤下的血肉,都在一寸寸地向水中融化。 就像是一团淤泥聚成的怪物,在河水中现出了原形。 可是越瑾之奋力地向她伸出手去,满眼只看到了杜秋秋融入河水中倏忽不见的泪水。 她抓住了那只如同一滩软泥般的手,一张嘴在水下吐出一串气泡。 “无论如何,我陪你一起。” “咕——咕——咕——咕咕咕……” 在水中浮浮沉沉的浪头里,越瑾之恍惚间听见了六声杜鹃叫声。 一切声音都消失在光怪陆离的水波中。 【莫名有些感动qaq】 【小姐妹的友谊,很羡慕啊!就是可惜了越瑾之,她蛮厉害的】 【唉!!!就差一点点!我在瑾之师妹身上下的赌注啊t t 我本来觉得她肯定是这场第一的!】 【翠微山系统:检测到赌-博行为,警告一次】 【哈哈哈哈哈哈哈楼上失意忘形了吧】 第124节 【哈哈哈哈哈哈哈+1】 【还是经验太少,很快就会成长起来的!总比隔壁那个废物花瓶强多了!他根本一点都没发现异样啊,还高高兴兴相谈甚欢,死到临头了都不知道】 【走走走,去看他咋死吧哈哈哈哈,我蛮好奇那些东西会怎么弄死他的】 第86章 荣枯(1更) “咕——咕——咕——咕咕咕……” 唐思恩听到阴恻恻的鸟叫声,顿时又是一个激灵。 自从开始漂流之后,他这颗小心脏几乎就一直在超负荷地怦怦怦跳,刚刚才稍微喘了口气。 眼前是一片浅滩,水流难得的慢了下来。 河岸边繁茂的树林郁郁葱葱,浓得几乎化不开的墨绿色枝叶从两侧岸边向头顶伸出浓密的枝叶,在上空密密地交缠在一起,向这片水潭中投下浓重的阴影。 “舟倾?楚师兄?”唐思恩声音有点打颤。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到总令人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事就要发生。 他回头,刚想看看那两人飘过来没有,便听见舟倾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哎小唐兄!你怎么这么慢?我们都飘到你前面来啦。” 唐思恩惊喜地回头,只见楚千酩正远远朝他挥手:“这里这里!”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两人的皮筏子正好在河岸的拐角处,被岸上的树木挡住了,所以他刚才没看见。 浅滩边有一块凹陷进去的地方,水流到这里刚好被岸边抵消,便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小河湾。 唐思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找到亲人了!刚才那长长的一段河道都是落单,他吓都快吓死了。 “舟倾,师兄,你们看到越瑾之了吗?”唐思恩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皮筏子靠在那片河湾里,甩着酸痛的胳膊。 舟向月:“没截住,她先跑了。” 楚千酩递给唐思恩一瓶水:“喝水吗?” “谢谢师兄!”唐思恩高高兴兴接过水来,刚才忙着和水流搏斗,激烈运动了好半天,他真有些渴了,“我的水刚才过急弯的时候掉进河里了,唉……” 舟倾也拿出了一瓶水,一拧瓶盖—— 他沉默了。 “给我吧!”楚千酩十分自觉地伸出手去,“咔哒”一下就拧开了师弟手中的瓶盖。 舟倾脸都绿了。 他泄愤似的仰起头,咕咚咕咚开始灌水。 唐思恩憋着不敢笑。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这水怎么味道这么怪? 莫名地带着一种淡淡的浑浊腥臭味,而且滑下喉咙的时候,有种奇怪的冰凉粘稠的感觉。 “噗!!”唐思恩忍不住吐了出来。 “你怎么了?”舟倾好奇地问他,“呛到了?” 唐思恩忍不住瞥了一眼师兄。 楚千酩正在咕咚咕咚地喝水,看着渴极了的样子。 唐思恩咽了口口水,没说话。 咋说? 别人送你一瓶没开过的水,你自己亲手拧开的,然后你问他,你这水是不是不干净? 唐思恩犹豫来犹豫去,又拿起水瓶喝了一小口。 奇怪的是,这回水喝起来不再有那种异味了。 清澈甘冽的水滑过他的喉咙,润湿了他因为紧张而干燥起皮的嘴唇,他忍不住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小半瓶。 “……啊,渴死我了。”唐思恩放下水瓶,满足地叹了口气。 楚千酩此时已经喝完了他手上那瓶水,把空瓶子往皮艇的角落里一塞。 他低头的那一瞬间,唐思恩好像晃了一下眼。 楚千酩后脑的头发上,好像有什么动了一下? “师兄你脑袋后面的头发,好像……” 好像动了动。 唐思恩说到一半,像被什么冰凉粘稠的东西粘在了喉咙里。 “头发?”楚千酩闻言伸手到脑后抓了抓,然后把一只黑色的虫子拎了出来,“嗐,是只蜘蛛。” “小唐兄,你可得小心,”舟倾笑嘻嘻道,“河边的树上有很多吊死鬼虫子,你要不要看看有没有哪只也掉在你头发上了?” 就在这时,杜鹃叫声从树林深处传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 鸟叫声模模糊糊,一点也不真切。 可那声音却像是忽然摇动了什么信号铃一样,让唐思恩脑子一震,下意识看了眼手机。 锁屏上显示3分钟前有一条未读消息。 舟倾:你在哪里?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唐思恩一抬眼,发现“舟倾”正从手机屏幕上直勾勾地看着他。 然后冲他咧嘴一笑:“晚啦。” 唐思恩意识清醒时最后的记忆,是自己护在怀中的命烛时漏“砰”的一声,炸裂了。 那一刻,他听到了八声杜鹃叫。 *** “咕——咕——咕——咕咕咕……” 楚千酩正坐在浅滩上的皮筏子里晃荡自己的命烛时漏,没注意到从树林里传来的诡异杜鹃叫声。 “师弟,你看我的时漏为什么下降得这么快啊?”他疑惑又紧张地问道。 自从开始漂流之后,时漏就像开了个豁口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漏液,命烛烧得跟不要钱似的。 照这个速度烧下去,他恐怕撑不到半天就要挂了。 “唔……”唐思恩挠了挠头,“可能是因为师兄你全身都湿透了?不是说不要淋雨吗,可能漂流溅上水也是差不多的效果?” “呃,可是唐师弟你的命烛现在都比我的长了……”楚千酩小声哔哔。 舟倾笑嘻嘻喝了口水:“也可能是刚才磕了碰了哪里没发现呢?师兄你要不要看看你的命烛,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楚千酩沮丧地往皮筏子边缘一靠,想借着这里的一点光仔细检查下自己的命烛是不是真的有哪里不对劲。 后腰突然被一个尖锐的小角硌了一下。 “嘶,”他吸了口冷气,伸手过去摸了摸。 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皮筏子鼓胀的充气层之间。 楚千酩一用力,把那个东西揪了出来。 竟然是一个被折叠了很多次变得尖锐又坚硬的纸包。 楚千酩奇怪地把纸一点点捋开,发现纸上写了两行潦草的字: 「不能用现金!」这一行重重划掉,改成了另一句,「别多给,也别少给钱!」 「多给就多了,少给就少了……」 底下的一行字却写得歪七扭八,浸了深深浅浅的墨滴。 「晚了!一切都晚了」 楚千酩没太看懂纸上的内容,却莫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买票的时候,他们算是多给了钱。 ……多给就多了,多了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呼吸声忽然从面前传来。 楚千酩猛一抬头,发现舟倾的头就凑在他前面,伸长脖子想要看纸上的内容:“师兄你在看什么?” “哦,我……”楚千酩刚开了个头,揣在怀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瞥了眼屏幕。 顿时头皮都要炸了。 “舟倾小师弟”:师兄你在哪里? 楚千酩正要把纸递给师弟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四肢百骸的血液变得冰凉,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 “舟倾”歪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师兄,你怎么了?” 学院考场直播弹幕: 【emmmm不得不说这些东西学得还挺像的】 【是我的错觉吗?这些东西好像比上一场学得更像了】 【+1,跟人工智能的迭代进化似的】 【卧槽槽槽有点起鸡皮疙瘩了,鬼都能进化的吗?用进废退还是物竞天择啊?】 第125节 同一时间,幽幽的鸟叫声从树林深处传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 或许是人在骤然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大脑在玩命运转,这一瞬间就像是慢放的镜头,楚千酩竟然数清楚了杜鹃鸟的叫声,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为什么八声杜鹃只叫了七声……? 等等,好像比前几次叫的叠音更多…… 【这里特别坑,如果发现了异样,直接揭穿它们是假的的话就会激怒这些玩意,然后被它们打死!!上一场这画面都被直播打码了2333 那位小师妹恐怕得留下心理阴影了】 【这也太凶残了吧!!那这里要怎么过啊?】 【要么智取,要么硬来。智取就是让这些玩意装不下去,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假货,硬来的话……打到他们承认自己是假货就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跟鬼打架,认真的吗?让他们自己承认也基本不可能吧!】 【所以说这个漂流几乎是个必杀局啊。小唐已经挂了,废物花瓶肯定也是必死无疑的,不过我看着小楚这一身腱子肉,搞不好还真能跟它们打个平手】 【讲真,漂流一看就很危险,一般除了大佬,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走这里的,像上一场考试就只有南蓁和另一个男生来了漂流,然后那个男生就挂了】 【对哦,上一场我没看,所以南蓁在这里是怎么过关的?】 【她很快就发现身边的几个不是人,然后把它们殴打了一顿,直至它们承认自己是假的】 【……南蓁yyds!】 正在楚千酩惊恐万分地看着“舟倾”似乎往自己这边越伸越长的脖子时,手机又震动起来。 “舟倾小师弟”:遇到麻烦了? “舟倾小师弟”:这好办,让他们拿出手机。 楚千酩:“……?” 【?废物花瓶咋还活着?他那么聪明肯定发现异常了,不应该已经被那两个鬼砸成肉泥了吗?】 【哪能那么聪明,大概是还没发现所以苟到现在。要不就他那小身板,还不够鬼一掐的】 【我去瞅一眼】 楚千酩虽然觉得离谱,但对师弟莫名的信任让他眼巴巴地等着师弟的回复。 “舟倾小师弟”:不知道杜鹃叫八声时会发生什么,但我劝师兄马上按我说的做。还记得昨晚我说的吧? 这时,楚千酩画面的弹幕突然冲进了一大堆【哈哈哈哈哈哈哈】,搞得弹幕一片【???】。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我从未见过这么骚的骚操作】 【小船师弟自己欺负鬼还不算,居然还要带着兄弟一起欺负鬼!!!气抖冷!】 【什么?花瓶是用了什么道具殴打鬼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分钟前。 舟向月从皮筏子的夹层里掏出了那个小纸包,若有所思地又伸出手指在里面抠抠挖挖了半天,果然又发现了另一个塞在更里面的纸团。 「不能直接告诉它们!它们会生气,生气的它们很恐怖……」 「必须让它们自己承认自己不是那个人……」 “楚千酩”直勾勾地看着他:“师弟,你在看什么?给我也看看……” “好呀,”舟向月转过头,眨眨眼笑起来,“来,楚师兄,小唐兄,拿出你们的手机来。” 他自己以身作则,先把手机掏了出来,放在面前。 另外两人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但也乖乖地掏出了手机,都放在面前。 舟向月满意了。 “来,我数三二一,”他笑眯眯地看着那两人,“然后我们一起面部识别解锁手机。” “楚千酩”和“唐思恩”:“……???” 第87章 荣枯(2更) 滴嗒,滴嗒。 冰凉而空洞的水声。 ……好冷。 唐思恩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却依然一片昏黑。 鼻腔里灌满了潮湿的水腥味,带着一种泥土混合着落叶霉烂的气味。 他长得厚实自带保暖神器,极少有觉得冷的时候,现在却着实觉得冷得牙齿打颤。 手略微一动,便听到了哗啦哗啦的水声,一层层涟漪般的回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听得人脑子头昏脑涨。 ……他竟然泡在水里。 唐思恩迟钝地拢起双臂抱在胸前,蹲在水里愣了好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身处一片黑暗的水中,四周是狭小潮湿的石壁。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跟失明了似的。 冰冷彻骨的水让他脑子也像被冻住了,想什么都慢吞吞的。 唐思恩想,自己刚才应该是死了。 然后呢? 这个魇境是考场,按理说他就算死了也会复活,应该会有考务员来回收他。 所以现在他在哪里? 来回收他的人呢? 正在唐思恩牙齿咯咯打颤地冥思苦想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哗啦的水声。 层层叠叠的回声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 眼前一片漆黑,唐思恩什么都看不见,却能从那水声中听出似乎是什么东西搅动了水面,而且那东西看起来应该不小…… 一条巨大的鱼,或是别的什么怪物。 这里还是魇境! 骤然降临的危险预感让唐思恩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四周一片死寂,还不知道考务员们什么时候能找到他。 他现在整个人几乎都泡在水里。这里感觉像是在山洞深处,要是有什么地下湖里生出了巨大的水生怪物,正在朝这边游过来的话…… 考试过程中死了不会真死,但已经结束考试之后呢? 哗啦。 又是水声,这次的声音明显比刚才近了许多,层层叠叠的回声听得唐思恩头皮发麻。 那个东西在水中游得很快,按照这个速度,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游到他这里。 唐思恩的心跳急促起来,他想赶紧扑腾到岸边离开水面,但又怕动作太大发出响声,更快地把那个东西吸引过来。 冰凉的水里活动极为困难,他努力地向前走,手在漆黑的四周摸索,期望能摸到干燥的石头什么的的,可以爬上去。 水下,似乎有什么丝丝缕缕的东西拂过了他的腿,不知道是水草还是头发…… 慢点,悄悄的……唐思恩哆哆嗦嗦地摸索着。 哗啦! 那怪物已经很近了,感觉离他只剩一两个人的距离! 唐思恩身边的水面都被搅动起来,身体可以感觉到周围的水流正在晃晃荡荡,被某个巨大的神秘的存在搅动起来。 唐思恩脑袋一嗡。 这么近,那东西不可能没有发现他了。 他猛吸一口气,开始玩命往前扑腾! 快! 再快点! 水里有东西过来了!! 唐思恩拼尽全力地挣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跳得快要炸裂。 呼呼……呼呼…… 爬到岸上去,远离这片危险的水域,水里有东西……有巨大的东西……正在逼近……逼近…… 哗啦!! 他身后骤然掀起一片浪,随即有个冰凉滑腻而巨大的东西从他身边掠过。唐思恩本就扑腾得趔趄,被这一阵水波一掀就往水里栽倒进去。 “咕嘟……咕嘟咕嘟……” 窒息灭顶的痛苦笼罩了他,“救命……救……谁……来……救救我……!!” 哗啦!!! 一只手突然拽着他的领子,把他从水里一把拎了出来。 “好了,你挂科了。”一个极为耳熟的男人声音不耐烦地说,“……哦不,新生,没挂。” “哎呀!原来掉在这儿了,可算找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声说。 “咳咳……咳咳咳咳!!” 唐思恩呛了水,快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水湿漉漉地从他头顶往下淌,眼睛感觉到了晃动的光,他费劲地睁眼,看到摇曳的灯笼光里显现出两个人影。 好半天之后,他终于缓过气来,懵懵地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 这是……鱼富贵院长,和鹿七酒师姐。 第126节 他脑子木木地想,哦,原来这场考试的主考官是卜筮学院的院长,鱼富贵。 “怎么?傻了?”鱼富贵抱着花臂说,“欢迎来到黑水潭,本场考试富贵大爷开的福利温泉池。” “你的考试结束了,但这场考试还没结束,就先在这儿泡个汤等等吧。” 他一拎唐思恩的领子,拽着他出了洞口。 外面透出光亮来,唐思恩借着光隐约看见洞穴顶部密密麻麻地挂着许多透明的命烛时漏。 下一刻,他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远处的洞穴里,挂在高处的灯光照亮了底下的水潭,而之前在他眼前活生生消失的那些同学们,此时都泡在鱼富贵身后的另一个小水潭里,纷纷转过头来看他。 唐思恩彻底傻在了原地。 【小唐承包了我一天的笑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魇境好哇,好就好在鬼不杀人,只会把你扔到黑水潭】 【然后被富贵大爷和弹幕嘲笑哈哈哈哈哈哈】 迷茫之中,唐思恩突然想起来,刚进这个魇境的时候,自己似乎收到过反复的叮嘱,警告他为了保命绝对要遵守一条规则—— 千万不要去黑水潭。 唐思恩:“……” 原来是这个“千万不要去”!! 他还在发懵的时候,已经被拉到了同学们聚集的那个池子里。 一踩进池子里,就感觉到无比舒心的温暖。 唐思恩这才发现,水面上热气腾腾地蒸着一阵阵白雾,一串串彩灯将溶洞的各个角落照得流光溢彩,色调梦幻而迷离,好一汪仙气缭绕的溶洞温泉。 最离谱的是,温泉池旁边还挂着一块大幕布,上面的投影画面栩栩如生,看起来有些眼熟——竟然是翠微山app的考试直播画面。 此刻,已经结束考试的考生们就跟鱼富贵一起,在这个温泉池里泡汤、聊天、看直播。 唐思恩看得目瞪口呆。 ……富贵大爷果然懂得享受。 “哎呀!思恩,你来啦!” 越瑾之对他挥挥手,她旁边是杜秋秋,“我还以为你和舟倾在一起能再走久一点。” “呃,”唐思恩挠了挠头,“我落单了。” 越瑾之恍然大悟:“哦!不过没事,你良好了呢,这个成绩相当不错了!” 唐思恩也高兴起来,“是啊!” 他可高兴了! 他对自己的资质很有自知之明,原本希望是不挂科。但现在,他成功撑过一夜还拿到了一个境灵碎片,简直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 父亲,母亲,他考了良好!良好啊!!! 越瑾之:“其实之前我也有点害怕,但到这里我才知道,原来这个魇境里死掉真的不会死,而是会出现在溶洞水潭里。我们的命烛时漏也都在这里。” 唐思恩心有余悸:“是啊,那时候真把我吓死了。” 越瑾之:“不过我想了想,这个魇境其实也是有危险的,比如运气很不好,在水潭出现的时候是昏迷状态或者不会游泳,又没有被人及时救起,就淹死了。” 唐思恩一个激灵:“……好惨。” 越瑾之:“大概就是因为这个考虑,所以主考官是鱼院长吧。” 就在这时,聚在一起看直播的人群突然爆发出哄堂大笑,笑声之大几乎要掀翻整个洞穴。 “你要去看看吗?”越瑾之问道,“那边在放考试直播。” 这场考试,主考官鱼富贵带了一个观测镜进入魇境。 每个学生的画面都是由他们身上的手机监测到的,这些画面会统一汇总到主考官携带的观测镜上,然后再由这个唯一的中转枢纽发送给魇境外的翠微山监测中心。 观测仪是一对子母镜,能够联通魇境内外,魇境内的子镜能够将魇境内的画面投放在魇境外的母镜上,但这是单向的,不可以反过来。 原本观测镜只能一对一使用,但酷爱改装和发明的信息学院院长乔青云研究出了考场监控用法,从此开始在学院中批量投入使用。 ——让学生们又爱又恨。 这是十分珍贵的法器,整个学院里总共也只有两对,所以这种大型考试最多只能有两场同时进行。 看直播的考生们还在嘻嘻哈哈,唐思恩也凑了过去。 “你看到那个了吗?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相信楚师兄会宁愿删除掉他这场考试的记忆……” “还有那个!只恨我没来得及拍下来,以后给他看他的黑历史……” 鱼富贵也在这时凑了过来,对身边几人嘿嘿一笑:“好笑吗?这些学生?” “好笑!”几人笑得前仰后合。 “你们比他们还好笑!”鱼富贵一声冷笑,“他们好歹还都活着,你们都挂了。还笑,笑个屁。” 学生们:“……” 鱼富贵越说越生气,“及格率和良好率竟然这么低,这么简单的魇境!一个个排着队的找死,拉都拉不住。要我说这个魇境里的鬼太蠢了,废那大劲干嘛,直接到黑水潭里扔块石头都能砸中一堆,比他们在路上一个个捡效率高多了。” 无故挨训的所有考生:“……” 富贵大爷不愧是翠微山师资力量中的毒舌担当。 鱼富贵冷哼:“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扔条鱼进来都比你们考得好。你说是不是,阿福?” 一条周身鱼鳞流光溢彩的大鱼倏然从水中跃出,尾巴得意地甩了甩,甩了周围战战兢兢听训的学生们一身。 所有考生:“……” 鱼仗人势的鱼东西! 钱多远远在一旁弱弱地嘀咕了一句,没敢让鱼富贵听见:“哪有那么简单,明明有很多坑啊……什么蛙跳啊小心地滑什么的,而且从头到尾恐怖得要死,没吓疯就已经很不错了。” 在暗中看透一切的魇境弹幕: 【因为他们遇上了缺德大佬啊!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最差的一届考生其实主要差在运气上捏,我笑得好大声】 【今天抽到的每日免费观影场是考试,本来觉得都是菜鸡互啄无聊的要命,没想到居然看到了这么快乐解压的直播,我去给滴水观音大佬打赏了!】 【。。。那不是滴水观音,是个不知何方神圣的无名氏】 【没关系,不管是谁我都爱!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另一边的舟向月:咦,这叮叮当当的打赏是怎么回事? 好吵哦。 “叮!你收到打赏755魇币,围观鬼数4847,兑换484魇币。你的魇币余额为2208。” “你的新标签:缺德大佬驾临,速速回避!” 第88章 荣枯(1更) 青衣人“千面城主”带着李婳声、郑始第和柯短命,进入了眉瘦村。 “感谢城主让我们得到了境灵碎片!”李婳声美滋滋地说,“这下破境结算又可以多得一些魇币了。” 郑始第和柯短命异口同声地附和:“感谢城主!”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他们一定好好孝敬城主大人! 进魇境的时候他们都是崩溃的。 没想到这是个不会死人的考场魇境,而且还天降好心大老板,带着他们无障碍走完山神庙许愿一条龙,顺利获得境灵碎片1/4的命烛时漏。 真是走了狗屎运的一天! 老板万岁!! 此时看天色近黄昏,但因为阴雨的缘故,整个山谷灰蒙蒙的,四周一片死寂。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无边无际的黑暗慢慢从远处延伸过来,远远近近的房屋隐约透出光亮,但也出奇得安静。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村庄边缘的一家院子旁边。 忽然不知从哪里滚出了一只脏兮兮的陶响球。 球滚动时沙沙作响,缓缓地停在了众人面前。 这场景实在是太像恐怖片段开场,几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旁边就是一片破败的院落,只听中年男人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懒东西,快去把你弟弟的球捡回来!” 旁边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女孩趔趄地跌出来。 她没有伞也没有雨衣,细软的头发被雨淋湿了,一绺一绺地贴在后脑勺上。衣服短胳膊短腿,一看就比她的尺码小了不少,洗得很旧了,胳膊肘上还破了一块。 她胳膊一动,就扯着衣服下摆露出一截瘦得能看出肋骨的腰,还有几片淤青。 小女孩一看院子外瞪大眼睛看过来的众人,整个人一瑟缩。 随后,她二话没说,像只小老鼠似的飞快跑向那只陶响球,不顾地上的泥泞,抱着球就往回跑。 众人就那么面面相觑地看着她像做贼似的捡球往回跑,跑两步就犹豫的回头看一眼,然后像被吓到了一样继续跑,再跑两步又回头…… 舟向月忽然说:“等等。” 小女孩一哆嗦站住了,战战兢兢回过头来。 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胆怯地看着舟向月,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舟向月抱着洛平安走过去,把小鬼放在了地上。 小鬼有些害羞地看了舟向月一眼。 第127节 舟向月鼓励地摸了摸他的头。 几人都对城主和他的小傀儡要做什么摸不着头脑。 只见小鬼支支吾吾从怀里掏出了一件红雨衣,小手往前一伸:“姐姐,送、送、送给你。我不用。” 舟向月:嚯。 洛平安这小鬼才几岁啊,看到小姐姐居然就懂得脸红结巴了。 小女孩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整个人都呆住了。 洛平安的脸更红了,嗫嚅了什么没人听得清的话。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不耐烦的怒吼:“赔钱货!死哪去了?!” 小女孩一个激灵几乎跳起来,转身就往院门奔去。 洛平安猛地瞪大了眼睛,举起小手:“姐姐!雨衣!” 下一刻,另外几人也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只小胳膊一甩就捏着那件雨衣飞了出去,划出一道潇洒的抛物线落在了小女孩肩上。 手一松,雨衣落到了她身上。 众人:“………………” 你能分手,你牛逼。 没想到,小女孩看起来居然没害怕。 她一回头,看着掉到地上的小鬼手自己吭哧吭哧地回头往身子的方向爬。 被她这么一看,小鬼手害羞了一样,啪嗒啪嗒爬得更快了。 小女孩清澈漆黑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舟向月几人一眼。 院子里又传来一声怒吼,小女孩一把将肩头的红雨衣塞进衣服底下,抱着球就跑进了院子里。 院门在她身后“砰”一声关上了,里面随后就传来几声咒骂:“柴火还没垒好呢,捡个球都能折腾这么半天?!懒驴上磨是吧你?” 洛平安的小手还在地上吭哧吭哧地爬,舟向月往前几步,给他捡起来安上了。 洛平安对他一笑,露出小小白牙:“师父,我把雨衣送给姐姐了!” 舟向月微笑着捏捏他的脸:“是啊。我家小平安最棒了。” 另外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大佬的怪癖,咱也不太懂,咱也不敢问。 他们继续往前走,逐渐走进了村里。 眉瘦村掩映在繁茂树影中,家家户户都被榕树巨大的树冠笼罩,一条条粗大的根须挤挤挨挨地盘绕在土地和墙壁上,仿佛凸出的粗黑血管。 密密匝匝的墨绿色榕树叶映在云层透下来隐约的暗红余晖里,呈现出诡异可怖的深黑色。 一片寂静。 走着走着,舟向月淡声道:“你们觉得这村里人怎么样?” 几人一愣。 李婳声抢答:“城主,我觉得这眉瘦村的人怪怪的。” 舟向月:“有没有一种可能,魇境里的原住民基本没有人不怪?” 几人:“……” 这么牛逼的大佬居然也会开玩笑的吗?! “……不是啦城主,”李婳声有点委屈,“他们是那种,就是,明显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的怪。” 李婳声对目光比较敏感,她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那些村民……他们一直在看我们。 傍晚时分,层层叠叠的树影投下一片片晦暗不明的阴影,影影绰绰的人影就远远地站在那些阴影里,既不躲避,也不上前来攀谈。 他们只是站在原地,头随着他们走动而转动,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偶尔还低下头窃窃私语几句,但声音太小了,什么都听不见。 明明是住满了人的村子,在这傍晚本该炊烟袅袅、鸡飞狗跳的热闹时候,却是一片死寂。 安静得瘆人。 “我不喜欢这个……”柯短命突然开口道。 几人:“啥?” 柯短命讷讷:“那边那棵树底下左边那个人说的。” 他看了看几人震惊的表情:“哦,忘记说了,我懂点唇语。” “可以啊你小子!”李婳声一拍他脑壳,“这么厉害的技能还藏着掖着!” 柯短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他旁边那个人说,‘我也不喜欢。我觉得胖一点那个更好一些。富贵。’” 几人:“……” 舟向月:“你们看他们看我们的目光,像不像在挑猪?” 几人:“…………” 呵,呵呵。城主的冷幽默有点瘆人。 李婳声有点起鸡皮疙瘩了:“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挑人献祭吗?难道山神还要挑看起来胖一点富贵一点的祭品?” 郑始第忽然说:“城主,您看这里!” 他用手拨起一片榕树须,神色凝重地指了指面前一个破破烂烂的木质公告栏。 公告栏看起来很有年头的模样,被盘绕生长的榕树遮住了。要不是郑始第无意间看见了公告栏露出的一角,他们可能都不会发现它。 公告栏上面贴着一张泛黄破损的公告。 「眉瘦村居民须知」 「眉瘦岭荒野有妖魔鬼怪出没,入夜之后、日出之前请照看好家中孩子,切勿外出。」 「请看好家中孩子,切勿让其误入景区步栈道或景点玩耍。」 「下雨的夜晚,所有人请勿外出。」 叮铃铃—— 一阵风吹动了最近的房屋窗台上挂着的一只铃铛,铃舌撞得叮叮当当响。 窗前堆着的稻草垛上插了一串纸扎小风车,五颜六色的粗糙纸张被日晒雨淋得褪了色,在风中呼啦呼啦地转着,像是喉咙漏风的人在苟延残喘。 “我怎么觉得那些风车的配色好像花圈……”李婳声嘀咕道,“这村子真的是,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舒服。” 郑始第:“这规则也有点瘆人。这个魇境的鬼是专吃小孩吗?怎么好几条都提到孩子。而且还有重复,一会儿说入夜不要出门,一会儿又说下雨的夜晚不要出门,这不废话吗?” 舟向月笑而不语。 他慢悠悠地环视一圈,看向几人:“不错。还发现了什么诡异之处,任何可能的线索,不用担心没用,一个一个说。” 李婳声和郑始第后背一紧。 这是老板来抽查工作了! 李婳声马上说:“感觉这个村里好像特别强调孩子。虽然阴森森的,但风车啊风铃啊什么,都是逗孩子的玩具。居民须知也说了好多条关于孩子的内容。” 郑始第:“对了,他们的山神神像,不就是邪神那个求子的法相吗?” 城主点头:“不错。小柯,你有什么发现吗?” 李婳声和郑始第两人嫉妒的眼神投向柯短命。 城主大人主动问他的想法啊!!这是什么天降锦鲤小子! 柯短命弱弱地开口,“这里都是木屋,可是楼梯特别陡,甚至还有很多是垂直的,感觉也太不好爬了。” 李婳声和郑始第:“……?”这也能算奇怪吗? 李婳声:“很多垂直楼梯的木屋上有小吊篮啊……虽然那些篮子都特别小,感觉也就能用来上下拉一拉小孩。那其他行动不便的人怎么办,比如老人……咦,老人?” 她猛然瞪大了眼睛:“我突然发现,这里好像没有老人。” 郑始第一惊:“确实。刚才那些人远远地看着我们,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般村里闲逛的大多是干不了活的老人,但我们进村里走了这么半天,好像一个年纪大的人都没看见。” 柯短命开了脑洞:“难道老人都死了?还是都被关起来了?” 舟向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不错,观察力都还可以。” 他鼓励地拍拍柯短命,对几人说:“再分头去看看,你去这里,你去这个方向,你去那边……看看能不能套出点什么。” 三个人领了命令屁颠屁颠地去了。 【支开小弟了!大佬要做什么?】 【蹲蹲蹲!是不是可以看见大佬的秘密了】 【莫名有点激动,搓手手】 舟向月没管周围那些或远或近的目光,随手从旁边捡了根树枝,向着草丛里的一个土包伸出了罪恶之手。 说实话,他已经觊觎旁边草丛里的这个蚂蚁窝很久了。 不捅一下手痒。 【???】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好家伙,把几个资历比你老不少的境客指使去干活,你在这里和蚂蚁玩是吧??】 【太离谱了太离谱了,我恨不得扯着这几个大冤种的耳朵吼他们了,看清楚啊!这不是你们的老板啊!!快让他亮出身份牌看清楚上面的“无名氏”,揭穿这个空手套白狼的骗子啊啊啊!!!】 【指使人指使的飞起,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开始相信这人是什么真正大佬的马甲了】 【可是现在魇境个人榜上有名的大佬没有一个是这种风格啊,真的奇怪,这家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在几人即将回来的时候,舟向月已经扔掉了树枝,无视慌慌张张到处乱爬的蚂蚁,重新扮成大佬模样。 几人回来了,神情都有些心虚。 第128节 李婳声小声说:“城主,刚才我们按您指示去探索过几片房子,本来想跟村民套点话的,但他们看到我们靠近就进房子里把门关上,敲门也不开。” 郑始第接话:“对啊。一般进魇境都得找境中人打听一下情况吧?可他们这个样子根本不想理我们,这可怎么办。” 舟向月悠悠道:“哦?这么不给面子?那我们就来硬的。” 李婳声顿时激动起来:“好嘞!就等您这句话了城主!您说哪个屋子,我上去就把门给轰开!然后我们就……” 舟向月:“谁说我们要破门而入了?” “……杀将进去……呃?”李婳声愣了,“您不是说来硬的吗?” 舟向月:“万一擅自冲闯村民家是什么致命规则呢?当然了,也死不了,但你一旦死了再复活,之前积累的境灵碎片和魇币可就都清零了。” “……也是。”李婳声很沮丧,“那怎么办呢?” 舟向月:“干嘛去费劲跟这些人正面对上。” 李婳声听他言外之意,顿时惊喜道:“城主!您有办法?” 舟向月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玩弄魇境的底层规则,让他们不得不来找我们不就行了。” 他想起什么,眼神中多了几分玩味,“听说翠微山考试,一定会有资深教师作为主考官监考。我倒挺好奇是谁的,不如也拉出来遛遛。” 几人听着他无比温柔的声音,却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在疯狂预警。 有十八线小道消息说千面城主和翠微山有仇,果然……是真的吧。 李婳声出了点冷汗,由衷地觉得大佬是己方阵营真是太有安全感了……才怪啊!! 第89章 荣枯(2更) 黑水潭。 已经结束考试的考生们讪讪地挤在一起看直播,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卧槽!”“卧槽!” “舟倾怎么想到的?” “牛逼牛逼,谁之前叫他废物花瓶的,我给他一个脑瓜崩!” 齐琛愕然道:“上一场南蓁都是暴力解决的问题……他怎么可能每一个关卡都这么快地想出解决方法?” “这不科学吧!!”钱多叫得最大声,“院长,他是不是作弊了?” “作个鬼的弊,”鱼富贵翻了个白眼,“这个魇境三天前才第一次破境,就是被我破的。进个泡水的魇境,你脑子也进水了?” 钱多:“……” 他一时语塞,愤愤然却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观测仪子镜上的画面忽然“滋啦滋啦”地闪烁了几下。 众人:? 咋的?魇境里面还会信号不好的吗? 下一刻,黑暗深处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在溶洞里回响。 “唐思恩?……小瑾!”杜秋秋一声尖叫。 杜秋秋本来和越瑾之、唐思恩坐在一起说话,不过一个转头的工夫,就见唐思恩消失了。 下一刻,他们靠坐的石壁猛然变得如同一片黑色的漩涡,一瞬间就把杜秋秋吸了进去。 越瑾之扑过去抓她,却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撞上了坚硬的石壁。 不过是一瞬间,唐思恩和杜秋秋就这样在她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啪!!! 雪亮的观测镜面轰然炸裂。 溶洞里人群中一片尖叫。 原本在溶洞四周亮起的梦幻灯光狂乱闪烁,四周光怪陆离的景象中,所有人的手机骤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四面八方的回音让人头晕目眩。 钱多在一片混乱中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正警报声大作的手机。 黑色屏幕上是亮黄色的三角警告标志。 “考场重大危险突发状况警告!!!” 同一时间,学院考场直播的弹幕忽然陷入一片漆黑,魇境直播画面断了。 【?怎么离线了?】 【发生什么了?是魇境信号的问题还是学院app信号的问题?】 【看刚才画面雪花那样子,感觉像是哪个境客惊动境眼了,暂时的信号波动而已,等等会恢复的】 【哦哦好吧,嗑瓜子跷二郎腿等ing】 【草草草快去看论坛,监测中心已经挂了三级境灾警报!】 【?????】 在翠微山的牵头组织下,已探明的所有魇境都按照危险程度和破境难度分为了甲乙丙丁四级,这些魇境和其他大部分魇境都属于“四级魇境”。 而未探明的魇境中,少部分危险程度极高、变数极大甚至已经造成人员大量受困及伤亡的魇境,则被划分为一二三级“境灾”,极为罕见。 从三级到一级,境灾的等级逐渐升高。上次出现等级最低的三级境灾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而一级境灾更是在过去一千年只出现过寥寥几次。 翠微山的粉红色论坛此时已经炸了锅。 一个鲜红色加粗置顶的标语飘在所有帖子最上方: 【三级境灾警报】 魇境:轮回夜(入学测试b考场) 境客:已知有考官、考务员及考生30人,并有非翠微山境客,人数未知。境灾受困人数估测值在35人左右。 说明:魇境内出现不明力量干扰,相关境客已失联。如您与魇境内失联人员有联系,对该魇境有任何了解,或有意加入救援团队,请径与翠微山魇境监测中心联系。人命关天,请勿占用紧急路线。 注意:如您有家人朋友在魇境中,请保持冷静。翠微山已紧急组织资深团队进行救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上次出现三级境灾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有生之年系列】 【?按理说会用作入学测试的魇境都是最无害的吧,怎么可能会出现境灾?!】 【有人知道情况吗!急急急,我好像瓜田里那个猹】 【不要玩梗,里面还有将近三十个师生呢】 【啊!祈祷一切平安】 【小道消息,据说好像检测到了跟邪神有关的异动】 【卧槽!!!虽说邪神可能复苏从小大已经听说很多次了,但好像还是第一次引起境灾啊!!】 【开玩笑的吧??】 【啊啊啊开了那么多次地狱玩笑,不要真的成真啊!!!祈祷祈祷】 *** 舟向月和楚千酩的皮筏子停在了一片小山坳里。 漂流的溪水到这里汇成了一个墨绿色水潭,潭水深不见底,几乎不透光。 四周到处都是茂密得出奇的树木,密密匝匝的绿叶浓郁得仿佛被墨绿色的鲜血浸透。榕树的触须和根系虬结地爬满了水潭边的山石。 到处都是过于浓稠的深浓绿色,浓到让人发自内心不舒服。 楚千酩环顾四周:“好像没有出口了?我们没有漂错路吧?那这里是不是就是终点?” 一阵风吹来,他嗅了嗅空气,顿时一脸嫌恶,“这风有股好浓郁好恶心的血腥味。” 他顺着风中的血腥味转过头去,伸长脖子:“师弟,那边有一个山洞!” 他身姿敏捷地从皮筏子上一蹬便跳上了岸边,然后去拉师弟:“师弟,你抓着我的手吧,你爬不上来的。” 舟向月:“……” 小楚这孩子心不错,就是脑子不大好使。 把舟向月拉上了岸,楚千酩蹲在原地,揉了揉眼睛:“咦,水里那是什么?” 这么说着,他朝着岸边的水面伸出手去。 一只手从旁边抓住了他的胳膊。 舟向月:“师兄,我直觉不太好,我们还是离这潭水远一点。” 楚千酩一愣:“啊,也是!奇怪,我胆子这么小,为什么我刚才第一反应是伸进去摸一摸?这水有古怪,师弟你要小心。” 舟向月点点头:“我们赶紧去山洞里吧。看这天色又要黑了。” “这么快又天黑了?”楚千酩看了眼手机,“这个魇境里的时间过得好快……”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低沉的笑声,吓得他差点砸了手机。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舟向月拉了他一把:“快跑!” 楚千酩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让他猛然倒吸了口冷气。 原本死寂的墨绿色水潭中心迅速凹陷下去一个巨大的旋涡,同时里面的水像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掀向四周一般,翻涌起了一堵环形的浪墙。 层层叠叠的波浪里面,满是斑驳灰白的漂浮物——骷髅,手骨,腐烂的头发,衣服的碎片…… 楚千酩恍惚中想到,他刚才好像就是透过水面,看到那根手骨向他招了招手…… 浪墙急速升高,带着轰隆巨响向岸边扑来! 第129节 “楚千酩!” 舟向月厉喝一声,“啪”地甩了他一巴掌。 楚千酩猛然清醒过来。 好险好险,差点又被迷惑……万幸还是反应过来了,就是脸有点疼。 他发力一跃,便轻飘飘地超过了刚才玩命飞奔了半天的师弟。 楚千酩略微一想,就给师弟领口背后往上一提,硬生生把人提上了岸边高处的那个洞口。 被一揪衣领差点断气的舟向月:“……” 不许揪领子!不许!! 在被浪涛淹没的前一秒,两人险之又险地冲进了黑黝黝的洞口,眼前骤然一暗。 轰隆隆! 浪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砸在洞口下嶙峋的山石和繁茂树木上。 腥臭的水雾漫天飞溅,两人脸上身上都被溅上了不少。 两人对视了一眼。 楚千酩是惊魂未定,而舟向月是心累。 舟向月抿了抿唇,指指洞口外面:“师兄,你看。” 楚千酩战战兢兢地向外看去。 一轮铜红色的月亮从远处的山峦上升起,颜色诡异的月光将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色。 从山岭密密麻麻的榕树到云层,全都像染了血。这个魇境里的一切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只见原本小小一口潭水此时已经漫溢到岸上,仿佛原本被浓缩封存的绿琥珀融化爆裂开来,又被暗红色的月光映成诡异幽魅的颜色。 幽深的潭水吞没了高高低低的树木,翻卷飞溅的浪头水雾之间时不时露出隐约的骷髅、头发和各种腐烂得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数不清的腥臭黑影在波浪之间穿梭,传来令人神魂震颤的恐怖噪音。 仿佛千万个厉鬼在深夜抓挠、哭嚎,那种凄厉至极的哀嚎声几乎能刺破人的耳膜,直刺进灵海深处。 可谓是举头望冥月,低头听鬼哭。 楚千酩崩溃:“师弟,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舟向月……舟向月其实知道,但他只能装出清澈的愚蠢:“不知道啊师兄qaq” 就在这时,尖锐刺耳的警报声骤然从两人的手机上响起。 楚千酩大惊看去,只见屏幕的黑色底上亮起刺眼的三角警告标志和几行文字。 “考场重大风险突发状况警告!!!” “魇境即将发生不可控剧变,请各位考生保持冷静,第一时间联系考务员。如无法联系考务员,请确保手机随身携带,考场应急救援队将进行定位搜救。” “请勿分散,等待救援,积极自救。” “这不是考试!” “这不是考试!” “这不是考试!” “请拼尽全力活下去!!!” 第90章 荣枯(3更) 如果舟向月知道自己的骚操作会导致原本无害的考场魇境瞬间升级为三级境灾,惊动他的许多老朋友,甚至还惊动了某个本来就对他态度诡异的大佬…… 嗯,他还是会搞破坏的。 毕竟他是邪神嘛。 来都来了,不给玄学界正道找点麻烦,那就不是他了。 不过这些说起来,都是后话了。 时间倒回到半小时前。 青衣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李婳声和郑始第:“这次进魇境,你们带了什么道具法器?” 听到这话,两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当时心就凉了半截。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他们喝醉酒进的魇境,也不知道都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苍天啊,唯一一次裸考,就撞上老板来抽查了!!! 两人战战兢兢地对视一眼,开始支支吾吾取出身上所有带的法器和道具。 李婳声掏出来的第一件,是一个绿莹莹闪着荧光的玻璃罐子。 物品名称:一只透气的玻璃罐,装了999只萤火虫 效果:可以一口气把萤火虫全都放出去,触发绝美“萤火星海”特效! 说明:为你的另一半准备一场魇境中的浪漫求婚,保证ta终身难忘! 舟向月:“……” 他看着一脸丧气的李婳声:“看不出你还挺浪漫的。” 李婳声心里在尖叫:不是啊!!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带上了这个没用的玩意啊!!! 谁知道喝醉的人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呢! 郑始第在一旁,战战兢兢地递过来几张符咒。 道具名称:大力金刚忿怒符 剩余可使用次数:3 效果:1分钟巨力,你会神勇无比、力大无穷。 后遗症:3分钟弱鸡中的弱鸡,你的身躯将极其脆弱、轻薄如纸,甚至一阵风都能把你吹起来。 警告:后遗症期间身体脆弱,极易受伤!请保护好自己! “……嗯?”李婳声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郑始第,看得他脸都木了。 ……婳姐你不要想歪啊!这真的是用来进魇境用的东西! 此外,还有一些鸡零狗碎的诸如祈风祈雨的符咒、削铁如泥的匕首、进入千面城的城禁符之类的东西,城禁符看起来就像一只熠熠闪光的蝴蝶标本;甚至还有一本《野外生存手册》,一本《独自遇到鬼怎么办?鱼大师教你应变一百招!》 一看那本“鱼大师教你应变一百招”的作者,果然是翠微山鱼富贵。 舟向月想,自己这位继任者真是不负他的名字,生财有道啊。 李婳声缩了缩脖子,心惊胆战地看一眼老板一言难尽的眼色,感觉想死的心都有了——还有什么比被老板抓到自己偷偷学对家的法术更令人窒息的时刻吗?! 等到令人难以忍受的老板抽查环节终于结束时,两人后背都湿了一大片。 看到老板满脸嫌弃地随便拣了几样,拿走了大力金刚忿怒符、匕首、千面城城禁符和那本《遇鬼教你应变一百招》等等,两人只觉得感恩戴德——代入自己,他们看到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能会气晕…… 老板居然没有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自己一定是积德积多了! 【???这就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掏出来了?小傻子们你们被pua了】 【他们要是知道了这个境客也是刚进魇境,甚至比柯短命的级别还低,会是什么反应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说这是怎么做到的,柯短命不也是第一次进魇境吗?这个无名氏难不成还能是魇境开始之后才进来的?】 【母鸡啊,真的神奇】 舟向月态度自然地把东西都收了起来,似笑非笑看向几人:“很好。还记得我刚才说,有办法让村民们不得不自己来找我们吗?” 几人顿时精神了:“对对,您是说什么办法?” 他们话音未落,就看见城主大人诡谲一笑,嘴唇微动说出了一个什么词。 什么词? 风太大他们听不见…… 只能感受到随着他念出那个词,便好像触动了某一个禁忌的开关,骤然狂风呼啸,轰隆!!! 整个魇境震动了。 榕树密密麻麻的枝叶在疯狂摇晃,榕树须仿佛游蛇般蔓延缠绞,噼里啪啦的砖石碎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震落簌簌的灰尘。 一股恐怖的力量正在降临、扭曲这里。 无数明灭的黑影如鬼魅般穿梭,扭曲狰狞地在魇境的角落里隐现。 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如有实质地沉沉压在所有人心头。 李婳声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境眼!” 城主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惊动了境眼!!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救命! 这么突然的吗?! 城主大佬不怕魇境崩塌,她怕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还不想死啊!!! *** 刺耳的警报声中,鱼富贵在和魇境监测中心的乔青云通话。 “鱼富贵,现在付一笑那边魇境刚刚破境,还有八分钟就会退出。” 乔青云冷静地指挥道,“你现在就用偷天换日,和付一笑对调魇境。” 付一笑是翠微大学术法学院的院长,是翠微山最为资深的老师之一,已经进过数不清的魇境。 第130节 楚千酩就是他的侄子。 “喂,小乔,虽然我是比笑哥小个那么百来岁,”鱼富贵不满道,“但区区一个丁级魇境,就算惊动了境眼,也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吧?笑哥才刚苟完一个魇境,就别让他再来这里加班了。” “不是的,我们监测到了一些迹象,怀疑这场魇境异动与邪神有关。” 乔青云的声音非常严肃,“我们怀疑邪神有可能在这里复苏,魇境级别已经上升到了三级境灾。” 鱼富贵顿时惊呆了:“卧槽,三级境灾!欧皇如我居然还有今天!行行行那我跑路了,拜托笑哥了!……对了,这可是我服从命令跑路的,不许扣我监考费!话说这算不算在人身意外保险里的?” 乔青云:“……不算,快滚。” 虽然被选作考场的魇境一般危险性都不大,作为新生入学测试的考场更是会千挑万选找出基本不会死人的魇境,但为以防万一,监考的主考官都会随身携带一系列灵器。 比如,鱼富贵就带了“偷天换日”。 这个灵器长得像一串含苞待放的喇叭花,效果很简单,每一朵喇叭花都能够让灵器持有者和任何一个曾经触摸灵器记录魂火的人空间互换,但仅限于魇境之内。 主考官一般都会带这个灵器,主要是为了急救。 万一真出了什么大问题,有考生受了重伤、生命垂危,就可以凭借这个灵器把他们马上转移到一个提前准备好的救援魇境。这个魇境基本固定,是一个难度最低且危险已经基本清晰的魇境,每次考试都会有医疗队过去清扫干净杂鬼,在那里待命。 魇境是邪神造物,要沟通魇境内外极其困难,但只要同在魇境空间之内,哪怕不是同一个魇境,也比魇境内外的交流更容易。 因此,“偷天换日”比起能穿透魇境让人内外交流的灵器,要更为常见。 境客们也确实觉得这个灵器很好用,只可惜是个消耗品,而且时灵时不灵,两边魇境危险程度差别越大,成功概率就越低。 鱼富贵虽然也已经是学院资深教职工,但他来到翠微山时邪神已经死了,他从未与邪神交过手,身边一堆人更是几乎毫无经验的半大孩子。 所以,在得到消息之后,监测中心第一时间联系的是刚出关的郁归尘。 但他们随后立刻发现,出现邪神复苏征兆后的魇境变得更加牢不可破。原本的魇境入口笼罩着一层诡异的雾气,哪怕是公认的当今玄学界第一大佬玄琊君都无法进入。 那就只能通过魇境内替换的方式了。 翠微山迅速从现在正在魇境里的资深境客中筛选,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付一笑。 ——虽然大家对此颇有些讳莫如深,但所有人都知道,千年前邪神还未成神的时候,就曾是翠微山门下的弟子。 而付一笑,是他当时的同门师兄。 付一笑在邪神生前曾经多次同他交手,可以说非常熟悉他。 翠微山的师生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原则:在魇境里,任何未见过邪神本人的人,都不得独自面对邪神。 每一条规章制度背后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只有那些真正和邪神打过照面的人才知道,邪神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存在,被他盯上,又是怎样令人不寒而栗的噩梦。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第91章 荣枯(1更) 来到这个魇境十分钟后,付一笑收拢了溶洞里的学生们。 清点人数的情况不太理想。 这个魇境升级为三级境灾之前,黑水潭里考务人员4人都在,26名考生有24个已经结束了考试,聚在黑水潭里。 但是,魇境异动之后,有9个考生从黑水潭里瞬间失踪了,仍然在这里的只剩下15人。 另外,还有两个从魇境刚发生异动开始,从头到尾一直都处于失联状态的考生。 一年级入门弟子舟倾,以及二年级补考弟子楚千酩。 付一笑:“……” 自己这小侄子有点倒霉哈。 好在根据另外几个曾经与他们同路的考生的说法,他们两人很有可能在一起。 越瑾之很担心:“付院长,他们不会有事吧?” 付一笑宽慰他们:“别慌。你们几个师兄还在努力联系他们,我们赶紧破境,就没事了。” 他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要保护好学生,带他们破境离开这里。 这场考试已经一塌糊涂,但好在已经接近尾声,基本不会影响考生们的成绩,眼下平安撤退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魇境里其他的境客,能救就救,但不强求。 但很快,付一笑就发现情况远比想象的更糟糕。 黑水潭不远处的洞穴里,在鱼富贵首次破境报告记录的境主位置,已经找不到境主的身影了。 ——魇境异动之后,境主消失了。 眼看着溶洞里一片混乱,没有消失的年轻弟子们慌乱又恐惧地寻找着失踪的同学们,付一笑深感事态重大。 不能一直待在溶洞里。 他迅速给所有考生们讲了一些境灾应对注意事项,嘱咐他们跟紧千万别掉队,手机千万不能丢,尤其是那个已经丢了手机的傻孩子,一定要和朋友走在一起。 所有没在许愿树下许愿获得命烛时漏的人都在黑水潭洞穴的顶部取回了自己的命烛时漏,小心翼翼地揣好。 随后,付一笑带着他们走出溶洞,走进了那个传说中死气沉沉毫无人声的眉瘦村—— 咦?不对。 钱多目瞪口呆:“这么多人!” 好家伙,乌泱泱一大片。万人空巷,齐聚村口。 好像捅了蚂蚁窝一样,整个村子的人都跑出来了。 村民们手持火把,愤怒地围住几个人喊打喊杀:“赶出去!把这些惊动了山神的外来人都赶出去!” 被围住的那几个人则形容狼狈地抱头鼠窜:“别打了!别打了啊喂!!我们不是坏人!” “城主!城主救命啊!!” 有村民眼尖地看到了付一笑一行人,一声高呼:“这边还有!这些外来人还有同伙!” 付一笑一行:“!!” 他们可以装作不认识吗? 呼啦啦一下,他们也被凶神恶煞手持火把的村民们团团围住了。 唐思恩挤在越瑾之身边哆嗦:“我怎么觉得他们不像村民,更像妖魔鬼怪呢……这也太凶残了吧!” 群情激愤。 “赶出去赶出去!” “一个都不能留!” “各位村民,我们无意打扰你们的生活,”付一笑忙着护住学生们,不免有些掣肘,“请相信我们,我们并无歹意,更不是坏人……” “听你说这些屁话,不如直接轰出去了事!”一个彪形大汉啐道。 “轰出去轰出去!”村民们义愤填膺地喊道。 “就是,外来人最晦气了!” “我们是有山神保佑的地方,都是他们带来了灾祸!” “滚滚滚,快滚!!” 付一笑是讲道理的人,见他们这么不讲道理也有点生气了:“请问各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就认定和我们有关系呢?” 村长冷笑一声:“刚才这么大动静,山崩地裂的,你没看见?我们发现不对劲去山神庙看了,结果发现神像不见了!” “村里人敬畏神明,肯定不会去动神像。说!是你们谁把神像偷走了?” 钱多忍不住了:“开什么玩笑?!神像那么大,谁偷得走啊!” “谁知道你们有什么邪术?村里人肯定不会偷,不是你们还有谁!” “这还让他们滚什么,干脆直接打死!连山神大人都敢冒犯,他们都要死!” “就是!拷问他们神像的下落!一直不招神像在哪里,就全部打死!” 付一笑脑门冒了汗。 他万万没想到,接了个紧急任务来到这个魇境里,面对的居然不是满地需要斩杀的妖魔鬼怪,而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无辜村民? 老天,他打架还行,跟人理论实在是不擅长。 付一笑尽量让自己冷静。 现在他最需要做的就是赶紧去把境主杀掉,完成破境,把学生们都平安带出去。 可是根据考场信息,境主所在的地方远在村子的另一端,他们需要穿过整个村子才能过去。 这些村民们拦了路。 如果不解决他们,停留在这里只会越来越危险。 但最困难的一点是,魇境里是不可以滥杀的——如果死亡的境中人过多,就会导致魇境崩塌,原本的无死亡考场就变成屠宰场了。 而且,境中人和真实的普通人不一样,保不准就有哪个其实是鬼怪之身,真的动起手来,搞不好会有很大杀伤力。 更要命的是,付一笑身边还带了一堆半大孩子。 围过来的村民实在太多了,他既没有把握能一次性把所有村民都放倒同时不误杀任何一人,也很难保证在自己大规模放大招的时候不会波及到年轻的学生们,或是保护他们每一个人不在这个混乱的场面受到伤害。 “杀了杀了!” “让他们从笑儿崖跳下去!” 村民们嚷嚷着,推推搡搡地逼着他们往村边走去。 付一笑一看,顿时神色一凛。 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能看清不远处就是一片断崖,断崖外翻滚着浓黑不透光的云雾。 任何有经验的境客都知道,那是魇境的边界。 魇境是有边界的。出了边界的人,再也没有一个回来。 付一笑脸色沉下来,心中下定决心,指尖一动—— 第131节 砰!!! 一声惨不忍听的巨响,一尊神像突然凭空砸到了人群中的一处空地上。 众人猛然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在月光下映得一片猩红的石头神像。 哦不,应该说是七零八落的神像碎片。 神像的脑袋从脖子处断开,面带微笑的秀气脸庞裂成了两半,身上精美的雕刻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山,山神像……”一个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村民们纷纷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山神像摔碎了……” “啊!!!”一个年轻女子哀嚎一声跪倒在地,恐惧至极地看着她面前那半个摔裂的神像脑袋,“山神像为什么会突然摔碎在这里?” 付一笑刚才起招被打断,猛然看到这尊摔碎的邪神像,顿时脑袋“嗡”的一声一个变两个大。 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都能接上台词了,“肯定是因为外来人触怒了山神,所以山神显灵让村民杀了他们!” 如果他此刻再冷静一点,或许会发现一丝不对劲。 ——看见摔碎的神像,所有村民都露出了极度恐惧的表情。 是对未来命运发自内心的恐惧,而不是信徒对自己虔诚供奉的神像遭到亵渎的愤怒。 仿佛如果摔碎了神像,那个神……会对他们做出极为可怕的事情。 付一笑深吸一口气,赶紧准备趁这个机会开道。 就在这时,起风了。 阴沉云层倏然散去,露出一轮血月,仿佛一只巨大的俯瞰一切的眼睛。一种神秘的力量降临在这不祥之夜。 无数幽幽的绿色光点突然凭空亮起,如同鬼火般悠悠飘荡,四散开来。 村民们吓了一跳,纷纷闪避:“这是什么鬼东西?!” 付一笑一皱眉,这不就是萤火虫么?眉瘦岭竟然如此闭塞,这里的人好像一副从来不与外界沟通的样子…… 就在这时,周围响起了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和低低的惊呼声。 他抬头望去,惊愕地发现一个在空中凭空出现的人影—— 一个青衣身影踏着血红月色翩跹而来。 暗红的月光透过长长的青色绸缎,将其映成肆意流散的墨色,又像是血月下舞动的青蛇。 美得勾魂摄魄,却又是一种令人心神震颤的诡异恐怖。 如同踏月降世的神灵,青衣人轻盈地落在神像带着肩膀的另一半脑袋上,踩实了。 青衣人抬起头,月光映亮了他妖异而俊美的脸庞,俯视所有人的眼神淡漠至极,如看蝼蚁。 他居高临下地环视一周,一开口嗓音寒冷如冰:“各位信徒,我是山神使者,代表山神而来。” 魇境里外骤然在同一时间陷入了死寂。 魇境里的人群当然不知道,此时青衣人接收到了多条提示。 “叮!你已消耗祈风符一张。” “你已释放玻璃罐里的萤火虫,触发绝美‘萤火星海’特效。” “你已使用【梨园梦】境灵马甲之【蝶变】神通,改变外貌。” “你已进入【大力金刚忿怒符】后遗症期间,你现在是弱鸡中的弱鸡,身躯轻薄如纸,甚至一阵风都能把你吹起来,极其脆弱极易受伤!请务必保护好自己!” “警告!警告!警告!你的灵力已经耗尽,继续使用任何道具法器都可能导致灵赋透支,造成反噬后果。” 而魇境弹幕则猛然一片空白,片刻之后飘过了几条弹幕。 【…………?】 【??????】 随后一下子爆炸了。 【我颤抖地看了看他的信息,没错,还是那个初始账号“无名氏”】 【等一下,邪神知道他被代表了吗???】 【你怎么敢的(掐人中)(捂心脏)(祈求无邪君原谅)】 【这个蠢货知不知道冒犯邪神的下场……?!(不敢看)(手指捂眼睛)(在指缝里偷偷看)】 【牛逼,我不敢笑,无邪君原谅我】 【无邪君原谅我(双手合十)】 【无邪君原谅我!!!】 第92章 荣枯(2更) 一开始,人群中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一位鬓色斑白的老妇满面惊恐,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神,神使大人……” 在最茫然无措的时刻,人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别人的行为。 于是,开了这个头,更多的村民们纷纷跪地。 “神使大人!” “神使大人!” “不知神使大人降临,有何神谕……” 许多人看到那摔碎的神像和上面的青衣人,突然福至心灵,甚至开始念念有词: “请山神大人保佑我家阿贵……” 付一笑谨慎地扫了一眼周围,发现虽然村民们纷纷向这个来路不明的“山神使者”跪拜,但在人群中,有几个人眉头紧锁,面色不虞地互视几眼。 青衣人怡然自得地踩在神像脑袋顶上接受村民们的跪拜,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人群中呆若木鸡的付一笑几人。 广袖微动,纤长的手指指向了这些被围困在人群中的外来人:“这些人是山神大人的客人,碍不了你们的事,放他们走吧。” 听到这句话,村民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刚才面色不对的几人又颇有深意地对视了几眼,更多的人则满脸疑惑和难以置信——这些人不是对山神不敬的外来人吗? 他们不打招呼就闯入这里,还惊动了山神,怎么会是山神大人的客人?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忽然从人群中响起:“等等,山神大人从来没有派过神使吧?” 原本此起彼伏低声念叨的人群猛然安静下来。 片刻后,有人低声附和:“好像是啊。” “这位……突然冒出来,就说自己代表山神大人……” 很快,另一道声音阴阳怪气地冒出来:“谁知道这是不是假冒的。说自己是神使,哪有神使把神像给砸了的?” 更多的人脸色开始动摇了,“好像是这个道理……” 原本跪在地上行礼祈祷的人脸上也出现了茫然怀疑的神色。 付一笑心道不好。 虽然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山神使者”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他毕竟似乎是想为自己解围的。 但在这种情形下,他似乎也不好做什么,只能眉头紧锁地看向青衣人,寄希望于他能应付得了这样的场面。 不然,他们搞不好全都得交代在这里。 “哦?”青衣人慢条斯理地说,“看来山神大人太久没有显灵,有些人便当他只是块破石头了。” 他的声调不高不低,温温柔柔,却莫名含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凉意。 不少村民不约而同地打了个颤。 随即,青衣人脸色骤然阴冷下去,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骤降了几度,“那便让你们看看,不听话的人是什么下场。” 付一笑直觉不好:“等等!” 青色衣袖一闪,一道寒光掠过,人群边缘一个矮矮的身影应声而倒。 鲜血四溅。 “啊啊啊啊啊啊!” 混乱的尖叫声中,一个青灰色的小孩脑袋骨碌碌地滚了出来,正好滚到了众人在青衣人周围空出的空地上。 脑袋越滚越慢,最后缓缓地停在了正脸朝上的角度。 血红的月光照亮了脖颈上平整的切痕、满脸纵横狰狞的血迹,以及一双涣散的漆黑眼珠。 恐惧地大大睁着。 “啊!!”有人下意识尖叫出声,马上惊恐万分地捂住了嘴。 众人噤若寒蝉。 若说神明的名义还可能被人质疑,怕死则是最最本能的反应。 “很好。”青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弯腰抱起那颗小孩脑袋,毫不避讳地揣在怀里,还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山神大人让我带走不听话的人。就像他一样。” 青衣人怀里,洛平安的小脑袋瓜灿烂一笑,露出满嘴白白的乳牙:嘿嘿~ 舟向月默默地把小鬼的脸转到了里侧,没让别人看见他的表情。 旁边的人都没看到这一幕。他们都下意识地又退后了几步。 舟向月漫不经心地指了指飞到他身边的一只萤火虫:“这些尸蛊虫,是山神散落在眉瘦岭的耳朵。若叫它们听见了什么对山神不敬的话,咬你们一口,你们就会变成尸蛊……” 村民们齐齐一震,吓得纷纷避开那些到处飞舞的萤火虫,唯恐沾上半点。 第132节 舟向月又指了指天上,森然一笑:“……而那里,是山神的眼睛。” 那轮不祥的血月。 眉瘦岭的一切在它面前无所遁形。 这回,片刻沉寂后,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神使大人……” “请山神恕罪……” “对了,砸了神像,是因为山神大人让我给你们带话,”舟向月勾起一丝冷笑,“神像塑得太丑了,山神大人看吐了。” 众人:“……” 所有人都带着幽怨的表情看向同一个人。 村长。 早就说你贪下塑神像的钱是要遭报应的! 看吧,报应来了! 村长:“……” 他唯唯诺诺地开口:“神使大人放心,请大人回禀山神大人,我们一定赶紧重修神像,一定塑得无比美貌……” “那些以后再说。”舟向月摆摆手,“现在,你们可以回家了。” 众人如释重负,正要撒腿跑路,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神使温柔如风的嗓音。 “各位,今晚要下雨哦,”他轻轻一笑,语气温柔又阴冷,“下雨天不吉利,就不要出门了。” “……” 村民们猛地哆嗦起来,仿佛后面有鬼追一样,逃也似的四散离开了。 看着那几个人连滚带爬地跑远了,舟向月转过头,冲付一笑眨了眨眼:“看,对付流氓,就要用大流氓的办法。是吧老实人兄弟?” 付一笑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这位……兄弟,我跟你很熟吗? “呜呜呜城主大人您可真有办法,”李婳声冲上前来,就差抱着舟向月的大腿爆哭了,“但是您下次骚操作之前能不能跟属下们说一声……” 他们差点要被那些村民推到悬崖下去了! “城主?”付一笑皱眉。 “哦,付院长,给您介绍一下,”李婳声很会来事儿地凑上来,“这是我们千面城主滴水观音大人!” 付一笑的目光带着疑惑上下打量了青衣人几眼。 “翠微山的付一笑?”舟向月微笑着点点头,“久仰大名,付兄。” 不知为何,付一笑听到他说这句“久仰大名”,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又听到那声“付兄”,莫名就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千面城主滴水观音,人如其名,像滴水观音这种剧毒的植物本身一样,以千变万化、喜怒难测、心狠手辣著称,是令大部分境客心生畏惧的存在。 千面城在其掌控之下游走黑白道之间,境客中几乎所有的地下勾当都免不了和千面城打交道。 “不过城主,您干嘛要说自己是山神的神使,直接说是山神显灵不好吗?”李婳声道。 “神灵要维持神秘感才能保持威严,自己出来就会影响威慑力,”舟向月微笑,“而我还想四处转悠转悠呢。” “原来如此!”几人恍然大悟,“城主英明!” 他转向付一笑:“好了,最大的麻烦解决了,付兄不该接着去做正事吗?” 付一笑一愣,点点头:“是啊。城主想必也有自己的事要做,那我们就……” “没有啊,”舟向月笑眯眯道,“我没事干闲得很,想跟着付兄一起逛逛,付兄不介意吧?” “……啊?” 付一笑猝不及防,一时张口结舌,下意识道:“不,不介意……” “那就好!” 舟向月莞尔一笑,一锤定音:“那就赶紧出发吧,时间不等人!” *** 付一笑没有想明白自己这奇怪的一行人到底是怎么聚起来的。 他母鸡带小鸡似的带着一群学生,还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千面城主在他周围晃荡,加上他的三个奇怪小跟班警惕地跟在后面。 经过此前“山神使者”的一通威逼利诱,现在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灯火全熄,到处都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 要不是还能看见许多人家门口树枝上拴的红绸带、小风铃和稻草垛上插着的纸扎风车,几乎要让人错觉这是一个无人的荒村。 夜色越来越深,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潮湿的水腥味晕散开来,充斥着所有人的鼻腔。 黑暗中鬼影幢幢,榕树的枝叶和根须在看不见的角落蠕动蔓延,仿佛有许多隐匿的目光在暗中窥伺着他们。 就在这时,晦暗的雨幕中忽然传来啪嗒啪嗒的踩水声。 众人顿时警惕起来。 没多久,一个穿着红雨衣的小女孩跑到了他们面前。 咦?李婳声仔细看了看,这不是之前小傀儡送了件雨衣的小姑娘吗? 看样子,她穿的就是小傀儡送给她的雨衣。 小女孩径直跑到了舟向月面前,先是对洛平安羞涩地笑了笑:“我叫绣绣,谢谢你的雨衣!” 洛平安嘿嘿傻笑。 绣绣犹豫了片刻,揪住舟向月的袖子,仰起头。 “神使大人,我在找我阿婆。他们跟我说阿婆被山神带走了。” 小女孩眼巴巴地盯着舟向月,“你是山神大人的使者,能带我去找阿婆吗?” 阿婆被山神带走了? 再想想之前他们讨论过的这村里似乎没有老人,李婳声几人对了对眼神,感觉这里面大有可深挖之处。 舟向月顺手把洛平安递给了旁边的柯短命,问绣绣:“你阿婆什么时候走的?去哪里了?” 柯短命看着小鬼瞬间变得阴冷的表情,战战兢兢地接过来,僵硬得仿佛自己抱了个导弹。 “唔,阿婆是三天前的晚上走的,”小女孩绣绣吸吸鼻子,掰着手指头算,“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她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爸爸总是打我,但阿婆总是给我留糖吃……我好怕我见不到她了。” 付一笑若有所思,“她走之前有对你说过什么,或者留下过什么东西吗?” 绣绣皱着眉回忆:“那天晚上阿婆哄我睡觉……那时我迷迷糊糊的,她好像以为我睡着了,说她要去找我妈妈了。” “你妈妈呢?”钱多忍不住问道。 绣绣声音低下去:“我妈妈很多年前就被山神带走了。” 众人一阵沉默。 柯短命忍不住悄悄对李婳声说:“娆姐,我怎么觉得被山神带走,在这里好像就是死了的意思啊……” 李婳声撇撇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听这意思,被山神带走是失踪呢。” 就在这时,旁边院门打开,传来一声怒吼:“坑爹的赔钱货!连弟弟都不带,要死啊你!” 绣绣一听这声音就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躲在舟向月身后。 “跟那个又臭又懒又没用的婆娘一样,整个一赔钱货,看我不打死你……”一个中年男人左手抱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右手拎着一截黑黝黝的木棍骂骂咧咧走了出来,没想到一出来就迎面撞上一大群脸色不善的人。 中年男人显然一眼就认出了最前面这位,就是代表山神而来的那位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凶残神使。 他气势汹汹的气焰顿时就弱了下去,转身就往院子里走,一边走还一边不甘心地低声嘟哝:“要死的赔钱货,居然和那些东西混在一起……死了算了,以后也别进我家门了。” 舟向月当机立断,对付一笑使了个眼色:“付兄!” 男人进了院子就要关门,没想到一推门,却没推动。 他一抬头,发现一个浓眉大眼的高大青年一手摁住了门,面色不善。 “你们!”男人瞪大眼睛,怒不可遏,“你们竟敢……” “竟敢什么?”青衣人笑眯眯地从旁边露出一个头,“大声一点,说完了我代表山神大人送你上路。” 男人:“……” 他恨恨啐了一口,忙不迭拎着儿子进屋里去了。 “付兄,合作愉快!”舟向月笑嘻嘻地冲付一笑摆了摆手。 付一笑却有点窘迫。 他从小被教养要正直、坦荡、堂堂正正,这种强闯民宅的做法……他还有点不适应。 但刚才青衣人不过就是给了他一个眼色,他也不知怎么的秒懂了他的意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抬腿来拦住男人关门。 仿佛很有默契一样。 可他们明明才第一次见面。 舟向月没管付一笑怎么想,他指着院子角落问道:“那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连下了多日的大雨,院子里到处泥泞不堪,原本杂草丛生的土地变得坑坑洼洼。 院墙的角落水洼里,露出一块形状奇怪的石头,上面还挂着一块窄窄的黑布。 李婳声眼尖道:“这好像是一个头?” 后面还没看清的众人吓了一跳,待凑近一点才发现,原来是一个石头雕刻成的脑袋。 舟向月率先走过去,一掀那块黑布。 眼前的画面忽然变了,变成一片漆黑。 第133节 仿佛被蒙着眼。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浓重的水腥味充满了鼻腔。 他像是磕磕绊绊地走在雨夜里,手摸到湿漉漉的树干和浓密榕树须,在粗糙的树皮上擦出了血。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八声杜鹃的鸣叫。 “叮!恭喜你找到1/4境灵碎片【山神开光的蒙眼布】!” “你已拥有境灵碎片【无名氏的命烛时漏】与【山神开光的蒙眼布】,境灵收集进度1/2,本魇境中不完整境灵不可融合,请再接再厉!” “……”舟向月回过神来,把黑布递给付一笑:“付兄你摸摸看。” 付一笑一摸,神色凝重起来:“这是境灵碎片?” 他回过头:“这块黑布是境灵碎片,名称是山神开光的黑布。大家小心,不要随便触碰。” 虽然境灵碎片在魇境里很重要,但也常常伴有危险。这个魇境已经惊动了境眼,还是谨慎为上。 众人陷入了沉思。 山神开光的黑布……? 付一笑脸色有些难看:“我们先把这个雕像挖出来吧,底下说不定有什么东西。” 几人一同上手,很快就从被雨水冲得松垮的泥土里挖出了一尊陈旧的石头雕像。 付一笑好像很不想看那尊雕像一样,犹豫了几次,才把目光挪过去。 刚看到雕像的正面,他莫名松了口气。 ……不是那个人的神像。 不是他就好。 这是一尊俊美逼人的神像,看不出年龄的神仙脸上带着睥睨邪魅的笑容,一片枝蔓纹印从左眼尾一直延伸到额角,仿佛自眼中生出一枝鬼藤。 神像微微卷曲的长发如水藻般披散,墨绿近黑的长袍上布满从银白到黑色的神秘符纹,令人目眩欲呕。 这样的一尊神像,一看就不是正神。 他那种几乎非人的俊美散发出一种强烈的邪性与妖气,就像是一株剧毒的藤蔓,给人一种阴暗而癫狂的错乱感,只是看一眼就几乎要中毒。 虽然不是那个人的神像,但这个神像乍一眼看起来也十分眼熟,但付一笑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那个谁来着……他头痛地想,自己的脸盲又犯了。 众人也都一脸懵逼:“这不是山神吧?” “不是吧……山神的神像我们刚才不都看过吗,摔碎的那个,就是……那个邪神啊。” 柯短命偷偷问绣绣:“这是谁?” 绣绣一脸疑惑:“……我也不知道。” “城主,”付一笑看向一脸淡定的舟向月,“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舟向月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我猜,大概是这个神像被废弃了,眉瘦岭换了新的山神。” 就像上一个魇境梨园梦一样,原本的神被抛弃,人们改信了无邪君。 身为一个人见人爱的神,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第93章 荣枯(3更) 越瑾之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们当时在山神庙听小吴说的那个故事里,山神庙在邪神来之前就存在了。当时我们还说那是故事传错了呢。这么看来,那时确实已经有山神了。” 钱多奇怪道:“这是哪个神啊?从来没见过,一看就是不像好人。是什么小地方歪门邪道的信仰吗?” 华夏九州,犄角旮旯里诞生什么歪门邪道的信仰都不奇怪。 不过众人没一个认出这是哪个神祇的,就连付一笑都摇了摇头。 舟向月一言难尽地看向付一笑。 一开始他还以为付一笑是怕吓到晚辈们,所以没有直接说破这位的身份。原来是真没认出来? 知道笑哥脸盲,只是一千年不见,竟变得这么严重了! ……哦对,他想起来了。 付一笑风尘仆仆的这副样子,应该是从上一个魇境马不停蹄直接赶来出第二趟差,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一来就带着一群半大孩子险象迭出,灵力消耗得一定不少,怕是灵赋透支了。 正如他自己反复收到的警告,灵赋透支是有反噬后遗症的。 这个后遗症每个人都不一样,付一笑就是脸盲。 舟向月一时有些许遗憾,快乐竟无人分享。 ——他可是第一眼就认出这神像是谁了。 这位在世的时候,舟向月自己都还没长大。 想当年这位兴风作浪的时候,他正在翠微山门下。那时,这位可谓是包括玄学人士和普通人的共同仇敌。 一觉醒来,他已经是时代的眼泪了吗? 不得不说,舟向月暗戳戳地爽了。 “付兄,我看这神像感觉像是很久以前的……恐怕得有一千年了。”舟向月对付一笑说,“你真的没有印象吗?” 付一笑皱起眉头,左看右看:“确实眼熟……” 他蓦然一惊,总算是想起来了。 怪不得他眼熟。 一千年前,他还在翠微山门下学习的时候,这个人的恶名可谓远近闻名。 付一笑眉头皱得更紧了:“原来是断生魔。的确,这里离万魔窟不远。” 断生魔名叫嬴止渊,曾经是五毒俱全的妖魔鬼怪聚集的万魔窟之主。 一千多年前,翠微山最初建立学院,就是为了保护当时附近的平民免受万魔窟妖魔鬼怪的袭扰。 “原来他还偷偷在这种山岭深处装成伪神,给自己骗取香火,”付一笑好像想起了什么,愤愤道:“怪不得一千年前那么难杀。” 木偶长久受人香火尚能生出几分邪性,何况是原本半只脚已踏过成神门槛的断生魔。 ……也就是说,这个诞生了魇境的眉瘦岭至少曾经有过两任山神。 一任伪神,一任邪神,没有一个是正神。 想想真是可怜。 “断生魔?” 年轻学生们有的还略显迷茫,但马上就有人惊讶道:“断生魔?是不是六凶邪里第二那个断生魔?” “哇,竟然是他!原来他长这样……” “断生魔都死了一千多年了吧?居然还能看到他的踪迹,这个魇境感觉历史已经很久远了啊,怎么最近才发现的!” 六凶邪? 舟向月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大概是他死后才传出来的。 太好奇了,看到大家一副都知道这是什么的模样,他有些抓心挠肝。 为了维持大佬形象,表面上还装得一副云淡风轻,好难受。 好在柯短命就在他旁边,好奇地问李婳声:“婳姐,六凶邪是什么?” 舟向月立刻竖起了耳朵,谁知李婳声一言难尽地看了柯短命一眼,把他拉远了一点。 舟向月:“……” 他不动声色地蹭近了一点,恨不得让耳朵长到柯短命耳朵上。 只听李婳声使劲压低了声音:“六凶邪是一个口诀,一君二魔三恶佛,指的就是玄学界那帮正派人士排出来的所谓史上最为臭名昭著的凶邪前六名。记住,是所谓的所谓的!” “一君当然就是那位了,二魔是断生魔嬴止渊和丧魔不知愁。这三个虽然排在凶邪榜最前面,但都确认已经死了。” 而且都是翠微山的那群人号召众玄门牵头组织杀的……人家确实有两下子,咱得服气。 “倒是三恶佛……” 李婳声不放心地朝舟向月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纠结又纠结, “哎!算了,等你出了魇境再问别人吧。” 舟向月:嗯? 一君二魔都说了,三恶佛一听就在他们之下,怎么反而讳莫如深了。 他转念一想,忽然福至心灵。 ……总不会这么巧,自己现在假扮的这个凶名远扬的千面城主,就是三恶佛之一吧。 看年轻人们一边八卦地小声议论一边又怕又暗戳戳悄摸摸看他的样子,恐怕八九不离十。 舟向月心想,他这是假扮了什么不得了的家伙啊? 有点刺激。 付一笑走过来:“城主,我们需要尽快找到境主所在地。你拿到境灵碎片,有没有得到什么线索?” 舟向月微笑。 他懂,大概是大家都在议论自己,这位大好人为自己感到尴尬了。 舟向月点点头:“是一个场景,雨夜蒙着眼走在山里。我猜,或许这块黑布要蒙着眼用。” 李婳声马上屁颠屁颠凑过来:“城主,我给您打伞!” “不用了,”舟向月看向付一笑,笑得有几分狡黠:“付兄,可否劳烦和你一起打把伞?” 付一笑一怔,下意识点点头:“没问题。” 他撑着伞靠近一步,把伞斜着放到舟向月头顶。 “那就多谢付兄了。” 第134节 舟向月说着,双手拉起黑布蒙在眼前,绑在脑后。 刚一蒙上,八声杜鹃的鸣叫就从雨夜的远处传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舟向月:“你们听见鸟叫声了吗?” 众人疑惑:“没有啊。” 舟向月点点头:“我知道了。走吧。” 看来是境灵碎片带来的提示。 没想到刚迈出一步,一只冰凉僵硬的小手拉住了他的手。 ——洛平安果然还是不放心师父蒙着眼睛跟别人跑了。 舟向月笑起来,捏捏僵硬的小手,迈步往前走。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浓重的水腥味充满了鼻腔。 八声杜鹃的鸣叫不远不近地从前方传来,一直指向同一个方向,像是在漆黑的雨夜里指引前方的路。 原本蒙着眼走在雨夜里大概是磕磕绊绊很危险的一件事,但他却走得一路通畅,加上付一笑伞打得好,一路走下来几乎都没怎么淋湿。 舟向月猜想,洛平安大概用了他那鬼打墙类似的能力。 一群人就这样走在雨夜里。 周围的山岭中不断有看不清的黑影鬼魅蠕动摇曳,看得年轻人们一个个像小鸡崽一样聚拢在一起,生怕跟丢了。 所有人都默默地跟着最前面蒙着眼的身影,没有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开始,竟对这个敌我不明还恶名远扬的陌生人有些信任且依赖了。 不知走了多久,八声杜鹃的叫声在头顶上消失了。 舟向月仔细又听了一会儿,确定八声杜鹃不再叫了。 拉着他手的小手茫然不知所措地转了两圈。 付一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城主,这里……好像到头了。” 到头了? 舟向月取下蒙眼布,发现面前赫然是一片山崖,像面墙壁一样拦住了去路。山崖向侧面延伸,向下成为一道断崖。 付一笑对照着地图看了看:“这里是笑儿崖。” 众人一脸茫然。 各种法器和道具都指向这里,境灵碎片的提示也指向这里。 但是,这里就是一片一览无遗的石壁。 原本淅淅沥沥的雨下大了,溅在石壁上,腾起一阵阵水雾。 浓重的水腥味充斥着人们的鼻腔。 付一笑很老道地上前,在石壁上细细地找了半天有没有什么机关暗道,但依然失败了。 “奇怪,”李婳声百思不得其解,“莫非这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看不见的东西?”舟向月若有所思,“倒是提醒了我,有条路可以试一试。” “是什么?”付一笑马上追问。 虽然破境会解救所有人,但平心而论,是他要为这个魇境考场里的二十多个年轻弟子负责,而这位陌生人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没想到,这位青衣人居然伸手就把自己的命烛时漏递了过来:“付兄,可否帮我拿一下我的命烛?” 李婳声和郑始第几人愕然:“啊?” 在这个魇境里,命烛时漏不是关系到境客生死存亡的重要物品吗?更何况还是境灵碎片,再不济也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啊! 李婳声突然敏锐地感觉到,城主或许和翠微山的这个付一笑关系不简单。 付一笑接过命烛,也很吃惊:“呃,城主……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舟向月狡黠一笑:“因为付兄一看就是正派人士嘛。” 下一刻,他对付一笑眨眨眼,从他的伞底下走了出来,径直走进了雨里。 “哎!你……”付一笑猝不及防,没拉住他。 只见青衣人从伞下走出来的那一刻,转眼就被大雨淋湿了。 “你在做什么?!”付一笑大惊,“境眼惊动后,这个魇境很可能已经打破了不会死人的规则。你的命烛要是见底,你可能就出不去了!” 舟向月抬头对他一笑。 湿漉漉的头发滴下一串串水珠打湿了眉眼,让他有种雨夜妖精的鬼魅感。 付一笑不知为何心中一紧。 手上忽然感受到灼人的热量,他一低头,发现青衣人的命烛开始疯狂燃烧! 所有人心惊胆战地看到了直接暴露在雨里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原本还有半截的命烛飞速矮下去,肉眼可见滴漏里烛泪哗哗地滴落。 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青衣人脸颊上,原本飘逸的长袍也湿透贴在了身上,透出修长的手臂和腰肢。 付一笑:“你……”他往前一步,伸手想把青衣人拉回伞下。 舟向月一闪身,对他微笑起来:“别担心,付兄,我有分寸。” 付一笑半信半疑,眉头紧锁地看着他。 舟向月:“我就是想验证一个想法。这个魇境里,似乎有很多东西,是精神还正常的人看不见的。或许只有残存的命烛低于某个门槛之后,才能踏入那个世界。” 这个想法,在他与另外几个考生一起在眉瘦岭步栈道上看着张鹏程疯掉的时候就产生了。 那时,张鹏程的命烛已经基本熄灭了。 他疯疯癫癫地冲着人群冲过来,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样,后退着爬到了步栈道的边缘,然后从上面翻了下去。 他当时尖叫的是——“你们别过来!” 当时的张鹏程能看见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而现在,他们就遇到了看不见的东西。 魇境弹幕噼里啪啦飞过: 【666,他居然猜到san值要降到一定程度才能看见这个魇境的阴面,看到那些鬼了!】 【哇!第一次有人猜到这个!老婆厉害了,之前就连命烛熄灭又醒过来的人都不记得这段记忆的】 【思路倒是没错,勇气也很可嘉,但问题是san值真要降到那个能进入阴面的程度,距离彻底清零就只有几十分钟的时间了啊!!看到了那些鬼也没用啊,他想干嘛?】 【朝闻道,夕死可矣???】 【咦,他为什么又拿回了自己的命烛时漏,都这样了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吗】 【还把付大佬的命烛时漏也拿来了?想干嘛,别人的时漏你又用不了】 舟向月眼看着自己的命烛只剩短短一截底了,眼神幽深地看了一眼断崖,只停顿了那么一秒,就一转身回到了付一笑的伞下,转头对他笑眯眯道:“付兄,可以把我的命烛还给我啦。顺便借我用一下你的。” 他的语气不能再自然,仿佛付一笑理所应当就该把与自己性命攸关的命烛交给他似的。 好几个学生都有点想吐槽这点,但看了看付院长的神情,都没敢开口。 付一笑看着青衣人那双弯弯笑眼,觉得刚才人家都把自己的命烛给他拿了,这么信任他……好像实在是说不出口拒绝的话。 于是两人的命烛都到了舟向月手上。 几乎是拿到手的第一刻,舟向月就把两个命烛时漏一上一下给摁在了一起。 时漏上下开口,上面就像脑袋开瓢,和下面的开口直径相同,正好可以对上。 付一笑命烛所在的时漏上端开口,和舟向月他自己时漏的下端开口严丝合缝地对齐,就像是把两个时漏串联起来。 众人:“???” 这是做什么? 下一刻,他们都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上面那个时漏燃烧熔化的烛泪不断滴落,一滴滴落在底下付一笑的命烛上面——然后,居然慢慢凝固了! 他们很快发现,这些凝固的蜡油堆积在付一笑那根命烛上,也可以燃烧。 ——所以其实相当于把付一笑的命烛延长了! 幽深的雨幕里,命烛幽幽的光照亮了青衣人苍白而细长的手指。 舟向月勾起唇角:“看来赌对了。” 【卧槽?卧槽槽槽??】 【这都行?!】 【……不是,大佬搁这卡bug呢?san值还带回收利用的啊?!】 “这是什么原理?!”钱多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越瑾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蜡烛融化成蜡油是物理变化,不改变化学性质!理论上来说,再次凝固如果能点燃,也是可以继续燃烧的。” “城主的命烛燃烧时,熔化的蜡油顺着玻璃壁流下来,重新在下面的命烛上凝结,依然可以燃烧,”她若有所思,“这样的话,理论上来讲要达到最好最稳定的时漏滴落效果,应该要‘杯壁下流’……” 钱多:“……”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头好痒,莫非我要长脑子了】 【救命!麦艾斯!为什么变成鬼了还要看高中物理化学的内容!】 【看出来学霸和九漏鱼的区别了,所以说搞玄学也要好好学科学啊!】 在他们议论的同时,舟向月已经把两人的时漏掉了个个儿,自己的放在了下面。 ——这样,他的命烛在燃烧的同时也开始实时得到补充,目测应该还可以撑一两个小时。 他转向了付一笑,幽幽道:“付兄,我这么做就是为了看看这个魇境里隐藏的东西……我建议你们也这样看看。” 魇境直播的其中一个画面一转,转到了他的视角。 第135节 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断崖上,竟凭空多了个黑洞洞的洞穴,上面还有一块牌匾。 「眉瘦岭民俗文化馆」 锈迹斑斑的牌匾之下,是一个洞开的入口,里面漆黑一片。 阴寒的风从入口吹出来,带着一丝铁锈的腥味。 【卧槽!!】 【怎么了怎么了?】 【快切境客视角!!原来民俗文化馆在这里!这入口隐藏得也太深了!】 【卧槽卧槽,地图上说在修缮的民俗文化馆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啊!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走进这个隐藏景点!!】 第94章 荣枯(1更) 唐思恩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这里是一个逼仄昏暗的空间。 墙壁涂成压抑的灰黑色,带有溶洞一样粗糙的质感;顶上的天花板却延伸到黑暗深处,似乎隐隐约约能看到交错纵横的影子,然而一片昏黑,看不清楚。 周围又湿又冷,散发着浓重的水腥味。 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块像博物馆说明牌一样的木牌,上面有几行小字。 「欢迎来到眉瘦岭民俗文化馆特色展区【发芽】主题展区。」 「请保持馆内清洁卫生,禁止在展区内饮食、吸烟、随地吐痰、乱扔果皮纸屑。」 「禁止翻越围栏,禁止触摸展柜、展品、展板和其它物品。」 「在馆内请保持安静,禁止追逐打闹、推搡拥挤、大声喧哗。请勿惊扰展品。」 「因本展区有大量类人展品,为便于区分,本区所有展品身上都拴有红绳。」 「为了您的身心安全,请勿与展品交流。」 “唐思恩?”杜秋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杜秋秋?你也来了?”唐思恩在这种诡异又恐怖的地方遇到同学两眼泪汪汪,简直像见了亲人一样亲切。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一声惨叫突然从斜上方传来:“救命啊!” 两人吓了一大跳,仔细看去,发现那里的墙壁上居然挂着一个陌生男子。 他的四肢都被四面八方的垂下的红绳绑住,纵横交错的红绳把他像一个木偶傀儡一样挂在墙上,扭曲成奇怪又诡异的姿势。 唐思恩倒吸了口冷气。 “有人吗?那边有人吗?”那人气息奄奄地求救,“救救我,救命……” “你……”唐思恩刚要开口,杜秋秋惊恐万分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唐思恩!” 她吓得声音都在颤:“你没看见那上面的字吗?拴有红绳的是展品……不能和展品说话。” 唐思恩寒毛刷地竖了起来,支支吾吾道:“可是说拴红绳,应该不是那种拴法吧?” 他看起来像是触犯了什么规则,结果中招了的境客。 “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们也不知道啊……”杜秋秋手狂抖,“万一游客须知就是这个意思,就是在骗你上当呢?” 黑暗之中忽然传来了小孩子银铃般的笑声。 “救命!救命啊!”那男人的惨叫声猛然凄厉起来,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在两人惊恐地目光中,绑住男人的红绳仿佛被无形的手拉了起来,红绳交错地拉着他缓缓上升,最终消失在上方不可见的黑暗深处。 孩子的笑声也越来越尖利,最后戛然而止。 ……这是什么鬼啊!!! 唐思恩和杜秋秋两人噤若寒蝉。 此前再害怕,也可以安慰自己说大不了就是挂科。但现在看到魇境异动,他们再也不敢赌自己的小命了。 杜秋秋翻出了手机,疯狂按求救键。 然而手机显示完全没信号。 唐思恩见状,也翻出手机来,然而同样没信号。 正在两人焦头烂额手足无措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亮起了一点幽幽火光。 唐思恩你看那里—— 杜秋秋大气都不敢出,疯狂示意唐思恩去看那个方向。 一点。 两点。 三点。 一点点烛火次第亮起,散发出幽幽的暗红色火光。 在昏暗的火光中,唐思恩这才发现上空的如同筋络一样挤挤挨挨地爬满了榕树的树枝,无数道榕树须垂落下来。 纵横交错的树枝间,一道道红绳垂下来,上面挂着一只只泥娃娃。 泥娃娃白白胖胖,穿着各色衣服,表情各异,然而所有娃娃的眼睛都被黑布蒙着。 一道道红绳拴在它们的脖子上将它们吊起,看着格外诡异。 “那里有说明!”杜秋秋发现了不远处悬吊的一块木牌。 「本展厅为“拴娃娃”风俗展厅(互动展厅)。」 「每年二月二龙抬头,眉瘦岭有到许愿树拴娃娃的风俗。二月二当天,许愿树上会用红绳悬挂许多蒙眼的泥娃娃,这些泥娃娃都是得到山神祝福的娃娃。前来求神赐子的人们把自己带来的红绳系在泥娃娃身上,就拴住了娃娃,此后生下孩子,便要到山神庙供奉命烛还愿,感谢山神的恩赐。」 「展品互动说明:请游客拴住属于自己的娃娃」 「请谨慎拴娃娃,如果没有拴对娃娃,娃娃将会自行寻找游客拴娃娃。」 “拴娃娃?”唐思恩满脸惊恐,“可是我听说,就算是正常去寺庙拴娃娃,也不能拴那种身上有绳子的娃娃啊!据说这种一般都是供奉不正常早亡的婴灵……” 更何况还是这种会自行寻找游客的邪门娃娃! “那也没办法啊,”杜秋秋带着哭腔,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娃娃,“我怎么觉得,那个娃娃看起来有点眼熟?” 唐思恩没接话。 他一时吓得只顾倒吸冷气了。 因为杜秋秋抬起的手腕上,拴着一根红绳。 “你……你你你你……”他指着杜秋秋的手腕瑟瑟发抖。 他太过害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杜秋秋也在一瞬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唐思恩圆乎乎的手腕上,赫然也拴着一根红绳。 *** 石崖的“眉瘦岭民俗文化馆”入口前,一行人达成了一致。 由于只有命烛燃烧到剩下不到十分之一才能看见并进入这个民俗文化馆,风险极高,付一笑最终决定只带上祝凉和陈知之两个二年级的考务员一起进去,另外两个考务员和考生们都留在门外。 越瑾之和钱多都主动要求跟着一起进去,被付一笑严正拒绝了:“新生不行。” 至于舟向月这边,几位千面城下属自然都是要跟着进去的。 虽然几人都心惊胆战,但老板在这里,谁敢不陪着加班? 于是,其余的考生们都在外面等着,付一笑带着祝凉、陈知之,舟向月带着李婳声、郑始第和柯短命走进了展览馆。 这么破破烂烂的入口,里面居然还有几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闸机。 通道狭窄又昏暗,几人都有些发憷。 “走吧,付兄?”舟向月微笑着看向付一笑。 进入这种危险的地方,自然是两位“大佬”打头阵。 不过,眼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闸机末端的黑暗中,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不太清晰的回声:“没事,进来吧。” 另外几人这才鱼贯而入。 柯短命战战兢兢跟在郑始第后面,走过了那个闸机——他总觉得心里发毛,这闸机横杆的触感,怎么那么像死人的手骨…… 打住,别想别想。 可不知为何,他走过闸机之后,却看不到前面李婳声和郑始第的身影了。 他们去哪儿了? “婳姐?始哥?”柯短命战战兢兢地叫了两声。 没想到,他刚往前走一步,突然踩空直直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柯短命一路尖叫着坠落,最后“砰”的一声掉在一堆厚厚的草垛上。 草垛湿漉漉的,好像还有些草沤烂了。 “要死啊你!”李婳声给了他一记暴栗,“闭嘴!” 柯短命眼泪汪汪:“婳姐,城主呢?其他人呢?” 李婳声忿忿道:“你问我我问谁?” 她也是毫无防备地突然掉到了这里,根本没见到其他人的踪影。 这里看起来是一个逼仄的小空间,弥漫着一股空气不流通的霉味儿,很难闻。 还没等李婳声接着说话,他们头顶突然啪地掉了个东西下来,正砸在柯短命头上。 “!!!”柯短命拼尽全力忍住了没有尖叫出声。 郑始第从旁边过来,一伸手捡起了那个东西。 原来是一块白白的面饼。面饼长了霉,灰青色的一片。 第136节 他若有所思:“这是第二块了。” 李婳声头大:“天上掉面饼?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郑始第没说话,转身走到一边的墙边,打量着什么。 柯短命也跟了过去,发现那里立了块牌子,上面有字。 「欢迎来到眉瘦岭民俗文化馆特色展区【归根】主题展区。」 「本展区为限时互动解谜体验展区“猜风俗”。」 「游客将分组进入不同主题展厅,每个封闭式展厅均代表一个风俗。」 「请在时限内辨认出所在展厅所代表的风俗。」 「成功辨认出风俗后,展厅出口将会打开,游客可继续在眉瘦岭民俗文化馆进行游览。」 「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请尽最大努力在规定时限内正确辨认风俗。」 同一时间,另一个密闭的展厅里。 这个展厅里只有舟向月假扮的“千面城主”和付一笑两人。 舟向月看完墙上牌子的内容,转身去看展厅中间黑乎乎的桌子。 桌子上放着一瓶农药、一根麻绳和一口井。 很简约,别的什么都没有,同样是要猜风俗。 舟向月开口道:“付兄,你看这是什么风俗……付兄?” 见背后没有声音,他纳闷地转过身来,却发现付一笑竟眼神沉沉地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 还怪吓人的。 “付兄你怎么了?”舟向月笑道,“你这么盯着我,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付一笑噎了一噎。 沉默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深吸一口气。 他低声道:“你……不是千面城主吧。” 第95章 荣枯(2更) 付一笑什么时候长心眼了? 居然能看出他是个冒牌货。 舟向月似笑非笑:“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过,付一笑突兀地提了这句,却没有非要逼问舟向月承认的架势。 他有些难堪地摆摆手:“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怕,我不会跟他们说的。” 哦? 舟向月微笑起来,那你想干嘛? 付一笑被他笑得越发有些局促,欲言又止,纠结了半天。 最后,他含糊地低声道:“我觉得你是好人……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千面城主很厉害也很记仇,你既然假扮……一定要小心。” 舟向月心中一动,八卦的触角顿时就伸出来了。 好家伙。 从来没听说过千面城主和付一笑之间有什么事。 当年付一笑就是个老实的榆木疙瘩,在他不在的这些年里,莫非这榆木疙瘩和千面城主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见他还是没答话,付一笑简直要被自己尴尬到了,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我不说了,真的只是想提醒你而已……唉你就当我没说过这事。” 他果真转头过去,专心去研究桌子上那几个东西了。 舟向月有些感慨。 世界上还是付一笑这样的好人多啊。 ……所以他这样的坏人也很有存在的意义。 毕竟,如果没有坏人做衬托,好人就不值钱啦。 *** 李婳声、郑始第和柯短命在讨论风俗。 李婳声纳闷道:“掉饼是什么风俗?天上掉馅饼?下饼雨?” “……所以饼到底是从哪里掉下来的?” 郑始第掏出个手电筒去找,正好从黑暗中又掉下一块饼来。 “咦!”他用光柱晃一晃那个方向,“这里好像有堵墙。” 几人都凑过去看,发现掉下面饼的地方,有一堵毛坯砖堆的墙。 墙还没有砌完,一块块毛坯砖堆得很是粗糙,上沿还有好大一个洞,漏风。 郑始第用手电筒往外照去,却发现那堵墙外面是一片连电光都无法照亮的黑暗,让人不由自主地有种不祥的恐惧感。 “一堵破烂砖墙,从砖墙的破洞外面会掉面饼进来,”李婳声冥思苦想,“这到底是什么风俗啊?” 就在这时,又一块面饼从砖墙破洞的地方掉了进来。 柯短命忽然瞪大眼睛:“婳姐!声哥!你们看那里!” 三人都看见了,那堵墙的破洞上又垒了一块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慢慢地砌墙。 扔一块面饼,砌一块砖。 郑始第道:“你们有什么头绪吗?我总觉得好像有点什么意思,但就是想不起来……但我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习俗,往黑暗的方向猜就是了。” 李婳声也点点头,一脸嫌弃地看着旁边那几个掉下来的面饼。 同样是灰青色发霉的面饼。 四块面饼垒在一起,叠成一座小塔。 她忽然想到什么,一阵恶寒:“我怎么感觉……扔一个面饼就砌一块砖,等这面砖墙完全砌死之后,我们就被困死在这里面出不去了?” 柯短命张开嘴,又闭上。 李婳声叹气:“小柯,你想说啥就说,别等到带坟墓里去了。” 柯短命这才唯唯诺诺地开口:“我……我好像有点印象,听说我老家那里山中闭塞,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种风俗,感觉和这个有点像……” 李婳声顿时来了精神:“什么风俗?快说快说!” “就是,因为很闭塞又很穷嘛,穷到会饿死人那种程度,所以等老人老到干不动活了之后,儿子就会把老人送到一个山洞里,然后他们就在那里生活。之后家人还会去送饭,但……” 柯短命犹犹豫豫,“但每送一顿饭,也会带去一块砖,把砖砌在洞口……” 李婳声和郑始第均是愕然:“那就是说……?!” 柯短命点点头:“听说一般大概一年吧,这个砖墙就砌死了,就直接当做坟墓了。这种砌死的坟墓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封死的大瓦罐,所以就叫……瓦罐坟。” “叮!”冰凉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恭喜各位游客正确辨认‘瓦罐坟’风俗,展厅出口已打开,请您继续在眉瘦岭民俗文化馆进行游览。” 轰隆一声,原本就叠得粗制滥造的砖墙塌了。 郑始第离墙最近,在墙塌的时候下意识寒毛直竖地往里一躲。 结果一回头,发现外面竟然不再是之前看到的那种瘆人的黑暗了。 外面是一片阴沉沉的大厅,四周都是灰黑色岩石一般的墙壁,虽然昏暗,但还是基本能看清。 李婳声率先迈出了瓦罐坟的展厅,结果刚伸出头去,就吓得尖叫了一声:“卧槽好多人!” 在这个大厅里面,有许许多多静止的人影,姿势扭曲而狰狞。 郑始第跟出来扶了她一把,赶紧道:“还好还好,都是木偶。” 低矮昏暗的大厅四处都是这些衣服破旧、姿势诡异的木偶,每一个都没有脸,却让人感觉他们似乎都在极度的绝望之中,定格在死亡的那一刻。 非常有视觉冲击力。 “这是什么鬼啊!!”李婳声震惊了。 “婳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郑始第皱眉道。 李婳声竖起耳朵仔细听,这才发现大厅里不知何时似乎确实隐隐约约飘荡起了阴森森的童谣。 “哗啦啦啦落雨大,小树小树发芽芽……” 郑始第听着听着,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我们刚进这个魇境时,房间广播里放的那首童谣?” “啊对!”李婳声道。 “哗啦啦啦落雨大,小树小树发芽芽……” “大树大树蓬蓬长,老树老树枯死啦……” 空灵诡异的童谣声在阴暗的大厅里若有若无地飘荡,宛如游荡的幽灵。 李婳声警惕地扫视着这一看就不对劲的四周,然后看到了像木头一样杵在旁边的柯短命。 柯短命竟然在淌眼泪。 她顿时惊讶道:“小柯,你怎么了?吓哭了?这也没那么恐怖吧……” 柯短命含糊地“唔”了一声,一边摇头一边抹眼泪,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觉得很难过。 心里很痛。 就好像他突然朦朦胧胧感觉到,他失去了很多很重要的东西,很重要的……人。 就在李婳声和郑始第手忙脚乱地安慰柯短命的时候,大厅尽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两人立刻警惕起来,就连柯短命的眼泪都给吓回去了。 第137节 那种莫名其妙的悲伤转眼就消失无踪。 好在过了片刻,他们看见城主和付一笑带着俩年轻学生走了过来。 城主一见他们就笑了:“自己出来了?表现不错。” 李婳声和郑始第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城主过奖了!嘿嘿嘿……” 被传说中脾气不好的城主夸了!!! 众人一汇合,就把刚才发生的事一起对了一遍。 进入民俗文化馆后,他们掉到了不同的展厅里。 城主和付一笑率先从他们那个展厅里出来了,过来的路上还顺手解救了连个年轻学生。 他们虽然落到了不同的展厅,但每个展厅的规则都是要猜风俗,猜对了才能出来。 李婳声他们这个展厅的风俗比较清晰,是“瓦罐坟”。 城主和付一笑的那个展厅也还算好猜,里面简单地放着一瓶农药、一根麻绳和一口井,正是“比亲儿子更可靠的三儿子——药儿子、绳儿子、水儿子”。 祝凉和陈知之的那个展厅就要抽象许多,里面只有一大锅饭及旁边的单独一碗饭,饭旁边放着一包毒药。 要不是城主和付一笑出来后从外面把展厅打破强行将两个孩子救出来,他们怕是要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自己把毒药倒进饭里,然后灌进嘴里吃掉了。 不过等他们从展厅里出来后,展厅外面就挂上了牌子,上面写的是“喜寿饭”。 民间喜寿通常指七十七岁,能活到这个年纪的老人年事已高,丧事也当喜事办。 这么一想,下毒的喜寿饭的意思,大概也就呼之欲出了。 交换完信息之后,付一笑想了想,又开口道:“城主,各位,你们可能还不知道,翠微山之前探测过这个魇境,得到了一个提示场景,就是这里。这里大概已经离魇境的核心非常近了。” 千面城的几人,包括装模作样的舟向月在内,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舟向月说:“那我们还是好好看看这里吧。” 虽然那些木偶一个个都姿势恐怖,仿佛随时可能会诈尸,但几人在大厅里转了几圈,却着实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说明,没有变化。 他们从各个风俗展厅出来之后,这里似乎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民俗文化馆,除了恐怖瘆人一点之外,再没有一点异常。 最后,付一笑走向了那个半跪着躬身仰头的木偶,它的脖子上挂着一只无邪铃。 根据此前的反馈,这个戴着无邪铃的木偶,是这个场景的关窍。 他很谨慎地拿出了剑,轻轻将挂着铜铃的细绳挑断。 随着轻微一声细响,无邪铃被风带起,落入他手中。 就在铜铃落入手中的那一刻,一股冰凉潮湿的风从耳边吹过。 付一笑眼前景象变幻。 “欢迎来到眉瘦岭民俗文化馆特色展区【归根】主题展区之【轮回夜】。” “本展区为限时扮演解谜沉浸式体验展区,将带您进入真实的历史幻境。” “请在时限内探索出【轮回夜】风俗的内涵。” “成功猜出风俗内涵后,您将获得通往民俗文化馆最深处的门票,并获得本馆的镇馆之宝。” “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请尽最大努力在规定时限内正确回答风俗内涵。请严格按照提示探索,如引起幻境异动崩塌,游客人身安全后果自负。” 短暂的空白之后,一段文字呈现在了付一笑脑海里。 “轮回夜将至,又到了拴娃娃的时节。作为山神庙的庙祝,你要做好山神的香火供奉,准备好山民们要拴的娃娃。” 他刚看完这段话,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还愣着干嘛?好多人家要来拴娃娃了!快把娃娃系上去!” 那人说完也没停留,径直挤开他匆匆走过。 付一笑一愣,发现自己手中的无邪铃已经变成了一只胖胖的泥娃娃,脖子上拴着一根红绳。 他一抬头,发现自己在一座石质建筑物的里面。周围是深色的石壁,看起来像是一座庙宇的内部。 再一看,自己身上一件麻衣道士袍,看起来真的成了庙祝。 山神庙? 他头皮发紧,条件反射抬头看向不远处。 在那火光闪烁的神坛之上是美得极具攻击性的神像,墨绿长袍的神像脸上带着张扬睥睨的笑容,眼角延伸出鬼藤印。 是断生魔的像。 付一笑的脑子顿时就“嗡”的一声,好像在某种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冲击下,宕机了。 ……山神庙供奉的是断生魔,就说明这是一千年多前。 也就是断生魔还没死,还作为伪神享用香火供奉的时候。 在这个时候,那个人……还没成为邪神。 身体的动作甚至快于大脑,付一笑拔腿就往庙外奔去。 “警告!山神庙庙祝偏离历史!请按照提示完成应有动作!否则可能导致幻境崩塌,所有进入幻境的游客都将身亡!” 刺耳的警告声在耳边炸响,付一笑身上的烽烟镜也在同一时间开始发烫。 这面烽烟镜和用于转接直播子母观测镜一样,都是主考官需要随身携带的法器,烽烟镜的作用就是预警,此刻越危险,发烫就越厉害。 付一笑过热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隆隆的心跳声落回胸腔,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才传入耳中。 他抬头,发现山神庙外正在下雨,远处是灰蒙蒙的雨幕。 一切潮湿而清冷。 付一笑深吸几口气,才平复了过于激烈的心跳,也按捺住刚才自己差点无法控制的冲动。 发现自己回到一千年前,他第一反应竟是想去找那个人,想着如果他还活着,或许还可以…… 还可以什么? 过去都已过去,历史无法改变。 那个人曾经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挚友。 后来却成为他最大的仇敌,也成为整个玄学界最恐怖的噩梦。 再之后,他甚至再没有机会好好和他说一次话,那个人就死了。 付一笑过了很久很久才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沧海桑田,好像是转眼间,那个人死去已经一千年了。可付一笑始终无法释然,一直不能相信。 就连想起他的名字,都是一种痛。 但他真的想去再见他一面。 ……哪怕只是为了问一句,为什么。 第96章 荣枯 楚千酩和舟向月从漂流尽头的荒滩进入山洞,跌跌撞撞摸黑走了很久。 久到如果没有命烛时漏不断的滴落声,楚千酩都快丧失对时间的概念了。 滴嗒,滴嗒。 ……咕嘟。 楚千酩忽然发现,烛泪滴落时发出的不再是敲打岩石的脆响,而是落在水面上轻微的咕嘟一声。 潺潺的流水声隐约传来。 “师弟,这里有水源……”楚千酩话还没说完,就被舟向月一声“嘘”比手势制止了。 楚千酩噤声,沿着师弟指给他看的方向看去。 这是一处看起来很狭窄的密闭石洞,石壁刻着一行字。 洞穴里极为昏暗,哪怕在这里走了很久,他的视线早已习惯了这种昏暗,要辨别出那行字也废了他不少精力。 「此处接近山神栖息之地,请勿惊扰山神。」 在这行字下,还有许多不同的字迹,一看就是不同的人留下的。 一行刻字字迹略有些凌乱,还被横着划了一道:“不要祈祷。祈祷会被听见。” 在底下则有高低不齐的凌乱刻字:“遇到危险时,记得祈祷!向山神祈祷!他会保护你的!” 楚千酩看了这些刻字,不由得毛骨悚然。 这个魇境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但他不敢出声,更不敢和师弟探讨。四面的石壁沉沉压在头顶,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放大,在石洞里反复回音。 楚千酩脑子里其实过了很多恐怖的剧情,但他怕吓到脆皮的师弟,更怕“惊扰”到山神。 咕嘟,咕嘟。 烛泪滴落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越发清晰。 楚千酩僵硬地低头看去,发现脚边慢慢地出现了一条冰凉涌动的河流。 河水清可见底,层层水波之下隐约可见一块块颜色诡异的什么东西,还有一角露出了水面…… 鬼使神差一般,楚千酩蹲下去,伸手拿起了那个东西。 坚硬圆润的,灰白色的骷髅头,他不知怎的,下意识把那骷髅拿到鼻子前面闻一闻—— 舟向月:“?” 怕不是他整天念叨这娃脑子不太好,结果现在真傻了? 下一刻,楚千酩:“呕呕呕——!!” 他都干呕出泪花了,却眼泪汪汪地看着舟向月吚吚呜呜地不知道想说什么,胳膊激动乱挥仿佛得了失心疯,“呜呜,呜……呕呕呕……呜……” 第138节 舟向月:“……” 他无可奈何地给师兄拍拍背,等着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等楚千酩终于缓过劲来,他惊恐万状地一把抓住舟向月的胳膊,压低声音:“师弟,这是个境灵碎片!” 楚千酩拿到那个头骨的同时,耳边响起的提示是——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神仙的厨余垃圾】!” 漂浮着腐烂断肢残骸的腥臭河水。 神仙的厨余垃圾。 他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一种令他浑身寒毛直竖的恐惧让他忘记了头顶岩洞的逼仄,一站直就“砰”地撞上了岩壁,顿时眼冒金星。 天旋地转之间,耳边响起了魇境系统的声音。 “欢迎来到眉瘦岭民俗文化馆特色展区【归根】主题展区之【轮回夜】。” “本展区为限时扮演解谜沉浸式体验展区,将带您进入真实的历史幻境。” “请在时限内探索出【轮回夜】风俗的内涵。” “成功猜出风俗内涵后,您将获得通往民俗文化馆最深处的门票,唤醒山神。” “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请尽最大努力在规定时限内正确回答风俗内涵。请严格按照提示探索,如引起幻境异动崩塌,游客人身安全后果自负。” “境灵碎片线索奖励:拴娃娃、留仙洞。” 楚千酩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耳边传来了陌生的老人的声音。 “铁蛋,你好好在家睡觉,阿嫲跟阿爷去拴娃娃了。” 铁蛋? 谁是铁蛋? ……不会是他吧? 楚千酩睁开眼,震惊地发现周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涂了灰泥的陈旧石墙泛着潮湿水汽,屋顶盖着瓦片,还在滴滴答答地漏雨。 一对老人颤巍巍地互相搀扶着,正在迈过门槛往外走。 而楚千酩低头一看自己,顿时吓了一跳。 藕段儿似的胳膊,短短的腿……他变成了个小孩! 楚千酩下意识就想去找师弟,一边用目光搜索四周一边低声问:“师弟?师弟?你在吗?” 没人回答。 楚千酩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完了,他把那么柔弱的师弟弄丢了,师弟要是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虽然师弟脑子聪明,可他脆皮啊!!随便来个不怀好意的恶鬼就可以把他一口吞了! 楚千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起之前听到魇境系统说的,这是一个幻境。 而且还有什么线索奖励…… 对,拴娃娃和留仙洞。 他立刻想起,这个幻境里他的阿嫲和阿爷刚刚出门,正是要去拴娃娃。 楚千酩一个猛子扎了起来,拔腿就往门外跑。 他得跟上那两个老人的脚步,去找拴娃娃的地方。应该就是之前魇境里的许愿树和山神庙那一块吧? 一出门,他的猜想被验证了十之五六。 四周的榕树、起伏的山峦,还有四周民居村落的模样,都和魇境里的眉瘦村几乎别无二致。 只是这里的榕树看起来没有魇境里的那么茂密,也没有那样浓得化不开的绿,在傍晚的昏暗中投下一片片阴影。 天空中阴云密布,地上的泥土和石板也是湿漉漉的,应该刚刚下过雨,之后还会再下雨。 正是傍晚,天在慢慢黑下来。 楚千酩一路跟着“阿嫲”和“阿爷”,很快就来到了山神庙前。 山神庙这里竟然还挺热闹,络绎不绝的村民出出进进,许多都带着红绳去拴娃娃,或是抱着已经拴到的泥娃娃往外走。 山神庙前蹲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正在嗑瓜子,嗑的动作十分娴熟,地上已经落了一堆瓜子壳。 楚千酩小心翼翼地借着三三两两人们的掩护往前走,忍不住看了这小姑娘一眼。 又看了一眼。 越看越觉得这姿势、这气质好眼熟,就像他同届的一个同学…… 他试探地对小姑娘打了个招呼:“知之?” 小姑娘的眼睛顿时亮了:“是我!你也是翠微山的?” 楚千酩顿时激动了:“我是楚千酩啊!” 陈知之把瓜子壳一扔,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可算找到你了。之前就你和舟倾师弟一直失联,付院长都要急疯了。你师弟呢?” 楚千酩担忧地摇摇头:“不知道……之前在魇境里我们还在一起的,但进了这个幻境之后,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陈知之道:“这样,那应该不用担心。反正是幻境,丢不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带楚千酩往山神庙边上的一户院子走,顺便还掏出一把瓜子递给他:“瓜子,吃不吃?” 楚千酩连连道谢接过了瓜子,和陈知之一起嗑起来:“知之,你怎么在庙门口嗑瓜子?” 陈知之往树丛里扔了一个瓜子壳,“刚才就是为了等你。最开始嘛,是觉得那里人多,说不定就能撞上熟人。” 楚千酩愕然:“那如果没有呢?” 陈知之耸耸肩:“反正是幻境嘛,大佬在,总会带我们出去的。我这么普通一个人,嗑着瓜子等着被带飞就好啦。” 楚千酩:“……” 好吧,他真羡慕陈知之的好心态啊。 陈知之:“我运气好,付院长在这个幻境里就是山神庙的庙祝,他一出来就认出我了。现在我们把找到的人都聚拢在了山神庙旁边这个院子里,这个房子是废弃的,没人住。” 他们走进院子里时,天基本已经全黑了。 屋里没点灯,大家都比较谨慎,这里毕竟是个废弃的空屋,不想吸引注意力。 陈知之带楚千酩走进院子又走进堂屋,果然见到了济济一堂的众人:“找到楚千酩啦!” 人群中最高的那个道士打扮的青年立刻一个箭步过来,把楚千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检查了一遍,又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在魇境里是怎么回事,怎么失联了!没受伤吧?” 完完全全就是付一笑的口吻没错了。 楚千酩一缩脖子,想到付一笑刚从另一个魇境过来,还不知道他之前偷偷进魇境的事…… 他更不敢在小叔叔面前造次,老老实实道:“我和舟倾走的是步栈道路线,走到最后进了一个洞穴,然后就收到了境灾警告,但是原本的水路发洪水了也没法回去,就一直在洞穴里走,信号不好……我没事,我在洞穴里还拿到了一片境灵碎片,然后就进了这个幻境。但到这里后我还没见过舟倾……” 付一笑闻言叹了口气:“可能需要再等等。你进来的时间也挺晚,我还以为你不会在这个幻境里出现了。” 他们已经在幻境里找到了此前在眉瘦岭民俗文化馆里的绝大多数人,甚至包括那些魇境异动时直接从考试终点温泉池里消失的人——他们消失之后,就是出现在了民俗文化馆里。 除了那些留在民俗文化馆外没有进来的人,其他的境客基本都在这里了,只少了几个人。 翠微山这边现在还少一个舟倾,而付一笑和带进来的祝凉及陈知之,包括此前魇境异动时消失的九个人都已经找到。 千面城这边则有点惨,总共四个人就少了一半——李婳声和郑始第在这里,但城主和柯短命都不知所踪。 楚千酩迅速从房子里的一堆人中环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显得与众人有点疏离的少年。 少年比他的年纪看起来大一些,一身庙童道士服,正面色冷漠地倚坐在窗边,手上漫不经心地玩弄着几把银光闪闪的手术刀。 绝对是祝凉没跑了。 楚千酩一看他那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就有些生气。 为了表示抗议,他也走过去坐在窗边,但就是不和祝凉打招呼。 付一笑这边,在和李婳声、郑始第这几个此刻在场唯三的成年人讨论魇境的线索。 至于年轻学生们,只要认真听就行,不强求发言。 李婳声虽然对进入幻境后就弄丢了城主十分懊丧,但还是迅速调整状态,跟翠微山分享了之前他们探讨过的眉瘦村的种种异常。 这个村里似乎没有老人,甚至很多地方对老人来说行动都非常不便,又特别看重小孩。 他们走了一路,没有看到过办丧事的痕迹,也没有坟墓。 就好像这是一个没有老人、没有死亡的地方。 结合他们之前在眉瘦岭民俗文化馆里看到的风俗,这一点似乎已经可以解释了。 鉴于千面城一行走的是眉瘦村里的路线,而翠微山的人走的是眉瘦岭风景区的步栈道路线,翠微山这边也补充了一些线索。 比如步栈道上的“万木春榕树谷”,名字指向很明确,来自“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而且这里叫做眉瘦岭,“眉瘦”音同“眉寿”,就是长寿的意思,也和老人密切相关。 李婳声忍不住道:“还长寿呢……若真是长寿,生在这种风俗盛行的地方才是诅咒……咦,等等?!” 付一笑被她一惊一乍地吓了一跳:“怎么了?” 李婳声就像中邪了一样自己无声地动了动嘴唇,然后一脸震惊:“原来这个魇境的境眼,就是‘寿命!’” 她敢确定,当时城主说出一个词惊动境眼时,唇形就和“寿命”二字的发音唇形一模一样! 境眼?! 其他所有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紧绷起来。 ……等等,他说出了境眼,魇境却没有什么异动。 这么说,境眼已经被惊动过了。 所有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无死亡考场变成三级境灾这回事。 ……难道说之前的魇境异动,就是因为千面城这帮人惊动了境眼?! 第139节 李婳声还在震惊当中,郑始第从背后搡了她一下,轻咳一声:“之前我们看到有人远远地喊了什么,然后魇境就发生了异动……看来果然是那时候那个人惊动了境眼。” 李婳声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痛心疾首:“是的!真该死啊!” 郑始第:“……” 得亏城主不在这里,不然傻姐你就完了。 他对付一笑说:“眉瘦岭有弃老的习俗,这个民俗文化馆应该暗示得很明显了。” “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奇怪的地方。”他边想边说,“我们走进眉瘦村的时候,有不少村民在暗中观察我们,还挑挑拣拣,就像是……挑选商品一样。” 他没好意思直接引用城主大人的话说挑猪。 楚千酩灵光一闪:“我们现在要猜的这个习俗,不是叫轮回夜吗?再加上我进这个幻境之前得到了两个奖励线索,拴娃娃和留仙洞,境灵碎片的名字则是‘神仙的厨余垃圾’,我在想,轮回轮回,有进有出的循环才叫轮回,会不会是拴一个娃娃,就要遗弃一个老人……”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几个中年男人的说话声。 有人来了。 付一笑立刻制止了楚千酩,迅速招呼所有人从小门撤出,贴在门边观察屋里的动静。 那几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屋里。 奇怪。 付一笑想,他们之前仔细看过了,这明明就是个废弃的屋子,至少好几年都没人住过。这几人到这个没人的屋子里来,是要做什么? ……如果是要说事情,那显而易见是一些要避人耳目的事情了。 “付院长!”楚千酩当着别人面都是老老实实叫院长,不敢叫小叔,“那是眉瘦村的村长,之前我们在魇境里见过。” 付一笑在心里记下。 那几人走进屋里,立即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口:“村长,神仙好久不来留仙洞了,这可怎么办?” 留仙洞? 这是楚千酩得到的线索之一! 屋外偷听墙角的众人顿时打起了精神。 另一人道:“是啊。一个个活子孙寿的晦气东西,活也干不动,咱们这么穷哪里养得起这些老不死的。要在往常送去留仙洞就完事了,可现在神仙不来带走他们了,一夜过去天亮了还在,之前我家那个居然沿着脚印自己找回来了……” “我家那个也是啊!太晦气了!之前都去找山神许愿拴过娃娃了,她不去见神仙,我家怎么抱娃娃?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懂事……” “对啊,最近好几家的老不死的都回来了。太奇怪了,之前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你们说,该不会是之前那个祭品出了问题吧?我当时见那个东西就觉得晦气的很……” 祭品。 付一笑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如果是在山神庙里一般供奉给山神的祭品,应该不会单独拿出来说。 这么说,村民之前向山神供奉过一个特殊的祭品? 村长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一直紧皱着眉一言不发。 众人催他拿主意,他才咬咬牙:“你们傻吗?神仙不来了,你们就没办法了?” “村长,那怎么办?” 村长阴狠道:“你们不是知道该怎么办么?之前不是有过下大雨的夜晚送去……蒙上眼,送得远远的,一夜大雨脚印全都冲得干干净净,这么送的没有一个还能找回来。” 几人沉默了一霎,然后纷纷道:“这主意行。” 屋里的人七嘴八舌地说话,屋外偷听的人却全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原来……留仙洞,是送老人过去给“神仙”吃的。 楚千酩想到自己睡在眉瘦岭度假山庄前台大厅那一夜里做的梦,梦中恐怖的嗓音念叨着“好饿啊”想来吃他,大概就是那些曾经被送到留仙洞的老人们真实的经历…… 在漆黑夜晚的洞穴里,活生生地等着被吃掉…… 太可怕了。 付一笑也终于明白了。 这时候的“山神”是断生魔,“神仙”自然就是他手下的那些东西——万魔窟里那些养蛊一样从地底最阴暗的泥沼里爬出来的东西,没有一个不是饮血啖肉、恶浊污秽的妖魔鬼怪。 他们吃人。 眉瘦岭紧邻断生魔的万魔窟,这里也是他的势力范围。 眉瘦岭的山民供奉“断生魔”为山神,断生魔本人自然不会轻易掐了这个香火之地。 但既然眉瘦岭的山民自己也相信要死个人才会换来个新的生命,他当然也不介意那些被遗弃的老人们,成为自己手下妖魔鬼怪的口粮。 在眉瘦岭,拴娃娃是要用老人的衣服甩上许愿树去拴的。 拴到之后,向山神许了愿,是要把老人送到留仙洞献给神仙了之后,才算完成了这一套仪式。 至于为什么神仙不来了…… 付一笑想,他知道为什么。 ——因为在那个时候,翠微山联合其他力量诛杀了断生魔。魔头一死,万魔窟的妖魔鬼怪便做鸟兽散,在玄门正道的围攻下四散逃亡。 只是眉瘦岭深山老林十分闭塞,这里的山民祖辈在此不与外界联系,他们不知道自己供奉的是个伪神,更不知道这个伪神已经死去。 他们只是奇怪,为什么神仙不再来带走那些被遗弃的老人。 然后决定,只要在下大雨的夜晚把老人蒙眼带去留仙洞,让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活活饿死就好。 ……下雨夜,轮回夜。 付一笑只觉得浑身发凉。 普通人之恶,竟至于此。 正在他努力平息心绪时,房门忽然“砰”的一声被风吹开了,撞在墙边发出惊人巨响。 “什么人?!”屋里的几人都腾地站了起来。 付一笑隔着窗缝看向堂屋正面,待到看清门口那个身影时,顿时瞳孔微缩—— 外面不知何时已风雨大作,漆黑夜晚的门口立着一个身形纤长的红衣少年,被雨淋得湿透了。 他一手捧着一只形容狰狞诡异的傩戏狐狸面具,另一手虚握着垂下,手心似有暗金色光泽一闪,雨水沿着垂下的大红袖口如汩汩血水一般往下淌。 这是…… 付一笑浑身战栗,差点要控制不住自己破门而入。 在这一千年前的雨夜。 他看到门口站着的……是千年前还活着的邪神,舟向月。 漆黑的山岭上风雨交加,孤零零的红衣身影站在门口,就像是深夜前来索魂的厉鬼。 红衣少年扫视一遍屋里,似笑非笑:“各位,我路过此地,雨太大了,便来借宿。” 屋里所有村民齐齐愕然。 ……眉瘦岭地处崇山峻岭的深山老林,这么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清瘦少年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村长莫名觉得心下不安,但在这大雨夜赶人又仿佛确实不太好,于是粗声粗气道:“那你就住这吧,这下雨天怪不吉利的,晚上别出门了!” 他对另外几人使了个眼色,准备走。 少年在这时伸出那只虚握的手,手心里原是一枚暗金色的铜钱。 他旁若无人地抛起铜钱,待落在掌心后,轻飘飘地瞥了一眼。 随后微笑起来。 一股阴风从洞开的门扉刮进来,屋里的油灯烧得噼啪作响,映得少年的脸庞也光影摇曳,神情莫测。 他幽幽开口:“下雨天确实不吉利,连客人都不招待。以后下雨的夜晚,便都不要出门了。” “你这细仔说什么话呢?”村长心下越发不安,怒道,“你要不要看看,旁边就是山神庙!对山神不敬,是会遭到神的惩罚的!” “对山神不敬?”红衣少年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不好意思,你们的神已经死了。” 湿漉漉的雨水沿着他披散的黑发往下淌,衬得他苍白的笑容妖异而蛊惑,仿佛雨夜幽冥深处诱魂的鬼。 “——我杀的。” 第97章 荣枯 可是……断生魔明明不是你杀的,付一笑想。 玄学史记载,断生魔嬴止渊被诛杀于一千零一十年前,史称“屠魔之战”。 那一战是翠微山最大的战绩之一,也是翠微山成立之初的使命。 ——师祖白晏安当初选中翠微山开门立派,就是因为它紧邻万魔窟,是隔绝开普通民众和万魔窟的妖魔鬼怪的一道天然屏障。 在翠微山校史与玄学史的记载中,屠魔之战的惨烈程度仅次于后来的弑神之战。 当时,翠微山众人攻陷了万魔窟,里面的妖魔鬼怪纷纷溃散逃离,还以巨大牺牲成功拖住了临到成神关键时刻的断生魔。 最后真正一击杀死他的,是任不悔。 任不悔一千年前是白晏安的好友,也是创立翠微山的元老之一。但在白晏安死后,他与付一笑大吵一架,离开了翠微山自立门派。 如今,他在境客榜排名第二,仅次于郁归尘;他的门派“九死界”则高居门派榜第一,以对邪神信徒杀无赦的极端手段著称。 过去几百年间疯子和邪神信徒层出不穷,可以说,这类人聚集的无赦道正是在九死界和翠微山这两个魇境门派榜榜一和榜二的联手围堵下,才始终在榜六挣扎,难以进入前五。 付一笑抿紧了唇。 当年嬴止渊死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在场,都亲眼看到了一切。 他根本不是那个人杀的。 虽然那个人确实也参与了屠魔之战,而且他孤身一人出现在眉瘦岭,没有当着任何其他玄门中人的面说自己杀死了断生魔……而且付一笑知道他向来鬼话连篇,扯谎不打草稿。 但在千年后的幻境看到这一幕,付一笑还是觉得心头翻涌着一种莫名郁闷又气愤的情绪。 他很有种冲动冲进去,扯着他的领子质问他—— 你,你怎么好意思把杀死断生魔的功绩算在自己头上的! 第140节 就在这时,付一笑的袖子被楚千酩扯了扯。 楚千酩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小叔,我们在魇境里听村民讲过这个传说故事,台词都一样!不过也有不一样的,说的是邪神在一个雨夜来到眉瘦村的一户人家借宿……” 他三言两语把之前从小吴那儿听到的“雨夜山神灭门惨案”故事讲给了付一笑听。 邪神在雨夜出现借宿,仅仅因为农户家招待不周就心生不满而诅咒整个眉瘦村雨夜不要出门,甚至还杀害了农户家满门,这个凶残的恐怖故事完美契合了历史上邪神臭名昭著的形象。 说完了,楚千酩忽然反应过来—— 等等,那个传说故事,好像就是说在山神庙旁边最近的那户人家? 那不就是这一家吗! 可这一家明明已经废弃已久了! 他环顾四周,屋子里明明四处遍布灰尘,潮湿的砖缝和窗沿长出了杂草,米缸空荡荡,整个屋子里至少有好几年没有住过人的样子。 ……他终于发现,一定有哪里有问题。 就在楚千酩讲故事的时候,屋里的村民们看到门口来者不善的红衣少年也察觉了不对,都抄家伙站了起来。 这些村民们个个都是干力气活的中年壮汉,就算够不上人高马大,但一对比门口身量纤细的少年,力量对比极为悬殊。 村长阴沉着脸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家伙?” 村民们同时拎着手里的棍子和砖头,充满压迫感地围了过去。 红衣少年却没有半点惧色,不闪不躲地站在原地微笑道:“你们当然懂我在说什么。我是好心提醒你们,曾经欠下的债,是要还的。曾经做的恶,是要遭报应的……以后每一个雨夜,你们可都要小心了。” 这话正正戳中了所有人丑恶的心事。 村长咬牙切齿道:“你不过就是偷听到了点秘密罢了。乳臭未干……你死了,这秘密自然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他眼神凶狠地比了个手势,几个大汉顿时朝少年扑了过去! 少年并未与他们正面对上,而是身形灵敏地一闪,转头嘻嘻一笑:“交给你啦,长生!” 几人一愣。他在跟谁说话? 红色身影一闪便错身到一旁,露出了他身后的一个穿着青绿衣袍的少年。 少年长发披散,遮住了他神色阴郁不明的半边脸。 一种难以言喻的森冷之气从他的周身散发出来,和笑意盈盈的红衣少年相比,他就像是从真正的地狱回到人间的恶鬼。 村长心头一跳,皱着眉头打量这个青衣少年。 这个眉眼,神态……慢慢的,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脸上逐渐露出惊恐之色:“你……你是这家的那个……” “是啊,这是我的家。所以,你们为什么在我家里呢?” 青衣少年说着抬起眼,额发下露出了一双蛇一样的竖瞳! 屋里的几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到了。 这是妖怪!这绝对是妖怪! 蛇瞳少年又伸出蛇信一般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这里不仅是我的家,而且我原本还有父母,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呢?” 他一边说,一边一步步逼近,吓得他们步步后退。 “哦……对。”他一字一顿地说,“他们为了保护我,被你们活生生打死了。” 嘶嘶,嘶嘶。 不可见的隐蔽角落里传来蛇吐信的声音,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有人见势不好,拔腿就要从后门逃走,却见黑暗中猛然窜起一条蛇的身影,一口咬在他腿肚子上。 “啊!”他一声惨叫倒地,脸色几乎顷刻就变成了紫色,艰难急促地喘息着在地上惨叫,挣扎几下就不动了,瞳孔放大,里面全是绝望与恐惧。 更多的蛇影从阴影中窜出,与另外几个人缠斗起来。鲜血四溅。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蛇瞳少年冷笑着一步步向村长走过去。 “你……你别过来……”村长吓破了胆,汗如雨下,却在原地动弹不得。 蛇瞳少年道:“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是老人模样,你们便觉得我是怪物,是绝佳的献给山神的祭品。” “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山神还没有来得及吃掉我,自己就死了。” “而我……”他冷笑着掐住村长的脖子,手臂上暴起青筋,将他拎到面前,“则在留仙洞里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戾气的帮助下,超脱了我这人的躯体……我入了魔,成了妖怪。” 妖魔鬼怪是什么? 也不过是走上另一条路的人而已。 村长暴突的眼珠上布满了恐惧的血丝,喉骨被他捏得咯咯作响,最终咔吧一声,瘫软下去不动了。 蛇瞳少年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仿佛扔垃圾一样嫌弃地将村长的尸体扔到了一遍。 他在这边大开杀戒,红衣少年则袖手旁观,斜倚在窗边看热闹。 见他完事了,这才托腮问他:“长生,爽了吗?” 蛇瞳少年白了他一眼:“你真无聊。” 红衣少年一边看戏,一边还在饶有兴致地把窗户上长出的一根草一片片叶子拔下来:“是啊,我要不是这么无聊,才不会救你呢。” 蛇瞳少年咬牙切齿:“谁要你救了?你来之前,这片眉瘦岭已经是我的地盘了!我要杀他们只需要动动手指头!” 红衣少年拔完了草的最后一片叶子,跳下来拍拍手,嘻嘻笑:“是是是,长生大爷!你最厉害了。走啦。” 蛇瞳少年很不屑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但还是和他一起向门外走去。 付一笑就在这时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舟向月!”他胸膛剧烈起伏。 哪怕他知道这一切千年前早就发生过,哪怕他知道这里是幻境,他还是想……还是想…… 红衣少年浑身一颤,猛地站住了脚步。 蛇瞳少年看笑话似的在他们两人之间扫视了几眼,随后袖起手来,颇有几分看戏的意味:“你朋友啊?” 红衣少年站在原地半晌,才一寸寸回过头来。 在看到付一笑的时候,他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微笑起来:“这位仁兄是?” 付一笑这才想起自己此刻和现实中相貌迥异,这个“舟向月”并不认识他,只是幻境中的存在。 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也说不清到底是轻松,还是沉重…… 千言万语一时哽在喉中说不出来,他努力许久,嗓音艰涩地问道:“你……为什么……” 他说不下去了。 红衣少年歪头打量他片刻,大约是觉得他并没有什么敌意,又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令人有些同情,竟然真的开口解释道:“不为什么,你既然在门后偷听,应该猜到了吧?” “这个眉瘦村的人可真不是人啊,他们居然会把老人丢到山上去,喂给妖魔鬼怪吃。我看那积攒的怨气,起码都有几百年了。” 他说着说着,叹了口气:“说起来真是令人唏嘘,居然还真有一些老人是心甘情愿的……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送他们走了。” “但你听那八声杜鹃的叫声,那些过分茂密的榕树,其实都是更多的那些不甘地死去的老人的怨灵。我只是帮了帮他们而已,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曾经遭受的事情,也该能找补回来才对。这些鬼魂在雨夜会拥有最强的力量,他们自己就可以为自己复仇。” 他拍了拍手,“好了,此地不祥,你和你的朋友们最好也不要久留了。我就先走了。” 他朝着旁边的蛇瞳青衣少年示意了一下:“他呢我就带走了,留在这里对他没什么好处。” “至于这里剩下的村民么,”他冷笑一声,“我给他们留下忠告,下雨天就别出门了。要是硬要出门出了什么事,那就纯属活该了。” 两人没再多废话,转身就往雨夜里走去。 一出门,淅淅沥沥的雨声瞬间就盖过了他们的声音,只能隐约听见两人的对话—— “长生,叫声师父听听?” “滚!你看起来还没我大。……别那样看我,我对收你为徒也没兴趣。”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真的比你大……” “你怎么这么无聊?” “你太无情了,你的名字都是我刚给你取的……” “滚,谁求着你给我取名了?!” …… 一个个年轻学生们被付一笑勒令不准进屋,此时都以各种姿势扒拉在屋子外面的窗户和门缝外,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发生的景象。 楚千酩忍不住小声说:“感觉那位……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 陈知之嗑到一半的瓜子都掉地上了:“甚至还怪讲道理的嘞。” 李婳声在一边忍不住扶额道:“你们老师没教你们吗?邪神最擅长的就是迷惑人心。这不过是个幻境,是真是假都不知道,你们这就开始对邪神产生好感了?到时候无意识地中了邪神的阵法符咒,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几人齐齐噤声。 ——他们想起来了。 虽然几乎从来没有用上过,但发给每个学生的《魇境入门手册》里,确实有这么一条说明。 万一你在魇境里遇到任何疑似与邪神有关的人物,务必时刻保持高度警惕,有条件的情况下要第一时间上报学院。 任何未见过邪神的人,都不得独自面对邪神。 而最重要的是,不要相信他! 据说邪神相千变万化,最善于蛊惑人心,让人对其心生好感、信任依赖,在不经意间逐渐心防堕落,乃至最终成为其信徒。 如果说操纵命运是千年来唯一邪神最恐怖的力量,那么被操纵人心,则是一切有良知的人最不能接受的命运。 …… 大雨倾盆。 付一笑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一红一绿两个少年身影在雨中远去的背影。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点颤抖:“舟向月,你……你为什么……” 魇境系统毫无感情的冷漠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叮!恭喜各位破解‘轮回夜’习俗谜底!” “您已获得通往民俗文化馆最深处的门票,将获得本馆的镇馆之宝!” 刹那间,大雨滂沱向夜空倒流,仿佛乾坤逆转。天地万物瞬间倾覆,眼前的视野随之开始崩塌—— 第141节 付一笑睁大眼睛,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冲进那个雨夜:“舟向月……小船!!!” 指尖将要触及透明雨滴的刹那,雨夜、蛇群、红衣少年,一切瞬间如风暴终末般尽皆消散。 他眼前一黑。 淅淅沥沥的雨声消失了。 那种潮湿阴暗的水腥味还在,面前的景象重新变成了眉瘦岭民俗文化馆阴暗逼仄的岩石大厅。 付一笑怔怔地睁开眼。 他依然半跪在那个戴着无邪铃的跪地木偶面前,手中“哧溜”一下,有种冰凉滑腻的触感。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柳长生的小青蛇】!” 耳边响起清脆一声提示。 他一低头,发现被自己之前拿走的无邪铃变成了一条墨绿的小青蛇,一个墨绿的小脑袋从他的手心探出,信子一吐发出嘶嘶的细响。 付一笑像过电一样寒毛直竖,一个哆嗦差点把青蛇给扔出去。 好在他马上反应过来,这是重要的境灵碎片,不能扔! 他马上接到提示,这个境灵碎片不能放进系统空间的境客包袱。 付一笑脸都有些扭曲了——这玩意难道要揣口袋里吗…… 还未等他纠结出结果,一声巨响从大厅上空传来。 上方的漆黑岩壁崩裂,岩石缝隙里钻下来许多粗壮狰狞的榕树根系,大量潮湿的砖石和土块簌簌掉落。 “各位游客,因镇馆之宝消失,眉瘦岭民俗文化馆将于三分钟后永久闭馆,请各位游客抓紧时间离开本馆。” “再重复一遍,各位游客,因镇馆之宝消失……” 整个洞穴岩壁都在震动,石块崩塌,掉落的石块将大厅里的木偶砸倒了一片,也露出了岩壁上方与山石盘绕为一体的巨大榕树。 那是几乎和一座山一样大的榕树,就像是潜藏在整个眉瘦岭内部的一个拥有无数触须的地下怪物。 在他旁边不远处,李婳声和郑始第焦急地拍打晕倒在地尚且人事不省的柯短命:“小柯小柯快醒醒!再不醒要死人啦!哎呀城主去哪里了……” “救命啊小叔!”楚千酩的惨叫从头顶传来。 付一笑一抬头,发现岩壁塌陷后露出了上一层的洞穴,楚千酩搀扶着正在一口一口吐血看起来无比虚弱的舟倾,正在摇摇欲坠的树枝与石壁之上艰难地躲避掉落的石块和崩塌的岩洞。 付一笑急道:“小心!往那边走!我去接住你们!” 他再没有时间沉溺于回忆了,把小青蛇往口袋里一塞,拔腿冲了出去。 现在情况危急,他要留心照顾的年轻学生们太多,于是当机立断抽出了一叠符咒,又把身上能用上的法器与道具全都用上了。 一时间燃烧的符咒乱飞,击碎了许多即将掉落到人身上的岩石;长长的绳索如同有灵一样在岩洞空间里穿梭回旋,缠住找不到东西南北的年轻学生们就是一扯,将他们一并往岩洞外面处拉去。 于此同时,楚千酩也半搀半拖地拽着舟倾,在倾斜颤动的巨大树枝和石块上逃命。 他一边躲避坠落的石块,一边心惊胆战地看着师弟嘴角边不断涌出的鲜血,感觉师弟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了…… 楚千酩大为惊恐,他用肩膀一拱师弟,没话找话说:“师弟你千万别睡啊!刚才幻境里面你去哪里了?我们大家都在,都没找到你……” “幻境?”舟向月一愣。 之前有短暂的片刻,他看到楚千酩拿着那个骷髅定在了原地,瞳孔涣散、毫无反应,之后这片岩洞就开始震动崩塌。原来他那时是进入了幻境? 听楚千酩的意思,不只是他,甚至其他人都进入了那个幻境…… 可是舟向月并没有。 可能是因为他没有满足进入幻境的条件,也可能……因为他身上与这个魇境本已有因果,他被排斥在幻境之外,无法进入。 舟向月心念电转,“你们在哪儿?我也没找到你们……你们发现什么了吗?” 楚千酩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哪怕逃命的紧迫感都抑制不住他此刻喷涌不止的分享欲:“你猜我看到了谁!我看到了邪神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真人啊啊啊啊啊啊!!!” 舟向月:“……” 楚千酩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原来轮回夜是这个意思!太可怕了!你记不记得之前那个雨夜山神灭门惨案的故事?那就是眉瘦村村民丧尽天良编出来的!其实灭了人家门的就是村民自己!他们把那个小孩当成祭品供奉给山神了……然后他就入魔了……之后邪神把那个小孩带回来复仇了!” “楚千酩!”付一笑在不远处的下面一声断喝,“跳!” 楚千酩抓着师弟跳了下去。 因为巨大的惯性,身体在空中坠落时翻转,他看到了令他目眦尽裂的一幕—— 一块巨大的岩石几乎是紧随他们之后,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没顶之势沉沉地坠落了下来! 楚千酩吓得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他眼前一花,只见一道泛着金光的符咒倏然在昏暗空间里炸开,那块灭顶而来的巨大岩石就这样在他头顶炸裂成了千千万万块碎石屑—— 骤然出现在半空的付一笑身姿矫健地顺势转身,顺着身体的惯性将楚千酩手中的舟倾一接,抱着他稳稳落地。 这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却又力胜万钧,像武打电影般赏心悦目,楚千酩看得心中哇塞—— 然后“砰”的一声,他自己重重砸到了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楚千酩:“……” 他摔得眼泪汪汪,“小叔,你怎么就接师弟,不接我啊……” 付一笑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丢不丢人!舟倾身体虚弱需要接住,你还需要接?!” 楚千酩:……呜呜,对不起,他不配。 付一笑只应付了楚千酩一句,就神色焦急地拍了拍怀中少年的脸,语气凝重:“舟倾?舟倾你还好吗?” 楚千酩一听不妙,顿时也顾不上自己的情况了,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追过去:“师弟怎么了?!” 师弟晕过去了。 他身上脸上到处都是纷飞石屑与尘土划出的道道血印,但最刺目惊心的还是嘴角呕出的大片鲜血,直把他的衣服染红了一大片。 轰隆隆。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恐怖震颤,洞穴在加速崩塌。 付一笑推了楚千酩一把:“先出去!” 楚千酩不敢矫情,拔腿就往外冲。 付一笑紧随其后,他很快就换了姿势将毫无意识的少年背到了背上,一甩刚才的绳索将他绑住不掉落,还能腾出一只手来不断地扔出符咒炸碎飞来的石块。 他之前已将别人都送到了洞口附近,他们此时基本都已经逃出了崩塌的岩洞。 最后的三个人赶着坠落的石雨奔到洞口的瞬间,背后轰然一声,洞穴尽数垮塌。 付一笑被腾起的灰尘石屑迷了眼,一边咳嗽一边抬起头来。 洞口之外悬挂着一轮红月,将整个漆黑的天幕蒙上一层不祥的血红。 奇怪,为什么没有其他人的声音…… 付一笑骤然僵硬。 红月凌空的夜幕之下,一个纤长的红衣身影正站在洞口,背对着他。 仿佛是感觉到背后有人来了,红衣人缓缓转过身。 血红的长袍。 披散的长发。 暗红月光逆光勾勒出熟悉的身影。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狐狸面具。 他看向付一笑,嗓音温柔带笑:“笑哥,别来无恙?” 一瞬间,付一笑感觉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第98章 荣枯 笑哥,别来无恙。 熟悉又陌生的人。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熟悉又陌生的口吻。 付一笑看着面前这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整个人都仿佛被魇住了一样动弹不得,浑身颤抖。 那个人回来了?! 那个人就这样回来了…… 他无数次幻想过那个人或许有一天真的会复苏,但每一次这样幻想,脑中都会有一个清醒的声音告诉自己:你不是亲眼见过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诛杀吗? 他早就死了,死得透透的。 哪怕是邪神,也无法违背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而且,纵使是在最不可思议的噩梦里,他梦见那个人回来,也从未想过会在这样一个考场魇境里,会以这样一种形式…… 付一笑感觉到热血直冲头顶的愤怒,但又觉得鼻头发酸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 理智告诉他面对邪神异象一定要拔剑,一定要十万分谨慎,但他此刻就像中邪了一样,真的有种冲动想抛开一切…… 抛开一切,冲上去紧紧拥抱他。 付一笑脑中乱哄哄的,塞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明明应该是对方见到他心虚,可那人就那样站在原地,反倒是付一笑扎了好半天才艰难开口:“舟向月,你回来了……” 话音未落,红衣人回答他的嗓音温柔带笑:“笑哥,别来无恙?” 声音和语气与刚才毫无二致。 付一笑:“……?” 他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又问了一句:“舟向月?” 红衣人却仿佛根本没听懂一样,依然在重复那一句话: 第142节 “笑哥,别来无恙?” “笑哥,别来无恙?” “笑哥,别来无恙?” 付一笑:“……???” 他终于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其实他太熟悉那个人了,不然也不会在灵赋透支、严重脸盲的情况下还能一眼就认出他。 是一时情绪太过激动,所以刚才才没发现,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戴着与那人一模一样的狐狸面具,却其实还是感觉不太一样。 付一笑紧绷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这个诡异至极的“邪神”,全然无暇他顾。 所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早在片刻之前,背后那个“昏迷”的少年微眯着眼,悄悄把手伸进了他口袋里。 ——把那条他草草塞进去的小青蛇掏走了。 舟向月耳边响起一连串的提示音。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柳长生的小青蛇】!” “你已拥有境灵碎片【舟倾的命烛时漏】与【柳长生的小青蛇】,境灵收集进度1/2,本魇境中不完整境灵不可融合、不可放入境客包袱,请再接再厉!” “叮!你已获得第二身份‘伪装邪神’,生命倒计时:3分钟。” 截至岩洞崩塌之时,四片境灵碎片已经全部被发现,但散落在不同人手里。 第一个1/4命烛时漏每个人都有。 第二个1/4【山神开光的蒙眼布】在“千面城主”马甲手里。 第三个1/4【神仙的厨余垃圾】在楚千酩手里。 第四个1/4,也就是舟向月刚刚从付一笑身边偷走的【柳长生的小青蛇】。 舟向月要拿到全部的四片境灵碎片,为此必须要从付一笑手里偷走他的那个碎片。 付一笑虽然对他不设防,但毕竟是经历过无数魇境的境客了,如果不用点手段吸引他注意力并且让他完全分不出精力,恐怕偷了境灵一下就会被他发现。 ……还有什么能做到这一点呢? 嗯,舟向月对自己曾经给笑哥造成的心理阴影很有信心。 既然这样,开个马甲就搞定了! 他在这个魇境里之前试过,如果同时用梨园梦的完整境灵和轮回夜的1/4境灵碎片分别开两个马甲,本体会无法承受地昏迷。 不过,如果只用残缺的轮回夜境灵碎片开马甲,虽然也很勉强,但至少还能保持本体清醒。 最重要的是,梨园梦境灵在不使用时的形态就是无邪君的面具。他在魇境里买不起那个天价狐狸面具,又要借用这个面具骗过付一笑,就只好用轮回夜境灵碎片开马甲了。 这个扮成邪神的马甲一开,舟向月顿时感觉周身一种无形里的力量仿佛在飞速流逝,四肢开始变得僵硬冰冷。他的思考速度都变慢了,大脑一片空白。 “警告:境灵残缺,你的炁已耗尽,灵赋透支中。为保护你的灵智不变成傻子,建议残缺境灵所开马甲仅重复简单动作语言。” 舟向月趴在付一笑背后,满脑子只能集中精力想一件事:偷境灵偷境灵偷境灵…… 他伸出手,悄没声地揪着小青蛇的尾巴把它捞到手收好,终于放下心来。 他甚至还有余力在脑海里专门摸去看自己的身份牌,果然看到了【轮回夜】境灵也有的神通,其名为【自由】。 【自由】说明:此境灵开启马甲拥有不同等级的“自由”,初等可与任何其他实体瞬移替换位置,更高级别神通内容未知。 注意:你尚未在非【轮回夜】魇境使用此境灵开启马甲,若想提前激活此神通,需消耗1000魇币。 舟向月一看,自己有钱,可以任性。 等会儿说不定要用到,先激活再说吧。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他整个人快要虚脱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付一笑发现了“邪神”不对。 眼看那“邪神”似乎转身要走,付一笑拔腿就想追过去,没想到还没追两步,那红衣身影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了! 付一笑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臆想多了出现幻觉,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付兄!别愣着了,麻烦大了!” 付一笑回过身,发现拍他肩膀的正是那个“千面城主”。 他就差拎着他的耳朵喊了:“再不去救人,你那些弟子们就要喂树了!” 年轻学生们的尖叫声和轰隆隆的山崩地裂声淹没了他的声音。 什么?! 付一笑猛地转过身去,随即看到了仿佛噩梦般的一幕。 “眉瘦岭民俗文化馆”,也就是原本的“留仙洞”已经完全崩塌,甚至整座山都在崩塌。 山石崩塌后露出来的,是一座山一般巨大的恐怖榕树。 不。它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榕树了。 支撑着整个岩洞的岩石都没有它的树干粗,乍一看就像是一棵言语无法形容的巨大榕树,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树干颤抖着、蠕动着,是由成千上万棵榕树纠结缠绕在一起形成,仿佛一大窝巨蛇盘绕而生。 血月之下狂风大作,风吹过这棵怪物巨树,夹杂呛人的腥臭血味扑面而来,那是积攒了成百上千年尸骨与怨气的味道。 更恐怖的是,这棵榕树上千千万万条树枝垂着长长的根须,像是巨大怪物的触手一样,又仿佛无数条墨绿的蟒蛇在飞快地蠕动爬行,树枝上张开数个翕张的洞,就像是张开的嘴。 这些蟒蛇树枝身体巨大,却出奇地迅速,同时从四面八方向东躲西藏的人们袭来! “救命啊!”刚才从洞穴里死里逃生出来的学生们在疯狂躲闪那些恐怖的榕树藤蔓。 藤蔓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紧追不放,爬行过的地方留下一滩滩暗红色的腥臭粘液。 “付院长!”越瑾之和杜秋秋躲在最近的角落里,一边生怕自己被那棵树发现,一边努力向付一笑挥手:“你们在文化馆里的时候,那些村民全都涌了过来!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邪法,之后山谷里所有的树都活了过来,全都挤到一起成了这棵树!” “啊啊啊啊啊!!” 楚千酩被三四根藤蔓追着不放,正飞岩走壁地疯狂逃窜。 可能是他惨叫得太大声,哪怕跑得快,也一直是榕树藤蔓追赶的对象。 三四根藤蔓很快增加到了七八根,粗壮的藤蔓挤破山岩,嗖嗖地从各个方向逼近了楚千酩,将他锁死在中间的位置无处可逃—— 一道无声剑光袭过,天地都静默了一瞬。 并没有炫目的雪色剑光,就像是一道沉稳缓慢的波纹,拂过风、凝住土,无声地掠过空中的一切。 波纹涌成潮,积聚成巨浪—— 下一刻,剑光所到之处,无数飞速蠕动的藤蔓齐根断裂,仿佛被罡风扫荡! 轰隆——!!! 巨响响起,沉重的榕树根须砸落到地上,被劈开的截面喷涌出大片大片黏腻腐烂的黑褐色液体,崩塌的山上就像下了一场自阿鼻地狱降下的血雨。 楚千酩抹了一把脸,眼睛都看直了。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不动如山。 这是付一笑的灵犀法器,不动剑。 像这样杀伤力极大的法器,使用起来要消耗相当大的灵力,楚千酩从来没见他小叔用过,这还是第一次。 不愧是曾与邪神称兄道弟,从千年前一直活到今天的大佬…… 还未等他感叹完,付一笑猛地扭过头冲他怒吼:“还不走,你等死吗!” 楚千酩条件反射吓得跳起来就跑。 他从未见过杀气这么重的付一笑,太吓人了!简直比这棵怪物榕树还恐怖啊! 他小叔平时待人都极有耐心、和颜悦色,这次不知怎么的,楚千酩第一次见他这么愤怒…… 楚千酩一时慌不择路,差一点撞上一块从空中重重坠落的巨大根须,顿时浑身毛都炸了。 祝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响起,一根绳子扔了过来:“楚千酩,过来!” 有如天籁。 楚千酩一口气都没喘上来就伸手抓住那根绳子,三两下就嗖嗖地沿着绳子爬到了祝凉所在的那块岩石。 砰!一条榕树藤正正从两人脚下地岩石中间迸开,两人来不及说话就开始没命奔逃。 被剑锋扫过这一波后,榕树仿佛被激怒了一样。 山崩的声音更加频繁密集,无数新的根须与藤蔓沾着泥土破石而出,好在暂时撇开了其他人的目标,裹挟着浩荡风声齐齐向付一笑袭来。 付一笑面色凝重,挥剑应对。 一道道剑光与巨大的树影交缠,硕大的榕树挥舞着无数条触须,却无法真正近到付一笑身边;付一笑剑光如网密织,但对面树怪毕竟太过庞大,只能缠斗而无法压倒。 一时间,两边竟陷入了僵局。 利用这个空隙,好不容易从榕树的袭击中缓过一口气来的学生们你搀我扶,赶紧远离了大佬的混战场面,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 楚千酩喘着粗气:“这是境主吗?” 祝凉点点头。 它的存在感太强了,在这样一个魇境里,像榕树怪这样的存在绝对不可能有两个。 楚千酩心中一松:“那是不是杀了它就可以了!” 此话一出,顿时招来了旁边的好多双无语的目光。 楚千酩:“……” 对不起,是他唐突了。一看就知道,要杀这境主几乎不可能啊! 那可怎么办啊!!! 就在这时,有人一声惊呼:“付院长!” 付一笑执剑一跃而起,转瞬之间就踏过飞速横扫而来的无数榕树藤蔓,如同乘风一样迅速逼近到了那群蛇一样虬结蠕动的树冠旁。 他动作迅疾如流星赶月,脸上却依旧镇定,唯有额角隐见细密汗珠。 刚才画出的无数道剑风挽出致命的风涡,在同一个瞬间猛然炸开,汇聚成扫荡天地的巨大风浪,一齐向榕树怪袭去,笼住了它狂乱舞动的触须。 同一时间,付一笑抽手回剑,反手要将剑刺入面前的树冠—— 第143节 咚咚。 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心跳。 树冠里传来的,人的心跳声。 很快,很慌乱,就像是一个害怕的孩子的心跳声。 付一笑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之前得知的故事——被灭门的孩子,死于雨夜的老人,还有小女孩绣绣消失的阿婆…… 他拿着长剑的手不由得一顿。 就在这个瞬间,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癫狂的笑声。 “哈哈,原来香火毁了,早就已经毁了……神仙抛弃了我们……” 众人一惊看去,只见村长披头散发站在榕树的树根旁,手上拿着一把滴着血的刀,头上身上全都是鲜血,带着满脸恨意癫狂地大笑,“你们要毁了我们的香火,我们就一起去死吧!” “不好!”有人惊道。 下一刻,村长疯狂地大笑着,带着那把滴血的刀一起跳进了榕树树根处张开的大口之中! 血肉转瞬间消失,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起。 众人在那一瞬间看见了裂口里无数村民的尸体,似乎是刚刚才填进去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狂风送来四面八方的笑声。 那是榕树在笑。 无数人和无数树的笑声重叠在一起,让所有听到的人感到耳中嗡鸣阵阵,眼前开始眩晕。 扭曲的笑声中,他们听见了充满恶意的呓语吟唱,从一开始阴森恐怖的唱词,逐渐变成听都听不懂的胡乱絮语。 “血肉为柴,性命为烛,香火不死,轮回不灭……” “杜鹃泣血,红月紝鎬,懡紝薆儧,锛岄暱鐢……” 聚拢在一起的学生们全都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甚至有人开始狂吐不止。 楚千酩头昏脑涨,却发现自己似乎比别人稍微强点,起码还没有呕吐,就好像一层什么无形的屏障替他削弱了这种精神攻击一样。 他脑中突突直跳,强撑着睁开肿胀的眼皮,往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可是视野也变得昏花,整个世界都开始扭曲。 与此同时,巨大的榕树猛地从地里抽出了更多的根须。 这些新的蟒蛇一样的藤蔓根须末端,每一根都有一颗张开腐烂血盆大口的人头! “警告!检测到宿主不可战胜之危险存在,请境客放弃对抗,迅速逃离!” 付一笑怀中的烽烟镜响起尖锐的警报声,开始迅速发烫。 之前在幻境里,烽烟镜也曾在他即将偏离庙祝路线时发热警告,但那时的热度却远远比不上现在。 很快,烽烟镜迅速上升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滚烫,反复尖锐地鸣叫: “警告!检测到宿主不可战胜之危险存在,请境客放弃对抗,迅速逃离!” 砰!!! 镜子生生炸碎了。 付一笑整个人像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 这棵树现在,绝对不仅仅是三级境灾的境主这种危险程度了! 烽烟镜不仅能进行危险警告,还能对敌对方和携带的境客宿主力量进行比较,并判断宿主的胜算。 如果宿主对抗会有较大危险,就会发出警告。 付一笑已经是如今玄学界排的上号的人物,像此刻这样烽烟镜直接叫他逃的情况,实在是非常罕见…… 而镜子直接炸碎,更是他第一次见。 ……这意味着他如果不逃,就会死。 付一笑抹了一把脸。 脸上混杂着汗水和榕树怪喷涌出的血水,一片黏腻滚烫。 烽烟镜叫他快逃。 可是付一笑不能逃。 他的身后,还有二十多个年轻的学生。 他心一沉,终于下定决心使用自己得到的境灵碎片,准备为自己的灵犀法器加成,增加威力。 付一笑一向知道境灵碎片可以用来许愿,也可以用来给法器或道具加成。 但不到万不得已,付一笑从不会动用境灵。 因为他知道这东西有多么邪异。 他实在是在那个人手上吃过太多次亏,知道但凡接触与他有关的东西,都得留十二分心眼,以免因此沾染上什么无法摆脱的东西。 ……而与那人有关的所有东西中,最最邪异的,莫过于魇境。 付一笑咬紧牙关,终于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往口袋里一摸。 然后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糟糕! 他想,境灵碎片怕是在刚才的逃命路上弄丢了! 就在这一分神的瞬间,一道榕树藤蔓就像毒蛇一样向他迅速袭来! 付一笑手上施展不开,急忙闪避。 但那藤蔓比刚才快了太多,他无法完全躲开,侧身勉强躲过也还是被藤蔓狠狠扫了了一下,侧边衣袍顿时破裂,眼看就要撕裂他腰间的血肉。 偏偏背上绑着的昏迷少年忽然在这时挣扎了一下。 少年一挣扎,刚刚好挡住了付一笑的侧腰,被藤蔓贴边扫过。 藤蔓就像拥有吸盘的触脚一样瞬间将他卷住,“嗤啦”一下扯开了原本绑住他的绳索,将他猛地卷到了空中! “舟倾!!!”付一笑大惊抽身去抓,却扑了个空。 少年满身是血,一脸失血过多的苍白脸色,在粗大的榕树藤蔓中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转眼间,他就如同献祭给凶神的祭品一般被狠狠缠缚,被藤蔓卷向空中! 付一笑顾不上自己刚才遭到藤蔓侧面一击的隐隐作痛的伤口,拔剑就追着冲了过去。 若是楚千酩那样皮糙肉厚活蹦乱跳的说不定还能稍微自救一下,这个体弱多病的孩子要真被榕树抓到树冠那里被吃掉,就完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背后传来许多声惊呼:“付院长!”“背后!” 付一笑感觉到了背后扫来的劲风,下意识向上看去。 数根从不同方向直直朝他袭来的巨大藤蔓带起了风,风中裹挟着腐烂的恶臭与死亡的危险气息,但他已经完全避不开了。 死亡即将来临的一刻,时间好像凝固了。 付一笑瞳孔里映出远处学生们惊惧至极又悲痛至极的表情,映出了横空朝他刺来的榕树藤蔓,藤蔓如同锯齿一样飞旋,末端是一张血盆大口,可以看见里面黑洞洞的咽喉。 呼呼的风声静止了,狰狞的藤蔓静止了,就连飞溅在空中的血液都静止了。 他忽然感觉这个瞬间好像有点眼熟,好像沉稳如他,很久很久以前也不是没有失手过,那时他的背后可以放心地交给另一个人,相信那人会救他…… 可这一次,那个人再也不会来救他了。 沧海横流骤然汇于一瞬,天旋地转间,时间归位。 付一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小叔!!!” 楚千酩尖叫一声扑上来,差点把付一笑砸个半死。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仅没死,而且在转瞬之间离开了千万条榕树藤蔓围攻的中心,转移到了学生们所在的远处的山脚。 ……这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突然就换了个位置?! 付一笑怔愣间猛然想到什么,立刻回头去寻找。 他马上就找到了——浩荡旋风之中,他原本所在的那个必死无疑的位置,现在是一个青色身影! ——那个假“城主”! 青衣人的腰肢瞬间就被榕树藤蔓紧紧束缚住,长发散开,青色衣摆在狂风中猎猎飞舞,像湖水中飞速渲染开的墨。 他青绿的宽袍大袖与墨绿如血的枝条缠绞在一起,竟难分彼此,仿佛天生便浑然一体,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恐怖感。 付一笑不知道青衣人用了什么术法或符咒,但他知道一定是他,把他们两个的位置瞬间交换了! 他心神俱震,感觉心脏骤然揪成了一团。 ……那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居然为了救他,牺牲自己!!! 第99章 荣枯 此刻在远处,付一笑更清晰地看到自己刚才那个位置有多么凶险。 四面八方袭来的榕树藤蔓风暴一般齐齐向他刺去,周围其他的藤蔓也组成了一张细密交织的巨网,就像是海怪的无数巨大触手一同伸向漩涡中心的落水之人,水滴不漏,无处可逃。 青衣人……必死无疑! 付一笑目眦尽裂,忍不住嘶吼出声:“城主!!!” 下一刻,一块石头嗖一下凌空从那片藤蔓风暴里飞了出去。 一眨眼的工夫,半空中那道青色身影忽然凭空消失了! 咻的一声轻响,青衣人出现在原本那块石头的位置,在狂风中下坠。 很快,又是第二次、第三次,那道青色身影凭空在榕树怪乱舞的藤蔓之中神出鬼没。 付一笑这才反应过来,青衣人应该可以与其他东西交换位置。 第144节 他总算呼出一口气,心脏怦怦狂跳。 也是,胆大到冒充千面城主的人,必然有自己的杀手锏。就连自己都被他救了,他反去担心人家,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可惜付一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马上又想起生死未卜的舟倾。 他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在呼啸的狂风中寻找那个孩子的身影。 等到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付一笑浑身血都凉了—— 榕树怪巨大的树冠上裂开了一张血盆大口,而瘦弱少年正被一条藤蔓卷着,向那张巨口中送去! 那个孩子,快救他—— 付一笑下意识就要向那个方向冲过去,可他还没有离开几步,就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青衣人拦住了。 “付兄,他没救了。” 狂风吹起青衣人的长发,他在微笑,可那微笑像冰块一样一直冷到付一笑心底,“带别人走吧。” …… 怦怦,怦怦。 舟向月被藤蔓卷到了树冠上巨大裂口的上空。 透过裂口,他看到里面有一颗心脏一样的巨大肉块在跳动。 那颗心脏表面像滚油里的皮肤一样,此起彼伏地鼓动着一个个头颅和肢体,每一张脸上都是痛苦万分的无声尖叫。 心脏表面覆盖着无数血管一样的纹路,又蔓延出成千上万的枝条,那种如血一般深浓的墨绿便随着一次次的搏动向枝条弥漫开来。 一阵风送来付一笑的声音:“舟倾!舟倾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到!” 付一笑正披荆斩棘地向这个方向奔来,他劈开一道道向他袭去的藤蔓,被榕树墨绿色的血溅了满身。 他根本没听青衣人的劝说。 舟向月有点想笑,自己这样子看起来还能救吗? 付一笑怎么还是那副老样子,总是做一些善良却过分愚蠢的事情。 缠在他腰间的藤蔓绞紧了。更多的藤蔓则疯狂地源源不断从树根出生出,向付一笑和其他学生的方向袭去。 此时如果再不自救,他就要死了。 舟向月呼出一口气,低头轻声道:“长生,我来晚了。” 这里是柳长生的魇境。 也是一千年前,舟向月第一次遇到他的地方。 之前在许愿树下许愿,拿到的许愿卡上就写了——榕树有耳。 他说的话,这棵榕树都会听到。 …… 碎石与泥土滚落的山脚下,四面八方狂舞的藤蔓卷起浸透了血腥味的风。 楚千酩几乎已经忘记害怕是什么感觉。 他已经把身上的符咒全部扔光了,手上抄着一把从混乱中抢出来的铁锨疯狂劈砍,手掌虎口因太过用力而开裂,身上溅满了猩红的、墨绿的粘稠的血。 “咣”的一声,他咬牙一把劈在祝凉背后,打退了一条刚刚要从他背后突袭的藤蔓。 “你看,没了我你都要活不成了!”楚千酩抹了把汗,喘着粗气对祝凉说。 祝凉瞥了他一眼,神色有点复杂。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沉默地转头继续用他的一组柳叶刀来回切割袭来的藤蔓。 都这种时候了还冷战呢? 楚千酩要气死了,刚要开口,榕树枝叶间随风飘来的歌谣声陡然增大了。 虽然听不懂,可楚千酩却莫名觉得这歌谣听起来无比恶毒,每一个字都鲜血淋淋,像是饱含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殑銆佸唴,板鍠锋簠,婃潵婇噸,锛熷尒绾……” 一股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顿时涌上来。 楚千酩头昏脑涨地看向祝凉,结果发现他的耳朵、嘴角和鼻孔里都开始流血! 他大惊道:“凉哥你怎么了?” 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眼前也蒙上了一片昏暗的血色。 他低头下意识用手一擦,发现手指上全是血。 嘴里一片腥甜味道。 “椋庝腑鐨,勮鑵懗瓒……” 剧痛袭过四肢百骸,楚千酩站不住了,铁锨“哐当”一声重重坠地。 他强撑着睁开肿胀的眼皮,往歌谣传来的方向望去,可是视野也变得昏花,整个世界都开始扭曲。 他只能看见其他人也一个个神情痛苦地倒地不起,而一条极为巨大的藤蔓则在此时自上而下,没顶而来。 ——快起来!快起来!不然会死的! 楚千酩心中警铃大作,可他从大脑到四肢却像生锈了一样冰冷而沉重,根本动不了。 救命…… 救……命…… 巨大的藤蔓迅速逼近。 可以看清上面枯瘦爪子一样的叶片,蠕动的瘤块,裂开的血口,风刮下来甚至能闻到那些裂口中恶臭的血腥味…… 完了。 楚千酩没心没肺活到十八岁,终于意识到,此刻他就要死了。 他才刚刚通过了补考的考试…… 可他马上就要死在这个几十年难遇的境灾里,成为遇难者那冷冰冰的数字之一了。 就在这时,头顶的风突然消失了。 那种剧痛与眩晕也消失了。 上一秒还震耳欲聋的呼啸声,此刻猛然安静得像是失聪。 楚千酩一时以为自己在做梦,结果下一刻就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 “叮!魇境【轮回夜】境主柳长生消逝,此魇境将在十分钟后湮灭。” “恭喜境客舟倾获得【轮回夜】魇境湮灭成就!” 楚千酩整个人傻在了原地,眼睛都忘记眨了,“……凉哥我是不是幻听了?” 提示音说完后,又跟上下一句。 “此魇境将在十分钟后湮灭,请各位境客在十分钟内离开魇境。” 不仅是楚千酩,所有人都傻在了原地。 ……是他们听错了吗? 境主消逝? 魇境湮灭? 等等,一般破境之后的播报,不是 “境主已死,魇境破碎”吗?! ……魇境湮灭?! 这是什么很新的破境方式吗? 而且破境的居然还是舟倾?!他不是被榕树怪卷走,已经死了吗? ……就连付一笑都杀不了的榕树怪,怎么看也不可能是被那个病秧子杀了啊!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那棵山一样巨大的榕树骤然开始崩塌。 无数条生出的藤蔓像失去了生命一般干瘪枯萎下去,从树干上脱落,然后像风干一样迅速化成了黑色的细屑,被风一吹就飞散开来,仿佛纷纷扬扬的香灰。 在巨树崩塌之时,一个身影从高空坠落。 付一笑眼疾手快地冲过去,接住了掉下来的人。 “舟倾!你没事吧?这是怎么回事?”付一笑一脸紧张,“你怎么这么冷?!” “没事,”舟向月一脸虚弱,看起来快要把肺咳出来了,“付院长,我刚才在幻境里,进入了那个留仙洞。我遇到那个境主了。” “你在幻境里见到境主了?!”付一笑立刻严肃起来,意识到这可能是很重要的信息,“发生了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我见到的他,还是个孩子。” 一千年前,舟向月遇到的柳长生,的确还是个孩子。 在这个相信老人“活子孙寿”,要送一个老人去死才能迎来一个新生的地方,一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一副老人的模样。 村里人都说,他是被诅咒的妖魔。 直到后来他们发现,这个孩子年岁渐长,外貌在一点点从衰老变得年轻。 生命,轮回。天道不可逆的流转,在他身上呈现了奇迹。 ——就像是天赐给眉瘦岭的,献给山神的祭品。 这个孩子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但在整个村子的力量面前,一家人实在算不上什么。 这就是最好的献给山神的祭品。 如果家人反抗……眉瘦岭曾经埋葬过那么多的人命,多几个也并不多。 于是,在孩子尚且年幼的时候,他失去了家人,被村民们强行送进了留仙洞。 “留仙洞”是村民们对那个地方的称呼。 他们知道那里是山神的地盘,老人们送到那里,就会被“神仙”们带走——也就是吃掉。 第145节 老人们活了一辈子,知道这个结局,他们中间绝大部分早已对此有所预期,甚至心甘情愿。 但这个孩子却什么都不懂。 作为献给山神的祭品,因为他的异样,他甚至被其他的老人们塞进了一个逼仄的小山洞。 就连那些吃人的妖魔鬼怪都对他产生了兴趣,决定把这个嘴边的肥肉养一养,看看他会怎么样。 那个山洞漆黑无光,唯独顶上有一个小孔。 于是,从他记事起,世界就是永久的黑暗、阴暗与潮湿。 头顶有一个小洞,洞里有时会透一丝光,时不时会有一只黑洞洞充满血丝的眼睛在那个小孔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咀嚼骨骼血肉的声音近在咫尺。 含糊的吞咽口水声中混杂着简单粗暴的对话,他们在说……好饿。 什么时候吃掉它? 什么时候,最好吃? 后来有一天,从那个小洞里爬进来一条小青蛇。 从此以后,他无数次看着那个小洞上透下来的一丝光亮,幻想自己是一条蛇,就可以钻过那个小洞。 长年累月的恐惧和留仙洞里上百年积累的戾气与怨气如同炼蛊的瓮,将孩子炼成了那个瓮里最毒的蛇。 因果不违,怨气如蛊。 这片浓得化不开的魇,最终形成了这个笼罩眉瘦岭上千年的魇境。 楚千酩听得打了个寒战:“这感觉就像是洞穴寓言的真人版啊……好恐怖。” 众人都对这个背景故事唏嘘不已。 少年一脸迷茫:“我在幻境里知道了前因后果,刚才还以为我要死了,就把整件事对榕树说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刚说完,那个榕树怪就不动了,然后就通知我破境了。” 那时,他在狂风呼啸的中心,错觉自己看到榕树落了一滴泪。 但也仅仅只有一滴而已。 “……所以你确实没有杀境主,”付一笑若有所思,“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除了杀掉境主、集齐境灵之外,还有第三种破境方法。这件事大概会轰动整个玄学界吧。” 他进过无数个魇境,杀过无数个境主。 其中很多次,他在得知了境主身世的零碎片段之后,几乎下不去手。 如果这条路真的可行,就太好了……可以少做多少杀孽啊。 有人问道:“……这是什么原理啊?” 李婳声插嘴:“我猜,是不是相当于把境主度化了?境主一般就是恶鬼嘛,或许怨气消散了,自己也就可以去了。” 千面城那几人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一行四人都在。 青衣人点点头:“有可能。或许是因为境主本来就是魇境的力量本源,而且又一天天被魇污染,沉沦在魇中无法挣脱,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一个人。” 李婳声道: “是的!所以如果能够破解出境主身上曾经发生的事,以此唤醒它的理智,境主突然醒悟过来一切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仇恨的对象都已经被它在魇境里折磨了这么久,就会消散?” 众人觉得这个猜想好像有点道理。 越瑾之走到舟倾旁边,认真道:“我看玄学史,最早发现集齐境灵和杀死境主这两种魇境解法的,应该是尘寄雪前辈吧?舟倾你太厉害了!” 舟向月:“啊哪里哪里,我哪能跟尘寄雪前辈比。” 把他跟被他害死的杰出前辈比较,未免有些造孽了。 楚千酩热情道:“师弟你太谦虚了!这还是九百年来第一次探索出新的解法!呜呜呜我考试前还说要带你飞呢,原来你才是天选之子!等你回去一定要看看魇境排名和弑神榜!” 付一笑轻咳了一声。 弑神榜是禁地,学校明令禁止围观的。 楚千酩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缩了缩脖子:“……呃,你当我没说。” 他瞅着付一笑没看这边,才一把揽住舟向月的肩膀跟他咬耳朵:“放心吧,到时候我偷偷带你去看!万一被发现了,就说是被我带去的!” 舟向月:“……” 小楚师兄可以,够义气。 “……你是,小船?”一个直愣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正是刚刚醒来,跟屁虫一样跟在李婳声和郑始第身后的柯短命。 他醒来后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有些郁郁寡欢。 舟向月做出一副故人重逢的表情:“……命哥?!” ——是的,他从原主舟倾的记忆里得知,柯短命和这原主是故交。 一起捡过垃圾的那种。 两人都是街上流浪没人管的孤儿,而捡垃圾是一件需要风餐露宿占地盘的活儿。 舟倾体弱多病毫无战斗力,偏偏长得还好看,捡垃圾可谓危险重重。 柯短命脑子不大好使胆子也不大,但打架厉害,所以就把舟倾罩作他小弟了。 虽然他也觉得这个小弟长得可真好看,但他是个直男,所以只是出于保护弱小的朴素正义感带着舟倾捡垃圾,没有别的想法。 不久前舟倾突然消失了,柯短命还疯了一样找他来着。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了。 不过舟向月毕竟并非原主,没什么兴趣跟柯短命拉拉扯扯叙旧。 这边敷衍了几句,他便用青衣人的马甲提醒付一笑:“付兄,魇境十分钟就要湮灭了。” 付一笑立刻意会:“是的,你要是赶时间……” 没想到他对李婳声和郑始第道:“你们先走吧,我与翠微山的付院长有些话要说。” 他笑着看了一眼付一笑,“是吧,付兄?” “呃?”付一笑脑子空白了一瞬,下意识道:“呃……是的……” 好在李婳声立刻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哦哦懂了懂了!城主,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您慢慢来!” 李婳声和郑始第顿时松了一口气一样,忙不迭地带着柯短命准备走了。 ——毕竟,如果可以选,谁想跟老板一起回家啊!!!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们的“城主”正在与付一笑单独说话。 “多谢付兄的提醒,”舟向月笑盈盈地对付一笑拱了拱手,“我会小心千面城主的。” 付一笑欲言又止,没好意思问他的真实身份。 对方既然没有主动提,甚至还以千面城主的身份作掩护,自然就是不想透露的。 既然如此,他若问了,便显得有些失礼了。 舟向月看付一笑有些犹豫的样子,“怎么了,付兄?还有其他事吗?” 付一笑想了想,面色凝重道:“刚才在幻境里,你在哪里?” 舟向月笑了:“怎么?付兄怀疑我什么吗?我和你那学生一样,在留仙洞里。” 付一笑连忙澄清:“不是不是,没有怀疑你。……是这样的,你还记得那个小女孩绣绣吗?” “嗯?”舟向月等着他的下文。 “我之前答应了绣绣,要帮她找到她的外婆。你在那个留仙洞里,是否有看到过……”付一笑欲言又止。 舟向月明白了,摇了摇头:“没有。” 在付一笑露出失望的表情时,他淡淡补充道:“付兄,留仙洞里找不到绣绣的外婆的。” 付一笑听他话里有话,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舟向月微微冷笑:“因为她外婆不是‘被山神带走’的。” “她不在留仙洞,就在她家的院子里。你没有发现吗?就在那个断生魔的神像底下,还有东西。” 送去留仙洞,毕竟还要走那么远的山路。如果是在大雨之夜,更是危险重重。 ——哪里比得上直接动手来的简单呢? 真相就是这样直白而残忍。 那位老人的家人在下大雨的轮回夜杀死了她,然后以她被山神带走的名义搪塞过去,仿佛这样就可以解释一切,皆大欢喜。 ……甚至,就连绣绣的那个许多年前被山神带走的妈妈也是一样。 村民供奉山神,可眉瘦岭的这一切,说到底终究与神无关。 在这尘世间,发生的不过是人的事情而已。 付一笑听懂了他的意思,如遭雷劈:“啊!那我该怎么去跟绣绣说……” 舟向月叹了口气:“付兄啊,你其实也没这个烦恼了。刚才村长杀了村民献祭,让那个榕树怪突然变得无比强大,连你都不是对手,绣绣那时候就已经死了。不过现在境主已经消散,她的魂魄大概也得到解脱了。” 他没说的是,其实绣绣早就死了。 一千年前,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那时候断生魔已伏诛,从留仙洞中养蛊出来的柳长生则控制着整个眉瘦岭杀疯了。 这里草木疯长,榕树墨绿如血。鬼影幢幢的雨夜深处杜鹃泣血,蛇群出没。 整个眉瘦岭怨气冲天,血腥的邪气浓重得连邪神都觉得呛人。 那时舟向月还年轻,刚成为邪神不久。 他带走了柳长生,还给了那些迷失在雨夜的鬼魂选择。 愿意往生的就往生,不愿意的,就留在这里复仇。 他们的鬼魂在每一个大雨的轮回夜最强。 可他没想到,后来他死了,等到一千年后再回到这里时,这里已成了一个魇境。 在轮回夜死去的鬼魂在他们生前的房屋中作祟,想找替死鬼供奉给山神。 眉瘦村的村民引诱外来者进入景区,献祭给山神。 第146节 而山里的榕树同样是轮回夜的鬼魂,他们想从村民手中抢走这些猎物,作为他们自己的替死鬼供奉给山神。 一千年过去,这个魇境经过成千上万次的轮回,早已没有活人了。 …… 舟向月和付一笑道别时,距离魇境消散还有最后两分钟。 他顶着众人敬畏的眼神穿过人群,最后微笑着回头:“那么……付兄,后会有期。” 青衣人站在笑儿崖旁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就那样跳了下去,然而并不是坠落,而是如一片柳叶般轻盈地从悬崖飘入云海。 楚千酩看得眼睛都直了:“哇……这就是大佬的离场方式啊!” 太酷炫了! 就在大家艳羡地盯着青衣人没入云海的轻盈身姿时,一声清脆声响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叮,恭喜境客无名氏集齐境灵碎片,合成境灵【轮回夜】!” 所有人瞬间呆滞:?????? ……无名氏? 谁? 谁特么集齐了境灵?! 第100章 荣枯(完结) 听到有人集齐境灵碎片,楚千酩嗷的一声就去掏自己的口袋。 毕竟他知道自己手上有两个境灵碎片,一个是他自己的命烛时漏,还有一个就是那个【神仙的厨余垃圾】骷髅头。 他随即就呆滞了。 命烛时漏还在,但骷髅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明明他刚才在掏符咒对抗榕树怪的时候还在的…… “付院长!”他捶胸顿足地对付一笑说,“我拿到了两个境灵碎片,舟倾师弟可以作证,只是现在不知怎么丢了一个!明明刚才还在的!!” 他一边说,一边求助地看向师弟。 舟向月站在他旁边,一边连连点头,一边举手赌咒发誓:“我作证,楚师兄说的是真的!” 付一笑扶额,摆摆手道:“知道了。” 其实刚才听到无名氏集齐境灵之后,他也蒙了一下。 ……哪来的无名氏?他怎么都没见过的? 明明在这个魇境里活到最后还能接触到他们的,也就是这些人…… 不对! 他猛然想起,他不知道那位“千面城主”的名字。 他刚才没有第一时间想到那个人,很大原因是“无名氏”这名字听起来实在是太像第一次进魇境的新手境客了,而那个人一看就经验丰富,对付妖魔鬼怪十分老道。 当然,如果他只是不想改名字,继续叫“无名氏”也是可能的…… 付一笑随即就回想起,自己刚才面对榕树怪时想要用境灵碎片给不动剑加成,却发现境灵碎片不见了。 在那之前,最后一个接触他的人,就是那位假城主。他拍了他的肩膀。 想到这里,付一笑顿时头有些大。 他不愿意平白无故怀疑别人,更何况他觉得那个“城主”确实是好人。 他可是在境灾之中,用血肉之躯救下自己的人!如果不是他,自己现在已经死了。 ……可是这么一想,那人也实在太可疑了。 学生们在叽叽喳喳地讨论到底是谁集齐了境灵,甚至可能偷了他们中的境灵碎片。 付一笑叹口气,这里已经够乱的了。 他摆摆手:“先离开这个魇境再说。” *** “叮,恭喜境客无名氏集齐境灵【轮回夜】!” “【轮回夜】境灵可带出本魇境,在魇境外亦可使用第二身份功能。” “【邪神复苏】隐藏任务检测中……” “任务当前状态:【小试牛刀】” “已收集境灵两个,解锁部分卜筮灵力。” “经综合测算,成功复苏可能性为0.2%。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吧,还是比走在路上被车撞死的概率高点。” “请注意,宿主现有身体较为脆弱,如频繁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可能透支灵赋甚至阳寿。” “境客排名计算中……” “综合计算【梨园梦】【轮回夜】魇境表现,境客‘无名氏’在魇境新人榜排名为8,总榜排名92!” “恭喜你进入境客百强!此魇境结算结束后,你的排名将向所有境客公开。” 舟向月从云海翩然飘落,刚穿过云层,就看到了笑儿崖底下的洛平安和柳长生。 洛平安仰着头看天,一看到他就激动得脑袋都掉了,骨碌碌滚一地:“师父!师父!” 舟向月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帮他再把脑袋安上。 他看到旁边散发着低气压的柳长生,二话不说立马滑跪:“对不住长生兄!实在没想到翠微山的考试会给安排到你的风水宝地。得罪得罪!” 柳长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最讨厌下雨了。” 舟向月趁热打铁:“是的是的,下雨还来帮我,我给长生大爷哐哐磕头,谢谢你用榕树怪帮我演戏!” 帮他演了一出天降救兵,刷一波魇币再在众好人面前刷一波好感,为下次愉快合作(骗人)铺垫。 柳长生冷冷瞥他一眼:“我没演。我一千年前离开这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猜到了什么,“这境主就是个没有魂魄只剩下魇的壳子,我也没注意什么时候被眉瘦岭那帮畜生给污染了,他们还挺厉害,能弄出那种恶心的怪物。刚才那个东西消失得晚几秒,你就没法活着来见我了。什么邪神啊,烂在地里都发现不了了。” 舟向月:“……” 柳长生上下打量了他几下,嘲讽道:“故地重游,听到村民传的山神灭门惨案的传说了?一千年前我就劝过你不要多管闲事,你看,他们就是这么编排你的,人最会装白莲花了。” 舟向月微笑起来:“你那是劝我吗?你那明明是打不过我。再说了,我也很会装白莲花啊,瞧不起谁呢。” 柳长生:“……” 柳长生冷笑:“尊重,祝福,锁死。我之前的乐趣就是等着看他们会有怎样的下场,现在又多了一个,看你会有怎样的下场。” 舟向月大笑起来,拍拍柳长生的肩膀顺便又揪了一下小青蛇的尾巴,气得它冲他嘶嘶叫,“对了,我想在这里写个到此一游……毕竟是你的风水宝地,我想还是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比较好。” 柳长生:“……” 他的竖瞳危险地缩紧了:“你当我不知道你已经在许愿树上写了吗?” 舟向月默默抽回了手,摸了摸鼻子:“……呃,对不起。” 柳长生:“你的对不起一文不值。真不好意思的话,不如以命相许。把你的寿命卖给我好了。” 舟向月轻咳一声,双手合十:“下次一定,下次一定。我现在本体状态不太好,需要先休养休养。长生,你知道我的无灵狱现在在哪里吗?” 无灵狱是他当年生前闹着玩偷偷创立的门派,交给了还算可靠的人打理。 舟向月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虽然目前没有在魇境门派榜前十里看到无灵狱的名字,但毕竟是一个千年老字号,而且还有他无邪君的庇护,诸邪不侵,应该已经家大业大了。 怎么说也不会出前二十吧! 柳长生:“无灵狱?知道啊。怎么了?” 舟向月松了口气:“那就好。麻烦你带平安去无灵狱找他们的老板,无灵狱主应该姓胡……等我这边安顿好一下就去找你们。” 他从重生到现在几乎没歇过一口气,这个魇境结束之后终于可以有点空,可以好好计划计划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比如从玄学界高层手里夺回邪神被封印的灵犀法器,比如多从他们手里薅几个境灵…… 他需要一个自己的大本营,整天在大佬眼皮子底下晃可不行。 柳长生嗤了一声:“那是你的,又不是我的,我也不认识那个无灵狱主,你自己去找他,别找我。” 舟向月:“好说好说,我去就我去,你给我个地址咯,生什么气嘛。” 柳长生狐疑地看了他片刻,忽然问道:“你回来后见过无灵狱的人吗?” 舟向月:“没呢。” 柳长生顿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哦。好啊,过两天我告诉你。” 舟向月:“多谢多谢!麻烦麻烦!不过你给我送信可隐蔽点,我那徒弟很厉害的,我被看得可严实了……” 柳长生烦躁道:“知道了知道了!要是被他发现就把他杀了!他当年被你哄成徒弟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舟向月被逗笑了,连连咳嗽起来,好半晌才喘上来一口气:“我,我不太行了,这个身体得变回境灵了……” 他摸了摸洛平安的脑袋,掏出通灵瓦猫塞进他手里:“平安,可帮我把境灵和这只猫收好了,之后师父去找你啊。” 话音未落,青衣人影凭空消失了。小鬼面前多了一只狐狸面具,一条小青蛇盘在上面。 洛平安:“咦!” 他好奇地瞪大眼睛,蹲下去用手戳了戳那条小青蛇。 柳长生肩膀上盘着的小青蛇也好奇地探出头去,想看看底下那条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同类。 柳长生一把把它摁回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鸠占鹊巢……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洛平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高高兴兴仔仔细细拿起两个境灵揣在怀里。 柳长生不知从哪掏出个陶罐递给洛平安,指挥他把通灵瓦猫和两个境灵放进去:“你这么拿着不是很容易把你师父弄丢吗?来,放进来收好就不会丢了。” 洛平安觉得小红哥哥说得很有道理,马上照办。 放进去的那一刻,通灵瓦猫那张表情凶恶的猫脸上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痕。 柳长生拍拍手,恶意地微笑道:“好了,现在你师父就在里面了。要收好你师父的罐儿哦。” 洛平安满眼星星,把罐儿抱在怀里认认真真点头:“嗯!” 第147节 柳长生:……嘁。 这是个傻的,不好玩。 *** 轮回夜魇境的这场考试,原本翠微山设置了传送阵法,考生们来考试的时候就是直接从翠微山的候考室传过来的。 但由于魇境异动导致的境灾,阵法被破坏了,参加这次考试的师生们就没能通过翠微山的阵法直接回去。 他们只是在轮回夜魇境消散后,出现在了现在的眉瘦岭。 舟向月这次也算有了经验,在魇境消散时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晕过去。 他按住楚千酩的肩膀,声音低低道:“师兄……” 楚千酩连忙搀住他,被手上传来的冰凉体温吓了一跳:“师弟!师弟你这是怎么了!哦是不是反噬了……” 舟向月冷得发抖,牙齿止不住打颤:“大概是的……” ……在魇境里作得欢,现在灵赋透支的反噬果然来了。 这身体到底还是没有原装的好用,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反噬了…… 好在目前看来还不算太严重,只是特别怕冷,以及虚弱。 这反应可能也与刚刚湮灭了一个魇境也有关系。 如果反噬再严重一点,他可能会变得有点傻……舟向月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挺好的,没傻。 冰凉的液体落在他额头上,现实中的眉瘦岭在下雨。 看到在下雨,众人多少都有点心有余悸,好在理智告诉自己在这里淋点雨不会再掉san了。 四野死寂无人,淅淅沥沥的夜雨中,榕树长得茂密幽深。 树丛深处还能隐约看到石头房屋的断壁残垣,郁郁葱葱的树丛和杂草挤裂了墙壁,到处荒芜一片,破败不堪。 显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活人在这里活动过了。 一从魇境里出来,付一笑的电话就被打爆了:“是的是的,出来了……” “一个不少,有人受伤,但伤势也不严重,放心!” “……我也没事。” “没事没事,有点脸盲,但也不算太严重吧……没有啊,我还是认出了人的……那个人你不认识,不用问了。” “对,我们马上回去……” “啊?”他的声音不由地提了几度,“玄琊君过来了?” “玄琊君过来了?”众人纷纷愕然,还有不少人十分兴奋。 又可以看到平时难得一见的大佬了!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哇,这么大雨!要看到落汤大佬了!” 楚千酩说,“说实话我还从来没见过打湿了衣服衣冠不整的玄琊君呢,好难想象啊。” “怎么?”舟向月立刻问道。 八卦有助于取暖。 楚千酩眼睛亮亮的:“哦对,师弟你还不知道吧?玄琊君下雨从来不打伞的。” “真的?”舟向月十分惊讶。 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他怎么从来不知道。 “真的!”陈知之从旁边插话,“我之前见过几次,他下雨真的从来不打伞,翠微山下雨的时候都很少出门,出门淋得浑身湿透也不打伞。” 舟向月回忆了一下,实在没什么印象郁耳朵是不是当年就有这个怪癖了。 当然他的怪癖不少,下雨不打伞也不算稀奇。 ……哎,他家徒弟从小脑子就有点问题,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时,前面不远处的潇潇雨幕中隐约露出一个持伞的身影。 楚千酩眼尖:“咦,那不是……?!” 那不是玄琊君吗。 舟向月有些失望,郁耳朵这不是打伞打得好好的嘛,害他期待半天。 陈知之眼睛都睁大了:“卧槽?大佬居然打伞了?不科学啊不科学!!” 一身黑衣的男人从伞底抬眼望过来,那双轮廓冷硬的眸子在晦暗雨夜里亮起暗金如火的光亮,像是永不熄灭的火焰。 或许是透明的雨幕柔软了视线,这么看去,他不知为何竟少了几分刀刃般的凌厉,有了几分颜如冠玉、君子端方的味道。 舟向月被楚千酩搀着,歪着头打量郁归尘,一时觉得自己果然很有眼光,当年就骗来了这么一个还没长开的徒弟,如今长大了真是好看极了。 郁归尘向他们走来,只与付一笑简单打了招呼,就径直走到了楚千酩身边。 楚千酩有些紧张,小心翼翼道:“郁院长……” 郁归尘对他点了点头。 舟向月还未抬头看到郁归尘的脸色,就见伞轻轻倾斜到自己头上,隔绝了原本落在头上冰冷刺骨的雨。 一瞬间,风停了,天地都静了。 再没有一滴冰凉的雨落在他身上。 那一刻,舟向月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无论过去经历了什么,无论未来通向何方,至少此时此刻,有人接他回家。 他心头忽的一松。 人有时候其实就被那么一口气撑着,一松劲,可能一下就人事不省了。 舟向月晕倒得突然又无声无息,连旁边的楚千酩都没反应过来。 回头看的付一笑大惊失色:“郁师弟……” 郁归尘有洁癖,从来与别人保持疏离,可别嫌脏一下没接住,把那病弱孩子给摔坏了! 没想到郁归尘一手撑着伞,另一手无比自然地一把抱住了软倒下去的少年,不顾他满身的血污揽在怀里。 付一笑足足愣了一秒,随后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这这……郁师弟这是被人夺舍了?!还是被下蛊了?! 在他进上个魇境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楚千酩一脸牙痛的表情,转头去看祝凉:你看看你看看!光天化日之下!有伤风化! 其他早就在论坛围观过大佬绯闻甚至因此赔进去一个号的年轻人们一个个都兴奋起来,又压低了声音不敢大声议论——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暗流涌动,郁归尘却没有分出哪怕一分精力去应付。 他只是低头,看向倒在他怀里的人。 细软长发披散,怀里的人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指尖触到的肌肤冰凉得不像活人,像是块柔软却冷得化不开的冰,带来穿透千年的寒意。 淅淅沥沥的雨幕被头顶的雨伞隔出一片安静的空间。 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第101章 尊卑(2更) 好冷。 刺骨的冷意从身体的每一块骨头缝里往里钻,冷得舟向月想要蜷缩起来,却无济于事。 好冷,好冷…… 好想找个暖和的地方…… 旁边似乎就很温暖,仿佛有一团温暖却不灼人的火焰在稳定地燃烧。 舟向月哆哆嗦嗦地靠过去,恨不得整个人贴在那团温暖的火焰上烤火,舒服地出了一口气。 好舒服。这火焰还有实体,虽然不像想象中那么柔软,但很暖和。 不过还是有点不够。想要靠得再近一点,再暖和一点…… 舟向月挣扎着整个人都贴了上去,身子暖和了,又觉得手冻得慌,迷迷糊糊地伸手去烤火。 呼……好温暖。 越往里就越温暖。 只是怀里抱着的这一大团火焰不知怎么的逐渐紧绷起来,没有原来摸起来那么舒服了。 他不满地嘟哝了两声,手上还是忍不住向更温暖的方向伸去,努力寻找烤火的最佳方位。 突然,他的手被一把攥住,拖到一边塞进了一片柔软的地方,触感像是被褥。 舟向月一个激灵,醒了。 他没有动,没有睁眼,甚至整个身体都下意识保持了熟睡时的那种松弛,足以以假乱真。 神智转瞬间就恢复了几分,他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执卷的手。 一手手腕轻点压在书卷边缘,腕骨分明,另一手贴着书页边缘轻轻将其掀起,手指修长而骨感,手背上隐隐透出脉络分明的青筋。 阳光清透,透过窗棂斑驳地落在这双手上,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舟向月目光上移,慢慢地……发现这是郁归尘的手。 此刻,他坐在自己旁边。 自己的床头。 在看书。 而自己,则像是快要冻死的人抱着唯一的大暖水袋一样,四肢并用地紧紧扒在他身上。 第148节 舟向月:“……” 震惊,无与伦比的震惊,他差点都要装不住睡了。 倒不是惊讶自己竟然抱到郁归尘身上了,毕竟他是极阳主火体质,身上真的很暖和,而自己现在反噬严重,是真的很冷很虚弱。 所以他神志不清的时候扒拉在郁归尘身上,再自然不过。 ……但这实在不能解释,郁归尘怎么会允许自己这样衣冠不整地扒在他身上! 舟向月对郁耳朵的印象主要还停留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 那时的郁耳朵外表才刚具大人模样,但已经是一板一眼比大人还稳重死板,那是一根头发丝都不能乱的,更何况是这样被自己把衣服扒拉得皱皱巴巴。 而如今的他居然好像习以为常一样,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一边专心看书,难不成是像自己这身体的原主一样换人了…… ……等等。 舟向月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郁归尘耳朵尖怎么通红通红的。 ……他还在看书。看什么正经书耳朵会红成这样? 小凰书吧! 哈。好你个郁耳朵,挺会装的…… 舟向月忍不住微微伸长脖子,想看看看郁归尘到底在看什么如狼似虎的书。 就是这么微微一动,略有些低哑的深沉嗓音从头顶响起:“醒了?” 郁归尘把书放下了,没看到到底是什么书。 舟向月有点遗憾,但还是从善如流装作地睁开眼睛,一副无比自然的睡眼惺忪的样子,“……这是哪里?” 还装作没发现自己正抱着对方。 ……毕竟他还是好冷,不想松开。 没想到他身子稍微一动,手腕上就传来了一阵叮铃铃的清脆声响。 舟向月:“……?” 他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不知何时竟系上了一根红色手绳,上面挂着一只金色的小铃铛。 小铃铛只有指甲盖大小,颇为精致。圆圆的铃铛脑袋上有两只圆圆耳朵,额头正中还有个“王”字。 舟向月瞳孔地震:一千年了,郁耳朵这给别人挂铃铛的恶趣味还在呢?! 他正要把手绳撸下去,就被郁归尘按住了手腕:“好好戴着,辟邪。” “……”舟向月木着脸心想,我辟我自己吗? 他挣扎了一下,郁归尘看起来也没有多用力抓着他的手腕,却根本挣不开。 舟向月:“……” 他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现在受制于人不得不低头,忍一时海阔天空。 心理建设刚做好,郁归尘松开他的手腕,转过身去淡淡道:“既然醒了,就喝药吧。” 听到这两个字,舟向月下意识掀开被子,拔腿就想跑。 可惜还没等他下床,刚一起身就膝盖一软,差点从床上掉下去摔个倒栽葱。 完了!舟向月心想,怪他身体本能反应不过大脑,现在自己还在反噬后遗症中,虚弱得要命,根本跑不掉。 好在郁归尘动作敏捷,一只手稳稳端着药,另一只手还能一把将他捞回来。 只是事发突然,他手上不由也用了点劲,舟向月被一把摁到了他胸前,脑袋埋到他颈窝,鼻尖闻到一股烈日下剑刃滚烫的气息,那是郁归尘身上的气息。 舟向月一瞬间走了个神,心想徒弟确实是长大了,想当年他死之前,郁耳朵还是个身量未足的少年,现在胸前这么宽阔坚硬的大概是胸肌吧…… 郁归尘一只手把他拽起来靠到床头,三两下把厚厚的被子在他身边掖了一圈,随后那碗黑不溜秋的药便逼到了面前,清苦的药味扑面而来。 “药。喝了。” 闻到那股苦味,舟向月鼻子都皱巴了。 ……天知道他多讨厌苦味啊! 当年他在翠微山混日子的时候,是白晏安门下人见人爱的小师弟,本来就皮实不怎么生病,而且师兄师姐溺爱他,喝药都哄着来,谁都不会逼他,顶多逼急了他就…… 舟向月一眨眼,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声音里满是哭腔:“郁前辈……我可以不喝吗……” 可惜对面的人冷硬如一块臭铁,面对这梨花带雨的可怜少年居然心如铁石:“不可以。” 舟向月还在声情并茂地演戏呢,被这个斩钉截铁的回复噎得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大胆孽徒,居然还管到为师头上了! 当年被他一剑穿心,舟向月都没记恨他,毕竟那也是自己计划的一部分。 可此刻舟向月真恨不得一脚把这以下犯上的孽徒踹出十里地去。 ……可惜也只能想想而已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舟向月现在深恨自己当年生前没有趁着拥有邪神的力量多作威作福一番,压倒性的力量真是个好东西…… 在他愤愤然胡思乱想的时候,郁归尘已经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 舟向月勉强张嘴喝下那口药,药汤入口很快就流到了舌根。 ……苦啊!!! 他苦得脸上所有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张嘴欲呕—— “要是吐了,吐多少就再喝多少,反正还有很多。” 郁归尘冷冷道,“药量是严格计算的,必须按剂量服用,一滴也不能少。” 舟向月……舟向月硬生生把在舌尖打转的药咽了下去,被苦得眼泪汪汪。 ……一滴也不能少!这么变态的事情,也就只有郁归尘这么变态的人能做得出来。 而且舟向月知道,他真能做得出来。 他算是怕了。再怎么说这口药都已经苦了他一回,要是重来一口,他岂不是亏死了。 只好强忍着咽下去。 看到舟向月果然没有把药吐出来,郁归尘也不夸一夸,而是二话不说又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 舟向月:你特么……让我喘口气会死吗! 舟向月就这样含泪喝下了一碗苦得他恨不得重新去死一回的药,一边喝一边在心里默念,世间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味道都是虚妄,不苦不苦…… 正当他被一碗药苦得泪流满面、两眼无神、深感人间不值得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去当一个死神时,郁归尘把碗拿走了,又把一个木盒子往他手里一塞:“吃吧。” 一只四四方方的木头盒子,边上放着筷子,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九块桂花糯米糕。 糕面细腻洁白,上面点缀着诱人的金黄色糖桂花,还蒸着腾腾的白雾,一股湿润温暖的甜香味扑面而来。 舟向月在瞬间回魂了。 郁归尘拿着喝完的药碗转身就走:“你先吃,过几分钟我让楚千酩他们进来,他们刚到。你身体不好,不要出门吹风。昏迷的这几天有很多人来拜访,名单在床头。记得向他们报一声平安。” 舟向月此时已经把一块桂花糕塞进了嘴里,吃人甜的嘴也甜,连连点头:“好的前辈!” 桂花糕暄软温热,入口即化,在唇齿间酿开一片清新馥郁的桂花甜香,吃得舟向月心花怒放,转眼就忘记了刚才喝药的痛苦。 去他大爷的皆是虚妄,为了这口绵软香甜的桂花糕,他还可以再活五百年! 他打量了一眼木盒子里的桂花糕。九块桂花糕大小形状一模一样,是完美得挑不出一点瑕疵的正方形,甚至连上面点缀的蜜糖和桂花碎都一模一样,精致得仿佛一件艺术品。 他生前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桂花糕。 舟向月心想,这就是楚千酩跟他说过的科技与狠活吗? 也不知道是从哪家店买的,等他有机会出翠微山,一定在附近找找。 他一边吃,一边看床头柜上郁归尘手写的访客名单。 哪怕是这么个随手写下的名单,都是一字字勾画劲健,漂亮得宛如书法作品。 楚千酩来过两次,唐思恩,越瑾之和杜秋秋也来过……咦,还有南蓁。 舟向月心想,这姑娘有意思。 当时在候考室里就当着众人的面来和他打招呼,现在又来拜访他。 ……舟向月可不觉得她会看上自己。 那她来找他,到底是为什么? 舟倾朋友不多,来访的也就那么几个,看完名单之后,桂花糕还没吃完,于是舟向月一边吃一边漫无目的地看向四周。 屋子里和他进轮回夜魇境之前一模一样,依然是郁耳朵那种强迫症的极度整洁。 就连上次被自己随手乱放的书本也都已经整整齐齐归位了。 舟向月忽然想起来,自己当年做郁耳朵师尊的时候,所有的书简自然都是徒弟帮他收拾的。 那自己现在算是寄人篱下了,他不会要让这个徒弟也来给他收拾东西吧? ……哈哈,他大可以试试。 屋里还有隐约的一点残香味道,一闻就知道是郁归尘晚上会点的安息水沉香,计算好了用量到早起时燃得刚刚好,只余幽香。 舟向月又吃了一口桂花糕,看着茶几上的一套茶具心想,他都不用猜,郁耳朵八成还在喝他一直喝的那种头泡的雪尽松风,苦得让人怀疑人生…… 郁归尘总是这样,从小就精确得像是某种早已设定好的仪器,唯独不像个活人,累得慌。 正在他漫无边际地思索时,楚千酩和祝凉提着一大篮子水果进来了。 楚千酩一进来就开始叭叭:“师弟你没事吧!听说你都遭到反噬了,你当时那身体冷得跟冰一样,吓死人了!” 在他说话时,祝凉没开口,可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暗戳戳地向四处打转。 舟向月瞥了祝凉一眼,对楚千酩笑道:“师兄,我没事啦。反噬嘛,休息休息就好了。你看我包得跟个粽子似的。” “哎,那就好。你身体这么弱可真要当心啊,以后说不准哪次突然被卷进魇境里,动不动就晕倒可太危险了……不过你真的好厉害!满分啊!!!而且还发现了新的破境方式,据说学院已经在研究可行性了,说不定以后能推广!” 楚千酩十分激动:“哈哈我跟你说,我在论坛上发了帖说考试的事,然后就有人提起了开考之前那群人立的flag,还记得那些说如果你及格就去表白什么的人不?现在全翠微山上下都在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呢。” “真的啊!”舟向月也来了兴趣,整治熊孩子从他做起,不用谢。 第149节 “当然了!哎,我也要好好谢谢师弟带我飞,虽然那个厨余垃圾不知道掉到哪里了,我最后还是按照两个境灵碎片的成绩计算的,得了良好,太开心了!!” 舟向月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这下我一年级的术法必修课总算是过了,就差卜筮和符咒了,还好是选修问题不大。” 楚千酩自嘲地摆摆手:“掐指一算,我离期末卜筮课考试进步20分的目标只差30分了。” 舟向月一听,关切地问道:“怎么?师兄你都得了多少分?” 楚千酩叹气:“师弟你别笑话我,我上学期期末卜筮课得了13分,符咒课19分。呃,满分100。” 舟向月:“……” 舟向月:“师兄,不是我说你……” 楚千酩捂脸:“我懂我懂……” 舟向月叹气:“……你这偏科啊。卜筮怎么能比不过符咒呢?” 楚千酩:“……?” 就在这时,敲门声又响了。 门一开,站在门口的居然是……祝凉。 舟向月看看屋里这个“祝凉”,又看看门口那个“祝凉”,不禁挑起了眉。 第102章 尊卑(3更) 楚千酩一脸食屎了的表情:“……所以你们,到底哪个是凉哥?” 门口的祝凉一脸无语:“她是祝清。” 楚千酩旁边那个“祝凉”顿时笑出了声,是个爽朗的女生声音:“哈哈哈哈,小楚你也挺绝的,自顾自说了一路都没发现人不对。祝凉在你身边这么没有存在感啊?” 楚千酩:“……” 舟向月好奇插话:“那个,请问一下,所以你是……” 祝凉道:“她是我妹。” “我是他姐!”祝清同时开口,试图用嗓门盖过祝凉,“我先出生的!” 祝凉冷漠道:“异卵双胞胎离子宫口近晚出生的那个先发育,离产道最近先出生的晚发育。别挣扎了,从受精卵开始就注定了,你再怎么胡搅蛮缠也改变不了我是你哥的事实。” 祝清翻白眼:“我先出生我就是你姐,全世界都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为什么我不叫祝凉你不叫祝清啊?” 祝凉:“……她就是个神经病,别理她。” “说不过我就转移话题,”祝清也不理他,自顾自笑着向舟向月打了个招呼,“抱歉啊师弟,本来只是想逗逗小楚的,没想到他一路都没发现,就这么跟来了。” 舟向月笑眯眯跟她打哈哈,心说你好奇的眼神都快把我烧个洞出来了,还装呢。怕是就想来看看最近的绯闻废物吧。 祝凉却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黑着脸把祝清拉出门外:“你来做什么?你不要打扰师弟休息……” “哎呀你怎么这么小气!”祝清道,“师弟都没说什么……” 祝凉好像是真有事,两人不知道说起什么,声音小了下去。 楚千酩扶额:“哎,师弟你别见怪,祝清就是这样,仗着自己和祝凉长得一模一样,最喜欢装成祝凉耍我们。” 舟向月若有所思。 ……他看到祝清头顶上有一团若隐若现的黑雾,像是个小孩的形状。 那黑雾他认识,是障。 拿到两个境灵后,他曾经的灵力恢复了一点,现在能够感知到与魇有关的气息了。 怨气与戾气生成魇,聚集足够浓之后就会形成魇境;而如果有人沾上了这些魇,缠在人身上的魇,就是障。 如果再进一步,这人与魇的来源有因果,也就是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魇的形成的话,缠在他们身上的就不是障,而是煞了。 按理说,能浓重到形成魇境的魇万中无一,会沾到人身上的障更是稀薄到恐怕只有死了才能看见。 光天化日之下,祝清身上居然会出现他肉眼可见的障,她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东西么? 不过,障浓到了这种程度,祝清却依然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这么说这个障其实也应该与她没有多少关系。 这就很奇怪了。 楚千酩不知道师弟在想什么,见到他在发愣还以为他无聊,于是掏出手机,一边点进论坛一边说:“师弟,过两天就是开学典礼了,你可要好好休息养病,到时候要去参加导师面试的。” 他把手机推到舟向月面前,满脸得意:“你看你看!” 那是一个飘在首页上的热帖,还被不知道哪个管理员置顶了。 《舟倾满分啦,还开创了破境新方法,各位当初立的flag是不是该安排上了?》 发帖人id是“相信光”,楼里已经有了五百多个回复。 楚千酩凑到舟向月耳边,神秘兮兮:“我发的帖子!这还是我发过的第一个热帖呢!” 0l:摸底考试结束了,史无前例的双满分诞生(撒花)!还是在二级境灾里!!据说还探索出了新的破境方法,唤醒境主!!恭喜舟倾!恭喜南蓁! 1l:新的破境方法?!真的假的? 2l:不可能吧,才新生,能在魇境里苟到大佬破境就不错了 3l:好像是真的!我导师最近天天开会,说是学院正在研究,十有八九靠谱! 4l:我是这次的考生我作证,是真的!!妈呀当时吓死我了,我第一次碰到境灾,境主整个都已经异变到完全不可能杀掉了,那时候我真的差一点点就挂了……然后就听见通知破境,破境的就是舟倾,我的神呜呜呜t t 他又没有集齐境灵,也没有杀掉境主,那肯定是用了新方法破境啊! 我忏悔,之前我还觉得他是个花瓶……我现在宣布皈依飞天花瓶神教! 5l:卧槽卧槽,没想到九百年过去还能发现新的破境方法,还是新生?!牛逼啊!!! 6l:话说我记得当初在考试前有好多人立过flag,说如果花瓶及格就改名、表白、摸鱼鳞什么的,怎么现在一个个都不吱声了?又不是富贵大爷的宠物,不是7秒钟记忆吧?有种立flag,有种来兑现啊! 这个回复一出,底下迅速放了一大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的屁股。 很快就有知情者补充。 14l:我记得!钱大少爷不是说要直播跟乔院长表白吗? 15l:我也记得!还有最开始就是朱子轩说他要叫轩子猪 16l:还有说直播去摸富贵大爷的鱼鳞的 17l:woc!火速奔来狠狠蹲了,我想看摸鱼鳞和表白 18l:爽文照进现实,师弟加油!!! 23l:默默提醒一句,还有一个flag是黑进翠微论坛把所有匿名账号全部实名…… 楼里热烈的讨论在168楼彻底引爆了。 168l【富贵大爷】:听说有人要直播摸我的鱼鳞? 169l:卧槽本尊出现了!给富贵大爷递烟! 170l:给富贵大爷捶背! 171l:给富贵大爷递水! 172l【富贵大爷】:[回复169l:卧槽本尊出现了!给富贵大爷递烟!]本大爷不抽烟。 整个帖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舟向月看得乐呵,看完了还意犹未尽,又去雨露均沾地看了看另外几个热门帖子,发现其中有个在讨论弑神榜的事。 “有人发现了吗?!付一笑弑神榜升至第二,反超尘寄雪前辈了!” “哇!可喜可贺,什么时候的事?听说付院长已经做了九百年老三了。” “就这两天,刚看到的。” “听说弑神榜是按累计贡献计算排名的,这么看来好像还挺有道理,毕竟尘师兄已经不在了就没法再累计了。” 咦?不错啊。 舟向月心想,看来笑哥进了这几个魇境,也不是光顾着救人没有收获。 楚千酩凑过来,发现舟向月在看这个帖子,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弟放心,我在魇境里答应了,等你身体好点,开学典礼之后我就带你去看弑神榜!” 在魇境里救了他好几次的师弟现在这么柔弱,激起了楚千酩的无限保护欲。他现在恨不得把师弟消受得起的所有好东西都弄来给他。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了两下,是术法学院群里的新消息提醒。 “听说这届新生的灵赋测试结果出来了?有人知道结果吗?” “哇出来啦!今年有天灵宿吗?” “想多了,那玩意还能年年有的吗?上次出现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 “唉也是。现在玄学衰落,能有四象有二的地易宿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我就想知道南蓁师妹是什么?” “听说是人心宿,关键是四象有三!” “卧槽,人心宿!还是四象有三!好厉害!!!感觉见证大佬的童年,呜呜呜我酸了,别人家的……不对,就是我的师妹耶!” 下一刻,群里突然蹦出一条刷了满屏的“!!!!!!!!!!”。 “你怎么了?好好说话,不要刷屏。” “卧槽卧槽卧槽,你们记得那个花瓶废物不,他灵赋测试结果出来了,三垣俱备、四象圆满,而且是个天灵宿啊啊啊啊!!!” “什么花瓶废物,你去看眼论坛就知道人家摸底考试满分了……不过我也要一个大卧槽!!!” 咣当一声,楚千酩手里的手机掉地上了。 他一卡一卡地抬起头来,满脸震惊。 舟向月:“……” 师兄你这是被轮回夜魇境里的木偶病毒传染了? 楚千酩的震惊最终化成了满眼星星:“师师师弟弟弟……求!带!飞!!!” 第150节 不怪他震惊,此刻翠微山好多个学院群都炸了。 “听说了吗?这届新生有个天灵宿!” “卧槽卧槽!我今天是不是可以买彩票了?” “求那位师弟的联系方式呜呜呜!最近好倒霉,我想请他帮我算一卦!” “求问魇境试炼可以找师弟组队吗?在线等,急急急!” 大家讨论得太过热烈,翠微山app的聊天界面甚至一度崩溃,乔青云带着信息学院的教职工与实习生们连夜加班修复。 毕竟,天灵宿极为罕见珍稀,放眼整个玄学界也是没有几个。翠微山出现上一个天灵宿,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 而三垣俱备、四象圆满的天灵宿,上次出现已是九百年前,且古往今来仅有一人。 正是玄琊君唯一的徒弟,尘寄雪。 那可是传说中的翠微山骄傲啊! 第103章 尊卑(1更) 就像一个学生不会只学一门课一样,玄学学生也不会只修一个方向。 不过,大多数人学习不同方向术法的最终潜力并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命灵赋,也就是深挖玄学天赋最擅长的一个方向。 这就是灵赋测试的意义。 翠微山的入门教材对灵赋有详尽的说明。 灵赋,古代叫神通,就是玄学修行的天赋。 灵赋分为三垣,即天灵宿、地易宿和人心宿。 当然,就像许多人并不是只擅长一个学科一样,也有很多人并不只有三垣其一,“三垣俱备”就是三种方向都能够修习有所建树的意思。 对于最擅长的灵赋,不同人也有不同的潜力,按灵赋从低到高可分为四象有一、有二、有三,甚至是最高层级的四象圆满。 其实就实际来说,灵赋并不能决定一切,甚至以大多数人的努力程度,根本不会到拼灵赋上限的地步。 而且,哪怕并不擅长某个方向,也可以借助法器和符咒等外在强化,不必太有执念。 但就像人人都知道智商不能决定一切但还是希望自己智商180一样,玄学学生们当然也希望自己的灵赋越高越好。 三垣之中,地易宿是最常见的灵赋方向,分金、木、水、火、土五行,修行者与自然元素共鸣,其中最顶尖的甚至可以引动借用自然界中相应元素的力量。 地易宿人数最多,潜力也极大,有最广阔的发展空间,玄学史上数得上名的大佬基本都是地易宿,比如郁归尘就是最有名的极阳主火的地易宿。 人心宿则是与人和鬼有关的灵赋,人心宿可能擅长通灵、复现、读心、催眠、赶尸、傀儡等等,还包括以文入相的字灵、言灵等,是堪舆乃至除鬼中十分实用的灵赋。 或许是因为人心宿中许多具有对人心的影响力,又因多与幽诡存在沟通,他们似乎比其他灵赋者有更高比例走上邪路。据说六凶邪里就有好几个是人心宿。 而天灵宿,则是最最罕见的灵赋,主要在占卜和预知。 相传这是因为天机不可泄露、宿命不可更改,而天灵宿的天赋正是从天道窃取的力量,也因此天灵宿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比例极高,还有相当多死于非命,越是天赋高的越如此,给人过慧易夭之感。 天灵宿极为罕见,经常是整个玄学界几年才能出现一个,而且还个个脆皮;但预知的力量又实在是太有用,哪怕是天灵宿炼的法器也是千金难买,所以天灵宿几乎是所有门派都抢红眼了的资源。 尽管大家都卯足了劲儿寻找天灵宿,但事实就是随着时间推移,天灵宿似乎越来越少,最近几十年更是一个出色的都没出现过,人们甚至开始调侃说,或许天灵宿是天道最初设定落下的bug,如今就快要修补好了。 想想也是,比较出名的几个天灵宿,如尘寄雪、鱼富贵,都是九百年前的人。 而历史上天灵宿登峰造极的那位,更是出现在一千年以前,而且早就死了——正是成了邪神的那位。 那位不仅窥得天机,甚至还借助从断生魔那里夺来的灵犀法器,篡取了天道宿命的权柄,获得了操纵人间命运的恐怖力量。 幸好他死了。 …… 这届新生出了个尘寄雪第二的天灵宿的新闻成了翠微山乃至玄学界的头条,在各大报刊和翠微山论坛首页飘了好多天。 有人想起当初他灵赋测试初步结果为零,恍然大悟——三垣俱备容易引起灵赋测试初步结果不够准确,天灵宿更是如此,两者凑到一起,精确结果出来之前测错的可能性就变得很大了。 只是灵赋为零有可能,而当初谁能想到竟然会出现三垣俱备的天灵宿呢!这可比中彩票的概率低多了!!! 舟向月则在这几天里,被郁归尘摁在屋子里哪儿也不让去,一天两剂药苦得他萎靡不振,然后又被换着花样的各种糕点投喂得心花怒放。 有一次楚千酩来得巧,刚好赶上舟向月在吃云片糕。 舟向月高高兴兴请他一起吃。 楚千酩一吃就鼻子皱成了一团,着急忙慌地找茶喝,喝了两大口才缓过来:“……师弟你不觉得齁得慌吗!” 这哪里是糕点,明明是糖粉片儿啊!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都被糖糊成一块儿了。 不过这茶也好苦啊。如果不是刚才被甜得受不了了,他真是喝不下去。 舟向月又往嘴里塞了一片云片糕,嚼了嚼一脸茫然:“不觉得啊?” 楚千酩捂脸:“好吧,你还挺能吃甜的。” 舟向月更加茫然:“……吃甜还有门槛么,吃苦才有吧。” 这世界上为什么要有苦味食物这种设定,他是很不理解的。人生已经够苦了,吃点甜的怎么了? 楚千酩:“……好吧。” 他看了看一片片切得如宣纸般雪白透亮的云片糕,每一片都形状完美,上面还均匀洒了芝麻粒,“这不是外面卖的云片糕吧?” “不是吗?”舟向月纳闷道,“就是郁院长拿来的。应该是附近买的吧,我也没怎么见他出门啊。” 不过别说,郁耳朵这几天买来的糕点都特别好吃,还不带重样的。 “外面卖的没见过能刀工这么好的,我甚至怀疑纯粹靠手工不靠点法术符咒什么的根本做不到。” 楚千酩说,“你说,会不会是他亲手做的?……听说邪神那把剑不是在他手上吗,不会是用那把剑切的糕吧?” “噗!!!”舟向月差点把自己给呛死。 楚千酩也就是顺嘴开个玩笑,没想到师弟反应这么大,慌忙给他拍背顺气。 看着师弟好多了,他没话找话:“倒是听说玄琊君把邪神那把剑挂在床头,师弟你见过吗?” 舟向月:“……没见过。” 楚千酩摆摆手:“也是,大概就是个段子,我想玄琊君肯定会收好的。” 舟向月:呵呵。 他恶狠狠地又撕了好几片云片糕吃。 ……真甜,真好吃。 楚千酩很快发现,虽然这云片糕异乎寻常的甜,茶异乎寻常的苦,但两者搭配着边吃边喝,竟然好像还不错。 他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下午茶的真谛。 楚千酩只是想到自己看起来比师弟高比师弟壮,却没有他厉害,甚至连吃甜的能力都没有师弟强,顿时有些惆怅:“师弟啊师弟,你说,为什么我总是没有进步?” 舟向月撕了片云片糕,想了想:“师兄,你见过凌晨三点的翠微山吗?” 楚千酩梗着脖子:“……见过。” 咱也不是没熬夜……打过游戏,是吧。 舟向月把云片糕送进了嘴里,啧道:“小小年纪整天熬夜不睡觉,活着就不错了,还想什么自行车。” 楚千酩:……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而且你比我还小好吗! 不过师弟好像确实总是在睡觉。他还以为是因为师弟反噬后遗症身体虚弱,没想到这竟然是师弟天赋的秘诀吗! 楚千酩决定要早睡。 …… 舟向月这么养了几天后,等到正式开学典礼那天,反噬后遗症也消失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是有些虚弱,但可以去参加开学典礼。 对于新生和二年级学生来说,开学典礼主要意味着两项重要的内容——确定录取学院,以及参加面试申请导师。 翠微山经过千年沿革,现在的学制类似凡世的大学,四年为标准入读时间,学生会进入不同方向的学院专攻学习,但也有通识课;同时也保留了玄学界的一些传统,比如师徒授业。 现在呈现出来的,就是通识课+院系制+导师制的学制。 理论上说,新生录取的学院主要会参考灵赋测试的结果和学生本人的意向,不过实际上在入学第一年,绝大多数新生都会进入术法学院学习一年,之后再根据灵赋测试结果、第一年末的考试结果和意向,分流到各个不同的学院。 只有极少数灵赋测试偏向极为明显且特定方向天赋极其突出的学生,才有可能一入学就被其他学院给抢走,不过这两年这种事也越来越少了,毕竟大家越来越意识到打基础的重要性。 术法学院也是因此被称为 “翠微大学本科生部”,院长是付一笑。 第一年的学习结束后,有可能留在术法学院,也有更大可能会去其他学院。 比如“秃头学院”信息学院,院长乔青云,主攻代码编程,信息系统与信息工程,魇境检测、管理与病毒植入等等,一听就高端大气上档次。 再比如被称为“技工学院”的炼器学院,被称为“种菜学院”的灵植学院,被称为“死宅学院”的文学院,甚至还有杰出校友钱无缺先生友情支持的“万恶学院”经管学院,以及另一位杰出校友雪门门主祝雪拥的“屠宰学院”医学院。 当然还有被称为“神棍学院”的边缘小学院卜筮学院,院长鱼富贵。 倒不是因为卜筮学院没用所以边缘,而是因为能进这个学院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如果只招天灵宿,这个学院早就倒闭了。哪怕是也招对占卜有一定灵感和兴趣的学生,也远远比不上其他学院的规模。 不过,今年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说鱼富贵八成会把那个天灵宿抢去自己的学院,付一笑那么好人,肯定会让着富贵大爷。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学院——弑神学院,院长郁归尘。 弑神学院是翠微山名气最大的学院,甚至翠微山在魇境门派榜上的排名也是这个名字。 因为学生基本都是从其他学院毕业的尖子生中精挑细选的,院长要求不能说是严格而应该说是地狱模式,而且往往会去做一些危险性很高的魇境委托任务,所以被戏称为“翠微大学研究生部”。 不过这个学院之前几百年院长基本闭关很少出面,因此招收学生极少;曾经由郁归尘负责的凌云塔也在他闭关期间转由付一笑代管了。 有传言说,本来郁归尘作为翠微山公认的第一人,是担任过术法学院院长的。但听说很多学生跟不上他的思路,加上他实在是太过严格不苟言笑,学生们太怕他了不敢问问题,结果导致大批学生学不好基本功,所以最后换成了弑神学院院长,而付一笑则当了术法学院的院长。 舟向月对此的评价是:此传言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郁耳朵可不就是个严以待人更严于律己的变态么。 在学院以外,师门制度也保留了下来。 学生进入学院之后,还要拜一位老师为师,通常也是同一个学院内的。这位老师便是学生的“专属导师”,通常还是按照玄学界传统被称为师父。 能够拜得院长做师父的也有,不过不多,毕竟院长忙得很,新生也往往本能地有些畏惧。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术法学院的院长付一笑和信息学院的院长乔青云本身就受欢迎,又基本来者不拒,就有一大堆徒弟。 由于玄学学习的特殊性,跟着师父修习往往是学生们最重要的学习内容之一。 第151节 不过学院也充分学习借鉴了凡世教育制度的优点,通过集体化作业提高效率。 学生们除了跟着师父修习以外,也要参加所属学院里的专业小课,以及整个翠微山共同的通识大课。 基本所有的老师都会开设至少一门通识课,让学生们哪怕不在一个学院里,也能有机会与各位老师接触,如果想转院系,也可以申请。 可以说比起当年的传统师徒门派,现在的翠微山更像是凡世的大学。 开学典礼前,老师们还没有到场,学生基本已经到齐了。 舟向月坐在座位上无聊偷偷刷手机,无视周围那些指指点点好奇地看他的目光。 事实证明像他一样的学生一定不少,因为翠微论坛里此时十分热闹,有一个帖子标题成了红色,飘在上面。 《讲个鬼故事,这一天是孔方支付的还款日!第六邪喊你还钱了!》 楼里一片鬼哭狼嚎。 “救命,钱是万恶之源!” “谢谢你还钱侠,按住我的手,我得出去除鬼赚生活费了” “求师兄师姐介绍外快!” “感觉我每天都在给师兄打工t t” 舟向月看了半天才明白,敢情当年他那见钱眼开的师兄钱无缺如今已经玩转到了资本上,如今玄学界的支付手段也从原始的现金变成了现代化的移动支付,他的“孔方支付”几乎垄断了玄学界,人人都在用。 钱无缺也因此被列进了六凶邪之内,因为一脸善相形如弥勒佛,被称为第六邪“钱弥勒”。 据说他本人倒是对此毫无意见,甚至有小道消息说这是他的黑红营销策略,为的就是推广他的孔方支付。 既然想起这事了,舟向月也顺手查了查完整的六凶邪名单,发现他在魇境里果然没猜错,千面城主滴水观音赫然位列三恶佛之一。 舟向月想,看来他还真是惹了不得了的人物呢。 对于六凶邪,百科上是这么介绍的:玄学史上最臭名昭著、造成最大破坏的六个凶邪存在(除了最后一个恶搞的)。 一君:无邪君(天灵宿,千年来唯一成神者,已伏诛)。 二魔:断生魔嬴止渊(地易宿主木,已伏诛)、丧魔不知愁(人心宿,已伏诛)。 三恶佛:曼陀宫主血明王(灵赋未知,疑似已死)、千面城主滴水观音(疑似人心宿)、夺命债主钱弥勒(地易宿主金)。 舟向月看得啧啧称奇,这里面他也就只认识断生魔和钱无缺,别的真是一概不知,全都是在他死了之后才出现的后辈。 怪不得之前摸底考试的预备场景里,那些孩子们居然全都认为邪神有关的东西不是最危险的东西。 他不由得有些感慨,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前浪死在沙滩上啊。 就在这时,现场出现了一阵骚动,是老师们到场了。 今天是正式场合,所有人都需要着礼服,也就是庄重的长袍。 新生们穿正式礼服大多穿个新鲜,有的左右襟都能弄错,老师们则有许多已相当年长,只是因为道行颇深保持着三十来岁的样貌,他们穿上长袍,看起来才是真的有那种高人的风范。 他们进场的时候,舟向月和周围的同学们一样,都转过头去看。 他伸长脖子在看付一笑,心想笑哥今天这一身看着可真是人模人样的,他都要认不出这是当年和他一起上树掏麻雀下水捞泥鳅的糟糠兄弟了。 等到落座了,鱼富贵悄悄对付一笑说:“笑哥,郁耳朵看上的那个崽子一直在看你呢。” 付一笑:“?” 他莫名其妙,“他不是在看我吧。” 鱼富贵啧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知道不,刚才郁耳朵一直在看他,而且注意到他一直在看你了。你瞧瞧他的脸色,啧啧。” 付一笑:“……?” 他偷偷偏头看了郁归尘一眼,不想让他发现自己在偷看。 ——人家明明就在面无表情地专心翻看学生卷册和档案,半点都没有注意别人稀奇地看大佬的目光。 付一笑无奈,这条鱼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眼看宣布学院录取的程序已经开始了,付一笑也收回了心,专心去看学生档案,心想这届孩子们可比以前卷多了。 什么五岁就开始进魇境历练,九岁参与杀死境主,十五岁独立杀死境主破境,还有不断刷魇境刷排名的,其中最厉害的居然已经刷进了魇境个人榜的前500名。 看得付一笑心惊肉跳——这是要命的魇境,不是学科竞赛啊! 听说主要是因为凡世太卷了,连带着玄学界的家长们也开始焦虑,给娃报各种玄学补习班,各种带娃历练,导致入学的孩子们个个都是神童,卷都卷到学前班了。 学生们最期待的就是宣布学院了,在宣布的过程中难免兴奋地交头接耳。 楚千酩在听到自己留在了术法学院后,长舒一口气。 唐思恩则在得知自己直接进了文学院后傻眼了。 楚千酩安慰他:“师弟想开点,正常学生一入学进术法学院,只有优秀的才会被专门挑到别的学院呢。” 唐思恩欲哭无泪:“不是,我唯一的文学造诣就是看点小说,从来没什么文学天赋啊!我之前上学最怕的就是写作文了!!!” 楚千酩:“……没关系,术法学院的都是通识课,你一样可以听。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唐思恩:“好吧,我可以……可我好像真的不可以啊qaq”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名单也宣布到了舟倾。 “——舟倾,弑神学院。” 礼堂里一下子炸了。 “弑神学院?等下,那不是研究生院吗!” “舟倾是新生对吧,还有人能不读本科直接跳级研究生院的吗??” “是新生啊,就是那个千年一遇的天灵宿!我们还说他应该会去卜筮学院呢……” “震惊,原来就连富贵大爷抢人都抢不过玄琊君吗?” “没办法,打不过吧……天灵宿虽然金贵,但大佬武力碾压啊……” 一直到典礼结束,众人还在不住地探头看那个没读本科直接跳到了研究生院的新生,议论纷纷。 舟向月脸皮够厚,对这种场面毫无压力,反倒是跟他一起的唐思恩鼻尖上出了一层汗,手脚都快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好在开学典礼之后,紧接着就是导师面试,留下的只有新生们,一个个进去面试,面试完就走。 轮到舟向月的时候,新生们的导师面试已经结束了大半。 很显然,老师们虽然极力掩饰,但一个个都对这个自入学后始终飘在风口浪尖上的少年很感兴趣,一个个目光都快把他烧出无数洞了。 舟向月微笑着鞠了一躬:“谢谢付院长在魇境里救了我,那时我就被付院长的魅力深深折服。” 付一笑瞥见鱼富贵对自己偷偷做口型:哇哦—— 付一笑:“……” 他有点不好意思,心想身为老师救学生不是应该的么。这孩子,怎么还在这场合这么郑重地道谢。 舟向月动情地说,“从那时起我就觉得,付院长真是我的人生楷模,是我心中永远的偶像。” ……付一笑开始产生了一点不祥的预感。 这位少年,你知道你是要去弑神学院吗?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一般都会申请自己所在学院的导师吧! 而且最厉害的大佬就在旁边,你看不出来他明显很愿意收你为徒吗?? 你在做什么啊!!! 奈何付一笑没法说话,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在众人越来越微妙的眼神中,真情实感地吹了他一大通彩虹屁,夸得他满脸通红,开始怀疑人生。 ……的确没有规定学生只能申请做自己学院老师的弟子,对吧? ……如果舟倾读了弑神学院,再拜自己为师,可以同时被翠微山最厉害的两个老师教,也不是不可以……吧? ……人家毕竟是千年一遇的好苗子,任性一点也应该可以原谅…… 但付一笑还是保持了某种程度上的清醒。 本来他从来都是最后一个知道八卦的那种迟钝八卦绝缘体,奈何他在离开魇境的时候亲眼看见郁归尘把那个少年直接抱走了,再加上鱼富贵刚才阴阳怪气地跟他胡说八道的那一通,搞得他现在总觉得空气中有哪里不太对劲。 偏偏他又不好意思打断这个学生,于是他在整个过程里如坐针毡,余光时不时就偷偷往郁归尘那里飘。 郁归尘始终面无表情,手中捏着一只茶杯把玩。 但熟悉他的付一笑隐约看到了那捏着杯子的手背上脉络分明的青筋,以及越来越明显的低气压。 ……付一笑心想,自己到底招谁惹谁了? 不是,翠微山清净之地,郁师弟你怎么回事…… 少年总算讲完了,郑重地鞠了一躬:“最后,我想申请……” 付一笑心惊胆战地瞥了郁归尘那茶杯一眼,他真的觉得杯子要被捏碎了! “……拜在郁归尘院长门下!” “啪”的一声,茶杯碎成了齑粉。 第104章 尊卑(2更) “舟倾说要拜他为师的话一出口啊,郁归尘那是勃然色变,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这是好事者在茶余饭后给别人讲当时面试现场发生了什么,讲得绘声绘色。 “结果他还没走出几步呢,后面那孩子意识到不对,顿时就开始掉眼泪了。” “他也怕凶巴巴的大佬,光掉眼泪也不敢追,就站在那里带着哭腔对郁归尘说,郁院长生我的气了吗?您不愿意收我为徒吗?” “哎呀当时给付一笑尴尬的……别的老师也尴尬死了,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孩子看着机灵,没想到是个没脑子的。郁归尘是什么人啊,那是最看重礼节的。你说你既然要拜郁大佬为师,前面夸付一笑那一大堆算什么?就是感谢救命恩人,也得看场合嘛。” “我当时就觉着完了,就算大佬原来还有那么几分意思,这么一闹,哪里还有可能答应呢!估计最后就塞给脾气好的付一笑了。” “可见鬼的地方这不就来了么!那时郁归尘眼看着都要从门口出去了,结果听了他这两句话,一下子就站住了。” “跟你们说,我当时亲眼所见,他手在身侧捏成了拳头,骨节都咯咯作响,摆明了气得不轻。” “可他最后咬牙切齿,还是说——收。” “啧啧啧,这就是天灵宿的特权吗?” 第152节 这就是郁归尘新收了第二个徒弟的故事。 关于那个天灵宿新生的消息传开后,大家对他直接被弑神学院录取的惊诧过后,反而对他拜在玄琊君门下接受良好。 毕竟,大佬对他的特殊态度很明显摆在那里,何况他的灵赋测试结果还能跟大佬的上一个徒弟媲美。 玄琊君这种级别的大佬师父,别人上赶着想拜都拜不着,哪有人会放弃这种天赐的好机会。 倒是许多人回想起不久前传得沸沸扬扬的“花瓶爬上大佬床”绯闻,后知后觉地想到,其实大佬从一开始就不是看上了花瓶的皮相,而是看出他的天赋了吧! ……看看人家挑徒弟的眼光,总共就收过两个徒弟,两个都是千年难遇的完美天灵宿。 不愧是火眼金睛的玄琊君。 开学典礼结束后,已经是傍晚了。 楚千酩本来还想拉着祝凉一起带师弟去看弑神榜,没想到祝凉没等他们,直接就走了。 楚千酩气得跳脚:“他一定是回去偷偷用功了!我看他这两天整天在练习画符,没义气!” 舟向月:“……” 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挂科真是该。 去弑神榜的路上,他们经过了安宁谷边缘。 前几天考试的时候,安宁谷的杏花才将将初开。不过几天的工夫,此时的安宁谷已经是一片粉色杏霞漫天。 楚千酩感叹:“又是春天啦。我去年入学的时候也是杏花刚开,一眨眼居然一年就过去了,杏花好像比去年开得还好,不愧是六景之一。对了师弟你知道‘翠微六景’吗?” 舟向月好奇:“不知道。是什么?” “类似西湖八景那样,就是翠微山的六个著名美景,” 楚千酩挠头想了想,发现自己背不出来,选择打开手机搜给师弟看。 “喏,就是这六个——群英争霸、九鲤祈福、烟花寄雪、凌云射月、杏烟拂梦、桂雨眠舟。其实听说原本是八景来着,但有两景不知怎么的就失传了。” “‘群英争霸’其实就是弑神榜啦,因为那个榜上写的是‘群英榜’,弑神榜是我们叫惯了的名字。‘杏烟拂梦’说的就是安宁谷这里的杏花,因为这里是陵园,这里长眠了许多翠微山的前辈,每年杏花花开,就像拂过他们的梦。” 舟向月向远处望去,只见安宁谷里淡粉色的云霞无边无际地铺开,被夕阳余晖涂上一层温暖的色泽。一阵风吹来便是一阵杏花雨,飘飘扬扬落在林间若隐若现的白色墓碑上。 楚千酩往下滑了滑,“说起来,另外几个你应该也有见过的了,你住的那里不就是桂花陇吗?那地方就是‘桂雨眠舟’,因为有很多小溪,说是夏天的时候去桂花林里的小溪上泛舟,桂花载酒,在小船里打盹儿,很适合消暑。” 那真不错,舟向月想。 当年他贪热闹在溪谷边种下那些桂花树,也是想着等树长成了,在树下戏水、纳凉、喝酒多快活。可惜他没活到它们长大就死了。 一千年过去,当年那些歪七扭八不好好长的桂花树早已绿树成荫,居然还能起个文绉绉他一听就牙酸的名字,成为翠微山一景,他也颇觉得与有荣焉。 “对了,用桂花陇的山泉水酿的桂花酒浮生醉是一绝,改天你……”楚千酩忽觉失言,“呃,算了师弟你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喝酒了。” 舟向月从善如流地点头,想着一定要去试一试。 “‘烟花寄雪’和‘凌云射月’都是跟尘寄雪前辈有关的。你记得不,我们从上个魇境里出来的时候不是纪念他的烟花节吗?那就是烟花寄雪。” 舟向月点头。 瞧瞧人家正经的翠微山骄傲,名字一听就有文化,放进四字词语里也好听。 他随即想起来,尘寄雪既然拜了师,“寄雪”这个名字应该是郁归尘给他起的道名吧。 ……舟向月酸溜溜地想,虽然好听,但冷冰冰的,哪有他起的平安啊吉祥啊什么的意头好。 光好听有什么用?寓意最重要! 楚千酩还在说:“凌云射月呢算是一个挑战吧,你看那座白塔,那就是凌云塔,有十八层,”他指向安宁谷另外一边的方向,起伏山峦中露出个尖顶的白塔。 舟向月配合地看了一眼,心道我被罚进那刑惩塔的次数比你经过它的次数都多。莫非模范前辈尘寄雪也会被罚进塔里吗? “那已经是九百年前的事了,听说尘寄雪前辈什么都好,就是爱喝酒,曾经有一次满月的时候,他喝醉了在塔尖上舞剑,甚至还把塔尖的夜明珠挑碎了,后来他就去又找了颗夜明珠回来安上的。” 舟向月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之前看凌云塔塔尖的夜明珠总觉得和自己记忆里不一样,原来是掉了包的。 他原本还以为尘寄雪既然是郁耳朵那人间尺规教出来的徒弟,那必然是比郁耳朵还要循规蹈矩的优秀弟子、模范中的模范,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偷偷放烟花,而且还很无趣地赔了钱——没想到这人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楚千酩说起八卦津津乐道:“那时候凌云塔还是归玄琊君管的,听说那次尘师兄被他罚得很惨,哈哈哈。不过后来翠微山就多了个挑战,跟人吵架会说有本事你就去凌云塔上舞剑啊?” “倒还真有人胆大上去了,但夜明珠就那么一点大,能在上面站稳就很难了,何况还那么高,风一吹就摇摇晃晃随时要掉下来,哪里还能舞剑?再后来过了几百年,练剑的人也不多了,技术就更不行了……所以说尘师兄还是尘师兄,再也没人能像他那样。”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此时正经过一个岔路,舟向月便往岔路另一边看了一眼。 只见那条路的尽头是通往一个山谷的谷口,谷口上突兀地立着一座高大凌厉的牌坊,牌坊几乎通体漆黑,上面“镇灵司”三个大字铁画银钩,力有千钧。 透过牌坊,可以看到里面树林遮蔽的昏暗曲径,视野很快就被遮挡,里面的一切都透出一股肃穆阴森的气息。 杏花林这边带着阳光暖意的微风一吹到镇灵司这边,就变得森冷凛然,让舟向月觉得不大舒服。 “师兄,这里是什么地方?” 楚千酩正说得高兴,闻言才瞅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卧槽,怎么在这里碰见镇灵司的入口了!” 他一把抓住舟向月就拖着他跑:“先走先走,在这里待久了你身体受不住的。” 往前跑了几十步,他才带着舟向月停了下来。 奇怪的是,他们好像不过跑了几十步,后面的岔路口还在,可舟向月回头一看,那条路尽头居然变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密林,之前那个高大肃穆的牌坊则消失了,好像不过是一场幻觉。 楚千酩压低了声音:“师弟,翠微山里别的地方都可以去,就连弑神榜那种禁地其实也没什么,别被发现就好了。但如果你走在哪里遇到了镇灵司的入口,可千万千万别走进去!那里是邪神遗物的封印地!” 邪神遗物的封印地? 说起这个舟向月可就来劲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他要找的东西这不就来了么。 他一脸好奇地睁大眼睛:“邪神遗物?那位有什么遗物吗?” 楚千酩神秘兮兮:“我听说,其实就是他的灵犀法器。那东西是由玄琊君亲自掌管,封印在镇灵司的!” 舟向月:“真的吗?我不信。现在不是都说那位要复苏了么,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灵犀法器藏在哪里,他岂不是一回来就能抢走了,太不安全了。” 他好奇地左顾右盼,甚至还想倒退回去看看。 楚千酩急了,一把拉住他:“师弟你可别作死啊!镇灵司里面到处都是致命的阵法,而且本身也被设在了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只是因为阵法无死路,镇灵司的入口会时不时随机出现在翠微山的哪里。” “学院明确警告过很多次,你也得小心——要是从这入口走进去了,如果没有玄琊君及时来搭救,就死定了!” 哦,原来还有这手。 郁耳朵居然也学会了这种请君入瓮的阴谋诡计,看来身为他的徒弟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 舟向月思忖着,这么说他要夺回自己的灵犀法器,还得想想办法…… 不过,好说。 他实在是太了解郁耳朵了,而利用人心弱点这种事,又实在是他的长项——只需要一点合适的契机,再稍加一点误导、一点诱饵、一点威胁,没有做不到的事。 之前他想要恶心郁耳朵,让他忍无可忍把自己赶走。但现在看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刚才玩脱了真拜了郁耳朵为师,倒是歪打正着。 下一个小目标,就是利用郁耳朵,把他的灵犀法器抢回来吧。 为了自己的复苏大业,他这块狗皮膏药可得在大佬身上贴好了。 舟向月问道:“我听说那位有不止一个灵犀法器,都藏在一起,岂不是风险很大?一不小心就一窝端了。” 楚千酩哭笑不得:“我说师弟你看看刚才那地方,那里看起来像是可以随便进去的地方吗?……不过也确实只有一个法器。” “邪神那一对灵犀法器,一个叫问苍生一个叫问鬼神吧,现在只有问鬼神封印在镇灵司,问苍生已经丢了一百多年了。” 舟向月震惊:“丢了……?!” 他死前算好了一切,还以为灵犀法器放在翠微山必然是最安全的,只等他重生回来就可以取了,没想到这都能丢?? 邪神的东西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 “……你知道六凶邪里排第三那个不知愁吧?就是他偷的。他就是那次成功偷走了问苍生之后一下子名声大噪,后来甚至与断生魔齐名,成了凶邪榜上的第三名。不然,他距离现在也就一百多年,而且那时才十八九岁的样子,哪里能跟邪神那些厉害的存在比呢。” 这话舟向月爱听,希望师兄多说点。 不过他还是惦记着自己灵犀法器的下落:“那后来呢?” “据说是因为邪神那一对灵犀法器是能让人成神的神器,不知愁也想成神,才偷了它。” 楚千酩说,“不过放心,后来他没成神,而是被全玄学界通缉,后来被付院长抓回来,最后死在了凌云塔里。只可惜问苍生最后也没找回来,现在还下落不明,学院一直头疼呢。” 原来如此。 舟向月想,不知愁倒是没想错,他自己确实是因为那一对灵犀法器才得以成神的。 可惜他来晚了九百年。 舟向月有点恼火,原本只要算计郁耳朵一次就能把自己那一对法器都抢回来,现在却丢了一个,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去。没用的玩意! 不过笑哥把那捣乱的家伙抓回来了,也算替他出气,不愧是他的好兄弟。 “……反正,那件事之后,原本由各个学院轮流看守的邪神遗物就变成玄琊君单独负责了,他之后就把问鬼神封印进了镇灵司。” “那可是玄琊君!”楚千酩拍了拍舟向月的肩膀,“师弟你放心好了,现在就算那位本人来,也绝对不可能夺走被玄琊君看管的封印物,保证叫他有来无回!” 舟向月微笑。 说得好,那你等着看吧。 第105章 尊卑 楚千酩带着舟向月即将走出安宁谷时,穿过掩映的树丛,便看见前面不远处就是一片断崖,弑神榜就在那里。 落日正在缓缓沉入断崖后的云海,天慢慢黑了下来。 “喵——” 一只狸花猫不知从哪片树丛后面跑了出来,一点也不怕生地径直走过来,用脑袋在舟向月腿上蹭来蹭去。 “喵喵!”舟向月笑眯眯地蹲下去摸它的脑袋和下巴,把小野猫摸得眯起了眼睛,呼噜呼噜起来。 舟向月摸着油光水滑的小野猫,感叹道:“翠微山可真是养人也养猫。这猫好有灵气,还长得漂亮,好想捡回去养啊。” 楚千酩大惊失色:“师弟你可别!想想就行了,玄琊君特别讨厌小动物,他门下是绝对不准养宠物的。” 舟向月纳闷了:“明明……我觉得他看起来应该挺喜欢小动物的啊?” 他之前还在论坛跟人就郁耳朵到底喜不喜欢小动物辩论过,说他明明看见毛绒绒的小动物就走不动道,结果还被狂喷。 原来那些喷他的人不是瞎说的? 第153节 楚千酩一脸震惊:“你怎么看出来的?!他的洁癖那么明显!而且他不准弟子养宠物,据说也是觉得养宠物会玩物丧志。” 舟向月百思不得其解。 他明明记得,郁耳朵小时候是很喜欢毛绒绒小动物的,不然他当年也不会…… 呃,玩物丧志。 好吧,可能是长大了,再不像小时候那样了。 舟向月叹气,连郁耳朵都不喜欢小动物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楚千酩看他撸猫撸得开心,便说:“师弟你先摸着,前面那里就是弑神榜了,我先偷偷去看一眼有没有人,别被抓个正着。” 舟向月一口答应。 楚千酩刚走没几步,小猫忽然一低头,在他手心里吐出一条小鱼干。 他一看,小鱼干的肚子开了道口子,里面放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启山市翠微区文昌路太平巷44号,无。” 舟向月秒懂,这应该是之前柳小红答应给他的无灵狱地址。 鱼肚子藏信,他还挺会玩的。 舟向月把纸条扔了,又把小鱼干喂给小狸花。 小狸花喵地叫一声,吃得很香。 等楚千酩回来找舟向月时,小狸花已经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楚千酩说:“运气不错,越瑾之和杜秋秋在,没别人。” 两人走到弑神榜前时,两个女生一见他们就笑了:“你们也来看榜啊?我们互帮互助,谁也别把谁说出去。” 这里是一片断崖的边缘,一块巨大的石碑突兀地立在断崖边,上面写着“群英榜”几个大字,底下则密密麻麻列了大约有四五十个名字。 前十个自然是最引人注意的,其中前三名甚至有画像。 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第一名那个被一条血红绫罗覆盖的位置,上面满是散发森森寒意的封印。 那条血绫罗将那个名字遮得严严实实,一个字也看不见。 舟向月发现,这血绫罗微微颤抖,还轻微地一张一翕,就像底下有东西在呼吸一样……或者是它本身在呼吸。 根据学校里的传言,血绫罗常年遮盖着这个榜一,没人知道是谁,也没人敢揭开来看,就当它不存在,但是据可靠消息说已经霸榜了至少好几百年。 ……也有消息说,这个榜一就是“那位”。 舟向月想,这是真的吗? 他生前都没见过这玩意,不知道是哪来的。好好奇啊。 而在血绫罗底下,第二个名字就是付一笑,对应的正是他的画像。 第三个则是尘寄雪,名字上有个方框,表示已故。 舟向月凑近了一点,有些好奇地打量这位既是他徒孙又是他“师兄”的少年。 画像上的人看起来十七八岁,眉目如画,一脸少年人潇洒恣意的灿烂微笑。 他一头青丝用一根白色发带简单束在脑后,一身白衣出尘。 衣装倒是简单,胸前挂着一粒水滴状朱砂平安坠,除此之外别无配饰,可那衣服的用料做工一看就极好,恐怕价值不菲。 少年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散发着那种世家子弟从小一帆风顺、无忧无虑才能养出的疏阔爽朗,周身气度翩翩贵介,却毫无纨绔子弟的痞气,一看就是将来的玄学界栋梁——只要他还活着。 可黑白画像告诉每一位观者,这个惊艳绝伦的少年早已死去。 舟向月专心地打量尘寄雪的画像,没注意顶上的血绫罗在他凑近的时候忽然颤动了一下。 这时,一阵微风从断崖边吹过,他突然心有所感。 舟向月控制住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左右张望。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某个大佬……现在就在附近。 虽然不知道他来弑神榜这禁地做什么,但如果他可能看到自己,舟向月就得小心点。 这么想着,他又往下看了看。 从第四名开始就没有画像只有名字了,前十里他也看到几个眼熟的名字,多数是现任的学院院长。 比如信息学院院长乔青云是第四,卜筮学院院长鱼富贵是第五,还有另外几个学院的院长。 前十的名字大多都还活着,但也有少数几个名字像尘寄雪的一样被方框框住表示已故,舟向月不由得多留心看了两眼。 第八名,江明镜、沈行知。 居然还有并列的。 这两人他并不认识,想来也是晚辈。 越瑾之和杜秋秋刚好也在看这里,小声交谈道:“听说这两位师兄师姐是一百多年前在翠微山学习的,还是情侣?” 楚千酩插话道:“我也听说过!他们当时好像是毕业之后就结伴出去游历了,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失踪了很多年,谁也找不到,当时还发动了翠微山在各个门派的人脉去找都没找到。” “直到很多年后,他们的名字忽然就出现在了弑神榜上,但是一出现就显示已故,那时大家才知道他们死了……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找到。” 几人沉默。 半晌,杜秋秋叹了口气:“好在至少还有这个榜记得他们的贡献。” 传说弑神榜有灵,是一个活的榜,会随时对翠微山弟子为对抗邪神做出的贡献更新排名,就连已故的弟子也算在内。 不过,它只对正式拜在翠微山门下的弟子排名,所以像魇境个人榜上排名最前列的郁归尘、任不悔等大佬反而不在上面。 虽然这个地方被列为禁地,但还是所有学生都好奇想看的地方,甚至每次进入大的魇境试炼之前,都会有不少人偷偷来拜一拜——求大佬师兄师姐们保佑我不挂科! 当然若是让老师知道了,肯定要挨罚。 楚千酩也很感慨:“是啊。尘师兄也很可惜,死的时候都没满十九岁。他要是能活到现在,在玄学界肯定能排得上名。虽然‘翠微山骄傲’都成一个梗了,但佩服是真佩服。” 他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好像听我小叔说过,当年他和尘师兄还关于这个排名打过赌呢,也不知道赌了什么……尘师兄那时和他关系很好,我听说他死之后,小叔难过了很久。” 舟向月想,付一笑跟谁关系都很好,他不是向来如此么。 越瑾之也叹了口气:“他那时候都已经是鹤川秦家的预备家主了,明明再活两年就能撑过邪神的诅咒,继任家主……唉。” “秦家家主?”舟向月有些惊讶,“他不是姓尘吗,怎么是秦家家主?” 楚千酩道:“你不知道?钱多还是秦家的现任预备家主呢,等到明年满二十岁就可以继任家主了。秦家预备家主都不姓秦,就是因为邪神的诅咒。” ……邪神的诅咒? 这可真是出乎舟向月预料。 之前他单知道鹤川秦家与这身体的原主舟倾有关,疑似想要他的命还想挖他的心脏。 没想到还不止于此,居然胆大到碰瓷邪神? 有意思。 舟向月想,大佬就在不远处,自己问太多或许显得可疑。 所以他选择借助科技的力量,直接拿出手机搜。 搜出来的第一个词条“鹤川秦家历史名人”,居然跳转到了他上次看过的那个关于鹤川秦家的百科页面,看来他当时不耐烦地一目十行给看漏了。 秦家历史名人:尘寄雪(曾为预备家主) 简介:在九百年前为阻止邪神复苏而牺牲,年仅十八岁。尘寄雪于十六岁时拜入翠微山门下,为玄琊君郁归尘唯一弟子。 舟向月这回耐着性子仔仔细细把介绍看了,总算弄明白了秦家宣称的这个“邪神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据说,因为秦家中正无邪,且为对抗邪神做出了重要贡献,所以历任秦家家主遭到了邪神的诅咒,选定的家主很难活到二十岁。 因此,秦家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选定好的下任家主在二十岁以前都不能姓秦来躲避邪神的诅咒,否则极易夭折。 所以历任预备家主,比如尘寄雪和钱多,在二十岁前都是随他们父母中非秦家的那位的姓。 但即使做出了这样的防范,尘寄雪最后还是在十八岁那年,为阻止邪神复苏而牺牲在翠微山。 在那之后,秦家元气大伤,之后的历任家主再也没有尘寄雪那样的惊艳天赋。 好在他们虽然平庸,但也大多平平安安活到二十岁,顺利继任秦家家主。 据说秦家有某种秘法,能够让家主继承家族积累的天赋与力量。 有了这种秘法的加持,那些预备家主在正式继任家主后,无一例外很快就灵赋大增,迅速跻身玄学界前列,所以说秦家世代出人才。 舟向月看完,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一声。 要不是他亲耳听到秦家人私底下的那些肮脏勾当,他自己都要信了什么邪神诅咒这冠冕堂皇的鬼话。 秦家有秘密,看来这个尘寄雪的事迹被传颂得那么光鲜亮丽,背后也不知道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舟向月撇撇嘴,亏他之前还为郁耳朵痛失弟子颇为唏嘘了一番。果然历史不可信。 就在这时,楚千酩的惊叫突然从旁边传来:“师弟小心!!!” 眼前骤然一暗,破风之声迎面劈来。 舟向月一抬头,发现弑神榜第一名上蒙着的那条血绫罗竟突然异动,向他袭来! 电光石火间,旁边的三人都向他冲来,而他自己则睫毛微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像完全吓傻了一样。 血红色从天而降,直击他的心口。 巨大的冲击让舟向月重重倒地,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眼前被血红色紧紧蒙住,四肢和脖颈在转瞬间被死死束缚,让他动弹不得。 脖子被勒紧传来痛苦的窒息感,他甚至听到了自己颈骨不堪重负的细微轻响。 嗯? 舟向月心想,这玩意是真能杀了他啊。 第106章 尊卑 第154节 就在舟向月被勒得呼吸困难眼冒金星时,他听见楚千酩叫了一声“玄琊君!” 一阵风吹来,周身一轻,那种窒息和勒紧的感觉骤然消失。 不知道郁归尘是用了什么法子,反正把他双眼和四肢紧紧捆住的红绫忽然就松开了。 他跌落在地,顿时止不住地呛咳起来。 郁归尘把他扶起来的动作很轻柔,好像他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舟向月一边咳嗽,一边还偷空瞥了一眼弑神榜的第一名——还是被血绫罗挡着,看不见名字和人像。 可惜了。这红绫是有多长啊。 郁归尘这边搀扶着人,一脸严肃地对楚千酩、越瑾之和杜秋秋道:“今日之事,你们谁也不得说出去。” 三人慌忙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谁能想到,偷偷来看个弑神榜居然还会倒霉到碰见玄琊君啊! 幸好大佬忙着救人,没有当场要把他们带回去发落。 那还不趁着他反悔之前赶紧跑。 另外三个人脚底抹油地溜掉了,郁归尘则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舟向月,问道:“可以自己走吗?” 舟向月倒是想自己走,奈何他试了试,发现自己胸口发闷、浑身发软,一点力气也提不上来,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郁归尘也不问他了,直接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舟向月觉得郁归尘这人真是奇怪,背着他不好吗,别人都知道背着省力,可郁归尘偏偏要这样抱着,搞得自己好像个残废。 哦,他好像揣摩出郁归尘的心理了。 背着人难免弯腰驼背,郁归尘那么看重形象的人肯定不能接受。你看他抱着个人,腰板还挺得笔直,站如松。 ……不过说实话,这么抱着,倒确实比背着舒服。刚才血绫罗那几下,着实是不轻。 他一向很善于适应现实。 …… 郁归尘怀里抱着个人,却像完全没事一样面不改色,转身就往回走。 落英纷纷的树林在身旁飞速掠过。 走着走着,他感觉到怀里的人气息微弱又急促,不由得低头看了一眼。 少年无力地斜靠在他胸前,细白的脖颈上已经泛起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勒痕。 他紧闭的眼角闪烁着一丝泪光,睫毛微颤,好像在忍痛。 郁归尘不由得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怀里的人没有反应。 郁归尘心里一紧,轻轻晃了他一下:“舟倾?你怎么样?”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声若蚊蚋,“好痛,好冷。” 郁归尘顿时加快了步伐。 “怎么这么冷……” 少年仰头看他:“郁前辈,我是不是要死了?” 郁归尘的手一颤,下意识抱紧怀中的人,声音放轻了:“不会。” “郁前辈,您不要安慰我,”少年眼中慢慢聚起了一层雾气,眼角泛红,“我知道,我这副样子大概是活不了多久的。我就有一个心愿……” 郁归尘皱眉道:“不要乱说。” “……就一个心愿,”少年的眼泪沾在睫毛上,如点点晶莹露珠,“死前,我就想吃块桂花糕。” 郁归尘脚步一顿:“……” 舟向月可怜兮兮地仰头看他:“就想吃那种刚蒸出来白白软软冒热气儿的,热乎乎地淋上一勺金黄金黄的桂花糖,亮晶晶地往下淌……” 郁归尘:“…………” 他不再低头看怀里的人,面无表情直视前方:“好。” 舟向月含泪道:“谢谢郁前辈,您真是个好人……” 好人把舟向月带回了家,一关门,转身就端起了桌上的一碗药:“喝了。” 舟向月一个趔趄,差点没绷住表情管理:我特么…… 说好的桂花糕呢?怎么特么就变成苦药了?! 堂堂玄琊君说话不算话啊!!! 在郁归尘不容拒绝的冷酷目光盯视下,迫于大佬淫威,他含恨端起了碗。 最近喝了太多次药,他一开始还能尝试各种偷奸耍滑伎俩,但在郁归尘虎视眈眈的监视下终于变得黔驴技穷,如今只能放弃抵抗,老老实实喝药。 这么苦,和他的命一样苦…… 没想到这回盯着他喝完药,郁归尘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舟向月还等着惯例的甜品投喂呢,顿时气得要吐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大佬了,这次居然连药后甜品都被剥夺了,淦! 求人不如求己,他得自救。 趁着郁耳朵不在,他火烧屁股似的赶紧到处翻找,一眼就看见了屋子角落柜子上放的一排透明棕色小瓶子。 小瓶子小巧玲珑,看起来十分精致,就像古时候那种装香露的透明小瓶子,里面的液体也是深红黑色的,就像玫瑰香露。 舟向月拿起一瓶,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让他头大。嘴里还苦得要命,哪有时间仔细看。 好在别的没看见,他一眼看到简介里写的“味甜”二字,当机立断:就是你了! 他戳开瓶子,一口灌了进去。 “噗!!!” ……为什么会这么苦啊?! 舟向月满心期待的小甜水入口却是一股带着浓郁药味的苦水,给他苦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带着一股被欺骗的愤懑又去看那密密麻麻的小字,这回总算看清楚了—— 药品名称:双黄连口服液 性状:本品为棕红色的澄清液体;味甜,微苦。 舟向月:“……” 是谁说这味道是味甜微苦?! 站出来,他保证不打死他!!! 郁归尘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少年蹲在墙边恶狠狠地盯着那瓶双黄连口服液,好像在考虑对它使用什么极刑后毁尸灭迹。 郁归尘:“……” 他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发出“咣”的一声。 舟向月回过头来。 一盒雪白暄软的糯米糕,冒着阵阵湿润的白雾。 金黄透亮的桂花糖热腾腾浇在上面,晶莹黏稠的蜜糖就慢吞吞地沿着糯米糕边缘往下淌。 这个点了,这么短的时间,也不知道郁归尘是打哪儿买来的。 他也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意思,放下桂花糕就走。 正要关门时,郁归尘顿了顿,嗓音冷漠:“早点睡觉,不许熬夜。” 舟向月全部注意力都在那盒热气腾腾的桂花糕上,言无不从:“好嘞!” 这一回的桂花糕果然格外好吃,他一口气把一盒子吃得只剩两块。 是给他自己留的,不是给郁耳朵的。 舟向月知道那家伙跟自己正好相反,从来不吃甜,偏爱苦。 甚至在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就这样了。 当年他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为了检验一下是不是真的,还专门搜罗了他觉得最苦的各种茶叶,以一种为科学献身的精神尝遍百茶,最后选定了他觉得最苦的绿茶“雪尽松风”,送给了徒弟。 没想到郁耳朵居然从此就开始雷打不动地喝这种在舟向月看来堪比人间酷刑逼供水的茶,一喝就是一、二……一千年。 舟向月只能尊重、祝福,并日常感叹这种人活在世上到底有什么乐趣。 一通胡思乱想后,他看了看时间,决定今天可以睡了。 毕竟郁耳朵会查熄灯。 而且在另一边,他自己也要披上马甲开始干活了。 *** 启山市文昌路,晚上十点。 天上没有月亮,一片漆黑。路边的店都关门了,街上空空荡荡,路灯半死不活地支着,外面罩子没擦干净似的,照不亮那黑暗中隐约晃动的影子。 陈老头穿着大裤衩和老头背心,手上拎着个玻璃壶,壶里淡黄的酒液里泡了半壶枸杞和一条蛇,蛇眼都泡得发白了。 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通红带着酒意,趿拉着拖鞋吧嗒吧嗒沿着街走。 前面就是个十字路口,路口处一块路牌,“文昌路”三个字被晒褪色了,牌子一看就有年头,布满了被撕掉的小广告的痕迹。 一阵凉风吹来,还真有点冻人。 陈老头打了个喷嚏,撮了撮鼻子,突然发现那路牌下出现了个模样清秀的少年,在风里裹紧了薄薄的外套,站在“文昌路”的路牌下左顾右盼。 陈老头使劲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看走眼了。 这么一看,那少年便冲他招招手,笑得眼睛弯弯:“大爷!您是这附近人嘛?” 陈老头大着舌头:“是啊。小伙子大晚上在这儿做什么呢?” 少年笑道:“打扰!想问问太平巷44号怎么走?” “太平巷?”陈老头酒意上头,听到这个名字忽然一个激灵,“你去那里做什么?” 第155节 少年嘻嘻一笑:“我找人。” “人?那儿可不兴找啊!” 陈老头连连摆手,“又是你们年轻人玩的什么作弄人的游戏吧?还带着手机和杆儿什么的,不知天高地厚……我可告诉你了,那里不干净!” “不干净?”少年重复了一遍。 如果陈老头不是醉得那么厉害,大概会发现这少年似乎并不惊讶。 “你知道不,太平巷还有个名字,叫做‘无灯巷’,就是因为那巷子里没法装路灯,总是莫名其妙的一装就坏。一到晚上,那里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人去了得撞鬼!” “这么厉害啊!”少年道。 “那可不!”陈老头接着说,“这地方可邪门的很。太平巷之所以叫太平巷,就是因为旁边的太平坑!太平坑你知道吧?起个吉利名儿,其实就是死人坑!” 他拿着那酒瓶子抡了一圈,比比划划,“这里之前本来要修地铁来着,结果一挖不得了,挖出好多死人骨头!本来施工的还不信邪继续挖,结果三天两头出事,根本修不下去,就废弃了。” “太平坑,无灯巷,整个启山市最凶的地方就是这里了,你没听过么——” 陈老头指指文昌路路口拐进去的那条巷子,压低了声音,“人哭灵,鬼吹灯,夜半三更太平坑!” 少年点点头:“原来就是这条巷子吗?我看这里没路牌还不敢确定。谢谢大爷!路上小心啊。” 他转身就朝那条黑漆漆的巷子里走。 哎哎你这孩子怎么还不听劝呢? 陈老头急了,三两步跑过去,正要见义勇为把不怕死的少年拉回来,突然从巷子里吹出来一股阴寒刺骨的凉风,同时吹过来的还有一张泛黄的纸,“啪”的就糊到了他脸上。 “乱扔广告的缺不缺德!”陈老头喉咙里骂了一句,把那张纸揭下来,瞥了一眼。 是个寻人启事,看着起码风吹日晒有个把月了。 失踪者名叫舟倾,失踪时还差一个月满18岁,看着是个颇为清秀的少年,如果找到了请联系秦方正xxxxxxxx……等等。 陈老头后脖子忽然冒了丝凉气。 他不确定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条黑漆漆的巷子。 刚才笑嘻嘻和他搭话的少年早已不见身影。 太奇怪了。 大概是喝多了心突突的,其实眉眼也不一样,可他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那个少年好像和寻人启事上的这个……有点像。 …… 太平坑不是一个坑,而是一个破败的小山岗,上面是荒无人烟的幽深树林。 舟向月走在漆黑曲折的小巷子里,远远地看见巷子尽头有一座塌了大半的破败牌楼,牌楼上字迹斑驳,难以辨认。 牌楼后面,就是那片阴森森的山岗。 树木异常茂密,遮蔽了树林深处的一切。 舟向月一步一步,向巷子尽头走去。 巷子两边的低矮民居毫无人气,破烂的门扉和窗台上是厚厚的灰尘,就连蜘蛛网都破烂不堪,上面挂着干瘪的虫尸。 四周一片死寂。 若是换了别人,大概会觉得这巷子里阴风阵阵,灵感高一些的还会眼皮狂跳、心头突突,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总觉得这里十分阴森不祥,赶紧离开为好。 但在舟向月眼里,他却能看见缠绕在四周的,浓得化不开的黑雾。 黑雾在废弃建筑一个个黑洞洞的门与窗中缓慢地穿梭,有如在尸体嘴里钻进钻出的蛆虫。 随着他向巷子深处走去,黑雾之中缓缓伸出了许多双手。 惨白、青灰、腐烂的手。 那些手无声地向他伸来,在他周围如海浪般缓缓波动。 像是想把他也拖到黑雾最深处去。 舟向月轻声开口,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别来无恙啊,各位。” 话音刚落,那些手猛地躁动起来,像蠕动的群蛇一样向他爬来,却碰不到他。 他面不改色,轻声细语,“你们永远困在这里,而我走了。” “你们死了,而我活着。” 在一双双手越发躁动的波浪中,舟向月微微勾起唇角。 “我踩着你们的尸体成了神……嫉妒吗?” 他露出一个恶意的微笑。 “那就忍着。” 太平坑,太平巷。 真是好名儿。 一千年前,这里可一点也不太平。 那时,它叫另一个名字。 万魔窟。 一阵风吹来,忽然吹来一片片飘飞的纸钱,空中隐约弥漫开香灰的味道。 舟向月顺着纸钱飘来的方向看去。 满地尘埃的巷子里,一栋破败凋敝的二层小楼门前的灯笼幽幽亮起来。 血红血红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上面只写了一个惨白的字。 “无”。 第107章 尊卑 阴森诡异的太平巷里,那栋二层小楼门外除了那几个写了“无”字的红灯笼外,连一个招牌都没有。 门口蒙着脏兮兮的玻璃,里面没开灯,只能透出隐约的昏暗红光。这地方从外面看起来灰头土脸,和旁边破败毫无人烟的建筑物没什么区别。 舟向月觉得,嗯…… 身为他未来的大本营,这里有点出乎意料的寒酸。 算了,不要以貌取人。里面一定是隐世高人济济一堂的盛况。 他推门进去。 门一打开,一股香灰味扑面而来。 幽幽的红色烛火映照出屋子里高高低低的红木柜,柜子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各种东西。 陈旧的木雕,形状奇异的陶罐,断头断手的各种神像,生锈的青铜铃铛,甚至还有融化了半截的香烛,融化又凝固的蜡油在柜子上凝成血乎乎的一大滩。 摇曳的烛光里,肉眼可见灰尘悠悠飞扬。 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舟向月:“……?” 他终于开始察觉到一丝离谱。 这时,一个稚嫩尖细如孩童的声音从屋子深处传来:“阿喜阿喜,我们为什么不开灯?” 另一个略低点的孩童声音丧丧地答道:“因为没钱。” 舟向月竖起耳朵,蹑手蹑脚循着声音找去。 那个尖细声音说:“不开灯,我都写不好字了!” 阿喜叹气:“别写了,灯笼上写‘无’字好丑。” “不是阿乐要写的!是胡爷要的!” 尖细声音说,“他说这是借鉴了什么手机的广告,要留白,要极简风!高端大气上档次!” 阿喜:“……” 阿喜:“好丑。” 阿乐跳脚:“胡爷说那种手机卖得可贵了!!!” 舟向月转过两个柜子,便看见两个穿着小马褂的小童子背对着他趴在柜子上,正在说话。 两人看着也就七八岁大,头上扎着冲天小辫儿,颇为可爱。 ……不过说是小童子可能不太对。 毕竟,他们中一个头上顶着一对尖尖的毛绒绒的红棕色耳朵。 而另一个身后,一条毛绒绒的红棕色大尾巴正在摆来摆去。 ……就像是两只小狐狸化成人,却有地方没有藏好。 舟向月听声音认出来了,没藏好耳朵的那个是阿乐,没藏好尾巴那个是阿喜。 阿乐的狐狸耳朵忽然动了动:“咦,有人来了?” 阿喜头也不抬,恹恹地问:“来的是人吗?” 阿乐转过身,歪了歪头好奇地打量舟向月,“应该是人。” 他额头上有个香灰画的“王”字,歪歪扭扭,看起来像是小孩子打闹在彼此额头上用墨水画的乌龟。 阿喜终于也回过头看了舟向月一眼。他额头上也有个王字。 他丧气道:“但他看起来没有钱。” “没有钱?!”阿乐一脸气愤,捂住自己的狐狸耳朵,“那不接不接!” 他捂着自己的耳朵,忽然发现不对,揉了两下。 他尖叫起来:“完了,我的耳朵!” 他又对阿喜尖叫道:“阿喜!你的尾巴!” 阿喜手伸到屁股后头,摸到自己蓬松的大尾巴后顿时眉头一皱。 第156节 两个小童子互相对视了一眼,阿喜垂头丧气,阿乐满脸崩溃。 “被发现了……” 他们齐齐转向舟向月,瞪着他道:“那就只好消灭证据了。” 噗! 一阵青烟弥漫。 原本站在柜子前的两个粉雕玉琢的小童子消失了。 地上出现了一对毛毡戳出来的小狐狸崽。 虽然有张狐狸脸,脑袋上有尖尖耳朵,身后有大尾巴,可偏偏额头上还戳了个“王”字,像是狐狸装老虎,看着不伦不类的。 不得不说,实在是粗制滥造,像是手残党翻车的戳戳乐买家秀。 舟向月:“……” 他好像知道自家的祖传老字号是为什么这么门可罗雀了。 他手一伸,揪着后颈拎起两个歪瓜裂枣的毛毡小狐狸,抬腿就往屋子深处的楼梯走。 一步。 两步。 三步。 到第四步时,毛毡阿乐终于受不了了,尖声细气道:“我可告诉你,我们胡爷有千年的道行,他神通广大,你要是碰我们一根寒毛,保证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毛毡阿喜的嘴角嫌弃地抿紧了。 毛毡阿乐:“我们胡爷会狐仙七十二秘法!你已经进入了他的法阵,你要是再敢往前一步,就会邪气入腑、阴沟翻船、死作扑街之命!” 毛毡阿喜长叹一口气,终于也开始愁眉苦脸地小声嘟哝:“这位施主,你印堂发黑,目光呆滞,唇裂舌焦,如若不速速离去躲避劫难,近日必有血光之灾。” 舟向月对他们的叽叽喳喳充耳不闻,继续踩着楼梯往上走。 在他终于踏上第二层楼时,毛毡阿乐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胡爷!胡爷快逃啊!!有坏人来了啊!!!” “怎么了?”木雕屏风后头探出一个鸡窝一般蓬乱的脑袋,迷茫道:“来客人了?” 鸡窝脑袋底下是个苹果脸少年,不大的眼睛里眼神清澈而愚蠢,身上套一件宽大的t恤穿反了,一手拿着一团棕色毛球,另一只手上是一根戳针。 毛毡阿乐还在舟向月手里尖叫:“胡爷!这个是坏人!” 他一边叫,一边努力用毛绒绒的短腿去踢舟向月,奈何被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根本够不到这个坏人。 阿乐愤怒不甘道:“坏人!别以为你可以用我和阿喜威胁胡爷!他一定会给你点颜色看看的!” 舟向月没理他,而是对一脸懵逼的少年笑道:“憨憨,不认识我了?” 少年足足愣了一,二,三秒。 三秒足够舟向月的笑容僵在脸上。 然后,少年手里戳到一半的戳戳乐掉地上了。 他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道:“老大?” …… 憨憨,大名胡喜乐,是只狐狸精。 脑子不大聪明,眼睛比较小的那种。 舟向月和他的结识其实十分自然,毕竟当年胡喜乐一家那一窝狐狸就是他的邻居。 万魔窟是个蔑称,但其实当年的万魔窟不仅不是个窟窿,而且是个颇为喧嚣混乱的闹市。 听说曾经是活人费劲巴拉建造的,但被更厉害的妖魔鬼怪占据了,里面慢慢的就聚集了各路货色的魑魅魍魉,居住地自然是凭实力抢占。 万魔窟里吃人的不少,吃荤吃素的也不稀奇。 一对脑子灵光的狐狸在这里定居下来,光靠捡那些厉害的妖魔鬼怪丢下的残羹冷饭,也能养得皮毛油光水滑,不仅自己成了精,还养了一窝狐狸精崽子。 胡喜乐就是里面最小的一个孩子,也是最傻的一个。 据说是狐狸娘生他的时候差点被仇家吃了,生的时候受了惊,生下来的崽脑子就有点问题。 胡喜乐那时没名字,就叫“老小”。 因为脑袋有问题,在别的狐狸精崽子钻上钻下的时候,他爬还会卡在石头缝里出不来。 别的狐狸精崽子开始学会狐仙兵马法,拔一根毛就能变出小狐狸时,他对着自己薅下来的一撮又一撮蓬蓬毛发愁。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脑子笨似乎不秃头,他毛多不怕薅。 而当别的狐狸精崽子学会魅惑和幻术,去用美貌和风情勾引万魔窟里更厉害的那些存在时,他依然会三天两头陷入一些匪夷所思的危险。 比如狐狸崽子多抢食凶,别的崽子都会各种讨宠要食吃,好几次狐狸爹娘喂吃的忘了他,他还以为大家都这样——结果几天没吃东西差点饿死。 老小当时真饿晕了,就晕在舟向月的门口。 舟向月那时四五岁,晚上睡觉总是怕冷。那天看到昏迷的胡喜乐,还以为老天爷显灵了,洞口天降一张暖呼呼的狐裘。 没想到还是活的,带体温——这更好了! 舟向月把他拖回家,给他喂了点吃的喝的,满意地枕着毛绒绒的狐狸枕头睡了。 两人就这么成了朋友。 因为那时候天天跟这窝狐狸厮混,幼小的舟向月一度以为自己也是只狐狸。 于是他最开始学会化形时,就化成了只小狐狸。 后来他被白晏安带去了翠微山,认了几个字,自己还有了个名字,那自然是他有朋友也要有的,就一本正经地给老小也起了个名字,叫胡喜乐。 ——虽然这个大名就没用过,舟向月此前此后都一直叫他憨憨,但仪式感要有。 再后来他们都长到了十几岁,罩着万魔窟的断生魔嬴止渊死了,万魔窟里的妖魔鬼怪被玄门正道围剿,哭爹喊娘地逃跑。 那天,万魔窟的雨下得好大。 那天,胡喜乐第一次发现用自己的狐狸毛戳出一只毛毡小狐狸后,似乎可以赋予一点灵性,让它像别的狐狸精的毫毛戏法一样活起来。 他高高兴兴从一直窝着的角落里出来想告诉家人,结果发现整个家里空空荡荡。 ——狐狸一家看大事不好,麻溜儿地就收拾铺盖跑了,直接把这个笨笨的老小抛弃了。 当时的胡喜乐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只是茫然地把家里四处转了个遍,然后茫然地踏出了家门,结果一下子被涌动的人潮撞翻在雨里,起都起不来。 他抱着自己做出来的第一只毛毡小狐狸,懵懵地躺在雨里愣了很久,被倾盆大雨浇成了只落汤狐狸。 其实平心而论,老小并不是真的有多笨。 他只是比别的狐狸笨一点而已。 但狐狸精们都太聪明了,就衬得他格外蠢。 如果说蠢人是困难模式,那么蠢狐狸……就是地狱模式。 好在胡喜乐淋了此生最大的一通雨之后,还是聪明了一回——他躲过玄门正道对万魔窟的清理,哭唧唧去找舟向月了。 那时的舟向月已经成为了邪神,大腿足够粗,随便抱。 大腿很讲义气,大手一挥就自创了一个信奉邪神的门派“无灵狱”,封了胡喜乐一个“无灵狱主”。 再后来……大腿就死了。 一千年倏忽而过。 …… 胡喜乐终于想起来这位是谁了。 他赶紧放下戳到一半的毛毡,颠儿颠儿地去给舟向月倒蜂蜜水擦椅子,还安抚阿喜和阿乐:“这是老大!老大回来了!要带我们吃香喝辣!” 于是,片刻之后,阿喜和阿乐重新变回了两个可爱童子模样,叽叽喳喳围着舟向月“老大老大”地转。 胡喜乐嘿嘿笑:“阿喜和阿乐都是我用自己的毛戳出来的小狐狸。” 在舟向月好奇地询问他们脑袋上的“王”字时,胡喜乐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当初你不是跟我说老虎辟邪嘛……我也想要,可我不会,所以我就给我的小狐狸额头上画了个王字,就当老虎护身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舟向月随口问起一个他关心的问题:“对了,魇境是不是有个门派榜?之前我在前十里没看到无灵狱,所以是排第几?” 他之前就惦记着这事,想着无灵狱毕竟是一个千年老字号,而且还有他无邪君的庇护,发展应当蒸蒸日上,怎么说也不会出前二十吧。 胡喜乐的笑容当时就僵硬了。 “呃……嗯……”他使劲揉搓手里那个戳到一半的毛毡,“老大,你看既然不在前十里,那应该就不能说是排第几了……” 舟向月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好像并不简单。 不过无灵狱主毕竟是面前这位,仔细想来倒也没有太意外。 他心平气和问道:“所以是排多少?” 胡喜乐紧张地搓了半天手指,最后还是让阿喜取来了无灵狱的门派令牌,说凭令牌可以查到门派的排行,他可以自己查。 于是舟向月查了。 令牌上显示出一行文字。 “您所查询的门派不在前一百名内,自动查询不可使用,需转鬼工查询,请支付50魇币鬼工费。” “如同意,将自动于贵门派账户余额1572魇币中扣除。” 舟向月:“……” 无灵狱的账户余额比他自己的余额还低。 那,扣吧。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扣钱之后,结果出来得果然很快。 “无灵狱魇境门派榜排名:741” “排位:末尾20%” 舟向月:“…………” 胡喜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旁边窝成了一团,大尾巴也藏不住了,盖在自己身上。 他那双不大的小眼睛战战兢兢地透过大尾巴的蓬蓬毛偷偷看舟向月。 第157节 舟向月在怀疑人生,没顾上理他。 他心神恍惚地思考了半天,觉得玄学界……总共也没有一千个门派吧。 他原本还做梦幻想着拥有一个信仰邪神且可以拳打千面城、脚踢翠微山的千年老字号,啪地拿出来就可以跟各大门派叫板,嚣张跋扈地向世人宣告邪神回来了。 ……结果现在,还要他自己一边在翠微山当二五仔,一边偷师拉扯大自己的草根门派吗??? 第108章 尊卑 邪神很生气,邪神的信徒很紧张。 胡喜乐结结巴巴地给舟向月解释,说玄学界这些年也不是吃素的,以九死界和翠微山这两个榜单排最前的门派为首,他们许多次地毯式搜索清理过信奉邪神的门派,无灵狱如果太过高调,真的很危险。 这一千年里,胡喜乐抱着这个半死不活的无灵狱东躲西藏,虽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供奉邪神,但好在他毕竟是只狐狸精,虽然不会用狐狸精的魅惑法术,但隐藏法术倒是十分熟练,擅长降低存在感,或者说被人忽略。 于是,无灵狱虽然旗帜鲜明信仰无邪君,虽然始终入不敷出过得惨兮兮的,甚至一直苟窝在万魔窟旧址附近,但也始终没有被端掉老巢,在玄学界对邪神信徒的高强度清扫下活过了一千年。 最终,成功成为了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千年老字号。 胡喜乐小心翼翼:“老大你看无赦道多惨,一直被针对被打压,据说九死界的人见到无赦道的直接杀无赦,翠微山的人见到了就会送进凌云塔……最后,他们就一直挣扎在门派榜第六的位置,怎么都挤不进前五去。” 舟向月凉凉道:“那无灵狱为什么不当第六呢?是不想吗?” 胡喜乐:“……qaq” 舟向月长吁短叹了半天,第一阵恍惚过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胡喜乐确实不大聪明,这他知道,但这也不足以解释无灵狱为何竟会如此破败。 按理说,有他无邪君的庇佑,只要神像还在,无论如何也不该落魄至此啊。 舟向月忽然想到什么,问道:“神龛在哪里?” 胡喜乐一愣,忙不迭道:“在那边,就是那里——是整栋楼里最高的位置!” 神龛果然足够高,高得舟向月踮起脚都看不见里面。在等胡喜乐搬椅子过来的时候,他打量了一番神龛顶上写的文字,读着读着发现不太对劲—— 神龛顶上书“有求必应无邪君”。 偏偏“邪”字脱漆,没了个耳朵旁。 于是变成了“有求必应无牙君”。 舟向月:“……” 虽然他这个神是没什么文化,但这种错别字,未免有点太敷衍了。 正在这时,胡喜乐把椅子搬来了。 舟向月叹口气,决定先踩上去看看全貌再说。 等他踩上去,视线与神龛平齐,便看见里面原本应当放神像的位置,神像不见踪影,却直挺挺地放着半截木头。 舟向月:“…………” 身为邪神的信徒,居然连神都能拜错,活生生变成飞天木头神教。 舟向月气若游丝:“憨憨,你自己看看。” 胡喜乐一看这一幕就变得目瞪口呆:“怎,怎么就变成木头了?!我当初明明就放上了你的神像……” 他欲哭无泪,结结巴巴道:“我,我听人家都说拜神要虔诚,要把神龛放得高高的,不能直视神像……我就想我一定要特别特别虔诚,要放最高的神龛,一眼都不能直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马上换回来!” 舟向月已经没有力气无语了。 他沉思半天,忽然开口:“憨憨,问你一个问题。” 胡喜乐缩了缩脖子,心虚道:“什么问题?” 舟向月凉凉地看着他,“请问,狐狸身上哪块肉烤起来最好吃?” 胡喜乐一愣,“呃,我没有吃过,不过应该是后腿吧……?” 他喜欢吃小猫头鹰和鹌鹑,就是后腿最好吃。 舟向月:。 好了,他知道了。 排除了最坏的结果,至少不是仇家给他的信徒夺舍了。憨憨就是一如既往的傻而已。 舟向月真是没脾气了。 他长长叹口气,“憨憨啊憨憨,虽然我曾经开你玩笑要叫你缺心眼子,但你也不用记仇记一千年吧。” 胡喜乐慌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结结巴巴道:“不不不是,我没有,对,对不起!!!” 当年舟向月曾说自己要出去“游历人间”,还说朋友们帮他起了个一听就是大佬的称号“倾城子”,得意洋洋地向胡喜乐炫耀,说“子”意味着道行高深,他出去人人都会叫他大师。 胡喜乐羡慕极了,说他也想要。 然后那时嘴贱的舟向月瞥了他一眼,“那你叫缺心眼子吧。” 胡喜乐:“……” *** 千面城。 城主秘书楮知白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直呼见鬼。 也不知道这两天是为什么,突然来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事情。 先是无赦道主李黔骨发来贺信,恭维千面城主在长时间的休养后再次开始进魇境,且旗开得胜,狠狠地下了翠微山的面子。 楮知白用中指托了托滑落到鼻尖的金丝框眼镜,心想这什么屁话,城主最近哪个魇境都没去。 李黔骨那个眼高于顶的自大狂无事不登三宝殿,发贺信来肯定是有求于城主,但拍马屁也不能瞎拍啊。 无赦道曾经是千面城六道之一,但在一百多年前首任城主不知愁死后叛出千面城,自立门户,这么多年来以信仰邪神、道主变态和无法无天著称。 所以,完全可以说两者是有积怨的。 虽然无赦道叛出了千面城,如今两边理论上说是平起平坐的,但事实就是无赦道无论怎么努力杀人刷魇境,始终无法超过魇境门派榜第四名的千面城,甚至前五也进不了,一直是千年老六。 更重要的是,千面城主滴水观音是公认的“六凶邪”之一,而挤进六凶邪则是无赦道主李黔骨多年来求而不得的执念。 李黔骨在境客之中臭名昭著,以剜骨闻名。他会从自己的手下败将身上活生生剜下骨头,至于剜哪里、剜几块,全看他的心情。 剜下来的骨头,他全都收了起来,编成一串骨简,正是模仿邪神的灵犀法器问鬼神——相传问鬼神就是这样一个由人骨片组成的白骨简,骨头全部来自被邪神杀死的人。 李黔骨自认为自己够厉害、够变态,一直对自己不在六凶邪之列耿耿于怀,甚至还东施效颦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剜骨罗刹”的称号,与三恶佛格式统一。 那又怎么样,楮知白轻蔑地想道,还不是被我们城主远远抛在后面,车尾气都吸不着。 李黔骨在信里果然又颇为自得地吹嘘了一番,说自己的境客榜的排位又上升了,如今已经升到第28名,相信现在已够资格与千面城主滴水观音比肩,挤掉那个乱入的钱无缺,成为真正的“三恶佛”之一。 楮知白翻了个白眼,城主大人可是在境客榜里排第三,仅次于翠微山的郁归尘和九死界宗主任不悔。 接下来,李黔骨问千面城主是否对那个被不知愁偷走的邪神法器问苍生感兴趣。 无赦道信仰邪神,也一直对邪神的灵犀法器格外感兴趣,这所有人都知道。 邪神一共三个灵犀法器,不二剑和问鬼神都在翠微山被郁归尘严密看管,那是想都没法想的。 目前唯一还能动动心思的,就是一百多年前被不知愁从翠微山盗走的问苍生。 不知愁死后,无赦道一直孜孜以求地派人四处搜罗,希望能够找到这个下落不明的邪神法器。 李黔骨在信里说,他们最近似乎发现了一点迹象,但也因此遇到了一点麻烦,随后说了一通求和解的废话,什么让过去的都过去吧云云,接着就表达了想要和千面城合作的意愿。 楮知白冷笑。 千面城修罗道已经得到了相关的情报,几天前,闽南的岩潭刚刚形成了一个从未有人见过的魇境。 无赦道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据说是在那里发现了问苍生的气息,就兴冲冲地派了一队人进去。 结果就在昨天,他们的尸体出现在了附近,一个个死状惨烈,无人生还。 这件事本身有点意思,毕竟无赦道怎么也算是榜上有名的厉害门派,几天时间里居然悄无声息地全军覆没,足以说明此地有问题。 不过楮知白知道,城主大人对邪神法器从来都毫无兴趣,也对千面城的创始人兼首任城主不知愁讳莫如深。 于是,他很快替城主拟好了方案:无视李黔骨的贺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笃笃笃,有人敲门。 楮知白清清嗓子,正色道:“请进”。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女的踩着恨天高让楮知白不由得侧目而视,心想这可真tm厉害。 不过他表面上当然没有表现出来,依然一脸平静。 …… 从【轮回夜】魇境回来之后,李婳声和郑始第商量又商量,给彼此打了无数次气之后,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城主秘书办公室的门,被请了进来。 一进来,就看见宽大的檀木桌前端坐着一个身着浅米白色唐装的男人,唐装贴身剪裁,在袖口点缀着文雅的银白卷草纹,梳着长马尾,戴着金丝框眼镜,温润如玉又不失气度。 正是千面城主唯一的秘书,所有人尊称为“楮大人”的存在。 “楮大人,”李婳声有点紧张地走上前来,“我们是修罗道的李婳声和郑始第,这次来……是根据上次陪同城主过的翠微山摸底考试魇境,写了一份《翠微山新生观察报告》,呈给城主大人过目。” 她刚说完,郑始第便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将一份文件双手递给了楮知白。 楮知白:……陪同城主过魇境?你们在说什么梦话? 他面上云淡风轻地接过那份文件,翻开来看。 文件写的很是正规,有五六千字,甚至有留出空白的封面和目录页,宛如论文。 还有摘要。 [摘要] 近日,城主亲自进入翠微山摸底考试【轮回夜】魇境,考察玄学界新生。修罗道李婳声、郑始第全程陪同,特此记录对相关新生的观察分析,给出相关工作建议。 其中,重点分析考试满分且灵赋测试结果为三垣俱备、四象圆满天灵宿的新生舟倾,认为此人将来发展势头不可阻挡,宜尽早筹谋,或收入我门,或斩草除根。 妥否,请示。 见楮知白认认真真开始看起这份报告,李婳声偷偷在背后和郑始第击了个掌。 第158节 一切顺利,完美! 从魇境回来后,他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怎么走之前就没请示一下老板,问问是不是要写个魇境记录什么的? 毕竟,这次千面城里去魇境的就只有城主和他们两人。 就像跟着领导去开会一样,领导自然是不会自己记录的,做成文的会议记录那是下属的事情。所以进了魇境之后,他们或许也该写一份记录呈给城主……? 两人捶胸顿足,当时怎么就没想着这件事呢! 如果当时问了城主说需要,他们自然是赶紧写出来;如果城主说不需要,他们也就可以放心地偷懒了。 一开始,两人还心怀侥幸地想着或许城主会通过楮知白通知他们要写报告。 但一等不来,二等不来,两人坐不住了,商量起来。 城主日理万机,或许是忘记了? 那他们是不是应该主动自觉一点? 如果等到过段时间城主想起这件事,再来催,感觉就不大好了。 而且俩人在凡世都是保了研的学霸,写个报告而已,这比九死一生地进魇境可简单多了…… 最后,两人终于决定还是早死早超生,赶紧写好报告呈上去,说不定还能入了城主的青眼,早点晋升什么的。 楮知白翻看报告的同时,郑始第觑着他的脸色,在一旁见缝插针地说:“对了,楮大人,我们看城主大人挺喜欢大力金刚忿怒符的,那是我们那儿的特产,我又从家里拿了些来,您看看,如果城主大人还需要的话,还可以再带一些……” 李婳声也道:“嗯嗯,我们还需要申请补办一个城禁符,之前我们的城禁符在魇境里上交给城主了。” 楮知白终于把目光从报告里移到了他们脸上,神色冷冷:“所以,你们弄丢了城禁符?” 他低头看了一眼城主的日程,抬起头来“啪”地合上了那份报告:“我请示一下城主,或许她要和你们直接谈一谈。” …… 二十分钟后,楮知白在门口送走了脸色惨白、双眼无神、两股战战的李婳声和郑始第,心里又同情又无语。 他关好门,回身走到套间的里间门外,轻轻敲敲门,微微躬身:“主人,需要我进来吗?” 一个慵懒的女声道:“进来。” 他走进里间。 城主的房间里蒙着一层帷幔,隔开了来访者的视线。 他正要恭恭敬敬地停在帷幔外,只听里面的女声微微不耐烦道:“进来。” 楮知白赶紧照做,掀开帷幔爬上了巨大的梨花木榻,低着头不敢抬眼。 他往里膝行了几步,一只修长莹白的手挑起他的下巴:“我看看……衣服又有点旧了,又要剪新的了。你怎么这么不耐用。” 楮知白顺从地抬起下巴,依然垂着眼:“对不起,主人,我……” 那根手指挡在他薄薄的唇前,就像一道禁咒:“好了,别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你毕竟不是个人。” 楮知白立刻闭嘴:“是。” 城主问道:“那个在【轮回夜】魇境里集齐了境灵的‘无名氏’,现在在境客榜排92?居然直接进了前一百,厉害。” “是的,”楮知白马上进入工作模式,“翠微山的付一笑和他打了照面,似乎还被他救过。知白无能,没有查到他的来源,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属下计划等他再出现在魇境里时,进一步追踪……” “凭空出现?”城主若有所思道,“有意思。” 下一刻,她低低笑起来:“真没想到,我还有被冒充的一天。” 楮知白道:“他实在是没有眼色。” 冒充谁不好,偏要冒充千面城主滴水观音。他完了。 城主笑起来:“别这么说。他精通傀儡术,却只是戏弄了一下我的属下,倒也没有真做什么,或许是友非敌。” “不过……”她轻轻捏了捏楮知白的下巴,轻笑道,“那就要看他后续怎么选择了。” “让人间道放出悬赏去,描述一下那个‘无名氏’的样貌,活捉送到千面城来赏十万魇币,死了的话……一万。” “是。” “再让修罗道传一点流言,就说……” 城主一勾唇角,“据说那个‘无名氏’是千面城主的私生子,正在叛逆期,要和城主决裂。城主要把他抓回来,不介意其他人帮忙教训一下逆子。如果他一意孤行不愿回归千面城……那千面城就当他是个死人,杀了便是。” 楮知白一愣,随即又低头道:“是。知白懂了。” 千面城是整个玄学界力量最大的门派之一,到底是否要选择和这样的门派为敌,想来聪明人自然都懂。 金牌秘书楮知白的工作效率一向是无可挑剔的,于是当天下午,“千面城斥巨资悬赏化名‘无名氏’的城主叛逆私生子”的消息就传遍了玄学界的每一个门派。 于是,无数人点开了那个境客榜上第92名“无名氏”的个人信息,心想不愧是千面城主的私生子,如果将来在魇境里遇到他,一定不能错过这个发大财外加勾搭上千面城主的机会。 还有更多人惊呼,竟然有人在仅仅两个魇境之后就能跻身境客榜前一百,未来实在是不可限量。要知道,这是太多太多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位置。 此刻的人们不知道,“无名氏”这个奇怪名字传遍玄学界的这一天,不过是一个起点。 在不久的将来,它会出现在无数人眉飞色舞的谈资中,成为一个传奇的符号,然后……一夜间成为全玄学界的噩梦。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此刻,消息刚刚插上翅膀飞到了翠微山。 付一笑看到这个消息,立刻就明白在魇境里遇到的那位露馅了。 他满心忧虑地想,无名兄,你可要保重啊。 第109章 尊卑 十万魇币! 舟向月听说自己被千面城悬赏了这么多魇币之后,忍不住和胡喜乐一起咽了口口水。 柳长生鄙视地扫了他一眼:“身为邪神,眼皮子不要这么浅好不好。你可是魇境的创始人。” 舟向月还在咽口水:“可是创始人很穷……” 他花了几天时间理了理无灵狱的账务,情况极为不乐观。 账上的魇币余额只是余额而已,实际上无灵狱还欠着孔方支付一笔逾期的小微贷款,甚至对千面城还有一笔没偿付的款项。 舟向月:“……” 他既想感叹胡喜乐怎么能把无灵狱经营得这么惨兮兮,又由衷地觉得这傻狐狸的隐藏法术当真是炉火纯青,居然连那两家都找不到,这里真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他盘算着千面城对他的悬赏金,忍不住念叨:“他们怎么没说,如果我自己出现在千面城的话赏多少……或者找个人送一个马甲过去?至少无灵狱的债肯定就还完了。” 胡喜乐小心翼翼说:“老大,我总觉得千面城主不会这么好心。” 柳长生也嗤笑道:“你是死太久了跟不上形势,但凡你多和千面城打打交道,就不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了。” 舟向月只得决定从长计议。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突然凌空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揪住了一堆破裂布偶娃娃里露出的半只耳朵。 洛平安的声音从屋子另一个角落传来:“抓到你了!” 阿乐翻身起来,摸着自己的耳朵嗷嗷叫:“洛平安你作弊!” 洛平安的脑袋骨碌碌滚过来,高傲地抬起小下巴:“你输了!” 阿乐气死了:“你作弊!” 洛平安:“你就是输了!” 昨天柳长生带着洛平安一起出现在了无灵狱,这个破败阴森的二层小楼头一次变得这么热闹。 洛平安和两只小狐狸的心智差不多,很快就开始玩捉迷藏玩得不亦乐乎,两只小狐狸甚至疯玩到直接变回了狐狸形态。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洛平安可以把身体分成好多块分别藏起来,气得他们连声告状,说他作弊。 柳长生和舟向月自然是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加油助威的,胡喜乐头大地去哄完这个哄那个,又答应了两只小狐狸瞎吵吵的给他们再多戳几根尾巴几条腿,好不容易才把几小只给劝住。 这时,突然不从哪里传来了几下空空的敲门声。 那声音极为清脆,就像是没有皮肉的指骨敲在空洞的金属上。 胡喜乐说:“阿乐,去拿下报纸。” “噢!” 阿乐颠颠地跳上柜台,一蹦一跳地来到柜台后面挂着的门派令牌面前坐下,脆生生道:“请进!” 只见那式样古朴的银质令牌上,竟缓缓地伸出了惨白的指骨,一节、两节、手掌…… 最终伸出来了一只长到手腕的骷髅,细长指骨捏着一卷报纸。 阿乐探头过去用嘴叼住那卷报纸,接着歪着脑袋抬起下巴,露出了毛绒绒的小脖子。 那只骷髅手就屈起指骨,轻轻地挠起小狐狸的下巴。 阿乐也被挠得挺舒服,尾巴一摇一晃,眼睛都眯上了。等到那只手骨摸到肚子,它就咕噜一声躺下,露出小肚子给摸。 就这么摸了片刻,那只骷髅手往令牌里一缩,转眼就不见了。 阿乐蹦跶着把报纸拿了过来,胡喜乐接过报纸递给舟向月,“《魇境报》是所有在魇境有登记的门派都会收到的报纸,免费的,但其实一般来说是要给送报纸的手骨灵一点辛苦费的……可我们实在没钱……”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幸好手骨灵喜欢挠我家小狐狸的下巴,每次让她挠一会儿,就不要辛苦费了。” 阿乐骄傲地抬起了小鼻子。 居然落魄到要让小狐狸出卖色相,舟向月掬一把辛酸泪,深感自己背后是嗷嗷待哺的一堆嘴巴。 他翻开了那份《魇境报》。 除了各路“大师”对“千面城主私生子的爸爸”身份的各种瞎猜,以及对“玄学界明星天灵宿少年未来将何去何从”的神神叨叨的分析,他在“每日魇境动向通报”里,看到了一则消息。 新生魇境位置:岩潭,闽南。 已入境境客13名,死亡13名,存活0名。 目前定级:三级境灾。 舟向月心想,差不多是时候,与无灵狱的各位狱友开一个短会了。 根据胡喜乐的会议记录,现场情况大概是这样的—— 第159节 光芒万丈的老大:“我们是?” 信徒们振臂高呼:“无灵狱!” 老大:“我们的目标是?” 信徒:“干坏事!” “具体怎么做?” “给玄门正道找麻烦!” “我们的第一个小目标是?” “把老大的灵犀法器夺回来!” 与会者对具体的安排进行了详尽的商议,众人踊跃报名,最终确定兵分两路。 一路先随老大进魇境出差。 一路在魇境外预做准备,在魇境破境后接应老大,到翠微山搞事情。 为保密考虑,具体细节不予记录。 总之,老大结束下个魇境的时候,就要给正道朋友们一个惊喜,作为无灵狱的开业庆典。 不过,在胡喜乐滤镜的会议记录之外,现场的实际情况是这样的—— “……总之,就是以上安排。” 舟向月笑眯眯道,“好了,现在我要先去闽南进个魇境。翠微山的郁归尘也会去那个魇境,所以不用担心破不了境。谁要跟我一起去?” 话音未落,上一秒还气氛热烈的屋子里猛地陷入一片寂静。 舟向月:“……?” 柳长生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无语道:“我在翠微山的人眼里是十成十的邪祟,你那徒弟在,叫我跟着你去送死?” 阿喜丧丧地把尾巴缩起来:“玄琊君主火,我是毛做的,怕火,会死的。” 阿乐嗷一声窜过去抱住了阿喜的尾巴:“我害怕!” 众人的目光紧接着就落到了还没开口的胡喜乐身上。 胡喜乐:“我……我……” 他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舟向月叹了口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就在这时,洛平安突然眼睛亮亮地举起了手,激动得手都从手腕处飞起来跳了一跳,差点没接住:“我,我要去!” 众人:“……” 所以你刚才只是还没反应过来是吗? 最后,除了乐颠颠主动报名的洛平安之外,只有想不出不去的理由的胡喜乐“被同意”了。 哦不,还有一位。 那就是被洛平安用罐儿抱回来的瓦猫,旺财。 它来到无灵狱的这几天里,众人对这只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石猫猫很感兴趣,试了各种方法想要让它出来。 戳一戳。 泡一泡。 啃一啃。 烧一烧。 奈何这只陶制的瓦猫软硬不吃,甚至当舟向月威胁给它打碎了,依然我自岿然不动,定力惊人。 舟向月倒真试了一下,发现这陶猫猫居然打不碎,堪称固若金汤。 此刻,它依然在陶壳里装死。 舟向月狞笑一声,将魔爪伸向了这只始终“我不在我不在”的瓦猫。 不动不出来是吧? 那就当做默许了。跟他去出差吧! *** 郁归尘为什么要进魇境,这得从一天前的事情说起。 一大清早,楚千酩就慌慌张张地来找舟向月。 “耳朵耳朵,开门开门!” “耳朵耳朵,开门开门!” 来开门的是郁归尘。 楚千酩嘴角抽搐,装作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郁归尘对他点点头:“进来吧。他还没起床,但也该起了。” 楚千酩缩着脖子跟在来开门的郁归尘身后进了门,被安置在堂屋里坐下,还有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楚千酩当然不敢让大佬给自己倒茶,忙不迭自己倒。 倒完之后,他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被苦得皱起了眉头。 太紧张忘记了,这是大佬家里专属的苦中苦茶。楚千酩欲哭无泪。 他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师弟的甜点,没敢再下口喝茶。 师弟很快就被大佬叫出来了,裹着厚厚的外套坐在楚千酩旁边。 郁归尘随即往他手里塞了杯姜茶。 那辛辣的味儿,楚千酩在对面都闻到了。 舟向月拿着那杯姜茶直皱鼻子,几根手指开始暗戳戳地乱动,好像一不小心就可能“不小心”拿不住杯子掉地上。 郁归尘冷冷道:“放了糖。” 舟向月这才勉勉强强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楚千酩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总觉得自己的存在好奇怪。 本来他是来找舟向月的,但大佬就在不远处坐下了,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楚千酩只好跟他们俩一起说。 “是这样的……”楚千酩犹豫道,“我觉得祝凉最近有些不大对劲,有点吓人……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啊?”舟向月惊讶道,“怎么?” 楚千酩道:“他前几天一直不出门,整天在屋子里画符……” 舟向月笑了:“人家要努力学习,难道都跟你一样整天到处浪啊?” 楚千酩噎了噎:“不是啊!他是真的不对劲!你听我讲完啦师弟……” 他和祝凉一个宿舍,上床下桌。 前天晚上,他浪了一天回到宿舍,看到祝凉跟前两天一样在宿舍里伏案画符,这才想起来自己第二天的符咒课作业还没写,赶紧补。 结果他一看红墨水瓶,发现居然见底了,明明是才买的。 那瓶红墨水是他和祝凉共用的。 楚千酩问了祝凉一句,祝凉头也不回:“我用了。” 哦。凉哥这也太用功了吧。 楚千酩感觉到了压力,怎么学期刚开始,大家这就开始卷了吗! 他赶紧用剩下的墨水把作业写了,想着第二天再去买一瓶。 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他买了红墨水回到宿舍,拿起水杯想喝口水。 结果刚送到嘴边,他余光瞥了一眼,吓得差点打翻了杯子—— 那居然是一杯血! ——不。他晃了晃杯子,又凑近闻了闻,发现是红墨水。 什么鬼啊! 祝凉依然背对着他在那里画符。 楚千酩问他红墨水是不是他倒的,果不其然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楚千酩一想也是,凉哥从来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他也没多想,觉得于言大概是谁大冒险或者整蛊错人了,就是觉得浪费可耻。 多好一瓶红墨水,你就是用来卷,也好过直接倒掉啊! 那天晚上,楚千酩不知为何睡得很不安稳,在梦里总觉得有人在看他。 半夜,他迷迷糊糊醒了,结果发现——床头真有个人影! 楚千酩给吓得一个激灵,结果定睛一看,发现是祝凉站在那里只露出一个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松了口气:“凉哥你干啥呢,吓死我了。” 祝凉却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楚千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凉哥?” 祝凉还是不说话,又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自己走了。 楚千酩想,祝凉什么时候多了梦游这毛病? 他后半夜睡得更不安稳了,甚至梦到自己突然惊醒,祝凉双眼通红,拿着把滴血的刀站在他床头,对他说:“去——死——” 楚千酩一下子吓醒了。 宿舍里没有人,一片寂静。 天还未大亮,灰蒙蒙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进来。 楚千酩从床边看下去,结果看见地上一大滩血红! 吓得他差点从上铺滚下去。 第160节 等他屁滚尿流地下了床,拉开窗帘才发现地上的“鲜血”颜色似乎太鲜艳了一点,而且他没有闻到血腥味—— 结果发现是一地红墨水。 他新买的那瓶红墨水倒在桌边,大概是盖子没拧紧,墨水漏了一地。 祝凉一大早出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楚千酩有些恼火,心想凉哥走的时候没发现墨水瓶倒了吗?怎么也不收拾一下? 起码也可以叫他一起收拾啊,明知道他胆小,也不跟他说一声…… 他给祝凉打电话,结果居然直接给挂了。 好哇!楚千酩气得决定在祝凉主动联系他之前,绝对不先跟他说话! 不然说他心大呢,他到这时还是没有把这事往任何不对劲的方向上想,毕竟这里可是翠微山,什么魑魅魍魉敢来这里作祟。 正是周末,他晚上去参加了高中同学聚会,大家又是聚餐又是唱k的闹了大半夜,翠微山的宿舍也没有门禁,等他回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宿舍里一片昏暗,祝凉显然早就睡了。 楚千酩一进宿舍,就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奇怪味道。 但他实在太困了,脑子也转不动,脱了外套就直接上床进被窝。 结果等他一掀被窝,竟然摸到一手黏腻,血腥味直冲天灵盖。 就着外面透进来的隐约光亮,他看见自己竟抹了一手血!!! 楚千酩吓得赶紧下床开灯,这一开灯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整个宿舍里,竟然如凶杀现场一样溅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祝凉不在宿舍。 ……他大半夜的去哪里了? 楚千酩又给祝凉打电话,这回手机直接关机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地在宿舍里坐了半天,才从那种应激的状态中醒过来——还愣着干什么?找人啊! 这明显是出事了啊! 他哆哆嗦嗦给付一笑打电话,然后就跑来找最近的师弟了。 讲到这里,郁归尘的手机响了。 楚千酩正是惊弓之鸟的状态,电话铃声都吓了他一跳。 郁归尘接起电话。 主要是听对方在说,他回复得言简意赅。 等到挂了电话,他看向楚千酩:“你说祝凉这些天一直在画符?” 楚千酩连连点头:“是啊。怎么了?” “他不是在画符。”郁归尘道。 已经有人去了他们的宿舍,翻看了祝凉塞在抽屉里的草稿本。 上面不是符咒,而是: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满满几大本上,写的全是一个字。 “死”。 第110章 冷暖(1更) 祝凉出事的消息传开后,付一笑、祝雪拥、祝清和乔青云很快都来了。 祝雪拥是魇境门派榜排第五的医家雪门门主,也兼任翠微大学医学院的院长,长得极为高挑,丹凤眼、黑长直,是个几乎从来不笑的清冷美人,此刻也像往常一样面色冰冷。 祝清脸色有点苍白,没有上次舟向月见她时的俏皮笑容。 舟向月看了一眼她的头顶,发现那团小孩形状的障比上次更明显了,若隐若现的黑雾几乎已经成形。 春天,清早的山里还有几丝凉意,屋里还放了个小火盆。 门开开关关,舟向月坐在旁边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郁归尘立刻一抬手,把窗户都关上了,又给舟向月裹了一层毛毯。 火盆烧得更热,楚千酩坐在一边红光满面,把外套脱了下来。 他看看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师弟,心想师弟这身子骨虚的,这么怕冷啊…… 乔青云神色凝重地开口:“祝凉手机信号最后检测到的地方,在闽南岩潭——就在这两天刚刚出现的三级境灾附近。不过我怀疑这个境灾级别还会上升,监测中心检测到的波动很不稳定,很奇怪。就像是有东西在干扰监测,偶尔漏出一点波动一样。” 就像地震强度越大越容易被检测到一样,魇境的境主越厉害,魇境灵力波动越高,就越容易被检测到。 祝雪拥沉默半晌,对祝清说:“小清,之前没和你们说过,当年我就是在岩潭收养了你和小凉。” 祝清愕然。 除了郁归尘以外,另外几人也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祝雪拥从来没说过这件事。 她本来就经常不在启山待着,而是到处游历,十几年前回来时突然带回来一对玉雪可爱的双胞胎,就是祝清和祝凉。 她虽然是付一笑的同辈人,但看起来依然不过三十来岁,加之那种冰雪出尘的气质实在是令人见之难忘,也从来不乏追求者,因此当时大家都以为她出去一趟跟人好上连孩子都有了,让翠微山好多人梦碎。 原来祝清祝凉都是她抱回来的孩子。 “当年,我是在一个巨大的围屋旁边捡到的你们。那时我还很奇怪,这么健康漂亮的一对婴儿怎么会被遗弃,但在那里等了几天也没有人来找,就把你们带回来了。” 如今十几年过去,祝凉突然莫名失踪,回到了那个最开始的地方,生死未卜。 …… 几人很快决定要立刻动身去岩潭一趟,寻找祝凉。 付一笑之前连进两个魇境,受了伤还灵赋透支到出现了反噬后遗症,因此另外几人坚决反对他这次再去,让他留在翠微山好好休息。 付一笑辩解无果,只好答应留下来在后方接应。 本来祝雪拥也不想让还是学生的祝清和楚千酩去,但乔青云说服了她,说既然当初她是在岩潭同时收养了祝清和祝凉,如今祝凉又在岩潭失踪,那么祝清可能也会与那里有因果,一起过去或许能帮助找到祝凉。 再说了,不是都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么? 至于楚千酩,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理由,诸如平时他和祝凉最亲近啦,对他最近的动向最了解啦,如果有什么事,他最有可能提供有效的情报。而且反正这么多大佬都去,他平时进个魇境也不一定有这么安全,不多经历怎么成长呢? 乔青云最后摆摆手道:“反正郁师兄要去,这个魇境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 而且实在不行,他们这些大人进魇境,让两个孩子在外面等着就是了。 舟向月被裹成粽子一样,在旁边安静如鸡地听他们商议。 等到几人各自散去准备出发,郁归尘走过来,对他道:“我离开几天,你好好养病,不要乱跑。” 这显然是不准备带他的意思了。 这倒是正中舟向月的下怀。 “好!”他仰起头,笑出了一对酒窝,眼睛亮晶晶,“郁前辈,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哦~” 不然可怎么收到他送给他的惊喜呢。 郁归尘一愣,微微点头,转身匆匆走了。 …… 闽南,岩潭。 祝凉最后的信号追溯到了一座巨大的古旧围屋。 围屋入口处屋门大开,正上方挂一破败的匾额,写着“永昌围”。 底下一副对联,石刻的联面上已有了斑驳脱落的痕迹。 上联:祖脉绵延流芳远 下联:宗枝繁茂奕叶长 几人在不远处仰头看这座巨大的圆形围屋。 祝雪拥道:“确实是之前那座围屋。但比十几年前更破败了。” 楚千酩找路边卖糖粿的老妇人打听:“奶奶,您知道这围屋里住的是哪家吗?” 老妇人掀起层层耷拉的眼皮看他一眼:“这是曾家祖宅啊。曾家人惨哪,曾经那么风风光光的,结果现在败落了,快死光了。” “怎么?”几人都围了过来。 老妇人慢悠悠地瞥了他们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摊子上的糖粿。 圆形的大箩筐上铺着满满一层糯米做的糖粿,看起来洁白柔软,像是一个个扁圆凹陷的小元宝,旁边还堆着高高的花生碎和白砂糖。 郁归尘买了一包糖粿,给了祝清。 老妇人问:“还要再加点糖吗?” 祝清摇头拒绝,她这才一边慢腾腾地搓糯米粉丸子,一边说:“听说曾家人得罪了个不得了的人……哪怕曾经那么鼎盛的大家族,遭了人家诅咒就不行了。待在祖宅里没离开的人死了好多,都死得好惨。” 这话和曾家祖宅上的匾额和对联一对比,显得格外讽刺。 老妇人接着说,“听说,现在他们家族里的后辈就算离开了祖宅,也最多活到十八岁就没了。” 听了这话,祝清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求助地看向几个大人:“那我弟弟……” 他们两人同一天生日,还有一个多月就会满十九岁。 乔青云追问:“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谁?您知道吗?” 老妇人皱起眉,好像在很努力地回想:“是个少年仔,看着也就十五六岁吧,穿的一身白,样式有些奇怪……” 她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那少年仔尽生的俊,我就没见过那么俊的人,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几人齐齐变了脸色。 乔青云马上猜到了那是谁——六凶邪第三的丧魔不知愁,就是以美貌和喜穿白衣闻名。 可是不知愁一百年多前就死了! 这老妇人有多大年纪了? 第161节 郁归尘霍然转身,在看见周围不知何时涌起的浓雾时脸色沉了下来—— 这个魇境竟然这么厉害,甚至从起源地本身的围屋中逸散出来,让他们几人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魇境范围。 卖糖粿的老妇人还在絮絮叨叨那个少年仔有多好看,几人没有管她,都在看自己的境客信息。 他们现在已经可以查看自己的境客身份牌,连围观鬼数之类的信息也已经显示出来。 与此同时,肉眼可见围屋外四周的浓雾正在慢慢逼近,就像是要把他们逼到围屋里面去——作为魇境的边界,如果被那片浓雾吞噬,任何人都将不复存在。 ……既然已经进入了魇境,就得尊重魇境的运行规律。 这座曾家祖宅围屋显然是魇境的核心,那就进去看看吧。 围屋的环形建筑一层套一层,他们从那斑驳脱落的“永昌围”匾额和对联下走过,先是经过第一圈屋子的门洞,穿过最外两层环形房屋之间的巷道,又穿过第二圈屋子的门洞,路上静悄悄的居然连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直到他们走进圆形的围屋天井里,才看见这里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原来围屋里的人竟都聚在这里。 天井中央有一个方形的祠堂,人们都一片肃静地等在外面,没有人说话,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 乔青云在天井里抬头看去,只见头顶上一圈圈的屋顶,就像是一个个完美的同心圆,圆心就是此刻众人聚焦的祠堂。 她皱起眉头,小声对几人说:“你们看见屋顶上那些屋脊兽了吗?” 他们都仰头望去,只见最外侧的那圈屋顶上,一排形态各异的屋脊兽蹲在上面,绕成了一圈。 “奇怪,这些屋脊兽不该出现在围屋的屋顶上才对。” 数一数,龙、凤、狮子、海马、天马、狎鱼、狻猊、獬豸 、斗牛、行什,几乎所有能出现的屋脊兽一应俱全,都在这上面了。 但按理说,围屋样式的建筑上不该有屋脊兽,这些屋脊兽都是在飞檐、对称、庄重华丽的庑殿式屋顶上才有的。 这座巨大建筑的样式本来是传统的围屋,可屋顶上弄这么多屋脊兽,便显得不伦不类。 仔细想来,还让人心里有点不安—— 屋脊兽大多是用来镇宅辟邪的。 所以在屋顶上摆这么多屋脊兽,这座围屋里是镇了多邪的东西? “那里是被掰掉了一个吗?”楚千酩问道。 那十个屋脊兽的首尾之间,有一个边缘残缺的底座,看着就像是被掰掉了一样。 大家都没有答案。 就在这时,几人忽然感觉心中一重。 那种感觉很难描述,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屏障从周围降下,一个古老禁忌的阵法在这个圆满的古建筑中悄然成形。 同一时间,耳边的提示音响起。 “曾家是岩潭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祖宅‘永昌围’是曾家人世代生活的地方。” “他们祖祖辈辈生于此,长于此,死于此,每一个人都是曾家不可分割的一分子,为家族付出义不容辞,也将得到家族的祝福恩泽。” “曾家得神明指点供奉仙童,仙童是神明在世间的化身,能测风云、知祸福,治病救人,保佑家族繁荣昌盛、子孙后代化险为夷,也愿照拂曾家远来的朋友。” “外来的客人,你已进入‘永昌围’。你心中有所求,希望求得仙童一见,让你得偿所愿。” 仙童? 楚千酩愕然道:“不会凉哥就是那个‘仙童’吧?” 在被乔青云和祝清无语的眼神扫过之后,他尴尬地缩了缩脖子:也是,祝凉都多大个人了,还仙童呢。 不过,看来天井里的这些人应该就是在等着拜见仙童了。 他们一个个看起来毕恭毕敬又满怀期待,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楚千酩没发现自己悄悄松了口气—— 不是“那位”就好。 他刚才差点以为进个魇境又要看见邪神的神像,都有点ptsd了。 这时,魇境特有的特殊提示音再次响起: “特别警告:因‘永昌围’中存在特殊圆满阵法,进入本次魇境中的境客力量均将被压制,灵力越强,所受压制越明显。如强行突破压制,将导致远高于正常水平的反噬,请谨慎使用你的力量。” 乔青云感受到心头那种沉沉的窒息压迫感,忍不住看了一眼郁归尘。 很显然,这个魇境里的人中,他一定是受压制最严重的。 自己已经感受到那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沉重不适,想来郁归尘的感觉应该更明显。但他却神色淡然,仿佛没有任何异样。 乔青云心想,不愧是大佬哈。 但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郁归尘是他们之中的最高战力,但这个魇境里竟有这种厉害的法阵,让他原本的力量大打折扣。 ……简直就像是针对他的一样。 这时,只听隐约的说话声从前面传来:“怎么这么封闭落后,连电器都没有……夏天这里应该很热吧,就算不开空调,难道不需要冰箱吗?”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多岁面相凶狠的年轻人,身后还有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两人的衣着与围屋里其他人的风格格格不入,一看就是境客。 旁边一个居民面露不悦,“不需要冰箱,地窖就可以藏冰,夏天也有冰吃。这是我们的祖宅,是老祖宗的智慧。” 乔青云整日和各类魇境信息打交道,一见那两人,顿时警惕起来。 她悄悄写了张小纸条,传给另外几人看—— 那是无赦道的马见山和马登山,一对父子。 两人境客排名都在前一百内,父亲马见山是六十多,儿子马登山应该是九十多。 人人都知道无赦道里都是邪神信徒和疯子变态,马见山父子就是后者。 关键是他们总是使一些下三滥的手段阴人,而且往往下手阴毒狠辣,所以哪怕名次并不是那么靠前,但名声也相当差劲。 ……但这两人毕竟不是邪神信徒。 所以只要在这个魇境里没有做出什么,翠微山的几人也不会专门去针对他们。 与此同时,马见山也瞥见了从入口处新走进来的几个人,顿时紧张起来,把儿子拉到一边,悄悄道:“儿子,麻烦了。那几个是郁归尘、祝雪拥和乔青云,看来那几个都是翠微山的人。” 马登山不屑道:“那又怎么样。进了这个魇境力量不是都会被压制么,再厉害有什么用?灵力越高的人反噬越严重,他敢强行突破压制么?叫他有来无回。” 马见山道:“还是要谨慎为上。这地方我一进来就觉得邪门,看起来明明没什么,居然连我们堂口那几个最厉害的都全军覆没了,说不定会有让人失去神智的东西存在。你说,要是碰见一个疯了的郁归尘,拼着自己一条命也要干掉你,你还有活路吗?” 马登山:“……老爹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他杀你才不需要拼着自己一条命。” 马见山被噎了一噎:“……你个死小子。总之,我们得低调点。他们看起来没认出我们,这是好事。我们尽量别和他们起冲突,偷偷找邪神那个法器,再尽可能多弄点境灵。他们是好人,肯定不会抢别人的境灵,我们赶在前面拿到了就是拿到了。” 马登山不耐烦:“好好好知道了。” 就在这时,从门口又走进来了两个少年,居然还带着个走路都不太稳当的孩子。 为首的少年拿着一包糖粿,正一边和旁边的少年说说笑笑,一边不停地往嘴里送一颗颗雪白软糯的糖粿,吃得很是开心。 看到他的那一刻,马见山眼睛都瞪大了—— 这他妈的,今天走狗屎运了。 进个魇境,本来是想趁乱找一找传说中的邪神法器,没想到遇见境客榜第一的郁归尘不说,还能碰见那个排九十多名还价值十万魇币的大肥肉! 翠微山的人肯定是不会去捡那块大肥肉的,所以注定是要便宜他们了! 他立刻揪住儿子,悄悄和他商议——这肥肉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我们一定要盯紧他,如此这般,最后让他落入我们手里,出了魇境就去千面城换钱! 第111章 冷暖(2更) 马见山父子看着眼中的大肥肉嘀嘀咕咕,那个“无名氏”少年则没看他们,径直走向了翠微山那一行人。 随着他们逐渐走近,乔青云几人都抬起头来。 唯有郁归尘不知道在低头沉思什么,没有理会来人。 看清来人是谁,乔青云几人都愕然了刹那,随后微妙地对视一眼——他们都认出来了,这是被悬赏的那位“私生子”。 不过毕竟当着对方的面,他们都没说什么。 少年走到他们面前时,刚好吃完了自己手里的最后一颗糖粿。 他歪了歪头,对着祝清微笑起来:“你头顶上,好像有个小孩哦。” 祝清下意识抬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她问道:“你是说……” 少年:“我有个法器,能看见障。你头顶就有一团障,小孩形状的,好像快成型了。” 郁归尘这才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 祝清明白了少年是什么意思,顿时头皮发麻:“小孩……?” 少年却打断她的话,指指她手里捏了一路皱皱巴巴的纸袋:“糖粿放太久,花生碎潮了就不好吃了。你不吃吗?” 祝清一愣,拿起那袋糖粿:“呃……” 她有点反应过来了,“我不太有胃口。你想吃吗?送给你吧。” “好呀,”那少年倒是毫不推辞地收下了,笑眯眯道,“那谢谢了!” 他半句话都没多说,拿着糖粿转身就走了。 几人看着他走到那个小心翼翼往这边瞅的少年和眼巴巴的小孩身边,开始和他们分食糖粿。 小孩和他一人一个吃得很开心,但那个头发蓬乱的少年好像很紧张,摆摆手拒绝了,缩着脖子窝在一旁。 乔青云注意到,郁归尘定定地看了他们好久,好像在出神。 就在这时,中央祠堂门前垂下的草珠帘发出一阵清脆的细碎声响,一对父母模样的中年男女搀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从祠堂里走出来。 他们一出来,回身就向里跪下了。 “感谢仙童救我儿子性命!我定会为仙童烧香祈福,祈愿曾家福寿绵延!” 那对夫妇和儿子感激涕零地叩拜了半天,祠堂里走出来一个身穿彩衣编草长袍的巫师,将他们扶起来后又宽慰几句,送他们走了。 周围等待的人都为他们让开一条路。 这几人经过的时候,乔青云看得真真的,那小男孩脖子上竟有一条极深极长的伤疤,血污狰狞,看起来应当是致命伤,脑袋都应该被掀起来了的那种。 第162节 ……这居然没死。 她心想,这曾家供奉的是什么仙童,居然这么厉害? 而在不远处,马见山和马登山远比他们更加兴奋——他们进来得早,刚才是眼睁睁地看着这小男孩脖子上血如泉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血糊糊地被抱进去的,眼瞅着就活不成了。 没想到,不过一刻钟工夫,他就这么活着出来了! “爸,你说这仙童真有这么灵验吗?” 马登山激动道,“进来的时候提示不是也说嘛,求得仙童一见,可以让我得偿所愿。说不定真行!那我就可以复活我妈了。” 马见山不置可否:“先观察看看。不要着急,说不定有鬼呢。” 他没有第一时间坚决制止儿子,是因为他自己其实也有点心动。 魇境是邪神造物,虽然危机四伏,步步杀机,但也确实有不少难得的机缘,不仅可以得到魇境本身的奖励,在里面获取的法器道具等东西也都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尤其是,按照以往境客的经验来说,在魇境里向神明或类似存在许愿获得的东西,通常都是真的,可以带到现实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魇境那么危险,但还是有许许多多人对此趋之若鹜,就像来探险寻宝一样。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比纯靠天赋或努力进阶还要简单一些。 更何况还有很多机缘是多么努力、多么有天赋都做不到的,那便是神明的力量。 排队等待仙童接见的人很多,他们在后面看着,又进进出出了几个。 有的是求问做生意的吉凶,有的是问种庄稼的天时,有的是遇到麻烦求仙童帮忙解决。 他们进去的时候都忧心忡忡,而出来时则喜上眉梢,在祠堂门口对仙童千恩万谢,表示要多多供奉还愿等等。 这么几个下来,周围还在等待的人群脸上的希望与企盼也越发明显。 一个多小时过去,围屋天井里除了有人出入时的说话声,基本一直保持着安静。 乔青云注意到,祠堂门口挂着草珠帘,叫人出入有巫师,那个端坐于祠堂里的仙童始终没有出声,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由巫师传话。 祝清则有些心神不宁,一直左顾右盼,想要看看能不能在人群或四周的屋子里找到祝凉,但一直没有找到。 就在这时,那个彩衣编草长袍的巫师再次从祠堂里出来,对所有人一揖:“仙童累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仙童请大家先休息。” 他说完,又站直了对人群后面道:“还未等到仙童接见的外来贵客们,我们为各位准备好了休息的屋子。会有人带你们去。” 说完,便有几个头上包着碎花头巾的中年妇女走过来,每人拿着一支蜡烛,分别带三组人从三个不同的楼梯上楼。 带无灵狱这几人的大妈还算热情:“大屋里一楼是厨房和仓库,三楼是粮库,我们都住二楼,贵客们也请住在二楼。” 舟向月手上晃荡着吃完了的两个糖粿纸袋子,一手牵着洛平安,问道:“可以不住吗?” “啊?不住?” 大妈的语气忽然阴森起来,“不住的话,到晚上会死人的。” 胡喜乐跟在后头打了个寒战。 舟向月瞥他一眼,凑到他耳边悄声道:“会死人,又不是会死狐狸,你瞎紧张什么。” 胡喜乐:“……嗯?” 竟然好像很有道理,他不那么害怕了。 在分配房间的时候出了一点小问题。 大妈给他们指了三个房间,说一人一间。 舟向月把洛平安拉到面前,比了比小孩的个头:“阿姨你看,这孩子还不到一米二,还是个儿童,当然是和大人一起睡。我和他一间。” 大妈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舟向月这边在说话,还不忘回头观察着翠微山那边的动向,记下了他们几人的房间位置。 二楼的走廊是木质的,墙壁则是浅褐色的土墙。 一根根支撑屋顶的木头柱子间挂着灯笼,房间的门之间隔得挺密,房间想来也不大。 每扇门左右都有两个黏土做的烛台,上面是两支蜡烛,但没有点燃。 “天黑了,各位贵客早点睡吧。”大妈说着就转身走了。 她手中蜡烛的光一远去,走廊里顿时一片昏暗,甚至看不清地面和墙壁。 舟向月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竟已经天黑了。 他心想,这魇境有点意思,似乎会迷惑人的感官,让人变傻变迟钝。 他带着胡喜乐走进门,只见里面是普普通通一个房间,土墙、铺了泥的地板、简单的木头桌子和床,此外竟然还有个红泥小火炉,火炉里亮着星星点点的暗红色炭火,上面有一只小陶壶。 比较引人注意的是,房间里正对着床的位置有一面又大又圆的镜子,镜框花纹古朴繁复,镜面擦得很亮。 虽然也是十分朴素说不上多豪华,起码不算破烂,也没有霉斑,看着那小火炉,竟然还有点温馨。 舟向月长长地松了口气,这魇境里总算是有个像样点的住处了。 更惊喜的是,那火炉上的小陶壶里居然是酿米酒,甜丝丝的。 洛平安进了房间里后就好奇地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这时爬到了窗台边,忽然一声惊呼:“下雪了!” “下雪了?”舟向月也走到窗前,惊讶地发现外面竟然真的在下雪。 说起来,这个魇境里似乎确实比外面冷不少,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只见窗外飘散着纷纷扬扬的雪,脏兮兮的玻璃上结了一层霜花。 雪雾弥漫下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但窗外是鹅毛大雪,窗里暖暖和和还有甜米酒,冷暖分明,不由得让人觉得舒服得很。 舟向月在小火炉边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米酒,对眼巴巴的洛平安道:“去,小孩子不能喝酒。” 不知道第一晚会遇见什么。 不过,睡前这杯甜米酒让他微醺,心情好极了。 *** 楚千酩原以为自己在魇境的第一晚会睡不好,毕竟他紧张的时候都会睡不好。 没想到或许是屋子里灶火烧得很暖和,他居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还睡得很舒服——直到他半夜被笃笃笃的敲门声惊醒。 他迷迷糊糊抬起头来,发现门缝里透出了光,似乎是他门前的蜡烛不知何时亮了起来。 门缝透出的烛光里,有两道阴影——有人站在门前,挡住了光。 那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不说话,也不动。 只是笃笃笃地敲门。 楚千酩梦游似的走到门前,睡眼惺忪地问道:“谁呀?”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楚千酩,我是祝凉。” 凉哥? 楚千酩赶紧打开门,发现竟然真的是祝凉。 他还穿着楚千酩前两天最后见到他时的衣服,站在他门口,面色平静无波:“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楚千酩一开始还挺高兴的,听他这句话就有些生气了:“当然是来找你啊!你怎么话都不说一声就跑了,啊?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吓得有多惨啊?!我差点,差点以为你怎么突然就……” 祝凉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说:“好冷啊。” “……想不开寻短见了,啊?”楚千酩一愣,“你说什么?” 祝凉又重复了一遍,“我好冷啊。楚千酩,你屋子里是不是有火?让我进去烤烤火吧。” 楚千酩:“我这屋子里有火啊。你想进来烤火?当然……” 他猛地退了一步,几乎是贴着祝凉的鼻子把门“咚”的一声拍上了,“不行啊!!!” 听说鬼是要人允许才能进人门的。 他刚才差点就要让那个“祝凉”进来了,好在最后一刻突然清醒过来——祝凉从来不怕冷的好吧! 他看着似乎没自己肌肉多,其实是穿衣显瘦的类型,冬泳选手啊! 更何况祝凉和他什么关系,要是真的凉哥,要进屋哪里还会问他。 楚千酩在屋里胡思乱想,门外,那个“祝凉”还在用他越发变调的幽怨嗓音一声声道:“楚千酩,我好冷啊……我好冷啊……我好冷啊……” 楚千喘着粗气靠在门背后,感觉一阵恶寒。 他忍不住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难道我兄弟是境主? 不可能吧??!! 第112章 冷暖(3更) 屋子里的炉火很暖和,舟向月睡得很沉。 他自从重生以来,一直睡得极好,从来不做梦。 洛平安在他床上睡得东倒西歪,只剩个脑袋还在枕头上,身子已经断开旋转了九十度横着躺在床头了。 魇境弹幕: 【我从梨园梦一直追到这里,这四分五裂的小鬼看久了竟然还挺眉清目秀的】 【确实,那五官,长大了一定是个大帅哥】 【一直这么长不大也挺可爱】 【?你们在说什么?我是慕名来看那个在翠微山考场魇境里缺德到冲上了百强榜的无名氏】 【哇,所以他就是最近很火爆的那个滴水观音私生子吗?】 【你还别说,确实有那么点点神似】 【真的不是私生子啊啊啊!我觉得肯定是千面城主大佬被惹火了,埋汰他呢】 【从小船第二个魇境一路追过来看的,震惊!好~多~人~啊~】 【这里好安静,怎么都没鬼出现的?好不习惯啊,上次翠微山考场第一晚都很热闹的】 第163节 【看过上一场的回答,这里第一晚其实挺平安的,大部分人没那么倒霉被鬼童挑中,所以第一晚除了有点恐怖以外不会有什么危险,如果睡眠质量好就连恐怖也没有了(笑)】 【这样吗!所以被挑中的倒霉蛋是哪个?】 【当然是境客榜排第一的大佬啦。他也真是够倒霉的,进了这个灵力压制的魇境,优势发挥不出来不说,今晚鬼童动用了几乎全部力量去对付他了,所以分不开手去找别人】 【咦咦咦!好奇,去看看】 弹幕里热闹,屋子里却依然静悄悄。 许久之后,摆在床头柜上原本用布缠着的瓦猫忽然微微一动,从布里露了出来。 额上有“王”字的陶制瓦猫面目狰狞地张着大嘴,半晌没动。 【桌上那个是什么?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卧槽,这不是围屋屋顶上那个超级凶的屋脊兽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哦吼,还真是,这家伙死定了】 【啥玩意?他好歹也在境客百强榜上吧,什么东西这么强】 【百强榜算个屁,你等着看吧,这瓦猫就是出自这里的,而且还是屋脊兽,在这个魇境里会力量加成,而境客则是力量压制。这倒霉蛋估计是从什么古玩市场买来的吧?手气够差的】 【这玩意看着凶神恶煞的,一般人审美也没这么独特吧,只能说果然不要随便乱买丑东西】 瓦猫在原地静默了半天,黑幽幽的瞳仁一动,转向沉睡的少年。 眼神里满是怨毒。 下一刻,它大张的嘴有些卡顿地闭上了。 第一次没有对齐,硌着牙,又重来了一次才闭上。 接着,站立的身体伏了下来,就像一只真正的野兽一样四肢着地,走动起来。 或许是因为是陶制的四肢和关节,它走得不是很顺畅。 不过最终,它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头柜边缘,伏低身子、绷紧背部跳了过去,正好落在沉睡的少年脸边上。 那个碍事的小鬼在枕头的另一边睡得正香,什么都没感觉到。 瓦猫轻轻地爬到少年脖子旁边,然后嘴巴一点点张开到最大,血盆大口中的上下獠牙对准了少年毫无防备的脆弱脖颈,准备狠狠咬下—— 就在这时,它忽然感觉到什么,一转头看到正对着床的那面圆镜。 它猛然炸毛了。 那面圆镜里竟然站着一个和床上少年长得一模一样的倒影,此刻正阴恻恻地对着它微笑! 瓦猫不知道这是谁,它甚至不知道这个倒影是不是真的。 但它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发自野兽本能的恐惧攫住了它的心脏。那颗早已停跳许久的心脏紧张到几乎窒息,让它忍不住四肢战栗,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快逃! 这个存在……这个存在……不是它能惹得起的…… 但它恐惧到甚至根本无法动弹。 镜子里的少年对它勾了勾手指。 就像是被神明召唤一般,瓦猫无法抵抗地往前爬了两步,从床上上跳到地上,接着更加谦卑地伏低身子,来到镜子面前。 镜子里的少年似乎照顾它是个野兽还是个石头脑袋,对它缓慢地做口型,一边做口型一边笑得越发明快,令人胆寒: 告诉他,欢迎他回来—— 笃笃笃,忽然有人在敲窗户,声音很清脆。 不对,声音是从镜子里传来的。 瓦猫仿佛猛然从幻觉中惊醒,发现镜中空空如也。 没有那个少年的倒影,只有它自己的倒影。 下一刻,镜子里那只怔然的瓦猫倒影如水波般扭曲起来,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头大身子小的小鬼童,双眼是血淋淋的黑窟窿。 鬼童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镜子前的瓦猫,四肢着地,缓缓从镜子里爬了出来。 “咯咯咯……” 鬼童在笑,明明是婴儿的笑声,却莫名的空灵诡异。 鬼童肉乎乎的小手伸向镜子前呆立的瓦猫,像说话还说不利索的小婴儿一样嘟哝:“陪我玩……陪我玩……” 瓦猫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往后缩,心想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本来一口就可以解决的仇家,居然还能被鬼童挑中…… 就算是镇宅辟邪的屋脊兽,被掰下来落单了又哪能跟他比?! 那鬼童还在向它爬来,一边爬一边咯咯笑,笑声越来越瘆人:“咯咯咯……陪我玩……” 瓦猫忽然被绊了一下,没爬动。 眼看着那鬼童的小手就要抓住它落在身子后面的尾巴,另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一把将瓦猫薅到了旁边去。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蹲在了鬼童面前。 鬼童有点发懵,两只小胖手撑着头一点点抬起来,从四条腿看到两个身体,再到两个看着他的脑袋。 舟向月歪着头看他,指指旁边的洛平安:“平安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洛平安蹲在他旁边,很是高兴:“弟弟一起玩!” 虽然他为了迁就师父的作息时间开始晚上睡觉,但天知道他其实根本不需要睡觉,晚上就应该玩才对嘛! 鬼童半夜骚扰过不少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积极主动想和他一起玩的。 和他玩游戏输了的人都会死,一个一个消耗得太快了,好没意思。 总算有个耐玩的了。开心! 他咯咯咯笑起来:“玩,捉迷藏!” …… 舟向月目送着洛平安和鬼童的身影消失在镜子深处,又看向旁边的瓦猫。 瓦猫一动不动,还是那副陶制死物毫无生命的样子,和之前一模一样—— 除了它的嘴还是紧紧闭着的,而不是舟向月第一次拿到它时大张着嘴的狰狞神态。 舟向月好心提醒:“你忘记张大嘴了。” 嘴闭起来的瓦猫,竟然显得有点蠢萌,和之前凶神恶煞的样子大相径庭,毫无威慑力。 接着,他转过身去拿出了自己的铜钱,想算算今晚是谁要倒霉了。 先算胡喜乐。 吉。 然后是楚千酩。 吉。 祝清。 吉。 哟,看来都没事。 不然再算算他徒弟的……算了算了,现在人家才是玄学界第一大佬,他一个小透明瞎操什么心。 舟向月想那这也没他什么事了,就回去睡觉吧。 等他转过身时,发现瓦猫果然又变成了张大嘴的模样,依然一动不动地装死。 舟向月伸手把瓦猫从地上拿起来,没想到这么一拿才发现,瓦猫的脚趾头深深抠进地板上的泥涂层,生生把地板抠出两个梅花形的洞来。 “……咦?” 舟向月看看地板上的梅花洞,又拿起瓦猫看看它爪子上的泥,“这是你尴尬抠出来的洞吗?” 他心想,这只瓦猫该不会是个社恐吧。 就在这时,他手里的瓦猫忽然一动,舟向月一个没拿稳,手心的铜钱就掉了出来。 铜钱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一圈,“啪”地落地了。 凶。 舟向月瞪大眼睛看了那铜钱良久,才反应过来—— 不是吧。 小朋友们都平安,反而是有位厉害的大朋友好像有点麻烦喽。 不过没事。 舟向月吹了声口哨。 正好他今晚有空,而且心情不错。 徒儿乖,为师这就来救你。 第113章 冷暖(1更) 舟向月从自己的房间出去,看见围屋天井漏下来的一片漆黑的椭圆形夜空,宛如倒过来深不见底的寒潭。 夜空下,围屋里的一个个房间像是泥墙上的一块块补丁,房门两侧的蜡烛亮起幽幽的暗红色火光,在幽寂的夜里闪闪烁烁。 所有的房间都房门紧闭,唯独正对面的那一间门开了一条缝。 那间就是郁归尘的房间。 舟向月像只黑夜里的老鼠似的,偷偷沿着围屋的环形走廊溜到对面。 他悄悄从门缝挤进郁归尘的房间时,心里忽然莫名有点怪怪的—— 咦,他就这么半夜偷偷钻进人家房间吗? 不对,他有什么好心虚的。他半夜进郁耳朵的房间不是再正常不过。 没想到刚钻进漆黑一片的屋里,一股风声忽然从背后袭来。 第164节 舟向月反应过来时已经躲闪不及,被一股大力猛地摁到了门背后,双臂被一只手反剪到背后,动弹不得。 他“啊”了一声,其实倒不是因为痛,而是下意识觉得这时候应该叫一声。 身后人的动作果然停了,拧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也稍微松了一点。 舟向月试探着挣扎了一下,结果又被摁紧了一点。 “别动。”郁归尘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充满冷漠的威胁意味。 舟向月:“……” 居然卜出个凶,凶他个大头鬼。郁耳朵这哪里有事了?他还能把别人摁在门上,可怕得很! 不过他马上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虽然郁归尘在制服他的同时刻意与他保持了距离,但他还是感觉到了身后人压抑的鼻息中惊人的热度。 不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但郁归尘的的确确是动用了灵力,如今体温升高到不正常的程度。看来刚才这里已经有过一场混乱了。 舟向月若有所思,这个魇境貌似还真有些古怪,居然能把郁归尘也搞得有点狼狈。 郁归尘冷酷地低声道:“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舟向月贴在门背上:“大佬大佬,我走错了。我有个指灵匣,刚才指着这里,你门又没关,我还以为没人呢,就想着进来找找境灵来着……” 郁归尘听了他的话不为所动,“你的指灵匣呢?” 舟向月:“被马见山抢走了。” 他试探着扭过头,见郁归尘没有制止,便顺势又扭转了点身体,赔笑道:“大佬你看,我也没带武器,对吧?我真没想干什么。再说就算我想干点什么,我也不是你的对手啊……” 郁归尘忽然又摁住他:“别动。” 舟向月:“……” 郁归尘低声道:“鬼童来了。他现在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鬼童?一二三木头人? 舟向月好像明白了。 敢情刚才郁耳朵是被挑中陪玩了。 对他这样无趣的人来说,这可真是倒霉啊。 舟向月揣摩着,他想必是不愿意陪玩的,甚至宁愿多消耗一点灵力也不配合,结果随后才发现在这个魇境里,消耗灵力可谓是个无底洞,甚至让他出现了一点反噬的迹象。 自己大概就是那时卜出了个“凶”。 就在这时,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屋里深处传来,像是小孩的赤脚踩在地上。 舟向月心中一喜。自己废话连篇地拖延了这半天,总算来了! 果然,下一刻,一只小手拽住了郁归尘的衣角。 一声清脆的童声响彻整个房间——“爸爸!” 郁归尘猛地一震,险些一个趔趄。 居然还不止一个。 好几张小嘴在叭叭:“爸爸!” “爸爸爸爸!” 郁归尘在这一声声的“爸爸”之中越来越僵硬,舟向月也感觉到他的温度在继续升高,热得快烫人了。 舟向月庆幸自己背对着郁归尘,因为他快要笑死了。 他未雨绸缪,之前就叮嘱了洛平安,万一自己在那个用火的大佬那里吃了亏被困住了,就让他来救自己,冲大佬喊爸爸把他吓死。 没想到洛平安这么机灵,居然还能发动鬼童一起来喊爸爸! 听见这360°环绕立体音仿佛满屋子的小娃娃一起冲郁耳朵喊爸爸,可真是震撼。 舟向月不无遗憾地想,可惜这一幕没法记录下来,不然拿去卖给玄学界各路花边小报,说不定都足够还无灵狱的债了。 题目他都想好了:《惊!第一大佬竟隐婚多年,子孙满堂!》 这时,他感觉身后的人动了动,似乎在这种魔音贯耳的折磨中终于忍无可忍,准备同归于尽—— 舟向月瞅准时机,像只敏捷的猫一样伸手一把抓住郁归尘——“大佬大佬,你忍忍!别动!” 就在他嘴角止不住上扬时,鬼童忽然迟疑了一下,仿佛在思考什么。 下一刻,他好像想通了。 小鬼童仰起头,脆生生地冲舟向月喊道:“——妈妈!” 舟向月差点闪了舌头:“……???” 不是,喊爸爸就喊爸爸,谁让你们举一反三了?! *** 胡喜乐觉得小火炉上的甜米酒挺好喝,睡前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半夜,他被尿憋醒,睡眼惺忪地去上厕所。 他迷迷糊糊看见墙上贴着幅人像画,人长得好看,还怪有情调的。 不过屋子里黑乎乎一团,而且胡喜乐也没啥欣赏的心思,东倒西歪地上完厕所就又回了屋里,头一挨枕头就又睡着了。 睡着睡着,迷迷糊糊似乎还听到什么嘈杂的声音,吵人。 胡喜乐用被子一蒙头,接着睡。 他这边睡得呼呼的,弹幕里已经笑成了一团。 【哈哈哈哈哈救命,这谁啊,心真的够大】 【那些鬼看起来都好无能狂怒啊——你看我啊?你看看我啊?!你是不是瞎啊!!!】 【太弱小了,没有力量.jpg】 【羡慕极了,我也想要拥有他的睡眠质量】 胡喜乐后半夜一觉睡到大天亮。 等到他被舟向月叫醒起来吃早饭时,便跟他说自己的屋子蛮好看的,屋里还挂了画儿。 舟向月顶着一双有点青的黑眼圈,闻言瞅了他屋里一眼:“哪有画?明明只有个镜子啊。你是看见镜子里的鬼了吧。它没跟你打招呼?” “啊?”胡喜乐迷茫,“不是,不是圆形的。是那种方形的画框。我记得,那画儿里的人还挺好看的。” 舟向月又看了看,走到他屋子的窗前,指了指窗子——“你是说这?” 只见方方正正的窗户玻璃上,密密麻麻地印满了血手印。 就像有人趴在窗外看他,又冒着外面天寒地冻的大雪拍了一夜的窗户,手都拍烂了。 舟向月想到这一点,竟然有点同情窗外的鬼,忙活一晚上估计啥都没捞着。 “算了,”他摆摆手,“反正你也没啥事。先去吃饭吧。” 永昌围里待客的伙食不错,早饭是肉燕。 清汤里飘着绿油油的葱花和肉粉色的肉燕,形如燕式馄饨的肉燕皮薄如纸,细润爽口,配上热乎乎的汤吃着很是熨帖。 洛平安用筷子戳肉燕,玩得不亦乐乎。 吃着吃着,胡喜乐想起什么,咽下一只肉燕对舟向月说:“对了老大,我想起来,昨晚我睡前开门看了一眼,好像看到了一只猫头鹰精。” 舟向月:“哦?你怎么知道那是猫头鹰精?” 胡喜乐:“当时那个人在走廊对面背对着我,但是我看着他的时候,他突然就把头转了180度,回头来看我!” 舟向月恍然大悟,“哦。那看来还真是猫头鹰精。” 胡喜乐小时候第一次看见180度回头的断头鬼被吓到了,舟向月就跟他说,那是猫头鹰精,不过不能吃。 胡喜乐最喜欢吃小猫头鹰。捕食者总不能怕自己的食物吧。 “嗯,”胡喜乐点头,“然后我就感觉有点饿了。但是你说过遇见猫头鹰精的话让我把狐狸尾巴藏好,不能在这里随随便便现出原形,所以我就把口水咽回去了,把门关上。” 舟向月往他碗里夹了一只肉燕:“憨憨你真棒!” 【???你们认真的吗?!】 【喂,你们还记得这是一个灵异魇境吗?】 【境主:请尊重一下我】 【耐心耐心,这才第一晚而已,是最平安的一晚了。之后的每一晚都会比前一晚更危险,鬼童也会随着怨气上升翻脸不认人的,等着看吧~】 第114章 冷暖(2更) 翠微山的几人第二天一早起来,吃早饭时先确认了昨晚的情况。 除了郁归尘遇到点事之外,另外几人运气都不错,一夜无事。 听围屋里的居民说仙童要到下午才接受拜见,上午正好空出来,可以让他们交换一下信息,再四处找一找祝凉。 舟向月来找他们时,他们便正要讨论。 他首先和楚千酩打了个招呼:“小楚同学?你小叔怎么样啦?” 楚千酩赶紧回礼:“他挺好的,就是……有点担心前辈你,说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的话,可以随时找他帮忙。” “真的?”舟向月笑了,“我可记住他这句话了。” 楚千酩忽然后脖颈一凉,莫名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其实付一笑就是听说了“无名氏”被千面城悬赏的事,懊悔地说自己当时应该给他留个联系方式,万一他遇到麻烦方便找自己帮忙。 舟向月接着笑眯眯道:“大家都想破境,不如一起交换下信息,讨论讨论?” 他一边说,一边还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郁归尘,“昨晚和鬼童周旋,多亏玄琊君帮忙,我还没道谢呢。” 他们硬着头皮陪鬼童玩了小半宿,舟向月逗郁耳朵逗得很开心,大佬算是按捺着脾气,全凭良好修养才没对他翻脸。 另外几人都看向郁归尘,只见他抿紧了唇,淡淡道:“我并未帮忙。谢你才是。” 第165节 他一脸冷淡,甚至避开了少年的目光,仿佛有意要与这个吊儿郎当没正形的家伙划清界限——但乔青云见他这样子,便知道算是同意合作了。 舟向月首先展现诚意,指了指洛平安:“我家小弟昨天跟鬼童玩得很开心,知道了鬼童名叫阿元。阿元说,让我们进祠堂看看。” “鬼童阿元?” 乔青云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曾家在祠堂里供奉仙童,可这永昌围晚上却又有一个鬼童。仙童我们还没见到真面目,不过郁师兄和无……兄你已经见过了。” 她看了一眼另外几人,“说起来,我们来这里,其实……是为了一对双胞胎的事。这两个联想起来,是不是有可能,仙童和鬼童也是一对双胞胎?” 她见祝雪拥和郁归尘都轻轻点头,似乎有赞同之意,放心了许多,又问祝清:“小清,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祝清是个坚强的女孩,一开始得知弟弟可能出事时有些难以接受,但经过这两天之后,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我没有感觉到什么,今早二楼的房间我都偷偷看过了,也没有找到祝凉的痕迹。” 她微微叹气,“其实昨晚我想了,祝凉那么聪明,他如果是被什么东西困在哪里,应该会想办法求救,至少也会尽量留下一点痕迹。” 乔青云说:“今天我们把围屋里面四处都找找吧。” 祝清垂下眼,“能找到是最好,我就怕……” 几人都看她。 祝清犹豫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就怕他是受到了迷惑,或是受到了什么威胁,主动藏了起来。毕竟,前几天他看起来还正常的时候,似乎是自己来到了这里……要是我那时候早点发现他的异样就好了……” 楚千酩慌忙要安慰她,却见她坚决地摇摇头,“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不说了。我就是担心,如果他是自己有意要避开我们,那就很难找了。这里是魇境,已经升级成了境灾,本身就很危险,而且还有个这么厉害的阵法,连累几位前辈都受到很大影响。如果真有什么事,实在不行……不要太勉强。” 几人沉默了一瞬。 祝雪拥忽然冷冷开口:“小清,你和小凉这么多年都是我的孩子,你们在想什么,我清清楚楚。你不要想着自己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祝清被点破了心中所想,抿紧唇低下了头。 乔青云也揉揉她的脸蛋:“有我们几个大人在,轮不到你一个孩子去冒险。你优先保护好自己,有什么发现或感应,赶紧告诉我们就好。大佬在呢,不会有事的,放心好了。” 舟向月笑着插话:“好不容易有个不闹鬼的白天,咱别浪费时间了?有什么想法,不如赶紧都说说。” 楚千酩也觉得这气氛沉重得让他无法敷吸,赶紧开口:“我有个想法。仙童在白天接受拜见,鬼童在晚上出没。是不是在这个围屋里,仙童掌管白天,鬼童控制黑夜?” 舟向月也点点头:“有可能。仙童受到众人的尊敬礼拜,鬼童却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恶鬼。这么看来,鬼童肯定会嫉妒仙童吧。” “而且我们还不知道两人是怎么成为仙童和鬼童的,仙童暂且不说,成为鬼童肯定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 他摩挲着洛平安的脑袋顶,慢慢说:“一个嫉妒的小鬼……如果怨气缠身,会做出什么?” 众人都能想到大概会是什么答案。 其实这里既然形成了魇境,就必然是魇极为深浓聚集之地。不知道这魇是鬼童的,是仙童的,亦或是那些惨死在这围里的曾家子孙的…… 乔青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们已经打听到的背景故事里,好像还有一个人至今没出场。” 众人也都想了起来。 那个人,就是丧魔不知愁。 据说曾家是得罪了他之后,才从钟鸣鼎食之家突然败落,再到子孙凋零。 虽然只是个没头没尾的传言,但毕竟空穴来风,他如果在这个魇境里毫无存在,那倒是奇怪了。 或许也能搜到什么线索。 目前能讨论出来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舟向月想了想:“这样,反正鬼童给的那个提示是给我这边的,等下午仙童出现了,我就去试试——先不用你们帮忙,我找无赦道那两位。” 郁归尘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乔青云问道:“你怎么找他们?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他们名声可不大好,名次……也在你之前,还是谨慎一点。” 舟向月笑起来:“知道知道。这不是又想找线索,又不想冒太大风险嘛。你们到时候就在不远处看着,如果实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一切顺利,就过来一起,万一有危险,我也有退路。” 乔青云看看祝雪拥和郁归尘,同意了:“那你小心。” 舟向月站起身,对着郁归尘笑了笑:“大佬,合作愉快?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还要仰赖大佬来救我了。” 郁归尘颔首:“不敢。” 这边既然商定,他们便分头去搜查围屋四处了。 翠微山的几人在忙着找祝凉的时候,舟向月则大摇大摆地去找了马见山和马登山。 刚开始见了他,那两人还在装傻:“你是?” 舟向月笑得神秘兮兮:“二位大师,不必装傻了。你们想不想发笔财?” 马见山听他话里有话,谨慎地问道:“怎么?” 舟向月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小无,千面城主的私生子。” 坐在前面不远处被他勒令不要跟过来的胡喜乐听了这话,差点一个趔趄从椅子上掉下去——不是,老大,你真对私生子这个身份接受这么良好啊?! 但他谨遵老大的指示,哪怕再惊诧,也没有回头。马见山父子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 他心酸地裹紧了身上的小皮袄,心想怪不得老大不是狐狸精,却比是狐狸精的他还更快学会迷惑人的狐狸法术……呜,人家这叫能屈能伸。 马见山听了舟向月的自我介绍,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的意思是——” 舟向月揽住他的肩膀:“叔啊,你听说了吧?那可是十万魇币啊!城主真是钱多了烧手。我呢跟你一起去千面城,拿了钱,你我四六分,怎么样?” 马见山装作随口问道:“千面城主那是大人物,我们可惹不起。你怎么不找翠微山的人?” 舟向月笑着摇摇头:“不瞒你说,叔,刚才我真去找了。唉,真是一言难尽,他们竟然不想发这笔财,说他们来这里有其他目的,也并不想掺和别人家事。不过他们倒是好心,说如果我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他们帮忙。” 马见山心想,善良而愚蠢……这倒确实是翠微山的作风。 他精明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几眼,只见面前这少年笑得眉眼弯弯,一双柔和的桃花眼黑是黑、白是白,清澈见底,一看就是没经历过什么世事险恶的单纯少年。 马见山心里盘算着,四六分……反正到时候钱肯定是给他的,那之后给这傻子多少钱,还不是他说了算。 他笑起来,和少年握了握手:“成交!在这魇境里,你要是遇见什么麻烦,也可以找叔。” “好嘞!谢谢叔!” 舟向月笑嘻嘻道,“还真有一件事。” 他三言两语,把自己下午打算闯祠堂的事说了。 马见山父子商量了一下,觉得这倒是个值得冒的险。 毕竟,已经一天一夜过去,还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境灵碎片。他们几乎已经把围屋四处都转过了,唯一还没进去的地方,就是一直大门禁闭的祠堂——那里只有在下午仙童接受拜见时才会打开。 而且,在小吴介绍的计划里,主要的风险还是在他自己身上,万一真有问题,他们至少还能逃掉。 几人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下午闯祠堂的计划。 结束之后,舟向月就高高兴兴去找胡喜乐和洛平安吃午饭了。 虽然他并不怕马见山这对父子,但这个魇境确实来的古怪,他也不想有额外的小跳蚤横生枝节。 那两人看着他的热切而贪婪的目光实在是太明显,倒不如先给他们一颗定心丸吃吃,免得他们背后给他找麻烦,而且还能白赚两个不错的免费劳动力。 现在,有翠微山的人翻找线索,有无赦道的人替他准备下午要用到的道具,他自己倒是悠闲自在,这倒是成了他重生以来进得最轻松的一个魇境。 时间一晃就到了下午。 祠堂的朱红大门被巫师缓缓打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一股燃烧药草的淡淡烟香味从祠堂中传出来,围屋的人们再次聚集在祠堂外,排队等待拜见仙童。 巫师缓声道:“仙童已在祠堂中就坐,请欲拜见者……”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着“救命!救命!”硬生生从人群中挤开一条路,向祠堂挤过去。 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个少年一路狂奔,那少年的胳膊上皮开肉绽,硬生生扭曲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角度,一晃而过时只觉得一片鲜血淋漓,似乎能看见白生生的骨茬,鲜血一路淅淅沥沥地滴在路上,吓得周围人都下意识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那少年嘴上哭天喊地地惨叫着,听的人浑身一哆嗦,腿上倒是跑得一点也不慢。 几人就那样向祠堂冲去,即将冲进去的时候,却突然被两边的巫师拦住了。他们一连向前走了几步,连声道:“慢,拜见仙童须得等待……” 谁知,忽然不知从人群中哪里伸出来几条腿,在一片混乱中正正把两个巫师给绊了一跤。 他们一个趔趄,那三人和另外几个人影竟就这么挤进了祠堂门口的草珠帘。 舟向月只听耳边哗啦啦一阵清脆珠响,接着眼前豁然开朗。 他看见窄小的祠堂里竟然还挂着帷幔,只能透过层层叠叠的帷幔隐约看见里面一个不高的人影,但完全看不清样貌。 接着,他只觉脚下一滑,竟没能站稳,哧溜就滑跌在祠堂地面上。 那一刻,摔到地面的皮肤感觉到一片光滑冰凉,他下意识低头,甚至看到了自己的脸。 ——这祠堂的地面上,居然是一面巨大的圆形镜子。 无比圆满,正正地位于整个围屋的圆心。 “叮!恭喜你发现境灵碎片1/4 【不知愁的礼物】!” 第115章 冷暖(3更) 舟向月眼前一花,视野恢复时,已换成了全新的景象。 亮堂堂的“永昌围”匾额高高地立在面前的拱门上,他站在围屋的门外不远处,只见四周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商铺、摊贩和来来往往的行人,一片商旅繁忙的景象。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老弟!” 他一回头,发现竟然是乔青云,还是她本人的样貌。 舟向月也看了看自己——自己也和“原本的”马甲样貌一样。 乔青云说:“这里应该是个幻境,我刚才试了,我们碰不到这里的人,他们也看不见我们。我们几个冲进祠堂里的人应该都进来了,不过没看到他们在哪里,就看见你了。”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就见永昌围的门口有个人被推搡了出来:“去去去,我们永昌围不给乞丐借宿!” 被推搡的那人没注意绊倒在门槛上,狼狈地摔了一跤。 他披着一件长长的白色罩衫,风尘仆仆的样子显得有些脏兮兮的,头上还戴了顶白色帷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其实远远算不上乞丐那么磕碜,但确实看起来身无长物,一看就没钱,和永昌围那富丽堂皇的模样一笔,的确显得格格不入。 舟向月看不见他的脸,但他倒像是不是很生气的样子,也没说什么,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转身准备走。 舟向月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预感——这个人恐怕就是不知愁。 他没对乔青云说什么,只是在她伸长脖子左顾右盼找别人的时候,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白衣人的身影。 第166节 白衣人慢悠悠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旁边就是一家小酒馆,透过临街大大的窗台,可以看见不少人在喝酒划拳,热热闹闹的一个个都大嗓门。 一个格外大嗓门的壮汉“咣”一声把酒杯砸在桌上,“你们听说了吗?那个新出现的门派,叫什么‘千面城’的,古古怪怪一个名字——听说那个当家的不过十五六岁,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舟向月看见,这白衣人脚步顿住了,转头伸长脖子从栅栏旁往那临街的小酒馆里看,倒像是有些好奇的样子。 舟向月立马预感要吃到瓜了,连忙回身去拉乔青云:“乔姐,你快看!” 那个大嗓门的人还在说:“明明烂人一个,倒是喜欢模仿人家富贵公子,和几百年前翠微山那个尘寄雪一样,都喜欢穿一身白!” “嚯,模仿不知雪啊?他也配。” “啧啧啧,他也等着别人给他写诗吗?明明一个是少年英杰,一个是人间败类。咱兄弟就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肯定不会有人给咱写诗,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 “这不是那些酸文人说的那什么,画老虎长得像狗,哈哈哈哈哈!哪个兄弟撒泡尿滋醒他。” 舟向月有些好奇,低声问乔青云:“怎么,尘寄雪有个称号是‘不知雪’吗?” 乔青云一听就笑了:“其实也不是他自己起的,是个误打误撞的笑话。你知道‘蝉不知雪’吧?本来用来讽刺人见识短浅的。” “当时尘师兄名气刚刚在玄学界打响的时候,有个眼高于顶的酸诗人,最开始很不屑地说什么尘寄雪?没听说过!还有好事者把这事传到尘师兄耳朵里了,他正好也没个出去游历的称号,听了就说,不如他就叫‘不知雪’好了。” “结果后来呢,那个诗人正好见了他在凌云塔尖上醉酒舞剑的那一回,结果一下就惊艳地写了两句诗,‘见君素衣尘不染,浑忘世间白雪轻’。这个不知雪的称号传来传去,也就这么真成了尘师兄的称号。” 原来如此!舟向月的疑问得到了解答,两人继续专心吃瓜。 那个一开始说起这话题的壮汉喝了口酒,又把酒杯放下了,神秘兮兮道:“不过,我倒是听说,那是个小白脸嘞。据说那脸啊,长得比娘们都好看。还有,据说连头发都是银白色的!又白又软……” 众人心领神会,“哦哦哦”地起哄起来:“大哥见多识广啊!这都知道!” “小白脸?那就说得通了。说不定是攀上了什么厉害的老妖婆,靠着阴阳双修给自己采阴补阳呢,哈哈哈哈!” “你确定是采阴补阳?说不定是谁采谁呢,哈哈哈哈……” “改天见到了,把他弄来给咱哥们爽一爽,搞不好比娘们还带感。喝!” 乔青云翻了个白眼:“就只剩裤/裆里那点事了,狗改不了吃屎。” 就在这时,舟向月感到眼前白色身影轻盈地一闪而过,只见刚才还慢悠悠的白衣人一个错身,身上那件脏兮兮的白色罩衫就这样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被随意甩在身后,同时被抛下的还有那个长长的白色帷帽。 舟向月眼前一花,仿佛看见一阵白色的风掠过。 刹那之后,酒馆里响起了杀猪似的惨叫。 现场惨不忍睹,舟向月和乔青云扒在窗台上看得兴致勃勃。 不过片刻,混乱就已经结束了。 只见那白衣人脱了长长的罩衫和帷帽,便成了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此刻正懒洋洋地坐在被掀翻的桌子上,翘着二郎腿,笑嘻嘻地低头看地上好几个遍体鳞伤的魁梧壮汉痛哭流涕地给他磕头。 少年披散及腰的长发果然是清冷透亮的银白色,身上是件有点苗疆风格的轻便对襟白衣,胸前挂着一只镂空的银白骰子,里面有几粒叮铃铃的黑色铃铛,从头到脚还叮了当啷地挂着不少细碎的配饰。 原本雪白的衣服,此时已经被血染红了大半。 不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那不再被帷帽遮盖的脸。 舟向月曾在万魔窟待过,妖魔与人不同,道行越深就越美貌,美貌无极限,所以他也算是阅遍美人了。 可尽管是这样,在看到那少年的第一眼,他甚至有点恍惚—— 老天,这真的是人能拥有的美貌吗。 肌肤胜雪,眉眼昳丽毫无瑕疵,不知愁确实如传闻所说,美得雌雄莫辨,几乎不真实。 白衣美人一手慵懒地托着腮,脚下踩着连连惨叫的大汉,微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穿白色吗?” 大汉龇牙咧嘴:“不知道……不知道!大爷,大爷饶命……” 美人慢条斯理道:“因为啊,白色特别干净,特别容易被血染红。穿着被血染红的衣服呢,大家就都会很怕你。我喜欢别人怕我——你喜欢吗?” “我……我……”大汉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话,在美人不知踩着哪里碾了碾之后顿时迸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大爷您喜欢就好!大爷饶命……” 美人没理他,自顾自地又踩了好一会儿,直把脚底下那人踩得嗓子都喊哑了,才松开脚,若有所思说:“不过确实,我好像还缺一个‘不知雪’那样拉风的名字呢。让我想想……” 他那双昳丽无比的眼眸忽然亮起来:“不如,就叫不知愁好了!” 底下人都瑟瑟发抖呢,一听这祖宗似乎有点高兴,那自然是赶紧捧着:“不错不错!好听!” 在一堆恭维声中,少年不知愁一脸得意,就这么把自己之后传遍玄学界的名字定下来了。 乔青云若有所思:“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不知愁成名前的时候。他后来十六岁时偷走了翠微山的邪神法器,结果一战成名,挤进了凶邪榜里。因为总是穿白衣,就被叫做丧魔。” 她想了想,“但是这里不是永昌围的幻境吗?总该跟这里有关吧。所以,我理解,是不知愁曾经想在永昌围借宿被赶了出来,所以对曾家怀恨在心,就来报复?” “不过我听见那个境灵碎片说的是‘不知愁的礼物’。他是给曾家送了个礼物?” 她话音未落,两人身旁熙熙攘攘的场景忽然变了。 寒风呼啸,雪花飘落。 原本热闹的集市不复存在,土路上铺满了衰败的落叶,积了薄薄一层细雪。 不过永昌围门口却很热闹,噼里啪啦地放着鞭炮,大家似乎都喜气洋洋的。 舟向月和乔青云走了过去,想要看得更清楚点。 只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拉着不知愁的手,脸上的笑容不只是亲切,简直近乎于谄媚了:“城主大人大驾光临,我曾家真是蓬荜生辉啊……能与千面城这样的顶尖门派合作,是我们曾家祖坟冒青烟啦!” 不知愁神色淡淡,笑得漫不经心:“您客气。” 那看起来像是曾家族长的老者恭恭敬敬扶着不知愁的手将他迎进了围屋里,一边走还一边低声下气道:“城主大人有大量,能不计前嫌,原谅我曾家不懂事的后辈当年冒犯,实在是让曾某感激涕零。我在此以曾家全族人性命为誓,一定追随城主大人,为您鞍前马后!” 为招待贵客,族长带着不不知愁简单参观了整个祖宅,一大堆人跟在后面。 舟向月和乔青云也挤在人群里面,听旁边一个人低声道:“没想到那个丧魔竟这么年轻。” “是啊,谁能想到,他居然这么厉害……没看不过几年的时间,家里出了多少事,人心惶惶啊。” “看着老族长那么大岁数了还要向这么一个孙子辈的恶人低声下气,真是好不甘心啊。” “嘘!你不要命了!别说了,族长还不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族,唉……” 看来,曾家是在连续倒了几年霉之后发现自己真的得罪了不得了的人,于是不得不把不知愁请来,想要冰释前嫌。 此时,老族长已经带不知愁参观完了一圈围屋,将他请到了围屋正中央的祠堂里。 不知愁毫不推辞地在主宾座上坐下了,环顾一圈后忽然微笑起来:“蒙曾老邀请,我身为晚辈,也不能空手而来。” 老族长慌忙道:“没有没有,您……” 不知愁继续说:“我刚才看这永昌围里一切都成整体,每个屋子里都有个圆镜,风格统一,感觉很震撼。” “我正好有一面圆形宝镜,是上古明镜,正好适宜放在围屋中央,能够聚招财凝聚好运,保您曾家一飞冲天,安享荣华富贵。” “这面宝镜,我便送给曾家吧。过去的事,从此一笔勾销。” 听到这话时,舟向月和乔青云两人正好走进祠堂,踏上了那个他们进入幻境前碰到的那面圆镜的位置。 一时天旋地转,他们于转瞬间离开了幻境。 虽然幻境到此为止,但后面的事,乔青云想起来了——其实她当时就知道这件事,但因为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她此前一直没有想起来。 曾家收下不知愁赠送的那面宝镜后,就将它安放在了祠堂中央。 此后一年内,曾家果然如不知愁所说一飞冲天、富贵无边,成为闽南无出其右的钟鸣鼎食之家。 第二年,曾家人突然发现,他们的孩子都开始在十八岁之前夭折。 第三年,围屋里开始莫名其妙地接连死人,每一个都是死于非命,死状惨烈。 乔青云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到那时候,不知愁已经被付一笑逮捕带回了翠微山,被关押在凌云塔由玄学界最高权威凌云台审判后被处以极刑。 当时的曾家人急得团团转,去千面城找他求助时,才听说千面城变故,不知愁已经不再是千面城主,而是关押在凌云塔即将被处刑的犯人。 他们没办法,最后直接找到了翠微山,请求见不知愁一面,说求他帮忙。 不知愁既然已是犯人,当然不可能单独见面。 那时原本的掌刑者郁归尘闭关,付一笑代管凌云塔。 翠微山规定严明,掌刑者不能单独陪同见面,因此当时就是乔青云和付一笑一起担任陪同的。 乔青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幕。 凌云塔里,奄奄一息的不知愁听说了曾家人的来意之后,忽然大笑起来。 他笑得那么厉害,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最好笑的事情,到最后甚至吐出了一口血。 因为双手都被束缚着,他无法擦掉自己嘴角的血迹。 最终,他只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勾起一个无比恶毒的微笑—— “你们,都是活该。” 第116章 冷暖 从幻境里醒来,舟向月惊讶地发现天居然已经快要黑了。 他靠坐在围屋天井里边缘的椅子上,一睁眼就听见胡喜乐的声音:“老大你醒啦?” 胡喜乐别的没有,但是耐心管够。他就这么老老实实地盯着舟向月发呆了好几个小时,所以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舟向月醒来后环顾四周,发现翠微山的几人都在,乔青云也是刚醒。 几人对了下信息,才弄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 原来他们几人突破巫师的阻拦冲进祠堂时,只有最前面的舟向月、马登山和乔青云进入了幻境,原地晕倒。在巫师的质问下,其他人找借口搪塞过去,把晕倒的几个人搬了出来,静等他们醒来。 “那马见山他们俩呢?”乔青云问道。 这里只有两拨人,不见那对父子。 “马见山带他儿子回去了,”楚千酩说,“说不想在外面待。但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们。” 舟向月笑了:“他是把境灵碎片拿走了吧。” 几人恍然,确实,他们都没有见到境灵碎片的踪影,之前还想过是不是要从幻境里出来的人才会获得来着。 胡喜乐摸了摸脑壳,“那,我们是不是要去找他们要回来?” 舟向月:“没事,给他们吧。我之前就是拿境灵碎片跟他们交换合作的,他们当然是无利不起早。” 第167节 胡喜乐还有些不甘心:“他们也没做什么啊……” 舟向月对他使了个眼色:你还不信你家老大?外人在呢,有些话不太好说,免得他们把我们当坏人。 胡喜乐虽然并没有领会舟向月的意思,但他知道老大每次做这个眼色都是让他闭嘴,于是他讷讷闭嘴了。 几人又交流了一下幻境内外的信息,乔青云把她知道的一些往事也说了出来。 “听起来不知愁好像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那他死前也没说这个围屋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舟向月咋舌道,“嘴够严的啊。” 乔青云说:“至少在凌云塔见曾家人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不过他死前最后一个见他的人应该是付师兄……他有没有跟他说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记得那段时间付师兄看起来心情就很低落。” 好吧,这条路看来是追溯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还得靠他们自己在魇境里探索。 “……所以,永昌围里后来的这些事情,应该和不知愁送的这面镜子有关系。”舟向月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围屋里所有的卧室都有镜子?而且都是一模一样的圆形镜子。” 几人点头。 舟向月:“那些镜子或许有古怪。眼看天又要黑了,昨晚平安无事,今晚可能要小心镜子。” 众人纷纷赞同,“或许应该把镜子遮起来?本来镜子正对着床就不好。” 郁归尘忽然说:“进入魇境的时候,给出的信息之一,是‘我们’心中有所求,希望求得仙童一见,让我们得偿所愿。” 几人一下子被提醒了:“对啊……” 舟向月道:“这么说或许是暗示,有可能镜子带来的危险并不仅仅是有鬼这么简单,甚至会迷惑人的心智。” 乔青云接话:“比如,告诉你能实现你的愿望?大家的愿望是什么啊,提前想一想,或许可以避免被迷惑。” 众人沉思片刻,神态各异。 舟向月专门留意了一下郁归尘,发现他神色淡然,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也是,这种人哪会有什么虚无缥缈的愿望,他只靠自己。 祝雪拥神色凝重地开口:“今天围屋点燃的药草比昨天浓一些。这种药原本是有镇静镇痛和抗焦虑的功效,但使用浓度高,可能会麻痹神经,干扰思考,让人警觉性下降,或者是容易不深入思考冲动行动。我刚才去找过围屋的人了,但他们都不知道药草在哪里燃烧,恐怕……要靠各位自己小心了。” 天最终黑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马见山坐在床上,又不放心地把那面微缩的圆形小铜镜拿出来看了看,再次确认这是境灵碎片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把它又放了回去。 刚才儿子马登山从幻境里出来,问起境灵碎片的事,他便跟儿子说境灵碎片被无名氏那几人拿走了。 马登山有些生气他们不守承诺,马见山还安慰他,说那个私生子不过蹦跶一时,当务之急是先稳住他,把他送去千面城换了钱再说。 虽然对方实力不如他们父子,但毕竟是千面城主的私生子,而且看起来和翠微山也搭上了线(马见山对此十分震惊),最重要的是活着才能换钱,所以就是财神爷。 马见山叮嘱儿子沉住气,不要跟财神爷哪壶不开提哪壶,稳住他为上。 马登山相信了,于是马见山就顺理成章地藏起了自己在祠堂混乱时拿走的境灵碎片。 他进魇境多年,当然还是有几下压箱底的手艺的。 至于为什么要瞒着儿子……其实马见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者说,他没有细想。 或许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因为他又不止这么一个儿子,现在还在魇境里,境灵碎片自然应该是他这个做爹的拿着。等出了魇境再给他不迟。 马见山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时间,是时候睡觉了。 昨晚他一直警惕会有什么脏东西出现,一晚上都没有怎么合眼,到现在已经十分困倦了。毕竟上了年纪。 昨晚没事,今天应该也没有太大问题。谨慎起见,他还是检查了一圈房间四周自己布置好的符咒,确认一切没问题之后,才放心地睡了。 这一觉,马见山做了个梦。 他梦见了死去多年的前妻。 然后发现,她把他给绿了,马登山其实不是他的儿子。 梦里,妻子搂着另一个男人的腰,脸上的笑容那么刺眼,气得他心头血气翻涌,醒来时还觉得气愤难忍,恨不得回到梦里去拿把刀把那对狗男女一起砍了。 等马见山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还是半夜。 那个梦的记忆无比清晰,他忍不住顺着自己醒来前的思路努力回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头仿佛有一股无名火起—— 那么多年,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其实马登山真的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 马见山自己有别的情人和儿子,那个孩子和他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坐在床头沉思时,余光忽然看到床对面的镜子里什么东西一动。 他一抬头,正好看见镜子里床头上方一块突出的砖头突然碎裂,直直地冲他的头掉了下来! 马见山慌忙起身躲避,可闪到一边回头才发现,上方那块砖明明还在那里,并没有裂开。 他不由得心生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他谨慎地凑近一点去看,发现那块突出的砖上有一条明显的裂缝,突出的部分已经摇摇欲坠。 马见山皱起眉头,又去看镜子里。 镜子里照出来的砖头,依然是已经碎裂后的样子。 他陷入了沉思——镜子里外的景象,竟然不一样。 就在这时,镜子里的画面远处,可以看到围屋对面的一排数点暗红烛光忽然依次闪了闪,就像是有人从走廊上经过,依次挡住了那些房间门口的蜡烛。 他转头向外看去,却发现那些房间门前的蜡烛还稳稳地燃烧着,并没有什么人影。 马见山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这是……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他床头那块出现裂痕的砖突然裂开,滚落到了地上。 整个过程,和他刚才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马见山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个镜子里的时间,似乎比现实中的时间更早,也就是可以短暂地预见未来。 他立刻去看自己的手表,估算了一下,镜子里的时间大约比现实中快三分钟。 马见山立刻意识到,自己可以利用这面镜子预知危险。 他立刻起身,从各个角度去看镜子,把整个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 结果很是满意——所有的符咒都在,一切摆设都和现在一样,说明无事发生。 马见山坐在镜子前,继续观察了一会儿。镜子里和镜子外的景象一模一样。 于是,他坐在床头,又忍不住开始想自己儿子的事。 不行,出去之后,一定要和马登山做个亲子鉴定。 如果马登山真的不是他的种……他恶狠狠地想,那个臭婊子,居然让他养了这么多年的便宜儿子!不亏他当年在魇境里把她给…… 就在这时,一直毫无变化的镜子里,突然溅上了一片鲜血! 马见山吓得“操”一声站起来,定睛一看才发现鲜血是镜子里的,不是外面的。 他立刻明白过来,应该是自己坐的位置视野限制,没看到镜子里溅出鲜血的那个地方。 他迅速移动起来找好角度,在看到镜中那一幕时顿时目眦尽裂—— 只见镜子里照出了床边的地板,一具尸体躺在地板上,鲜血从脖颈喷涌而出,另一个人则跨坐在尸体身上,手从尸体的脖颈处离开,被溅得满身满手鲜血。 坐着的那个人是马登山,而地上的尸体——是他自己,马见山! 马见山感觉自己脑袋里“嗡”的一声热血上涌,下意识就抽出了自己的短刀,脑中满是怦怦的心跳声和愤怒恐惧的问号: 马登山为什么会杀了他? 马登山竟敢杀了他! 他是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儿子了吗?! 还是,他知道了自己把境灵碎片藏了起来…… 就在这时, “咚咚咚”门被大力急促地敲响了。 “爸,”门外传来的是马登山的声音,“是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火气,甚至暗含威胁,“快开门,我要问你点事。” *** 马登山做了个梦,半夜惊醒。 他梦见了多年前的事。 那时他大概只有十岁,一次爸妈一起出门进魇境,回来却只有他爸马见山一个人了。 本来他妈妈走之前,还答应他回来带他去吃全家桶。 从那之后,马登山再也没吃过全家桶。 在今夜这个梦里,他梦见了他妈妈出事的那个魇境。 然后他亲眼目睹的,是两人在遇到无法战胜的厉鬼时,马见山在妻子背后贴了一张招鬼符,将鬼引到了她身上,然后自己在她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头也不回地逃命。 马登山惊醒时一身冷汗。 他猛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午夜,他一边哭一边去翻爸爸带回来的东西,发现里面少了几张招鬼符。 那时的他没有多想,但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他……开始怀疑多年前马见山告诉他的话。 马登山思索良久,最终决定不能等到第二天。 他要马上去问问马见山,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登山其实知道他爸之前就在外面有女人。 后来他妈妈死了,那个女人还给他生了孩子。 ……他们是完整的一家人,而他,什么都没有了。 马登山敲响马见山的门时,双眼充了血,心想——如果他妈妈真是马见山那个老禽兽害死的,那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门开的瞬间,马登山就扑了上去,想把马见山扑倒在地:“老东西你老实跟我说!当年……” 一道银光闪过,径直袭向马登山的面门! 马登山大惊,他没想到马见山竟然一上来就是致命杀招! 他猛一扭身,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那道寒刃,脸侧一痛,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第168节 憋在心头的愤怒骤然迸发,马登山猛一翻身将马见山扭在身下,劈手夺了刀,裹挟着全部的恨意将刀狠狠扎下! 短刀锋利无比的刃切开了马见山的脖颈,顿时鲜血如喷泉般狂涌,飞溅的血雾溅了马登山一头一脸,也溅到了旁边静默的圆形古镜上。 马见山瞪大了眼睛,捧着自己的脖子无声地“啊啊”两声,不动了。 一个反射着血光的圆形小物件从他身上滑落。 马登山定睛一看,这好像是…… 他手触摸到那东西的瞬间,听到了提示:“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 【不知愁的礼物】!” 马登山喘着粗气,冷笑着看向死不瞑目的马见山:“……你真是个禽兽不如的男人。” *** 弹幕在感叹。 【祝雪拥好像分析得不错,境客们吸了一天的药草烟,真的会容易冲动】 【不过她也只是从药理的角度分析。实际上,加上这个围屋里的那个圆满阵法后,还会放大人心的欲望,影响他们的理智。】 【不过这种影响,对于大佬来说应该还好吧?】 【emmmmm……我现在看着,感觉不太妙啊】 郁归尘站在他房间里的圆镜前,凝视着镜子里。 镜子里,他自己的倒影同他一样一脸冷漠,唯一的不同是他在对镜子外的郁归尘说话。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影子慢慢道,“杀掉现在你身边那个人……你就可以换回你最在乎的那个人。” “……让你,得偿所愿。” 郁归尘面无表情,可握着长剑的手背上,却隐隐鼓起了青筋。 第117章 冷暖 镜子里的倒影说完后,郁归尘没有说话,沉默片刻后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镜子里的倒影忽然眨了眨眼。 镜中宛如水波漾开,转瞬之间,他的影子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长发披散,一身红衣。 少年苍白的脸上是一双清泠泠的桃花眼,孩子一样无辜又清澈。 那双眼里盈满了泪,轻轻一眨,便有一滴晶莹泪珠掠过眼角的泪痣,无声地沿着颊侧滑落。 他透过泪凝视着郁归尘:“……换回我,你不愿意吗,郁燃?” 郁归尘脸色陡变。 他原本长久保持的冷漠脸色终于凝聚了一股怒意,暗金色的眼眸骤然明亮起来,仿佛燃烧起了火焰。 他一字一顿,嗓音冰冷至极:“不要用他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 话音未落,他手中剑动,一道明亮灼人的剑风就这样猛然袭向镜子——墙壁——乃至房间的门口。 轰!!! 从墙壁到门口瞬间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焦黑裂痕,门颤颤巍巍地支撑了几秒后,也轰然洞开。 唯有墙上那面古镜毫发无损,只是此刻镜中已空无一人。 门打开的那一刻,一张泛黄的符纸应声从门上飘落。 落到郁归尘掌心时,可以看见符纸一角焦黑的燎痕。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鬼童镇魇符】!” 郁归尘把符纸收起,半分都没停留,径直从门口出去了。 ——如果不是顾忌这个魇境里所谓的阵法压制,放开使用灵力,这里原本就没什么能困得住他。 *** 祝清的房间里。 少女头发披散在肩头,面色惨白,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的她自己正对着她微笑:“你有多虚伪,你自己清楚。” “祝凉是你弟弟,你们不是血脉相连的双胞胎吗?你不是最了解他吗?” “你猜,他是为什么突然回到了这里?” “你猜,你头顶那团小孩形状的障是怎么回事?” “……你猜,原本该死的人是谁?” 祝清的嘴唇变得毫无血色。 倒影缓缓勾起唇角:“你已经猜到了吧。要想救祝凉,唯一的方法就是——用你换他。” “现在自杀还来得及。” “你放心,等你死了……祝凉就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祝清颤抖的手拿起了匕首,缓缓地放在了自己脖颈上,手指用力得微微泛白—— 突然“轰”的一声,房门猛然被破开。 涌起的黑烟中显出了郁归尘和乔青云的身影。 乔青云一见她的动作,当即厉喝一声:“祝清!你在做什么!” 祝清猛然从一种梦魇一般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她一连从镜子前后退两步,匕首“当啷”一声落地。 乔青云走进来,把匕首拾起来收好:“我陪你吧。” 祝清还有些惊魂未定,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那郁院长……?” 门口已经没有郁归尘的身影了。 乔青云有些头痛:“他强行突破灵力压制,一间间过来把我们都唤醒了。之后,恐怕免不了……算了,今晚的情况确实有些诡异,就算反噬吧,总比真出事了强。” 郁归尘一路过去,砍瓜切菜似的把一溜儿门都给劈开了,确认完翠微山的几人都没出事后,他看了一眼后面的两个房间。 两个房间都房门紧闭,那是“无名氏”和胡喜乐的房间。 郁归尘想了想,干脆过去把他们两个的房门也强行打开了。 打开房门的时候,胡喜乐正对着镜子,抱着自己的大尾巴呆呆地流口水:“要炭烤的,油脂滋滋地往外冒,撕开热气腾腾的……” 郁归尘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他最后破门进入舟向月的房间时,一看清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怔了怔。 少年正对那面镜子盘腿坐在床上,困得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歪着头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在跟镜子剪刀石头布。 郁归尘破开门后,少年如梦初醒。 郁归尘不由得问了句:“……你没事吧?” 少年转头看他,打个哈欠笑起来:“啊哈哈,没事。一晚上太无聊了,我的愿望就是有人陪我猜个拳……” 郁归尘:“……” 他转身走了。 舟向月又打了个哈欠,倒在床上。 其实他也觉得挺离谱的。 入夜时,他端坐在镜子前,想看看镜中是不是真的会出现什么说能实现他愿望的存在。 结果等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他的影子对他缓缓绽开一个邪气的微笑,“你的愿望是……” 镜中倒影忽然自己闭嘴了。 舟向月忙不迭道:“我是不是可以许愿了?我的愿望是……” 镜中倒影直接打断他:“闭嘴。” 舟向月:“……” 喂,你能不能敬业一点?! 眼看那影子就要跑了,舟向月叫住他:“等等!我可以换一个比较好实现的愿望。” 影子:“……?” 影子:“你说。” 舟向月嘻嘻笑:“晚上太无聊了,要不你陪我猜猜拳吧。” 也不知道这镜中倒影是单找他一人的,还是别的境客们都有呢。 弹幕在尖叫。 【你在想什么!】 【我惊了,镜中灵自己都准备走了,还真有上赶着找死主动让他留下来的?】 【他是不是不知道镜中灵到底有多恐怖啊?你以为是玩游戏,其实是在不断侵蚀你的神智啊!那种侵蚀连大佬都难以抵御,没看玄琊君都快暴走了】 【而且你以为让鬼陪你玩游戏不需要代价吗?看出来缺乏魇境经验了……】 【话说,只有我在好奇这位小无的愿望到底是啥吗?能有多难实现啊,第一次碰见镜中灵叫人闭嘴】 【哈哈哈哈哈哈“闭嘴!” 真的搞笑,同好奇】 影子:“……” 半晌,他缓缓绽开一个邪气的微笑:“如果你输了,就永远留下来。” 舟向月:“好啊。那你要是输了,就得继续陪我玩。一言为定?” 影子点头:“一言为定。” 第169节 于是它真留下来陪他猜拳了。 【?这种不平等条件都能接受?】 【一整个好奇了,这是多普信啊,他怎么就敢确信自己能一直赢】 【恨不得抓住他摇晃出脑子里的水:你清醒一点】 舟向月和影子开始猜拳。 一局。 两局。 三局。 …… n局后。 【……我错了,这位爷,他怎么,真的能……一直赢……】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我也有……】 【……这位爷,不会是,天灵宿吧???】 【天灵宿!那难怪了,玩猜拳就是降维打击】 【什么?天灵宿?在哪里?蹭蹭天灵宿求好运】 【蹭蹭天灵宿!】 一片蹭蹭的弹幕里,还是有鬼在认真讨论。 【我不理解,就算他真的是天灵宿吧,你看他都困得小鸡点头了,为啥就是不放镜中灵走?损人不利己啊这是】 【你这么一说突然提醒我了,是不是因为镜中灵其实是平均分了力量去对付每一个境客,他这里要是拖住了一份力量,别人那里就可以减轻一点压力?】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想多了】 【你看这种高尚的行为,像是一个偷人境灵骗人感情的缺德大佬会干出来的事吗?】 舟向月就这么和镜子里的影子比划了一晚上。 连赢了一晚上。 影子脸都绿了:“…………” 可他没办法,人和鬼的契约已经形成,他不赢,就走不了。 舟向月微笑,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 没办法,作为一个拥有预知力量的天灵宿,要赢猜拳实在是太容易了。 郁归尘破门的时候,舟向月已经猜拳猜得快要睡着了。 呜,好困啊。 …… 这一夜鸡飞狗跳,第二天,翠微山和无灵狱的几人再次交换了信息。 那个父亲马见山死了,儿子马登山现在表现得有些神经质,拒绝与他们交谈。 围屋里的居民在看到马见山屋子里一片血腥的样子时,倒是十分麻木,见惯不怪地去收拾了房间。 舟向月也是在这时得知郁归尘在强行破门而出后,拿到了第二个境灵碎片【鬼童镇魇符】。 他若有所思。 乔青云说:“我在围屋四处都转了,找到了一些文字记载,验证了我之前的记忆。” 确实是在不知愁送了那面镜子之后,曾家一度在一年内突然崛起,成为鲜花著锦、烈火烹油的富贵人家,但紧接着就在此后的第二、第三年里,先后开始发现子孙后代纷纷夭折,住在永昌围里的人接连死于非命。 结合昨晚他们自己的遭遇,大概可以推测,永昌围里那股神秘可怕的力量,似乎只能对十八岁以前的曾家子孙后代产生直接的“诅咒致死”影响。 而对于其他的人,它似乎是通过一种间接的方式,去引诱他们自相残杀。 “比较可怕的一点是,镜子似乎能知晓人心底最黑暗的秘密,放大欲望,而且挑拨离间。之前看上一批死在围屋里的那些人的报道时,就有人分析说那些人看起来好像是自相残杀死的,看来很大可能是这样。幸好郁师兄把我们救了。” 乔青云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显得心事重重的祝清,“我怀疑这也跟丧魔送的那面古镜有关,那面镜子就在整个围屋的中点上,很大可能是围屋里阵法的阵眼。” “我甚至觉得,这个魇境之所以实际比我在翠微山检测出来的厉害很多,也跟这面古镜以及这个围屋一圈圈同心圆将阵法都全在里面有关。” 几人又商量了一阵,便有人来告诉他们:“下午了,可以去等待仙童接见了。” 几人都忍不住看了眼时间,意识到这个魇境里的时间已经开始加快流逝。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意味着魇境在加速走向最危险的时刻。 祝雪拥对舟向月道:“可否请你帮个忙?” 舟向月:“嗯?” 他差点脱口而出“大师姐你跟我客气啥”,好在按捺住了没露馅。 听他们解释了几句,舟向月听明白了。 原来,他们几人在得知了之前那个幻境的内容之后,觉得那个请不知愁来做客的曾家老族长或许会知道些内情,打算去找老族长的房间寻找线索,在此期间想请他帮忙看一下孩子(不是),主要是还想留着仙童这边的一个途径,如果排到了面见仙童的机会,也要利用上。 舟向月看了一眼眼巴巴的楚千酩和心神恍惚的祝清,一口答应了。 看看孩子,这还不容易。 翠微山的几个大人走了,舟向月和楚千酩聊天。 楚千酩:“不知道今天下午能不能排到我们。不是说仙童可以解答疑问吗?我们打算干脆问问仙童,祝凉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舟向月赞同:“开门见山,不错。要是真能问到就赚了,就算问不出来也没啥损失。” 就在这时,一位身穿彩衣编草长袍的巫师从祠堂里走出来,穿过人群,径直来到舟向月面前:“贵客,仙童请你入内一见。” 楚千酩纳闷地看了看前后的人群,忍不住问道:“不是都排队吗?这是什么顺序啊?” 那位巫师恭恭敬敬道:“仙童说了,这位是我们特别的贵客,所以先请他进去。” 楚千酩:“……?” 刚进来的时候不是说都是贵客?原来vip还分不同等级的? 舟向月回头对他笑笑做口型:放心吧,我会问问祝凉的事情的。 楚千酩目送着他跟在巫师身后走进了祠堂,穿过草珠帘后就不见了身影,这才收回了目光。 他心说真是奇了怪了。 都是第一次来永昌围,这位小无兄是哪门子的贵客啊。 楚千酩想了半天,勉强找到一个或许说得过去的原因——不知愁作为千面城的创始人和首任城主,是曾家的座上宾;这位小无兄是现任千面城主的“私生子”,沾亲带故的,大概也能算特别的贵客了。 行吧,人家后台就是硬,有关系就是厉害。 舟向月跟着巫师走进祠堂之后,只觉眼前顿时昏暗下来。 祠堂内安静肃穆,一股浓郁的药草燃烧气味萦绕在鼻尖,他并不能闻出具体是什么味道,但感觉有点让人飘飘欲仙的松快。 几层朦胧的帷帐拦在他和仙童之间,他只能看见里面隐隐约约的一个矮小身影。 舟向月在帷帐对面的坐席上跪坐下来,问了楚千酩之前告诉他的几个问题—— 祝凉怎么样? 他在哪里? 那名带他进来的巫师此时已经退到了一边的黑暗中,恭恭敬敬地站着。 他说完之后,是旁边站着的另一个看起来年长许多的巫师从墙边掀开帷帐走了进去。 舟向月隐约看见他在帷帐里那个矮小的身影旁跪坐下来躬身弯腰,像是恭恭敬敬在仙童耳边说话。 半晌之后,他站起身,出来了。 巫师垂着眼,神情肃穆:“贵客,你想问的那个孩子,现在在一个很冷的地方。他快要冻死了。” 还真会回答啊。 舟向月正想开口追问,那个巫师又接着说:“仙童说,关于这个孩子的问题,他只能回答到这里。” 好吧。 舟向月便作罢,只是又仔仔细细多打量了一下帷帐里那个矮小的身影。 这仙童神秘兮兮、装神弄鬼的,不仅不见真容,连话都不开口对外人说一句,还要年长的巫师传话,倒是怪有架子的。瞧瞧人家这派头…… 他微微眯了眯眼,怎么感觉这仙童的身影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眼熟…… 巫师又道:“贵客,仙童问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所以还能饶一个问题的? 舟向月心想,来都来了,反正也不要钱…… 于是,他轻声开口:“我想问问仙童,我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有了昨晚吓跑镜中鬼的经验,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没要求仙童替他实现愿望。 本来嘛,这仙童顶破天就是一个家族的守护神,而且还是个孩子。 他一个成年的邪神让人家给他实现愿望,就算是仗着自己重生成了毫无力量的小可怜,未免还是太不要脸了一点。 听完了他的话,那巫师果然又掀帐子进去了。 舟向月坐在原地,看见巫师躬身跪坐在那仙童旁边,久久没有动。 帷幔里是格外长久的沉默。 半晌之后,舟向月都觉得自己膝盖有点麻了。 ……他开始后悔自己干嘛要问这个问题,明明昨晚吓跑镜中鬼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免费的果然没好货! 不知过了多久,巫师终于从帷帐里出来了,神色颇有些惊讶。 他恭恭敬敬地向舟向月鞠了一躬:“抱歉,贵客,仙童说……他回答不了你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