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式鬼宅男仆日常》 第1章 《西式鬼宅男仆日常》作者:长鼻子狗【完结】 文案: 钟明穿进了一款无限流恐怖游戏里。他的生活地点是一处闹鬼的恐怖西式大宅,职责是男仆+管家+偶尔还要充当女仆。 作为游戏npc的工作很辛苦,钟明不仅每天都要安排宅中一家三口的起居,随时充当新玩家的向导,还要负责事后整理。 这是钟明的一天: 早上,准备好小少爷的早餐,监督孩子吃下后整理儿童卧室。 就在他收拾床单准备拿去清洗时,二层的大boss,有着十六条腿的蜘蛛女爵夫人突然冲到楼下,伸着巨大的口器向钟明指了指卡在牙齿间的人类残肢:“小钟,我的牙齿被卡住了嚼不动啊,快帮我清理!” 钟明:……好的,夫人。 在蜘蛛女爵重新投入使用,将上一批玩家全部清零后,钟明着手准备迎接下一批玩家。因为恐怖屋常年未曾被攻略,玩家赔率太高,缺少预算导致钟明不得不时不时充当女仆。 他穿着蓬松的女仆裙,站在打开的大门中间向新玩家门鞠躬: “欢迎各位来到恐怖屋。” 玩家们总是会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没有自主意识,当着他的面窃窃私语: “哇……这个女仆真正点。” “那是白丝啊,绝了。” “不愧是boss关恐怖屋,npc也这么高质量。” “死在她手里我这辈子也值了。” 对于这些调侃,钟明大部分时间也会装作没听到,引领新玩家进入恐怖屋后。他还得负责监督准备午餐,分配卧室,布置死亡触发点等等等。 好不容易忙完,已经到了晚上。钟明端着餐盘,准备上三楼为这座宅子的主人——公爵大人送晚上的夜宵,却在走廊上被某个新玩家堵住去路。 这个看着像是大学男生的玩家朝他挑眉,道:“晚上好,美丽的女仆小姐。” 接着他俯下身,用手勾住女仆腿上的蕾丝蝴蝶结,道:“如果给我线索的话,我保证会用道具带你出去,结束你可悲的循坏——” 钟明面无表情地抬眼,瞥向不远处的书房大门。 果然,下一秒,大门内传来公爵低沉的声音:“小钟,把门打开。” 钟明温顺地低下头,上前打开沉重而巨大的书房门。 下一秒,两条形似章鱼的触手直接将还在怔愣的男大玩家卷了进去,片刻后,房门内传来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钟明低着头站在门口。等待公爵进食完成,这才端着餐盘进入书房。在一片鲜血与人类残骸中,他将盛着红茶与饼干的餐盘轻轻放在书桌上。 巨大的实木椅子背后,一条还沾着血液的触手伸出,抵住他的下颌。 低沉而嘶哑的男声从椅子背后传来:“小钟,我说过不要让其他人随便碰你的吧。 1.恐怖游戏背景,微克苏鲁 3.团宠文学,小男仆万人迷被怪物宠爱 4.会有大量玩家死亡描写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惊悚 无限流 万人迷 视角钟明互动公爵配角李逸之 一句话简介:美艳npc在线分发死亡触发点 立意:努力克服恐惧,勇敢闯关 vip强推: 钟明意外穿越进入一款恐怖游戏,成为一座西式鬼宅里的仆人npc,被一群情态各异的游戏人物所环绕,苛刻古板的女管家,冷漠危险的小少爷,对自己抱有敌意的同事,形态竟然是只蜘蛛的恐怖女爵……当然,最神秘的便是置身于书房深处的游戏boss,公爵大人。在一天天紧张又刺激的男仆日常中,钟明逐渐注意到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都有些奇怪了起来?这款恐怖游戏中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本文题材新奇,充满奇思妙想,随着仆人钟明的视角引领读者探索一个奇幻诡谲的恐怖游戏世界,情节跌宕起伏,充满悬疑色彩,文笔细腻流畅,以独特的视角描写了主角与个个游戏人物之间的戏剧冲突,不禁让人好奇主角与恐怖游戏之间到底有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1章 恐怖屋 俗话说,打工的事情,干什么都不丢人。 在钱的面前尊严值几个钱。 钟明在心底尽量说服自己,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长椅上轻飘飘的两块布料,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大的衣帽间里传来衣服摩擦的细碎声响,长椅柔软的坐垫下微微下陷,钟明翘着一条腿,拉着黑色丝袜的边缘,在他膝盖上两寸的位置,赫然箍着一个皮质腿环。 “咔哒” 清脆的声响传来,钟明手指用力,一个暗扣将丝袜上的吊带与腿环连在一起。 钟明看着自己腿上的东西,轻轻吐出一口气,站起身,鼓起勇气朝不大的穿衣镜里看了一眼。 接着眉尾就抽了一下。 妈的,有点色情。 钟明看着镜子里自己的两条腿,神情僵硬,在心里暗骂中世纪欧洲那些骚包的男性贵族,有点接受不了这种像情趣用品一样的东西出现在自己身上。 “咚咚!” 就在钟明愣神的时候,两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接着是一个语气非常不耐烦的低沉男声:“新来的!你干嘛呢?不是死在里面了吧?” 他的话语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背景中传来几声嗤笑。 钟明看向古旧的门板,只见有木屑随着敲门的动作飘散在空气里,赶忙快速地套上长裤,朝门外喊了一句: 第2章 “快好了。” 听到他的声音,门板上的敲门声停了,笑声却没停,有人说了些什么,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具体说的是什么,但语气绝对不怀好意。 钟明加快了穿衣的速度。除了吊带袜,其他的衣服还算正常。衬衫,羊毛马甲,西装外套,皮带皮鞋,全都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他的身体。钟明不适地动了动肩,对于这种过于正式,又过分合身的套装有些不适应。 幸而镜子里,吊带袜被西装长裤完全遮掩住,他看起来至少像个男仆了。 自从他穿到这个恐怖游戏里,已经有三天了。游戏名为恐怖屋,故事背景是在欧中某中世纪时期的领主公国,听说这所闹鬼的宅子里藏着整款游戏里的最大boss,只要通过这个副本,玩家就能正式通关,拿到巨额的奖金。 钟明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处一座西式大宅,身份是新上任的男仆,其余信息一概没有。以钟明自己玩游戏的经验而言,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最普通的那种npc,估计会干点玩家端茶倒水,时不时触发点剧情的活。 对于前世,他记得不是非常清楚,只依稀记得他出身不太好,一直很穷,似乎也是干着某种社畜工作,记忆里被上司压榨地很惨,每天都为了工作焦头烂额。 现在倒好,直接成大领主的男仆,资本家剥削他都不用找理由了。 钟明好笑地勾了勾嘴角,走到带锈迹的简陋洗漱台前,快速洗了把脸,把半长的头发绑起来,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总算有点人样了。 他短暂地吸了口气,做好当仆人的心理准备,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门。 然后他就差点撞上一个人。 门外,一个棕发的青年右手举在空中,看起来正想继续敲门,碧绿的眼睛诧异地睁大。 钟明堪堪收住脚才没撞上去,抬头看了眼那青年,认出这是个叫马修的男仆。可能因为是白种人的缘故,他年纪不大,看起来刚成年不久,身量却很高大,挡在门口头几乎碰到门框,把出口全然堵住。 钟明低着头试了试,没找到出口,抬眼道:“……能让一让吗?” 马修这才如梦初醒,眨了两下眼睛,笑了笑:“没想到你长这样。” 他的语气很惊奇,听起来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钟明没觉得奇怪,前几天他身体虚弱,躺在床上根本没下来过,头发也不梳,脸也没洗,估计这些同事连他长成什么样都不知道。 “嗯。”钟明低下头,不觉得自己的脸有什么好看的,他重复了一遍:“可以让我出去吗?” 马修顿了顿,钟明看着视野里的皮鞋挪动,让开了一点。 钟明挤出去,其他男仆早早换好了衣服,靠着墙两边站着。钟明感到很多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快速抬起眼帘扫了一眼,不是很在意,低下头和他们站到一起。 粘在他身上的视线还是没有消失。 钟明深深低着头,后背紧紧贴着墙壁,视野里只有自己脚尖,半长的马尾垂在肩头。 马修转过身,定定地看了眼观鼻鼻观心的钟明两眼,移开视线,脸上的笑容微敛:“你们。”他双手揣在裤兜里,眼睛扫过面前的一排男仆,还带着些许雀斑的脸上似笑非笑,莫名散发出一种威势:“都别看了。” 一声令下,落在钟明身上的视线刹那间全部消失,走廊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轻了。钟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微微掀起眼帘,看了马修一眼。 他隐隐感觉到,马修的地位比其他男仆要高。但这很奇怪,明明马修是他们当中最年轻的一个,结合等级森严,按资排辈的中世纪欧洲社会,年龄大的男仆应该地位更高。 钟明默默记下这个疑点。 他和其他人一样保持沉默,等待下一步指示。就在这时,一声轻咳突然在他耳旁响起,钟明移过视线,他身边站着一个黑发青年,正笑着看向他。 见钟明看过来,那青年挤了挤眼睛,眼角的泪痣跟着一动,作出口型:‘你长得真好看’ 读出对方的唇形。钟明一愣,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很普通,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他不高,而且瘦弱,和马修那种高大俊朗的青年完全不一样。 印象里身边人也对他的长相少有正面的评价。 「小丑鸭」、「小老鼠」 记忆里,有人经常这样叫他。 应该是他看错了,钟明敛下眼睫,没有回应。 那个黑发青年显然没有放弃。在钟明跟着男仆的队伍向外走去,青年正好和他并排,他侧过头,小声和钟明说悄悄话:“新来的,你是哪国人?” 钟明不是很想回答。但是青年是目前他看到的男仆里面唯一的亚洲长相,他想了一下,还是回答了:“华国。” “哦,我也是。” 黑发青年说。他们两个走在最后一排,前面是几个身材高大的白种人,将他们两个遮挡的严严实实,青年比钟明高一些,弯下身体,继续和他说:“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们听得懂他们说的话?” 钟明心中微顿。确实,以唇形来看,马修说欧洲系语言,最有可能是德语。他是懂一点德语,但远不到流利的地步。 他微微抬起眼,看见青年笑了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游戏会自动在我们脑子里转换语言,对玩家也是一样,玩这个游戏的人各个国家都有。” 第3章 钟明猜到了,心想这游戏还挺高科技的,竟然能做到实时翻译,一点卡顿都没有。 他身边,青年叹了口气,说:“……真不知道这些人哪来的这么神通广大。” 他的声音很低,并且发冷。钟明注意到他语调里的沉重,微蹙起眉。 “不说这些了。”那股阴沉在青年身上转瞬即逝,他重新勾起笑容,小小地伸了下懒腰,说:“先去吃饭。” 他放下手的同时,掌心轻轻滑过钟明的背,仿佛安慰般说:“我在这里很久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钟明掀起眼皮,浅浅看了他一眼。虽然青年笑得很和善,但他还是对早饭的兴趣比较大。 然而,不过一会儿,钟明就改变了想法。 他坐在餐桌前,瞪着眼前的‘早饭’陷入了沉默。 木质的餐桌上放着一只铁碗,明显被摔过,碗边陷下去一个凹槽。里面盛着一碗黏黏糊糊的东西,微微泛黄,气味告诉钟明这是一碗燕麦粥。 周围是男仆们喝粥的声音。钟明沉默一会儿,缓缓拿起勺子,从过稠的燕麦粥里挖出一点,尝试性地放进嘴里。 ……粥糊了。 舌尖焦糊的苦涩,加上空气里的霉味,让钟明差点吐出来。 他生生忍住呕吐的欲望,放下勺子,用几乎是猎奇的目光看向周围狼吞虎咽的同僚。搞不懂他们是怎么吃得下去的。 “你不吃吗?” 他身边青年的声音传来。钟明回头一看,发现摆在对方面前的碗已经空了,而且是碗底的最后一点粥都被挖了个干净。 青年看着钟明面前几乎一点没动的粥,眼神中迸发出渴望:“你不吃,那能给我吗?” 再不动如山,钟明也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看出了他的惊讶,青年笑了笑,俯身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我劝你多少还是吃点。”他说:“之后……食物也不会变好。” 钟明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一时怀疑自己是回到了中学戏剧般,现在正上演《简·爱》。不是说游戏公司都超有钱吗?怎么到他这就变了? “游戏公司这么抠的吗?”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青年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有些惊讶,眼角的泪痣一动,转过头,用手抵住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得对。”青年去擦眼角笑出的泪:“他们是很抠。” 钟明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哪点好笑,蹙起眉头。那青年笑够了,呼出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我们这种仆人也就这样了……” 他偏头看向钟明,又朝他挤了挤眼睛,抬手指向头顶发霉的天花板:“但是如果你能想办法,爬到上面去,事情就不一样了。” 钟明抬起头,看向天花板,他现在所处的食堂在半地下,四周的墙壁上长满了青苔,一细溜的窗户外射入一点阳光,照亮空气里漂浮的灰尘,条件肉眼可见的恶劣。 楼上有什么?钟明不明白,他疑惑地转过头,和青年的目光,刹那间突然明白了什么。 刚刚那个高大的金发青年马修没跟他们坐在一起。 第2章 新来的 钟明侧过头,轻声问青年:“你是在说马修?他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青年却闭上了嘴,他靠在椅背上,看着钟明的眼神依旧很温和,右手食指在唇上一碰。钟明看懂了,这是不能说的意思。 钟明心下了然,看来在恐怖游戏里当男仆也有自己的职场规则,他现在人生地不熟,宅子里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用勺子拨弄了两下碗里的‘粥’,盯着碗沉默半响,还是没办法劝说自己把这种东西塞进嘴里。 钟明伸手将碗推到身边的青年面前:“你吃吧,我不饿” “真的?”那青年欢呼一声,低下头就吃,三下五除二就把粥喝了个干干净净:“你人真好。” 钟明微微睁大眼睛,看青年吃的那么开心,心想这人怕真是饿了。 “嘭!” 铁碗被人故意砸在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钟明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对面一个金发白种人瞪着自己。他非常高大魁梧,坐在那里像一座山。脸在白人里不算好看,蓝色的眼睛色泽非常浅,盯着钟明,咧开嘴角: “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态度里带着无言的强势,眼神凌厉,钟明心里一颤,下意识地回答: “我叫钟明。” 他话音刚落,一道强烈的视线从旁边刺来。钟明从余光里看到黑发青年脸上的表情,意识到他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哦——”那人意味深长地拉长声音,夹杂着旁边其他人的嗤笑,他咬字清晰地说:“钟明” “扑哧”在他旁边的人低头捂住嘴,闷笑几声抬头对钟明道:“新来的,你是不是缺心眼?” 钟明不知怎么回答,无措地拧了拧唇。 发问的那个高大的白种人脸上带着戏谑又轻蔑的表情,笑骂着踹了一脚旁边的人的椅子,转头对钟明道:“我叫杰克。” 他指了指旁边从一开始就憋不住笑的另一个棕发男人:“他是乔。” 显然,他们说的都是假名。 钟明皱起眉心,侧头看向黑发青年,那人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似是在说‘谁让你回答地那么快’,他回过头,皱眉看向对面的两人: 第4章 “杰克,你这就有点太不厚道了吧。” “闭嘴。” 自称「杰克」的男人把对黑发青年的厌恶摆在了明面上,他伸出揣在口袋里的手,粗壮且长满金色体毛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凝视着钟明: “我想跟新来的朋友打好关系。” 钟明在他的眼神下感到一阵不适。杰克的眼神冰冷而粘腻,他的手臂上起了一整排鸡皮疙瘩。 餐厅里的气氛似乎因为他的举动而更加凝滞,空气中只剩手指一下下敲打桌面的声音。杰克一直看着他,钟明垂下眼避开他的眼神,然而这个动作似乎展示出了他的软弱,周围响起其他人不怀好意的低笑声,视线在他身上转来转去,像是狼群看着猎物。 钟明算是看明白了,这个杰克恐怕像是下层男仆中的头狼一般的角色,其他人跟他都是一伙的。 一声椅腿和地面摩擦的尖锐的声音响起。 钟明偏过头,黑发青年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黑发青年的声音非常冷,目光落在对面的几个男仆身上,被他看到的人,都顿了顿,然后偏过头。 钟明正好奇地去看他们的反应,却突然被拉住了手臂。黑发青年拉着他往门外走,快到地下室出口时,青年回过头,视线落在杰克身上: “杰克,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天。” 他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杰克显然是听懂了,脸色一下子沉下来。钟明茫然地被青年拉着,走上楼梯,地下那股如影随形的霉味终于消失。 一楼柔和的灯光照进来,青年放开了他的手,钟明抬起眼,看见对方回过头,冲自己笑了笑:“真对不起,我刚刚忘记提醒你了。” “在这个宅子里,仆人之间一般都不会交换真名。除非是——”他顿了顿,眼眸闪了闪,咬字说:“生死至交” 钟明被这个很有分量的词惊了一下。什么生,什么死?不就是在这个恐怖游戏里当个npc吗?还能死人不成。 青年看着他脸上茫然的神情,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以后就知道了。”他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笑了笑,向钟明伸出右手: “我叫李逸之。” 应该是假名。钟明打趣地说了一句:“这是真名还是假名?” 青年哈哈大笑,用力握住钟明的手:“你就当是真的吧!” 钟明勾了勾唇,他已经把名字说了出来,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便轻握了一下青年的指尖:“钟明。” “那我叫你小钟吧。”李逸之笑眯眯收回手:“你看起来小我很多,要不然你叫我李哥?” 钟明记不得自己前世死之前多少岁。但是看着李逸之一双上挑的凤眼,觉得对方也不一定比自己大,不是很想叫哥,于是含笑摇了摇头没说话。 “你好文静啊。” 青年带笑的声音传来。 钟明心想这不是形容小姑娘的话吗,他掀起眼帘,看了青年一眼,李逸之冲他挑了挑眉,他长相俊秀,这个动作做出来风流中带着些许戏谑,钟明莫名感觉被调戏了,遂垂下眼装作没看见。 李逸之也没恼,笑眯眯地靠回墙上:“也好,在这里闷葫芦不只你一个,少说话总比做错事好。” 过了一会儿,其他男仆也陆陆续续地走上一楼,以杰克为首的几个人站在对面,和李逸之中间划出楚河汉界。 钟明留心看了一下,他背后有三个人,棕发的乔,一个脸上长满雀斑的青年,还有一个黑头发,亚洲面孔的人。 钟明的目光在那个人身上停留稍久。他长得很高很瘦,深深低着头,整个人的姿态很回避。 “你看他做什么?” 李逸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用在意他。那就是个蠢货。” 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耳廓。钟明缩了缩脖子,脚尖动了动,向左迈开小半步。 李逸之没有在意他的躲闪,自顾自地直起身。最后一个人出现在楼梯口,那是个姜黄色头发的青年,他走上来,看了杰克那边一眼,竟然径直走到了李逸之面前。 “阿奇。” 李逸之笑着看向他,伸出手,那个名叫‘阿奇’的青年跟他碰了碰拳,偏过头,朝钟明略微颔首。接着不声不响地站到了李逸之的旁边。 钟明收回视线,心想李逸之刚刚说的另一个闷葫芦估计就是他了。 人全部到齐,以杰克为首,走廊左边站了四个人,这边加上李逸之一共三个人。七个仆人,全部都是男性,彼此派系分明。 没想到到游戏里还有职场斗争。钟明有点无奈,他还没反应过来,似乎就被划分到李逸之这边了。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走廊里面很安静。跟在地下时的放肆不同,现在众人身上情绪冷凝,有种压抑的气氛在四周蔓延。 片刻后,走廊之外有脚步声传来。 钟明抬头去看,看到了之前见过的马修。而他现在却跟在另外一个人身后。 “都到齐了?” 一个略微低哑的女声传来。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皮肤苍白的中年女人站在马修面前。她双手交握放在身前,背脊挺直,剪裁合宜的裙子胸口綴着一排白色的扣子,一直扣到喉咙下方的最后一颗。 钟明看着她高昂的脖颈,仿佛看到了电影里的中世纪古板又严肃的清教徒。 第5章 马修落后女人半步:“全部人都在这了,夫人。” 态度是很尊敬的样子。原来这个家里还有比马修地位更高的仆人,钟明暗暗心惊。 李逸之在他旁边咬耳朵:“那是玛丽夫人。她是这个宅子的管家,记住千万不能得罪她。” 这位玛丽夫人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样子。钟明敛下眼睫,身子站直了些,拿出了之前在上司发火时候站墙角的架势,眼观鼻鼻观心,期望玛丽夫人不要注意到自己。 然而事与愿违,女人的视线一个个滑过站在走廊里的男仆,最后,缓缓停在了钟明身上。 “这是新来的?” 马修一愣,看了钟明一眼,答道:“是。就是之前……那个。” 他俯身在玛丽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声音太低,钟明没听清,但是他在余光里看到,女人薄而苍白的两片嘴唇向下撇,这个动作让她脸上的沟壑更深。 糟糕。钟明心下一顿,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立即将头埋的更低。 然而下一瞬,随着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哒哒声,一双黑色的尖头皮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一只枯瘦的伸过来,强行扣住他的下巴。钟明被迫抬起头,诧异地睁大眼睛。 玛丽夫人苍白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因为太瘦,这个女人眼窝深陷,颧骨很高,鼻尖几乎戳破皮肤,整张脸像只干瘪的橘子,严肃地看着他的时候分外可怖。 钟明惊愕地看着她。下一瞬,一根手指用力擦过他的嘴唇: “你怎么回事?” 玛丽夫人的指尖用力,将面前青年红润的唇按下一个凹陷,厌恶地皱起眉: “不知道在这里工作是不允许化妆的吗?!” 第3章 任务 女人略微尖利声音在走廊中回荡。 钟明被说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身后有几声压抑的轻咳传来,李逸之实在憋不住笑,想用咳嗽掩饰,最后还是忍不住发出‘扑哧’一声。 几步远外,站在玛丽夫人身后的马修低下头,用拳抵着嘴,肩膀颤抖几下。 “我……我没化妆啊。” 钟明磕磕巴巴地解释。期间的嘴唇一张一合,红润的色泽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女人眉头更紧,伸手拿出帕子,用力去擦他的嘴唇,差点没摩破皮,看到帕子上什么都没有,这才勉强相信钟明真的没化妆。 她明明是错怪了钟明,脸色却更难看,冷哼了一声放开手。 钟明的下巴上被抓出三道红痕,吃痛地伸手去摸。玛丽夫人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一张脸拉得老长,像是风干的橘子。 马修走出来,向钟明使了个眼色:“你,走到最后面去。” 钟明被女人的眼神盯得背冒冷汗,乖乖走到座位最后一位,低下头把自己藏在阿奇背后。 玛丽夫人似乎这才情绪好了点,冷哼了一声,那双尖头皮鞋在地上踩踏两下往前走了。 马修轻咳一声当作对刚刚闹剧的结尾,对众男仆:“都跟上。” 男仆们遂排成两队跟在他们身后走出走廊。 钟明一直低着头,跟在队伍最末尾,不知多久之后,一道光照在他的脸上。钟明抬起头,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他们站在大堂里,天花板高得像是天空,璀璨的大型吊灯闪烁着亮光,楼梯一圈圈地绕上去,像是看不见尽头。脚下踩着的是厚厚的地毯,四周放着几只花瓶,空气中散发着芬芳馥郁的玫瑰香气。 钟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他们就像一队老鼠,从臭水沟里爬出来,在宽阔的豪宅之中不知何去何从。 “看傻了吧。” 李逸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钟明回过神,赶忙低下头,幸而玛丽夫人在跟马修说话,没有注意到这边。 “你不用太紧张。”李逸之见钟明拘谨的动作,弯下腰,低声跟他说:“玛丽夫人原来是修道院的修女,为人比较古板……对长相偏妖艳的人有些偏见。” 钟明闻言,不自觉地拧了拧唇,对‘妖艳’二字感到些许不适,他觉得自己只是气色比较好。 李逸之安慰道:“别担心,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他接着道:“只是今天可能不会给你分什么好活了。” 钟明闻言,心中一顿,上岗第一天就惹恼了上司,他这新工作恐怕是要黄了。 许是看出他的担忧,李逸之勾起唇角,头更低了些:“不过也没关系……要是有活你干不来。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喊声哥哥来听—” 他话还没说完。马修的声音从队伍最前端传来:“新来的。” 钟明被点到,赶忙上前一步,从阿奇身后探出头。马修碧绿的眼睛看着他,说: “你今天负责打扫台阶。” 这听起来是个寻常的工作。钟明点了点头。 反而这时他耳边响起粗重的喘息声,一声比一声重:“……什么?” 钟明转头去看,杰克从队伍里走出来,野蛮的脸上涨红,熊一样的身体在怒气下起伏,他瞪着马修:“凭什么给他里面的活?我们都得从外面做起——” 他的怒气宣泄到一半,就被马修一个噤声的手势打断。 “少废话。”他碧绿的眼睛像某种无机制的宝石:“你们没资格过问我们的决定。” 第6章 他身上再次隐隐散发出强烈压迫感,杰克骤然闭上了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接着神情透出恼怒,仿佛对自己懦弱的姿态感到愤怒。 钟明从杰克身上看到恐惧。很奇怪的是,马修其实没说什么太狠的话,站姿也不带有任何攻击性,尽管如此,杰克极力掩饰的表情下却还是透出恐惧。 这些人到底在怕什么?钟明想不明白。 马修轻描淡写地解决了杰克,移开视线,继续分配下一个男仆的任务。杰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将愤怒压下,不甘心地走回队伍里,回头瞥了钟明一眼,眼神狠厉。 好吧,都算在他头上了。 钟明有点无奈。上任的第一天,惹上司生气,被迫站队,同事结怨,真是好极了。 · 男仆们各自领了任务,散开来。钟明领了水桶和帕子,趴着擦台阶。这些台阶都是整块的大理石雕的,表面光滑,还算好擦。只是不知道上面为什么没铺地毯,钟明跪在上面,冰冷的温度透过西裤的面料传进来,膈得他的膝盖生疼。 这宅子的主人也不嫌磕脚。钟明在心中腹诽。 擦了一会儿,钟明便觉得弯腰弯得累了,抬起头,看到挂在楼梯中间墙壁上一张巨大的画像。 冷色调的画布上面画着一个小男孩,棕色的头发,蓝眼睛,精致的小脸长得像童话里的小王子。他穿着一西装马甲,小脸板着,神情很冷淡,与黑色的背景相得益彰。 在他身后的黑暗中,若有若无地站着一个身影,和面容清晰的小少爷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个人只画出了一只手,按在男孩的肩头,大拇指上戴着一只绿宝石戒指。 按常识来讲,这里挂的应该是主人家的画像。 但是钟明莫名从画中读出一点不详的意味。特别是小少爷背后的那团黑暗,盯着看久了,有种自己都会被吸进去的错觉。 越看越晦气。 钟明垂下眼,拿了帕子,低头继续擦台阶。 一张白帕子从左抹到右边,拿起来看,布料上全是褐色的污渍。钟明看着那痕迹,皱了皱眉,这黑色大理石的台阶,打眼看过去干净,一擦却这么脏。 他把手帕放进水桶里,搓了两把,帕子上褐色的污渍消失,水中漫出淡红色。 钟明看着那红色,鼻尖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味。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手颤抖了一下。 这不是什么简单的污渍,而是血。 这是谁的血?钟明心下震颤。 就在这时,鞋底踩在大理石上的声音传来,钟明抬起头,还没看清楚来的是谁,水桶便被人一脚踹翻。 ‘砰’的一声,血水哗啦啦地顺着楼梯流下去,一路畅通无阻,让钟明一上午的苦工付诸东流。 早上《简·爱》,刚刚是《了不起的盖茨比》,现在又演《灰姑娘》了? 这恐怖游戏还真是有意思。钟明低着头想,下一瞬,他被一股巨力提着肩膀拽起来,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是杰克。钟明被迫与他对视,发觉这个白种人的五官长得很粗犷,身高有一米九往上,像一座山堵在他面前。 “不好意思,没看到你。” 杰克勾着嘴角,把他提溜起来站定,向下伸出手,掌心拍了拍他西裤上被血水打湿的地方。 “你的裤子打湿了。” 他仿佛很关心钟明的身体,视线由下至上,一寸寸扫过他的腿与腰,最后停在他脸上,带着伤痕的嘴角拧了拧: “脱下来,我给你洗?” 一声嗤笑响起。钟明看过去,名叫乔的棕发男仆笑得前仰后合,见他看过来,略微收敛了些,眼神中赤裸裸地透出轻蔑。看着他的样子像是在看一只落入虎口的鸡。 “…不用了。” 钟明低头避开两人的视线。 他连拒绝的声音都那么小,姿态柔弱可欺,明明穿着一式的男仆装,腰部却极具地收拢,盈盈一握。他敛目道: “我之后自己洗就好。” 杰克觉得口干,舔过嘴唇,已经在想晚上的单板床睡两个人会不会太挤。 “那就晚上再脱。”杰克用一只手揣在裤兜里,低头打量一塌糊涂的台阶:“我帮你擦吧?” 钟明弯下腰,把帕子捡起来捏在手里,很怯懦地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杰克笑了一声,心想这新来的亚洲男孩,木是木了点,但胜在听话。 他用看玩物的眼神在钟明身上又扫了两遍,在他低垂的脸上停留许久——而且长得够漂亮。 看够了,他只管等着晚上的正菜,邪笑着转过身,脚踩着血水走下台阶,又在楼梯上留下好几排泥泞的脚印。 钟明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面上懦弱的神色消失,捡起水桶和帕子走到楼下,蹲下身,又从第一级台阶擦起。 打扫卫生这种体力活,头脑再好也没办法,没有捷径可走,只能一点一点做上去。从彩色琉璃窗户中照入,角度从低到高,又从高到低。 晚霞照进来的时候,钟明擦台阶才擦到一半。 期间大堂里半个人都没有。不管是早上的马修和玛丽夫人,还是其他的男仆,又或者是画像上的小少爷,都没有出现。 钟明不想其他的,只管专心擦他的台阶。 等到橙黄的晚霞照在钟明的脸上,李逸之溜出来,走到他身后:“干活这么卖力啊?” 第7章 钟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遂又低下头。 “哎呦。”李逸之蹲下身,侧头看他:“受委屈啦?怎么还没擦完,有人欺负你?” 钟明没抬头:“没人欺负我。” 李逸之蹲在他身边,看着他又白又修长的手拿着帕子,动作慢而细致,擦个台阶像是在雕花一样。 “你这样要擦到什么时候?” 李逸之看得直皱眉头,照这个速度,怕是活到半夜都干不完。钟明面色不变,只顾擦台阶。 见状,他叹了口气,伸手拉住钟明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细将手指上的脏污擦干净,随后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放在了他手里。 钟明偏头一看,发觉那是个硬邦邦的黑麦面包。 面包显然品质不怎么高,比早上的粥好不到哪去,挣扎地从面皮下透出一点微薄的香气。 钟明推拒回去:“我不吃,你留着吧。” “那怎么行。”李逸之撕下一块,送到他嘴边:“早上你吃那么两口,干一天的活,还不饿吗?” 钟明抵抗不住,微张开嘴,牙齿上下动了动,味同嚼蜡。这个面包又干又硬,没有一点麦子的香味,入口还发酸。 他吃了两口,怎么都不愿再吃。李逸之无法,只好收回手,几口把面包塞进自己嘴里吃掉,拍了拍手对钟明道: “你难不成是铁打的,不吃饭也能活?” 钟明嘴角勾起一点笑意。他当然不是不饿,只是很能挨饿,也许跟他上辈子的经历有关,可惜他忘记了。 通过这半天,钟明已经看明白,食物对于他们这些下人来说是稀缺物资。李逸之能把食物省下来给他,说明这个人对他至少是有善意的。 钟明偏过头,看他一眼:“我可能要工作到很晚,你不用管我。” “……行吧。” 李逸之本来还想劝,但似是从钟明脸上看出了什么,他闭上嘴,转身钻进了走廊里,最后只留下一句: “你注意不要弄得太晚,不安全。” 钟明点了点头,没太放在心上。再危险他也不会回去面对杰克。 李逸之离开后,又过了许久,黑夜缓缓降临。 大堂里只剩下帕子擦在大理石上的声音。钟明终于擦完最后一级台阶,抬头看了眼窗外高悬的月亮,估摸已经过了午夜。 果然,没人管他活干到几时,也没人来看他有没有回去睡觉。 估计只有杰克关心这件事。 钟明想到这里,勾了勾嘴角,他就是故意在外面耗到这个时候的,现在杰克估计还在楼下到处找人呢。钟明收起了手帕,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双腿,和被冷水浸透的手。等到身上略微松快些,才转身向下走。 等会随便找个角落睡一会儿吧。他这样想。 然而,等他走到一半,背后突然想起一阵窸窣声。 像是什么尖利的东西,刺在大理石的表面上,传来清脆的声音。 不会是老鼠吧? 钟明回头去看。骤然和八只眼睛对上了视线。 下一瞬,在极度的惊吓下他骤然失去平衡,从楼梯最顶部摔了下去。 第4章 摔伤 耳边有些微弱的声响。 听过去,像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声音极其低微,听着像是隔着一层水。 他挣扎这想要听清,那声音越来越大—— “钟明!” 他骤然睁开眼睛。看到了马修的脸。他的视线倒转着,青年绿色的眼睛像一汪湖水,注视着他。 钟明感到一阵眩晕,意识到自己正仰倒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地面,两条腿搁在石阶梯上。他怎么会躺在这里? 钟明感到疑惑,伸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手掌骤然沾上一片湿冷,他抬起手,刺目的红色撞入眼中。 地上全都是血。 “!”钟明睁大眼睛,呼吸微乱,腿一软又要摔回去。幸好马修及时拉住他,抓着他的手臂,将钟明从地上拽起来站好。 钟明两腿虚软,半个人都靠在马修身上,盯着地上的血。脑中闪过一些碎片,他昨天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后脑重重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剧痛瞬间让他晕了过去。 我没死吗?钟明想着,神色恍惚。 “别慌。”马修低沉的声音响起,他一只手按住钟明的肩膀,拉起他的右手腕,引导他去摸自己的后脑:“你摸摸看。是不是没有伤口?” 手指触到头发,确实没有摸到伤口。钟明略微冷静,疑惑到:“……怎么会没受伤?” 从那么高的台阶滚下来,居然一个伤口都没有? 马修松开握在他的手腕,右手依旧安慰似的按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真没想到” “什么?”钟明还不是很清醒,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马修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谁在那里?” 就在这时,一道冷厉的女声传来。钟明看去,一个身着黑袍的身影自走廊后走出,是女管家玛丽。她苍白干瘪的脸自阴影中浮现,看着他们,视线扫过地上的一滩血,皱起眉头: “发生了什么?” 钟明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玛丽夫人那双冷灰的眼睛回答不出来。 马修先开口替他回答:“他遇到了夫人,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第8章 夫人?钟明愣住。心中刚刚产生疑惑,恢复运转的大脑却立即调出一个画面。 那是一只由楼梯顶部缓缓向下爬行的巨大蜘蛛。它通身呈黑色,从头到尾绕着荧粉色的光圈,细长弯折的蛛腿像一张巨网搭在台阶上,八只眼睛分别看向不同的方向。 钟明睁大了眼睛。终于想起来,他是被那只蜘蛛吓到,脚滑从楼梯上跌了下去,摔到头晕倒了。 玛丽夫人似乎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理由,眉头一皱,视线又转向钟明:“你半夜为什么还留在外面?” 钟明敛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我……我在擦台阶。” 玛丽夫人的眉头皱的更紧,薄唇上下一碰,声音不大,气势却迫人:“昨天一大早就安排的事情,你一整天都没做完?” 闻言,钟明像是被她严厉的态度吓怕了,头埋得更低,嘴唇嚅喏两下,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马修在旁边解释了一句:“应该是有人找他麻烦。” 玛丽夫人显然不吃这一套,但她刚张开嘴,马修就又道:“夫人,你看看这个。” 他伸手,撩开钟明身上的西装外套,里面的西裤已经在台阶上磕破了好几个口子,然而其下的皮肤白皙光滑,没有一丝伤口。 玛丽夫人的脸色骤然一变,眉尾一跳,又看了地上的鲜血,神色几变,最后视线回到钟明身上,眼神像刀子,一寸寸滑过他的脸。 “真没想到是你……”她拧了拧唇角,嘟囔了几句,后半句声音低下去,抬头看了眼马修,转过身去:“你把他带着吧。” “是。”马修应声,示意钟明跟上。 钟明偏头看了眼地面上的血迹,小声道:“我把地上的血擦了吧。” “不用你管。” 马修言简意赅,钟明只好跟上。一转眼,玛丽夫人已经转过走廊,不见踪迹。钟明跟在马修身后,抬眼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中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冒头,然而心中百转千回,到嘴上却一句都没问出口。昨天他已经吃了嘴快的教训。 他们穿过复杂蜿蜒的走廊,延伸到某个房间前。马修在门前停下,钟明跟着顿住脚步,看着面前的青年偏过脸,碧绿的眼睛微微闪烁: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钟明掀起眼皮,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没有。” 闻言,马修弯了弯眼睛,唇角牵起一点微不可查的笑容:“这么听话?” 钟明低着头没说话,感到自己的头顶被轻轻摸了两下,马修转过身,推开门。 “吱呀——” 一道亮光打在林佟眼睫上,他抬起头。门后是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壁炉中烧着柴火,驱散了清晨的阴冷,阳光从花窗中照进来,洒落在厚实的地毯上。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长餐桌,桌面上摆着一篮子面包,一大份熏肉拼盘,还有一只玻璃壶,里面盛着满满的新鲜牛奶。 空气中飘散着食物香甜的气息,和拥挤阴冷而满是霉味的地下室天差地别。 饶是定力好如钟明,在被饿了一天后,闻到食物的香气也差点口水都流出来。 “坐吧。” 玛丽夫人坐在上首,鼻梁上架着一副单片眼镜,膝上摊开一张报纸,头也没抬地说。马修点头,坐到餐桌旁,钟明跟着坐在他旁边,抬起眼,一下跟对面的一双秀丽的眼睛对上视线。 餐桌旁除开钟明一共坐了五个人,玛丽夫人与马修,一个身材胖胖,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女人,另外一个身材高大,带着金丝边框眼镜的斯文男人,最后是正巧坐在钟明对面的一位小姐。 之所以用小姐形容她,是因为这个女子格外年轻,柔顺的金发搭在肩上,眼睛碧蓝,穿着一条宝蓝色的丝绒裙装,扣子和玛丽夫人一样扣到喉咙下最后一颗,身上有股严肃高傲的气质。 钟明看着她,心想这应该就是基督徒玛丽夫人最欣赏的那种女性。 这些就是‘上层’的仆人了。 众人显然对突然出现在餐桌上的钟明很好奇,他们的视线一下一下往这个亚洲面孔的青年身上扫,等待着玛丽夫人的解释。 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哗啦’一声叠起报纸,站起来,拿起桌上的铃铛。 随着叮铃一声,桌边的人们不约而同地低头敛目,双手交握。 钟明一愣,明白过来,这是基督教里的饭前祈祷。而更奇怪的是,在他听到那声脆响之时,身体已经自发地摆出了同样的姿势。 这是为什么?钟明闭上眼,心中疑惑,但是双手却自发地交握放在身前,摆出祈祷的姿势,清晨的鸟叫声自窗外传入,他与其他仆人齐声道: “阿门。” 钟明带着心中的茫然,缓缓睁开眼,发觉玛丽夫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嘴边紧绷的竖纹淡了不少。 “看来你也同样信仰上帝?” 她开口道,语气罕见地柔和了些。 钟明一愣,他记不清自己前世到底有无宗教信仰,于是谨慎地没说话。 玛丽看他呆愣样子,脸色又冷了回去,嘴唇翁动嘟囔了两句。 她看得明白,这个眼角眉梢带着媚意的青年祈祷的姿势是所有人当中最标准的,可惜人太钝,像只木头,不讨人喜欢。 “吃饭。” 她简短地说。 钟明忍了两秒,等到桌上有人拿刀叉,才伸出手,自框中拿出一只面包咬了一口。甘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和楼下硬的能砸穿窗户的黑麦面包完全不是一回事。 第9章 饱汉不知饿汉饥,钟明极为珍惜地吃完了手中的面包,又吃了一块滋滋冒油的香肠,喝了满满一杯香甜的牛奶,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他吃饱了,于是放下刀叉,与碗盘相击传出清脆的声音。马修回过头,嘴里还塞着半块面包,惊异地挑起眉锋:“你就不吃了?” 钟明点点头:“我吃好了。” 马修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眼角眉梢带着年轻人的肆意,打趣道:“怪不得瘦得像只兔子。” 说罢,他又回去埋头苦吃。马修长手长脚,盘子里的还没吃完就伸手继续去拿别的,玛丽夫人看着他的样子直皱眉,轻啐一口。 “吃饭也没个没吃相。” 马修看她一眼,混不吝地笑了一下,照样低头大口朵颐。 钟明暗暗观察,发觉上层仆人之间的氛围算得上是融洽,更贴近正常的同事关系,和下层仆人宛若丛林野兽般的紧绷气氛完全不一样。 至少看起来,上面的仆人是正常人,下面的更像是—— 钟明脑中闪过杰克的凶光曝露的眼睛,想到一个贴切的词,亡命之徒。 不久后,众人纷纷放下刀叉,马修一抹嘴,将脏方巾拍在桌上,打了个饱嗝。玛丽夫人再次投来嫌恶的目光,她放下报纸,直起身向外走。 这时,那名坐在餐桌末尾的斯文青年突然抬头:“夫人,他是谁?” 话里自然指的是钟明。玛丽夫人脚步一顿,偏头留下一句话:“新来的男仆。” 说完人就消失在门外。然而,因为这句话,众人看钟明的眼神却更加奇怪。 “……我们这儿从来没有新来的。” 许久后,那个戴眼镜的男仆硬邦邦挤出一句话。钟明抬眼看去,那眼镜男仆伸手颇为不自然地扶了扶镜框,避开了视线。 “凡事总有第一次。”马修淡淡地说。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那人却立即火了,唰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脸型消瘦,鼻子高挺,看起来有些阴鸷。镜片后的眼睛盯着马修,从嘴唇里挤出几句话: “马修,你以为你还能嚣张多久?等冯唐回来——” “陶。”马修抬起眼,脸上没什么表情:“这跟冯唐没关系。” 被称为「陶」的男人显然不是这么想。他看着马修,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视线在马修和钟明之间来回转,嘴角讽刺地勾起。 钟明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电视剧里的恶毒反派,他低下头,避开男人的目光。 然而这个动作像是证明了什么,陶脸上的讽刺意味更加明显,他从鼻子里嗤笑一声,转头走出去摔上门。 “砰”的一声,震天响。钟明抖了一下,抬眼去看马修的脸色,只见他下颌的线条绷紧,嘴唇一动,低声骂了句什么。 对面,那位金发的小姐看了马修一眼,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也站起身走了出去,全程没有要和钟明交流的意思。 通过一顿早饭,钟明也看清,自己在上层的仆人中间不受欢迎。也许是小团体对外来者天生的排斥,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 走出餐厅后,钟明回到那个阴暗的走廊里,背贴着墙壁。 就在这时,李逸之正好走出来。他抬起脸,看到靠在墙边站着的钟明,立即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你回来啦?” 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笑嘻嘻地凑到钟明旁边:“台阶擦完了?”他向后靠在墙壁上:“听说你被夫人吓到地从台阶上滚下来了?” 钟明惊讶地抬头看他。李逸之冲他挑挑眉:“怎么?你当我在这儿这么多年是白混的?” 他俯下身,凑到青年白皙的耳廓边:“我消息很灵通的。” 钟明看他一眼,微微偏过身拉住青年垂在身侧的右手。李逸之一愣,接着凤眼弯起,脸上刚刚浮现出调侃的神情,就被塞到手上的东西打断。 那是一只香喷喷,还在冒着热气的面包。 “快吃吧。”钟明压低了声音:“别让他们看见了。” 李逸之看着手里的看包,表情震动。脸上神色几变,眼中闪过钟明看不懂的情绪,紧皱起眉头,劈头盖脸道: “他们的东西你都敢偷拿?你疯了?!” 李逸之脸上的表情很严肃,眉头紧紧锁着,唇角拧紧,一直带着笑意的脸现在看起来分外严酷。 钟明看他一眼,小声说:“没关系的。” 不知为何,他对自己偷鸡摸狗的技术有种没来由的信心。刚刚他出手,桌上绝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 见李逸之还是不说话,钟明低声说:“快吃吧。等会被其他人看见就不好了。” 李逸之定定凝视他两秒,无法,只能低下头,两口将面包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脸上神情顿住,怔怔地说: “……这才算是面包啊。” 说罢便埋头苦吃。钟明看着他吃,默默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摊开,里面包着两个油爆爆的香肠,递到李逸之面前。 李逸之被香得说不出话来,几口将香肠塞到嘴里咽下,仰头长出一口气,神色怔松:“……我老李这辈子算是够本了。” 钟明看他,嘴边带上一点微弱的笑意。李逸之偏头看着他,冷下脸:“还笑!这件事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钟明看出他狐假虎威,笑了笑,没有接话。李逸之作势要去揪他的脸,然而就在两人打闹之时,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第10章 一张粗犷的面孔自黑暗中浮现,眼睛立刻盯住钟明: “喂,新来的。” 钟明转过头,便撞见杰克的狰狞的面孔。白种人高大似熊一般的身体挡在他面前,黑影自上而下投在他身上。 “你居然敢躲我?” 第5章 蜘蛛女爵 杰克来势汹汹。钟明短促地看他一眼,又敛下眸,背往墙上靠得更紧。 见状,杰克的五官更加凶恶,他向前一步,将钟明逼到墙角:“说话。” “我……我不是故意的。” 钟明看着自己的脚尖,很小声地说,尾音重带着些许颤抖,听起来有些可怜。 声音钻入杰克耳中,顿时头皮一阵酥麻,他的胸膛起伏了一下。钟明又抬头看他一眼,像是被白种人脸上狰狞的表情吓怕了,向后缩了缩脖子: “昨、昨天……我事情没做完,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说话细声细气的。杰克神色恍惚,看着钟明微微张合的红唇,眼神有一瞬发直。李逸之看他来者不善,本来想上来阻拦,见状直接不动了,双手揣在口袋里,向后靠回墙上,看着钟明的眼神中写着‘您慢慢演’几个大字。 “……擦个台阶你也擦不完?” 杰克回过神,话刚出口,就想起昨天是他一脚踹翻了人家的水桶,烦躁地‘啧’了一声,没想到他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暖床的小美人没了,半夜还在苦哈哈地擦台阶呢! “行了。”他薅了两把自己蓬乱的头发,伸手抬高钟明的下巴,在亚洲人水嫩细腻的脸颊上掐了一把:“今天不找你麻烦。手脚麻利点。” 刺痛感让钟明皱了皱眉。杰克的指腹上布满厚茧,粗鲁地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些许红痕。 男人收回手,钟明又低下头,从接近两米的视角看去,一截纤细的后颈露出来,小声道:“我知道了。” 杰克见他乖巧的模样,心满意足。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大步跨过走廊。 钟明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等到他们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直起身。李逸之立即转过身,竖起大拇指: “牛逼。” 钟明看他一眼,抬脚就往前走。李逸之忙不迭跟上去,脸上的笑意收敛一点,低头问他:“这个借口顶多用一回。今晚你准备怎么办?” 钟明没回答。他确实也不知道怎么办。 李逸之正经不过半秒,凤眼又不怀好意地上挑:“听哥哥的,你照着原样去跟马修撒撒娇。我看他对你挺不错的,要是傍上他,你就吃穿不愁,飞黄鹏达啦!” 他语气夸张,眉飞色舞的样子像是影视剧里劝外甥女傍大款的邪恶舅母。钟明冷眼看他,觉得是今早他给李逸之吃太饱了,这人还是饿肚子的时候比较省事。 早上的事情照常,男仆们各自领了任务干活去了。钟明又被分配去擦台阶,今天马修果然没来打搅,一个上午,钟明已经擦完一半。 正午,花窗外阳光大盛,七彩斑斓的颜色投在被擦的干干净净的台阶上。 钟明低头看着上面的光点,思考着自己装作不小心把水桶打翻有没有用。 杰克估计没那么好糊弄。他心想,长叹一口气。 轻微的叹息声在大宅高高的吊顶中回荡。 钟明的视野中出现一双皮鞋,鞋码比常人要小,鞋面泛着细腻的光芒。 “你是谁?”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钟明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羊毛马甲的小男孩,身边站着早上坐他对面的那位金发小姐,两人齐齐低头看着他。 男孩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皮肤苍白,面容精致,有着棕色的头发与碧绿的眼睛,看起来像只精致可爱的洋娃娃。 钟明微微睁大眼睛,余光看见挂在墙上的画像,恍惚间觉得眼前这个男孩是直接从里面走出来的。 “他是新来的男仆。” 在钟明愣神的时候,金发小姐的视线在他身上滑过,偏头俯身跟男孩说话,声音似水般流出:“就是昨晚被夫人吓到的那一个。” “哦?” 男孩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视线第一次真正落在钟明身上,眼睛微微眯起。钟明竟然从一个小男孩脸上读出了嘲弄的表情。 “那个胆小鬼就是你?” 钟明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觉得任何一个人正常人骤然看见一只比人还大大蜘蛛都是会被吓到的。 不知是他的反应哪里惹到了男孩,小少爷骤然变色,嘲弄变为的冷酷,他突然伸出脚,一下子踹翻了钟明右手边的水桶。 “少爷。”他身边的金发女子见状蹙眉,语气有些严厉:“您不应该这样做。” 男孩看向她,嘴角勾起笑容,很绅士地俯身:“对不起,琼小姐。” 接着他回过神,踏着皮鞋向下走,在路过低着头的钟明时,冷冷抛来一睹: “真没意思。” 名为琼的金发女士跟上,宝蓝天鹅绒的裙摆在钟明的视线里一扫而过。等到两人的脚步声消失,钟明才缓缓直起身,看向滚到台阶最底部的水桶,撇了撇嘴角。 这小少爷脾气还挺大的,他头一次见这么有气势的小孩。那位琼小姐看样子像是家庭教师一类的角色。 也不知道他是倒了什么霉,天天被人家找茬。但也好,他至少可以再拖上杰克一日。 第11章 钟明一边思考,一边低头去捡起地上的抹布,走下台阶,从最底部开始擦起。 不出所料,他又擦到了半夜。 月光缓缓爬过树梢,当细微的窸窣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钟明深深呼吸了几下,做足了心里准备,这才缓缓抬起头。 一只巨大的蜘蛛正从黑暗中缓缓爬出,八只眼睛中的一只看向他。钟明瞬间动弹不得,看着只探出半边身体,却已经占据了大半楼梯的蜘蛛,屏住了呼吸。 蜘蛛注意到了他,瞬间加快了速度,八只腿咔哒咔哒地敲击在地上,不到半秒就爬到了钟明面前,所有眼睛同时倒映出他有些苍白的脸。 钟明额上泌出冷汗,略有些僵硬地低下头:“夫人,晚上好。” “啊,又是你。” 他头顶传来女人的声音。钟明抬起头,诧异地抬起头,愕然地发现那和人类女性一模一样的声音真的是从眼前的大蜘蛛口中传出: “我还以为你摔死了。” 蜘蛛说道,绕着钟明转了一圈,足尖击打在地上,发出仿若刀刃划在大理石上的声响,听得钟明头皮发麻:“你是新来的?胆子这么小?” “是。”钟明有点腿软,声音中带着颤音:“对、对不起……”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蜘蛛女爵声音带笑,看着钟明,突然说:“你的血挺甜的。” 钟明顿时浑身僵硬。脑中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他自己晕倒在台阶下,而一只大蜘蛛正绕着他的身体,低头用细长的口器去吸地上鲜血的景象。 “看你那小样儿”蜘蛛女爵的声音更愉悦了:“别害怕。我还没饿到吃仆人的地步。” 不吃仆人那吃什么?钟明的大脑给出答案,只能是吃玩家了。 看来这只蜘蛛是这个副本的boss之一,说不定还是大boss。钟明想到玩家们打着打着副本突然在转角遇到巨大蜘蛛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寒战,要是是他铁定活不了,这个游戏难度有点太高了吧。 “过来吧。” 就在他腹诽之时,蜘蛛女爵转过身,左侧的眼睛向他一瞥:“跟我回房间。” 钟明竟从一只蜘蛛的眼神里看出些许妩媚,顿时颤了颤,脚下像涂了胶水,站在原地没动。 蜘蛛女爵等了几秒还不见他动,缓缓回过神,八只眼睛同时盯住钟明。钟明在她的眼神下如同被冷水从头浇下,身体更加僵硬动弹不得。 “……真是麻烦。” 下一瞬,钟明骤然感觉身上一轻,他被蜘蛛叼住后领提了起来。女人嫌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胆子这么小,也不知道公爵是怎么想的——” 她骂骂咧咧地叼起钟明就走,八只腿爬的飞快,很快,钟明被扔到一个房间里,右手拿着一只巨大的梳子,看着搭在自己膝盖上的一条蛛腿,陷入了沉默。 “愣着干嘛?”蜘蛛女爵不满地夹起嗓子,腿动了动:“快梳啊!” 钟明垂眼看着搭在自己大腿上的蜘蛛腿,这只腿分成好几节,通体呈紫黑色,节肢处呈黑色,上面长着稀疏的绒毛。钟明看着那几根毛,不知道有什么梳理的必要。但本着打工人的职业素养,他还是乖乖地拿起了梳子。 “嗯——” 蜘蛛女爵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如山巨大的身体往后一靠,轰隆一声,掀起不少灰尘。钟明惊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不乱,一点点仔细梳理过蛛腿上的绒毛,想起那些自媒体上给小猫小狗梳毛的女生们,努力模仿她们的心态。 “还是你好。”蜘蛛女爵四肢舒展,自动换了另一只腿搭在钟明大腿上:“其他那些男仆粗手粗脚,没有你细心。” 她头上的八只眼睛分别转向不同的方向,其中一只咯哒咯哒地看向钟明的手: “看这小手,又白又软。” 钟明感觉自己的手背被细长的口器碰了碰,浑身打了个寒颤,莫名有种被调戏了的感觉。 “……谢谢夫人。” 钟明把这句话当做夸奖。梳毛似乎对于任何动物来讲都是很舒服的,蜘蛛女爵像是要睡着了,浑圆的肚子缓缓起伏。钟明正在梳蜘蛛背上的绒毛,见状,手上的动作逐渐慢下来,然而他刚微微一顿,女人的声音就突然响起: “不许偷懒!” 钟明一下子精神了,赶忙加快手上的动作。他瞥了眼蜘蛛浑圆的八只眼珠,这东西又没有眼皮,根本看不出来到底睡没睡。 这样来来回回几遍,钟明变得麻木,眼神暗淡,像个机器人一样将蜘蛛身上的绒毛一遍遍从头梳到尾。 直到第二日清晨。他才被蜘蛛女爵放出来。 一整晚没睡,钟明脸色苍白,眼下青黑,因为保持跪坐的姿势太久脚下发飘,从楼梯上往下走时差点踩滑一头栽下去。 幸好李逸之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哎呦,小心点!” 钟明踉跄着站定,抬头恍惚地看他:“啊、是你……谢谢。” “你怎么了?”李逸之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眼下的青黑,还有格外虚浮的脚步,突然恍然大悟,冲钟明挤眼睛:“你昨晚是不是跟马修那啥了?他弄疼你了?” 钟明无语。他不知道李逸之离谱的猜测从何而来,推开青年的手向前走,小声道:“我是喜欢女孩子的。” “你?”李夸张地挑高声线,几步追上来看着钟明的侧脸道:“我不信。” 第12章 钟明瞥他一眼,低下头决定不跟这个人争辩。李逸之啧啧咂舌,盯着他说: “看你这小样子。还喜欢女人?喝!” 第6章 洗澡 接下来的几天,钟明在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都会被蜘蛛女爵抓去梳毛。 前两天,钟明为了躲避杰克乖乖地跟着大蜘蛛走,但到了第三天他实在熬不住,脚下打漂浮,只想随便找个角落睡一觉,却被蜘蛛女士的两根口器叼住后衣领,硬是给拖到房间里。 蜘蛛女爵将下巴搁在小男仆的大腿上,享受着青年轻柔的梳理,上舒服地直打呼噜。与她相反,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合眼的钟明满眼红血丝,困倦到了极点。 “喂。” 终于,在早餐桌上,马修眼疾手快地捞住钟明差点栽进汤碗里的头。 青年皱起眉,碧绿的眼睛看过来:“你怎么回事?昨晚没睡觉?” 坐在餐桌对面的陶发出一声嗤笑。钟明惊醒,按住自己带着红痕的额头:“对不起……谢谢。” 马修收回手,视线在钟明眼下浓重的青黑下扫过。对面,陶也同样在看他,镜片下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翘起一个讽刺的弧度。钟明一看他就知道这人嘴里没好话,估计又是要抹黑他,立即率先开口: “夫人一直让我给她梳毛。” 被他打断,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黑沉,钟明敛下眸,低声道: “我已经三天都没睡觉了。” 他的尾音里带着一点虚弱,对面,玛丽夫人凌厉的眼睛从报纸下探出,紧皱眉头:“你委屈什么?给夫人服务是你应当的职责!” 钟明想说自己没有委屈,只是在回答马修的话而已。但是见玛丽夫人瞪着眼睛的样子,他把话咽回去,下意识地拧了拧唇。 没想到玛丽夫人更生气了,‘哗’的一声将报纸折起来:“有什么话就说!你做这幅样子给谁看?!” 钟明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样子惹到了玛丽夫人,不知道说什么,僵硬半响后只好道:“我……我想要休息一会儿。” 玛丽夫人瞪着他,枯瘦的面皮绷起。 钟明被她看得后背发凉,片刻后才听她说:“……好吧。今天破例允许你休息。” 抛下这句话,玛丽夫人唰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迈着密集的小碎步往外走,嘴里嘟囔着: “像是谁欺负了他似的嘴翘那么高” 钟明闻言,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他觉得自己没有啊?这时,坐在他旁边的马修低笑出声,当钟明看过去的时候,他略微收敛了笑意,从座位上站起来: “走吧,我送你回房间。” 陶又发出一声嗤笑,唰地一下站起来,椅子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摔门出去了。钟明对他这样的行为见怪不怪,顺从地站起来,跟在马修的身后。 时隔多日,他再次走入地下。 空气中再次弥漫出熟悉的眉尾,阳光被遮挡,马修脚下老旧的木制楼梯在踩踏下吱呀吱呀地叫着,四周的气氛仿佛都跟着灯光一起暗了两度。钟明跟在马修身后,抬眼看向他的侧脸,发觉青年高挺的眉骨正不自觉地蹙起。 看来他也不喜欢到楼下来。钟明暗暗思考,上层仆人和下层的生存条件差的真不是一星半点,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巨大的差距呢? 片刻后,马修停在一处房间前。陈旧的木门发出轻微的声响,钟明站在门外,隔着空气中的粉尘往里看。 昏暗的房间位于半地下室,和下层仆人的餐厅一样,只有朝北的墙壁最上方有一小溜窗户,从中透出几缕泛白的阳光,打在灰色的地板上。 房间里放了两个铁架床,都是上下床,看起来一共可以睡四个人。床上铺着一样的白色床单,枕头,和被子。钟明看着里面的陈设,松了一口气,这个员工宿舍比他想象的要好。 他脑中隐约有另外一间宿舍的样子,也许是他上辈子的大学宿舍,是像火车上的那种三层床铺,还有好几张床。 “这里是你的房间。”马修的声音响起。他皱着眉头打量了一圈,回过头去看钟明。 钟明此时还在苦思冥想他的大学宿舍到底一个房间住了多少个人,在马修眼里他就是愣在了原地。 “……行了。”钟明突然感到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后腰,推着他走进了房间里。马修将他推到其中一张床榻前:“这是你的床。” 钟明的目光落在弥漫着漂白剂气味的床单上——很好,是下铺。 就在这时,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在他身边的马修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抚过耳廓:“别担心,你先在这将就一下,等过几天——” 之后的话隐没在唇齿间。钟明不解地抬头,便见马修对他笑了笑:“你先休息一下吧。” 木门被关上,房间内更加昏暗,钟明看着关上的房门,还没来得急细想马修的话,一阵剧烈的困意便涌上大脑。他直接穿着衣服倒在了床铺上,将脸埋进不怎么柔软的枕头里,几乎是立刻就昏睡了过去。 · 钟明做了个梦。 同样是昏暗的房间,泛着丝缕霉味的空气,因为被多次浆洗所以变得有些僵硬的被子。他躺在不算温暖的被窝中,盯着空气中漂浮的灰尘看,那些细小的光点在他眼中仿若细小的精灵。 视野里的不远处,有座巨大的花窗,外面可以看到一个尖尖的钟楼,虽然简陋,但是最上端还是骄傲地顶着一只小十字。 第13章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他躺在床上不想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沉闷的钟声响起。 咚,咚,咚—— 一共三声。 钟明心中若有所感,等会儿修女要来了。 果不其然,鞋跟踩在地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一片黑色的裙摆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小明,快起床,就等你一个了。” 冷淡而有些严厉的声音传来。钟明下意识地做出反应——他将被子拉过头顶遮住自己。 见他的动作,那女声隐隐柔和了一些:“快点。” 有人坐在了他的床边,拍了拍他从被子下凸起的肩膀:“起晚了没饭吃。不吃饭长不高。” 钟明还是没有动作。记忆中他经常这样,在天气冷的时候就赖在床上不起来,也不吃早饭——而且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 修女似乎拿他没有办法。叹了口气,更加用力地推他:“钟明,不许赖床,快点起来,大家都等你呢——” 接着,她的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用力,声音逐渐变得扭曲,钟明被晃得脑仁发疼,不能忍受,突然睁开了眼睛! 李逸之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诶,你终于醒了。”高大的亚裔青年蹲在他床边,弯了弯凤眼:“睡得像只猪似的。” 钟明楞楞地看着他的脸色。突然猛地从床上坐起。 “呃!”李逸之被他的额头撞到,捂着鼻子发出痛呼: “你干嘛?!” “我想起来了。”钟明坐在床榻上,神色怔然,脑中回想起梦里的场景,在清冷简陋的修道院里,他被修女们抚养长大: “我是孤儿,因为我被遗弃在教堂的钟楼下面……修女妈妈希望我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所以给我起名叫‘钟明’。” “啊,是吗?” 李逸之揉了揉鼻子,有点意外。「钟明」听起来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华国名字,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含义。他眨了眨眼睛,突然伸出手,按在钟明的头顶揉了两把: “小可怜。” 他语气轻柔,面上挂着微笑。 钟明看了他一眼,轻轻抚开头顶的手,脸上的怔然散去,又变回面无表情的样子,低声道: “我想去洗个澡。” “哦,浴室出门右转。”李逸之从善如流地收回手,低头从床底的抽屉里掏出一条毛巾和一块香皂:“喏,拿去吧。” “谢谢。”钟明接过东西。从床榻上站起来,看了眼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竟然睡了一整天。 李逸之也跟着站起来,笑着问他:“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钟明觉得李逸之有点想手牵手上厕所的女高中生,摇摇头拒绝了对方,他上门,将李逸之失望的脸挡在门后,朝走廊右手边走去。 浴室很好找,因为门缝里一直有湿润的蒸汽往外漏。 钟明拿着香皂和毛巾,拉开门,水雾登时从门内喷涌而出。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钟明一震,猛地睁大眼睛,看见了眼前的水雾中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背影。 那是杰克。 杰克站在浴室里,他赤裸着上身,脏金色的头发被水流打湿,健壮的肌肉随着动作在水雾中起伏 钟明缓缓睁大了眼睛,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男人赤裸的下体上,然而这并不是因为任何其他的理由,而是由于杰克的后背上分布着大大小小青白的伤口。它们丝毫没有愈合的痕迹,破开的伤口内部血肉乌紫,甚至有一处从右肩贯穿到后心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可以通过确实的肌肉直接看到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谁?” 粗粝而低沉的声音响起。 钟明僵在原地,看着杰克偏过头,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第7章 狐假虎威 钟明盯着他,吓得愣在原地。 “他妈的,到底是谁——” 杰克嘴里骂骂咧咧,想是哪个这个不长眼,匆匆冲掉眼睛上的泡沫,一眼便撞见了钟明怔愣的面孔。他一顿,神色顿时从暴怒转为戏谑: “原来是你。” 他身后的花洒还喷着水。杰克向前走了几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被温水浸润,皮肤被泡得发白,更显得可怖。 钟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视线落在那处直通胸腔的洞口上,看着杰克一下一下跳动的红心,不仅屏住了呼吸。 杰克见他面色有异,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了一眼,咧嘴笑起来: “哦,你吓到了?” 他停滞肩背,胸肌随着动作舒展,钟明甚至可以透过那伤口看到里面收缩的条状肌肉,登时头皮发麻,手臂上背后鸡皮疙瘩纷纷起立。 杰克神色从容,冲他张开手臂,几乎是炫耀似的展示身上的伤口:“怎么样?就这我还没死。” 闻言,钟明心中一跳,npc也会死吗? “当然会。”杰克嗤笑。钟明这才意识到他把话说了出来。 “你以为npc不会死?”杰克讽刺地勾起嘴角,指了指肩上的一道刀伤:“这儿,一个玩家拿刀砍的。” “我们这些npc在游戏里面受的伤是不会愈合。”杰克放下手,肩上的肌肉收缩,伤口也连着一起舒展又闭合:“伤多了,肉体就会逐渐崩溃。” 他仿佛很骄傲似的挑起眉,向身上比划了一下:“我这身伤换给任何一个人早就死了。” 第14章 钟明心中大惊,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脑后的伤口。他当时从楼梯上滚下去,磕中后脑,按杰克的说法他的脑后应该也会留下不能愈合的伤口。但第二天,他的伤口却自己愈合了。 钟明下意识地觉得他不该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杰克拿起毛巾擦干身体,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用力摩擦过那些伤口,回头见钟明还愣在原地,他挑起眉:“怎么?你害怕?” 他又走近几步,熊一样魁梧的躯体将钟明堵在角落里,视线上下扫视这个面色惶惶的亚洲男孩。 钟明的皮肤被水汽浸湿更显得白皙,下意识地扭过脸想躲开杰克的手,却在刚一有动作之时就被制止了动作:“躲什么?”杰克一拳头‘砰’地一下砸在钟明身后,低下头,淡蓝的瞳孔盯着钟明的脸,过浅的眼眸中闪着兽性的光:“你跟了我,我还能让那些傻逼伤你吗?” 钟明瑟缩,下意识地想退后,却因为脚下踩着湿滑的浴室地板,突然一个踉跄,双手按在杰克的肩膀上才勉强稳住身体。 “哟,这么热情。”杰克勾起嘴角,撑着钟明让他站直,低下头,仿佛野兽嗅闻猎物般嗅了嗅钟明被水汽微微浸湿的头发:“怎么一股霉味?” 他在那个被洗得僵硬的被窝里睡了那么久,而且已经好几天没能清理自己,身上的味道自然不好闻。钟明避过头,按在杰克的胸膛上的手用力推了推:“先、先让我洗澡……” 他这话说的不明不白,含混中透出一点暧昧。杰克呼吸一滞,眼神顿时暗了下来,盯着钟明看了一会儿,缓缓勾起嘴角:“行。” 他伸出手,拍了拍钟明的脸,才退开,拉开浴室的门,回头朝站在水雾中的钟明打出一个手势。 钟明没见过那个手势,但从杰克手指的地方来看,意义非常鲜明。他拧了拧唇,错开眼神低下头。 杰克将他的动作译为害羞,冲他羞涩的小美人咧嘴笑了笑,反手关上了浴室门。 一直等到脚步声远去了,钟明才抬起头,立即上前锁上浴室门,缓缓吐出一口气。 以他和杰克之间的体型和力量的差距,如果刚刚那个白种人要是想强迫他做什么,钟明一点办法都没有。幸好这间浴室确实小的可怜,基本只能站的下一个人,而且他身上确实不好闻。 钟明敛下眼眸,一件一件地脱下衣物,挂到木门背后的铁钩上。这个浴室极为简陋,只有一个陈旧的金属蓬头,幸好出来的水够热,钟明站在水幕中闭上眼睛,久违地放松下来。 在轻缓的流水声中,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件件从他脑中滑过。 十分钟后,钟明洗好澡,换上男仆们统一分发的白色睡衣,从浴室中走出来。 等到了宿舍门口,他刚要伸手开门,房门却先一步从里面打开,李逸之从门后闪出来,见到钟明立刻瞪大了眼睛,双手抓住他的肩膀:“你还敢回来?” 李逸之看着钟明懵懂的模样,紧紧皱起眉:“还不快跑?找个地方躲起来!”说罢向门后示意,钟明透过门缝看进去,见杰克正像个大爷似的躺在上铺。 “……没关系的。”钟明垂下眼,低声道。 李逸之气急,瞪着他嘴唇翁动两下,心想你这不就是洗干净了等着找艹吗?看钟明还是一副沉默瑟缩的样子,李逸之心中又急又气,缓缓放开钟明的手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行。你打定了主意,那我也不拦你。”他松开手,让开一个身位。冷眼看着钟明走了进去。这些年,那些为了得到杰克庇护而甘愿委身的人他见了不少,没一个有好下场。他本以为钟明不至于那么蠢—— 李逸之嘴角的笑容淡下来。摇了摇头。心想他又犯了什么病?干嘛要去管别人的事情? 门内,钟明缓缓走进卧室,没有抬头去看杰克,默默走到了自己的床铺前坐下。 他一出现,房间内的气氛立刻变得凝重。在隔壁床榻上正巧坐着那天跟在杰克身后的亚裔青年,他又高又瘦的肢体蜷缩在床榻上,看起来十分佝偻,似乎在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看向钟明的眼神中带着点怜悯,但大部分是警惕。 似乎是害怕钟明得了杰克的宠爱,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杰克躺在上铺,一条腿垂下来,一下一下踢着连接上下床的铁制梯子,视线由上至下落在钟明的侧脸上,脸上似笑非笑。 “砰!” 他又一脚踢在栏杆上。用嘶哑的声音说:“都出去。” 蜷缩在下铺的亚裔青年浑身一抖,立刻爬了下来准备往外走。靠着墙边站着的李逸之没动,当杰克的视线扫过来时,他才嗤笑一声,像是浑身没骨头似的直起身。 然而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打开,‘砰’的一声打在墙壁上。 马修大步跨入房间里,环顾一周,在看到钟明后径直走到了他面前,将手中的棉被递给他。 “谢谢。” 所有人中只有钟明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接过棉被,立刻铺在了床上,将脚盖住。 马修一只手揣在兜里,看着他的动作嗤笑一声:“就你事情最多。” 钟明抬眼看他。现在气温已经低了下来,马修在阴冷的地下室里只穿了一件衬衫,和光是从浴室走到卧室就被冻得嘴唇泛紫的钟明完全不一样。 第15章 钟明拧了拧唇,将被子向上拉了拉,低声道:“……但是,真的很冷。” 他似乎是被冻得狠了,尾音重带着些许颤抖,有点委屈。平日里他不是‘嗯’就是‘哦’,头一次用这种撒娇般的语气说话,马修硬是听得愣了愣。 回过神来,他走近一步,低头看着窝在床榻上,只露出一张脸的钟明:“现在还冷吗?” “不冷了。”钟明小声说,从被子下抬眼看向马修,声音黏黏糊糊。 见他的样子,马修绿色的眼睛闪了闪,快速地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钟明略微微惊讶地瞪大眼睛,马修已经收回了手,揣在裤兜里,冲他笑了笑,转过身。 这时他才注意到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在看这边,特别是杰克,眼睛都快瞪出来了。马修皱起眉,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看什么?” 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立刻低下头。他们仿佛被驯化的狗,主人一声令下他们就反射性地遵从。 马修轻嗤一声,回头看了眼钟明,走出房间关上门。 随着关门声响起,房间内的气氛顿时活了起来。如果说刚刚是风雨欲来的凝滞,现在就是自地表迸出岩浆,隐隐传出灼人的热度。 房间中响起一声比一声沉重的粗喘。 缩在墙角的高瘦青年像只竹节虫般缩起身体,满眼惊恐地看向上铺。 终于,像是忍耐到了极点。杰克‘砰’地一声直接从上铺跳了下来。走到钟明床前,直接伸手揪住了他的睡衣领口将人硬生生拽了起来: 钟明缓缓抬起眼,看着杰克在狂怒下更加狰狞的面孔,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杰克手臂上的肌肉隆起,看起来下一瞬就要一拳打在钟明脸上:“你让那个家伙上了?” 话里指的当然是马修。钟明没有回答,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像是不堪折辱般低下头,动作间正好露出了脖颈上的一点红痕。 那抹痕迹像是一把利剑刺入杰克眼中,他瞬间暴怒,像是被夺走猎物的雄兽,向钟明举起拳头。 “住手!” 就在这时,缩在墙角的亚裔青年突然发出尖叫,他满眼恐惧地看着杰克: “他、他是马修的人。如果你打了他——” 闻言,杰克的拳头一滞。他盯着钟明,牙齿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终于轰然一声砸在他身后的墙上,猛地将钟明摔在床上: “婊子。” 这句是通俗易懂的英文。钟明摔在床榻上,没多痛,低着头爬起来,用手拢了拢被杰克扯乱的领口,还是什么都没说。 杰克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被折损的雄性自尊让他无法再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他大步走出房间,那个亚裔青年也赶快跟了上去。 “诶,好走不送—” 李逸之笑得眼不见牙,啪地一声关上门,笑嘻嘻地凑到钟明面前,向他比出大拇指: “牛逼。” 钟明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系好领口的丝带,拉起被子盖住自己——他确实很冷。 “唉、唉——”李逸致蹲下身,两手扒住他的床边:“你真的和马修搞上了?你可以啊,简直是再世妲己,小嘴一嘟,人家巴巴地就把被子送来了——” “没有。” 钟明缩在被子里,声音又恢复了冷淡:“我们什么都没做。” 红痕是他自己在浴室里揪出来的。他不过是向马修问了一句能不能加床被子而已。所谓暧昧的气氛,都是他故意在杰克面前演出来的而已。他赌的就是杰克不敢挑战『上层仆人』的权威。 李逸之显然不相信他的话,笑着说:“好好,我相信。你什么都没做”他调笑着俯身,伸手勾了勾钟明的侧脸:“我们小钟这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钟明拂开他的手,也懒得再解释。这个误会应该足够他拿来糊弄其他仆人几天。 狐假虎威这件事,他好像做的很得心易手。 钟明敛下眼,也许这是他在孤儿院里学到的生存技能之一。 第8章 花圃 没有杰克的打扰,裹着两床厚实的被子,钟明一晚好眠。 第二天清晨,随着铃声响起,钟明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洗漱,期间一直没有看到杰克。眼不见心不烦,今天钟明心情很好。 正当他站在浣洗台前洗漱的时候,一个高瘦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他身侧。 钟明从镜子里看到亚裔青年消瘦的脸。他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脸色透着常年营养不良似的枯黄,扯着嘴角向他勉强一笑: “早上好。” 那人气息有些虚弱,瘦高的身形佝偻着,看着钟明说:“我们好像还没说过话……我叫孙千。” 钟明点点头,将口中的漱口的水吐出来:“钟明。” 似乎是见他态度还可以。名为孙千的男人态度放松了些,试探似的开口:“昨天……你、你认识马修?” 倒是很直白,这里的人说话都不绕圈子,上来就直戳重点。不过也是,之前是他把游戏想的太好了,若真是像杰克说的那样npc也会死,那这些男仆过的都是脑袋别在腰带上的日子,想来也是没工夫关心人情世故。 钟明心中想着。神情平静地敛下眸:“只是认识……马修他人很好,帮了我许多忙。” 闻言,孙千脸上表情一僵。只是认识?他们都认识马修,怎么没见他帮什么忙?他看着钟明那张没什么表情,永远微垂着的面庞,不知怎么从中嗅到了一点熟悉的绿茶味。 第16章 “这样啊。”他整理了一下表情。微笑着说:“既然你和「马修」认识,那确实用不着理会我们这些人——”这话说的酸溜溜的。钟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们」是指,你和杰克?” 他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难道你……也是他的……” 孙千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脸色顿时青白变幻,咬牙道:“不是。”而后仿佛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低下头掩饰脸上的表情:“我算是、他的小弟吧。” 钟明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哦,这样啊。” 见他的反应,孙千猛地抬起头,抓住他的肩膀,脸颊泛起异常的红色:“我真的不是那种人!我、我是正常的——” 钟明惊讶地睁大眼睛,莫名奇妙地看向满脸恼羞成怒的孙千。不知道他为何对这件事发应这么大:“我知道了……你放开我。” 孙千愣了愣,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猛地松开了手。 “……我先出去了。”钟明觉得这个孙千恐怕脑子有点毛病,还是离远点比较好。看了他一眼,侧身从他身边的空隙里挤了出去。 在钟明走过时,孙千垂在身旁的右手抽动了一下,等到他走出门外,才如梦初醒般打了个颤,抬脚追上去, 没想到一出门,他就看见站在走廊尽头的马修。 青年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往脑后,露出其下俊美的五官,站在那里与阴冷潮湿的走廊格格不入。孙千脚下顿住,眼睁睁地看着马修的眼神落在钟明身上,朝他招招手: “过来。” 钟明顺从地走到他身边。马修拿出唇边的烟,丢在地上踩灭,低头问他:“昨晚睡得好吗?” 孙千看着钟明点了点头,衣领下露出白皙的后颈。马修低低笑了两声,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很自然地揽着他转过身。 孙千就这么看着他们转身朝楼上走去。这几天钟明都没跟他们一起吃饭,他早就知道,钟明跟他们是不同的。 被那群怪物偏爱,也算不上好事,孙千脸上讽刺的表情一闪而过,转身离开。 · 今天钟明终于不用再擦台阶了。玛丽夫人嫌弃他效率太低,派了另外的男仆去做,让他去给后院的花园浇水。 这时钟明重生第一次踏出这所大宅。他右手拿着一直铁质浇水壶,抬头看着身后高大的建筑,目瞪口呆。 他之前在里面看到一个大堂就已经很震撼了。没想到只是这座大宅的冰山一角,不,这根本就是一座宫殿。 钟明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石砌城堡。整个建筑呈青黑色,由一个主楼以及其余数个高而尖的塔楼组成,它屹立在浓密而幽绿的森林中间,是如此巍峨宏伟,从钟明的角度根本看不清全貌。 ……这游戏建模也太逼真了吧。钟明惊叹,如果跟他说这里是某个现实中存在的城堡,他也会相信的。 他这样想着,接着回过头,看着自己面前几乎望不到边界的巨大花圃,恍惚中以为自己来到了仙境。 面前的花圃中种满了红色的玫瑰,每一只都呈现着娇艳浓郁的红色,在风中轻轻摆动。远处,在花田的尽头,能看到一点模糊的,树林边界的影子,冷绿的绿色和红色形成强烈的对比,美丽得不真实,像是古典油画中的场景。 钟明被美景迷住,神色有些恍惚。 不管是谁种下了这些花,主人一定是对生活充满热爱的人。 一般喜爱花卉的都是一家中的夫人。钟明下意识地想到那位蜘蛛女爵,顿了顿,心中的旖旎顿时烟消云散……这应该不是那位「夫人」种下的。 钟明呼出一口气,屏除杂念,双手举起装满水的铁质水壶,向下倾斜,看着水流洒在鲜红的花瓣上,再顺跟根茎留下。 钟明一边浇着花,一边放空大脑,想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这个庄园里的主人他已经见过两个,小少爷和蜘蛛女爵,那庄园的主人是谁呢?钟明下意识地想到画像中那个站在少年身后阴影中看不清脸的人。那恐怕就是玛丽夫人口中的「公爵大人」。 不管那是谁,他的夫人竟然是一只蜘蛛,真够猎奇的。 钟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微微勾起嘴角。他看着自己眼前沾上水滴,因而显得更加娇艳美丽的玫瑰,心情难得的很愉悦,他蹲下身拉过一支玫瑰,低下头轻轻嗅闻其中的香气。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阵小小的窸窣声。 钟明转头看去,看到一条细长的蛛腿正从二楼的窗口伸出,像是打招呼似的向他晃了晃。 “夫人。” 钟明略微惊讶地睁大眼睛。巨大的蜘蛛的身体一般隐没在黑暗中,眼睛看向他,发出低弱的女声:“小钟,过来。” 钟明顿了顿,放下水壶,顺从地走了上去。仰头看向爬在窗边的巨大蜘蛛。她似乎状态不是很好,身体上蓝色的条纹光芒微弱,几乎被黑暗笼罩。 “夫人,你不舒服吗?”钟明问道,感到蜘蛛的足尖轻轻抚过他的头发。“我在白天会比较虚弱。” 蜘蛛女爵从窗口伸出第二只蛛腿,轻轻碰了碰钟明的脸颊,声音中莫名地带着些委屈:“那个人跟我说,让我不要欺负你。” 钟明一愣。反应过来她是在说梳毛的事情,说起来,这几天女爵确实没再找过他。但是,「那个人」是谁? 第17章 他正想再问,就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钟明抬起头,发觉位于三楼的某个窗口,那天见过的棕发男孩正低头看着他们。 他靠在窗户边,一只手撑着下颌,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苍白而精致的脸上的神色异常冷淡。 钟明被看得心中打了个突。蜘蛛女爵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个男孩,突然惊声尖叫起来。 钟明被下了一大跳,他是站在一楼的窗台上够到二楼窗口的,顿时脚下一滑,直愣愣地摔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钟明摔到地上,这次是屁股着地。 “啊!”钟明发出短促的惊叫。 楼上传来嗤笑声。钟明抬头看去,发现那个小少爷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似乎是被他的蠢样逗笑了。而当钟明看过来的时候,他却面色一滞,收敛了唇边的笑容。 而蜘蛛女爵已经不见了。 钟明从地上站起来,便听到小少爷充满讽刺的声音:“真笨。” 钟明没有反驳,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地拍了拍自己被摔疼了的屁股,捡起地上水壶准备继续给花朵浇水。 “喂!”男孩有些恼怒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钟明回头看去,发现那棕发男孩站了起来,双手撑在窗沿上瞪着他:“没礼貌的家伙。连向主人问好都不会吗?” 钟明无法,只好回过头,恭敬地俯下身:“早上好,少爷。” 然而男孩似乎并不满意,高高地挑起眉锋:“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钟明愣住,呆呆地看向他,这个小少爷还有名字。不应该跟蜘蛛女爵一样,「小少爷」就是名字吗? “啧。”男孩透彻的绿眸中倒映出他呆愣的样子,皱起眉,手在窗台上敲了两下:“给我记住了。艾伯特,这是我的名字。” 钟明点点头:“好的。艾伯特少爷。” 男孩似乎这才满意了。他的视线上下扫过钟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似的,碧绿的眼睛中闪过恶劣的光。 钟明看着他仰起下巴,指向他身后的鲜艳美丽的玫瑰花圃: “去,摘一朵玫瑰花给我。” 在钟明怔愣的神情下,艾伯特勾起唇角,眼中的恶劣更胜: “这样的话我就原谅你之前对我的无礼。” 第9章 玫瑰园 钟明有点犹豫。玫瑰花圃很完整,看起来是精心打理过的,钟明不知道能不能贸然去摘。 “为什么不动?” 艾伯特皱着眉,缓缓眯起眼睛:“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男孩的五官精致而深刻,眉眼间距离很近,这让他冷下脸的样子看起来非常不近人情。 “如果这样,我就要惩罚你了。” 闻言,钟明顿了顿,看了艾伯特一眼,终于还是在男孩的注视下转过身,向花圃走去。 他蹲下身,伸手抓住最近一支玫瑰,轻轻用力,玫瑰翠绿的枝干断裂开来,发出一声脆响。 听见那个声响,艾伯特勾起嘴角。 同时,钟明手上传来一点刺痛。他皱了皱眉,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指尖被刺出了一个小洞,一小滴鲜血正从中渗出。他忘记玫瑰还有刺了。 钟明拿着花往回走,看了看坐在三楼窗边的男孩,有些许为难。 “艾伯特少爷。”钟明拿着花问道:“我能从里面送上来吗?” “不能。” 窗台边,艾伯特用一只手撑着下颌,眉锋高挑,神情冷淡地俯视着他:“仆人没有允许不能擅自上楼。” 闻言,钟明愣了愣。也是,他唯一一次上二楼还是被蜘蛛女爵叼上去的。但是——他看着高悬的三楼窗户,为难地咬了咬下唇。 艾伯特坐在窗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啜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钟明拧了拧唇,拿着花上前,踩在一口的窗台上,左手勉强扒在窗台上,右手尽量伸高,试图将花朵递到艾伯特面前。 但是不管他如何踮起脚尖,都还是差一截。钟明额角泌出冷汗,终于,在他快要支撑不住,连绷紧的脚都要抽筋了的时候,艾伯特像是欣赏够了他窘迫的样子,抬手轻轻一挥,那支花朵突然那从钟明手中飘起,晃晃悠悠地漂浮到了三楼窗口。 钟明愣愣地看着艾伯特伸手抓住那支花,目瞪口呆。 这个小屁孩——明明有这种技能却还戏弄他! 钟明瞪大了眼睛,看着艾伯特低头欣赏了一会儿手中的玫瑰,抬头向钟明勾了勾唇:“你回去吧。” 他转过身,背后窗户自动关上,几下身影就消失不见。 连句谢谢都没有……钟明敛下眸,后牙摩擦了一下,觉得这个小少爷果然是欠管教。是需要一个严厉家庭教师,如果能把这个熊孩子揍几下就更好了。 但是打工人能有什么办法呢。钟明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尽职尽责地给玫瑰园浇水。 等到天边泛起黄昏的橙色,钟明收起水壶,最后看了眼在晚霞下格外美丽的花园,转身回到大堂里。 这个宅子里所有的器具都由女管家玛丽夫人保管。 回到大堂时,玛丽夫人正在清点入库。钟明看到马修放下一把铁铲,玛丽夫人便在本子上打了个勾。 钟明跟着上前,排在归还账簿的陶后面。戴着眼镜的青年穿着和他们有些微妙不同的黑色西装,环着手臂,右手拿着厚厚的账簿,似乎有些不耐烦,皮鞋一下一下地踩在地上。根据钟明这几天观察,他似乎是负责文书工作的,从没看到他和马修等其他男仆一样到出去工作。 第18章 陶偏头看见是钟明排在自己身后,脸色顿时沉,抬高了下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 钟明没有理会他的蔑视。他低下头,停在了离陶两步远的样子,尽量远离对方。 陶见他没有反应,深觉没趣,冷哼了一声回过头。 很快队伍轮到了钟明。他走上前,在玛丽夫人眼里的目光下放下了水壶。女人的眼神像一把凌厉的刀,一寸寸滑过桌子上的铁质水壶,试图发现任何一点微小的划痕。 钟明有点紧张,他用的很小心,应该没有任何疏漏。 片刻后,玛丽夫人勉强算是满意地点点头,低头在登记簿上打了个勾。然而就在钟明松了口气的时候,她的视线向上移动些许,突然猛地顿住。 钟明看着她的眼神,刚松的一口气又屏住,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玛丽夫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迫使他将五指张开,盯着他指尖的某处冷声道 “……你动了园子里的玫瑰花?” 青年白皙修长的手展现在灯光下,大堂里的仆人纷纷看去,果然在钟明的食指上看到了一个还在渗血的刺伤。 “这是……”钟明也看到了那个伤口,微微睁大了眼睛,想要解释:“这是我给小少爷——” “闭嘴。” 玛丽厉喝出声。钟明颤抖了一下,抬眼看着玛丽夫人枯瘦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都绷得死紧,面庞苍白如深渊恶鬼,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 玛丽夫人嫌恶的落在钟明的脸上,气得肩膀微微发抖,嘴中快速地嘟囔:“就是你这种心浮气躁的家伙,最喜欢搞这些小偷小摸的把戏——” 她越念手握地越紧,钟明感到手腕上一阵刺痛,不仅痛呼了一声。玛丽夫人的怒气逐渐攀升到极点,她高声道:“你给我去禁闭室好好反省!” 钟明一愣,不知道紧闭室是什么。站在一边的马修却脸色一变,上前道:“夫人,请您看在钟明刚刚来,不知道规矩的份上宽恕他。” 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钟明:“我保证以后会严加管教他。” 没想到玛丽夫人似乎因为马修的求情而更加狂怒,她的眉头几乎皱到了一起,声音冰冷: “马修,你也被他迷惑了吗?” 马修闻言愣住。靠在墙上看戏的陶嗤笑一声,提高声音道:“夫人,这小子已经五迷四道的了。你没看出来吗?” 闻言,玛丽夫人的脸色更加冰冷,她回过头,眼神像是要从钟明身上剜下一块肉: “现在就敢偷窃公爵大人的玫瑰……之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这种违背上帝教诲的不敬之徒,必须严惩。” 大堂里的气氛冷下来。马修皱起眉,无力地张了张嘴。钟明在面前女人严厉的眼神下拧了拧唇,觉得玛丽夫人还是对他有偏见。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 钟明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抬起头,便见艾伯特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 他面容白皙,冰冷的绿色眼睛俯视大堂中的众人:“不可以吗?” 玛丽夫人脸上的怒气一滞,有些惊讶地看着男孩从楼梯上缓步走下:“艾伯特少爷,你怎么来了?”她略微皱起眉头,低头看了眼怀表:“少爷现在不是应该有数学课吗?” 艾伯特看向她,道:“我提前上完了。”说罢,他缓步走下楼梯,像是不认识钟明般略过他,朝玛丽夫人道:“这个仆人犯了什么事,你要关他到紧闭室去?” 玛丽夫人看了眼钟明,微微俯身道:“回少爷,他擅自摘了玫瑰园中的玫瑰。” 钟明抬眼看向艾伯特,张了张嘴。却见男孩看向他,眼底带着戏谑,故意拉长了声音道: “哦——原来是这样” 他看着钟明,眼神中带着上位者对下位者对戏弄,勾起嘴角: “那夫人一定要好好惩罚这个手脚不干净的男仆。” 钟明猝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玛丽夫人点点头,道:“当然。” 钟明的心重重地沉下去,下意识地看向马修,对方却有些不自然地垂下了眼睛,显然是对他爱莫能助。在玛丽夫人的指示下,另外两个男仆走上前,伸手就要抓钟明的手臂。 钟明急促地呼吸着,终于破罐破摔,看向静静站在玛丽夫人身边的艾伯特: “艾伯特少爷” 他的乌黑的瞳仁比常人大上些许,做出这样的神情,竟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求您救救我。” 艾伯特眼睛一亮,碧绿的眼眸中倒映出钟明的样子,勾起嘴角,猝然开口: “等等。” 那两个男仆顿住脚步。同时,艾伯特抬起手,凭空变出一只鲜艳欲滴的玫瑰,在玛丽夫人惊讶的眼神下,他笑了笑道: “玫瑰是我叫他摘的。” 钟明猛地松下一口气。 然而玛丽夫人看着面前神色倨傲的艾伯特,神色几变,半响后,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既然是少爷的要求,禁闭室就免了。” 闻言,艾伯特勾起嘴角,看向钟明,表情像是在邀功。 然而下一秒,玛丽夫人话音一转:“但是,惩罚不能少。”她扭头看向马修:“马修,去拿戒尺来。” 闻言,钟明瞪大了眼睛。而艾伯特则是瞬间被激怒,眼神刺向玛丽夫人:“……你说什么?” 第19章 他生起气来脸色发白,眉骨下压,森寒的表情简直不像个孩子。但玛丽夫人并没有动摇,她挺直腰背,缓声道:“公爵大人的玫瑰园就算是少爷您也不能擅自摘取。”她向艾伯特伸出手:“还请您如数归还。” 艾伯特看起来像头愤怒的小狮子,绿眸瞪着面前枯槁的女人,牙关咬的死紧,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玛丽夫人则是面无表情,不动如山。 艾伯特瞪着面前的这个女人,没想到连那个男人的仆人都可以随意羞辱他。 最终,他还是轻轻放开了手,玫瑰花漂浮起来,向玛丽夫人飞去,轻轻落在了她的掌心。 “乖孩子。” 玛丽夫人满意地勾起嘴角,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艾伯特依旧面色冰冷地瞪着她,像只倔强的小兽。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马修捧着戒尺回到了大堂。 钟明转过头,在看清他手里那根长而细足有正常人小臂那么长的戒尺时猛地瞪大了眼睛。 马修看了他一眼,走到玛丽夫人身边,低声道:“夫人,还是按旧例来吗?” 玛丽夫人移过视线,从马修手中夺过戒尺,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陶,这次你来。” 陶被点到名字,微微睁大眼睛,接着唇角勾起笑容,缓缓直起身,信步上前从玛丽夫人手中接过戒尺。 他拿着戒尺迅速地在空中挥舞了两下,戒尺滑过空气传来阵阵破空声。 钟明听着那声音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见着陶向自己走来,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给我站好。” 陶看见他的动作,顿时厉喝出声。钟明顿住脚步,听着皮鞋踏在地上发出脆响。略带惊恐地抬眼看向面前似笑非笑的青年。 陶一手拿着戒尺的末端,在钟明面前站定,戒尺的另一端‘啪’地一声打在手心。 他金丝眼镜下狭长的眼睛眯起,视线一寸寸扫过钟明全身,从他白皙的面庞看到纤细修长的两只手,再看到青年被西装裤包裹的,修长笔直的双腿,嘴角勾起恶劣的笑容: “我看你不爽很久了。” 男人恶劣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他伸出手,用戒尺隔空点了点钟明,挑眉道: “小腿和手心,你自己选一个吧。” 第10章 公爵大人 屋外,最后一丝晚霞于地平线落下。黑暗笼罩了这座大宅。 大堂中非常安静,陶的声音很清晰,让钟明连装作没听清都做不到。 没有人对陶选择的惩罚方式发出异议。马修眉心微蹙,看着玛丽夫人严肃紧绷的侧脸,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怎么?快选啊。”陶挥舞着手上的戒尺,一下一下打在手心,戏谑的目光落在钟明身上:“你还想向谁求救?不管是马修还是夫人都不会纵容你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小贼的。” 钟明猝然抬起眼,嘴唇拧紧,神情平淡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怒气。 陶没有错过那点愤怒,得意地勾起嘴角,下颌上的黑痣跟着一动。 钟明的愤怒一闪而逝。他移开视线,看向站在玛丽夫人身侧的艾伯特。男孩深深低着头,放在身旁的右手握成拳头。 看来不会有人为他说话了。 钟明敛下眼,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缓缓向前伸出双手。 陶见他伸出手,目光略微闪了闪。在内心深处,他其实有些期待这个新来的男仆卷起裤腿,露出洁白腿肚的样子。 不过手也行。他的视线落在钟明摊开的双手上,他的五指纤细而修长,掌心柔软细嫩,看起来是一双从没吃过苦的手,连那点指尖上细小的,被玫瑰花刺伤口都显得有些突兀。 像是一张上等的画布。 陶微微弯起眼睛。下一瞬,破空之声传来。“啪”的一声,戒尺打在钟明的手心上。 痛感让钟明闷哼一声,忍不住蜷起手心。 “给我好好摊开。”陶冷淡的声音传来,他脸上没了笑容,镜片后的眼睛冰冷异常:“要是再躲,就再加十下。”钟明小小地吸了两口气,缓缓张开手,立刻又挨了一下。 “啪!” 戒尺扁而平,其实陶的力度并不算重,但钟明的皮肤太嫩,被打到的地方立即红肿起来,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交错,强烈的对比伤痕看起来格外残忍。 马修看着那伤口,在陶再次挥舞下戒尺时眉尾一颤,用力闭了闭眼,僵硬地扭过头。 陶注意到了他的样子,心中发出一声嗤笑,再次高高举起戒尺。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 “等一下。” 陶的动作顿住,偏过头循声望去,便见有着一头金发的年轻女人站在二楼的拐角处,垂下眼注视着他们。 玛丽夫人也抬起头,在看到女人时愣了一下,疑惑道: “琼小姐,请问您有什么事?” 出声的正是家庭女教师,琼。她的目光轻轻在钟明的脸上扫过,接着淡然地移开,冲玛丽夫人道:“公爵大人说,他有点饿了。” “想问夫人能否将点心提前送上去。” 闻言,玛丽夫人愣了愣。显然这种要求在大宅里鲜少出现。她只愣了一瞬,便接着道:“好的,我马上就送上去。” 接着她对陶使了个眼色,便要转身离去。 第20章 然而就在这时,琼再次开口:“公爵大人说,希望见一见新来的男仆。” 闻言,玛丽夫人的动作顿住。陶猛地皱起眉。马修则是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向钟明。 在注意力的焦点处,钟明缓缓抬起头,表情比任何人都茫然。 公爵?那是谁? 陶不可置信地捏紧了戒尺,猝然开口道:“什么?这不合规矩——” “闭嘴。”然而这次,玛丽夫人厉声打断了他。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大宅里,公爵大人的命令代表最高的权威,谁也不能违抗。她深深吸入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淡然道:“我知道了。” 她偏过头,朝钟明招了招手:“你过来。” 钟明顿了顿,看了眼咬牙站在一旁的陶,略微犹豫后还是抬脚,略过他走到了玛丽夫人面前。 女管家灰蓝色的眼眸中神色平静,视线落在钟明脸上,接着轻轻执起他紧握的右手。钟明手心两道红肿的伤痕落入她眼中。 马修站在玛丽夫人,看到那两道伤痕,眉心快速地抽动了一下。 同时,钟明缓缓抬起了脸,眼眶有些微红,快速地略过玛丽夫人的肩头,瞥了一眼马修。 玛丽夫人没有注意到身后人一瞬的僵硬。似乎是见钟明已经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接受惩罚,她的表情再次柔和下来,如一位温柔的母亲般伸出手,轻轻抚过钟明沾着些许细汗的额角:“看来你已经吸取了教训。” 玛丽夫人柔声道。右手举起一个小小的金属十字,闭上眼睛,神情很虔诚:“来,跟我念——至高无上的主啊,请求您宽恕我罪恶的灵魂。” 钟明看了看她的神色,觉得这人多少有点神经质了,但他还是顺从地低下头,跟着玛丽夫人道:“主,请求您宽恕我。” 他的语气非常虔诚,半垂下眼睛的样子尤其谦卑。玛丽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在转身的同时道:“跟我来。” 钟明点头跟上,将身后面色各异的几人扔在身后。 马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背影,脚下略微动了动,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 钟明沉默地跟着玛丽夫人身后,一路走到后厨。女管家走到酒柜边,拿起一只餐盘塞到他手里。那餐盘出人意料的重,钟明手上的伤口一痛,手臂被压得向下沉,差点将餐盘掉在地上。 好沉! 钟明一时有些龇牙咧嘴,拧紧嘴唇忍住痛楚,勉强拿稳了手上的餐盘。 “等会儿你跟着我一起把点心送上去。” 玛丽夫人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她正在厨房中忙碌,头也不回地倒好一杯红茶‘砰’得一声放在钟明端着的餐盘上。 “我会向公爵大人介绍你。”玛丽夫人一边说,一边弯腰打开烤箱,烘焙糕点香甜的气味顿时扑面而来:“在我开口之前,你一句话都不要说。” ‘啪’地一声,钟明的餐盘上被放上一叠巧克力饼干。玛丽夫人动作利落地转过身往厨房外走去,钟明端好手上的餐盘跟上她,,垂眼看了看手上的东西。那是一只瓷质的白底托盘,釉面光泽细腻,上面用金粉描绘着玫瑰花枝,放着一杯红茶和一小碟饼干,杯子和碟子都是一式的玫瑰图样。 杯子里的红茶随着脚步轻轻晃荡,空气中弥漫出浓郁的香气。 钟明跟在玛丽夫人身后走上楼梯,一直到了四楼,跟着玛丽夫人停在楼梯最顶端的房间前。 钟明抬起眼,看着面前木质的大门。最上层的空间很大,整个走廊空空荡荡,只有他们面前这一个房间。大门的木材呈现浓郁的黑红色,钟明细细看去,上面雕刻着繁复美丽的玫瑰,与互相交缠紧绕的,长满尖刺的藤蔓。 就在这时,玛丽夫人的声音响起:“你记住。”她直视着前方,微微抬起下颌:“不论如何,都不能直视公爵大人的脸。” 闻言,钟明愣了愣,不知为何心中微微生起了些许寒意。 玛丽夫人抬起手,轻轻在楠木大门上敲了三下,敲门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等到最后一点回音消失在空气中,里面才传来声音: “进来。” 钟明顿时一怔。耳边萦绕着那个声音,第一反应是觉得非常怪异。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琢磨出怪异的点在哪——这个声音听起来异常普通,毫无个人特色。要知道一般情况下从一个人的声音里是能够听出一些基础信息的,比如性别,年龄,有时候甚至是性格。但是门内传出的声音却像是被认为抹去了一切痕迹一般,平常到充满违和感。 在他怔愣的同时,玛丽夫人伸手握住扶手推开大门。钟明看着眼前徐徐打开的沉重木质大门,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随着大门敞开,房间里的景象展现在他们面前。 房间里面的空间极为宽敞,大门对面的墙上开了扇非常大的窗户,两侧洁白的窗帘随着晚风微微飘动,外面是大宅后郁郁葱葱的黑色森林。 枯枝斜斜地长在圆月之前,在夜晚仿若一只只鬼手,为这个房间增添几分诡异。 窗户的两侧摆着一系列书柜,高度几乎触到天花板,上面密密麻麻码着书,全部都是极厚重的大部头,打眼一看几乎像是座图书馆。 而在两边的书柜正中,一张硕大的木质书桌静静摆在窗外的圆月之下。 第21章 在书桌前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人,从钟明的角度只能看到宽阔的红色丝绒椅背。 玛丽夫人率先走进房间,鞋跟踩在红棕色的丝绒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钟明跟在她身后,一步步走进,只觉得这个房间的吊顶高得吓人,几乎像是另一座宫殿。他们走到离书桌几步开外的地方,玛丽夫人停下了脚步。 钟明也跟着停下,离得近了,发现红丝绒椅背上也画着密密麻麻的玫瑰图案,一只苍白而宽大的手从椅背后伸出,放在深棕色的木质扶手上,大拇指根部套着一只戒指,上面翠绿的宝石正在月光下闪着幽光。 钟明的视线一顿,凝在那颗宝石上,认出就是画像上的那一颗。 就在这时,玛丽夫人的声音传来:“晚上好,公爵大人。” 她始终高昂着的头颅地下,向座椅的方向优雅地俯下身,轻声道:“您今天过得好吗?” “很好。” 声音从椅背后传出,听不出什么语气: “夫人,您过的好吗?” 钟明抬起眼,发觉女管家终年紧绷的侧脸上流露出一丝柔和,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几乎可以说是慈祥的光芒: “非常好。” 玛丽夫人回答。接着,她直起身,继续说道:“只是有一件事情需要向您禀报。”她看了一眼钟明,语气冷了些:“由于我的疏忽,新来的男仆误摘了玫瑰园中的花给小少爷。” 说罢,她向钟明抛来一个眼神。钟明接受到那个眼神,立刻俯下身:“非常抱歉,公爵大人。” “我已经对他进行了惩罚。”玛丽夫人收回视线,继续说:“我可以向您保证,这种失误不会再次发生。” 女人的声音消失在空气中。 钟明保持着俯下身的姿势,有点紧张。 “无妨。” 声音从椅背后传来,和缓地说:“想要花的话,就让他摘吧。” 闻言,玛丽夫人顿时皱起眉头,沉声道:“恕我直言公爵大人,您这样会惯坏少爷,那些可是——” 她语气有些激烈,显然很不认同公爵的做法,然而下一刻,钟明看见放在椅背上的手指曲起,骨节轻轻在扶手上敲了敲。 那动作并不大,玛丽夫人顿时噤声,后退了小半步,顺服地低下头,没有再说下去。 钟明从来没见过女管家这么谦卑的样子,心中一跳。 玛丽夫人脸上没有任何尴尬的表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般自然转换了话题: “今晚为您准备的的点心是伯爵红茶和蔓越莓曲奇。” 她一边说,一边向钟明抛来一个眼神。 这是要他送上去的意思。 钟明的手上因为有伤口,还拿着那么重的托盘,早就有点酸痛。他勉强克制住两只手的颤抖,他缓缓直起身,因为腰部的酸痛微微吸了口气,稳了稳身形,向书桌走去。 没几步路,忍住就好了。 钟明用视线估计这里与书桌的距离,微微吸了口气。 然而,就在他离桌子还有两步的时候,钟明脚下的地毯突然冒出一个凸起,他身形一晃,在刹那间失去了平衡! “砰!” “哗啦!” 瓷制的杯子滚到地上,温热的红茶倒出来,在丝绒地毯上浸出一滩水渍。饼干碎成两半,里面夹杂的蔓越莓果干露出来,洒在地毯上。 室内一阵寂静。 随着最后一点响声消失在空气中,钟明跪在地毯上,看着不远处地毯上的一片狼藉,微微睁大了眼睛。 接着,他感到脸颊上一点温热的触感,钟明顿了顿,缓缓侧过头,看向眼前的一小片质量极好的西装裤面料,呼吸瞬间停滞。 他正摔在了公爵大人腿上。 第11章 神秘的人 钟明看着那片布料,一时间忘记了呼吸,耳边嗡嗡作响。 我都做了什么?钟明感到自己在极度的紧张下,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了,手脚僵硬地不能动弹。 “钟明!!” 玛丽夫人尖锐到变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在干什么?!” 女人听起来气得要炸开了,她瞪着正巧跪倒在椅边的钟明,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慌张地看向坐在椅子背后的人:“公、公爵大人,真的非常抱歉——” 就在这时,钟明突然感到有什么冷硬的东西碰了一下自己的脸。 “没事。” 公爵的平静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一只苍白的手伸过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戒面上的宝石在动作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鬓角旁的皮肤,钟明被那冰冷的触感碰得微微瑟缩了一下。 那动作漫不经心,仿佛只是一个随意的举动,只短暂地碰了他一下便收回: “是我的错。” 他平静地说,依旧是没有语气的声音。 下一瞬,钟明感到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腰。 那个东西柔软却有力,在他的腰上收紧,往上一拉。钟明顿时感到自己的身体上升,双膝离开地面,脚尖着地,站在了地毯上。 似乎是想确认他是否站稳,缠绕在他腰间的东西并没有立刻松开。 钟明屏住了呼吸,缓缓垂下眼,看向腰间,深蓝的色彩与上面突兀的黄色斑点撞入眼中。 那是一条粗壮的触角,和章鱼的有些像,内部的吸盘紧贴着他的腰,还在若有若无地蠕动着。 第22章 钟明的呼吸一瞬间变得紊乱,嘴唇微不可查地抖了抖,瞳孔猛然缩紧,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不至于失态。 似乎是觉得他站稳了,腰上的触角顿了顿,接着缓缓松开,从钟明的腰肢上滑下,顺着地毯一路收回了座椅后。 钟明看着那条触手如蛇一般缩了回去,垂在身边的手指动了动,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是踩到了什么才摔倒的。 “小钟。”就在这时,玛丽夫人冷硬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她平静了些许,脸色却还是很不好看:“还不快给公爵大人道歉!” 钟明颤抖着呼吸了一口,轻轻启唇,道:“……非常抱歉,公爵大人。” 虽然尽力压制,钟明还是听到了自己尾音中些许细微的颤抖,猝然闭上了嘴。 书房中陷入一阵寂静,钟明听到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他的表情平静,但是细细看去,一双乌黑的眼眸中神色已经有些涣散,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不知过了多久,钟明再次听到座椅后传来的声音: “手怎么了?” 钟明闻言,愣了愣,心想这公爵难道背后长了眼睛? 玛丽夫人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回答道:“公爵大人,关于钟明偷摘玫瑰园里的花的事情,我已经做出了惩罚。” 她话音落下,钟明看见公爵搭在座椅扶手上的右手一顿,仿佛有些惊讶般侧过头。 因为背光的缘故,钟明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看到阴影中露出的一点下颌的线条。 书房中昏黄的灯光闪了闪。不知是否是钟明的错觉,书房里的灯光变得比刚刚暗淡了些许。 公爵什么都没说,钟明却敏锐地感受到他的视线从阴影中射出,略过自己,停留在身后的玛丽夫人身上。 后者嘴边深刻的皱纹瞬间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那视线只出现了短短一刻,便收回去,平静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了。” 钟明这才感受到周围刚刚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散开了些许,书房的灯光重新变得明亮。 接着,钟明看见那根蓝黄相间的触角再次从椅背后伸出,缓慢地朝自己伸过来。 这次,钟明稳住了神色,克制住自己想后退的冲动,在冰冷的触角缠上手腕时没有挣扎,而是顺从地抬起手,让柔软的吸盘轻轻贴上自己手心的伤痕。 片刻后,吸盘自他的手掌上滑落,钟明垂下眼,惊讶地发现自己手掌上两道红肿的伤痕已经消失不见。 触角完成了使命,在离开时还颇有些依依不舍地勾了勾钟明的指尖,才垂下去,缩进地毯下方不见踪影。 钟明还怔愣着,便听到椅背后再次传来声音: “你出去吧。” 公爵淡淡地命令道。 钟明看了眼身边的玛丽夫人,见她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想是两人应该还有些不能让他听到的话要说,便低下头,朝椅背的方向略微颔首,接着转过身,朝书房外走去。 没想到他刚刚拉开门,就从缝隙中对上了一双碧绿色的眼眸。 钟明愣了愣,接着走出书房,反手将门关上,低头朝面前的小男孩道:“艾伯特少爷,晚上好” 站在门外的正是小少爷艾伯特。但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高挑的金发女子站在他旁边,牵着小男孩的右手,见钟明出来,朝他微微颔首。接着,她屈膝弯腰,对身边神色有些别捏的艾伯特道:“艾伯特少爷。”她的声音非常温柔,示意了一下钟明这边:“您不是想要跟小钟道歉吗?” 钟明闻言,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看着面前拧着嘴唇,垂着眼不敢看他的小男孩。想不到这个熊孩子居然能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还想来找他道歉? 在琼的催促下,艾伯特拧了拧唇,抬起眼看向钟明,定定地看了他两眼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松开了琼的手,向前走到他的面前。 “对不起。” 艾伯特抬起头,小脸绷着,还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下:“这件事是我做错了。”他看着钟明道:“我不应该让你去玫瑰园里摘花。” 钟明垂下眼,看着艾伯特,说实话觉得有点像在公司里面对老板的公子,其实并不是很想原谅这个熊孩子,但还是垂下眼,低声说: “没关系的,艾伯特少爷。” 然而艾伯特并没有察觉他态度中的勉强,他见钟明接受了自己的道歉,碧绿的眼睛亮了亮,上前一步想要握住钟明垂在身旁的右手。 然而这时,琼突然上前半步,按住了艾伯特的肩膀。 “做的很棒,少爷。” 她温柔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右手却牢牢控制住了艾伯特不让男孩上前。艾伯特脚步一顿,偏头极快地瞥了琼一眼。 钟明眸光微闪,没有错过男孩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看来这对师生的关系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融洽,钟明暗自想道。 同时,琼抬起头,柔顺的金发顺着颈侧滑下,嘴角啜起一点笑容: “小钟。”她语气轻柔,朝钟明踏出一步:“我也需要向你道歉,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我对艾伯特的教育不够。” 钟明第一次看见这个冰冷矜持的女子脸上露出近乎柔软的表情,一时愣了愣。然而就是这一瞬的空隙,他的右手突然被抓住。 “看来公爵已经帮你治疗了伤口。” 第23章 钟明看着自己与女子交握的手,诧异地抬起眼,对上了琼淡蓝色的眼眸。琼无疑非常美丽,甚至说她是钟明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也不为过。被这样一个大美人牵着手,饶是淡定如钟明耳根也不自觉泛上些许热度。 “嗯。是公爵大人治疗的。” 钟明点头简短地回应,试图抽回手,然而却没抽动。 琼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要大很多,她低下头,轻巧地翻过钟明的手,修长的手指在最柔嫩的部分按了按:“确实已经好了。” 钟明睁大了眼睛,从女子的动作中感到了些许怪异,然而不等他细想,琼已经放开了他的手,冲他笑了笑: “看来公爵很喜欢你。” 钟明眼尾一跳,眉头微微蹙起。这时,艾伯特冷漠的声音传来:“琼小姐。”他上前一步,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冰冷,抬头对女子道:“父亲还在等我们。” 闻言,琼收回放在钟明身上的视线,低头看向艾伯特,牵起小男孩的手:“是,少爷。” 说罢,她回头看向钟明,脸上又恢复了平日中的冷淡:“不好意思,少爷还等着公爵大人给他念故事书。” 钟明这才发现艾伯特的右手上拿着一本书,并不像他印象中传统的少儿绘本那般色彩斑斓,书皮是黑色的,里面的纸页泛着微微的黄色,看起来有些怪异。 钟明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微微眯起眼睛,不管怎么想都不觉得里面那位公爵是会给孩子念故事书的角色。 他脑中不禁浮现出蓝黄相间的触角上顶着一本书的样子,被自己的想象激得打了个抖。 妈妈是蜘蛛,爸爸是章鱼,真难为艾伯特还是个正常人的样子。 钟明默默想道。 这时,他才勉强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味来,想到刚刚莫名其妙将自己绊倒的那根触角。 总不可能是故意的吧? 这个念头在钟明脑中出现了一秒,便被他极快地否定了。恐怖游戏的大boss应该不会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钟明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果然是惊吓太过,脑子都不好使了。 第12章 贴身男仆 钟明走下楼梯,准备回到地下室宿舍休息,就迎面撞上了等在楼梯口的马修。 青年站在楼梯入口处,昏黄的灯光打在他低垂的脸上,在西方人深刻俊美的五官上投下些许阴影。 看见钟明,他立即站直了身,眼睛亮了亮,朝他勾起嘴角。 钟明脚步顿住,垂下眼,看见了马修右手拿着的医疗箱。 见他不动,马修有些拘谨地笑了笑,向他抬了抬手道: “我来帮你包扎伤口。” 说罢,马修几步走到钟明面前,伸手想要拉住他的手臂,却被钟明不着痕迹地避开。 “公爵大人已经帮我治疗过了。” 闻言马修一愣,朝钟明的右手看去,果然看到那里一片光滑,一丝受伤的痕迹都没有。他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僵硬,看着钟明低垂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极为无措地沉默了半响,才道: “这样啊。” 高大的金发青年低着头,肩线下垂,身上完全没了平日里的肆意,有点像只做错了事情的大金毛犬。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靠近了钟明一步,沉声道: “对不起。”他用碧绿的眼睛里神色诚挚,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钟明:“是我错了,我应该要保护好你的。” 听到这句话,钟明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差点要掉到地上。幸好马修是个刚刚十九岁的年轻帅哥,要是换个人他脸上的表情就要绷不住了。 但钟明现在没心思应付他,他垂下眼,小声说:“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听到他这样说,马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钟明如此善解人意,倒叫他心中的怜爱如水般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他看着面前青年低垂的脸,抬起手想要碰一碰他白皙的面颊。 然而就在这时,钟明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疲惫: “我有点累,先回去休息了。” 说罢,他便略过马修,向楼下走去,没有管身后的青年脸上是什么表情。结果刚走过拐角,一双手臂从墙后伸出,猛地勾住他的脖子向后一揽。 李逸之跳出来,双臂环住他作逼问状:“说!你什么时候跟那个公爵勾搭上的?” 钟明一看是他,放松下来,摇摇头道:“我没有。” 李逸之见没吓到他,笑嘻嘻地松开手,转为哥俩好地勾着钟明往里走,一边走还朝他挤眼睛: “门口那个,你都不心疼心疼人家,在这儿等了一晚上了。” 钟明的面色比窗外的月光还要冷,没有说话。 李逸之心思玲珑,见状话锋一转,佯怒道:“就该不理他,谁让他那么窝囊。”说罢他又凑上来,对钟明笑着说:“下次受欺负你就叫哥,哥帮你出气。” 钟明看他:“你能做什么?” 李逸之眨了眨眼,道:“我去给玛丽夫人磕三个响头。” 钟明被他一本正经的窝囊样子逗笑,嘴角弯了弯。李逸之见状推开门,揽着他到床上,一脸心疼地执起他的右手: “真可怜。听说你被玛丽夫人让陶那个死变态罚你?”他假模假样地往钟明已经完好无损的手上锤了两口气:“肯定很痛吧,来哥给你吹吹。” 第24章 钟明一脸冷淡地收回手。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要是真担心他刚一进门就该问了。李逸之的脸皮如同钢筋铁铸,依旧笑嘻嘻地跟他玩笑:“瞧着小嘴撅的,都能挂茶壶了。”说罢不等钟明反应,他一把撩起袖子伸到钟明面前:“你看我这胳膊,比你可狠多了。” 钟明看过去,立即瞪大了眼睛。只见青年肌肉结实的臂膀上纵横印着好几条狰狞交错的伤疤,那疤痕与那天钟明在杰克背上看到的一样,没有完全愈合,鼓胀着泛起青紫,完全破坏了年轻人小臂结实流畅的美感,一直从手臂延伸到衣服中。 钟明皱起眉,刚想仔细看,李逸之却已经放下了袖子,冲他笑了笑。 钟明喉间一动,轻声问:“……你是为什么受罚?” 李逸之耸了耸肩,语气很轻松:“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呗。”接着,他见钟明神色有些凝重,立刻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怎么,心疼哥哥了?” 他夸张地朝钟明嘟起嘴:“来,亲一个哥哥就不疼了。” 钟明立刻收起了表情,冷淡地把他的脸推开,扭头站起来就走。李逸之立刻伸手把他拉回来:“诶诶诶,别生气嘛。” 他一把将钟明按回床上,半开玩笑似的说:“你看,我们受伤可都没你这待遇呢,是不是心里好受很多了?” 钟明偏头看他,眼中倒映处青年弯起的凤眼,似乎是想要看轻眼前这人脸上的笑容到底有几分认真,又有几分是假意。 “说真的。”李逸之依旧勾着嘴唇,脸上的笑容毫无瑕疵,眸中却闪过暗芒:“哥哥给你个忠告。” “在这个地方,宁愿什么都不做,也不要做错一件事。” 钟明听了,撩起眼皮看他:“你是说,我不该去给艾伯特摘花?” “这倒也不是。”李逸之想了想,笑容的弧度更大了些:“你去,可能会被罚。不去,可能会死。” 钟明闻言倒是一愣,脑中浮现出艾伯特的倔强的脸,那分明还是个孩子。 李逸之快速地略过话题,道:“不过你不用害怕,他应该是不会杀你的。”他笑着补充道:“我看那个小少爷对你的兴趣还挺大。” 钟明对此不置可否,经过今天的事情他算是看明白了,艾伯特不过是想利用他挑战他父亲的权威,以此探明他自己在这座大宅里的地位。 李逸之显然对这个大宅里的等级状况也很清楚,对钟明说:“不过,小少爷和公爵这两父子,你最好挑一边站。” 钟明抬眼看他,问道:“为什么,他们关系不好?” 他想起刚刚在书房前的那一幕,艾伯特不是还要让公爵给他念故事书吗? 李逸之闻言,意味深长地冲他弯了弯凤眼,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当钟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没想到这个「以后」来的这么快。 几天后,大宅里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从小照顾小少爷艾伯特长大的保姆莎丽夫人要辞职回家了。 钟明经常在餐厅中看见那位莎丽夫人,她身材微胖,脸上总是挂着慈祥的笑容,身上并没有其他仆人冷冽的气质。 据说,这位莎朗夫人已经照顾了小少爷艾伯特很多年,现在要突然辞职离开,是因为公爵大人发了话,说艾伯特已经长大了,需要学会独立生活。 钟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刻就想起了那天艾伯特拿了本故事书要找公爵为他念睡前故事的事情。 钟明心中不禁生出些许狐疑——难道就是因为那件事公爵才说自己的儿子需要独立?他皱了皱眉,想不通为什么公爵连为自己的儿子读一本故事书都不肯,这听起来有些过于严苛了。 同时,艾伯特本人显然对父亲插手自己身边人的事情也很不爽,大吵大闹了好几天,甚至钟明都撞见好几次他和玛丽夫人,以及家庭教师琼产生了激烈的争吵。听说这几天小少爷连课都不愿意上了,书和课本全都被他从房间扔到了后院里,让仆人们天天灰头土脸地去捡。 一连几日,大宅里都鸡飞狗跳。但事实证明,胳膊拗不过大腿,莎朗夫人还是将要在约定的日期离开大宅。 这天,在黄昏之时,众仆人在玛丽夫人的带领下在大宅门口送别莎朗夫人。 钟明与李逸之,阿奇等人一起站在门边,敛目看着自己的脚尖。 莎朗夫人提着一只小旅行箱,对面站着艾伯特。她看着眼前这个小男孩冷白精致的脸,拿手帕捻了捻眼角,神情间颇有些伤感。 然而在她对面,艾伯特的神色却颇为冷漠。他碧绿的眼眸看着眼前微胖的女人,如宝石般冰冷喂缺乏感情,眉眼间一片阴鸷,周身气压很低。 莎朗夫人在他的注视下打了个寒颤,不禁放下了手,扯出一个略微僵硬的笑容:“艾伯特少爷……我、我走了。” 闻言,艾伯特抬起眼,略一点头:“嗯。” 钟明默默观察两人的互动,发觉莎朗夫人与艾伯特只见似乎并不亲密。他还以为艾伯特这几天的吵闹是因为舍不得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保姆,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这样。 在简短的告别后,莎朗夫人拿起手边的行礼,转身走上从大宅门前一直延伸到森林内的小土路,矮胖的身影很快随着最后一点黄昏的光线消失在郁郁葱葱的黑森林中。艾伯特站在门口,眼神冷漠地看着她,不到几秒就收回了视线,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25章 钟明却生出几分好奇,一直抬眼盯着莎朗夫人的背影,视线跟随她延伸到森林之中,忍不住有些出神,他想看看森林后面到底有什么,是否有道路,城市? 亦或者森林外面就脱离了游戏地图的范畴? 他心中思绪翻涌,轻轻敛下了眼眸。 艾伯特显然非常不耐烦,莎朗夫人刚走没几步,他就抬脚转过身要往宅子里面走。然而下一瞬,队伍中玛丽夫人突然踏出一步,拦在了他面前: “艾伯特少爷。” 玛丽夫人提起裙摆,缓缓低头,向男孩行了个优雅的屈膝礼。 艾伯特却神色十分厌恶,脸一下子黑了下来。他盯着女人严肃的脸,烦躁道:“你有什么事。” 玛丽夫人缓缓起身,双手放在裙前,敛目道:“莎朗夫人走了,按照家族历来的规矩,您需要一位贴身的仆人照顾。” 这显然是要往艾伯特身边安插耳目了。 艾伯特闻言紧皱起眉头,立即回绝:“我不需要。” 玛丽夫人被他打断,顿了顿,抬起眼来,灰蓝的眼眸内神色肃然:“这并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莫名的压迫感:“这是公爵大人的命令,等到有了合适的人选,我们会通知您。” 闻言,艾伯猝然特抬起眼,眉眼间神色冷冽而阴沉,看起来像是恨不得要把玛丽夫人嚼碎了吃掉。 见两人像是又要争执起来,两边的仆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只希望这两位神仙不要波及池鱼。 然而,就在艾伯特马上就要发火的当口,他突然看到什么,动作顿了顿,接着眼珠一转,伸手往旁边一指: “那我要他。” 被指到的钟明:……???! 第13章 贴身男仆 神仙斗法,殃及池鱼。 钟明瞪大了眼睛,看着艾伯特指向自己的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玛丽夫人显然也没想到这一茬,她愣了一瞬,看了眼钟明,接着便果断回绝:“不行。”说罢,她又补充解释道:“现在没有合适的女性仆人,等到有合适的,我会立即为您安排。” 然而艾伯特显然不吃这一套,他仿佛忘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立刻换了副嘴脸:“我现在就需要仆人,难不成什么都要我亲自动手吗?” 一边说还一边看了钟明一眼:“我看他挺像女人的,就他吧。” 此话一出,先不说钟明是什么表情,他旁边的李逸之立刻低下头,捂住嘴,发出‘噗嗤’一声,肩膀还在可疑地抖动。 另一边,有几个男仆因为这是一项在屋子里面的差事,本来想争取一下,听到艾伯特这样说顿时都不动了。 在各色的视线中,钟明的眉尾抽动了一下。玛丽夫人反应过来,脸色顿时更加黑沉。女管家心情不好,布满皱纹的脸愈发狰狞、灰色的眼睛有意无意扫过队伍,目的明确地向队伍末尾看去。 李逸之笑够了,眨了眨眼看向身边深深低着头的钟明:“喂,你和玛丽夫人怎么回事?” 钟明紧盯自己的脚尖,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什么怎么?” 李逸之的眼神在他们中间扫过几个来回,挑起一边的眉毛,低声对他说:“她现在看你的眼神像是在看勾跑了儿子的狐狸精。” 钟明一顿,缓缓抬起眼看李逸之,后者作无辜状。说时迟那时快,玛丽夫人冷硬严肃的声音传来: “钟明,出列。” 钟明呼吸一滞,瞪了李逸之一眼,收回视线垂着眼睛出列,十分不情愿地缓步朝玛丽夫人走去。 一路上都感觉女人冰冷嫌恶的眼神沉重地压在他身上。 等到钟明走到身前,玛丽夫人还在凝视他,半响之后才冷哼一声,开口道:“钟明,以后由你负责为公爵大人送茶和点心。” 钟明骤然抬起头,便见玛丽夫人挑剔地看了他几眼,道:“若是再出差错,我一定会罚你去禁闭室。” 钟明还是非常疑惑:“……啊?” 玛丽夫人看着他,就想起那天这个眉眼妖娆的青年摔倒在公爵身上的样子,皱着眉头用审视的目光在钟明身上转过一圈: “你既然对主有信仰,就不要做那出那副轻浮的样子。以后在公爵面前要行事谨慎。” 钟明不明白这么个活怎么就突然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还是很茫然,却不得不在玛丽夫人面前点了点头:“……是。” 玛丽夫人见他点头,缓缓呼出一口气。她本来对这件事非常不满,但拗不过这是公爵的意思。 钟明还在消化这个消息,艾伯特却骤然变了脸色,眉眼间更加阴沉,没想到就连一个仆人,那个人都要跟他抢。 “等等。”艾伯特抬脚走到钟明身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朝玛丽夫人道:“送茶点每天晚上去一下就行了,其他时间他都可以服侍我。” 钟明被拉的一个踉跄,低头看向艾伯特,见男孩眉眼间一片阴鸷,就知道这事情坏了。李逸之到底是单纯的会算命还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乌鸦嘴,为什么他说的话都会灵验?!他又被迫卷进了这两父子的争端里。 玛丽夫人顿住,艾伯特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公爵很少出现在大宅里,也不需要人时刻贴身照顾,就送茶点这一件事确实用不了钟明多少时间。 第26章 她定定地看了表情执拗的艾伯特一眼,视线又在钟明身上转过一圈,不置可否地收回眼神,道: “容我去请示公爵。” 说罢,她转身离开。 随着玛丽夫人的离开,现场陷入一片安静。钟明僵硬地站在原地,感到艾伯特抓住他的手缓缓收紧。 男孩抬起眼,冷冷地看向他:“你对于服侍我有什么不满吗?” 钟明自然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反应在脸上,他垂下眼,道:“没有,少爷。”看小少爷执拗的样子,他还补充了一句:“能侍奉少爷是我的荣幸。” 小孩子是最喜欢听好话的,艾伯特眉眼间的不满淡去,冷哼一声:“你最好没说谎。” 钟明保持着脸上的笑意,轻声道:“怎么会。” 说实话,比起去见那个公爵,他反倒更愿意待在这个小少爷身边。这个宅子里的男主人和女主,一个有触手一个是蜘蛛,艾伯特至少是人形。 同时,见玛丽夫人离开,在场的仆人中瞬间爆发出一阵窸窣,在钟明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些许怪异。 片刻后,玛丽夫人折返。 她面色冷淡,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淡声道:“公爵大人说,只要是在大宅内部的工作,钟明可以自由选择。” 钟明闻言,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就算他才来没几天,也听得出这句话中的不寻常。按理来说,普通的仆人能分到室内的工作就已经很幸运了。 钟明听到自己身后传来细细的吸气声,同时感到射向自己背后的灼热视线。 但他这会儿没工夫管其他人是什么表情,因为玛丽夫人转过眼,视线落在了他身上:“公爵的意思是白天你可以去帮陶整理档案。” 闻言,钟明没说什么,一边靠墙站着的陶就闹了起来。他猛地直起身,皱紧了眉头:“喂,别把他塞给我啊。”他看了眼钟明,镜片后的眼中闪过轻蔑:“在档案室工作是要靠脑子的。” 意思是他觉得钟明是个绣花枕头,光靠一张漂亮的脸招摇撞骗。 “别多嘴。”玛丽夫人不轻不重地呵斥了一声,接着看向钟明:“你想选什么?自己做决定。” 钟明愣住,看了看身边神情冰冷的艾伯特,又看了眼不远处面色不虞的陶,陷入沉默。 钟明:……我能谁都不选吗? · 这工,确实是不好打的。 谁都不选,到头来就是谁都得选。 钟明成功在成为恐怖游戏npc的第一个月打上了三份工,玛丽夫人用大宅里已经落回的旧式打字机打出了他的日程表。他将要同时兼任少爷的贴身男仆,档案室助手,还有为公爵端茶倒水三重任务。 钟明的视线落在纸张上,发现虽然他有三重任务,但是日程表却很空。 上面只写了他哪个时间需要到哪个地点,却没有写具体需要做什么,全是空白。 正当钟明冲着日常表皱眉时,李逸之无声无息地从门外挤进来。 “怎么了,眉头皱得这么紧?” 他笑眯眯地走到钟明身边坐下,伸出手抚过钟明的眉心:“小心以后长皱纹,那就不漂亮了。” 钟明拍开他的手,对于李逸之这种未语先撩的做派已经很习惯。李逸之也不生气,转而勾住钟明的肩膀,道: “喂,哥哥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 这倒是少见,钟明看向他:“什么?”李逸眼帘微垂,凤眼中眸色暗了暗,他俯下身,仿佛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般压低了声音: “你能帮我看看公爵长什么样子吗?” 钟明愣了愣,想起玛丽夫人的话,他说:“但是玛丽夫人说,千万不能看公爵的脸。” 这次愣住的变成了李逸之,他若有所思地说:“还有这种规则?” 钟明问道:“你为什么想知道公爵的长相?” 李逸之转过视线,对他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好奇罢了。” “毕竟我们这些下层仆人,大部分连公爵的面都没见过。”他看着钟明露出惊讶的表情,继续道:“他可是这个副本的大boss,好奇也很正常吧。” 听他这样说,钟明脑中突然想起那天环在自己腰间的、蓝黄相间的触手,一时汗毛倒数。李逸之没主意到他的异样,他垂下眼,若有所思地说: “再说了,要是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那我也——” 钟明没听清:“什么?” 李逸之却自己顿住话头,朝他摇了摇头:“不,没什么。”青年凤眼弯起,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笑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既然玛丽夫人不让看,那就算了。” 钟明迟疑地点了点头。却总觉得李逸之的笑容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动。 他对那句语焉不详的话抱有疑虑,以至于第二天,站在艾伯特身后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件事。 今天是钟明作为少爷的贴身男仆上岗的头一天。 日程表上没有说他需要做什么,所以钟明一大早到了二楼的儿童房,也就是呆站在艾伯特身后看着男孩坐在床边看书。 “你在发什么愣?” 钟明正在出神,便听到艾伯特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般来了这么一句,他一惊,抬眼看向坐在窗口的男孩。 艾伯特背对着他,手上捧着一本书,低头翻过一页。 第27章 钟明定了定神,道:“少爷,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吗?” 闻言,艾伯特偏过头,露出半张苍白的小脸,瞥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算了,你就站着吧。” 钟明:…… 他实在不知道艾伯特非要这个贴身男仆干什么。钟明想起那天男孩执拗的神色,感觉艾伯特就是纯粹想跟公爵过不去,要他过来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用处。 钟明如坐针毡,脚下悄悄变换了下重心。 儿童房里非常安静,只有微弱的风声,还有随着时间流逝,座钟的时针与分钟发出的滴答声。艾伯特也真是和普通的小孩不一样,他非常安静,就坐在窗口拿着那本与板砖一般厚实的书翻看。 就在钟明快要忍受不了这种寂静的时候,清脆的铃声响起。 钟明怔了怔,回过头,便见右侧的墙壁上,一个小窗口缓缓打开,里面放着一个精致的餐盘。钟明走近几步,发现上面放着一小碗燕麦,温热的牛奶升腾起香甜的气味,旁边还有一小碟切好的水果。 是后厨里送来的,小少爷的早饭。 终于有活可以干了。钟明松了口气,上前端起餐盘,走到艾伯特身边,拿起上前的燕麦粥搅拌均匀,舀起一勺,弯下腰递到男孩嘴边,下意识用哄小宝宝的声音道: “来,吃吧。” 第14章 档案室 儿童房中一片安静。 钟明手上拿着勺子,见艾伯特偏过头,很惊讶地看着自己,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了看勺子里的燕麦: “怎么了?” “你怕烫吗?”钟明看着还在冒热气的燕麦,动作熟练地将食物吹凉,再送到男孩嘴边:“吃吧,现在不烫了哦。” 艾伯特睁大了碧绿的眼眸,视线落在面前人随着吹凉食物而嘟起的嘴唇上,瞬间仿若被踩中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唰’得一下竖起来。 钟明见他僵硬的表现,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艾伯特可能不需要他喂。 糟糕。这似乎是他从孤儿院里带出来的习惯,以前照顾比自己小的兄弟姐妹做顺手了。 钟明尴尬地拧了拧唇,刚要收回手,这时艾伯特却凑了上来,一口咬住了汤勺。 钟明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男孩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白嫩的脸蛋上落下些许阴影,他神情冷淡地将燕麦含入嘴里,咀嚼后咽下。 接着,他睁着波斯猫般圆而大的眼睛,看着钟明。 钟明愣了愣,又舀了一勺,凑到男孩嘴边。 两人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吃,小碗里的燕麦很快见底,钟明渐渐放松了下来,心想也许是他想错了,也许莎朗夫人之前就是这样照顾艾伯特的也说不一定。 喂完燕麦,钟明将水果用叉子切成小块,伺候着艾伯特吃完。接着将毛巾用热水打湿,细细擦拭男孩的嘴角。 艾伯特垂眼看着他,说不准自己是什么心情,但也没阻止钟明。 吃完早饭,当时针转到九点时,家庭教师琼准时来到儿童房外。 “艾伯特少爷。”琼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一条宝蓝色的丝绒长裙,金发盘在脑后,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孔。她先是朝艾伯特略微颔首,然后看向钟明,嘴角露出一点微笑:“小钟。” 钟明一愣,接着也点了点头,侧身让琼进入房间。女子从他身边走过,钟明这才注意到琼的身材很高挑,比他还高出小半个头,肩颈挺直的样子像只美丽的白天鹅。 然而艾伯特看着她,表情却不算美妙:“你来干什么?” 他瞪着琼,精致可爱的眉目间神色阴沉:“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再来了吗?” 艾伯特语气冰冷,听了让人心头一跳。琼却依旧神情平静,施施然走到书桌前将公文包放下,接着转过身,垂眼看向艾伯特:“别任性了,艾伯特少爷。” 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抚摸男孩的发顶,微笑道:“今天的课程很有趣哦。” “啪。”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艾伯特拍开了手。见男孩一脸抵抗地看着自己,琼脸上的笑容不变,眼角眉梢却隐隐透出冷意:“怎么了,小少爷。”她的语气低沉下来,无视艾伯特的抵抗,将手按在了男孩发顶:“不是昨天才说好,要成为比公爵更优秀的大人吗?” 艾伯特闻言,眉心一跳,脸色登时变得更加阴沉,却没有再反抗,让琼抚摸自己的头顶,样子像是只按捺自己收起利爪的野猫。 “乖孩子。” 琼摸了两下便收回了手,略微偏过头道:“我们要开始上课了,小钟,你中午再来吧。” 钟明站在两人身后,从他的角度看不清两人具体在做什么,只是从对话中听出小少爷似乎不太愿意上课。 看来小孩子厌学这点大家都一样。钟明点了点头,转身向门外走去,他还要去档案室帮忙呢。见他要走,艾伯特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想偏过头去看他,却被琼先一步挡住了视线,女人用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别看了,艾伯特。” 钟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他转过身,身影消失在门外。 清晨,朝阳缓缓自森林的边际升起,金黄的高悬于黑色森林之上,阳光洒下来,照耀在树冠上,一群大鸟自森林深处被惊飞,展翅从窗外呼啸而过。 档案室位于大宅的另一边,钟明穿过整个大堂,再走过一条灯光昏暗的走廊,到达最僻静的角落,他才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沉重的两道木门。 第28章 说实话,并不是很想进去。 钟明轻轻吸了两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后,才抬起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里面立刻传出冷淡的男声:“进来。” 钟明推开们走进去,便见陶穿着一身月白色西装,斜斜倚在桌边,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正拿着一份文件在看。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的眼神从文件上抬起来,在钟明身上转了一圈,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手上‘啪’地一下合上文件。 总之怎么看怎么骚包。钟明看着陶的一系列姿态,觉得对方跟大宅里的其他仆人都不太一样,这个男人从精心拿发蜡向后梳去的头发到下颌抬起的弧度都写着装模作样四个字。 钟明敛下眼眸,盯着自己的脚尖,感觉对方似笑非笑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接着有脚步声响起,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双刷得铮亮的皮鞋。 “先说好。”男人带着讽刺意味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我可不像马修那个村夫一样好骗。” 钟明闻言没什么反应,依旧低垂着眼帘很平静地站在那里。陶看着面前青年低眉顺目的样子,冷哼一声,脑中蹦出‘榆木美人’四个字。他跟马修那个愚昧的品位低贱的农夫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陶兴致缺缺,转身走回桌前,伸手在书桌下的某处轻轻一按。 随着‘咔嚓’一声,钟明收回视线,看着陶站在书桌后,从抽屉中拿出了一根细长的黑色物体,放在了桌面上—— 那是一根通体黑色的皮鞭。 钟明呼吸微滞,双手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陶拉开椅子做了下来,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像是看出了钟明的紧张,略微勾起唇角:“别紧张。”他伸出手,戴着戒指的手指拨弄了一下皮鞭: “我不会无缘无故地打你。”他镜片后的眼睛弯起,莫名让人想到狐狸:“只有犯错才会受到惩罚。” “我一般会给助手两次机会。”陶伸出三根手指,笑着看向钟明:“你看着很笨。我格外开恩给你三次机会。” “只有连续犯三次错误,我才会惩罚你。很宽容吧?” 他抬起头,视线从上至下,从钟明略显苍白的脸滑到青年笔直修长的双腿上,瞳仁中隐隐闪过兴奋:“上次已经打过手了。这次就用小腿吧。” 数秒之后,陶才收回停留在他脚踝上的眼神,看见钟明如临大敌的表情,愉悦地眯起了眼睛。他虽然讨厌钟明惺惺作态的样子,并且对‘那个人’对他的偏爱感到不爽,但不得不承认,欺负他比欺负下层那些五大三粗、皮比牛还厚的男仆要好玩得多。 毕竟青年颤抖着伸出手,白玫瑰般柔嫩的手上满是鞭痕的样子还算是赏心悦目。 陶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于激动,浅浅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青年低弱的声音响起:“请问……您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呢?” 听到那声音,陶如梦初醒般地抬起眼,看着深深低着头的钟明,略微思考了一下,抬手从抽屉中拿出一份文件扔给钟明。 “我也不为难你。” 陶向后一靠,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微笑着看着钟明拾起文件:“那是最近一个月的账目,给你一个上午理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陶确实没有说假话。如果平时维护得当,一个月的账目应当一目了然。然而账目是由大宅上下的仆人共同完成的——要知道这座宅子里大部分的仆人受教育的程度并不高,甚至有马修这种从小受教廷教育,基本上算大字不识一个的人。 同时,钟明翻开账目,一眼便看到第一页上凌乱的字迹和,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陶看着他的表情,唇角的笑意更深,从旁边拉出一把椅子,示意钟明坐下。 “有什么不懂可以问我。” 陶的视线追随钟明,看着他在桌边坐下,姿态更加放松,像是一位宽容的前辈。 然而钟明确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便低下头去,开始在纸上写画起来。 见状,陶的眉心骤然一蹙,好笑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他难得发善心,没想到这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如果对方开口问,看在那张脸的份上他说不定还有心情指点两句。 陶环着双手,看着钟明埋头苦写的样子,也懒得去看他在写什么,嘴角啜着冷笑,自顾自拿起一本书看起来。两人分别坐在书桌两头,一个认真算账,另一个靠在桌边看书,一时间气氛竟然算得上是静谧。 陶做好了等一上午的准备,特意拿了本大部头慢慢看,微微泛黄的书页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字母,然而他才刚刚翻过几页,连序言都还没看完,便听到钢笔被放在桌面上的轻响。 “好了。” 钟明放下笔,与陶惊诧的眼神对上,声音还是一贯的低弱:“我做完了。” 陶拿着书,回头与钟明对视,半响后眉心微蹙,‘啪’地一声把书收起来放在桌上。在钟明坦然的视线下,他一步步走进,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你确定?”他显然是不信钟明能这么快做完,动作略显粗暴地抄起钟明放在面前的文件,细长的眼眸扫过钟明的脸:“你知道你只有三次机会吧?要是随随便便就用掉——” 他的视线扫到文件上,顿时不动了。 只见纸张上整齐排列着清秀的字迹,一张纸简单明了地将所有款项归类,陶兼职大宅里的财会师,对流水状况烂熟于心,他的视线落在最后的总金额上,眉心一跳。 第29章 一分不少,帐确实是对上了。 第15章 再见公爵 陶当然是不相信的,但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愣是没找出错来。 彼时,钟明已经掐着表溜出了档案室,牵着刚吃完午饭的小艾伯特在花园里散步了。 加班是一秒都不可能加班的。 上午森林里下了一点雨,钟明走在花园中,脚下的土壤有些湿软。他垂下眼,略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说实话,在刚刚看到凌乱账目的一瞬间也有点慌,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思路逐渐变得清晰,手几乎是本能般的动了起来。 他似乎很习惯处理这种账目。钟明想道,甚至还隐隐觉得,面前的这些和他曾经经手的东西比起来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 难道我上辈子是个会计? 钟明皱起眉头,如果他真是干财会的,说不定上辈子是在工位上过劳死的。 他这边走着神,不知不觉就在花园里走了许久,突然一阵微凉的风吹来,让他打了个寒颤,骤然清醒了过来。 他已经走到了花园深处,从一片平原延伸到了山谷之中,两侧浓密的黑色森林遮挡了本就不多的阳光,光线变得尤其昏暗。 钟明愣了愣,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艾伯特,竟然带着这孩子走了这么久!而且艾伯特一声不吭,竟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跟着他。 见他看过来,艾伯特抬起头,苍白的小脸上一点表情也无,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钟明看着他,不禁缓了缓语气,轻声道: “艾伯特少爷,您累不累?觉得冷吗?” 艾伯特闻言顿了顿,接着摇摇头。 钟明看着他,拧了拧眉心,怎么感觉这孩子上完课之后就蔫巴巴的。他放缓了声音,轻轻问: “那我们往回走吧,好吗?” 再往前就是潮湿而阴暗的山谷,看起来有些不妙。艾伯特闻言,没有说话,而是无言地点了点头。 钟明于是便牵着他往回走。从山谷走回大宅,他们需要穿过整座玫瑰园,小径旁都是各色各式盛开的玫瑰,每丛不同种类的花朵前还有木制的小名牌,上面写着这种花的名字。 在走过某丛花朵时,艾伯特突然停下了脚步,牵着钟明的手,指着指枝头上的花: “我想要那朵花。” 钟明抬头一看,见几朵红中翻着隐约金色的玫瑰挂在枝头。 挂在枝头前的名牌上用花体写着花朵的名字: 「daydream」 这种玫瑰名叫白日梦。 钟明顿了顿,生怕艾伯特一个手痒又去把华摘下来,赶紧俯下身,将男孩抱起来: “少爷,您看看就好,千万不要摘。” 艾伯特很轻,钟明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凑近玫瑰让男孩看得更清楚。 “?!” 同时,艾伯特睁大了眼睛,双手下意识按在青年温热的胸膛上,看着一缕乌发顺着钟明的耳鬓垂下,在自己面前轻轻晃了晃。 这是他第一次跟哪个人这么亲密地接触,艾伯特闻到青年身上,若有若无的浆洗衣物的香气。 钟明抱着他走进了些,踮起脚:“艾伯特少爷,现在看得清楚了吗?” 闻言,艾伯特偏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玫瑰。白日梦的花瓣在幽暗的山谷中闪着微光,同时,青年的怀抱不断传来热度。 艾伯特的视线只在玫瑰上停留了一瞬,便收了回来,低头看向钟明。 “不看了吗?” 钟明见状心道小孩子就是想一出是一出,退后几步,想把艾伯特放下来。然而就在这时,男孩却突然伸出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肩膀。 “少爷?” 钟明被拽得一个趔趄,惊讶地侧头看向他,便见艾伯特瞪着一双碧色的眼睛: “抱着我走。”男孩声音平静地说:“我不想把脚弄脏。” 闻言,钟明顿了顿,低头看了眼艾伯特脚上精美的小皮鞋,上面果然沾了些许泥土。钟明一看就有点心疼,小少爷脚上的羊皮鞋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就这样霍霍了确实很可惜。 于是他收紧了手臂,抱着艾伯特朝山谷外走去。 艾伯特十分安静,虽然被他抱在怀里,脊背却是挺直的,他坐在钟明怀里,盯着青年精致的侧脸,视线随着钟明随风飘起的乌发而浮动。 片刻后,钟明突然在颈边感到一点温热的触感,他偏过头,略微惊讶地看着艾伯特软软的将头靠在了自己的颈窝上。 小孩子的皮肤冰凉却柔软,紧紧贴在他怀中像只小猫。 钟明脚步顿了顿。 不得不说,比起章鱼和蜘蛛,还是这个小少爷比较可爱。钟明冷淡的脸上柔和了些,收紧了环抱住艾伯特的手臂,朝山谷外走去。 钟明走出山谷,踏入平原,一眼便望见了花田前高挑窈窕的身影。 琼双手交握,优雅地放在身前,尖巧的下巴微抬,在看清钟明抱着艾伯特走来时微微眯起了眼睛。 “小钟。” 琼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在他们两人身上转过一圈,弯起眼睛,微笑着伸出手道: “辛苦你了,把少爷交给我吧。” “好的。” 闻言,钟明点点头,想将艾伯特交到女人手中,然而此时男孩手上的力度突然加大,勒住钟明的脖颈,然而只一瞬后,他就缓缓放开了手,自己从钟明怀中跳了下来,却无视了琼的手。 第30章 钟明看着他面色冷淡地走到琼身边,察觉这两个人似乎关系变差了。不过也是,小孩子有几个喜欢老师的。 小少爷还得接着上课。钟明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他还要继续自己的工作。然而此时,男孩冷淡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下午你再来找我。” 他声音笃定,钟明脚下顿了顿,偏过头看向艾伯特,然而他还未开口,琼就上前一步道: “少爷。”她将一只手搭在艾伯特肩上,看了眼钟明道:“您不能这么任性。小钟还有别的工作要做,不是吗?” 艾伯特的神色顿时变得阴沉。钟明看着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艾伯特的性情会这样阴情难测,这个小少爷身边的人,从古板守旧的玛丽夫人到看似温柔的琼,甚至包括他的父亲公爵,都是控制欲极强且说一不二的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艾伯特能不发疯就很好了。 “没关系。”钟明轻声道:“我有时间。” 闻言,琼动作一顿,接着缓缓抬起头,看向钟明,极轻地眯了眯了眼睛。钟明敛下眼,装作没有看到她不赞同的神情,略一点头便离开了。 · 下午他继续在档案室帮忙,陶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砰地在他面前甩下一本厚厚的账簿,让他整理好这一个季度的账目。但是当钟明真的将帐理得整整齐齐,一分都不差时,男人的脸色却更加难看,直到钟明离开档案室都还阴沉地盯着他的背影。 钟明可没空关心他这位上司心情怎么样,结束档案室的工作,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伺候艾伯特吃晚饭。艾伯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直耍脾气,每次都要他轻声细语地哄劝半天才肯吃一口。 等到艾伯特将晚饭吃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深夜,钟明捧着餐盘,再次出现在了顶层的书房门前。 这次他的手没有受伤,还算平稳地端着餐盘,上面放着红茶,点心换了一种,是黑巧克力饼干。钟明亲眼看到玛丽夫人从后厨里端出这些饼干,彼时还散发着刚出炉的热气。 钟明忙得脚不沾地,自从早饭到现在滴水未进,虽然很能忍饿,但是在如此香甜的气息下钟明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该死的大地主,该死的剥削阶层。 钟明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饼干上移开,抬起手轻轻在木门上敲了两下。 “进来。” 书房中传来声音。 钟明按下手臂上小小的鸡皮疙瘩,伸手推开大门,迈步走入房间内。 房间里还上次那个样子,正对大门的窗户外,一轮明月高悬在黑夜中,有着红丝绒内衬的实木椅子背对着他,苍白的手指上的绿宝石闪闪发光。 有了上次的教训,钟明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走得十分小心,每迈出一步都注意脚下有没有奇怪的皱褶或者凸起。 幸而这次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钟明顺利地走到了书桌旁,轻轻将餐盘放在了桌面上。 在确保红茶一点都没有撒出来之后,他低下头,恭敬退到一边。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 钟明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像玛丽夫人一样问候一下对方。但是他们又不熟……钟明想起玛丽夫人之前露出的,像看儿子一般慈祥的目光,打了个抖,他可做不到那样。 就在这时,他在余光中看到那只手端起餐盘上的红茶,消失在椅背后面。 “玛丽夫人还有惩罚你吗?” 声音冷不丁响起。钟明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小声道: “没有。” 椅背后再次伸出那只手,端着瓷杯放回桌面上,发出一点清脆的声响。 钟明注意到里面的红茶少了一点,他的视线向左移,不自觉地粘在了那碟巧克力饼干上。 现在是秋季,虽然书房里的壁炉中烧着柴火,但气温还是比较低,钟明几乎能够看见巧克力饼干的表面在冰冷的空气下逐渐变得坚硬。 再放下去就要凉了。 真是浪费,钟明心想。他的喉结轻轻一动,突然发觉自己对甜品似乎格外的渴望。 “想吃就吃吧。”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像是能读懂他的心一般说道。 钟明一愣,接着呼吸微滞,不自觉微微睁大眼睛。这人难道背后长了眼睛? 然后,他便看见那苍白修长的手指抵住碟子的边缘,将巧克力饼干往桌边推了推。 这动作算是很明显了。 钟明顿了顿,下意识地拧住嘴唇,又咽了口唾沫,最终食欲暂时打败了谨慎。 他上前,伸出手拿起一块饼干,朝着边缘上咬了一小口。 ……好吃。 巧克力与黄油混合后香浓丝滑的滋味在舌尖散开。钟明惊艳地瞪大了眼睛。记忆中的巧克力饼干应该是更加廉价的味道,过甜而质地坚硬,和现在嘴里的完全不一样。 他忍不住又拿了一块。 接着又是一块。 等钟明下意识地伸出手,却抓了个空,他才骤然清醒过来。钟明看着只剩下一点残渣的碟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在他身侧,苍白修长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曲起,关节一下一下敲打在木制扶手上。 动作有些漫不经心。 钟明头一次从一只手中看出如此明显的嘲弄,立即感到了自己脸颊上的热度。 第31章 “好吃吗?” 椅背后传来声音。钟明下意识地点头,又突然想到自己站在对方看不见的背面,下一秒却听见那声音说: “看来确实很好吃。” 手指向下指了指。钟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下头,地毯上赫然有两块饼干碎屑,黑色的巧克力在红色丝绒的地毯上非常显眼。 他把地毯弄脏了。 钟明怔了怔,接着下意识地俯下身,跪到了松软厚实的地毯上,伸手去捡那两块碎屑。 因为碎屑正好掉在了书桌下面,靠近桌腿旁边寸许处,钟明不得不弯腰去够,没有意识到因为自己的动作,他离椅子上坐着的人已经非常近。 从上位者俯视的角度,看到的便是穿着男仆装的青年跪在脚边,后腰塌下,衣物随着动作收紧。 钟明虽然不如其他男仆般英武高大,但是胜在身段好,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也不缺斤少两。 彼时,钟明正在专心致志地伸手去够那两块饼干碎屑,桌面妨碍了他的视野,让他没有注意到上面投下的视线。 他顺利捡到了地毯上的饼干碎,垂下眼看着那两块碎屑。 掉到地上不到五秒,吹吹还能吃。 钟明心想,下意识地就将手碎屑往嘴里塞。 然而钟明刚刚抬起手,一个冰凉的东西突然缠住了他手腕。 略沉的声音从钟明上方传来: “你干什么?” 第16章 关心 那声音略显沉闷,和平时的淡然冷静不同,尾音带着些许情绪波动。 钟明甚至还听出了一丝惊讶,他眨了眨眼睛,拿着饼干碎屑说: “……很浪费。” 他语气如常,似乎丝毫没觉得捡掉在地上掉的东西吃有什么不对。 片刻的沉默后,更加低沉的声音传来:“松手。” 那声音更低了,还带着些许压迫感。 钟明下意识地松开手,碎屑掉回到地毯上。 “起来。” 钟明愣了愣,接着从地上爬起来,退后了小半步。他看着面前的椅背,这才意识到他刚刚做了什么,呼吸略微乱了一瞬,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 虽然浪费可耻,但是这样,好像显得他很馋一样。 钟明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子,努力让脸上的热度降下来,心想又不是他的错,说起来他之所以忙得没时间吃饭,也有面前这个公爵的一份功劳。 片刻后,一声叹息传来。 钟明悄悄抬眼,看着椅子背后的人支起手肘,似乎是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片刻后,那只手放下,重新搭在扶手上,手指轻轻敲了两下。 “你回去吧。” 钟明闻言,诺诺点头,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转头就往外走,然而在快要接近门口时,身后再次传来的声音:“档案室那边,你不想去就不去。” 钟明脚下一顿,略微惊讶地睁大眼睛,在分秒将让那句话在脑中回味了两遍,琢磨这公爵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般上司说这种话,都是话里有话。 钟明收回思绪,谨慎地说:“档案室挺好的。” 听到他这样说,椅子后的人陷入沉默,却也没叫他走。钟明有些坐立不安,等了将近一分钟,终于忍不住道:“……公爵大人”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艾伯特少爷还等着我念睡前故事呢。” 闻言,房间中的气氛一顿,钟明看见椅背后的人影转过半边侧脸,在椅子上投下方投下些许阴影。 似乎有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 但是很快,视线收了回去,他抬起手,在空中一顿。 这是让他退下的意思了。钟明敛目,乖乖转身离开,轻手轻脚地合上了大门。 他刚刚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伺候完艾伯特吃完晚饭后,他的工作就完成了。钟明站在楼梯顶部,抬手伸了个懒腰,左右扭了扭,朝楼下走去。 他并没有太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认为公爵也许只是一时兴起,试探一下他作为仆人的奉献精神。 直到第二天,玛丽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档案室门口之前,钟明都是这么想的。 “砰” 档案室的房门突然被推开时,钟明正坐在书桌前,被突然的声响惊得写错了一个字。 “诶。”坐在书桌后,两条长腿架在桌边的陶从书本后抬起眼,手在桌面上点了点:“专心点,惩罚可还在时效内呢。” 钟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对方冲他挑了挑眉。 现在,陶似乎已经接受了钟明肚子里确实有点墨水的事实,开始正大光明地使唤他。 就在这时,一声轻咳从他们身后传来。玛丽夫人缓步从阴影中走出,先看了眼钟明,然后收回视线,朝书桌后的陶道: “午饭已经准备好了。”玛丽夫人面色平静,冷淡地说:“先去吃饭。” 说罢她又看了眼钟明,神色中带着些许嫌弃,丢下这句话便往外走,同时还低声嘟囔了一句:“……吃个饭还要人叫。” 钟明听到了她那句话,先是愣了愣,然后猛的回过味来,微微皱起眉头。 难道是因为昨天的事情……那个公爵让玛丽夫人来提醒他吃饭。 这未免也太贴心了吧? 钟明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个秃头饱肚的上司眼巴巴地来问员工吃没吃饭的样子,顿时打了个寒颤,上司突如其来的关心,往往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别有用心。 第32章 虽然他怎么想,也想不出这公爵到底对他有什么用心。 陶坐在书桌后,见玛丽夫人来了,勉强收回两条腿坐正了些,拿出怀表一看,果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作为这个宅子里为数不多脑子灵光的仆人,陶前后一想,便知道昨天钟明怕是没时间吃中午饭,顿时有些讪讪。 “你说你,饿了也不知道说一声,没长嘴吗?”陶轻轻骂了一句,起身走到钟明身后抓着他的手臂将疼拉起来:“先别写了。走,吃饭去。” 闻言,钟明便也顺势站了起来。他已经懒得跟陶辩解了,对方昨天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样子,他哪里有机会开口说要吃饭? 等到了餐厅,钟明轻轻挣开陶的手,走到马修身边坐下。陶没想到他会这样,眉心一皱,右手下意识地动了动,片刻的停顿后,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揣在口袋里绕到桌子另一边坐下。 马修见钟明走到自己身边坐下,脸色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坐姿都直了些,看着青年冷白的侧脸,喉结滚动了一下,道: “……好久不见。” 说完他便顿住,明明他们前天才见过。马修绷紧面皮,耳根后隐隐发红。钟明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指出他话里的错处,岔开话题道: “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你说。”马修顿时松了口气,偏头看向钟明,碧绿的眼睛里神情真挚。钟明收回眼神,轻声问道:“公爵大人……对下面的事情管得多吗?” 马修回道:“公爵大人?”食物被陆陆续续地摆上餐桌,他盛了碗汤,放在钟明面前,一边道:“仆人的事情都是玛丽夫人管。” 钟明看着摆在面前的汤,顿了顿,伸手拾起汤勺,喝了一口。马修见状微笑起来,这几天萦绕在脸上的阴霾终于褪去,视线一时粘在钟明脸上移不开来。 “是吗?”钟明又喝了勺汤,状似不经意地说:“那这大宅里面的事情,公爵大人都不管吗?” 闻言,马修的手顿了顿,道:“那倒也不是。”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耐人寻味: “我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那位大人都是知道的。只是轻易不会插手。” 他给钟明说了个例子:“比如之前,小少爷说想要读书,公爵大人就请了琼小姐当他的家庭教师。但是琼小姐每天教了什么,小少爷学得怎么样,公爵大人是一概不过问的。” 钟明闻言,默了默,从公爵的行为上来看,他对艾伯特这个儿子的关心十分浮于表面,细想还有点冷淡。 从马修的描述来看,这位公爵大人实在不像会关心一个男仆吃不吃饭的人。 钟明眉头紧皱,放下汤勺,对马修道:“谢谢你,那我先走了。” 说罢他站起来就走了。马修见状,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在他对面,陶冷哼了一声,翻过手上的报纸,幽幽朝马修投去一计嘲弄的神情,垂眼叹了口气,道: “早说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听到他的声音,马修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俊美的五官中透出阴鸷,跟刚才在钟明面前小心翼翼的样子判若两人。 陶抬眼看他,镜面后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皮笑肉不笑道:“干嘛?想打架?” 马修的眉尾猛地一抽,下颌线条绷紧。两人间的气氛一触即发,就在这时,玛丽夫人将手中的瓷杯略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两人顿时僵了僵,马修捏紧拳头,移开视线。陶又冷哼了一声,收起报纸站起来走了,把门摔得震天响。 玛丽夫人眉间的皱纹顿时变得更深,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劝自己平心静气。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个两个平时看着挺聪明,怎么就上赶着被钟明耍得团团转呢? 第17章 编撰 又过去几日,钟明对于手上的工作已经十分得心应手。 他站在后厨通往花园的门口,垂眼看了看手上的账簿,抬眼看向刚刚将物资搬到屋内,正坐在一旁休息的马修于阿奇道: “帐上缺了二十。” 坐在货物箱上面的马修闻言,正在抽烟的动作顿了顿。有着姜黄色头发的男仆阿奇也僵了僵,接着低下头。 两个人都不说话,钟明也不着急,视线从地上的箱子上扫过,现在每天进入大宅的货物他心里都有数,再加上缺少的数额—— “你们两个谁多藏了一包烟。” 钟明垂下眼,淡淡道。 马修与阿奇同时一抖。半响后,马修欲盖弥彰地轻咳了一声,从台阶上站起来,伸手从身后的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递给钟明: “……还真是骗不过你。” 他碧绿的眼睛里含着笑意,走近几步,伸手搭在门框上,低头看着钟明在账簿上写写画画。钟明站在台阶上,却还是比他略矮一头,这个动作就像是他把人框在了臂弯下一般。 马修看着被自己的阴影掩住钟明,喉结轻轻一动。 钟明没有回应他,专心将账抹平,单手弹开烟盒一看,发现里面缺了两根。 应当是马修摸了这包烟,见者有份分了阿奇一根。他抬头,便见马修嘴边叼着烟,向他笑了笑。 钟明直接伸手拿下那根烟,在马修惊讶的眼神下,丢在地上用脚踩灭。 接着,他看向不远处坐在箱子上的阿奇。后者被他看得一抖,乖觉地拿下嘴边的烟。 第33章 钟明这才收回视线,低声道: “以后别这样了。” 说完抬脚就走。马修看着他的背影,瞠目结舌,僵了好几秒都不动。而后,他砸吧了一下嘴,忍不住叹道: “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脸上却并无不满,碧绿的眼眸中细看还带着几分兴奋。他平常都不怎么和下层男仆说话,这次却破天荒地转过头,朝阿奇道: “你看,他变成这样,以后当家不得把人管的死死的?” 阿奇是个木讷的人,闻言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马修也不在意,他笑了笑,从自己买的烟里拿出一根点上,在烟雾中盯着钟明的背影眯起眼睛。 · 档案室内,陶几天前放在桌上的皮鞭已经被收进了柜子里。 钟明坐在桌边,手上握着钢笔,低头看着书页上的字句,在心里默念: 「路德维希行至灰湖旁,为了拾起梵西公主掉落的珍珠手链,淌入水中,再不见踪影」 书页上整齐而繁复的文字映入他眼中,脑海中生出画面,仿若看到穿着盔甲的贵族少年左手提剑,于黑色森林的掩映之下踏入灰色的湖水,就此消失其中。 像是一个有些诡谲阴沉的爱情故事。 钟明唇角啜起一点笑意,在纸张上落笔。 另一边,陶坐在书桌后,一手撑在下颌上,腕表闪着微光,他的视线落在钟明身上,半响后突然收回随意搁在桌面上的脚,缓缓起身走到钟明身后,垂眼看着纸上的字迹,半响后开口道: “字倒是写得不错。” 钟明笔尖微顿,抬头看了他一眼。陶挑了挑眉: “干什么?夸你还不行吗?” 他很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前后态度大改有什么不对,转过身从书架上拿下三本书: “32节,145节,3节,你全部摘抄下来。” 钟明看了一眼,提笔继续抄写,随口问道:“这些是要用来做什么?” 这个问题要是放在一周前问,陶估计连眼神都不会给他一个。但是这个鬼地方里有点文化的人实在是太难得,陶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所偏爱,他顿了顿,答道: “这些是艾伯特少爷的睡前童话。” “咔嚓。” 钟明的笔尖猛地顿住,在纸上留下一个略伸的墨痕。 陶立即皱了皱眉:“喂,别忘了惩罚机制还在。” 他看着钟明拿着笔白皙而纤细的手,想要在上面上留下伤痕的心又翻腾了一瞬,然而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写这么一笔漂亮的字,要打至少要避开手。陶默默想到,想起自己曾经在那柔嫩的手心上留下疤痕,难得地生出一丝悔意。 钟明丝毫不知道站在自己旁边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心中有着怎样阴暗的想法,他看着纸上的文字,皱起眉头,居然拿这种诡异的东西给孩子当睡前读物。 钟明心想,怪不得艾伯特是那样一副别扭又难以捉摸的性格。 但是别人的教育他没法说什么,换了张纸继续写下去。 「东方森林中公国诞下一名婴孩,皮肤像雪一般洁白,又透着鲜血的红润,头发像乌木一般黑亮」 钟明看着这熟悉的文字,恍然大悟,这不是白雪公主吗。终于有个看起来比较正常的了,钟明松了口气,继续写下去: 「这个可爱的孩子深受国王夫妇的宠爱,在满月时,王后送他一只小马驹,一年后,国王赐与他象征勇气与力量的宝剑」 钟明笔尖微顿,视线凝在人称上,只见那赫然是个「他」字。 ……白、白雪王子?!钟明眼角微微抽搐,彻底对这些‘童话’失去信心,催眠自己放空大脑开始抄写起来。 直到下工的钟声敲响,他才停下笔。这个「白雪王子」的故事除了主人公性别带来的违和感之外还算正常,讲述了一个深受神主宠爱的小王子为了斩杀盘踞与森林深处的恶龙而踏上冒险的故事。这个传统的冒险故事却有个怪异的结尾,走过重重苦难,终于能够直面恶龙的小王子带在身边的金蟾蜍背叛,染上了一种奇怪的毒素,夺走了神主对他的赐福。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不知道小王子最后是否摆脱了毒素,又是否成功斩杀了恶龙。 钟明很无语,如果他小时候读到这种故事一定会觉得很憋屈,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钟明将装订好的「童话书」交给陶后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又过了一个星期,钟明对档案室的工作已经十分得心应手。就连陶也不得不在玛丽夫人面前承认钟明是一个非常得力的助手。 玛丽夫人显然非常惊讶。在听到陶这么说时,她楞在原地生生半刻没说话,接着才皱眉看向钟明:“你读过书?” 这里的男仆大多数教育程度都较低。大多数人都像马修一样,从小到大只读过圣经,连字都认不全,更不要说数学天文等等高级学科。 在这个恐怖游戏的背景时代,教廷是欧洲大部分的家庭唯一的知识来源,几乎所学校都是由王室、贵族或者大领主出资设立,只有非富即贵的上层家庭才有去学院就读的机会。 钟明闻言抬眼,略有些不确定地说:“……应该是读过的。” 虽然记不清楚,但是上辈子他至少应该上过大学。要不然以社会内卷的程度他估计连做社畜的机会都没有。 第34章 玛丽闻言,神色变得有些微妙,半响后,她走上前,将手放在钟明的右肩上:“既然你受过教育,就更应该认真工作。”玛丽夫人说道:“别把心思放在那些歪门邪道上。” 她的话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钟明不知所以,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但要说对于钟明得到重用的事情,最为惊讶的无非是其他的下层男仆,毕竟他们被分配到的大多都是最基础的体力活,好一点的可以留在室内,运气差的就只能在外面做事,非常辛苦。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钟明是陶的得力助手,管着账本,上上下下的事情都要先过他的眼。 人心最怕的就是一碗水端不平,每天钟明回到楼下,都会明显感觉放在自己身上逐渐增多的视线。甚至某一天,他在浴室洗澡的时候被人反锁在了里面,要不是李逸之正好路过,他估计得在里面待一个晚上。 当看到李逸之出现在门口时,钟明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狐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为了避免争端,他一般会乘所有人没主意的时候去洗澡。李逸之身材修长,潇洒倜傥地斜倚在门口,食指与拇指相扣,弯着凤眼道: “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有麻烦了。” 钟明心中那点感激顿时荡然无存。李逸双手插在兜里跟在他身后,笑眯眯地说:“你想不想知道是谁?我也算得出来。” 钟明淡淡道:“不用,我没兴趣。” 反正左不过就是那几个,他初来乍到,目前没有报复回去的能力,还不如不知道。 李逸之见他心里有数,点了点头,转而好奇地问道: “说起来,你每天跟陶都在档案室里干什么呢?”他压低了声音道:“那个变态没拿皮鞭抽你吧?” 钟明看了他一眼,李逸之确实对这座宅子里的每一个仆人都很了解。他摇摇头表示没有,说道:“没什么,就是给小少爷抄一些故事。” 虽然那些故事很奇怪。 然而,李逸之在听到他的话时,神情突然变得奇怪:“什么故事?” 钟明抬眼看他,靠着记忆背了一小段,道:“大概就是这种,有点奇怪吧?” 然而李逸之的表情却更加奇怪,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到钟明都觉得有些奇怪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你看得懂那些书上的字?” 钟明一愣,点了点头,奇怪道:“你看不懂吗?” 李逸之深深凝视他,片刻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这个游戏的翻译系统只用于语音,不用于文字。” 钟明愣住,李逸之看着他,继续说:“这个游戏的背景是古欧洲,在下等男仆里只有阿奇能勉强看懂一点,你为什么能看得懂?” 钟明微微睁大眼睛,彻底愣住,说不出话来。 第18章 谜团 钟明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钟明皱起眉头,现在回想起来,他确实在看到书页上的文字时,就能立刻明白那些故事的意思,其中丝毫没有滞涩,完全不像是在看一种陌生的语言,所以他才自然地以为是翻译系统在起作用。 李逸之定定看着他,将钟明脸上的疑惑与茫然尽收眼底,他垂下眼睛,瞳孔深处的暗色一闪而过。 片刻后,他抬起头,脸上又挂上笑盈盈的表情:“算了,说不定你以前学过呢?” 钟明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他不记得自己上辈子大学学的什么专业,但不管怎么想,也不该对一种古代欧洲语言如此熟悉。 李逸之见他脸色不好看,反倒来安慰他:“别多想,这是好事,有文化总是多一条路。”他说:“至少能去给小少爷念睡前故事。” 钟明看着李逸之,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在这个游戏里活得还算安逸,以至于有些时候都忘记了自己在一个恐怖游戏的副本里。钟明自背脊上感到些许凉意,第一次感觉到了大宅平和的外表下涌动的,一些深沉而恐怖的东西。 他没有追问,而是向李逸之笑了笑,将这个疑虑压在了心底。 · 接下来的几天内,下层仆人中对钟明的针对愈演愈烈。钟明在枕头下藏了把餐刀,以备不时之需。 大宅里面的仆人是一月一休,每到休息日,玛丽夫人就会带领众男仆去大宅后的教堂祷告。 这天,钟明刚从楼梯下走上来,就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 “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玛丽夫人身穿一件灰色长袍,扣子到领口上方,紧皱着眉头盯着钟明身上的衬衫。 证明马甲下的领口被浆洗得发白,还略有些发皱,虽然看着不怎么显眼,但是玛丽夫人这么注重细节的人容不下丝毫瑕疵。 钟明垂下眼,小声道:“对不起。” 下层男仆没人都有两套衣物替换,昨天钟明本来已经准备好了隔天穿的衬衫,却没想一起床边看见衬衫被剪烂了散落在地上。 他只好赶快把脏的衣服临时洗干净,再用熨斗烫的半干,现在衬衫还湿冷地贴在身上,非常不舒服。 玛丽夫人最注重礼节,显然对他的穿着的很不满意,她皱着眉看了钟明半响,后扭过头,朝站在一边的陶道:“还有没有备用的衣服,给他拿一件。” 陶抬起头,看了钟明一眼,挑了挑眉道:“我的尺寸他不合适。” 第35章 玛丽夫人看向他,确实,陶虽然没有马修等人高大,但至少有一米八往上。视线再次转向钟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幽幽叹了口气。 钟明:……感觉被针对了。 他拧了拧唇心想长得矮又不是他的错。而且,说实话他也不算矮,钟明看着周围一水一米八以上的男仆,还有好几个身高直逼一米九的,只是其他人太高大了。 陶戏谑地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对一边的金发女子道:“琼小姐,你的衣服他应该能穿。” 钟明一愣,抬头便见金发女子缓缓抬起眼,看向自己。 琼的神情是一式的高傲冰冷,在对方的视线放到自己脸上的时候,钟明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莫名从女子微亮的蓝眸中看到一点兴致盎然的意思,顿时道:“不用了——”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琼却突然开口:“可以。”她的声音清冽而冷淡,抬头看向玛丽夫人:“我的尺寸应该正好合适。” 钟明骤然抬起头,有些抗拒:“……这不太合适吧。” 玛丽夫人立即瞪过来:“什么不合适?你准备穿成这样去教堂?” 钟明哽住。但是不管怎么说,穿人家女生的衣服也太——他站在原地不动。玛丽夫人加重了语气,喝道:“还不快去!” 钟明不得不闭上嘴。琼朝玛丽夫人微微颔首,接着便转过身,轻声道: “跟我来。” 说罢便抬脚向内走去,钟明看着她的背影,顿了顿,瞪了一眼在背后偷笑的李逸之,这才抬脚跟上。 他跟着琼来到了位于一楼的一间卧室。 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一间女孩子的卧室,房间里很整洁,床单是优雅的淡蓝色,书桌上摆着一束盛开的紫色鸢尾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味。 钟明拘谨地站在门口,看着金发女子走到衣柜前,从中拿出两件长裙。 钟明瞪大了眼睛。琼嘴角浮现出笑容,左手拿着一件红色丝绒的长裙,右手拿着一件蓝色的,朝他柔声道: “这两件你要选哪一个?” 钟明:……??!! 他整个人僵住,视线在哪两条裙子上转过一圈,下唇微微颤了颤。 琼盯着他的表情,半响后,仿佛看够了他为难的样子,转身将那两条裙子放回衣柜,重新拿出一件白色衬衫,递给钟明: “这件你拿去穿吧。” 她站在房间里,朝门外钟明伸出手。 钟明犹豫了一下,只好走房间,接过那件衬衫,微微松了口气。虽然是女士的,但衬衫好歹差别不太大。 就在这时,琼淡然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换上吧。” 钟明一愣,抬起眼看着她,却见琼脸色冷淡的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在这换?”钟明有些茫然,又有点尴尬:“这不太合适吧。” 闻言,琼脸上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宝蓝色的眼眸从中透出来,缓缓上下打量他:“怎么,你还怕我看?” 钟明噎住,看着女子冷淡精致的五官,不知怎么反驳。 “快点。”琼精致的眉心微微蹙起,冷声道:“你还要让玛丽夫人等多久?” 闻言,钟明顿了顿,虽然觉得有点怪异,但是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该怕人家姑娘看。他心一横,伸手将外套脱了下来。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房间里响起,钟明将手指放在纽扣上,有些犹豫地看向琼,见她神情漠然,一双碧色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顿时觉得有些别扭,忍不住转过身,背对着她。 衬衫上最后一颗纽扣解开,皮肤暴露在空气中,钟明冷得打了个颤。幸好他衬衫里还穿着一件背心,不至于在琼面前赤裸上身。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在他身后响起。 钟明顿了顿,刚想回头,就感到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后腰。 “你腰真细。” 钟明打了个寒颤,猛地转过身,就见琼站在离他只有一步远的地方,朝他笑了笑,将衬衫从他手中拿走,抬眼对钟明道:“手抬起来。” 钟明略微呆愣地任由琼给自己穿上衣服,面前的女子动作轻柔,表情平淡,仿佛刚刚摸他后腰的手是钟明的错觉。 琼将衬衫的扣子扣到最后一颗,手放在了他的右肩上,循着肩线一路摸到肩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钟明: “果然很适合你。”她眼中带着笑意,勾唇道:“要是穿裙子……应该会更好看。” 女子柔和的声线在钟明耳边响起,钟明心中猛然感到一丝怪异,猝然转身后退了几步。 琼没有在意他的举动,淡定地收回了手,姿态优雅神情冷淡: “走吧。” 琼转过身,往门外走去。钟明顿了顿,还是抬脚跟上,看着女子高挑窈窕的背影,觉得自己刚刚应该是想多了。 女孩子们总是有些千奇百怪的想法,或许琼只是有看男人穿女装的癖好呢?钟明有点尴尬。 幸好琼没有再说话,他们一路沉默走回大堂,其他男仆看过来,见钟明身上的衬衫那么合身,神情带上些许讥讽。这是在嘲笑钟明身材瘦小,竟跟女人差不多。 钟明没有理会他们的眼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心想上层仆人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连衬衫都是丝制的,轻柔的布料贴在他的皮肤上,比下层仆人统一的男仆装柔软许多。 第36章 玛丽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神色稍缓:“这还差不多。” 说罢,她转过身,领着众男仆朝门外走去。 恐怖屋位于群山中央的盆地处,四周都是浓密的黑色森林,大宅东侧是玫瑰园,西侧是储存木材和煤炭的仓库,教堂则位于大宅的后方。 钟明跟在队伍后方,抬眼看向从树林中逐渐露出的教堂尖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西方宗教文化中传说教堂的塔楼越高,便越接近天堂。 这座教堂的尖塔直冲云霄,看起来几乎要捅破云层,榻上雕刻着镀金圣玛利亚像,女人眼帘低垂,在乌云之前俯怜众人。 “听说玛丽夫人以前是修道院内的修女。” 在队伍最末尾,李逸之低声和钟明说悄悄话:“这座教堂是那个公爵特地给玛丽夫人修的。”他低声嗤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妈呢。” 钟明瞥了他一眼,李逸之笑眯眯地闭上嘴,进入教堂时,还装模作样地对上面的圣母像点了点头。 进入教堂内,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花窗的光影映在地上,钟明抬起头看向前方,教堂最前方整齐排列着耶稣十二信徒。 玛丽夫人走到最前方,拿起胸前的十字架,低头虔诚地念出一句祷告词。 钟明抬头看向神像,有些出神。教堂里面很阴暗,气氛沉闷,然而钟明心中却生出一种熟悉感,他坐下来,自然地抬起手在额头与肩膀处轻点,双手交握,而后低下头,轻声念起马太福音。 他心中宁静平和,仿佛做过千百遍虔诚向上帝祈祷,做这些也并不是因为虔诚,纯粹是习惯使然。 “阿门。” 钟明轻声呢喃,缓缓睁开眼。 一睁眼却见玛丽夫人正回头看着他,神色罕见的有些柔和。 钟明疑惑道:“……夫人?” 玛丽夫人收回视线,抬眼看着神像:“你从小便信奉上帝?” 钟明愣了愣,想起先前的那个梦,他倒也说不清自己是否真的有信仰,更多是一种习惯,他道:“……我在修道院长大。” 闻言,玛丽夫人颇微惊讶地回过头,仿佛第一次看见他一般上下打量钟明:“……倒是难得。” 玛丽夫人低声呢喃,走到钟明面前,递给他一样东西。 “这个你拿着吧。” 钟明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只小小的十字架。这算是玛丽夫人第一次向他展现善意,钟明惊讶地抬起头,便见玛丽夫人略过他,皱眉朝后方厉喝道:“都像什么样子?给我坐好!” 钟明回头去看,便见几个男仆东倒西歪地坐在长椅上,脸上神色散漫,在玛丽夫人的命令下才歪七八扭地做出祷告的模样,李逸之甚至还双手合十,低声念起了佛经。杰克一只脚搭在前面的椅背上,看起来马上就要睡着,听到玛丽夫人的声音才骤然惊醒,咳了一声,将腿收了回来。 钟明:……他好像知道玛丽夫人为什么突然看他顺眼了。 全靠同行衬托。 祈祷结束,玛丽夫人领着众人回到大宅。李逸之长出了一口气,道:“总算结束了。”他扭了扭脖子,又说:“希望这次上帝灵验一点。” 钟明哭笑不得,心想你在人家面前念佛经还指望上帝回应。 等回到大宅,玛丽夫人回过头,看向钟明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小钟,你是一个信仰虔诚的好孩子。”她声音难得和缓地说:“以后清扫教堂的工作就交给你。” 钟明惊讶,其实要说虔诚,他也没多虔诚,不过是习惯了而已。而且他的活已经够多了,再这样下去真的干不完了。 但是看着玛丽夫人难得和缓下来的脸色,钟明又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好不容易让这位夫人对自己的印象好了一点。 要是钟明知道他未来将会在教堂里看到什么,他这时绝对不会会应下这份差事。 第19章 暴雨之夜 说是清扫教堂,其实教堂里本来就很干净。 钟明半跪在礼拜堂前,用抹布擦拭祭坛上的神像。 最中央的圣母像低垂着头,身上的白袍垂下,衣袖上的褶皱如流水,脸上悲悯的神色栩栩如生。钟明低头,拂走神像上的些许灰尘。 他吃过晚饭后才来到教堂,现在,外面的天色已经逐渐暗淡,晚霞昏黄的色泽隐没于天际,些许光线透过彩窗照进来,照得他眼睛发花。 钟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抬头看了眼天色。 今天艾伯特又闹了他好一会儿,说是不喜欢后厨准备的饭菜,非要钟明一口一口喂才愿意吃下去。钟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疲惫。 教堂里面只有他一个人,休息一下应该也没什么。钟明放下手中的帕子,走到长椅上坐下,本来只是想闭眼休息一会儿,哪知困意逐渐浮了上来,他困得头一点一点,顺势躺在了长椅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过了许久,钟明在窗外细小的水滴声中醒来。 钟明缓缓睁开眼睛,感觉身体特别重,头还有些昏沉,也许是他在冷硬的长椅上睡太久的缘故,钟明觉得手和脚都有些僵硬。 钟明摇了摇头,从长椅上爬起来,望向窗外,立即被外面浓黑的天色吓了一大跳。 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教堂外下起了大雨,花窗外的景象被雨水模糊了,只能隐约看到森林在风暴中摇摆。 第37章 钟明听着窗外窸窣的雨声,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寒意顺着尾椎爬上。 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提醒他,钟明回过头,直接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只见戒坛内,所有神像都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那洁白、神圣的圣母像原本低垂的眼睛,如今却圆瞪着,眼珠全然漆黑,与其洁白的面庞产生强烈的对比。 她周围神像的音容笑貌皆产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从悲天悯人的圣洁,变为略微僵硬的空白。 让人看了不禁遍体生寒。 钟明瞪浑身僵硬,与圣母像对视了好半天,才终于能够移动自己的身体,转移视线,猛地吸了口气。 不知为何,钟明总觉得再跟她对视下去,圣母就会从戒坛上走下来。 钟明不断喘息着。 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教堂中的壁画也变了,原本玫瑰与荆棘的壁画变成了各种扭曲的形状,钟明细细看去,才从线条上看出几分端倪。 那看起来,像是触角。 钟明又想去那天在书房内,缠在自己腰上的触角,猛地打了个寒颤。 “咔嚓” 就在此时,一道惊雷劈在外面,钟明呼吸一滞,看见神像上猛地浮上一层不详的红光。他心里猛地一惊。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门口传来细小的声,几乎完全被密集的雨声掩盖。 钟明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妙,果然,下一瞬,脆响再次响起,而且一声一声靠得越来越近。钟明瞬间反应过来,那是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有人过来了。 钟明呼吸一滞,下意识地觉得自己需要躲起来,他环顾四周的一览无余的长椅——只有一处地方可以躲藏。 “砰!” 钟明将自己塞进戒坛旁的忏悔室里,关上门,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教堂大门被推开,传来‘吱呀’一声。 这个教堂里面的忏悔室特别狭小,钟明不得不低下头,双手环起身体把自己蜷缩起来,这才勉强才能容纳下。他透过墙壁一侧镂空的花窗,看向忏悔室外。 只见一片深蓝色的裙摆出现在忏悔室外,自镂空的花窗外缓缓走过。 钟明认出了那条裙子——在外面的人是琼小姐。 她细细的高跟踩在地上,走过几排长椅,一路来到了戒坛前方。 钟明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漏出一点气息。 幸而琼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钟明看着女子在圣母像前站定,裙摆轻轻动了动,似乎在等什么人、 她在等谁? 钟明莫名地生出几分心虚。琼这么晚来到教堂见人,表明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似乎不小心闯进了别人的密会现场。 钟明一时更加放轻呼吸,不敢让人发现自己在这里。 就在这时,琼的声音突然传来:“你已经到了吧?” 女子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中回荡:“公爵大人。” 钟明蓦然睁大了眼睛,瞳孔收缩。然而他一口气还没喘上来,一个声音便响起: “嗯。” 是公爵的声音。他就在这个教堂里! 钟明猛地打了个寒颤,透过镂空花窗往外看,并没有看见公爵的身影。那个声音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钟明辨别不出方向。 公爵什么时候来的?他一直都在吗? 他知道自己藏在这里吗? 无数问题滑过钟明的大脑,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论怎么样,他现在都不能主动暴露自己。 忏悔室外,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有什么事?” 钟明看着琼的脚步微微动了动,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公爵大人,连一声好都不问我吗?” 女子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在空气中落下。并没有得到回应。 钟明皱了皱眉,敏锐地从对话中琢磨出一丝情绪,公爵对琼小姐的态度似乎有些冷漠。特别是对比他对待玛丽夫人的态度,似乎缺少了些许尊敬。 但琼显然并不在意,她轻笑了一声,自顾自将话题接了下去:“艾伯特已经开始产生个体意识了。”琼说道:“他成长地很快。” 公爵没有回应。似乎对自己儿子的成长并不怎么关心。 闻言,钟明微微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交流艾伯特的情况。看来是他想多了。 然而古话说的好,人不能高兴的太早。下一瞬,钟明便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 “他现在似乎对钟明产生了些特殊的情感。” 琼慢悠悠地说:“据我观察,艾伯特似乎是把钟明当成了「母亲」一类的角色。” 忏悔室内的钟明瞪大了眼睛。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靠着极强的自制力才没有发出声音。 琼还在继续剖析小艾伯特的心理:“也许是因为他成长过程中的情感缺位,让艾伯特潜意识里想要找人弥补这块缺失、”她顿了顿,继续说:“而小钟也确实太温柔了点。” 她在温柔两个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 钟明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朝忏悔室内部缩了缩。 这时,公爵才出声:“他不需要母亲。” 那声音平静,说出的话却十分疏离,甚至有些冷酷。 “作为一个怪物,他不需要。”琼淡笑着道:“但是要成为一个人,他自然有情感上的需求。像母亲这样的女性角色对于一个男孩的成长是非常重要的。” 第38章 她用平静而客观的口吻说道。接着,琼顿了顿,冷不丁来了一句: “您不是一直期望艾伯特能够取代自己吗?” 闻言,钟明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琼说的所有话都超出了钟明的预料。他睫毛微微颤动,心中泛起惊涛骇浪。艾伯特是怪物?但是那个小少爷从表面上看起来除了有些过于冷漠,跟普通的小孩子并无区别。取代公爵又是什么意思?是要让艾伯特成为继承人吗? 还是说……钟明皱起眉头,是要艾伯特代替公爵成为恐怖屋这个游戏副本的大boss? 在他兀自疑惑的时候,公爵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曾经希望你能成为那个角色。” 闻言,琼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无奈地说:“但是艾伯特选了钟明。”她说:“辜负了公爵大人的期待,我非常抱歉。” 她虽然说着道歉的话,语气中却并无歉意,甚至还隐隐透着些挑衅:“况且……我终究也不是个女的。” 她语气淡然地丢下了个大炸弹。接着,她裙摆微动,身上宝蓝色的连衣裙竟然‘唰’得一声滑下,层层叠叠地堆在脚边,露出其下苍白修长的身体。 她……不、应该是他,竟然就这样在教堂里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哐当!” 钟明透过花窗,看见一套铁做的束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副束腰至少有好几公斤重,硬邦邦地砸在地上,在地上闪着冰冷的光。 钟明目瞪口呆。 外界带着些许血色的月光照在琼身上,他仰起头,金黄的头发顺着肩膀垂下,胸膛前一片平坦:“啊……舒服多了。” 他仿佛拥抱月光般展开双臂,肩膀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涌动,钟明这才注意到,琼的体格实不算小,平日里是将身体硬生生塞进那束腰里,才勉强勒出了女性娇美的曲线。 琼伸手扶住颈侧扭头,骨节处发出骨节松动的咔嚓声。他舒适长叹了口气,一脚将高跟鞋踢开,赤脚踩在了教堂冰冷的石质地面上,走到戒坛面前,仿佛想要找到公爵的栖身之所般四处打量: “公爵大人,您在哪呢?” 琼往日矜持冷静的伪装仿佛都随着衣裙而脱下,声音中透出极强的侵略性,仿佛挑衅般说道:“我为了您牺牲这么多,再怎么说都要给我些奖励吧。” 没有人回应他。 钟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也下意识地往四周看去,想找到公爵到底在哪里。 然而他刚刚偏过头,就在余光里看到了什么。 忏悔室由两个小房间组成,为了方便信徒与牧师交流,两个房间中间开着一扇小窗户。钟明躲进去的时候太慌忙,根本没有注意旁边相连的那个房间里有没有人。 而现在,他才猛地注意到,一条触角正安静地搭在他旁边的窗户上。 第20章 敲打 钟明一瞬间失去了呼吸。 那条触角静静地搭在那里,不知已经多久。但人的大脑会产生联想,钟明脑中骤然出现了一个画面,既然有触手,就有后面的东西。 那个男人也许从始至终都安静地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慌不择路地逃进来,在黑暗中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教堂中无悲无喜的神像,看着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猎物。 直到他露出破绽,那条触角就会猛地袭来,缠绕在他的脖颈上—— 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因为钟明的神经过于紧绷,在他眼中,那只搭在窗户上的触角似乎动了动。 “砰——!” 钟明猛地后撤,右肩撞在了忏悔室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空旷寂静的教堂中,任何声音都很明显。琼猛地回过头,直直看向忏悔室:“谁!” 钟明刹那间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冻住了。他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花窗外两条腿转了个方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谁在那?” 在最初的惊讶后,琼迅速地冷静下来,嘴角甚至啜了点笑容。他的性别问题在大宅中还算是个秘密,目前知道的只有公爵本人——还有艾伯特,他或许也察觉到了。 如果有其他人偷听,那就难办了。琼舔了舔下唇,眼睛微微眯起,看着不远处的忏悔室,心中对藏在里面的人有些许猜测: “哪里来的小老鼠?” 他脚步不紧不慢,却极具压迫感,等到离忏悔室只有一步之遥时,甚至还放缓了声音。 “如果你自己出来——”他用的依旧是女声,各外温柔地说:“我惩罚你的时候,会轻一点。” 闻言,忏悔室内的钟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背紧紧贴在墙壁上,听着自己逐渐失去控制的心跳,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要自己出去吗? 眼见着琼离自己越来越近,钟明咬住下唇。然而,就在他终于决定要推门出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却在远处响起: “把你的衣服穿好。” 琼的脚步瞬间顿住,猛地转过头,便见从教堂门口处数倒是二排的长椅上的角落处坐着一个人影。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半边身体都隐没在阴影之下,只能看到他交叠的两条腿,和放在膝盖上,交叉相握的苍白双手。 拇指上镶嵌碧绿宝石的戒指在黑暗中闪过微光。 琼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钟明透过镂空的花窗,看着外面的双腿转了个方向,骤然吐出一口气。 第39章 “怎么?”琼转过身,朝公爵的方向走去,挑衅般地勾唇,上下指了指自己的身体:“这些都是你创造的,难道公爵大人现在还看不得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讽刺:“或者说,我应该叫你哥哥?” 钟明躲在忏悔室里,惊讶地都麻了。渐渐放空了自己的精神,也不管会不会被发现了,他往旁边一看,发现搭在那里的触手已经不见了。简直像是他刚刚产生了幻觉一般。 另一边,公爵又重复了一遍:“把衣服穿上。” 他的语气里没有情感波动。然而随着这句话出来,一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突然笼罩在了教堂上方。 琼脸上的笑容僵住,额角泛起些许冷汗。他看着远处的那抹阴影,用力咬住了后槽牙。 他恨极了公爵这幅淡然的模样。这个副本的主人,「公爵」永远躲在黑暗中,连怪物都算不上,他更像是一个符号,一尊无悲无喜的神像。 琼神情冷厉,盯着那抹阴影。这位公爵大人最好别被他抓住任何把柄。 教堂中安静了片刻,接着,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传来。钟明透过花窗,看见琼再次穿上了那条宝蓝色的裙装。 随着他再次变成「她」,琼所有的不忿似乎都又影藏在了高贵冰冷的外表下,他轻声道:“我需要新的「客人」。”琼冷漠道:“再不来,我就不能保证还能维持现在的样子了。” 闻言,钟明眼角微跳,眉心蹙起——什么叫客人。他思考转瞬,便反应过来,恐怕就是那些玩家! 公爵答道:“快了。” 闻言,琼点了点头,往教堂门口走去。在经过第二排时,他脚步顿了顿,偏过头道:“钟明怎么办?” 他不着痕迹地朝忏悔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收回眼神,饶有兴致地看着公爵,微微眯起眼睛:“你就放任艾伯特那么粘着他?” 琼问出这句话,自然是有意试探。 阴影中,公爵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纹丝不动,微微偏过头,似乎毫不在意:“随便他。” 琼期望落空,眉心微皱。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是吗。” 接着,他抬脚走出教堂,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中。 教堂里重新安静下来。 钟明缩在忏悔室内,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气,透过狭小的窗户,他的视野非常受限,只能看见从戒坛往后数三排长椅,看不见公爵所在的地方。他不知道对方离开了没有,所以依旧缩在忏悔室里不敢出声。 他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和教堂外大雨滂沱的声响。钟明咬住下唇,一时间不敢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教堂中突然响起悠长的钟声。 时间来到晚上二十一点。钟明霍然抬起头——再过一刻钟就到他该给公爵送茶点的时间了! 他现在赶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钟明站起来,将手放在门把上,深深吸了口气,咬牙推门出去。 教堂中空旷而安静。 戒坛中的神像依旧诡异,没有丝毫有人来过的痕迹。 钟明站在忏悔室前,视线细细扫过每一个长椅,确定真的没有人,这才缓缓出了口气,放松下来。公爵应该已经离开了。钟明急忙将忏悔室的门关好,疾步走到教堂门口,推开门,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咬了咬牙将外套脱下来遮在头顶,冲进了无边的雨幕中。 雨下的实在很大,从教堂到大宅短短一段路的距离,钟明顶在头上的外套已经全部被打湿,身上也溅上了一些。 他匆匆冲进卧室,快速将被打湿的衣物换下,就赶快去厨房取了茶水和点心,赶在超过时限的最后一分钟来到了书房门口。 钟明低眉敛目,将餐点轻轻放在餐桌上,分心看了眼一旁的座钟,确认自己没迟到,这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退后半步,恭顺地站在一旁,看着公爵如常坐在红色丝绒椅子上,拿起餐盘上的红茶,不禁想到刚才在教堂里发生的事情。 公爵到底有没有发现他? 钟明拧了拧唇,心中有些不安。他当时太惊慌,看到自己身边搭着的触角时脑子宕机,现在想起来,那根触角似乎跟之前在公爵这里看过的不太一样。 不知什么原因,自从那次后,他再没在公爵这里看见过他的触角。所以钟明也不太能确实是不是同一根。 但是,如果不是的话……钟明想到刚才在自己旁边的可能是别的怪物,顿时打了个寒颤。这比被公爵和琼发现还要可怕。 他额角冒出些许细汗,不敢再细想下去。 “在想什么?” 钟明冷不丁回过神,抬起头,便见公爵不知什么时候微微侧过了头,侧脸在地毯上投下些许剪影。 见钟明回神,他才转过头。钟明定了定神,问道:“公爵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公爵伸手,朝桌边点了点:“叫你坐下来,吃东西。” 钟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宽大的书桌边不知何时加了一把椅子,顿时愣住。 见他不动,公爵端起红茶,道:“坐下吧,省得掉得到处都是。” 他声音平淡,钟明却蓦然红了脸,莫名有种被家长批评了的感觉。他嘴唇诺诺两下,无法,只好顺从地走到椅子旁坐下。 通过这几天,钟明也发现了。公爵似乎不太爱吃甜品,应该是不想让准备甜品的玛丽夫人伤心,所以每次都会让他把点心吃完。 第40章 今天的点心是芝士蛋糕。 钟明坐在椅子上,垂眼看向面前橙黄的三角块,拿起叉子,挖了一块送进嘴里,丝滑清新的甜味在他嘴里散开。 好吃。 钟明咽下一口芝士蛋糕,微微抬起眼,突然发现他所在的角度很微妙。 之前,他一直站在公爵的身后,现在的角度稍稍侧了些,从他的角度,能看见男人穿着西装裤的双腿交叠在一起。 钟明猛然想起李逸之,对方想让他帮忙看看公爵到底长什么样子。 说实话,他自己也有些好奇。钟明微微吸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不停,又舀了快芝士蛋糕送进嘴里。同时,他不着痕迹地抬起眼—— “你出门了?” 然而就在同时,公爵用一句话定住了他的动作。 钟明慌了一秒,下意识道:“没有。”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他回答地太快,而且撒了谎。对方只是问他有没有出门,他就说出门了也不会怎么样,反而现在自乱了阵脚、 然而已经太晚了,钟明下意识地拧住唇,在视野中,看见男人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经过这些日子,钟明也已经熟悉,这时公爵在思考时会做的动作。他动作僵住,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书房中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钟明看见公爵放下交叠的双腿,身体微微前倾,接着,一只手伸了过来。 钟明紧张过了头,下意识地避了避。 那只手停在半空中,接着放缓了动作,仿佛靠近一只在雨夜里夹着嗓子吠叫的小狗一般,慢慢靠近钟明,撩起他颊侧微微湿润的头发, 接着,他曲起手指,用手背碰了碰钟明的脸颊:“这么凉。”公爵的手只碰了他一下便撤回,放回到了扶手上:“你身上的外套是谁的?”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钟明顿了顿,心道眼睛真尖。他的外套被淋湿了,没有替换的,只能临时借了李逸之的穿,因此尺寸大了些。对方还不太愿意,骂骂咧咧地定住他不要弄坏了。 钟明喉结上下一滚,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微微张开嘴唇。 公爵却率先道:“想好了再说。” 说罢曲指在桌上敲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 钟明顿时一噎,犹豫片刻,还是老实说了:“是李逸之的。” 听到钟明说的名字,公爵不置可否,五指张开放在书桌上,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钟明拧了拧唇,低下头,自顾自地继续吃面前的芝士蛋糕。 片刻后,公爵再次开口,道:“改天我让玛丽夫人再给你做几套衣服。”他平静地说:“以后别穿其他人的了。” 男人语气并不重,甚至可以说是很轻缓,然而态度却隐隐透出强硬。钟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地皱起眉,拧唇道:“……没必要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这公爵虽然举止彬彬有礼,态度冷漠疏离,但言行间却时不时漏出惯于发号施令的上位者特有的压迫感,仿若拿定了不会有人忤逆他的意思。钟明下意识地反抗,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态度比几天前大胆许多。 见他拒绝,公爵沉默了片刻,声音再放缓了些:“你不想要?” 钟明本来就因教堂的事情有点心虚,所以只生气了一瞬,心情就平复下来。他拧了拧唇,默默道:“我知道了。” 闻言,公爵曲起的手指放开,身体微微后仰,视线落在青年白皙的侧脸上,没有再说话。 白送的衣服,不要白不要。钟明这样劝说自己,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低头将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吃完后,他放下叉子,小声道:“公爵大人,那我先下去了。” 然而就在他要起身离开时,公爵抬了抬手:“等等。” 钟明脚步一顿,屏住了呼吸,盯着自己的脚尖,有些紧张。 他感觉到公爵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而后,他缓缓道:“入秋之后这里天气不好,少出门。” 闻言,钟明心里顿了顿,不知道男人是否在暗示些什么。是不是在委婉地警告他。 然而还没等他细细琢磨,公爵已经收回了视线,苍白的手从椅背后伸出,拿起了一份报纸摊开,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还有,新的玩家要来了。” “记得离他们远一点。” 第21章 新玩家 到了第二天,钟明都还有些懵懵的,像是被打了一闷棍。 是了,这是个恐怖游戏,自然是有玩家的。 他在这个游戏的日子过得还算安逸,以至于钟明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个恐怖游戏npc这件事。 第二天,吃过早饭,众男仆聚集于大堂中准备迎接新一批玩家,钟明站在队伍最末尾,略微抬眼,没在人群中看见陶或者是琼小姐的身影,看来上层仆人没有出席。 他略微松了口气,想起那日在教堂里看到的那一幕,现在实在是还没有勇气面对琼。 玛丽夫人站在人群最前端,身姿一如往常冷淡而高傲,抬眼朝众人道: “今天有客人到访,都打起精神来。” 这里的「客人」,指的自然就是玩家。 “是——” 众人齐声回答。钟明不着痕迹地抬起眼,发现周围的人神情如常,看起来并不如何紧张。 第41章 等玩家来了,他们这些npc需要做些什么呢?钟明心想。 李逸之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俯身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别紧张,你什么都不用做。”李逸之带有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但凡有人问你问题,说不知道就行。” 钟明看他一眼,点点头。 李逸之眼中又快速地闪过什么,嘴边的笑意微沉,有些严肃地看着钟明道:“记得离玩家远一点,看到他们尽量绕远点走,知道了吗?” 见他和公爵说了一样的话,钟明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如果他们都这么说,那些玩家应该确实很不妙,钟明道:“我知道了。” 李逸之看着他,见钟明乖顺又听话的样子,心中生出喜爱,笑着伸手摸了摸钟明的头顶:“真乖。”接着用两条胳膊勾住钟明的脖颈,亲昵道:“我们小钟把账管好就行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哥哥会保护你的。” 钟明不知道这人又在抽什么风,也懒得挣扎,权当自己是个大人偶任由李逸之抱着。殊不知他今天换上了公爵命人新制的衣服,尺寸刚刚好,收拢的地方严丝合缝地掐着他的腰,两条腿又长又直,然而衬衫又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强烈的反差感让人想入非非。 李逸之搂着他爱不释手,等手想往小腰上摸时才被钟明推开,嘴里还打趣道:“诶,你要不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李逸之弯着凤眼说:“你这样子被那些玩家看了去,他们还不得吃了你。” 钟明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乱的衣领,不咸不淡地看了李逸之一眼。心想玩家是冲着奖金来的,怎么会对一个npc有兴趣。 另一边,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堂内巨大的座钟内滴答作响,大概过了一刻钟,森林之上橙黄的圆日缓缓爬到东南处。 “咔哒”一声,玛丽夫人打开怀表,看了眼上面的时间,低声道:“是时间了。” 随即她抬脚向大门口走去,随着她的动作,众男仆整齐划一,自动分成两波,站在门边排成长列。 钟明随着李逸之站在右边,抬眼看了眼旁边的阿奇,又向对面看去,见一排人中缺出一个空位,是杰克的位子。 玛丽夫人抬起苍白枯槁的手,按在漆黑的木门上。这座宅子的大门极高,从地板直达屋顶,上面雕着栩栩如生的玫瑰,带刺的荆棘穿梭期间,精致异常。 钟明盯着那个空缺看了两眼,收回视线,接着看门外。 瘦小的玛丽夫人竟一个人推动了那扇看起来非常沉重的木门。随着轻微的咯吱声,几缕阳光从门缝中射入,照亮了空气中的灰尘。 钟明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随着两扇木门完全被推开,一阵浓白的迷雾瞬间涌入,钟明嗅到清晨独有的,略微湿润的泥土与树叶的气味。 浓雾之中逐渐浮现出几个人影。 “靠,终于走出来了。” “我日,没人告诉过我恐怖屋这么远啊?” “累死了……这路他妈的是人走的吗?” 随着树枝被拨开的声音,几个模糊的身影自黑色森林中走出。钟明不着痕迹地抬起眼,视线快速从几个人身上一一扫过。 一共九人,八男一女。 其中打头的四个男人体格高大,穿着统一样式的军装,从动作到表情都散发着强烈的危险气息。他们后面跟着三个年轻男生,他们穿着休闲,彼此打闹着往前走,气氛很轻松,看起来像是出来郊游的大学生。 其中一男生还不断再跟前面的人套近乎:“哥,你这军装真帅,哪里买的啊?” 前面领头的人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说了句话。 他说的是英语。男大学生打扮的年轻人愣了愣,赶快从包里拿出翻译器带上,这才从耳机中听到他说的是什么:“小鸡仔,躲远点吧。” 男大学生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暗骂了句:“拽什么啊。”便侧过头去和自己的同伴说话,不再搭理前面几个高大的西方人。 队伍最末端远远綴着一男一女,两人看起来像是情侣,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走在路上,神情中透着警惕。 钟明将几人的情态尽收眼底,收回眼神,敛下眼看着自己的脚尖。这时,旁边的李逸之俯下身,低声在他耳边道:“最前面那几个是雇佣兵。” 钟明闻言恍然大悟。又略微看了几眼前面着军装的几人——他们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有了解释。 队伍中,一个身高直逼一米九的金发白人男性率先跨出迷雾,他面容冷肃,眼窝深陷,视线短暂地在站在门中间的玛丽夫人身上停留一瞬,接着抬起右手,打了个手势。 他身后的几个雇佣兵统筹划一地停下脚步。谁是这帮人的头一目了然。 他们后面几个大学生也跟着停下脚步,从站姿到神情都比几个雇佣兵随意许多,探头探脑地往森林后露出的大宅看: “操,这就是恐怖屋?还挺牛逼的。” 其中一人发出惊呼。眼睛在面前高耸入云的建筑上打转。 他的同伴道:“游戏公司那么有钱,建模肯定牛逼啊。” 最后一人也加入对话:“钱都花在这上面了,也不知道把路弄平点。老子刚刚差点没站稳摔个狗啃屎。” 他们嘻嘻哈哈,丝毫没有进入一个恐怖游戏的紧张感,仿佛是平日中和几个兄弟到网吧开黑一样。前面的几个雇佣兵看着他们打闹,脸上不禁露出几分轻蔑,却也没有要出面制止的意思。队伍最前方,为首的金发男人低头,从兜里拿出一根香烟点上,在森林的清晨略微湿润的空气中吐出一口烟气。 第42章 接着,他瞥向身后的几个人,声音中带着些许沙哑: “这他妈可是boss关,都给我清醒点。” 他的语气并不重,然而剩下的人却瞬间收起了嘲弄的神色,板正起脸,浑身的气氛冷寂如利刃。 金发男人的话听起来是对自己手下说的,但是几个男大学生听了,气氛也骤然冷了下来,小声骂了几句,也都不说话了。 那对情侣站在离他们略远的地方,警惕地看着金发男人,显然也是察觉到了这个人的危险,脸上的表情不禁透出几分惊恐。 玛丽夫人冷眼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神情没有丝毫波动。等到众人都闭嘴,她才略微俯下身,缓缓道: “欢迎来到恐怖屋。” 短短几个字,却在玩家中却隐隐引起躁动,人群之中,有微弱的吸气声传来。 钟明抬眼看去,顿时愣住了。 只见从前方的雇佣兵,到后面的大学生,所有人眼中都闪烁着仿佛动物看着猎物般的绿光。 连那对看起来很普通的情侣,眼睛都亮了亮,神情中透出几分兴奋。 所有人整齐划一展现出的狂热,看起来几乎有点渗人。 通过这个游戏对他们来说就这么重要吗?钟明有些疑惑。同时,他听到身边的李逸之嘴里发出一声嗤笑。他偏过头,便见李逸之看着那些玩家,眼神冰冷,嘴角啄着一点讽刺的笑意。 看起来这人确实很不喜欢玩家。 钟明暗自想着。 等到所有玩家都进入大宅内,时间已经来到正午。 几个男大学生一路上大呼小叫,进门之后抬头望向大宅内部夸张的挑高都快把脖子扭断了。 为了迎接「客人」,一早钟明和其他男仆便忙着在大堂正中摆出一张巨大的餐桌,桌面上铺着洁白的餐布,上面依次掰开散发着温热气息的食物:一篮新鲜出炉的面包,一大份熏肉拼盘,蔬菜沙拉,以及各类水果。 男仆们排着两列,贴着墙壁,整齐地站在长条餐桌两侧。 餐桌上,大学生们看到食物眼神都直了,立即伸手拿了面包放在自己面前的盘子里。然而在他们对面,几个雇佣兵都没轻易动手,金发的高大男人靠在椅子上,单翘着一条腿,右手拿着叉子转动,视线上下打量面前的食物。 片刻后,他突然向后仰头,灰色的眼珠看向正好站在他身后的钟明: “喂。”他拿叉子戳了戳面前的食物,朝钟明问道:“这能吃吗?不会有毒吧?” 他这句话一出,旁边已经吃了半个面包下肚的男大学生顿时僵住,脸色刹那间煞白。骂了句‘他妈的’,将手上的面包丢在了桌上。 钟明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他不知道食物里有没有毒。同时,他心里记着记起李逸之叮嘱的话,沉默着没有做出回答。 金发男人的视线上下扫视过他白皙的,没有丝毫表情的面孔,皱起眉头,低声喃喃:“……没有自我意识吗。” 钟明:…… 算了,就这样吧。钟明破罐破摔,放松了面部的每一寸肌肉。 见他没有反应,金发男人‘啪’得一声丢下叉子,朗声道:“都吃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边的几个雇佣兵才拿起刀叉,如饿了好几天的野兽般狼吞虎咽起来。几个大学生脸色各异。其中刚刚反应最大,把面包直接丢了的那个脸色最难看,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竟猛地站了起来,拍桌对恶狠狠地看着对面的金发男人: “喂。” 他的头发是染色后又脱色的黄色,眉毛断了一截,看起来像是校门口那种不学好的小混混,瞪圆了眼睛看着雇佣兵: “你他妈故意找茬吗?” 餐桌上顿时陷入寂静。坐在餐桌最边缘的那对情侣已经惊呆了,长着嘴巴看着黄毛,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胆子挑衅那个一看就很不妙的男人,而且还是在一个恐怖游戏里。 这宛若智障的操作把他的两个同伴都惊呆了,两人赶紧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袖。然而还没等他们出声劝阻,对面一字排开的四个雇佣兵已经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进食的动作,所有人都抬起头,视线整齐划一地看向黄毛。 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黄毛顿时僵住,被几人身上恐怖的气息吓得退后几步,颧骨上的肌肉抽搐两下,他旁边的同伴见状劝道: “快坐下吧,别跟他们见识。” 有了这句话,黄毛简直是迫不及待地顺坡下驴,坐回到了椅子上,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 见状,金发男人收回眼神,手指在餐桌上敲了两下。四周的雇佣兵顿时也收回视线,重新埋头吃起食物来。 餐桌上又恢复了安静,一时只剩下刀叉相击的声音。 情侣二人也松了口气,看了坐在最前端的金发男子一眼,继续开始进食。 此时,玩家中已经不自觉地产生分化,隐隐以雇佣兵中金发男人为首。 三个大学男生有些浮躁,显然对几个雇佣兵抱有敌意,但又不敢和他们直接对上。所以他们几个压低了声音继续窃窃私语,试图用这种抱团的行为获得某种力量: “喂……看那边,那个男的背后。” “……屁股好翘啊。” “腰真细” “男的女的?皮肤好白啊。” 暗含兴奋的只言片语传入钟明耳中,他眉尾挑了挑,克制住想要抬头的欲望,感受到几个直白而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第43章 窸窣的对话声还在继续,而且话题越来越跑偏:“是女的吧,下巴那么尖。” “我觉得是男的,他穿的裤子。没看到都是男仆吗。” “妈的……说不定是做游戏的喜欢这种呢?” “你去问人家一句呗,嗯?” 几个玩家你推我,我推你,声音越来越大,同时,站在餐桌另一端的李逸之缓缓抬眼,凤眼中神色冰冷一片,视线落在几人背后。 然而几人并未察觉,还在说笑。 就这此时,长桌上首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玛丽夫人微抬着下巴,右手拿着一只餐叉,在左手端着的玻璃杯上敲了一下。 “看来各位对食物都非常满意。”她放下手中的杯子,冷淡道:“这真是太好了。”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她的语气却十分冷淡,仿佛只是在走个过场,说这句话只是标志午餐时间结束。 她话音刚落,以金发男人为首的雇佣兵立刻放下了刀叉,那对情侣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停止了进食。然而那几个大学生刚刚一只忙着说话,还没吃饱,闻言他们并没有停下进食的动作,而是手忙脚乱地往嘴里塞吃的。 见状,钟明心里一跳,看着于众人格格不入的几个大学生,若有所思地望向玛丽夫人。却见女人的脸上依旧是一贯的冷漠与淡然,似乎并未对玩家无理的举动有什么不满。 她姿态优雅地微微俯身,用平静的声音说:“请各位享受在恐怖屋里的时光。” 丢下这句话,玛丽夫人转身竟是要走。见状,原本表情一直很淡然的金发男人眉头一跳,霍然抬起头:“任务是什么?” 玛丽夫人脚步顿住,回过脸,灰色的眼眸落在金发男人脸上: 金发男人眼神锋利,重复了一遍:“这个副本,任务是什么?” 玛丽夫人闻言,面上的神情纹丝不动,道:“没有任务。” 她声音冷淡,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请各位客人好好享受在这里的时光。” 语罢,不管身后的人如何反应,玛丽夫人转身直接离开了现场。 她一走,剩下的玩家直接傻眼。那对情侣瞪大了眼睛,茫然地互相对视一样,脸色皆是苍白如纸。 雇佣兵中的一人霍然站起,直接一脚踹翻了椅子。 “砰!” 实木的椅子向后翻到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靠、搞什么?!”一个棕发的雇佣兵神情愤怒、又往椅子上揣了一脚:“没有任务?怎么会没有任务的世界?!” 几个大学生被吓了一跳,黄毛嘴边还沾着熏肉碎,莫名其妙地看向突然爆发的雇佣兵:“你们干发什么疯?” 他的同伴也皱起眉,附和道:“对啊,没有任务又怎么了?先玩玩看呗。” 他们语气轻松,仿佛真是在隔着电脑屏幕玩一款恐怖游戏一般。其中一个黑头发,穿着白色卫衣,看起来比黄毛要腼腆一些的男生劝道: “对啊,我们不是有三次生命吗?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大家就一起坐下来商量呗。” 闻言,一直在旁边偷听的钟明眉梢微动。三次生命?这还是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那个发疯的雇佣兵喘着粗气,红眼球里全是血丝,瞪着出声劝他的大学生,样子非常可怖。那个腼腆一些的黑发男生吓得不敢跟他对视,害怕地低下头。 “行了。” 金发男人静静看着自己的下属发疯,直到这时,才把嘴边的烟取下来,在桌布上暗灭,道:“坐下。别慌。” 闻言,那个棕发的雇佣兵顿了顿,虽然神情还是很愤怒,他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玛丽夫人走后,站在餐桌旁的两排男仆整齐划一地朝前踏出一步,走到玩家身边开始收拾餐桌上的食物与用脏的桌布。 钟明走到金发的雇佣兵身边,垂眼看着洁白的桌布上被烟头烫出的黑洞,下意识皱了皱眉、 他记得这张桌布并不便宜,要三百块呢。 钟明心痛了一瞬,伸出手想要端起桌上脏污的盘子。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钟明吓了一跳,抬眼便和金发男人灰蓝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金发男人咧开嘴,朝钟明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灰蓝色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钟明从他的神情中感到一些莫名的熟悉感,却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你好。”金发男人语气还算和缓,彬彬有礼地说:“请问你知道这里的任务是什么吗?” 钟明自然不知道任务会是什么,遂摇了摇头。 “……是吗。”金发男人没有纠缠,遂放开了手。 钟明顺利地收走脏盘子,和其他男仆经过走廊,一起走向后厨,李逸无声无息地之从后面走上来,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刚刚那个男的跟你说什么了?” “他问我这里的任务是什么。”钟明回答,顺嘴问道:“你知道任务是什么吗?” “任务”李逸之将手上的脏盘子放进水槽里,嗤笑了一声:“这里没有任务。” 闻言,钟明愣了愣,接着问:“没有任务?那怎么样算是通关呢?” 李逸之伸手将水龙头打开,清洗盘子的同时让钟明将手里的盘子也放进来。钟明照做,看着她用海绵清晰那些油腻脏污的餐具,这时,李逸之突然冷不丁开口道: 第44章 “没人通关。” 钟明愣了愣,抬起头,下意识地问:“什么?” “没有人通关。”李逸之回过头,俊秀的脸庞上罕见的没有任何表情,定定的看着钟明道:“这个副本,通关率是零。” 钟明睁大了眼睛,在巨大的惊讶下,瞳孔猛地收缩。 后厨的水槽前有几扇巨大的窗户,时间到了下午,外面森林中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蓝天白云的看起来特别温暖。 钟明却感到了一阵寒意从脊椎爬到了后颈。 无人通关的游戏,也就是说,所有曾经的玩家都死在了这里? 钟明下唇颤了颤。李逸之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将手安慰般地放在钟明的手臂上,将声音放缓了些: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死。”他说:“那些老玩家,身上总有些保命的玩意,一些人可以逃出副本。另外的就只有死了。” 钟明勉强平复了点心情,问道:“一个通关的都没有?那这些玩家为什么还要来?” 李逸之低头看他,勾起唇角,凤眼略微弯起:“你猜?” 钟明:……这是开玩笑的时候吗。他不禁露出气闷的表情。 李逸之被他表情逗笑,嘴角的弧度略深,接着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扣成一个环,笑眯眯地朝他道: “当然是因为钱。” “「恐怖屋」这个副本从开通到现在没有一个玩家通关,赔率已经飙到了1:1亿” 李逸之用右手在空中画了个圈,笑着看向钟明: “美元。” 钟明略微睁大了眼睛。 “那些贪婪的财团怎么会错过这种机会呢?” 李逸之散漫地笑着,从衣架上拿下一条毛巾递给钟明让他擦手。 “只要利益超过200%,资本家们会蔑视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润;那么资本家们便会践踏世间的一切。” “毕竟就算是濒临破产的企业,只要他们雇的人里只要有一个能通关,资产就能瞬间盘活。所以这些家伙才会前赴后继地来送命。人命多便宜啊?他们总能找到为了钱命都不要了的人。” 李逸之嘲讽地勾起嘴角,语气中充满不屑,给这个游戏的玩家下了定义: “一群赌狗。” 钟鸣闻言,突然想到那些玩家的眼神,骤然倒吸了口凉气。 是啊,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人确实是可以什么都不顾的。 同时,李逸之停下了话头,擦头朝钟明道嘱咐道:“总之,你记得离那些玩家远一点,能到这个游戏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钟明顺从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刚刚那些玩家说他们有三次生命,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李逸之回答道。他冷笑了一声,揽着钟明走出后厨,同时道:“但是在这个游戏里,有几条命都没用。” 他朝钟明挑了挑眉,仿佛暗示着什么般说:“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 新玩家来到的第一晚十分安静,大宅中有足够的房间分给每一个玩家,当夜幕降临之后,钟明按照玛丽夫人下发的指令领着玩家来到自己的房间。 分配给他负责的玩家是那个穿着白色卫衣的男大学生。 也许是为了迎接「客人」,大宅中央大理石制成的阶梯被铺上了厚厚的地毯,钟明脚上的皮鞋踩在上面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大宅外,太阳已经西落,黑暗笼罩了整个山谷,恐怖屋成为了森林中唯一一处还有亮光的地方。 钟明手中端着一只烛台,随着上楼的动作,蜡烛顶端的火苗微微颤动,照亮他手上的名单。 他快速扫了一眼纸上的名字,装作没有察觉到身后投来若有若无打量的视线,走到二楼转角处的某个房间前面,停下了脚步。 钟明侧过身,让出门口,抬眼对穿着白色卫衣的男生道:“您的房间在这里。” 手上的烛台随着他的吐息,微微晃了晃,昏黄的灯光也跟着照在了钟明脸上。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男大学生眼睛都直了,看着暖黄的光芒打在面前男仆瓷器般细腻的脸颊,眼见青年比女孩子还要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在眼角处拉出一条妩媚的阴影。 面前美丽的npc细声细气地对他说:“希望您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 “啊、嗯。” 男大学生顿时红了脸,心想这游戏台词写的还怪肉麻的,配音比网上那些主播还要好听。 见npc冲自己点了点头,端着烛台便要从他身边离开,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但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把这个npc拦下来。 见青年修长的背影越走越远,男大学生低下头,有些失落,突然想起了他那个从小就敢把班花堵在走廊上不让走的发小。 他们三个人都是发小,出生在同一个县城,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一个班,但其中只有他脑袋灵光,成绩比较好,毕业后考上了重点大学。另外两个人,一个人上了专科,另一个连专科都没考上,毕业就进了厂。 等他上了一年大学,暑假回到老家再见到两个发小时,便见自己的发小染了一头黄毛,胳膊上有了新纹身,一开口就是吹牛在饭局上认识了什么牛逼的老板,已经俨然是个社会人的模样。 但是他们的关系还是很好,男大学生看着钟明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拧了拧唇,心道如果是他的发小,说不定就把那个npc拦下来了。 第45章 说不定还会调戏几句,摸一摸那个npc的手。 男大学生这样想着,低下头,推开门走进房间。 另一边,钟明对那个大学生心里在想什么毫不关心,他送完玩家,还要去陪着艾伯特吃完饭。忙完一天的工作,钟明累得半死,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仆人宿舍,头一沾枕头,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晚上,钟明睡得特别沉,然而在睡梦中,他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声闷响。然而钟明实在太累,隐约抬了抬眼皮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钟明刚刚走上楼,迎面便看见了楼梯地毯上的一大片血迹。 在第一节阶梯下方,地毯上一片晕开一大片水渍。之所以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水而是血,是因为粘稠的液体将地毯上的纤维全部粘在了一起,因为时间已经变得僵硬,一小撮一小撮地直立着。 李逸之和阿奇正抬着地毯的两端,看起来是准备把它拿出去扔掉。 听见脚步声,李逸之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像赶小狗般向他摆了摆手:“一边儿去,别挡着路。” 钟明顿了顿,向后让开一步,给两人让开通道。两人抬着沉重的毛毯从他身边经过,腥臭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 钟明猝不及防地捂住鼻子,踉跄着退后一步。 “说了让你躲远点吧。”李逸之见他的样子勾起嘴角,抬着毛毯离远了些:“蜘蛛女爵的唾液和血混起来特别臭。” 闻言,钟明顿了顿,接着看向那条毛毯,果然在血污中间看到了些许看起来像是人类骨头碎屑的东西。 他思绪一顿,觉得这个画面莫名有些熟悉。 应该是有玩家和第一天的他一样,半夜出来晃,不知怎么遇上了蜘蛛夫人,从楼梯上滚下来摔倒了头,所以地毯上才会有那摊血迹,跟钟明摔倒时血迹的位置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蜘蛛女爵还吃了他。 钟明的睫毛颤了颤,明白过来为什么楼梯上突然铺了地毯,原来是比较好处理蜘蛛夫人进食后剩下的残渣。 只是不知道是哪个玩家被吃了。 钟明抱着疑问开到大堂,长条型的餐桌还是如昨天一样,洁白的餐布上放上了热腾腾的早饭,中央的花瓶里还插着一大束新鲜到花瓣上还带着露珠的玫瑰花。 钟明不着痕迹地看过一遍,小情侣紧挨着坐在桌位,几个雇佣兵像昨天一样,在金发男人两侧一字排开。 几个大学生中间少了一个。 钟明心里有了数,收回了眼神。 餐桌上,没人提起少了一个人的事情。那对情侣眼神忧郁,瞥了大学生那边好几眼,但是因为金发男人没有开口,他们想说什么也全都咽了回去。穿白色卫衣的男生跟发小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对方苍白的脸色,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都没心情吃饭了,只草草往嘴里塞了两口便离开餐桌往楼上走。 当钟明伺候艾伯特吃完早饭,在去档案室的路上时,就听到了二楼传来的嘶吼声。 听起来好像是两个大学生在劝躲在卧室里的人出来,而透过卧室沉重的木门,房内还在不断传来男生尖利难听的嘶吼: “滚开、滚开啊!不要管我了!!” 钟明听出来,这是那个染了黄色头发的男生的声音。 外面他的朋友还在劝他:“你冷静一点——不是还有两条命吗?你好歹出来吃点东西。” “是啊,你人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我们一起想办法。” 然而朋友的劝说并没有让他冷静下来,门内传来东西被扔到地上摔碎的声音,外面的两个朋友被声音吓了一跳,顿时怔住了。 门后再次传来黄毛快要崩溃的声音:“你们根本不明白……” 他的呼吸声极其粗重,听起来像是一只野兽在咆哮: “我他妈被吃了!我被蜘蛛吃了、你懂吗?!它从我的肚子开始吃、然后是肠子、嚼我的腿骨!我一直都是清醒的,它他妈的在舔我的脑子我都还是清醒的!!” 他的声音大到即使有厚实的木门都震耳欲聋。说到最后声音已经破音,接着是哽咽,最后人体摔倒在地上的沉闷声音响起,黄毛倒在地上开始痛哭起来。 听了这样恐怖的描述,门外的两人也劝不下去了。 钟明看着两人从楼梯上走下来,脸色都很难看。 他会是第一个出局的人吗?钟明默默想道。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钟明猛地打了个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漏了一拍。 “怎么了?”两只手握住钟明的肩膀将他转了一圈,陶的脸出现在视野中,在看清钟明略白的脸色后他笑起来,挑起浓黑的眉:“被我吓到了?” 钟明缓缓吐出一口,看着陶,唇线向下撇:“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 像是真的被吓到了,他的声音里略带埋怨。陶脸上的笑容更大,垂下头看着朝自己瞪眼睛的钟明道: “好吧,我错了。你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说罢,他朝钟明背后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两个大学生从二楼走下来,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极为轻蔑地说:“哦,他们又来了。” 陶显然完全没把玩家放在心上,甚至连新一批玩家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他伸出手臂,从后面揽住钟明的肩膀,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环着他往档案室走,一边还低声道: 第46章 “亲爱的,你不需要担心那些人。” 高大俊朗的陶今天也从发丝精致到鞋尖,态度高傲的十分自然,用亲昵的安慰自己的小助理:“你的小脑袋只需要关心帮我把工作做好就行了。” 钟明闻言,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这已经是第三个人告诉他要离玩家远一些了。 除开玩家的事情,今天对于钟明来说也是非常平凡的一天。他结束档案室的工作,晚饭时,黄毛玩家还是没有出现,应该说这一整天,当其他玩家都在大宅上下寻找线索时,黄毛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出现过任何一次。 “这种人在这个游戏里是活不久的。”李逸之悄悄跟他说:“心态太差了。” 钟明闻言,垂下眼,心想要是他被蜘蛛活生生吃掉那心态估计也会崩。 晚上,玛丽夫人命令负责黄毛的杰克把客人的晚饭送上去,杰克‘啧’了一声,非常不情愿地答应了。 钟明照例做自己的工作,将茶点送到公爵的书房中。今天的甜品是焦糖布丁,钟明离开书房时,嘴角还带着甜丝丝的味道。 然而等到钟明刚刚转过拐角,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一抹高大的阴影在转角处的油灯前前投下。钟明抬眼看向堵住他去路的高大身影,神色顿时冷了下冷。 “茶送完了?” 杰克半个身子靠在墙上,金发隐没在阴影中。看到钟明,他直起身,将嘴边闪着红光的烟头一把丢在地上踩灭。 他令人胆寒的蓝色眼睛落在钟明身上,突然笑了:“摆脸色给谁看?”杰克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俯视满脸警惕的钟明:“看到我很意外吗?” 钟明确实很久没有直接对上过杰克了。但是说实话……他也并不意外。之前下层仆人中间对他毫不掩饰的针对,背后没有杰克的授意他才不相信。 钟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杰克不选在仆人的地方,反而是在外面就敢来堵他。 钟明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后的书房门,这是在赌公爵不会管吗? 在他的眼神下,钟明退后半步,小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杰克脚下还踩着那截烟头,鞋尖用力在地毯上碾了两下,期间眼神一直盯紧了钟明,莫名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没什么。” 在片刻的凝视后,杰克再次上前,用高大的身体将钟明逼到墙角。他低下头,转动脖颈,发出咔嚓一声:“就是觉得你最近挺得意的。”他挑起嘴角,瞥了眼紧闭的书房门,笑得像钟明印象里霸凌别人的街头混混:“里面那个说什么了,嗯?说来听听?” 他虽然说的是问句,身体动作却完全没有询问的意思。钟明退无可退,背紧紧贴着墙壁,看着面前白人明显压抑着怒火的脸,拧紧了嘴唇,突然明白了杰克突然来找茬的原因。 应该是因为「公爵」对他的‘特殊对待’让杰克,和他所代表的其他下层仆人产生了危机感,所以杰克才选在这个时候来试探他,更是试探公爵对他的态度。 钟明垂下眼。 所谓枪打出头鸟,看来这句话在古今中外的职场都很适用。 他沉默了一瞬,接着缓缓抬起头。 夜晚,走廊上的油灯熄灭了一半,另一半还亮着,昏黄的灯光打在钟明脸上,照亮他细腻到看不见毛孔的皮肤,钟明抬起眼,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唇角微微勾起一点若有若无的弧度,轻轻张开唇,抬眼看向杰克道: “他说……” 钟明的神情在灯光下几乎算是暧昧,他看着杰克,轻声道:“他说,让你们不许欺负我。” 杰克垂眼看着他,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突然,他的手臂上的肌肉绷紧,棕熊般高壮的身体上前一步,骤然伸出手用力将钟明推到墙上! 钟明的后背重重击向墙壁,顿时一阵闷痛,他抬手按住自己被撞痛的肩膀,抬眼看向杰克。便白种人额角冒起青筋,蓝色的眼眸中瞳孔紧缩,用不屑又愤恨的眼神盯着他,唇缝里挤出两个字:“婊子。” 钟明的睫毛颤了颤,下意识地往阴影里缩了缩,低下头躲开男人的视线。他回避的态度仿佛证明了自己的懦弱,更加点燃了施暴者的怒火。 杰克盯着面前亚洲青年白皙精致的侧脸,心中的轻蔑与恶意止不住地涌动。以往这种长得纤细漂亮的仆人在游戏中往往回寻求他的庇护,只要稍微吓一下,让他受点伤,事后再哄一哄,那些男孩就会对他百依百顺。 钟明是第一个让他的手段全盘落空的人。 而且,这个人竟然用这幅柔弱的样子去勾引上层的仆人,还凑到了那个公爵面前。从理智的层面,杰克对钟明这种以色侍人的东西充满了不屑,然而在感情上,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要,要是看见别人得到,那欲望的烈火便更加烧起来。 而男人这种生物,往往欲望上头就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杰克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突然又上前了半步,右手如铁钳般猝然攥住了钟明的右手臂:“公爵从来不会出书房门。” 杰克的声音低沉而粗粝,发红的眼睛盯着骤然睁大眼睛钟明,低下头,靠近青年温热的颈侧: “你说如果我在这上了你,他会不会出来。” 第22章 故事书 第47章 不,不对。 公爵是会出书房的。钟明在心里说。 他在教堂里面见过公爵,钟明敛下眼,说明公爵是会出现在书房以外的地方的。 杰克的话让他确信,这个大宅里大部分人都对公爵没有任何了解。也许除了他,谁都没有在书房以外的地方见过公爵。不,也许大部分人连公爵的面都没有见过。 钟明感到男人灼热的吐息喷洒在自己的颈侧,微微偏过头。面对威胁要□□他的男人,钟明的心却冷静如坚冰,他仿若从这种紧绷的气氛中抽离,自顾自地思考着关于公爵的谜团。 然而他的样子落入杰克的眼中却变了个意味,见他不说话,杰克勾起嘴角,浅色的眼睛里滑过得意的光: “你也知道他不会救你,是不是?” 杰克的愤怒在面前人懦弱的沉默下又微微软化了,变成一种居高临下的,夹杂着嘲弄的怜悯: “那种怪物和人类是不一样的,你是被他们骗了。” 他说着,同时伸出手,试图揽向青年极具收拢的后腰。在这时,钟明才回过神,视线恍惚了一瞬,又重新聚焦在杰克脸上。 杰克看着面前青年如蝶翼般不断颤抖的睫毛,呼吸变得粗重,视线停留在钟明粉红色的嘴唇上: “好吧。”他声音低哑,哄劝般地说:“只要你主动亲我一下,我就带你回房间——”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低哑的轻咳在他们身后响起。 钟明眨了眨眼,视线越过杰克,便见不远处的灯光下站着一个人。 是那个金发的雇佣兵。 他身上依旧穿着军装,右手夹着香烟。见钟明看过来,他从烟雾后抬起眼睛。 “看来两位似乎有点矛盾?” 金发的雇佣兵勾起微笑,抬头掐灭了烟,朝钟明走来,伸出手,似乎想要将钟明从杰克的钳制下拉出来。 然而他手刚刚伸到一半,杰克霍然转过身,用自己的身躯挡在钟明面前,狰狞粗狂的脸上写满阴霾: “你他妈是谁?玩家?” 他熊般高壮的身体入一座墙般挡在雇佣兵和钟明之间,还伸手将钟明往后推远了些,往地上啐了一口,浅色的眼睛盯着金发雇佣兵,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你是真不怕死啊?” 钟明站在杰克身后,视线被挡住大半,他看见金发的雇佣兵收回了手,却没有揣回口袋里,而是垂在身边,眼神突然变了;整个人的站姿隐隐透出某种紧绷感: “谁会死还不一定吧?” 他苍脸上挂着微笑,湛蓝的眼睛略过杰克,看向后面的钟明: “如果你不想再被他打扰,我可以帮你。” 金发的雇佣兵朝钟明眨了眨眼睛,微笑着道:“只要你用情报跟我交换。” 钟明眨了眨眼,心下了然。这个玩家是想要跟他做交易。这群雇佣兵和其他散客不一样,他们是由大财团差使来的,这几天什么线索都没找到估计也该开始着急了。 金发雇佣兵越过他直接和钟明说话的态度显然激怒了杰克。 白种人苍白的皮肤在气氛下很快变成粉红色,杰克的表情狰狞可怖,粗壮的脖子上绷出骇人的青筋: “你当老子是死的?” 他朝雇佣兵踏出一步,长满汗毛的双手在身侧握成拳,摆出了仿佛野兽在攻击前的姿势: “他妈的,先杀你一次过瘾。” 见状,金发封雇佣兵从钟明身上收回眼神,重新看向杰克,他的右手寒光一闪,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匕首。他的体格同样高大,长相虽然不如杰克一般粗犷,但冷下脸时,那双湛蓝的眼眸变得很浅。 钟明的视线从对峙的两人身上扫过,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两个人非常相似。 钟明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之前在大宅门口,初次见到这群雇佣兵时那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就是因为这个。 两人的想象并不是在长相上,还是那种冰冷而危险的气质。 这群雇佣兵给钟明的感觉和钟明在下层仆人的餐厅里第一次见到杰克等人一模一样。 钟明看着面前对峙的两人,呼吸突然乱了一瞬。 那边,杰克的视线迅速在金发雇佣兵身上的几个关节点扫过,像是确定要从哪里开始下嘴的野兽,眼中精光乍现。 然而就在他要动手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 那声音非常冰冷。钟明一下子便认出了那是艾伯特的声音,下意识地看过去,但是视线却被杰克挡住,没看到艾伯特在哪。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杰克和金发的雇佣兵也转过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钟明就看见,两个人的脸上同时出现了惊恐至极的表情。 ‘叮’ 随着一声脆响,他失手将匕首掉在了地上。 钟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金发的雇佣兵脸白得像张纸,骤然后退了两步,最后退到了楼梯边,用一只手紧紧握着栏杆才没有腿软到摔下去。 甚至他紧握扶手的右手都在不停颤抖。 钟明皱起眉,视线越过杰克的肩膀,看到他的侧脸,果然见他看着走廊的转角处,面色惨白,神情惊惧。不过比玩家好一点,勉强没有失态。 怎么回事? 第48章 钟明眉头紧皱,趁机推开杰克走出去,一回头,便看见艾伯特站在转角的阴影处,宛若幽灵一般。 他男孩穿着白蓝相间的丝制睡衣,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棕色的发丝略有些凌乱地垂在额角。 他苍白的小脸上神色冰冷,见钟明走出来后才柔和了点。 “钟明。” 男孩淡淡叫出他的名字,朝钟明抬起双手: “抱我。” 钟明这才注意到艾伯特没穿鞋,竟是赤脚踩在地上的。他赶忙走过去把艾伯特从地上抱起来: “艾伯特少爷,您怎么鞋都不穿呢?” 钟明皱起眉,入秋后山谷中气温一直很低: “如果生病了怎么办?” 艾伯特坐在他的臂弯中,听着钟明的话,他低下头柔软地靠在钟明的脖颈处。钟明垂下眼,看着乖乖靠在自己怀里的艾伯特,视线在男孩精致可爱的侧脸上停留一瞬,转头去看杰克和雇佣兵。 只见雇佣兵靠在楼梯上,瞳孔缩紧,还在不断喘气。 究竟是什么把他们吓成这样?钟明有些不解,又看了怀里的艾伯特一眼,虽然一个小孩子冷不丁出现有点吓人,但是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吧。 “钟明。” 就在这时,艾伯特在他耳边轻轻说:“我困了,抱我回卧室。” 钟明只好收回视线,应了声“好”,正好他也在找机会离开,于是便抱着男孩走向楼下。直到他们走到一楼,钟明都始终感觉有两道视线黏在他们身后。 待他将艾伯特抱回儿童卧室,又打了热水将男孩的脸和双手擦了一遍,好不容易把小男孩哄进被窝里,艾伯特又伸手拉住他的手不让走了。 “钟明,给我念故事书。” 艾伯特睁着一双碧绿的眼眸盯着钟明,不肯撒手。 钟明简直要崩溃了,不知道这个小少爷怎么大半夜的还不睡觉,而且一点困意都没有。 小孩子为什么精力这么充沛?! 钟明无法,只好接过故事书,翻开一看,发现正好是他编撰的那一本。钟明看着自己的字迹,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清了清嗓子念了下去: “东方森林中公国诞下一名婴孩,皮肤像雪一般洁白,又透着鲜血的红润,头发像乌木一般黑亮——” 钟明声音轻缓地念着书上的故事,艾伯特躺在被子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就在钟明念故事念到一半时,他突然伸出手。 钟明感觉自己的侧脸被男孩的小手摸了一下:“你的皮肤是白色的。” 钟明愣了愣,抬起头,下一瞬,艾伯特又摸了一下他略微张开的嘴唇: “嘴唇是红色的。” 艾伯特抬起头,眼睛里是孩童的天真无邪,冲他道: “钟明,你是白雪公主吗?” 钟明愣住。接着他低下头,便见虽然故事的主人公是位少年,这个章节的题目依旧写着「白雪公主」四个大字。 钟明:……???!这样会教坏小孩子的吧。 他偏头对上艾伯特的眼睛,有点害怕这孩子的性别认知出现问题,轻声解释道: “艾伯特少爷,「公主」是对女孩子的称呼,我是男的,不能是公主。” 闻言,艾伯特略微歪过头,视线还是粘在他脸上:“……是吗?” 随后他似乎有些失望似的垂下了眼,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钟明见状默然,总感觉这孩子已经被带歪了。 他只好装作没看见艾伯特失望的眼神,继续加速想快点将故事读完。 艾伯特一直看着他,听着他口中的故事,冷淡的脸上没有丝毫困倦的意思。等到钟明即将要读完故事时候,他突然开口道: “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钟明顿了顿,抬起头,见艾伯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神色僵了僵: “……什么?” 艾伯特盯着他,眼睛如同冰冷的碧色宝石,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我问。” 他说道: “那个叫杰克的男仆刚才对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第23章 死亡 钟明顿时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艾伯特少爷,您听到了什么?” 艾伯特盯着他,神情还是一贯的冷漠,开口道:“他和你靠的很近,说要上——” “等等!”钟明汗流浃背,急忙阻止艾伯特。没想到居然被听到了,钟明看着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艾伯特,一时觉得自己像是被孩子问“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那种家长,不知该作何反应。 “说话。”艾伯特见他不回答,不满地皱起眉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钟明尬住,但是表情却装作很镇定的样子,移开视线,从旁边随手抓了一本故事书翻开,向艾伯特讨好道: “让我继续给您念故事,好不好?”他翻开一页,发现又是自己写的:“您看,有小王子挑战恶龙的故事哦,很有趣的。” 艾伯特盯着他,缓缓眯起了眼睛。那眼神看得钟明心底发麻,就在钟明脸上镇定的表情快要支撑不住后,艾伯特才敛下眼睫,道: “那好吧。”他往床上一躺,眼睛还盯着钟明:“快念。” 钟明无法,只好继续给小少爷念故事。 “东方某个国家,小王子为了斩杀盘踞于森林深处的恶龙,和他亲近的伙伴一起踏上冒险——” 第49章 等到下一个故事念完,窗外的天色已经很暗了。钟明读的口舌发干,而且心情也很郁闷,这个王子挑战恶龙的故事居然真的没有结尾,就停在了钟明抄写的地方,让人不上不下。 “咳。”钟明轻咳一声,合上书,用略微干涩对还睁着眼睛的艾伯特道:“少爷,快睡觉吧,已经很晚了。” 窗外,黑夜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宅,月亮爬到了树梢最上方,挂在浓黑的天空中。天上一点云也没有,月光没有丝毫阻碍地在天空中闪耀着,洁白的光芒洒下来,照亮了窗外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的树枝。 钟明从床边的矮凳上站起来:“我要回去了。” 艾伯特见他要走,突然转过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就在钟明转身准备离开时,男孩冷淡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下雨了。” 钟明脚步顿住,回过头,便见窗外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下起了雨。而且并不是一般的小雨,而是天色骤变。外面突然刮起了狂风,枯瘦的树枝被吹得如鬼手般挥舞,砰砰砰地敲打在窗户玻璃上,雨水倾盆而下,砸在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钟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甚至看到云层中骤然打下一道响雷。 “看,还打雷了。”艾伯特从床上坐了起来,转过头看向他:“钟明,你今晚留在这里陪我。”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害怕打雷。” 害怕打雷对于小孩子来说很常见。但是艾伯特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会害怕雷雨天的小孩。 钟明看着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艾伯特,有点犹豫。小孩子是需要关爱的,而且,因为玩家们到来的原因,大堂到地下的入口在夜晚就会被锁住,钟明想要回到仆人的宿舍必须要从大宅外的后门走。 现在出去的话,一定会被淋湿的。钟明莫名想起公爵说的话,犹豫了下,艾伯特看出他动摇,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钟明抬眼,对上男孩闪闪发光的碧色眼瞳。不得不说艾伯特可爱精致的外表很有迷惑性,钟明心下一软,叹了口气,坐回到矮凳上。 “好吧。”他握住男孩柔软的小手,帮艾伯特掖好被角:“快睡吧,我就在这里陪你。” 艾伯特被迫躺下,卧在柔软温暖的床榻上,定定地看着钟明。钟明以为他还是不想睡觉,于是放柔了声音哄道:“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艾伯特看着他,睫毛轻柔地眨了眨,依言闭上了眼睛。钟明见状,轻轻吹灭了床头的蜡烛。 儿童房中陷入黑暗,非常安静,只有窗外滂沱的雨声。钟明垂眼看着闭着眼睛,静静躺在丝绸枕头上的艾伯特,觉得男孩睡着的样子像一个小天使。 经过一整天的折腾,钟明也累了,在安静又黑暗的房间里他逐渐生出了睡意,浅浅打了个哈切。 儿童房的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钟明的眼皮发沉,逐渐跟随着时钟的节奏,头逐渐往下。终于,他脖子发软,在不知不觉中低头靠在了床沿上,不久后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然而就在钟明睡熟之后,本该睡着的艾伯特却骤然睁开了眼睛。 他碧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冷光,眼中一点睡意也无。视线转到伏在床边的钟明身上。 下一瞬,钟明的身体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托起,他的头歪着,长发飘在空中,看起来有些许诡异。 接着,艾伯特朝床铺靠墙的位置靠了靠,看着钟明被放到床榻上。 整个过程用了不超过两秒,钟明没有醒,似乎是觉得柔软的床铺很舒服,还用脸颊微微蹭了蹭枕头,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 艾伯特看着身边青年的动作,没有说话,伸手再次握住青年一时脱离的右手。 · 第二天,清晨, 钟明醒来时,便看见艾伯特缩在自己怀里,两条手臂环住自己的脖颈,苍白的脸靠在他的胸口上。 ……?! 钟明顿时愣住,转头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躺到了床上。奇怪,是他自己爬上来的吗?钟明有些疑惑,刚准备起身,却觉得自己的脖颈一沉。 他转过头,便对上了艾伯特睁开的眼睛。 “你要去哪?” 钟明见他醒了,看了座钟眼时间,道:“少爷,该起床了。” 艾伯特环抱着他的手这才松开,从床上坐起来,冷眼看着钟明忙前忙后打水给他漱口洗脸。等到青年给自己的衬衫领口打好领结,这才伸出双臂,朝钟明道: “抱我。” 钟明无法,只好赶快整理好自己睡乱的头发,抱着艾伯特走出房间。 大堂内,新的一天已经开始。钟明下意识地往地毯上看了看,今天倒是没有血迹。然而下一瞬,他便看见杰克和一个红头发的男仆从二楼上走下来。 而且他们不是空手下来的,而是一头一尾抬着一具尸体,缓缓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李逸之站在楼下,举起右手:“朝这边。” 钟明骤然一愣,下意识地抱着艾伯特后退了一步。李逸之听到他的脚步声,回过头看到艾伯特惊了惊,低头道:“艾伯特少爷。” 艾伯特并没有理会他,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那具尸体。钟明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下,感觉虽然是在恐怖游戏里,让孩子看到这些还是不太好,遂伸手捂住艾伯特的眼睛: 第50章 “艾伯特少爷,别看。” 艾伯特愣了一下,浓密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最终还是没动,顺从地将脸埋在了钟明肩膀上。钟明还以为他被吓到,伸手轻轻摸了摸男孩后脑的头发。 李逸之看见这一幕,神情有些微妙。他看着钟明抱着小少爷站在一边的样子,莫名幻视了年轻的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 “咳。”李逸之移开视线,轻咳了一声,简短地解释道:“有个玩家在房间里上吊了。” 闻言,钟明眉头一动,视线越过李逸之看到那具尸体上的黄毛。 是第一天从楼梯上滚下来,被蜘蛛女爵吃掉过一次的玩家。 尸体上已经出现了尸斑,看起来死了有一会儿了,脖颈处一圈青紫的勒痕格外显眼。 钟明早就想到这个黄毛会死,但是他居然是自己上吊的?这点钟明完全没想到。他有些疑惑地皱起眉。 就在这时,杰克抬着尸体的头走下来,他们侧过身,正好把黄毛的脸露了出来。 于是钟明看见了尸体的脸,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黄毛的死前最后一刻的表情随着生命的流逝定格,尸体眼球圆瞪,脸色青白,嘴张到令人怀疑他下颌是否已经脱臼的程度,神情极度惊恐。 他不像是吊死的,反而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钟明呆愣着站在原地,杰克抬着尸体走下最后一节楼梯,偏头看到钟明,眉毛一动,刚想开口却看见被他抱着的艾伯特,顿时面色一僵,五官有些扭曲,低头‘啧’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就抬着尸体走了。 接着,教堂整点的钟声响起。 肃穆而威严的声音透过窗户的空隙在大宅中回荡,西边的森林里,一大群乌鸦同时飞出树冠。钟明听着那声音,莫名觉得有些像是丧钟。 到小少爷上早课的时间了。 穿着一身灰色裙装的琼自二楼走下来,从钟明手中接过艾伯特。钟明一看到她就想到那天在教堂里的一幕,呼吸不禁乱了一瞬。 幸而琼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侧脸依旧高傲冷漠,她伸手牵过艾伯特,向钟明略一点头便离开了。 也许她没有发现自己那天也在教堂。钟明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默默想。 他身后,李逸之夸张地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拍了拍钟明的肩膀:“喂,你怎么从小少爷的房间出来的?”李逸之笑得很欠揍:“不是吧,你这个贴身男仆还负责陪睡?” 钟明懒得理他,拨开他的手,问道:“那个玩家自己上吊死了?为什么?” 李逸之抬手勾住他的肩膀,揽着他往餐厅走,闻言笑了笑道: “所以说了,在这个游戏里有多少条命都没用。” 他说: “比怪物跟可怕的,是恐惧本身。” 闻言,钟明愣了愣。下意识地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他突然想到了昨天,金发雇佣兵看到艾伯特时极度惊恐的脸。 这座大宅,似乎有什么‘仅玩家可见的部分’。 钟明拧起眉心,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所有人都在向他隐瞒些什么。 但是这种想法只出现了一瞬,就被钟明否定,他只是个npc男仆,何必花这么多力气。 · 早餐桌上,气氛果然比前一天更加沉闷。 钟明站在长桌边,看向剩下的两个学生,果然,两人脸色苍白,显然黄毛的突然自杀对他们打击很大。 其中,那个穿着白色卫衣的男生嘴唇嚅喏几下,低声道:“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他们再愚蠢,到这时也意识到了这个游戏并不如他们想的那样简单。 他的同伴在旁边说:“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强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也许只是他自己想不开。” 白衣服的大学生看他一眼,然后收回视线,淡淡道:“说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同伴立刻噤声。他们都知道黄毛是怎样一副胆大包天的性格,而且他贪财又好色,不管怎么想都是不会自杀的。 两人一时谁都没说话。餐桌另一头,那对小情侣互相对视了一眼,也没有出声。 餐桌上顿时只剩下刀叉和盘子相碰的声音。两个大学生情绪低沉,吃了一点就放下了刀叉。钟明留心观察,发现还有一个人也吃的不多。 金发的雇佣兵坐在餐桌边,深陷的眼窝下一片青黑。 他看起来不太好,钟明不着痕迹地看了男人两眼,觉得他似乎还没从昨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雇佣兵有这么脆弱吗?钟明觉得奇怪。 早餐后,男仆照例收走刀叉和餐具送去后厨。之后,钟明前去档案室上班。也许是因为昨天有玩家死亡,今天大宅里格外安静,雇佣兵们不知道去了哪里,两个大学生都各自将自己锁在房间内,大堂里一个人都没有。 钟明走入大堂,从巨大的吊灯下经过。路过座钟时往上面看了一眼,发现时间还早。 他的脚步顿住。接着调转了方向,走上了楼梯。 二楼也同样安静。钟明找到黄毛的房间,将手搭在扶手上,轻轻往下压了压,门没锁。 时钟在他身后,滴滴答答地响着。 钟明见四下没人,微微用力,推开了面前的门。房间里果然一个人都没有,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四方的小窗户开在正对门的地方。 第51章 钟明走进去,抬头朝房梁上看——如果是上吊自杀的,那应该有痕迹。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极其细小的关门声传来。 钟明脚步猛地顿住,下意识地想要回头看去。然而没等他能回头,一具温热的身体从后面覆了上来,同时,两条手臂用力箍住他的腰。 “抓到你了。” 有人在他耳廓边轻声说。 第24章 琼与艾伯特 钟明认出‘她’的声音,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道: “琼小姐,请放开我。” 背后的人没有回答他,而是将手臂收得更紧。钟明感觉自己像是被蛇缠住,贴在他背后的身体硬邦邦的,让他动弹不得。 钟明有点慌,抑制不住自己加速的心跳,终于抑制不住喘息了一声。 他背后传来低笑,箍住他腰的手松开,搭到钟明的肩膀上,将他转过来。 琼高傲洁白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女子的脸还是如往常一般精致而美丽,然而神情却和早上在艾伯特面前的冷漠完全不一样。她盯着钟明,嘴角勾了勾,挑起眉梢,美丽的五官透出某种侵略性。 “你怎么在这儿?” 钟明定了定神,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 “琼小姐才是,您不应该正在给艾伯特少爷上课吗?” 闻言,琼拧起嘴角,微微笑了笑。她的笑容变得特别多,有点恶劣的味道:“现在有人在替我教训他。” 钟明愣了愣,接着皱起眉。琼说的并不是‘教育’而是‘教训’。这让钟明觉得有些奇怪。 同时,四楼的书房中。 艾伯特打开门,进入书房,神色一片冰冷。他看向坐在书桌座椅后的人,眉头皱紧,说实话根本不想靠近。他顿了顿,才抬脚向书桌旁的矮凳走去。 谁知他刚刚一动,公爵突然道:“就在那里站着。” 艾伯特的脚步骤然顿住,抬起眼看向书桌前的男人,眼中闪过冷光。站着就站着。 他挺直腰背,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公爵身后的样子不像是父亲教训儿子,更像是上级和下属,氛围说不出的怪异。 钟明不知道楼上的父子俩正像仇人一样彼此僵持。他面前,琼又上前了一步,逼得他不得不后退,一个走一个退,很快钟明就被逼到了窗户边。 钟明不得不伸出手撑在窗台上,身体向后仰。琼比他还高半个头,直接伸手撑在了窗户上方,另一只手摸向钟明的侧脸: “宝贝” 她站在背光处,笑着摸了摸钟明尖巧的下巴,说出来的话却像夹着冰渣: “你知道的有点太多了。” 钟明呼吸一滞,扭过头躲开琼的手,垂眼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小声说:“我来这里……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 “是吗。” 琼似笑非笑,突然道:“那教堂里的事呢?” 钟明心下一沉,那天果然是被看到了。琼收回手,两条手臂撑在窗台上,几乎一整个将钟明笼罩在阴影下。似乎是笃定钟明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性别,她身上的矜持与高傲如流水般逝去,取而代之的是雄性侵略性的气息。 “现在我的秘密暴露了。”她的声音低下去,逐渐变为有些低哑的男声:“你说,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随着琼的变化,钟明骤然感到房间里的气温都低了几度。现在接近九点,阳光已经非常灿烂,但是照在钟明身上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改变的不只有环境。 钟明垂下眼,视线落在琼脚下的影子。 地板上阴影开始扭曲,伸长,变为几根挥舞的长条。然而在他面前的琼依旧是原样。 钟明的呼吸微乱了一瞬,强迫将视线生生从那越来越扭曲的影子上移开,直接与琼对视: “那又不是我的错。”他眉头微蹙,粉色的嘴唇拧起,有些埋怨般地看着琼:“我那天很累,不小心在教堂里睡着了。你进来的时候又没检查到底有没有人。” 似乎是完全没想到钟明会倒打一耙,琼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本意是想吓吓钟明,因为小男仆害怕地咬嘴唇的样子特别可爱,那天在教堂对方躲在忏悔室里面没看见,让他一直很遗憾。没想到竟直接把人惹生气了。 钟明瞪着琼,脸上有些许愠色: “我不是故意要听你们说话的,只是因为你们太可怕所以才躲起来。”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委屈:“你们对我很坏,所以我才会害怕。” 似乎是因为太生气,钟明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一点,但语气又不够严厉,听起来软绵绵。琼呆呆地看着钟明噼里啪啦发脾气的样子,身后的影子停止了涌动,影子一根触角的形态直立着,像是炸毛的猫,跟主人一起愣住了。 钟明拧了拧唇,抬眼看着琼,继续说:“而且如果不是你们给我安排这么多任务,我也不会那么累,也不会再教堂睡着了。” 反正怎么说都是别人的错。琼觉得钟明有点无理取闹,但下意识地觉得这时候不该开口。 钟明抬起手摁在他的肩膀上,试图将他推开:“你放开我。” 钟明推他,发现推不动,便放下手,仿佛放弃般地撇开头,眼角突然就红了。 琼见状心尖一颤,行动比脑子更快,立刻捉住了钟明垂下的手,嘴上哄道:“你别难过。”他脱口而出,见钟明还是不看自己,放柔了声音道:“好吧,是我错了。” 第52章 钟明还是不回头,只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 琼活了这么多年,还没体会过冷暴力的威力,登时头皮发麻,感觉身体里的触角都开始不安地翻滚。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低头弯腰去看钟明的脸: “对不起,我跟你道歉。”琼感觉自己的声音这辈子都没这么夹过:“宝贝,你理我一下好不好,嗯?” 钟明这才拧着唇转回头,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很勉强地说:“……我还是喜欢你女生的样子。” 琼闻言,微微一愣,再开口时换回了女声:“不是吧,你真的喜欢女人?”他将身上凌冽的侵略性收敛地一干二净,用女性柔美的声线好奇地问钟明。 钟明没有回答,实际上,他只是不喜欢攻击性太强的人。男性里面有很多人非常愚蠢,并且自以为是,相比之下他确实觉得跟女性相处更加轻松。 琼眨了眨眼,直起身,脚下的影子完全变回了人类的样子:“好吧,那你可要好好保守这个秘密。” 她对钟明笑了笑,眼中滑过冷意:“不许告诉那个姓李的。也不许告诉任何下层的人。” 她残忍地说:“毕竟如果你说漏嘴,死的是他们。” 闻言,钟明抬起眼,想问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但是现在他好不容易蒙混过关,不想刺激琼,于是乖顺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刚刚发的脾气如流水般逝去,又恢复了往日乖巧的样子。 见钟明这么快就被哄好,没有再耍脾气,琼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其实在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心情愉悦,而且反正已经被钟明知道了,便干脆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可以问我。” 教堂的事情就这么被轻轻揭过。钟明眼中闪过一缕暗芒, “那天你说,艾伯特,和你……你们都是公爵大人创造的?” “对。” 琼点头,走到一边书桌前的座位上坐下。书桌是复古的红木,穿着宝蓝色丝绒裙装坐在桌旁,披散着一头金色卷发的琼美丽得如同一幅油画。他转过头,向钟明招了招手: “过来。” 钟明走过去,没理会想要他坐在腿上的琼,而是靠在了桌边。琼见状也没勉强,他翘起一条腿,撑着下巴欣赏钟明半边被阳光照耀的面孔,一边道:“我是一个世纪以前被制造出来。” 琼的第一句话就吓了钟明一大跳。 他不禁睁大了眼睛,琼看着他惊讶的样子,笑出了声,道:“艾伯特是大概五十年前「出生」的。”琼用手比划了一下,道:“公爵一共有十二根触角,但其中只有三根里储藏了他的全部力量。” 他向钟明伸出两根手指:“一根变成了我。” “一根变成了艾伯特。” 钟明稍稍镇定,皱起眉头:“那他现在——” “所以他现在比之前弱了很多。”琼说,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对钟明道:“很久之前,这个副本只有这栋房子,还有那位公爵。也许是老家伙怕寂寞了吧,所以他制作了我和艾伯特。” “他原本希望我能取代他成为这个副本的boss。但是可惜大号练废了,所以开了艾伯特这个小号。” 琼说到这里挑了挑眉,道:“虽然我看这个小号也差不多要练废了。” 钟明困难地消化着这些消息,顿了顿,问道:“公爵为什么想要你们代替他?” “谁知道。”琼漫不经心地回答:“也许老家伙活腻了?毕竟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反正据我所知,他从上个世纪就像想挑子不干了。” 钟明沉默。 他回想起与公爵为数不多的接触,他周身确实总是萦绕着某种陈旧而颓废的气息,书房里的摆设,那些书页泛黄的大部头,还有角落里的留声机……一切都像是旧日保存至今的标本。 他沉思良久,抬眼看向:“那,你有见过公爵的长相吗?” 琼立即回答:“没有。” 他回答地太快,反而让钟明觉得讶异:“连你也没见过?” 琼闻言,若有所思地用手扶住额角,眯了眯眼睛:“我想想……好像几十年前吧,我曾经攻击过他一次。” “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我当时正在叛逆期。特别想杀掉公爵取而代之,但是我失败了。”他转过脸看向钟明:“那时候好像看到了一点,但是我脑子受了点伤,已经忘记了。” 琼说出的话轻描淡写,事实上那天发生的事情是,琼与公爵当着所有玩家的面发生了互殴,或者也可是说是单方面的殴打。公爵直接用触角贯穿了琼的太阳穴,顺便还穿透了几个玩家。那之后琼的脑子就变得不太清醒,还喜欢上了女装,也许是感到抱歉,公爵用重伤琼那条触手制作了艾伯特,并且出于优化的考虑,遵循了人类的成长轨迹,将艾伯特从儿童的形态开始养起。 以至于琼现在都对艾伯特的存在耿耿于怀,认为他们两「兄弟」是命里带煞,从存在开始就犯冲。 钟明不知道这些故事,但也从琼的话中听出了当年的惊险。他沉默,好吧,看来就算失去了三分之二的力量,公爵也不是轻易能打得过的。 “不过你为什么好奇这个?”琼挑起一边的眉毛:“你不是喜欢女人吗?那个老男人长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 钟明不是很想回答,敷衍道:“只是随口问问。” 第53章 而且要说老,你不也有一百多岁了吗?钟明想道。突然,他又想到艾伯特也有五十多岁,顿时沉默下来。不管怎么想,都还是有点膈应。 钟明静静地消化了一下这件事,再次开口道:“那仆人呢?”钟明抬眼看向琼:“除了你和艾伯特,仆人又是怎么来的?” 闻言,琼微微眯起眼睛,笑着凑近钟明:“你想知道吗?” 钟明点了点头:“想的。” 琼的神情一时更加意味深长,视线在钟明又细又长的腿上扫过,刚想说什么却突然顿住,然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看向天花板: “啧。”琼紧皱起眉,脸上轻松的神色骤然消失,低声暗骂:“烦死了,管得越来越宽。” 接着,他转过身朝房门外走去。钟明也跟着站起来,看向琼很快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接着抬起头,看了眼天花板。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房间正好在五楼书房的正下方。 · 因为和琼说话,钟明到达档案室时迟了几分钟,但是他也不太着急。自从他成为熟练工后,陶就变成了那种最惹人讨厌的上司,只是在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来一次,看看钟明的进度,再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其余的时间都不在档案室。 因为稍微迟个一小会儿也没关系。 钟明不紧不慢地穿过走廊,然而,在他转过一个拐角,看到档案室的大门时,却猛地察觉到了不对。 档案室的门虚掩着。 有人在里面,而且并不是陶。 钟明顿了顿,接着放轻了脚步,屏住呼吸,缓慢地靠近了档案室。透过门缝,他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人蹲在地上,正动作急切地翻阅着书架上的资料,他看起来非常紧张,动作慌乱,周围的地上全是散乱的资料。 钟明眼角微动。要知道陶是个强迫症患者,对资料的整齐排序有着非常高的要求,档案室里书架上的数千分资料都被按照序列整齐地放在书架固定的位置。 也就是说任何人弄乱了资料,他都能第一个发现。 钟明静静地思考了片刻,接着伸手拉开虚掩的门,陈旧封木门立即发出吱呀声。 “!”穿着白色卫衣的男生转过头,见钟明站在门口,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你——” 他神情慌乱,眼镜都歪了,他看着手边的散乱的资料,慌乱地向钟明解释:“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他捡起地上的一本书,指着上面的文字道:“这上面的语言我根本就看不懂。” 钟明垂下眼,想起李逸之说过的话。看来不止是下层的仆人,玩家也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他垂下眼,看见了男生右手旁的地面上掉落的一根铁丝,视线微微停滞,看来这个玩家是撬锁撬进来的。 现在的大学生一般会知道怎么撬锁吗? 钟明眯了眯眼。接着,他抬眼看向白衣男生,道: “你走吧。” 穿着白色卫衣的男大学生本来吓得都快尿了,见这个npc居然完全不准备对他做些什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愣了半响才摸爬滚打地从地上爬起来,推门跑了出去。 钟明看着地面上散乱的文件,又抬起头,发现十三个书柜中,那个玩家只来得及翻了两个。其余的书架还是整齐的。 钟明站在原地,眼神扫过剩下的几个书架。 他缓步上前,走到第三个书架前,看着上面码得整整齐齐的书本。 接着,钟明抬起脚,直接将书架踹翻! “轰——” 随着一声巨响,书架砸在地上,掀起一片灰尘。 下午三点,穿着一身银灰色西装的陶才溜溜达达地来到档案室,他站在门口,从玻璃的反光上确认了一下自己外表,这才推开门。 接着,房间内的一片狼藉便映入眼帘。 档案室内,所有的书架都倒在了地上,书本散乱一地,几乎堆成一座小山,而钟明正蹲在书籍中央,脚边推着几摞按照序列整理好的书。听到门口的声响,他回过头,白皙的脸颊上沾满灰尘。 “陶,你回来了。” 陶镜片后的瞳孔紧缩,看着面前这幅连下脚地方都没有的景象,额角抽搐。 他有点强迫倾向,还有洁癖,看到眼前这幅场景头皮都要炸了。因为当着钟明的面,他强迫自己深吸了几口气,绷起青筋的右手抚了抚眼睛,这才勉强抬头,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钟明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怒火,很局促地站了起来,小声说:“……是一个玩家。”他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打量陶的脸色:“他撬了锁进来。” 陶闻言一顿,低头朝门上的锁一看,果然见有被撬过的痕迹。心头火登时窜上。 “他妈的”他咬牙骂了一声,右手握拳猛地打在门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钟明被吓了抖了抖,顿时将头垂得更低,肩膀也锁起来。陶眉头紧皱,还想接着骂,却抬头见钟明脸色苍白,畏畏缩缩地站在角落里,心头的怒火顿时一滞。 “我……我这就收拾好。” 钟明见他看过来,咬了咬唇,接着便转身要去扶起倒在地上的书架。但是这里的书架都是实打实的楠木制成,哪是靠他一个人就能搬动的呢? 陶眼见着钟明将书架抬起来一半就没了力气,眼见着就要摔倒,赶快几步走上去将他扶住。 第54章 “放手,我来。”他撑住书架,将钟明推到一边,将书架扶起来后立刻转过身,拉过钟明的手一半,便见青年白皙柔嫩的手心赫然有两道红印。 “你看看这搞的。”陶皱起眉头,有点心痛地摸了摸那两道红印,抬头看向钟明,便见青年白着张小脸,用谨慎的眼神看着自己。 陶的心顿时化成了一滩水。想到小时候父亲言传身教,说失败的男人才会把气发在妻子身上。 他脸上的愤怒消退,拿出手帕细细擦掉钟明脸上的脏污,柔声道:“别担心,我不会惩罚你的。” 闻言,钟明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真的吗?” “真的。”陶勾起笑容,拉着钟明的手跨过地上的脏乱走到屋外:“你别管了,我会处理的。” 两人走出屋外,陶立刻眼不见心为净地将门关上,隔绝了里面弥漫的灰尘。接着,他轻咳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衣服,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方形的东西递给钟明: “这是我从外面给你带的。” 钟明接过低头一看,发现是只包装精致的礼盒。四方的淡绿色的礼盒上缠着淡粉色的丝带,隐约闻到了一丝清甜中带着点苦涩味道——这是一盒品质颇高的巧克力。 他抬起头,惊讶地看向陶。便见对方略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收起公文包,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道:“我偶然路过就买了,奖励你最近工作认真。”末了板起脸说一句:“没什么别的意思,以后要是工作做的不好我还是要罚你的。” 钟明:…… “好的,我知道了。” 钟明也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却见陶的眉心立刻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钟明耐心地顿了两秒,才垂下眼道: “谢谢您,我很喜欢。” 陶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朝他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去吃饭吧。” “是。”钟明点头,拿着礼盒转过身。 他向走廊外走去。里面的文件少说有上千,要全部整理排序,至少需要花费两个星期。期间,任何丢失的文件都不会被发觉。 钟明转过拐角,单手拿着礼盒,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碰了碰右边的口袋。 · 档案室被毁坏,钟明的助手工作暂停,由此多出了时间拿来陪伴艾伯特。之后的几天,艾伯特依旧会要求他读睡前故事,但是却没再要求他陪床。也许是因为这几天天气比较好的缘故,钟明看着窗外阳光明媚的山谷,感觉心情都开阔了些许。趁着天气好,他带着艾伯特去花园里转悠,还遇到了几个雇佣兵。 那几个雇佣兵看到他们两个就像看到了鬼,立即就躲远了。钟明上前查看,便见好几株玫瑰都被连根拔了起来,歪倒在一旁,四周的泥土上是雇佣兵凌乱的脚印。 钟明皱了皱眉:“……这些人” 他倒是能理解这些玩家只是想要找线索,但是这群人确实像蝗虫一样,所到之处全部被翻得乱七八糟。 钟明看着倒在地上的玫瑰,知道这些花种有多金贵,肉有点痛。 艾伯特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收回停留在花朵上的眼神,遥遥望向远处的山谷。 黑色的森林之外,两匹高山在阳光下闪着翠绿的光泽,其中的山谷仿佛被巨斧劈开,其中有一条河流缓缓流出,水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艾伯特看着这宁静而美丽的场景,突然说:“迷雾要来了。” 钟明没听清,偏头看向他:“什么?” 艾伯特收回眼神,不再说话。 · 就在这天,钟明领着艾伯特回到大宅之后,天色猛地暗了下来。 钟明眼睁睁看着窗外的天空在瞬息之内被乌云填满,山谷内开始传来飓风呜咽般的响声,气温骤降,刚刚下午三点外面就如同黄昏半黑暗。钟明目睹一切,总觉得和那日艾伯特要他留在房间里的天气相似,都是骤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吃完晚饭,钟明从餐厅中出来,不经意间往外一看,顿时被吓了一跳。 浓雾不知何时笼罩了整个大宅。 屋外的能见度非常低,从山谷到花园都完全消失了,透过窗户只能看见最近的枯树,树枝的阴影像一根根枯瘦的鬼手般在空中挥舞。钟明敏感到一丝不安。 这时,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 玛丽夫人的身影出现在楼梯顶端,她放下手里的铃铛,垂眼看向集中在大堂中的玩家:“近几日山谷里的雾气较重。”她轻声道:“为了各位的安全着想,还请各位不要出门。” 她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但是没有任何玩家敢轻视这句话。当日,所有玩家都早早地回了房,毕竟屋外的雾气怎么看怎么渗人。 深夜,大宅内安静下来。 二楼的三个房间内空出一间,死去黄毛的房间外被挂上了个木板,上面用花体写着一个英文字母「closed」。 走廊上寂静无人,片刻后,由拐角处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动作轻巧,仿若一只潜伏树丛的猎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双皮鞋在标注「closed」的门前停顿了一下,接着向前,停在旁边的房门前。 里面住的是三个大学生其中之一,那个穿白色卫衣的学生。 一点衣物摩擦的声音响起,站在房门外的高大的人影俯下身,流畅的脊背弓起,苍白修长的手指触碰到了地毯,似乎往上面撒了什么东西。 第55章 就在这时,一个放低的声音响起:“果然是你。” 门前的身影猛地一顿,接着,他蓦地转过身,烛光照在他细长的丹凤眼上。 穿着一身睡衣的钟明站在楼梯上,手上端着烛台,在昏暗的光线中抬眼看向站在房门口的男人: “李逸之,你在做什么?” 第25章 疯狂 寂静的走廊中,两人一个站在上方,一个站在楼梯下方,安静地对视着。 大堂的座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李逸之站在房门前,有点慌。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像是半夜溜出门干坏事被妻子发现的丈夫,特别在看到钟明微微眯起那双漂亮的眼睛时,他顿时觉得背后冷汗都下来了。 “……你怎么在这?” 李逸之下意识地问。话一出口便发现,这听起来更让人误会了。 钟明看了他一眼,缓步走上楼梯,站到李逸之面前,朝他身后看去,果然发现门口的地毯上有些许细微闪光的粉末。那痕迹非常细小,如果不是有心人留意,根本发现不了。 “你做了什么?”钟明问道。 李逸之闻言,拧了拧唇仿佛试图掩饰般向右边踏出一步,遮住那些粉末。钟明看见他的动作,睫毛颤了颤,继续道: “你不愿意说?”钟明平静道:“那让我来猜猜。” 一般男人听到这句话面皮就该绷紧了。说这句话,就是给你留坦白的最后机会。 李逸之顿时怂了,宽阔的肩膀塌下些许,朝钟明道:“等等!我说、我说!” “我只是想换一张地毯。”李逸之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钟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在李逸之唇边的笑容都有点僵硬时,才缓缓开口道:“你往上面撒了带有香味的粉末。” 李逸之骤然顿住。钟明垂下眼,继续说了下去: “我一直很奇怪,蜘蛛夫人攻击的对象为什么不是离她房间最近的那对情侣。而是跳过了中间的两个房间,直接找上了最右边的那个黄头发的玩家。 果然,在他查看的房间时,在门口的地摊上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痕迹。 钟明这个人有个很突出的特点,他也许不够聪明,也不善言辞,但是他心细如发,通常会注意到所有人都会忽略的细节。并且一旦注意到了就不会忘记。不论是在做账上,还是别的什么方面。 钟明抬眼看向神情僵硬的李逸之:“我猜,蜘蛛女爵很喜欢那种味道的香粉,对不对?” 话都说到这份上,李逸之还有什么话好讲?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向后靠在墙上,伸手向后捋过头发: “好吧,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李逸之耸耸肩,从身后拿出一个空空的小玻璃罐子,灵巧地在指尖翻转一圈:“这是蜘蛛女爵最喜欢的香料……只要撒上一点,她就会被吸引过来。” 钟明了然。接着问道:“但是女爵自己不会觉得奇怪吗?” 李逸之脸上浮现出一点带着嘲讽意味的笑容: “她虽然叫女爵,实际上只是公爵圈养的一只看门狗而已。”李逸之将罐子在手中转了个圈,道:“她没什么自己的思维,基本和动物没什么两样。” 闻言,钟明垂下眼,这和他从琼那里听来的也一样。这个大宅里真正的主人公爵。也许能勉强算上艾伯特和琼。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钟明轻声道:“我记得玛丽夫人说过,我们不应该干扰玩家的行为。” 李逸之靠在墙上,闻言微微仰起下颌,凤眼微眯:“是啊。你要告发我吗?” 钟明顿了顿,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想知道”钟明看了眼李逸之洒在那个白衣服男大学生门前的粉末:“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们。” 李逸之对这几个玩家的恶意多的都要溢出来了。 李逸之闻言,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些,挑了挑眉道:“难道你不讨厌他们?别告诉我第一天他们在你背后……说那些话的时候你没听见。” 闻言,钟明一愣,接着诧异道:“……你是因为那个才讨厌他们的吗?” 说罢,钟明低下头,回味了一下自己当时的感受:“这么说来,确实挺讨厌的。谢谢你。” 李逸之怔了怔,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反而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伸手揉了揉后脑的头发:“也不全是因为那个。”他迅速地说:“……你之后就知道了,能参加这个游戏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钟明默了默,刚想开口说什么,窗外突然响起了钟声。 巨大而沉闷的钟声在空气中回荡,是从教堂的方向传来的。钟明有些疑惑地拧起眉,怎么回事?现在的时间并不是整点,而且大半夜的,到底是谁在敲钟? “不好。” 在他身后的李逸之猝然道。接着,他从原地蹦起来,立刻推着钟明朝楼梯下走: “快跑快跑。再不走来不及了!” 钟明莫名其妙被拖着就走:“怎么了?” “没时间解释了!”李逸之恨不得把他扛起来跑:“要是再不跑的话,就要撞上他们发疯了!” 发疯,谁发疯? 钟明疑惑了一瞬。然而,他们刚刚跑下二楼,大堂中一片血腥的场景便猛地撞入钟明眼中。 “啊啊啊啊——!!!” 第56章 有玩家的惨叫传来。 钟明瞪大了眼睛,看见大堂中,那个在第一天坐在黄毛旁边的大学生,他正跪在地上,一片血肉模糊的后背直接展现在了钟明面前。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卫衣,背后的布料像是被什么尖利的器具直接撕裂开,全部变成了布条挂在背上,其下的背部皮开肉绽,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溢出,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啊——嗯——” 男大学生显然痛极,他脸色苍白,额角上布满了冷汗,青筋暴起。喉咙中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呜咽,却喊不出声。 钟明这才看见他嘴里被塞了个木制的口嚼子。那根木棍状的,通常是为了控制马匹的东西,被塞在人的嘴里,由一条皮带固定住,紧紧箍在玩家的后脑上,让他根本喊不出声。 而在他身边,站着一位穿着黑色裙子的女人。 她腰背挺直,手上拿着一根带有倒刺的皮鞭,足有两个成年人的手臂那么长,黑色的皮鞭上布满了血迹。在玩家痛苦的喘息中,女人高高扬起右手,直接一鞭子抽到了玩家背上。 “啊——!!!” 又是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鞭子擦过玩家的后背,直接带下来了一片血淋淋的皮肤。 这堪比美国血浆片的场景让钟明猛地缩紧瞳孔,喉咙里有点反胃。 “靠,好脏。” 李逸之立马带着他后退了半步:“真晦气,还是撞上了。” 李逸之不耐烦地‘啧’了声,躲到不会被血溅到的角落。钟明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想呕吐的欲望,向李逸之问: “那是玛丽夫人?”他认出了女人的背影,小声道:“她为什么……” 李逸之也压低了声音,在下方的玛丽夫人再次挥下一鞭的时候回答:“你还记得头一天,玛丽夫人都叫停了那两个玩家还在吃吗?” 他示意了一下大堂里跪着的玩家:“就他,还有那个黄毛。现在黄毛已经死了,所以他必须要接着受惩罚。” “玛丽夫人是清教徒,他不会容忍玩家任何「违规」的行为。从古代欧洲开始,他们这些清教徒就认为鞭挞身体是最好的向上帝忏悔自己罪行的方式。” 就在他们说话的同时,玛丽夫人又挥下一鞭,玩家发出一声惨叫后,因为极度的疼痛而晕了过去。 钟明见状,睫毛颤了颤,看向玛丽夫人手中带血的鞭子,想起之前陶用来打他的那条戒尺,这样看来两个东西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要是用这种东西打他,那手会废掉的。 他想起李逸之身上骇人的伤疤。那些,是玛丽打出来的吗? 钟明顿时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同时,玛丽夫人像是注意到了上面的动静,她回过头,视线射向楼梯上方。 “钟明?” 她先是看到了钟明,然后看到了他身后的李逸之。玛丽夫人的视线轻轻略过李逸之,接着皱眉看向钟明道: “谁让你在这个时候乱跑的?快给我回去!” 她的语气很严厉,像是在训斥不听话的孩子。 钟明一个激灵,立即道:“是。”李逸之也在他身后并起两指,向玛丽夫人敬礼:“好的夫人,我这就送小钟回去。” 他们开始一起往楼梯下走。同时,玛丽夫人走到已经晕过去的玩家身边,扬手一鞭子挥在了玩家身上——不出意外,这个人会被这样生生鞭打至死。 浓郁的血腥味在大堂中弥漫,钟明屏住呼吸,尽量不去看地上已经如同烂肉一般的玩家,缓缓走向楼梯底部。 然而,就在他正要跨下最后一阶楼梯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击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那是尖锐的足肢敲击在楼梯上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地靠近。 钟明脚下一顿,猝然回头,便见蜘蛛女爵放大的八只眼睛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看起来实在太像恐怖片里的场景,钟明的心脏跳漏了一拍。 “小钟——” 略显尖利的女声叫着钟明的名字。蜘蛛女爵的八只眼睛中绿光闪烁,接着下颌发出咔嚓一声,突然朝面前的青年张开了自己的口器。 只见她的口腔中,两只尖锐的螯肢上沾满了血液,有粘稠的血丝粘连在两颗尖牙之间,随着张嘴的动作断成两截,同时,她牙旁边的毒液腺饱满鼓胀,正在不断地吐出毒汁液。 钟明缓缓睁大眼睛,瞳孔中倒映出嵌在两根毒牙中间的东西—— 那是一根人类的腿骨。 “小钟,小钟!”蜘蛛女爵哼哼唧唧的声音传来,她委屈地说:“我的牙被卡住了!帮帮我!” 钟明浑身僵硬,站在原地,鼻尖全是蜘蛛女爵口器内的血腥味。 然而还没等他能够反应过来,一声惊恐的吼叫传来。 钟明猝然移开视线,看向蜘蛛女爵身后。只见从一楼的房间里突然冲出了几个雇佣兵,他们脸色青白,神色极度惊恐,仿佛正在被什么恐怖的东西追赶,大叫着跑向大开的正门,竟一头冲进了外面的迷雾中。 浓郁的雾气很快完全吞噬掉了他们的身影。钟明怔愣地看向他们,不知道雇佣兵为何会突然发疯。 现在到外面去,怎么想都很不妙。 下一瞬,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响起。 第57章 “嗑嗒”、“嗑嗒。” 穿着宝蓝色裙装的窈窕身影缓缓自楼梯下方的阴影中走出。 琼光滑的金发披散在身后,美丽的外表如同往常般一尘不染,然而向下看去,她纤细修长的双手却浸满了鲜血,宛如戴上了两只红色手套。 “这么经不住吓?” 她勾起唇,想用手拨开胸前的金发,手抬到一般却发现自己手上都是血,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遂放下手。接着,她从余光中看到钟明,立刻惊喜地回过头: “小钟,你在啊。”她甜甜地笑了,用沾满玩家鲜血的手冲钟明招了招:“来,帮我把头发扎起来。” 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屋外的迷雾中还在隐隐传出肉体被刺穿的闷响,伴随着听起来仿佛隔着一层,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惨叫。二楼,那对情侣的房间内突然响起一阵阵巨响,像是有谁在疯狂地拍打着房门。同时,在大堂地面上,被绑起来的玩家在玛丽夫人的又一次鞭打下清醒过来,猛地发出尖叫。 整个大宅似乎都在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 往日中的平静被彻底打破,这座精致华美的大宅陡然展现出了狂乱的一面,在玩家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真正地变成了一座鬼屋。 “唉”钟明身后,李逸之长叹了口气,用无奈的声音道:“还是晚了。” 他将一只手放在钟明的右肩上,仿佛安慰般地拍了拍: “玩家们已经开始发疯了。没事,等到早上就会好的。” 钟明沉默地站在楼梯上,这个视角让他能够看到在大宅中发生的一切。 “喂,小钟,快来帮我。”蜘蛛女爵在他背后催促,因为被人骨头卡出说话有点黏黏糊糊的:“我的嘴,好不舒服。”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血液的腥臭味不断在空气中弥散。 他听见李逸之的声音:“夫人,你看小钟都被吓傻了,我来帮您吧。” “你?”蜘蛛女爵的语气有些嫌弃,似乎还摇了摇头:“我不要你,我要小钟。” “这——” 李逸之没办法,发出无奈的声音。抬眼去看钟明,心想要不要把他抱起来先带回宿舍里,如果要吐也找得到个马桶。要是真崩溃了,他还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哄一哄。 然而下一瞬,他却见钟明转过了头。 他脸色微微发白,在玩家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抬眼看向蜘蛛夫人,语气平静:“夫人,您刚刚说什么?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见。” 蜘蛛夫人见钟明肯理自己,一下子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舞动自己的十六条腿指向被卡住的口器:“牙、我的牙——” “啊,是这样。” 钟明平静点了点头,仿佛将周遭的一切屏蔽掉了,转过身,直接越过李逸之,踏上几级台阶走到蜘蛛夫人面前。 李逸之有点惊讶,让开几步,视线黏在钟明略有些苍白的侧脸上。见他脸色有点不好,但行动平稳自如,显然离崩溃还很远。 同时,钟明已经将手伸进了蜘蛛的口器中,微微用力,便把其中的腿骨碎片取了出来。 “啪” 一声脆响,不知哪个玩家的腿骨碎片被钟明扔到地上。接着,他转过身,看向楼下的琼: “琼小姐,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琼闻言,不满地嘟了嘟嘴:“真是的,我说的话你都不好好听。” 言罢,她看了眼钟明沾满脏污的双手,嫌弃道:“先去把你的脏手洗干净。” “是。”钟明应下,转身去后厨里将手洗干净,又回来,帮琼把他长至臀部的金发编起来,盘成一个发髻固定在头顶。 “哇,还挺好看的。” 琼显然对他的手艺很满意,对着镜子照个不停。 现在一切已经开始,明显是走不了了,玛丽夫人瞥了钟明好几眼,见他干活还算麻利,便也开始使唤他。 “小钟。”她将钟明召至身前,将沾满血肉的鞭子递给他:“去把鞭子给我洗干净,小心别弄坏了。” 钟明点点头道:“好的,夫人。” 于是他又转身,向后厨走去,穿过走廊,外面的惨叫声终于小了一些,钟明拿着鞭子走到后厨的水槽前。 因为是夜晚,后厨里没有开灯,只有一点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水槽边缘闪烁。钟明顿了顿,接着伸出手握住水龙头,轻轻用力。 水流出来,浇在沾满脏污的鞭子上,血水夹杂着碎肉被冲下来,流到盥洗池里。然而,因为水池是方形的,一些碎肉随着水流被冲下,沉积在池底。 钟明看着那些肉渣,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他放下手,撑在盥洗池两侧,低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怎么样?”李逸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钟明偏头看他一眼,接着低下头,继续清洗那根鞭子:“我没事。” 李逸之靠在墙上,探头看钟明脸上的表情,发现钟明确实非常平静,没有任何要崩溃的迹象时,他眯了眯眼睛:“……你的反应比我想象得要好。” 李逸之问他:“你看到这些都不觉得恶心吗?” 钟明完成手上的工作,将鞭子擦拭干净,头也不抬地答道:“确实是挺恶心的。”他用毛巾将鞭子擦干,突然转头向李逸之道: “你有烟吗?” “嗯?”李逸之愣了愣,接着有些犹豫的从兜里掏出香烟:“有是有……你要吗?” 第58章 钟明一眼不发地接了过去,含在嘴边,抬眼朝李逸之道:“有火吗?” 李逸之没想到他真的要抽,有点手忙脚乱地拿出打火机,给点燃钟明嘴边的香烟。 打火机橙黄的光芒打在钟明脸上。李逸之看着他用纤细修长的手指夹住香烟,垂下眼睫,安静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烟雾散出,模糊了他的面颊。 李逸之用半是欣赏半是讶异的眼神看着他,感觉像是上学的时候,看到品学兼优的班花居然也会抽烟时的感觉。有点惊讶,又欣喜于这朵高岭之花的‘叛逆’,因为这样可以方便他们这些混蛋靠近对方。 李逸之也点上一根烟,低声问:“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也抽烟。” “偶尔会。”钟明顿了顿,说:“一般只有压力大的时候才会抽。” 李逸之隔着烟雾看钟明,逐渐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种奇异的气质。初见时,他觉得钟明文静又乖巧,甚至有些懦弱,相处久了才猛然察觉到对方柔弱外表下的惊人的镇定。 李逸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见钟明静静地抽着那根烟,睫毛颤了颤,突然抬眼道: “我好像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了。” 钟明看着李逸之,轻声道: “「他们」要的是恐惧,对不对?” 第26章 规则 李逸之愣了半响,没说是或者不是,而是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钟明垂下眼,手上拿的香烟还在缓缓冒出烟雾,他似乎没想好要怎么说,沉默地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一开始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给玩家三次生命。”钟明低声说:“如果作为玩家的目的是「通关」,而作为恐怖屋boss的目的是「阻止玩家的通关」的话,那只给他们一次机会不是更加简单直接吗?” “但是在这里,每次玩家死亡之后都会得到一具新的生命。然后又被反复杀死。”钟明顿了顿,手指不自觉地在香烟上按出一坑,继续说:“我想知道这种行为的意义是什么。而且,之前那个金发的雇佣兵看到艾伯特的时候,反应特别惊恐,还有那个上吊自杀的玩家也是……他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逼疯了,所以才不得不自杀。” 这里的仆人对玩家,像是捕获完猎物的猫玩弄半死不活的老鼠,总是吊着一口气,不把他们逼死,要等到老鼠彻底失去生命力,再也无法给出反应之后才会一口将其的咽喉咬断。 钟明顿了顿,抬眼看向李逸之: “所以我想,给玩家们多次生命,是不是想要他们反复地陷入绝望?” 李逸之睁着眼睛,连烟都忘了抽,等到火光快要烧到手了才猝然回神。他反手将烟按灭在柜子上,偏过头看向钟明: “……还真是小看你了。”他凤眼微眯,笑着看向钟明:“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渴不渴?” 钟明:…… 这个人,不说些浑话是会死吗?钟明原本略微沉重的心情都被搅乱了。他等着李逸之,露出气闷的表情。 “好啦,别生气。”李逸之嘴贱了一把,接了杯水递给钟明,接着收敛了嘴角的笑意,道:“你说的大部分都是正确的。” “这个游戏的目的确实是把玩家逼疯。”李逸之伸出手,向上指了指:“上面的那位,人的恐惧是他重要的力量来源。” 上面的那位,自然是指公爵。 钟明闻言,虽然早有些预料,心里却还是一沉。李逸之也表现的有些烦躁,抬手揉了揉后脑的头发:“不行,说这事我得再抽根烟。” 他从皱巴巴的烟盒中拿出最后一根香烟,衔在嘴边点燃,深深地吸了口气,吐出之后才道: “有两件非常重要的事。”李逸之伸出一根指头: “第一,这里的玩家有三次生命,在这个范围内每天受的伤在0点之后都会痊愈。” “但是、” 李逸之狭长的凤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指间的香烟闪烁着猩红的光,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玩家受到的精神打击不会恢复。” 钟明呼吸一滞。 李逸之继续说了下去:“你可以理解成游戏里面的血条。”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出一段距离: “一旦玩家产生恐惧,血条就会降低,并且无法恢复。” “一旦血条掉到最低——”李逸之伸出拇指,在喉咙上划过:“咔嚓。” “甚至都轮不到谁去动手,他们自己就会去死了。所以有几条命根本不重要。” 钟明沉默,脑海中敏锐地翻出了相关的记忆,那个金发的雇佣兵,自从见到艾伯特后就一直很难看的脸色。他记得自己当时感到了些许奇怪,心想为什么到了第二天他的脸色还是那么难看。 “这座宅子里的怪物,包括蜘蛛女爵和琼他们,都以人的恐惧为食,人类的恐惧在他们看来如同蜂蜜一般甜美。”李逸之将香烟从唇边拿出,向钟明挑起眉峰:“你是华国人,也听过「疑心生暗鬼」吧?” 李逸之笑着对他说:“在这个地方,「鬼」就是那些怪物,一旦你的内心产生动摇,他们闻着味道就过来了。” 钟明闻言默然。半响后,他问道:“那如果有玩家不怕呢?” “那他就不会有事咯。” 李逸之耸了耸肩,低头将烟灰抖落在脚边:“所以在这个游戏里,保持心理状态的镇定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外面的人才喜欢时不时找一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学生过来,初生牛犊不怕虎嘛。” 第59章 闻言,钟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问:“什么意思?所以他们在进来之前都不知道这件事。” 李逸之吸了口烟,随口答道:“当然不会告诉他们。毕竟心理状态又不是人可以自己控制的,如果告诉他们不就砸锅了吗?” “那些公司,送他们进来之前应该会模糊地说「高风险」之类的,然后让他们签一大堆风险协议书。”李逸之弯起眼睛,耸了耸肩:“但是现实情况嘛——是绝对不会让他们知道的。资本家嘛。” 闻言,钟明蹙起眉心,脸色冰白。李逸之见他脸色不好,拿下嘴边香烟,道:“不过你也别同情他们,能参加这个游戏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钟明沉默,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下。厨房中菱形的白色瓷砖上,落了些许烟灰,跟盥洗池中刚刚溅出的水混杂在一起,变成灰中带黑的颜色,流淌在地面上。 “还有个问题。” 钟明抬起眼,看向李逸之: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李逸之又抽完了一整根烟,闻言,他的右手微不可查地一顿。 接着,他将烟头掐灭,抬起头,脸上是春风和煦的笑容:“我都说了,当仆人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嘛。” 他走上前,一只手揽住钟明的肩膀,将他推着往外走:“走走走,再不出去玛丽夫人该等急了。” 他的动作到神情都非常自然。钟明微微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反抗,跟着李逸之走出了后厨。他们经过走廊,大堂中玩家们凄厉的尖叫再次变得喧闹。 钟明走进大堂,便看见被五花大绑的玩家倒在血泊中,看起来已经死了,他移开视线,看向门外,发现环绕在大宅外的雾气变得更浓了,呈现出一种浓郁的乳白色。 好像有什么? 一个模糊的黑点出现在雾中,接着,那个阴影越来越大,逐渐有了一个奔跑的人的形状。 下一瞬,一个雇佣兵从雾中冲出,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啊——” 他粗重地喘息着,脸色青白,瞳孔缩紧,看起来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钟明看过去,发现他没了一条手臂。 玛丽夫人也看到了他,从钟明那里接过鞭子,上前几步,反手抽在了玩家身上。 “客人,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她冷眼俯视着趴在地上的玩家:“今天雾气大,不允许出门。” 在雇佣兵压抑的惨叫中,玛丽夫人语气冰冷而高傲: “为什么要违反规则呢?” 说罢又是一鞭子下去。 雇佣出背上伤口的血喷出,飞溅在地板上。钟明站在玛丽夫人身后,留心往他右肩上的伤口上看了一眼,发现那里血肉模糊,伤口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 钟明抬眼看向门外的迷雾,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白色的雾气随着气流轻轻涌动着,仿佛层叠堆积的云朵,逐渐涌到了门口,看起来随时都要从门框中挤进来,连大宅内部都要吞噬殆尽。 钟明看着雾气,缓缓眯起眼睛,看到了雾中隐约出现的阴影。这个阴影,比起刚才玩家的黑点更加庞大,且形状完全不规则,像是一团涌动的、不可名状的黑色物体。 然而随着那抹阴影的不断靠近,那团形状不规则的物体极具收拢,逐渐变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艾伯特从浓雾中走出来,走入大堂内。 他垂着眼睛,走进来,身边萦绕的几缕雾气散开。他穿着棕色的小马甲,领口戴着一只小巧的领结——那还是钟明早上给他别上去的。漂亮精致得像个小王子。 然而钟明看着他,骤然遍体生寒。 “另外两个死了。” 艾伯特走进大堂,低着头淡淡地说。接着它抬起眼,却突然看见了钟明。似乎是完全没想到钟明会在这里,顿时愣在了原地。 “啧。”琼抱着双臂站在一侧,不满道:“不是跟你说过,别弄死吗?” 艾伯特却看也没看他,一直盯着钟明,拧紧了嘴唇,有些僵硬地扭过头: “他怎么在这儿?” 玛丽夫人那边血肉飞溅,没工夫理他。琼挑起一边的眉毛,莫名其妙地说:“他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说罢,他看着艾伯特僵硬的脸色,了然地眯起了眼睛: “怎么?你这么在意自己的形象?” 闻言,艾伯特拧了拧嘴唇,有些不安地看向钟明。 钟明站在原地,一直没说话。 见他沉默,艾伯特绷紧了脸,几乎是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没有后退,却也不敢靠近。 两人之间一时有些沉默。 最后还是钟明先开了口,他抬眼看向艾伯特,轻声道:“艾伯特少爷。” 艾伯特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神色中透出些许不安。钟明见他这个样子,心中微叹了口气,垂下眼看着男孩道: “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吗?” 听到这句关心,艾伯特骤然放松下来。他抬起眼,看向钟明。 钟明的黑眼珠比常人略大一点,睫毛又很纤长,因此垂下眼睫看人的样子非常温柔。艾伯特缓和了神色,上前几步拉住了钟明的手: “我只是帮忙看着外面的东西。”艾伯特顿了顿,解释般地说:“我什么都没做。” 第60章 钟明听他这样说,有些惊讶。同时,身后的琼发出一声冷哼。 艾伯特见他不答,微微眯起眼睛:“你不相信我吗?” 钟明顿了顿,只好道:“没有,少爷。” 艾伯特这才缓下神色。自然地向钟明伸出双手:“抱我。” 钟明虽然心里还有些怪异。但是他已经做习惯了,身体率先做出反应,俯下身抱起了艾伯特。 接过这一抱,就感觉艾伯特重了一点。钟明顿了顿,抬起头,看向艾伯特的头顶,发现男孩似乎还高了一点。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见艾伯特皱了皱眉,突然道:“你身上有股味道。” 接着,男孩像小狗一样俯下身,凑在钟明的颈窝处闻了闻,然后抬起头,看着钟明,危险地眯起眼睛: “你抽烟了吗?” 钟明:……好强的压迫感,怎么回事。 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像被孩子抓到有不良嗜好,被当做坏榜样的那种家长。 钟明:“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艾伯特这才松开紧皱的眉头:“好吧。” 他觉得香烟苦涩的味道跟钟明很不搭,对方身上应该一直是那种温柔而甜蜜的,如同春日花香般沁人心脾的气息。 同时,另一边的琼右手在楼梯的扶手上敲了敲,仿佛看不过眼似的偏过头,向阴影里的某处看了一眼、 接着,她缓缓直起身,从阴影中走出,步伐优雅地踩在地上,身后的阴影缓缓涌动,似是有什么要破壳而出,然而走到一半,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钟明: “小钟,你回去休息吧。” 她精致美丽的脸上勾起一个笑容。下面的内容就不方便让小美人看到了,她瞥了眼被钟明抱在怀里的艾伯特: “哦,顺便把那玩意儿带上。” 「那玩意儿」艾伯特唰得一下黑了脸。钟明闻言,微微俯身称是,抱着艾伯特转过了身。 就在他转身的同时,后方传来了一声闷哼。 钟明脚步微顿,认出的声音的主人——是那个金发的雇佣兵。 他只顿了一瞬,接着,便向前走去。 在他身后,血腥而疯狂的夜晚仍旧在继续,浓郁的白雾充斥了整个山谷,如果认真倾听,还能听见由围绕大宅的黑色森林中传出的,仿佛怪物咆哮般的低沉呜咽。灯火通明的大宅在山谷之中静静地伫立着,仿若浮于云雾中的一座孤岛。 其中,血腥的杀戮还在进行着,直到清晨的第一缕晨光自云层中射出,雾气逐渐散开之后,里面的动静才慢慢归于沉寂。 混乱的一夜过去了。 晨曦再次来临。 清晨,所有男仆倾巢而出,开始清理前一天留下的狼藉。 经过一晚,血液凝固成红褐色,牢牢地粘在地毯上难以去除。有地毯覆盖的地方可以由男仆们直接将毯子拿出去扔掉,然而没有铺地毯的地方就遭了殃,只能用人工慢慢擦干净。 钟明被分配到了二楼,他跪在地上,将一张打湿帕子按在地上,用力擦拭。 蜘蛛女爵进食的时候喜欢把猎物甩来甩去,因此,血肉也飞溅地到处都是,因此特别难清理干净。 在于一块污渍持续斗争了十分钟后,钟明停下手上的动作,长长地叹了口气。试图松动自己僵硬的肩膀。 这活真不是人干的。他擦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决定下次见到蜘蛛女爵的时候要好好跟她说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他旁边的一扇门突然打来。 “啊、” 穿白色卫衣的男生差点踢到跪在地上的钟明,他赶忙收回脚,稳住身体,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 钟明看着他,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着神色如常、面色红润,甚至还有心思俯下身问他:“你怎么样,有没有被我碰到?”的男大学生,脑子里立刻调出了前一天的记忆。 昨天,李逸之在这个房间前的地毯上撒了吸引蜘蛛女爵的香粉。 但是现在,这个玩家却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第27章 npc 也许是因为钟明盯着他看了太久,穿白色卫衣的男大生有些害羞起来。他的脸颊上泛起绯红,看着钟明跪在地上,关切道: “你怎么了?是不是腿软。” 他朝钟明伸出右手:“起来吧,我拉你。” 白衣大学生知道钟明是npc,可能还很危险。但是他看着青年微微仰起的白皙面颊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立马消解了他心中的警惕。 钟明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打量。 男大学生被他看得额角冒汗,猛然惊觉,眼前的美人可能是致命的美人蛇。他伸出的手抖了抖。然而,就在犹豫着想要收回时,钟明突然伸出手,拉住了他。 男大学生愣了愣,感到钟明紧紧握住自己的手,五指的形状特别修长,心里猛地酥软一下。 钟明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接着松开手。男大学生满面通红,右手下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回味着刚才皮肤相接辰触感,然而他一摸,却突然感觉自己的手心有点湿湿的。 男大学生以为是自己太紧张出的手汗,然而低头一看,却发现那是血。 “?!” 男大学生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61章 他瞪大了眼睛,无措地抬起头,这才看见自己房门前的地板上全是深深浅浅的血迹。 有些已经凝固干涸成暗红色的血痂,有些刚刚才被钟明擦开,变成浅红色的血水,随着抹布的动向在地上形成一圈圈血痕。 这宛如凶杀案一般的现场印入男大学生眼中。 “啊!” 他急促地尖叫一声,发软的脚在地板上打滑,直接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发……发生了什么?!”男大学生露出惊恐的表情,两条腿不断发抖:“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 在他面前,钟明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男大学生脸上的表情。发觉对方的惊恐不似作伪。 男大学生急促地呼吸着,视线慌乱地四处晃动,最后缓缓集中到钟明脸上:“你……你做了什么?” 他看着面前神色冷淡,穿着男仆装的青年,像是看到了拿着镰刀的死神。 钟明垂下眼,道:“你昨天晚上在干什么?” “昨、昨天晚上?”男大学生磕磕巴巴地说:“我还能干什么?我在睡觉的。” 钟明皱起眉:“……你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吗?” 似乎是察觉到钟明没有攻击自己的意图,男大学生站起来,背紧贴着木门,道:“我、我一般睡觉都很沉,确实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奇怪。钟明眉头蹙起,想不明白面前的这个玩家为什么躲过了蜘蛛女爵的攻击。 “……你真的只是睡觉?”他问道。 闻言,男大学生的神情不自然地僵硬了一瞬,视线有些飘忽,他点了点头:“对、对啊。” 钟明看了他几秒,道:“是吗。” “嗯、嗯。”男大学生显得有些慌张,他扭过头,动作有些匆忙地略过钟明:“我、我先去洗漱。” 钟明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略微眯起眼睛。接着他转过身,握住门把。轻轻一推,木门便被他打开、恐怖屋里所有玩家的门都是不上锁的。钟明走进去,发现这个房间里面的陈设和隔壁的房间基本上一样。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扇窗户。没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钟明走进去,拉开书桌的抽屉,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钟明也不着急,细细地将房间里包括枕头下和被子里面在内的所有地方都搜寻了一遍,没找到任何东西。 钟明放下手,站在房间当中,想了一会儿。接着,他灵光一显,蹲下身,掀开了地面上的毯子。 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几枚药丸。 这是什么?钟明有些疑惑。他将药瓶旋转一个方向,发现背面瓶子的背面贴着一张标签,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细小的英文。 钟明仔细辨认,在看到上面的药剂名称是,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是致幻剂。 中世界的欧洲民众大量食用黑麦面包,因为其中含有毒素的麦角而中毒生病,从而产生难以忍受的神经痛,这种病症一度被称作“圣火病”。几个世纪后,药剂学家从麦角之中提取出碱性化学物,并将它作为针对精神疾病的治疗药物推荐。 然而这种药物却并没有研究者想象的那么单纯,它更类似于自己的先祖圣火病,化学成分所带来的精神幻觉在学生群体以及嬉皮士群体中疯狂燃烧蔓延,让这些涉世未深的青年陷入幻想与成瘾的狂潮。 钟明看着手里的药瓶。 昨天夜晚,那个学生并不是睡着了,而是磕嗨了。 在致幻剂的强烈刺激下,他估计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了,自然也不会产生恐惧。 钟明将这个小药瓶握进手里,脑中出现那个白衣大学生的脸。他看起来很阳光,也很和善,言谈举止从透着受过良好教育的礼貌,但看外表,完全无法将他和吸毒这种行为联系到一起。 钟明说不出心里的什么感受,突然回想起了李逸之反复说过的话——能参加这个游戏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 钟明微微蹙起眉头,如果昨天被蜘蛛女爵吃掉的不是这个大学生,那受害者是谁呢? 钟明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八点,大堂内的长桌上准时摆上早餐。 昨夜环绕大宅的迷雾已经完全消失,今天是个大晴天。 阳光照在山谷中徐徐流出的河流,和一眼望不见头的花圃上,是让人一看心情便会变好的美丽景象。 大堂里面的血液以及残骸已经被全部打撒干净,木制地板上一尘不染,被干净松软的地毯掩盖。花瓶中插上了花园中新鲜摘取的鲜花,大堂的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香味。长桌上铺着洁白的餐布,男仆们有条不紊地端出食物,摆放在餐桌上。竹篮里蓬松的面包散发着麦子香甜的气味。旁边的玻璃器皿中装着一大盆新鲜沙拉,绿色的生菜叶裹上油醋汁,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格外翠绿。 然而餐桌边,玩家们面如死灰。 没人伸手去拿桌上的食物,因为昨夜,他们就死在现在所坐的地方。 李逸之这次正好站在钟明侧边,他看着众人,嗤笑一声:“做这幅样子给谁看?”他微微俯下身,在钟明耳边说:“这游戏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要我说现在的玩家啊——” 说罢,他从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还摇了摇头。很有高中老师对自己的学生说「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那个架势。 第62章 钟明无语。他有点不想理这个人,转过眼去,从桌角的玩家看起,视线慢慢扫过所有人的脸。 玩家少了两个。一个是雇佣兵,一个是昨天跪在地上被鞭打至死的大学生。 穿白色卫衣的大学生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天自己磕嗨了的时候大宅里发生了什么,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他旁边,情侣中的女生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不安地看着自己的男友。 她的男友脸色青白,双眼发直,怔怔地盯着面前的事物,身体机械地前后摇晃,嘴里还在低声呢喃些什么。 女生看起来非常不安,她紧张地看着自己的男友: “喂,程程,你怎么了?” 平常这对小情侣你侬我侬,然而这时男生却完全听不进去女友的关心,他仍然在机械地抖着腿,嘴里不停地念叨: “被吃掉了,被吃掉了,被吃掉了,被吃掉了——” 钟明闻言,微微抬起眼。 破案了,被蜘蛛夫人吃掉的是这位仁兄。 没办法,只能说他运气实在不好。 就在这时,站在桌首的玛丽夫人拿出铃铛,摇晃了一下:“可以吃饭了。” 她一声令下,经历了昨夜的玩家们都不敢不听从,就算是被死亡的阴影折磨得毫无胃口,也不得不伸手取食物,动作僵硬地逼迫自己吃下去。 同时,女友还在试图安慰自己的男友,她从盘子里取出一根被煎熟的香肠,放在了男友的盘子里,还细心地将香肠切成小段: “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得吃点东西啊。” 他用叉子叉起一小截香肠送到男友嘴边。 然而,她的男友却在看到那截香肠的一刹那直接尖叫出声,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因为动作太大还把座位带翻了。接着,他不顾女友惊诧的眼神,丢下一桌人就跑了。 “蠢货。” 李逸之嗤笑一声。对钟明道:“看吧,下个晚上死的就是他。”说罢,他顿了顿道:“不过他也有可能根本活不到下次。” 钟明看了看桌边,愣在原地的女生,不置可否。 三十分钟后,早餐时间在玛丽夫人的铃声下结束。当然,这顿饭玩家们吃的味同嚼蜡,钟明和其他男仆上前去收盘子,发现许多人盘子里的食物都还剩下许多。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横生。 “啪嚓!” 随着一声脆响,餐盘掉在地上,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钟明被一个巨力扯起,惊讶地睁大眼睛,在极近的距离对上一双恶狼般的眼睛。 金发男人揪住钟明领口的手上崩出青筋,用一把餐刀抵住钟明的咽喉。 同一时间,其余几名雇佣兵在几乎同一时间站起,迅速控制了离的最近的男仆。李逸之惊讶地挑了挑眉,看了眼抵住自己咽喉的餐刀,接着缓缓抬眼,看向身后的雇佣兵。对方也是眼窝深陷,脸色青白,眼珠里充满了红血丝,神情比起人类更像是某种被逼到极点的野兽,见李逸之看过来,雇佣兵冲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另外几人也是差不多的状况,大堂中顿时陷入一阵肃杀的沉滞。 金发雇佣兵眼窝深陷,蓝色的眼睛下的青黑比前几天更加浓重。他呼吸粗重,盯着钟明的瞳孔缩紧成针尖大小,然而握着刀柄的手却异常稳固: “小美人”他的声音嘶哑:“请告诉我,这个游戏该怎么通关?” 钟明被他的一条手臂环住肩膀,雇佣兵的力气极大,他完全动弹不得。 闻言,钟明皱了皱眉,开口道:“我不知道。” 金发男人的眼神落在他的侧脸上,凝视了片刻,接着偏过头,随手抄起桌上的叉子,手背上崩出青筋,竟生生将其插入了木桌里。 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 “看到了吗?”低哑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要是再不说话,那把刀就会插进你脖子里。” 钟明呼吸看着面前冰冷的刀刃,眼睫颤了颤。 见他仿佛是被吓住了。金发男人转过头,朝周围的下属大喊: “必须从他们嘴里问出线索。” 他神情阴鸷地看向每一个控制住男仆的雇佣兵:“他们是仆人,跟那些怪物不一样!他们也是人,我们没必要害怕他们。” 在经过昨夜后,这些雇佣兵也不是什么都没想,在见识过恐怖屋里boss的疯狂程度之后,他们意识到了自己根本不可能打得过那些怪物。于是,这些仆人npc被他们当成了突破点。 然而,就在下一瞬,一道阴沉而嘶哑的声音传来:“你现在就是在找死。” “砰!” 随着一声巨响,压在钟明后颈上的力度骤然消失。他直起身,向后看去,便见杰克扯住金发雇佣兵,高壮的身体像一只棕熊,手臂上的肌肉从衬衫下绷紧,高高举起右手。 下一瞬,鲜血飞溅。 “啊——!!” 惨叫到了一半生生停下。钟明眼睁睁看着杰克一刀割断了那个金发男人的喉咙,鲜红的液体从动脉中喷出,顿时染红了他身后的墙纸。 “喝——呃——” 雇佣兵被隔断了声带,却还没有立即断气,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右手抬起向身后摸去。 “啊!!” 下一瞬,他的手筋被十分有技巧地挑断,一把匕首骤然掉落在了地上。 第63章 杰克低头,踢开那把匕首,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这么多年,你们还在用这种玩意儿。” 他嗤笑一声,伸手掐住金发男人正在往外飙血的脖子,高大健壮的雇佣兵在他面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杰克神色冷淡,用力将刀刃捅进腹腔。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很快,金发男人的身体上很快出现了十几个大洞,流血如注。 终于,杰克停下动作,勾起嘴角,撤出刀刃后退一步。 “砰。” 随着肉体砸在地面上的沉闷声响,一颗血红的头颅倒在钟明脚边。 他淡蓝色的眼睛还圆瞪着,直直看向钟明的方向。 钟明皱了皱眉,看着地上蔓延的鲜血,觉得有点膈应,小心地后退了半步。 另一边,杰克缓缓抬起头,看向钟明,他突然一笑,跨过尸体走到钟明面前。将手中的匕首扔给他: “给老子擦干净。” 接着,他将视线移开,向钟明身后看去:“你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男仆中传出一声轻笑。 “啊!!” 随着人类骨头被掰断的清脆声响,那名红头发,名叫莱恩的男仆反手夺下雇佣兵手中的刀,反手割断男人的喉咙。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逸之淡笑着收回手,钳制住他的雇佣兵已经倒在了脚下。转头站在他旁边的阿奇,正好看见他从尸体的眼眶中抽出带血的叉子。 “呃,好恶心。” 他皱起眉,抬手在面前扇了扇,用很嫌弃的语气说: “干嘛要用叉子啊,拔萝卜带出泥——” 阿奇拿着叉子,拧起眉:“……又不是我选的。”是这个雇佣兵用叉子攻击他,所以他顺手用了而已。 前后不到一分钟,所有雇佣兵都被男仆们反杀。 这个被外面的大公司雇来的精锐团队,在这些男仆面前竟然如同刚学会走路的稚童般毫无反手之力。 钟明缓缓垂下眼。 第28章 周日 这边,李逸之朝阿奇做了个鬼脸,一边脚下轻巧地跨过层层尸体,走到了钟明面前,见他正在拿餐布擦拭杰克丢过来的匕首,便伸出手,不知用了什么巧劲,一下子将匕首摸了过来。 “喂。”杰克顿时皱紧眉头,面色不善地瞪着李逸之。 李逸之随手将匕首扔掉,按着钟明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看向杰克:“这位现在可是公爵面前的红人,你还是小心点吧。” 他故意夹着嗓子,阴阳怪气,像是在演《甄嬛传》 钟明本来在正在数地上的尸体——心里盘算着这几个雇佣兵死了多少次。闻言他霍地抬起头,无语地看向李逸之,这人嘴里又在跑什么火车。 杰克显然比他更加恶心李逸之的这番做派,脸色一下子黑下来,阴沉地盯着他们两个: “他要给我擦,你管得着吗?” 李逸之微笑道:“人家是礼貌,你还当真了?不会吧不会吧。” 说实话,李逸之这幅样子不是一般的气人。钟明默默地移开视线,拨开李逸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太想管这两个人要怎么吵。 他转过头,在横尸遍野中看到仍然坐在书桌边,没有参与这次袭击的女生和白色卫衣的男生,两人虽然还活着,但脸色却和地上的尸体也差不多了。 其中的穿白色卫衣的男大学生脸色惨白,他长着嘴,眼镜掉到了颧骨处也不知道扶,身体不停地抖动,看着已经上手将尸体往外拖的阿奇等人像是看着恶鬼在世。 片刻后,有细小的水声响起,一股腥臊味自浓重的血腥味中散出。 钟明微微皱起眉,看向全身发抖的男人,视线下移,果然在地上看到一滩淡黄色的液体。 “靠,不是吧。” 李逸之嫌恶地捂住鼻子,拉着钟明后退两步,拧着眉头冲男大学生道: “兄弟,你冷静一点,我们不会杀你的。”他实在受不了那臭味,好心解释道:“只有玩家主动攻击npc我们才能反击,你们好好待着就不会有事。” 闻言,男大学生瞪大了眼睛,接着剧烈地喘息起来。仿佛劫后余生。 一边的女生比他镇定一些,她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接着深吸一口气,强自忍住恐惧,声音略有些颤抖地向李逸之问道: “那……他们会怎么样?” 李逸之转过眼神,看向她,挑了挑眉锋:“放在后院里。还有命的明天会活过来,没命就喂狗。” 说是喂狗,其实是喂蜘蛛女爵。 女生的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白衣男大学生听到这句话,又差点尿了,他下了狠劲才忍住,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夹着腿逃跑了。女生见他跑了,不敢停留,也站起来离开了。她刚刚还有些埋怨男友丢下她一个人跑掉,现在却有些庆幸,她的男朋友不是坚强的人,如果看到这幅场景也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 玩家全部离开,大堂内,阿奇把插着眼球的叉子扔在地上,拉着尸体的两条腿往外拖,在钟明辛辛苦苦擦干净的地板上留下长长的两条血痕。 钟明看着那两条痕迹,眉尾猛地一跳,忍了又忍,还是憋不住说:“能不能把他抬起来?” 阿奇手一顿,愣愣地抬起头,没听懂:“啊?” 闻言,李逸之‘啧’了一声,转头向站在一边的孙千道:“那个谁,你去帮忙。” 第64章 身高瘦长的孙千贴在墙边,宛若一条竹竿,闻言他抬眼看向李逸之,皱着眉头,嘴唇嚅喏了下却没有说出什么,显然是不愿意又不敢拒绝,他转过头去看杰克。 杰克坐在楼梯上抽烟,慢悠悠地呼出一口气,似乎并没察觉。 孙千没有从他那里得到支持,脸色垮下来,只能不太情愿地走到阿奇面前帮他抬起的尸体的腿,两人一前一后将尸体抬到后院。 钟明看着他们,从几人一系列的表演中品出了点味道。 杰克和李逸之无疑是下层男仆中的两个头,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但是李逸之要使唤杰克的人,只要对方不反对,还是使唤得动的。 钟明若有所思。李逸之虽然平时遇到事跑的比谁都快,滑不溜手还有点怂。但是刚才他对玩家动起手来,钟明却连他的动作都没看清。 “在想什么?”李逸之见他看着地面不说话,还以为他还在琢磨地板的事情:“你不用管,等会儿我帮你擦。” 钟明回过神,看了眼李逸之,不想被他察觉自己真是的想法,于是挑眉道:“等会儿?” 李逸之神色一凛,立刻直起身:“这就去、这就去。” 他转过身,到卫生间里去拿抹布。钟明定定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收回视线,便看见杰克坐在阶梯上,视线透过烟雾落在他身上。 他刚刚手刃了一个玩家,手臂上站着干涸的鲜血,高大强壮的身体像一座山。刚才将挟持钟明的玩家杀掉的事情似乎让他在钟明面前找回了雄性的自尊,他身上之前那种因为被钟明拒绝,又被马修在内的上层仆人压地抬不起头的颓废感消失,几乎是有些得意洋洋地看着钟明。 蓝色的眼睛带着极强的侵略感,透过烟雾盯着钟明,视线缓缓向下,又一寸一寸扫上来。 钟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偏过头。 杰克看着他在灯光下白皙细腻的侧脸,顿了顿,勾起嘴角笑了一声,将烟头暗灭在楼梯上,转身离开了。 钟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沉了沉。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翻篇。 · 半刻钟后,大堂里的尸体被全部清理出去,地面也被清扫干净,大宅之中焕然一新。 第二天,还剩下生命没有完全消耗的雇佣兵醒了过来。他们从泥土里爬起来,灰溜溜地回到房间,锁上房门,除了吃饭的时候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再也不在大宅里上蹿下跳地寻找线索,似乎是已经完全放弃了。 李逸之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咂舌,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日历,道:“还不到一个星期,真快。这批玩家质量不行啊。” 钟明闻言,问他:“这算快的?那慢的有多久?” 李逸之眯起眼睛,右手撑着下巴回想道:“长的呆几个月的都有。这里的食物供应不会断,饿是饿不死的。” “也许还有更久的?”李逸之歪了歪头,对钟明道:“具体的你要去问玛丽夫人,她是这里资历最老的仆人。” 钟明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说实话,他对哪个玩家呆的最久没什么兴趣,毕竟客人来的时候他们的活也挺多的。 比如说,那对小情侣中的男方崩溃了,天天在房间里框框砸门,钟明多次路过都听见里面的女生带着哭腔安慰自己的男友,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钟明每天都得去修他们在挣扎中被弄坏的门。然而,玩家受的精神创伤根本不能复原,她的男友已经完全被恐惧吞噬。 幸运的是,之后的几天里,蜘蛛女爵一直没有出来觅食。琼也恢复成了往日高冷家庭女教师的模样,对于偶尔在大宅中撞上的玩家视而不见,仿佛完全忘记了这些「客人」的存在。恐怖屋内非常平静,仿佛变回到了游戏最开始时的那座华丽西式大宅,没有怪物,没有杀戮,一切平静的犹如一副美丽的田园乡村画卷。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假象。并且这个假象随时都可能被疯狂的夜晚打破。 恐怖屋就像是故意让玩家们有喘息了机会一般,让他们逐渐沉浸在这种虚假的平静中。 等到玩家们好了伤疤忘了痛,就是下一波恐惧来临的时候。 档案室还没有重新整理完毕,钟明按照玛丽夫人的吩咐,将花瓶里略微浑浊的水倒掉,换上新的清水。他身边的花篮里面整齐地摆着刚刚从花园里摘取的鲜花,花朵粉白的柔软花瓣散发着清新的香气。 钟明拿起一只花,插进花瓶里。歪头端详了一下几束花的搭配,总觉得有点不对,好像缺了点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略有些怯懦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要不加朵黄色的吧。” 钟明愣了愣,回过头,发现是那对情侣中的女方站在他身后。见钟明看过来,她先是害怕地颤抖了一下,接着勉强勾起一点微笑。 钟明回头,看了她一眼。女生脸色很不好,眼下青黑明显,看起来有点憔悴,这几天劝说发疯的男友耗费了她太多心力。 钟明收回视线,按照女生所说的,从花篮中拿出一枝黄色的玫瑰,插在花瓶中央。再歪头看了看,发现果然好了不少。 “谢谢你。”钟明对女生道谢。 似乎完全没想到他还会说谢谢,女生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说:“……不、不用谢。” 钟明回过头,继续自己的插花工作。 第65章 他身后,女生有点手足无措,她看着钟明的侧脸,注意到青年浓密纤长的睫毛。她和其他玩家一样,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很漂亮的npc。其实恐怖屋男仆里面的npc中的皮相好的不少,比如李逸之,比如阿奇,甚至是杰克都不算难看。 但是他们身上都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气质,特别是他们看玩家的眼神,跟看地上的蝼蚁没什么两样。有些时候,女生还能从这些npc身上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厌恶,让她不自觉地想要蜷缩起身体。 但是钟明不一样,他的眼神特别平和,眼眸乌黑而温润,整个人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让她不自觉地放下了警惕。 如果是这个人,应该不会伤害我。 女生莫名地有这种直觉。 女人的第六感往往很准,女生选择相信自己,她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靠近了正在插花的钟明。 “我、我能问问——”她声音紧张地问:“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我的男朋友他为什么变成了那个样子?” 钟明闻言,插花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向她:“你不知道?” 女生愣了愣,很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那天我睡着了。” 钟明微微眯起眼睛,他那天可是听到了那对情侣房门上发出的哐哐砸门声。这个女生不管睡得再沉应该也是听得到的。 似是看出了他脸上的怀疑,女生顿了顿,有些犹豫地开口:“其实,我……”女生的声音低下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有一点,情绪上的问题……所以需要药物辅助睡眠,所以一般睡的比较沉。” 钟明闻言,心中了然。女生说的应该是安眠药之类的东西。她想了想,有道:“不过那天确实比较奇怪。”她说:“我好像睡得特别沉,什么声音都没听到,早上起来的时候头还有点痛。” 她说道这里,话头顿住,脸上露出些许恐惧的表情:“我……我一醒来就看到,房门上面全是抓痕。然、然后,程程就倒在门口。” “但是他身上什么伤都没有。”女生微微蹙起眉头,疑惑道:“真的很奇怪……他一直在说自己被吃掉了。到底是被什么吃掉了?” 女生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大宅中的任何一个怪物。那些见过的早就精神崩溃,也都不提,所以她现在都还不知道在自己的男朋友身上到底发生过多可怕的事情。 钟明闻言,有些沉默。不知该如何作答。 女生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露出了乞求的表情,看着钟明道:“拜托了,求求你告诉我吧。我和程程来年春天就要结婚了,我实在不能看他这样下去。” 钟明听着她的叙述,骤然感到一阵荒谬。 他看着面前女生虽然疲惫,但闪烁着希望的面孔。她似乎真的是在期待着跟男友一起通关后,在来年的春天,选一处风景美丽的地方举行婚礼。 钟明皱起眉,脑中将李逸之说过的话翻转了两遍。能参加这个游戏的玩家都不是什么好人。他又想到了楼上那个磕致幻剂的大学生。 女生见他不答,似是以为这超出了npc的回答范畴,有些失望地垂下了手。然而,就在她想要离开时,却听见钟明开口问:“你为什么要参加这个游戏?” 女生闻言脚步一顿,脸色顿时变了变,眼神有些躲闪。然而在钟明平静的注视下,她还是咬了咬唇,道: “程程他,大学的时候创业欠了很多债务。”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听说参加这个游戏如果通关的话,会有很丰厚的奖金,我们想着能用这个钱还债。而且,如果要结婚的话,要买房什么的……也到处都需要钱。” 钟明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没想过如果失败会怎么样吗?” 女生很快回答:“没关系的。我们和公司签了合同,就算不通关也会有底薪。” 她这话一说出来,房间的另一端就发出一声嗤笑。 女生一愣,转过头,便见那个长着一双凤眼的npc站在墙边,双手环在胸前,嘲讽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现在居然还有信这一套的人。” 他勾着嘴角,凤眼中恶意满溢:“真是蠢到家了。” 女生脸色顿时惨白。平常如果有谁这样说她肯定是会生气的,但是自从那天亲眼看到这些npc是怎么像砍瓜切菜一样将玩家屠戮殆尽的,她就对这些男仆产生了深深的畏惧。 虽然李逸之一直笑眯眯的,下手也没有其他男仆狠辣,但女生直觉眼前的这个男仆并不比其他人无害,反而可能更加危险。 女生非常害怕,像是想寻求钟明的庇护似的,下意识往他的方向踏出一步。 然而,看到她的动作,李逸之的脸色骤然一沉。 他猛地直起身,走到女生面前,伸手一把按住女生的肩膀将她推开: “谁他妈的让你靠近他了?” 女生身材纤细,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摔在了地上。钟明下意识地皱了皱,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李逸之故意挡在了身后。 “喂。”在钟明看不到的地方,李逸之总是带有笑意的脸上神情一片冰冷:“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打女人?” 李逸之虽然身材偏瘦长,没有杰克和其他男仆那样遒劲的肌肉,但是肩宽腿长摆在那里,真正沉下脸的时候压迫感极强。 女生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已经说不出话来。 第66章 李逸之盯着她,微微眯起眼睛。他周身的气氛让钟明内心一跳,忍不住伸手按住了他的肩: “你冷静点。” 李逸之顿了顿,转头去看钟明。钟明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向女生投去一个眼神: “走吧。” 女生虽然被吓得不轻,但理智还在,趁机赶快爬起来向楼上跑。钟明看着她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开口道: “小心你的男友。” 女生应该是听到了,背影略微顿了顿,接着跑远了。 李逸之没在去追,还是握住钟明按在自己肩上的手,贴在他耳边说:“怎么这么好心?”接着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皱起眉,突然仰起头,用打量的神情上下扫视钟明:“你不会真的喜欢女人吧?” 钟明:…… 有些时候真不知道这些人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钟明敛下眼,不想回答。 李逸之也没生气,拇指在钟明光滑的手臂上摩擦了两下才松开了他的手:“算了。”李逸之转过身,伸手将落在钟明肩上的一枚花瓣取下来:“这次就饶了你,记住不要跟玩家说话,懂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语气中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 见钟明低着头没有回答,李逸之微微眯起眼睛,而在他开口之前,钟明抬头道:“我知道的。” 李逸之却没被他骗过去:“知道了还要去做。别想着糊弄我。” 钟明默认不语,李逸之看着他这幅样子简直恨得牙痒痒,想伸手在这个不听话的家伙脸上狠狠拧一把,却听着钟明道: “我知道你是好心的。”钟明抬眼看向他,小声道:“明天之后,我就会知道了。” 李逸之听得一头雾水,皱起眉:“什么?” 钟明看着他,轻声道:“你忘了,明天是周日,要去教堂的。” 李逸之恍然大悟。确实,明天是周日。 第二天,早饭过后,玛丽夫人在餐桌前宣告了所有人都要去教堂祷告的事情。闻言,餐桌旁的玩家们的脸色骤然一变。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还活着的雇佣兵看起来已经彻底放弃了,他们眼神空洞,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抖了抖,然后就继续沉默着。 情侣中的女生看了眼自己还在不断抖腿,喃喃自语的男友,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道:“是所、所有人都必须要去吗?” 玛丽夫人灰蓝的眼睛移向她,道:“是的。” 她风干的脸像风干的橘子,脸上沟壑纵横,女生被吓得骤然一抖,原本打算问能不能不去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行人向大宅后方的教堂走去。 玛丽夫人走在最前方,钟明手上提着一盏油灯,落后她小半步。 清晨的空气中略微湿润,山谷中弥漫出些许雾气,钟明手上的灯在逐渐变得模糊的视野中闪烁着点点暖光,指示着队伍前进的方向。队伍中,女生和男大学生神情有些茫然,其他人,特别是剩下的雇佣兵,在看到雾气开始升腾的一刹那,神情变得比死人还难看。 钟明向后瞥了一眼。 队伍中间是所有还活着的玩家,之后是男仆。李逸之,杰克等人走在队伍最末尾,视线落在前方的玩家身上。这个队伍的排序在钟明看来像是押送犯人的狱警。 一行人在逐渐浓郁的雾气之中穿行,最后,在被雾气完全包围大宅之前来到了教堂前。 教堂的尖顶上,圣母像慈悲地俯视着众人。 女生见到眼前的教堂,松了口气。她之前有些害怕会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幸好这个教堂看起来还算是正常。 玛丽夫人低头亲吻自己脖子上的十字架,伸手推开教堂的大门。 所有人进入门中。因为外面已经被浓雾包裹,教堂里异常昏暗,钟明将手上的油灯举高了些,站在队伍最前方,照亮了戒坛前整齐摆放的东西。 那是五个并排摆放的忏悔室。 第29章 罪孽 李逸之站在队伍最后面,看到几个忏悔室,高高挑起了眉毛。然后朝钟明看去,夸张地做了几个口型。 钟明不想理他,偏过视线,自顾自地提起油灯,暖色的灯光照在木制的忏悔室上,其上精美的雕花像是马上就要活过来了一样。 有玩家顺着他的动作,凝神看了看,发现上面雕刻的是带刺的荆棘,缠绕着盛开的玫瑰。 每一个忏悔室前都摆放着一只精美的铁制镂空烛台,其中放着一根蜡烛。 钟明伸手打开油灯的门,拿出其中燃烧的灯芯,抬起手,缓缓点燃最右边忏悔室前的蜡烛。几秒钟后,灯芯上火光燃起,照亮了忏悔室的全貌,些许光线从镂空的花纹中射入,让人能顺着空隙,看清其中的空间。 忏悔室里面非常闭塞,从地面到座位都被铺上了暗红色的丝绒布料,是鲜血溅上去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的颜色,看起来颇有些诡异。 玩家中,有人似乎已经想到了会发生什么,发出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穿白衣服的男大学生慌张地回过头去看两个还活着的雇佣兵,见其中一人瞪着眼睛,满脸惊恐地看着忏悔室,神情异常紧绷。另外那个金头发的则全程都在事不关己似的看脚下,完全没有要出头的意思,大学生顿时更慌了: “喂,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抖得不像话,转头去看后面的男仆: 第67章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当然没有人回应他。同时,钟明像是没有听到背后的骚乱般,平静地端着灯芯走到下一个忏悔室,微微倾身,点燃上面的蜡烛。 男大学生见没人搭理自己,只好闭上嘴。 安静的教堂内只有钟明的脚步声,随着蜡烛一根根被点燃,男大学生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片刻后,钟明点燃了最后一根蜡烛,转身站在忏悔室前,在玩家们的注视下低头,轻轻吹灭了手中的油灯。 随着那点光源消失,教堂里只剩下五个忏悔室前的五根蜡烛上的火光静静在空气中摇晃。光亮从钟明的身后照出,勾勒出青年修长纤细的身形,同时将他的面庞堙灭于阴影之中。 “请各位玩家各自挑选忏悔室。” 钟明轻声说出玛丽夫人提前教他的话: “在蜡烛熄灭之前,请虔诚地向上帝忏悔你的罪过。”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堂中显得更加空灵。玩家们闻言,都同时愣住了。他们下意识地移过视线,看向钟明背后的忏悔室。 两个个狭小的,封闭的空间,他们要进入其中一间……谁知道另外一间里面会有什么?所有玩家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白衣的男大学生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一边后退一边猛地摇头: “不、不不不不——” 他的声音越变越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钟明: “我不进去。”他呼吸急促,胸膛大幅度地上下起伏着:“谁知道里面有什么?靠!我、我绝对不进去——” 面对他的质疑,钟明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抬起眼,道: “每位客人都必须进去。”钟明道:“没有罪孽的人会得到宽恕。” 闻言,白衣男大学生下唇抖了抖,眼中很快地闪过一丝慌乱,然而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大喊道: “我没罪!而且为什么非要忏悔?他妈的、老子又不信教——”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站在他后面的杰克突然伸出手,一把掐住男大学生的脖颈: “喂,嘴巴放干净点。” 杰克斜斜地靠在长椅上,姿态放松,然而右手却如同铁钳般紧紧掐在男大学生的咽喉处,他看着男大学生发出痛苦的喝喝声,随意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抬眼看向钟明: “这里可是教堂。”他嘴边勾起笑容,虽然是在跟玩家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钟明:“人家说什么,你做什么就是了。” 明明他刚才做了更加侮辱神明的事情,现在却说出这种话。 钟明眯了眯眼,从杰克的态度里察觉到几分轻佻的嘲讽,他微微吸了口气,移开视线,看向剩下的几个玩家,向右边踏出一步让开路: “客人们,请。” 玩家中,剩下的两个雇佣兵对视了一眼,接着同时动身朝前走去。他们都知道反抗并没有用,还不如提前选一个忏悔室,也许运气好能死得不那么痛苦。但是五个忏悔室从外表上看起来一模一样,从花纹到大小,再到室内的陈设都没有任何区别。 黑发的雇佣兵在凝神看了几秒,发现自己根本分辨不出来的时候,低头暗骂一声,伸手抹了把脸,神情彻底变得绝望,随便选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推开门走了进去。 在他旁边,金发的雇佣兵眼下带着比之前更加浓重的青黑。他盯着面前的忏悔室看了一会,接着也抬起脚。 然而,就在钟明以为他也会随便找一个忏悔室进去的时候,金发男人却在经过他时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钟明。 钟明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看着停在自己前面的阴影,诧异地抬起头与金发男人对视。 “喂。” 金发的雇佣兵脸色苍白,眼窝深深地陷下去,却还是勉强向钟明勾起了一点微笑: “如果是你,你会选哪一个?” 他的语气意外的柔和,仿佛已经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有种怪异的平静。钟明愣了愣,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操你妈的” 在后面的杰克脸色骤变,放开掐着男大学生喉咙的手,在对方濒死般的呛咳中向前: “还跟他聊起天了?老子直接把你扔出去喂狗——” 然而他正要气势汹汹地上前,却被玛丽夫人伸手揽住,女人略微偏过头: “不用。” 她回头看向钟明,淡声道:“没事,你可以回答他。” 闻言,钟明皱了皱,看向金发男人,见对方还在等自己的回答,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便道: “我不知道。” “……这算什么回答。” 金发男人无奈地笑了笑,他低下头,叹了口气,又再次抬头看向钟明: “那你的幸运数字是多少?” 闻言,钟明的神情空白了一瞬。这个问题似乎在他脑中激发了什么,他顿了顿,接着回答道: “我的幸运数字……” 钟明抬起眼,道: “我的幸运数字是三。” “是吗?”金发男人似乎很高兴他能够回答,嘴边的笑容更真诚了些,他抬起头,走向最中间的那个忏悔室。钟明看着他打开门,弯下腰,身影消失在忏悔室之后。 他背后,杰克‘啧’了一声,看起来非常不爽。他脚边白衣男大学生还在不断呛咳着,咳道一半居然还哭了起来。另一边,女生扶着身边还在不断喃喃自语的男友,不知如何是好、 第68章 “喂,程程,你振作一点。”女生艰难搀扶着旁边已经腿软的男友,她身高只有一米六出头,身材纤细,根本拖不动身高体重都远远超过自己的男友,见他这么颓废也生出了几分火气:“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闻言,男友才终于止住抖动,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友。他长相勉强算是清秀,眼中带着些许泪光的脆弱样子看得女生心一软。 然而下一瞬,他就推开了扶着自己的女友,大步走向其中一间忏悔室,在众人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钻了进去。 留下的女生目瞪口呆,她看着毫不留情抛下自己的男友,脸色骤然苍白。 后方的李逸之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 女生听到那笑声,脸色又猛地变红。一般是因为愤怒,一半是因为自己选的男人在大庭广众下这样对待自己而感到羞愧。不一会儿也爬起来,随便选了一个忏悔室走进去,“啪”地关上了门。 最后,已经哭到浑身瘫软的男大学生是被杰克提着后衣领扔进去的。 见所有玩家已经进入忏悔室,钟明抬起头,接着伸出双手,在空中击掌两声。 “啪。” 所有忏悔室外的锁扣都在同一时间落下,发出一声脆响。 钟明听到忏悔室里的男大学生急促而惊慌的尖叫。 忏悔室是木制的,而且墙壁上都是镂空的花纹,所以隔音并不好。 在上锁之后,忏悔室里陷入了一片沉默。屋外,烛台上的蜡烛静静燃烧着,融化的蜡汁滴下来,融化着流到地上,形成一个个凝固的圆点。 钟明安静地等待着。 教堂外,浓雾已经完全笼罩了这个区域,室内变得更加昏暗,后方的男仆们四仰八叉地坐在长椅上,李逸之打了个大大的哈切。 大概十五分钟后,就在蜡烛燃到刚好一半时,其中的一个忏悔室门外发出一声脆响。 钟明抬眼看去,发现是那个女生所在的忏悔室的锁扣打来了。接着,木门被推开,女生面色如常地从屋内走出来,她轻轻蹙着眉,神情带着些愠怒,显然还在对刚刚的事情耿耿于怀。 在看到等候在外面的钟明时,她的脸色好了些,向青年道: “没想到忏悔后果然心情好了很多。”女生朝钟明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一坐下来,不知道问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偷拿了我妈二十块钱的事情。我当时特别害怕的,但其实最后我妈都没发现。” 钟明闻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后面的杰克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朝女生道: “忏悔完了就给我闭嘴滚到一边去。” 女生登时打了个抖,脸色白了白。然而就在这时,她背后突然响起凄厉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是、是有人骗我吸的!!!” 女生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了一大跳,她猝然回过头,发现声音是从那个白衣男大学生所在的忏悔室中传出的: 他的声音充满了惊恐,其中甚至带上了哭腔,混乱的话语颠三倒四: “真的……真的不是!是他们……他、他们说不会上瘾。而、而且我也只是玩玩而已,我没有上瘾,真的没有啊啊啊啊啊啊!” 辩解的话语到最后变成了无意义的哭嚎和尖叫。女生却依旧从其中穿插的话语中听出了些端倪,她皱起眉推远了几步,道: “搞什么?那个男的吸毒?” 钟明已经知道这件事,并不如何惊讶。看来真正的忏悔已经开始了。 然而接着,男大学生的惨叫突然拔高了一个度,同时,忏悔室内某种响起细小的响声。 “啊啊啊啊!!!停下!!求、求求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男大学生似乎是在惊恐地朝什么东西求饶,语气中带着某种破罐子破摔的崩溃:“他自己还在用那么旧的锁关我什么事?!我操、又不是我想进去的——他、他还在住村里那么老的房子管我什么事?他是自找的!” 钟明霍然抬起眼。 忏悔室里细小的窸窣声逐渐变大,变成了某种令人牙酸的咀嚼声。男大学生似乎处于某种巨大的痛苦中,声音越来越嘶哑,在持续的崩溃下吐露了许多真心话。钟明从他混乱的言语中逐渐拼凑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 男大学生染上毒瘾之后,曾经在假期回过一次老家。在村里,他和两个幼时的玩伴重逢,两个人也都在不同的地方接触到了毒品,他们三个好兄弟臭味相投,在暑假间互相「推荐」,把吃喝嫖赌毒都干了个遍,很快就又跟小时候一样好得穿一条裤子。 但是这些「娱乐」项目都是高消费。他们三个人都是农村出生,家里世代务农,家庭条件都很一般,所以很快就把学费连带着生活费都花光了。 接着,在某个深夜,三个人从县城里的ktv出来,路过路边的某处民宅时,突然就起了贼心。他们都知道这座略显破烂的屋子里住着谁,屋主人叫赵老头,是从县城里的工厂退下来的老技术工人,他的子女都在城里上班,老伴前几年没了,现在是一个人独居。 赵老头在工厂里勤勤恳恳干了一辈子,为了供一双儿女上学,平时生活非常节省,抠抠搜搜得门上连用旧了的铁锁都不愿意换一个。也是因为如此,他虽然工资不高,却也攒下了不少钱。而且三个人还知道他的一个习惯——老人不相信银行,所以积蓄都换成了纸币放在鞋盒里存在床板底下。 第69章 在老屋昏黄的灯光中,黄毛突然回过头,睁着眼睛,对两个同伴说:“我会撬锁。” 这句话仿佛是一声号角。三个身强力壮的学生趁着夜色爬进老屋里,见到了童年时曾给过他们糖果吃的老人,他们朝他露出笑容。 第二天,赵老头远在各个城市工作的子女们连夜赶回了村里,丧礼办得很隆重,家属肝肠寸断的的哭声传遍了整个村庄。然而彼时,三个凶手正在县城里,老人多年的积蓄成了嫖资,放在了ktv老板的桌子上。 警察很快展开了调查,三个人在县城里享受了一整天后突然毒瘾醒了,出了一背的冷汗,只好向学校办了休学,三个人一起开始逃亡。期间毒品也没断过,很快把钱财挥霍一空,还借了一大堆小额贷款,最后遇到某个公司表示愿意为他们提供经济援助,代价是让他们参加这个游戏。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忏悔室里,男大学生的声音虚弱了很多,还是不断地推卸责任:“如果在知道是这种游戏我绝对不会参加——是他、是他们骗我!” “所、所以……不要再吃我了——啊啊啊啊啊!!” 随着他的尖叫,钟明垂下眼,看见忏悔室的大门门缝里缓缓漫出鲜血。 不同人的尖叫与忏悔萦绕在他的耳边。 左边,情侣中那名叫‘程程’的男生正在哭着叙述自己是怎么被学长骗进了赌球,以为按自己对足球的理解能够立刻翻盘,没想到最后越输越多——说来说去,他只是想要挣钱,让自己能配得上家境良好的女朋友而已。同时,右边传来雇佣兵的哭喊,对方在忏悔自己多年前在某次任务中残忍地杀害了一个村子里的所有人,并且把尸体堆起来放在一个巨大的尸坑里燃烧。 众人忏悔的声音与痛苦的求饶声夹杂在一起,接着上升,在教堂高耸的尖顶中共鸣,听起来竟有些像用管风琴拉出的祈祷乐。 忏悔室外,女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听着自己男友的话被气得双手发抖,隔着忏悔室跟男友吵了起来。然而里面的人显然沉浸在痛苦之中无法回答,没过多久,鲜血涌出来。 在女生惊慌的尖叫中,钟明的呼吸乱了一瞬,突然有种想吐的冲动。 他低下头,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抽痛的额角。 此时,一只手按上了他的肩膀。钟明顿了顿,转过头,见玛丽夫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女人干瘦的脸在烛火下忽明忽灭,她的背脊挺直,灰蓝色的眼眸悲悯般地垂下,伸出手揽住了钟明的肩膀。 “我的可怜的孩子。” 她将钟明搂在怀里,右手按住青年头发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神情如同一位慈悲的母亲,爱怜地低下头,轻柔地吻了吻钟明的额角: “听到如此多邪恶的事情,很难受吧?” 她语气轻缓,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钟明的头发,低声道: “但是这是上帝给你的试炼。”她保持着将钟明护在怀中的姿势,抬眼看向正在不断发出惨叫的几个忏悔室,眼中闪着残酷的光:“要在这里工作,你就必须理解自己面对的都是怎样一群,堕落,可怕,而邪恶的人。” 钟明伏在她怀中,闻言轻轻动了动,却被玛丽夫人强硬地按住,她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 “以后要和这些「客人」保持距离,不要让他们玷污你纯洁的灵魂,听懂了吗?” 她紧紧地环抱着钟明。仿若保护,又仿若禁锢。 钟明顿了顿,而后点了点头。 “乖孩子。” 玛丽夫人满意地点头,放开了他,像是一位对自己的孩子充满期许的母亲,伸手帮青年整理微微凌乱的西装: “以后我打算要把教堂的事情全部交给你,所以,经历些这种事也是好的。” “我明白了。”钟明点点头。 在听过这些后,他还不至于对这些人抱有同情。 一个个小木屋里,「忏悔」还在继续着。随着腥臭的血液不断从房门下漫出,玩家们的惨叫声越来越小,而那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则越来越大。 许久之后,教堂外的浓雾散去,忏悔室中的动静才逐渐减缓,声音变低,最后完全消失。 彼时,浓稠的血液已经盛满了整个戒坛。钟明抬起头,与眼睛变成全黑的圣母像对视,莫名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些许微不可查笑意,仿佛很满足似的。 忏悔室上的玫瑰花纹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不规则的线条,盯着看得久了,还会觉得那些线条在不断涌动,当一切结束时,钟明听到了空中一声微弱而饕足的叹息。 「忏悔」结束了。 唯一幸存的女生躲在角落里哭泣。到了最后,她还是试图打开忏悔室的门将男友救出来,并因此双手双脚都沾满了血液。她环住自己,瑟缩地躲在角落,不知道是在为死去的男友哭,还是在哭自己无望的未来。 一只脚翘在椅背上的李逸之打了个哈切,懒洋洋地从长椅上站起来,先是扭动四肢活动开筋骨,这才晃晃悠悠地走到钟明面前。 李逸之双手揣在口袋里,看着阿奇打开了一间忏悔室的门,里头的血液混合着碎肉和骨头顿时一起涌出来,摊开在地面上。 “靠” 李逸之顿时露出了被恶心到的表情:“好臭。所以我才讨厌这个环节。” 他转头看向钟明,朝他勾唇笑了笑,将一条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 第70章 “我刚刚就想问你了,你早知道今天要搞这个?”李逸之环顾了一下四周,道:“一般这个「忏悔」要到后面才会有。这批玩家应该用不着啊?不过这次应该是玛丽夫人想要用来教育你。” 他的视线越过满地的狼藉,看着阿奇等人拿着家伙进入忏悔室,开始清理里面的东西,挑了挑眉,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钟明,亲昵般地低下头,对他道: “哥哥没骗你吧?这些玩家都坏得很。” 李逸之笑眯眯地放软了声音: “你不听我的话,也要听玛丽夫人的话吧。这些人身上的罪孽几百年都洗不干净,以后离那些人远点,嗯?” 钟明敛着眼,脸色有些微微发白,没有立刻做出反应。李逸之见状,以为他是被吓到了,刚想软声安慰一番,钟明却突然抬起了眼。 青年浓密的睫毛上下眨了眨,突然抬起手,勾住了面前男人的肩膀。 李逸之骤然顿住,几乎是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睛,瞳孔急剧缩紧,凤眼中倒映出青年含笑的面孔。 这还是钟明的第一次主动接近他。 青年像一朵洁白的、冰雪做成的花朵,总是再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散发着幽香。 心志坚定如李逸之,也不禁酥软了一瞬,心想钟明再靠的近一点,他就要开始想孩子的名字了。 然而下一瞬,钟明的声音却让他的血液骤然凝固: “那你的罪又是什么呢?” 第30章 仆人 教堂内,男仆们正在清理忏悔室里的脏污,扫把和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教堂之外,浓雾逐渐散去,山谷中温暖的阳光照进来,透过云层,洒在教堂内部逐渐变得干净清爽的地面上。 “哗啦” 阿奇将一桶清水泼在地上。 男仆们用了清理剂来去除地面上的污渍。淡淡的花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钟明的视线透过暖色的空气,盯着李逸之。 阳光从教堂中的彩色玻璃中射入,照在钟明脸上,让他乌黑的眼珠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而李逸之站在背光的方向,面孔被阴影遮掩住。片刻后,他在黑影中勾了勾嘴角: “你说什么?” 他语气轻松,尾音重带着些调侃,对钟明道: “这是是要审我?” 李逸之低下头,发出几声闷笑,仿佛无奈般地摇了摇头,冲钟明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我可什么都没做。”他笑着说,末了还要加上一句:“特别是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搞得好像是丈夫在逼问自己的妻子面前坦白似的。 李逸之笑容温和,态度随意,一下子就打破了两人间刚刚紧绷的气氛。 钟明看着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比对方演技更好,更能故弄玄虚的人应该也没几个。 李逸之冲他弯起凤眼:“相信我吧。我们别在这里待着了,等会儿被熏得一身臭味——” 他伸手要去拉钟明的手,然而下一瞬,钟明突然道: “我知道你的身份了”他语气平静,直接说了出来:“你以前也是玩家。” 没有疑问,是完全的肯定式。 李逸之的手顿在了半空中。片刻后,他动作略微僵硬地收回手,揣回口袋里,静静地看着钟明,嘴边的笑容逐渐消失。 李逸之长着一双自带笑意的凤眼,看谁都是如沐春风。这样一个人突然冷下脸,会让对手的心理压力非常大。 然而钟明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李逸之定定看着他,片刻低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根香烟。随着一声脆响,李逸之用打火机点燃香烟,仰头用力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 在烟雾缭绕中,他重新勾起笑容,看向钟明道: “刚刚的话你能不能当做没说过?” 闻言,钟明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随着这句话,李逸之身旁的气氛似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是有什么东西从他往日平和友好的伪装中露了出来。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香烟,烟头闪着红光。李逸之夹着那根烟,抖了抖,灰色的烟灰从上面掉落,他低头含住烟嘴,凤眼从下至上地盯住钟明: “你当作没说过。”他又重复了一遍,轻轻加重了语气:“我也当作没听过。” 淡淡的烟草气味萦绕着他们中间,有什么东西却突然紧绷了起来。李逸之紧盯着他,仿佛猎豹与追逐的羚羊僵持,就等着猎物目光闪烁的那一刹那。 但钟明没有退缩,他说:“你这是在威胁我?” 李逸之的手顿了顿,烟灰掉落下些许。他嘴角的笑容深了些:“怎么会。” 他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接着再次抬起头,看着钟明,斟字酌道: “我这是在请求你。”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种让步。 然而钟明并不接招,他偏过视线,看向四周正在刷洗地板的男仆: “不仅是你。”钟明平静看着阿奇,孙千等人:“这里所有的下层男仆都曾经是玩家。”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李逸之登时一僵,脸上游刃有余的表情终于消失,夹着烟的手猛地一颤,猩红燃烧的烟头烫到了手指,这才猛然清醒过来转头看向四周。 男仆们忙着清理地上的血污,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李逸之眉尾抽了抽,收回视线,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神色平静的钟明。最终,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拉住了钟明: 第71章 “走,换个地方说话。” 钟明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地方。他既然说出来了,就不怕别人听见。 但是李逸之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拉着向外走,钟明也没有反抗,跟着他走出了教堂,来到了建筑后方的花园中。 教堂后的一小片空地上被人种满了白色的小雏菊,在花圃的包围下,空地的最中央伫立着一个木制的十字架。 李逸之走进后院,一屁股坐在阶梯上。他手里的香烟在黑影中闪着红光,长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钟明:“你都知道些什么?” 彼时,钟明侧着头,用手指碰了碰缠绕在十字架上的白色雏菊。闻言,他回过头,看向李逸之: “我在档案室里找到了一张名单。”钟明淡声道:“一共有三十多个人的名字,包括现在的所有下层仆人,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 他手指微微用力,从枝蔓上摘下一小朵雏菊:“那些我不认识的名字都被划掉了,我猜那些是过去死亡的仆人们的名字。” 他的声音轻缓而平静,李逸之却听得愣住了,燃烧的香烟被他举在唇边,许久都没有抽一口。 钟明继续道: “每个名字后面都有两个数字,第一个数字相对较短,一般只有几个月,第二个数字却很长。”他看着手里的雏菊,道:“所以我猜测,第一个数字是你们当时参加游戏后存活的时间,而后面一个数字,是你们成为仆人之后作为npc在恐怖屋里任职的时间。” “我对比了所有人名字后面的数字,成为npc最久的是你。” 钟明顿了顿,抬起眼,看向李逸之: “你作为仆人,已经在这个游戏里呆了22年。” 李逸之闻言,夹着烟的手颤了颤。 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似的,他低下头吸了口烟,许久之后才重新抬头,看向钟明道: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李逸之勉强地勾起嘴角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脸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四十多岁的人吗?” 闻言,钟明眯了眯眼,低下头,从包中拿出一张被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当着李逸之的面展开,往上面看了看: “你的名字后面就是二十二啊。” 李逸之目瞪口呆,看着他手中那张泛黄的纸张,下巴都要掉下来: “……你把它拿出来了?”他脸上骤然变色:“陶呢?他要是发现了——” 钟明平静地看着手上的名单:“他不会发现的。档案室现在正在重新整理中。” 接着,他转过头,看向李逸之,朝他挑了挑眉:“所以说……你进入游戏的时候是二十岁出头?” 说罢,没等李逸之反应过来,他就低头道:“所以说在成为npc后你的肉体停留在了死亡的年龄。” 李逸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他顿了半响,接着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像个漏气的皮球,整个人紧绷的姿态软下来,两手撑在膝盖上,深深地低下头,嘴里吐出烟气。 再抬起头时,他脸上的神情放松下来,无奈地冲钟明笑了笑: “好吧,是你赢了。” 他松弛下来,似乎已经放弃了在钟明面前伪装,向后靠在墙壁上,眼睛看向天空: “操。本来真的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的。” 钟明听着他略显颓废的话,将手上的名单折好收起来,放进了口袋里。接着抬起眼,向李逸之道: “所以,你曾经是玩家。”钟明道:“杰克之前是雇佣兵,你也是吗?” 李逸之已经懒得问钟明为什么知道杰克之前是雇佣兵了。他愣盯着蔚蓝的天空看了一会儿,接着深深吸了口气,回过头,朝钟明伸出手,折下几根手指头: “杰克,阿奇,那个红头发的莱恩,他们三个都是雇佣兵。”他说:“不过阿奇跟他们不是同一个队伍的。他之前好像是某个东欧小国的正经军人,之后那个国家政府崩溃,他没办法,只能和其他国民一样流亡海外,从正规军人变成了雇佣兵。” 闻言,钟明微微睁大眼睛。他没想到男仆里居然有这么多雇佣兵。不过细细想起那天玩家反抗时其他人的反应,他们的身手确实好的不像话。 李逸之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他低下头,又点上一根烟,缓缓呼出一口烟气: “也不是什么人都有成为npc的机会的。”他俊秀的面庞在烟气变得模糊,唇角似乎啜着一丝嘲讽般的笑意,伸出手指在台阶上点了点:“只有最「优秀」的玩家才能破格被公爵「复活」成为恐怖屋的仆人。” 他在空中打出两个引号:“要成为所谓的「优秀」玩家,有两个条件。” 李逸之竖起一根手指:“一、要在忏悔室环节中活下来。” 接着,他竖起第二根手指:“二、在同一批玩家中活得最久。” 钟明微微睁大眼睛。 李逸之将双手交叉抵在下颌上:“也就是说,最后能够成为npc的玩家通常有极强的身体素质,心里素质,以及各种各样保命的手段。”他顿了顿,接着耸了耸肩,将双手摊开道:“或者就是他真的很幸运。成功苟到了最后。” 李逸之向钟明举了两个例子:“比如杰克,玩家里面几乎没人打得过他。而孙千就是走了狗屎运成了他们那一批最终活下来的那个。凭他的能力,如果放在别的批次估计第一个星期都熬不过。” 第72章 “但这只是通常的规则。”李逸之道:“有些时候玩家的质量太差,就算团灭最后也没有任何人会被复活。” 钟明紧紧皱起了眉头。但不等他开口,李逸之便接着道:“其实也很好理解不是吗?” 他弯起凤眼,眼中闪过暗了暗:“你也看到了,会参加这个游戏的玩家都是群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要压制他们,从玩家中选出最强的一批人当做npc是效率最高的做法。” 李逸之略带讽刺地说:“毕竟上层的仆人,还有这个宅子的「主人」们,都不会轻易去管维护秩序这种小事。”他勾起嘴角,伸手指了指自己,双眼微微眯起:“而「回收」在游戏中失败,但是在玩家素质中算是前10%的人用作对抗这些人的最前线,不是很划算的一笔生意吗?” 李逸之的语气嘲讽,将香烟递到嘴边,深深地吸了口,垂眼道: “要是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闻言,钟明垂下眼。 确实,用以前的玩家,对抗之后的玩家。是一件非常有效率的事情。 钟明静静地思考着,并没有因为李逸之口中称得上是可怕的故事而感到动摇。半响后,他抬起眼看向李逸之,问道:“那上层仆人呢?他们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闻言,李逸之摇了摇头,道: “这我也不知道,反正当年我参加游戏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了。或许是游戏自带的吧。” 钟明点了点头,接着问:“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说你的「罪」是什么。” 李逸之的动作顿时僵住。钟明看着他,轻声道:“你总跟我说,会来参加这个游戏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他缓缓地眨了眨眼,道:“那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 杰克和其他雇佣兵出身的男仆非常好理解,他们手上估计都沾了不少人命。但是李逸之呢?钟明眯起眼睛,头一次用审视的目光打量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曾经做过什么?又是为什么最终死在了恐怖屋里? 李逸之看着钟明,在察觉到他的坚定后额角抽了抽,伸出右手力地抹了把脸。 “……你快把我最后一层底裤都扒没了。” 李逸之抬起头,朝钟明无奈地笑: “你就当我杀人放火了吧,跟其他人一样。” 钟明微微眯起眼睛,不信任的视线落在李逸之身上。他不觉得李逸之会是那种人,他身上完全没和杰克等人类似的嗜血气息,而且他太聪明,也太狡猾,不像是以简单粗暴致胜的雇佣兵。 但是李逸之看起来完全不想说实话。钟明低下头,思考了一瞬,接着抬眼看向李逸之,道: “如果我真的那样想你。你会开心吗?”钟明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道:“你一直让我离玩家远一点,因为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这样说的话,那我是不是也应该远离你?” 闻言,李逸脸色变了变,感到自己心脏揪紧了一瞬。他想告诉钟明「对,你确实该离我远一点」,但是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李逸之和自己搏斗了几秒,低下头,用力地吸了口烟,不知是今天第几次叹气,肩线下榻,高大的身形在此时面对钟明却显得有些狼狈。 许久之后,他抬起头,看着钟明在阳光照耀下,青春貌美的脸,猝不及防地说: “要不我们结婚吧。” 李逸之有点破罐子破摔,耍无赖般地朝钟明道: “都说夫妻之间没有秘密。要是你嫁给我,我就什么秘密都告诉你。” 钟明愣了愣,实在没想到他能这么不要脸,惊诧地睁大眼睛。 李逸之见他平静的神情终于被打破,身上的颓废消去些许,朝钟明挑了挑眉:“要不真的考虑一下我?我虽然在游戏里当仆人最久,但是身体状况可是比他们都好。杰克那家伙早就被玩家砍得破破烂烂的了。” 钟明拧了拧唇,觉得很无语。都逼到这个地步,李逸之还不愿意提及他的过去,钟明便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转换了话题,问道: “那我呢?”他说:“你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吗?” 他没有记忆。实在是找不到任何线索。 李逸之微微睁大眼睛,并起两根手指以示自己的清白: “这我确实不知道。你是被冯唐带回来的。”他顿了顿,道:“一开始,我也以为你是玩家。但是你的肉体能够自动恢复,还有玛丽夫人他们对你的态度——” 他顿住话头,抬头细细打量了钟明几眼,接着,他站起来走到钟明面前,伸手碰了碰他白皙的侧脸: “最重要的是,你的眼睛跟我们不一样。”李逸之抚开钟明鬓角旁边的一缕发丝,用指尖隔着空气描绘钟明眼眸的形状:“从第二天我就知道了,你绝对没干过坏事,是个特别听话的宝贝、” 说道最后,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变得缱绻。钟明却皱了皱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人名: “冯唐是谁?” 李逸之收回手,道:“我没跟你说过吗?他是上层男仆的领班。”他道:“不过他最近一直在外面做什么任务,好像遇到了点麻烦,马修去帮他了。” 钟明愣了愣,这才想起,他确实已经好几天没有在大宅里见过马修了。 冯唐?他是被对方带到恐怖屋的?钟明低下头,用力揉了揉额角,他完全没有关于这个「冯唐」的记忆。 第73章 钟明努力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来,抬起头看向李逸之,刚想接着问,教堂的大门却突然被打开。 沉重的木门发出一声轻响。 “……你在这啊。” 一个嘶哑的男声响起。 钟明还以为是男仆完成了清理工作,然而他偏过头,当看见从教堂里走出的人时,骤然睁大了眼睛。 教堂的木门旁,那个金发雇佣兵靠在门口,抬起蓝色的眼睛,正冲他微笑。 钟明的瞳孔瞬间紧缩。 他少了一条手臂,浑身被鲜血覆盖,金发被粘成一缕一缕,搭在额头上。见钟明露出诧异的表情,金发雇佣兵笑了笑,低下头,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香烟,见烟也被血液打湿了,他愣了愣,自言自语道:“这还点得燃吗?” 最终,他还是把沾满鲜血的烟含在了嘴边,抬头看向钟明:“有火吗?” “操他妈的。” 李逸之在他身边骂出了声。钟明偏头看他,发现李逸之眉头紧皱,脸色极为阴沉:“还挺抗揍的。” 他伸出手,将钟明往后推了两步,迅速地向他嘱咐:“以后见到这个金头发的就绕远点。绝对不要跟他起冲突,知道了吗?” 钟明拧住唇,点了点头。 “好。” 李逸之回过头,朝金发雇佣兵走去。钟明站在原地,看着李逸之对金发男人说了什么,对方显然也知道npc并不能主动攻击玩家,挑眉说了几句话。虽然钟明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显然那并不是什么好话,因为他看见李逸之垂在身侧的右手数次捏紧,又松开。 最后,金发雇佣兵捂着自己的断臂离开了,杰克接着从教堂里走出来,李逸之看到他,走上去,两人几乎是立刻发生了争执,似乎是在吵为什么让那个金发雇佣兵活了下来。 钟明收回了视线。 恐怖屋副本开启的一个星期后,这一批的玩家里剩下两个人。 罪大恶极的雇佣兵,以及唯一无辜的女生。 钟明从中嗅到了一丝讽刺的味道,这个游戏的设置有时简直像是对人性的某种失联。 恐怖屋内再次恢复了平静。在忏悔室的第二天,金发雇佣兵的身体恢复原样。他还剩下最后一次生命。 接下来的几天,大宅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雇佣兵和女生都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吃饭以外绝对不会下楼。 同时,钟明变得异常忙碌,玛丽夫人开始手把手教导他管家的事宜,将他每天的日程排的满满当当。女管家对细节非常看中,每一个房间的位置,钥匙的摆放顺序,包括食品在内的大宅必须品的供应,等等细节都需要钟明学着一一把关。 钟明忙得脚不沾地,连陪艾伯特的时间都变少了,还惹得小少爷因为这件事跟他闹了好几天别扭。最后还是小少爷发现自己的「冷暴力」完全不起作用——因为钟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如果他不主动找钟明说话,对方真的就能一连好几天都不见人影。小少爷异常挫败,最后只有自己单方面宣布冷战结束,主动找钟明抱抱贴贴。 在学习管家的同时,钟明也没有忘记留意玩家的动向。他遵从了李逸之的建议,尽量远离那个金发的雇佣兵——其实这件事也不需要他刻意去做,因为对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而那个活下来的女生则恰好相反——她只跟钟明说话。 “小钟,我、我要怎么办才好?”在忏悔室后,女生日夜不停地哭泣,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揪着钟明的衣角不放手:“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见女生瘫倒在地上,双腿发软根本爬不起来的样子,钟明皱起眉头——虽然女生没有遭到过怪物的攻击,但光是男友死亡的痛苦和那天在忏悔室听到真相的刺激,似乎就已经要让这个可怜的女生崩溃了。 “怎么办?我、我真的不知道这是这种游戏——” 女生瘫软在地上,泪水不断涌出眼眶落在地面上,她这几天哭了太多次,声音都已经变得沙哑,神情也非常恍惚: “程程为什么会是那种人?”她仿佛想要否认现实般不断摇头,瞪大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看向钟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很早很早就认识了——我们家里还是世交,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向钟明问出这些问题,然而钟明却无法给出答案。他移开视线,看向地上散乱的药瓶——在很短的时间里女生已经吃完了好几瓶药,显然已经远远超过了规定的剂量。 钟明的心不禁沉了下去。他蹲下身,扶住女生消瘦的肩膀: “叶箐,你先站起来。”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知道了女生的名字。对方叫做叶箐,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进入游戏之前还在某个985大学读研究生,而且已经保送了博士,本来只是想休学一个学期和男友来这个游戏里试试运气,想着实在无法通关也会有公司的人接他们回去,到时候她还能继续读博士。 现在显然,根本没有人会来接她。公司根本不关心他们的死活。 叶箐虽然优秀,但是从小到大都被家庭保护地很好,而且一直在学校的象牙塔中,与许多同样情况的学生一样,对社会的黑暗缺少认识,容易轻信他人。这并不能算是一个缺点,因为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经历这个决断,在某个时刻因为某间事摔个跟头,然后学习成长。 第74章 只是对于叶箐来说,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点。 钟明见她没有反应,低下头拉起女生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将对方从地上扶起来到床上坐下,接着转身,去接了一杯我温水递给她: “先喝点水。” 于是叶箐一边哭一边喝水,钟明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掉进被子里,觉得她喝下去的一半都是自己的眼泪。这姑娘也未免太能哭了些。钟明实在看不下去,又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递给叶箐: “擦一擦脸吧。” 叶箐一愣,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帕,那是一张白色的丝制方巾,右下角绣着一个小小的玫瑰图案,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她顿了顿,抖着手接过了手帕,往脸上按了按,方巾立刻被泪水打湿,玫瑰刺绣的左上角出现一快湿痕, 叶箐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我把你的手帕弄脏了。” 钟明摇了摇头:“没关系” 她喝完水,哭声逐渐小了一些,变成了委屈的哽咽。钟明接过完全被泪水打湿的手帕,看着她不断颤抖的肩膀,叹了口气,单膝跪在地上,让视线与叶箐持平: “冷静一点。” 钟明尽量放软了声音。叶箐抽噎着看向他,颤抖着声音道: “钟明,你真好。” 钟明愣了愣,突然被发了张好人卡,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叶箐道: “我知道这很难。”他缓声道:“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也许忘了那天的事情对你来说能够轻松一点。” 他语气轻缓,措辞谨慎,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刺激了叶箐,让她更加崩溃。钟明站在叶箐的角度,要放下这么多年的感情,并且正视自己的男友一直以来都是个小人这件事非常困难,但是在现在的情况下,他怕叶箐再这么颓废下去,她的生命很快就会走向终结。 在他的劝说下,叶箐似乎平静了一点,她红肿着双眼看着钟明道: “……我知道了。”她抽噎了一下:“我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闻言,钟明皱了皱眉。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两声轻响。 钟明回过头,见李逸之斜倚在门边,收回敲门的手,朝两人露出笑容: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他看向钟明,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钟明见状,顿了顿,从地上站起来,走向门外。李逸之等着他走到自己身边,笑着向里面的叶箐点了点头,接着一把关上了门,发出‘砰’的一声。 “你跟她说那么多干嘛?” 一关上门,李逸之便皱起眉朝钟明道。钟明皱眉抬起眼: “怎么了?我没有透露任何线索。而且叶箐并不是坏人。” “我知道。”李逸之道。他顿了顿,将他拉到一边,垂眼看向钟明:“我知道她是个好人……但是在这个游戏里,有些时候懦弱比邪恶更加可怕。” 闻言,钟明的摸了摸,接着轻声问道:“就没有什么能逃出游戏的办法吗?” 李逸之摇摇头:“如果没有特殊道具的话,基本是做不到的。”而叶箐作为一个纯粹的新人,显然不会有任何保命的东西。李逸之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好像是十多年前吧,我听当时一个男仆说过,好像在恐怖屋里的某个地方有逃出这个副本的出口。但是我不知道在哪。” “退一万不讲,就算有出口,她也能找得到才行啊。你看她的样子,像是会做任何努力去找线索的样子吗?” 钟明顿了顿,接着叹了口气。确实,叶箐看起来连下楼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然而就在两人对话的同时,一声惊恐的尖叫突然响起。 钟明骤然一惊,因为刚刚说过话,他瞬间就认出了那是叶箐的声音。 他猛地回过头,看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只见门缝的下方,正缓缓溢出了鲜血。 第31章 游戏结束 钟明呼吸骤然停滞。 几乎是瞬间产生了非常不详的预感,下意识地转身想往那边去。 然而李逸之却抢先一步挡在了他前面:“你先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见状,钟明脚步一顿,抬头看向他,点了点头。 李逸之于是抬脚向叶箐的房间走去。钟明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到叶箐的房门面前,伸手握住门把,拉开木门。 下一瞬,有什么圆球状的东西咕噜咕噜地滚了出来。 钟明刹那间瞪大了眼睛。视线下垂,落在那个东西上。 那是叶箐的头颅。 女生的还保持着生前惊恐的神色,微卷的黑色长发散落在地面上,被鲜血粘腻的鲜血沾湿,变成一条一条搭在地板上。 李逸之也没想到居然一开门头就滚出来了,心狠狠地沉下去,立即抬头去看钟明。 然而已经太晚了,钟明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在停顿了几秒后,他朝那颗头颅走去,试图伸手去将她捡起来。 “别碰!” 李逸之跑过来,一把拉住钟明的手将他搂在怀里,将他带离那颗头颅,用手捂住钟明的眼睛,急促地低声安慰: “别看,别看了。没事、没事的啊。” 钟明顿住,握住李逸之遮住自己眼睛的手: “放开。” 李逸之额角泌出冷汗,皱眉看向地上的头,要不是怕钟明生气简直想先把这玩意儿一脚踢开。他实在不想让钟明看到这样残忍的景象。 第75章 然而钟明握着他的手,再次重复了一遍:“放开我。” 这次语气几乎算得上是严厉了。 李逸之无法,不得不放开手,但却还是将钟明半搂在怀里,生怕他受了刺激站不住。 钟明睁开眼,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叶箐。 女生的头掉在地上,死不瞑目。她眼睛圆瞪着,神情扭曲,死前的惊恐破坏了她原本清秀的五官。 钟明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皱起眉头,缓缓蹲下身,伸手将女生的头抱在了怀里。李逸之见状睁大了眼睛,觉得面前的画面怵得人心里发慌。 他看着女生伤口里还在喷涌的鲜血染红了钟明胸前的衬衣,嘴唇抖了抖,鼓起勇气缓声劝说道: “宝贝,别这样。”他几乎是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钟明,见他不动,眼角抽了抽:“要……要不你给我吧,我帮你抱着。” 然而钟明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自顾自低下头,将叶箐圆瞪的眼睛合上。接着他抬起眼,看向李逸之,脸色有点发白,语气还是平静的,他询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李逸之有些不安地打量着他的神色,拿不准钟明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刚想开口,不远处的地板响起些许异响。 金发的雇佣兵从房间里走出来,右手拿着一把匕首,朝钟明偏过头,看着他怀里抱着的头颅,挑了挑眉: “你抱着那玩意儿干嘛?” 在说话的同时,他甩了甩匕首,一连串血珠顿时溅在了地板上。 “这样我就是活到最后的人了。” 金发男人转过身,衣服从胸口到下摆都沾满了血液,他将手中的匕首绕了个圈,朝钟明笑了笑: “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男人碧蓝的眼眸闪着兴奋的光,盯着钟明,抬起依旧站着不少血液的匕首,竟然伸出舌头去舔上面的液体,看起来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 李逸之瞪着金发雇佣兵,顿时感觉冷意直冲天灵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个金发的那天偷听到了他和钟明的对话,并从中知道了变成npc的那两个条件。所以对方才会去杀了叶箐,这样他就是最后留下来的那个了! 蠢货! 李逸之差点要被气晕了,这人就没听到后面半句吗——玩家质量太差的时候根本就没人会被变成npc! 这群蠢货,森林都还没到就死了一大半居然还妄想成为npc?! 这件事办砸了!彻底办砸了! 李逸之气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但是他没有把心里的话喊出来,而是小心地去看旁边的钟明。 钟明却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金发雇佣兵见状,顿时沉下了脸,盯着他道: “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他明白自己已经出不去了,也许一辈子只能困在这个游戏里。但是有面前这个亚裔青年这样的美人陪着也不错。金发雇佣兵缓缓眯起了眼睛,濒临极限的神经与杀戮的快感让他整个人异常地兴奋,但是没关系,他至少会对这个漂亮的青年很温柔。 似乎是被他炙热的视线干扰,钟明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雇佣兵。 接着,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望向雇佣兵:“是你杀了叶箐?” 金发雇佣兵像是对他愚蠢的问题感到可笑,挑了挑眉峰:“对啊,怎么了?” 钟明默然,接着抬起头,向前踏出一步。 李逸之见状心里骤然一沉,感觉钟明是生气了,但他想拦又不敢拦。他看了看正在朝金发雇佣兵走去的钟明,转身‘哐’的一脚踢向走廊旁边的扶手,朝楼下大喊道:“都他妈的给我滚上来!出大事了!” 与此同时,钟明走到了金发的雇佣兵面前。 金发雇佣兵看着他走进,眼中的神情更加兴奋,视线随着钟明的靠近一点点垂下,落在青年冰白的面颊上。 钟明抬起头,平静看向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想成为这里的仆人?” 金发雇佣看着他,点了点头:“是。” 钟明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轻声道:“是吗?”接着,他顿了顿,语气很随意地说:“那真是可惜了。” 他的声音很小,但金发雇佣兵还是听到了,他的眉尾顿时颤了颤: “什么?” 钟明抬眼看向他,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你不知道吗?” 他仿佛真的是在提醒玩家般说道:“恐怖屋里有「客人」之间不能自相残杀的规则,你忘记了吗?” 金发雇佣兵登时愣住了,他眼尾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玛丽夫人第一天就说过,你忘记了?”钟明自然地回答:“玛丽夫人是这里的管家,她最讨厌没规矩的下属,任何违反规则的人都会失去成为仆人的资格。” 他简短的一句话传入男人耳中,信息很快地被理解,金发雇佣兵的瞳孔瞬间缩小,仿佛不能理解他的话一般,神经质地歪了歪头: “……什么?” 钟明却没再回答。他轻声道: “好可惜,其实你放着她不管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钟明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金发男人,微微蹙起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你怎么就这么心急呢?现在一切都完了。” 金发男人愣在了原地。 第76章 他的濒临崩溃的大脑中反复回荡着这几句话。仅剩的一点理智让他试图回想玛丽夫人到底有没有说过这一条规则。但是他的心理状态在反复的精神以及肉体折磨下已经达到了临界点,在极度的压力状态下,人类的记忆力会受到极大影响,类似于在考试中会突然忘记本来已经铭记于心的知识,不管金发雇佣兵怎么回想,都无法确定几个星期前玛丽夫人到底有没有在某个瞬间说过这条规则。 “哈——” 他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低下头,伸手按住了自己抽搐的太阳穴,抬眼用几乎是病态的神情盯住钟明: “你……你在骗我吧?”金发男人僵硬地勾起嘴角,试图找回游刃有余的状态,双眼瞳孔缩紧:“根本没有那种规则。” 然而钟明根本没看他。他梳理好怀中女孩的头发,头也不抬地略过金发雇佣兵朝他身后走去。 “喂!” 金发男人立即拦住他。钟明顿住脚步,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手臂,皱了皱眉,接着抬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他: “让开,我的事情还很多。”说着他看了眼被叶箐的血液完全覆盖的地面:“啧,搞得这么脏。” 说罢,他直接撞开金发雇佣兵的手,抱着叶箐的头走进了房间里。全程都没有给金发雇佣兵半点解释。 金发男人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钟明离开的方向,右侧的脸颊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钟明轻飘飘的态度让他陷入了混乱,对方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他杀了叶箐。对了……他为什么要在乎,说到底,那个女的不过也就是玩家而已。 这个思路将金发雇佣兵引到了另一个方向,钟明为什么要骗他?有什么理由要骗他?毕竟不管谁最后成为npc,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吧?玛丽夫人确实是个看重规则的人。她会想要一个不听话的手下吗?或许她真的说过这条规则?客人之间不能互相残杀,这也很正常吧? 金发雇佣的大脑瞬间被一万种可思绪占满,各种猜忌让他的大脑宛若一架过热的引擎般高速运转,各种零件开始变得过热,零件之间发出嘶哑的摩擦声,但是他却无法停止。 金发男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苍白,呼吸的节奏逐渐加快,瞳孔仿佛无法聚焦般小幅度地颤抖,开始出现心理崩溃前的征兆。 人类能感到的,真正意义上的恐惧,实际上是希望破灭的绝望。 是知道因为自己的失误,亲手毁灭了唾手可得的希望,而骤然陷入绝望的一瞬间。 李逸之一直注意着他的情况,随着金发雇佣兵身上产生的变化,他全身的肌肉都逐渐绷紧,非常谨慎地绕到了金发男人正面。 这时,金发雇佣兵的呼吸已经完全失去了节奏,他几乎是无法控制地在倒气。然而片刻后,他又突然停止了抖动,安静了下来。 李逸之的眉尾抽了抽。 下一瞬,金发雇佣兵缓缓抬起了头,走廊中略微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 “所以说……是我让自己失去了活下去的资格?” 他嘴角挂着笑容,表情却比哭还要难看: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事情?” 李逸之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猝然后退了一步。 下一瞬,金发雇佣兵的右手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般突然抬起,用匕首刺进了自己的颈侧。 空气中响起‘噗呲’一声。 他的动作非常用力,匕首直接刺穿了颈动脉,鲜血在压力下喷涌而出。 “卧槽。” 李逸之虽然躲避及时,身上却还是被溅起了一些。他抬起头,看着鲜血都喷到了屋顶上,惊讶地张大了嘴: “哇,牛逼。” “噗通”一声,金发雇佣兵的身体倒在地上,鲜血从脖子里流出来,和地上叶箐的血混在了一起。 到最后,他蓝色的眼睛还睁着,似乎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其他被李逸之叫上来的男仆站在后面,看到了钟明用几句话就把雇佣兵逼死的全部过程,脸上克制不住地露出惊讶的表情。杰克眉头紧皱,双手揣在兜里,低头骂了一句。阿奇站在李逸之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 “……怎么搞成这样?” 李逸之心情复杂,摇了摇头,伸手抹了把脸: “是我搞砸了。”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他妈的,我就没想到他能从忏悔室活下来,那天说话被听到了。” 阿奇了然。接着,他看着尸体脖子上的匕首,沉默了一会儿,道:“里面那位,你知道他还有这能耐吗?” 他们都听得出来,钟明的话完全是骗人的。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玩家之间不能互相残杀的规则。那是钟明现编出来的。 所有人都没想到钟明能够做到这一步。 闻言,李逸之顿了顿,双手捂住脸:“不知道。” 阿奇顿时露出了同情的眼神,叹了口气,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旁,孙千眼神闪烁,看着周围的同事们全都沉默不语,犹豫了一下,小声道: “钟、钟明还在那个玩家的房间里吧。” 他拧了拧唇,道:“是不是该去看看他?” 阿奇朝李逸之使眼色: “喂,你还不快去?” 李逸之双手捂着脸,声音沉闷:“我不敢。” 第77章 阿奇:……他妈的。能再怂点吗? 最后,所有男仆达成协议,决定一起去。于是一群大男人气势汹汹地走到门口。孙千左右为难,看了看紧皱着眉头的杰克,又看看抱着手臂偏头看地板的李逸之,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伸出手推开了木门。 大门发出咔嚓一声,在众人面前缓缓打开。 现在的时间接近中午,屋外的阳光很灿烂,光线从不大的窗户里射入,照在了房间内的地板上。 钟明背对这他们坐在床边,叶箐的身体躺在床上。 或者说是她的尸体。 女生乌黑的长发在床上铺开,钟明正试图将因为叶箐生前的搏斗而变得杂乱的发丝整理好。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见到这个场景,众人心下都是猛地一颤,没来由地感到一股寒气。 感觉这里不是玩家的房间,而是什么标本制作现场。 李逸之的视线落在叶箐的身体上,眉尾顿时颤了颤。 叶箐的头和脖子,被用线缝在了一起。她的眼睛也被合上了,整个人安静而平和,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孙千看到了摆在钟明手边的针线盒,脑中立刻想到了钟明垂着眼在皮肤上缝纫的样子,顿时被吓得抖了抖。 “……钟,钟明啊” 他颤抖着声音道:“你、你怎么样?” 钟明像是这才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微微偏过头,因为背光,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他死了吗?” 「他」指的自然是那个雇佣兵。孙千愣住,看着不远处钟明美丽精致的侧脸,还是有点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竟然真的是有目的地、用言语逼死了那个雇佣兵。 李逸之收回视线,轻声道:“他死了。你放心吧。” 闻言,钟明点了点头。回过头,重新专注于将女生每一根凌乱的头发都梳理好。 李逸之见状,喉结上下一动,接着缓步上前,走到钟明身边。走近床前,他才注意到钟明手边还放着一张手帕,上面沾满了鲜血,他把女生脸上和头发上粘到的血迹都擦的干干净净。 除了脖子上的那道伤口,现在叶箐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李逸之觉得钟明整理尸体的手法比外面的入殓师还要专业一百倍。 李逸之看着钟明的侧脸,有点拿不准他到底是气有点疯了,还是本来就病病的。 “宝贝”他鼓起勇气,将一只手放在钟明的右肩上,小声道:“别伤心了,嗯?” 钟明没有抬头,但也没有拒绝他的安慰。他低着头,看着膝上叶箐安静而秀美的面孔,突然道: “叶箐不可能复活了?” 这虽然是问句,但更像是一种确认。 李逸之摇了摇头,放在钟明肩上的手微微用力:“她的精神状态太差了。” 玩家受到的精神打击不会恢复。就算等到12点,叶箐的心理状态也不足以支撑她再次重塑肉体。 闻言,钟明手上的动作一顿,他道: “好吧。” 接着,他轻轻捧起女生的头,将叶箐平放在床上。 李逸之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向上,看着钟明拉起女孩的两条手臂,将它们交叉着放在胸前。摆好动作后,他将脖子上的十字架取了下来,放在了女孩的胸口处。 李逸之看着钟明低垂着眼睫,在短短的一个刹那,从对方身上感到了一种带着些许神性的悲悯。 做完这一切后,钟明站起身,第一次抬眼看向了门口的众男仆: “把叶箐葬在后院的花园里。”他轻声道:“这件事你们能帮我做吗?” 他的目光很平静,孙千却被看的一抖,赶紧点了点头。 “谢谢。” 钟明淡淡道。 接着,他抬脚向门口走去。见状,所有男仆顿了顿,都不约而同地为他让出了一条通道,看着钟明从自己身边走过。 他身上还沾着叶箐的鲜血,侧脸白得像冰,浓密的眼睫低垂着,略过众人向门外走去。 杰克皱着眉,在钟明经过自己时伸手拦住了他: “你要去哪?” 被握住手臂,钟明顿住脚步,接着回过头,视线落在杰克身上。 “我想出去走走。”他抬起眼,冷淡的神情让人看不出端倪:“没关系的。放开我吧。” 杰克愣住,在钟明的眼神下不自觉地放开了手。 这下,再没有人敢拦他。众人看着钟明走下楼梯,拉开大门走了出去,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 孙千犹豫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紧张道:“现……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让人去追?” “操。”杰克暗骂一声,掏出一根烟点上:“你能追的回来你就去啊?” 孙千能说什么,他只能闭嘴。李逸之长叹了一口气,蹲在地上,烦躁地抓乱自己的头发,突然低下头,伸手撑在叶箐身体的两边,用前所未有认真的神态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女生: “妹妹啊!”他欲哭无泪地大喊:“要不你还是活过来吧,我、我可以拿阿奇的命跟你换!” 一边的阿奇差点烟都掉了:“……喂!” 第32章 灰湖 一群男仆挤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地站着,中间摆着叶箐的尸体,活像某种邪教仪式。 钟明被气走了,他们中间和对方最熟的人没胆子去追,众人和地上的尸体面面相觑,气氛有点淡淡的尴尬。 第78章 随着时间流逝,太阳越过最高点,往西边斜去。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照在叶箐黑亮的头发上。 房间里的座钟尽职尽责地走着,时针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回荡。 阿奇看了眼时间,清了清嗓子,道:“差不多了吧。” 再等十分钟就要到小少爷艾伯特下课的时间了,到时候那位祖宗看不到钟明,又要大呼小叫地找人。阿奇转头看向其他人: “谁去看看钟明怎么样了?” 众人沉默。 阿奇往李逸之的方向看,后者立刻扭过头,嘴里叼着烟吹着口哨蹲下来,专心致志地研究叶箐的头是怎么被钟明用针线缝起来的: “嗯嗯,这针脚真不错。” 阿奇:…… 他又去看其他人,杰克被叫出去干活了,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孙千有些不确定地举起手:“要、要不……我去?” 阿奇点头:“行,你去找找他在哪。” 孙千嗯了一声,抬脚往外走,就在他走到门口时,蹲在地上的李逸之突然来了一句:“去玫瑰园看看,他多半在那。” 孙千:“哦……哦。我知道了。” 接着他推门出去,因此错过了关门后,阿奇走到李逸之身边一脚把他踹翻在地的画面。 又是半个小时后,孙千回来,他推开门,满脸茫然地看着阿奇于李逸之: “我没找到钟明。奇怪,他去哪了?” 阿奇皱起眉:“他不在玫瑰园吗?” 孙千摇了摇头:“没有。”他疑惑地说:“我到处都找过了,没看到他人在哪。” 闻言,阿奇也陷入疑惑。就在这时,正蹲在地上装作自己的李逸之一僵,接着突然跳起来一拍自己的脑袋,大叫道: “坏了!” 彼时,距离钟明离开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在大宅的另一端,钟明正穿行于大宅西面的小树林中。 他沿着那天玩家们出现的方向,找到了那条莎朗夫人离开时走的小土路,沿穿它钻入灌木树林。在三十分钟后,他伸手拨开面前的树枝,终于穿过灌木丛,踏入了树林外的一片空地上。 他抬起头,在下午一点强烈到阳光下微微眯起眼睛。 钟明回头,远处的山脚下的大宅已经显得有些渺小。 他收回视线,望向自己的正面——灌木丛之后,是从大宅二楼的窗户能够直接看到的那片黑色森林。 森林从远处看是黑色,走到近处,钟明才发现树冠其实是接近黑的深绿。森林中的树木比从远处看要大上许多,树干粗壮笔直,而且非常的高。 钟明仰起头,发现这些树至少有五六十米,从底部向上看几乎看不到顶。而且树干异常得粗壮,恐怕五个成人站成一圈都不能完全包住。 从远处看倒没什么,但从近处看,这些树木就高的有些可怕了。 钟明感到一阵近似于「巨物恐惧」的惊悚。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眼前深不见底的森林,似乎从树木的间隙中看到了尽头处照入的一点微光。 也不知道得走多久。 钟明深深吸了口气,多久也得走,他抬脚走入了森林中。 钟明一直想知道这片黑色森林的外面有什么,或者说,「恐怖屋」的副本地图到底有多大。 大宅里有好几个人都曾经到「外面」去过,比如陶,对方从外面给他带了巧克力作为礼物。又比如马修和他没见过的那个冯唐,他们两个在外面做任务。还有艾伯特之前的保姆莎朗夫人,对方被辞退之后也是顺着玩家出现的同一个方向,走进了森林之中。 大宅每天都会得到新鲜的食物供应,其中包括蔬菜、肉类,还有小麦面粉。但是恐怖屋周围并没有任何菜园或者农场。这些食物都是每天由马车从外面拉到大宅后厨的。 种种迹象似乎都指出,恐怖屋所在的地点周围应该有城镇的存在。 有城镇,就应该有其他人,也应该有相应的交通工具与通信手段。 钟明抬手遮住过于强烈的阳光,踩在铺满枯叶的地面上,发出些许窸窣声。 今天山谷里面的天气很好,天空蔚蓝,里面没什么云层,阳光慷慨地洒下来,透过浓密的树冠洒下,总体而言,森林里的景色非常美丽宜人,像是欧洲中部阿尔卑斯山脉中某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充满了自然之美。 干燥的气流在森林中穿过,钟明衬衫上的血液逐渐凝固,布料变得僵硬,湿冷地粘在他的皮肤上。 钟明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在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很平和的人,也不太喜欢和人起冲突。但是他的平静与柔和并不是全无棱角的,而是充满了隐秘的攻击性。 这份攻击性在于,钟明一旦遇见会打破自己平静的事情,并且无法规避之时,他会选择有效率地解决这件事 当然,放在人身上也是一样的。 比如今天,他对雇佣兵杀掉叶箐感到了不快。于是他设法杀了对方。 杀人者人恒杀之,想来对方也不会有什么抱怨。 钟明心想。 随着雇佣兵的死亡,钟明胸中的那点怒火也随之消失。但是对方如果被复活成为npc,再看到那张脸,他的怒气也许会再次冒出来,或许不会。 到时候再说吧,钟明想到。 第79章 现在,他专心致志地想要走出这片森林。 午后的太阳热烈地照在他身上,钟明的额角出了点细汗,脸色有些泛红,于是他顿住脚步,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里,继续抬脚向前走。 直到太阳都有些西斜,光线变得有些暧昧时,钟明才终于走到了森林的最底部。 接近底部,周围高大的树木重新变为矮小的灌木,从树叶的间隙中透出些许光亮,钟明的心跳加快些许,伸手扒开面前的枝叶。 然而,在看到面前的景色后,钟明却骤然愣住。 他面前是一片湖。 一片巨大的,灰色的湖泊。 恐怖屋前那条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路,在这个灰色的湖泊前戛然而止。 钟明微微喘息着,手搭在一旁的树木上,扭过头,视线沿着湖岸往远处看去,灰色的水面一直绵延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宽大湖面上,水汽蒸腾,模糊了对岸的景象。 这篇灰色的湖泊大得像海,显然光靠游泳是无法到达对岸的。 钟明神情有些茫然。 难道玩家都是潜水过来的不成? 呼吸之间,钟明闻到湖水略带土腥味的气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低头看向在湖岸边断掉的土路——反正现在是无路可走了。 走了这么久,钟明也有点累了,他在湖边蹲下,抱着膝盖坐在石滩上,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一望无际的湖面,脑中突然想起了曾经给艾伯特念过的童话: 「路德维希行至灰湖旁,为了拾起梵西公主掉落的珍珠手链,淌入水中,再不见踪影」 钟明出神地望着湖面,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湖面上一点波澜都没有。 他皱了皱眉,按理来说,不管有没有风,水面上都是该有一些波澜的。然而眼前的灰湖却平静如一片死水。 时间仿佛在这片湖泊上凝固了。 钟明盯着灰色的湖面,看得久了,突然感到一阵些眩晕。接着,非常偶然地,他的脑中闪过了一个画面。 他趴在某个人的背上,耳边是男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似乎还有湖水拍击在岸上的水声。那人背着他,从湖水中走到岸上,似乎嘴里还在骂着些什么。 钟明在记忆中闻到了一模一样的味道。那种微微带着土腥味的,内陆湖的气味。 那个人是谁? 钟明陷入更加巨大的疑惑中。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眼睛动了动,突然从视野右侧的余光中捕捉到了什么。他转过头向右边看去。 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湖边。 人影穿着黑色的西装,上半身隐藏在树林投下的阴影中,右手上碧绿的宝石戒指闪过一点冷光。 他不知道在那里已经站了多久,然而静静地看向这边,却没有出声。 钟明愣住。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呆了几秒,才霍然从地面上站起来,朝那边微微俯下身: “公爵大人。” 钟明说出对方的身份。 接着,他本来想问「您为什么在这里」,但是首先他不太想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于是钟明默了默,最终憋出一句: “午安,公爵大人。” 钟明俯下身,看着自己的脚尖。有点紧张。 他知道肯定会有人来找自己,却没想到来的会是公爵本人——他以为会是杰克或是李逸之,再不济也是陶。 许久没有得到回答。钟明有些小心地抬起眼。 公爵站在树下,脸隐没在阴影中,钟明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他低下头,抬起手,似乎是看了眼右腕上的手表: “已经快到晚饭的时间了。” 公爵道。 闻言,钟明一愣,接着抬起头看向天空,发现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半边没入山头,橙黄的晚霞从云层中透出些许,洒在黑色的森林上。 他竟然不知不觉了在湖边呆了这么久。 钟明感到些许怪异。然而不等他多想,公爵的声音再次传来: “还不回去吗?” 他的声音平缓而低沉,道: “艾伯特非常想念你。” 是了,艾伯特。 钟明想起来,他每天下午都会带艾伯特去散步,今天一下午不见人,小少爷估计该着急了。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仆的失职。 钟明垂下眼,道:“对不起。”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 公爵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将视线投向不远处静静站着的青年。 钟明低着头,额前皮肤被汗水微微浸湿,显得异常白皙,在阳光下几乎是闪着细碎的光,加上他微微颤抖的睫毛,和因为疑惑而微蹙的眉心,看起来就像是一颗即将要破碎的宝石。 刚刚对方坐在湖边的样子美得像一幅画。 半响后,公爵再次开口:“怎么走这么远?” 钟明心中一凛。他垂下眼,略微偏过头,轻声说: “……只是想散散心。”他顿了顿,困惑地说:“我走着走着就忘记了时间,没想到居然走了这么远。” 他的神情低落,眉心微蹙,困惑茫然的样子让人恨不得能当即帮他扫去一切困难。 公爵沉默了一会儿。 接着,他开口,声音好像柔和了些许: “你不高兴?”他非常礼貌地询问:“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第80章 闻言,钟明抬起眼,为男人比想象中更加温和的态度而感到惊讶。 公爵的态度平静而礼貌,实际上,他是这个宅子的主人,他完全可以命令钟明回去继续他的工作,甚至还可以为他的玩忽职守而惩罚他。但是他没有。 钟明拧了拧唇,公爵的态度太好,反倒显得他很任性似的。 而且—— 钟明不着痕迹地产生些许怀疑,公爵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如果他真的不知道,又为什么出现在大宅外,还知道他就在湖边。 对方好像就是掐准了他发现无路可走的时间点出现。 钟明觉得自己应该警惕。他说: “公爵大人,我认为我们不是这种可以互相交换心事的关系?” 他抬眼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公爵的神情,虽然什么也看不到。钟明继续用谨慎的语言解释自己的行为: “我只是恰好今天心情不好,想要出来走走。”钟明顿了顿,保证道:“很抱歉耽误了今天的工作,我会去找玛丽夫人和小少爷道歉,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一番话尽显疏离,将公爵的话堵得严严实实。 闻言,公爵沉默下来。 半响后,他重复了钟明的话:“你觉得……我们不是可以交换心事的关系?” 语气仿佛真的有些疑惑似的。 嗯? 重点是这个吗? 钟明有瞬间的疑惑,但是很快定了定神。抬眼看了看公爵。 看不见脸真的很影响他的判断。但是从语气上来讲,公爵听起来好像没有生气。钟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抓住这个机会,他拧了拧唇,小声道: “是的……比如,我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甚至连您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钟明发现自己说出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抱怨。于是解释道: “不过我明白您有需要保密的理由……只是,我们好像也不算是朋友。” 听到他的回答,公爵彻底沉默下来。 钟明等了一会儿,接着敛下眼睫,觉得对话在这里就差不多该结束了。 这只是一次他心情不好的小散步。等回到大宅,再跟玛丽夫人道歉就好。如果有什么处罚,应该也不会太严重。 然而,下一瞬,枯叶被踩踏的窸窣声响起。 钟明听到了那个声音,皱了皱眉,疑惑地抬起头,接着却猛然瞪大了眼睛。 公爵从树木的阴影下走了出来。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男人踩过落叶,走到离钟明不远不近的地方,垂下眼看向他。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他缓声道: “如果你想,可以帮我取一个。” 钟明脸上的淡然的神情终于被打破,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他闻到面前男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湖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钟明看着面前肤色苍白,身形高大的男人,屏住了呼吸。 他仿佛许久没有接触过阳光,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在高耸的颧骨上投下几分阴影,浓黑的眉毛微微蹙起,眉心处隆起一点纹路。 钟明从他的眉眼间找到与艾伯特相似的影子。但是男人五官更加成熟,眼睛是浓郁的黑色,饱满的眉弓投下阴影,从眉眼到鼻梁的线条如同古希腊的雕像般分明。 他似乎适应了阳光,垂下眼,看向钟明: “现在我们是可以交换心事的关系了吗?” 第33章 童年 钟明瞪着面前的男人,说不出话来。 现在钟明的心情有点像是开玩笑跟网友说「富哥v我50」然后对方直接打过来500万的那种感觉。 好几分钟后,钟明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公、公爵大人——” 钟明被自己紧绷的声音吓了一跳,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结巴着说: “您不需要隐藏自己的相貌吗?” 闻言,男人略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是吗?我无所谓。” 钟明感到诧异,脱口而出道:“那您为什么一直躲在阴影里?” 闻言,公爵挑了挑眉: “躲?” 钟明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眨了眨眼睛。幸好公爵很快略过这个话题,他侧过头,棕色微卷的发丝垂在额角,侧脸的线条让钟明想到认真看书时的艾伯特。他略微思考了一下,道: “……最开始,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但是后来我就习惯了。”他垂下眼看向钟明:“相貌很重要吗?” 钟明哑然。 他看着男人的脸,心想如果游戏公司愿意把boss的脸贴出去,这个副本的人气估计会更高一些。 于是钟明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对我来说,相貌还是挺重要的。” 如果是要说话的关系,那至少要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吧。 闻言,公爵勾了勾嘴角,脸上闪过一点微弱的笑意,似乎有些无奈地说: “好吧。” 这时钟明才发现,他笑起来右脸颊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左边却没有,不禁晃了晃神。 公爵的长相并不是时下流行的美男子,他更像是六十年代好莱坞黄金时代的某些男星,但比他们更加冷漠严肃,气质略带威严,就算不皱眉的时候,眉心处也有一道浅痕。 第81章 这样的人笑起来竟然有酒窝,钟明想道。真是奇怪。 同时,公爵似乎没有察觉到他视线,他抬起头,看了眼天色: “时间不早了。”他说:“我们先往回走,好吗?” 钟明只得点点头。 两人于是并肩走在回到大宅的路上。 从湖边到大宅,只有那条蜿蜒而狭窄的小路,按理来说,两个人只能一前一后地通过。 但是公爵似乎非常了解周围的地形,他选的路线总是能恰好容下两个人。 钟明觉得公爵有点太高,跟他并肩走有些压迫感,于是故意落后了对方小半步。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前方男人的背影,看着一小片枯叶落在对方的羊绒西装上。不论怎么看都觉得眼前这个穿着三件套西装的男人跟整个森林格格不入。 但是他的脚步却很平稳,不像钟明在土路上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公爵看起来非常从容,像是对这片森林很熟悉。 随着他们向森林深处走去,天色逐渐变暗,深绿色的树冠再次变成黑色。在昏暗的光线下,高耸的树木在地面投下阴影,让他来时走过的小路逐渐变得模糊 钟明见状,开始有些庆幸公爵的出现。要不然到了晚上,他还真有可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钟明有点走神,没留意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骤然失去了平衡,身体朝一边倒去: “小心。” 公爵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及时抓住了钟明的手臂。 “……谢、谢谢。” 钟明稳住身体,有点不好意思。见他站稳,公爵收回手,两人继续往前走,但很快,钟明又踩到一个坑,差点摔倒。 钟明:……这路怎么回事。 差点两次摔倒,钟明彻底尬住,幸好昏暗的天色掩住了他微红的脸色。 公爵回过头,视线落在他身上,突然向他伸出了右手: “要我拉着你吗?” 闻言,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男人苍白而修长的手。 好像有点不太好。 钟明有点犹豫。 但是公爵的态度很礼貌,神情很正经,黑色的眼睛专注地注视着他。男人严肃的长相和气质让人很难能对他的态度产生什么偏颇的揣测。毕竟他看起来是一个如此值得信任的人。 而且天气确实越来越暗了。 钟明看了眼不远处变得昏暗的森林,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公爵的手。 他们继续向前走。 有了公爵的引领,钟明果然没再摔倒。他们踩过地面上厚厚的枯树叶,穿过树林,橙红的太阳在身后缓缓落入灰湖之中,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说实话,天黑之后的森林很有几分恐怖。 钟明看着四周,巨大的树干在夜晚变为一个个粗壮的阴影,包围着他们,黑暗之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随时都会窜出什么东西。 他的手被公爵握着,男人的手宽大而修长,干燥而温热的手掌……将钟明的手完全包裹住,戒指微凉的触感贴在钟明的手背上。 不太像是情侣,倒像是家长拉着孩子。 钟明被对方牵着走,在黑暗中实在是看不清路,遂放弃,将找方向的任务完全交给了对方。 两人之间有点沉默,周围只有脚步踩在枯叶上的窸窣声。 在黑暗中,钟明逐渐生出几分睡意,眼睛缓慢地眨动。 然而就在这时,公爵的声音突然响起: “所以,你为什么不高兴?” 钟明一下就清醒了。他骤然抬起头,便听到对方道: “是因为玩家?” 钟明彻底不困了,心想这个人果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公爵没有回头,钟明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敛下眼,睫毛颤了颤,小声道: “没关系。我现在已经没有不高兴了。” 闻言,公爵停下脚步。转过头,视线落在他身上: “真的?” 钟明被看得心中一凛,男人是典型的日耳曼人长相,眉眼间距极近,看人的时候自带压迫感。 钟明默了默,点点头:“真的。” 公爵定定看了他两眼,回过头继续向前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钟明:……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 两人间再次变得安静。钟明看着男人的侧脸,眼神闪了闪,问道: “公爵大人,您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 公爵一手牵着钟明,另一只手拨开面前的树枝,道: “我小时候经常和父母在森林里玩。” 闻言,钟明愣住,看向身旁男人的侧颜。心想这个恐怖游戏boss还有小时候?还有父母?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公爵瞥了他一眼,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接着,他突然停下脚,将钟明轻轻拉到身边,示意他看向森林深处。 钟明转头,在不远处的某棵树下隐约地看到了一只秋千。它孤零零地垂在森林里,显然很有些年头了,由一块木板做成的凳子的表面有些腐朽,但还是看得出当年精心打磨雕刻过的痕迹。 钟明有些惊讶,不着痕迹地瞥向身边的男人,有点难以相信这个恐怖屋的大boss口中的童年真的是和普通人相同的、小白袜棒棒糖的那种童年。 然而公爵却误解了他的意思,见钟明一直看着自己,他偏头问道: 第82章 “你想去玩吗?”他顿了顿,看向那个秋千:“这个太旧了。等做一个新的再玩吧。” 钟明噎住,诧异地看着摇了摇头:“我没有想玩。” 公爵又定定看了他两眼,接着点点头,收回了视线。 钟明:……总感觉被小看了。 这个人到底有多大?钟明疑惑地想。不管怎么想,能长到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那一定是相当可观的一段时间。 钟明有点好奇,但不太敢问。 公爵看着他,突然道: “你想问什么?说吧。” 钟明愣了愣,抬起眼看他。 公爵俯视着他,浓密的睫毛投下阴影,显得瞳仁更加浓黑。他的表情很沉静,眼神中透着淡淡的鼓励。 仿佛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 钟明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但既然这样,他不问白不问: “我只是想知道……您多少岁了?” 公爵想了想,答道:“具体的记不清楚。大概三个多世纪。” 那就是至少三百年。虽然有心理准备,但钟明还是吓了一大跳,他堪堪稳住表情。顿了顿,又问道: “您……是出生之后就再这里了吗?” 公爵点了点头:“是。” 钟明皱了皱眉,想问公爵是不是一直待在这个副本里。他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问道: “那……您是一直待在这里?还是会去外面?” 公爵微微笑了笑:“有时会。” 他简单地回答。语罢便垂眼看着钟明。等待他的下一个问题。 钟明有些怔愣。他莫名觉得,自己不论问什么对方都会回答。 于是他顿了顿,抬起眼凝视公爵,突然道: “这个游戏通关的方法是什么?” 这应该是一个相当敏感的问题。然而,就在钟明以为公爵不会回答,或者至少会犹豫时,对方直接开口道: “杀了我。” 公爵看着钟明,毫无避讳地说: “杀了我,他们就能通关。” 钟明睁大眼睛,呼吸微乱了一瞬。心脏收紧。他拧了拧唇,看入男人漆黑的眼眸里: “您就这样告诉了我,就不怕我去告诉玩家吗?” 公爵挑了挑眉,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眼天色,接着道: “继续走吧。时间很晚了。” 钟明被他拉着转过身。从男人随意的态度上读出他根本不怕玩家知道通关的方法。 不过也是,钟明敛下眼,暗暗想到。大宅里现在的下层仆人都是从往届挑出来的精英。然而他们却连公爵长什么样子都知不知道。单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至少在近几十年内根本没有哪个玩家成功走到公爵面前,更别说杀死他了。 钟明细细消耗着这件事,沉默下来。 两人就这样交握着双手,继续在寂静的树林中穿行。夜晚,山谷中的天气发生了变化,气流从树木中穿过,发出呜咽般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渗人。 钟明逐渐感到些许疲惫。 钟明感到了些许疲倦,他不是一个体力很好的人,白天从大宅走到湖边已经花去大半力气。现在两条腿都像是注了铅,沉重得提不起来。他穿着皮鞋在森林里走了一天,脚被鞋子磨得有点痛。 这时,男人低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累了?” 钟明抬起头,见公爵看着自己,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有一点。” 闻言,公爵点了点头。他垂下眼,伸出手搭在钟明的肩膀上,将他拉进了一点。 接着,不知他做了什么,钟明眼前的景象一变,瞬间变成了恐怖屋的大堂。 钟明骤然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华丽的大吊灯,惊讶地张开嘴。 他看向四周,花了好几秒才接受这是在大宅室内的事实,钟明扭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您、您既然能做到这些,为什么我们刚刚还要走路?” 公爵站在灿烂的吊灯前,一缕棕色的发丝搭在额角上,正垂眼抚开钟明身上的树叶,闻言,他随口答道: “我以为你想散心?” 钟明:…… 刚刚那是、散心? 公爵将他身上的最后一片树叶摘取,抬头看见钟明的表情,像是被他逗笑了,嘴角有细微的笑纹一闪而过。 钟明看着他,发现自己虽然能够看清男人的脸,却还是辨别不出他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正当他揣摩时,公爵突然道: “以后不要一个人走那么远。”他淡淡地:“太晚外面不太安全。” 夜晚的森林的确很可怕。钟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时,像是有谁注意到他们的动静,大堂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整个大宅很快灯火通明。 在更加灿烂的灯光,钟明清晰地看到公爵的脸,然而还没等他仔细观察,公爵突然抬起头,向左边的某处看去。 同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钟明?” 钟明转过头,骤然看见艾伯特正站在角落处的阴影中,神情阴沉地盯着他们。 男孩脸色冰白,眉头紧皱。 见他这幅表情,钟明恍然间觉得自己看到了身边男人的缩小版。 他定了定神,道: “艾伯特少爷。” 第83章 钟明下意识地想上前,刚迈出一步却被一股力量拽住。钟明愣了愣,低下头,折在发现他和公爵还牵着手。 钟明:…… 他看了眼脸色阴沉的艾伯特,试图抽出自己的手,第一下没抽动,第二下,公爵放开了他的手。 钟明立刻将那只手欲盖弥彰地藏在身后,看向艾伯特,有点尴尬地拧了拧唇。 艾伯特也不说话,他瞪着钟明,碧绿的眼睛中仿佛有怒火要喷薄而出。 “……艾伯特少爷。”见男孩这么不高兴,钟明有点愧疚,他轻声道:“对不起,我今天——”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艾伯特猝然打断: “你去了灰湖?” 钟明愣住。艾伯特盯着他,眉眼间充满阴霾,冷声道: “我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 他碧色的眼眸异常冰冷,里面燃烧着怒火。然而他似乎并不是为了钟明缺席没有陪伴他而生气,而是为了别的什么—— “你怎么敢一个人跑到那里去?!”艾伯特眉头紧皱,声音骤然拔高,咬着牙道:“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乱跑,我就把你——”的手脚全部绑起来锁在房间里。 “艾伯特。” 钟明听到自己身侧公爵平静的声音响起。他的语气并不重,然而在他出声的刹那,艾伯特像是被什么东西强制噤声般,两片嘴唇有些不自然地闭合在一起。 他虽然发不出声音,却依旧在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愤怒——不过这次是冲着公爵。 钟明有些惊讶,不知道艾伯特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他听见身边的男人叹了口气。钟明偏过头,从公爵脸上看出掩饰得很好的烦躁。他垂眼看着艾伯特,眉心浮现出一道纹路。 艾伯特无法出声,却显然非常不服气。他瞪着不远处与自己长相肖似的男人,脚下的影子突然开始疯狂地涌动。 钟明见状呼吸一滞,立即后退半步。这个样子他在琼身上也看到过。 就在这时,钟明听到轻微的‘啧’声。 他愣了愣,转过头,见公爵神情冷淡地看着艾伯特。浓黑的眉微微蹙起。但整体看来还是十分得体的,仿佛刚刚那个声音是他的错觉。 见钟明看过来,公爵转过头,向他伸出右手:“过来。” 钟明犹豫了一下,略微靠近了半步。 公爵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闭上眼,倒数三下。” 钟明的鼻梁感到一点戒指冰凉的触感,不知道公爵要干什么,但视野被完全遮住什么也看不见,遂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接着,他在耳边听到了一点微弱的风声。 “可以了” 公爵的声音响起。他的手从钟明脸上移开。 钟明睁开眼睛,发现艾伯特消失了。 男孩原本站着的角落现在空无一人。 钟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公爵:“……少、少爷呢?他去哪了?” 公爵撩起眼皮,视线落在艾伯特消失的地方,淡淡道: “是啊。会在哪呢?” 第34章 惊喜 公爵的淡然的声音在空气中落下。 钟明:…… 他看着男人英俊的侧脸,好像明白了这个人的育儿策略。 有一句华夏古话能很好地总结: ——眼不见为净。 钟明默了默。虽然艾伯特并不能完全算是公爵的儿子,但如果他是被这样抚养长大的,会和公爵关系不好也很正常。 艾伯特消失之后,公爵的周身的气场肉眼可见地轻松了许多。像是甩开了千斤重担。 他垂下眼,看向钟明: “我想你应该困了。” 钟明点了点头:“有一点。”他说:“我想去跟玛丽夫人道歉,然后回去休息。” 闻言,公爵一顿,偏头看向钟明: “明天早上再去。” 钟明愣了愣:“什么?” 公爵朝他笑了笑,伸出手,将他额角上被汗水沾湿的碎发抚开: “先去休息吧。” 在他收回手的一刹那,钟明几乎是立刻产生了一股浓烈的困意。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卧室,又是怎么躺下的,总之他的脑袋一接触到枕头,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钟明在清脆的鸟叫声中醒来。 他皱了皱眉,心想地下室里什么时候有鸟了? 中睁开眼,跟黄鹂溜黑的眼睛对上。 一只肚皮圆滚的黄色小鸟站在窗台上,它见这个人类醒来,疑惑地歪了歪头,接着立刻展翅飞走了。 钟明意识到自己并不在地下室。 他霍然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身下的床单非常柔软。床垫很厚实,被子也十分柔软,带有着洗涤剂的清香。钟明抬起眼,看见床边半开的硕大窗户,透过玻璃可以直接看到后院里的玫瑰园。他转过头,床尾的壁炉静静燃烧,热度缓缓从中传出。往上看,房顶向□□斜,这是一座精致的小阁楼。 钟明愣住了。 这里是哪? 同时,开门的声音响起。 钟明往门口看见,对上了艾伯特碧绿的双眼。 “你醒了。” 艾伯特放下握住门把的手,直接走到床边,扫了一眼房间里的陈设。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他问:“有不喜欢的可以跟玛丽夫人说,她会换掉。” 第84章 钟明惊讶地看着他。男孩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没休息好。 “艾伯特少爷”钟明想起昨晚自己睡觉前发生的事情,低下头用手掐了掐眉心:“您……昨晚去哪了?” 艾伯特抬眼看他,突然笑了笑:“你关心我?” 钟明手捏着眉心,觉得自己还没睡醒,头有点晕,口里答道: “当然。” 艾伯特好像突然高兴起来。他双手抓住被子,爬上床,贴在钟明身边:“昨天那个老头把我丢得很远。”他看着钟明,道:“你喜欢这个房间吗?我本来想让你住莎朗夫人的房间,但老头不同意。” 钟明放下手,醒了醒神,这才反应过来艾伯特说的「老头」是谁,垂眼看向男孩——好吧,现在连父亲都不叫了。 “少爷,您在说什么?”钟明疑惑道:“这个房间是怎么回事?” 艾伯特道:“这里是给你住的。原本是废弃的阁楼,玛丽夫人收拾了好几个星期。”艾伯特拧眉,重复了一遍:“但我想让你住在一楼。” 钟明闻言拧起眉,伸手按住额角,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等等,我什么我要住在这。我以为男仆都住——” “不,仆人都有自己的房间。” 艾伯特打断了他,碧绿的眼睛中冷色一片。钟明看着他,突然明白艾伯特口中的「仆人」是指上层仆人。 似乎在恐怖屋里的这些「原住民」眼里,下层仆人和玩家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艾伯特盯着他,突然道:“钟明,你还要陪着我们很久很久。” 闻言,钟明愣了愣。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艾伯特突然靠过来,双手捧住他的下颌将他拉进,碧绿的眼睛紧盯着钟明的脸: “我昨天反思过了,是我的错,我不该凶你。” 艾伯特的声音轻缓,表情却完全相反。眉眼一片阴霾: “以后我们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艾伯顿了顿,接着道: “等老头死了,我会接着对你好。所以别想着逃跑,知道了吗。” 钟明缓缓睁大了眼睛,眸中倒映出艾伯特小王子般精致的面孔。他猝然皱起眉头: “等等。”钟明抓住了重点:“你说……公爵会死?” 他问:“你的意思是,他会被玩家杀死吗?” 艾伯特挑了挑眉:“当然不。” 他道:“是他自己想死。他想死已经很久了。所以才创造了我和琼。” 钟明的眉尾颤了颤。 他突然想到教堂里琼说过的话,公爵想要艾伯特取代他。 公爵心存死志,所以才创造了艾伯特和琼? 然而未等他细想,艾伯特抬高的声音响起:“你听到了没有!” 钟明回过神。见艾伯特不满地看着他,脸色阴沉,看起来又要生气了。他赶忙点点头:“我听到了,艾伯特少爷。” 艾伯特脸色稍缓:“那你发誓,绝不会离开我们。” 钟明犹豫了一下,艾伯特立刻皱起眉。他不得不抬起右手,并起两指道: “我向主起誓。” 艾伯特这才满意。他从床上跳下去,回头对钟明道:“快起床吧。今天要是再不带我散步,我就要惩罚你了。” 钟明只能点头称是。将小少爷哄走后,他抬起眼看了看窗外,发现天色还很早。 于是他走下床,低头想要洗漱,却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柔软的亚麻睡衣,胸前交叉系着一根细绳,绳结垂在胸前。 钟明愣了愣,努力回想,似乎没有自己换掉衣服的记忆。 钟明:…… 谁换的衣服? 钟明在内心认真地祈祷是玛丽夫人。 在心里默念那位可敬可爱的女士三次后,钟明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头在盥洗池里洗了把脸,抬头准备找找自己的衣服在哪,就见一套崭新的西装挂在大门后面。 钟明顿了顿,走上前伸手摸了摸西装外套,发现衣服的袖子上带着刚被熨过的温度。 清晨,整个大宅里除了彻夜未眠的艾伯特,其他人都还在睡梦中。 钟明穿上衣服,轻轻穿过大堂,朝地下室走去。 他刚走下楼梯,就看见了李逸之。 青年靠在窗前站着,一只手夹着的香烟亮着猩红的光,烟雾弥漫之中,他低下头,抖了抖上面的烟灰。 钟明走过去,道:“你这么早就起了?” 李逸之猛地一抖,差点把烟都掉了,猝然回头道: “……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钟明被他惊慌的样子逗笑,微微勾起唇:“没有啊。你自己没听见。” 李逸之见他笑,愣了愣,抬手将烟送到嘴边,眼神谨慎地在钟明脸上转了两圈:“你……不生气了?” 钟明闻言,唇角的笑容一顿。李逸之手抖了抖,立即道:“算了,当我没说。” 见李逸之小心的样子,钟明顿了顿,接着抬手揉了揉额角,感觉那种闷闷的感觉又回到了心头。 “不,没什么。”他向李逸之道:“我已经不生气了。” 李逸之夹着烟,看着钟明,似是在判断他这个「不」是真的不,还是闹别扭时的「不」。 钟明看他一眼:“叶箐的尸体埋好了吗?” 李逸之立马点头:“埋好了。我算过,找了块风水宝地。” 第85章 钟明心想这瘆得人心发慌的地方也有风水宝地?他轻轻笑了笑。 李逸之放松了点,靠在窗台上,抽了口烟道:“说真的,你昨天去哪了?你不在小少爷快把屋顶都掀了,吵得所有人一整天什么都做不了。” 钟明答道:“我去湖边了。”他向李逸之道:“你知道吗,屋子外面那条小路尽头有个灰色的湖。” 然而他一转头,便见李逸之脸色苍白,极其愕然地瞪着眼睛。 钟明愣住:“……怎么了?” 好几秒后,李逸之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你去了灰湖?” 钟明蹙起眉:“对。”他问:“那个湖有什么不对吗?” 李逸之的手微微颤了颤,将香烟送到嘴边:“不知道。我没走到那里过,我在森林里就死了。” 钟明闻言一愣。接着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李逸之在说他还是玩家时发生的事。 “但是那里应该很不妙。”李逸之吐出一口烟气:“我听说只有几个玩家走到过那里,而且都死得很惨。” 钟明想到那片平静得如同死水般的湖泊。它确实看起来很不详。 “我没事。”钟明见李逸之脸色不好,安抚般地说道:“什么都没发生。” 闻言,李逸之冷静了些许。他深吸了口烟,再缓缓吐出来,神色镇定了些许:“也是,你又不是玩家。再说还是白天。” 他转头看向钟明:“总之,别再去了。那里很危险。” 钟明点了点头。 李逸之呼出一口气,靠回窗台上,看着屋外的景色呼吸入一口烟气。 钟明看了他一眼,接着收回眼神,道:“我知道公爵长什么样子了。” 李逸之:“咳咳咳咳——!” 他差点被烟呛死,涨红着脸转过头:“……什么?!” 他的声音高了八个度,凤眼瞪圆:“你怎么知道的?” 李逸之不知想到了哪里去,脸黑了黑:“你不会是投怀送抱了吧?” 此时,李逸之脑中浮现钟明被气得直掉眼泪,白着小脸作西子捧心状,歪倒在公爵怀里的场景。 钟明拧起眉:“……他自己走出来的。” 李逸之愣了愣,诧异道:“什么意思?” 钟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很奇怪。”他顿了顿,说:“他还告诉我,通关的方法就是杀了他。” 李逸之的眼睛瞪得更大,凤眼瞪出了三眼皮。他倒退一步,用手抵住额角:“不。等等、你把昨天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 钟明于是用尽量客观的语气将昨晚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后来……我就睡着了。”钟明轻轻皱着眉:“我记不太清楚,醒来的时候就在四楼的阁楼里。” 语罢,他看向李逸之:“你怎么看?” 李逸之眯着眼睛,嘴边叼着烟半天都没吸一口,他脸色莫名,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他妈的,手段真脏。” 钟明闻言,皱了皱眉:“别老是说脏话。” 李逸之:……重点是这个吗? 李逸之盯着他看了许久,才低下头,抽出嘴边的烟在墙上摁灭。钟 明敛下眼:“我觉得他很奇怪。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钟明皱眉道:“他甚至连通关的方法都告诉我了……他看起来对乎玩家,或者这整个游戏的事情完全不在乎。” 李逸之沉默地点上下一只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公爵在玩家中间基本上就是一个传说,没人见过他。” 他顿了顿,突然抬起头,向钟明挑挑眉:“也许他只是想讨你欢心?” 钟明的眉头皱的更紧:“……什么?” 李逸之耸耸肩:“我只是说有可能。”接着,他收敛神色:“你说他带着你穿过森林?” 钟明点点头:“到底怎么回事?那里面有怪物?” “当然,那里就是玩家的噩梦。”李逸之道:“里面的怪物不说成千也有上百。”他说到这里,讽刺地笑了笑:“不过那些都比不上公爵大人本人就是了。” 闻言,钟明想到昨天夜里分外安静的森林。 当时明明风很大,整片森林里却连叶子落下的声音也没有。 也许那些「东西」都被走在他身边的公爵吓回去了。 钟明再次对公爵的动机感到疑惑。 李逸之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别想了。他们怪物的脑回路跟我们不一样。”他勾唇笑了笑:“往好处想,我至少知道这个游戏的boss长啥样了,也算没白死。” 钟明抬眼看他,在这时队李逸之是在游戏里死过的玩家这件事有了实感。 他默了默,抬眼道:“我今天多给你带几根烤肠吧。” 李逸之:…… 他抬手,在钟明头上揉了一把: “谢谢宝贝,我要培根。” · 早餐时,钟明见到了玛丽夫人。还没等他上前道歉,玛丽夫人便先走了过来,灰色的眼眸垂下,神色复杂地盯着他。 钟明愣了愣。感受着女人的锋利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滑过,女人干瘪的嘴向下撇,凝视他几秒后,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既然是公爵大人准许的,这次就算了。” 玛丽夫人神色勉强地说: “以后不准乱跑,听到了吗?” 第86章 从众人的态度中,钟明已经意识到自己去灰湖的事情比想象中要严重。于是他乖顺地点头: “我知道的。”钟明诚恳地道歉:“昨天我给大家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以后不会了。” 玛丽夫人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伸手轻轻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领:“你听话一点,好好待在这里,认真工作。” 女人伸手摸了摸钟明的额发,微微笑了笑,对他道:“跟我来。” 钟明跟着玛丽夫人来到大堂,发现包括所有男仆都聚集在门口。钟明朝人群中的李逸之看去,对方冲他挑了挑眉,用口型问「这是要干嘛?」 钟明朝他轻轻摇摇头。接着,玛丽夫人转过头,对他道: “稍等一会儿。” 她转身推开门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薄雾中。 钟明走到李逸之身边。青年朝他眨了眨眼睛:“玛丽夫人批评你了?凶不凶?” 钟明摇摇头:“还好。”他顿了顿,压低道:“公爵好像提前打过招呼了。” 闻言,李逸之顿住,接着‘啧’了一声。 钟明看了看他,道:“我觉得灰湖有秘密。我可能还得再去一趟。” 他前脚才跟艾伯特发过誓,后脚就这样说。不过没关系,钟明想到,他之后会跟主认真道歉。 李逸之瞥他一眼,想说钟明下次再去可能就没那么幸运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但他转念又想到昨天那个公爵眼巴巴地去把人接回来,顿时闭上了嘴。 同时,打开的大门后的薄雾之中,玛丽夫人的身影从薄雾中浮现。 她的身形越来越近,走到门口,众人才看到她身后还有一个略矮的人影。 钟明逐渐睁大了眼睛。 “这是新来的女仆。” 玛丽夫人走进大堂,对众人道: “今后她就是你们的同事了。” 她身后,叶箐从薄雾中跨出,有些慌乱的视线在众男仆脸上滑过,在看到钟明后明显地松了口气,朝他拧唇笑了笑: “钟、钟明。” 此时,站在人群之中的李逸之瞪大了眼睛,急促地呼吸了两下。他看向钟明,果然看到他在短暂的诧异之后浓睫颤了颤,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李逸之:……还有这一手??!! 第35章 新的仆人 人群中有短暂的骚动。 他们当然也认出了叶箐。阿奇手一抖,他昨天还亲手刨开土,把这个女人的尸体埋进去。 叶箐突然被复活成了仆人,众人不理解,大堂里响起窸窣的议论声。 “都安静。” 玛丽夫人微微提高声音。男仆们顿时停下了交头接耳。她的视线在所有人脸上转过一圈,淡声道: “我们这里缺女仆,你们也知道。” 她脸色平静,道: “好不容易来了新人,如果她太快死亡的话,公爵和我都会很不高兴。” 众人的眼神立刻变了变。「恐怖屋」这个副本里确实一直没有女性npc,下层仆人全是男的。这个危险系数极高的副本里女性玩家本来就很少,就算有那么一两个,因为男女力量体质等方面的差别也会很快死掉。 「恐怖屋」里已经至少五十年没有过女性仆人了。这么说来,会复活叶箐也算勉强说得过去。 但是—— 阿奇偏头,视线穿过人群,落在钟明精致的侧脸上。他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把该说的话说完,玛丽夫人定定看了在场的人两眼,在确定所有人都老实之后,她偏过视线,看向身后的叶箐: “你……” 玛丽夫人的视线落在叶箐苍白的脸上,看着女生茫然的眼神,呼吸一滞。她嘴唇不自觉地向下撇,缓缓叹了口气,略微烦躁地收回眼神: “你去跟着钟明吧。” 语气像是随手赶走一只流浪狗。叶箐倒是大喜过望,立刻小跑着向钟明走去。 “其他人,去工作吧。” 玛丽夫人淡淡道。闻言,众人收回放在叶箐身上的眼神,四散开来。 叶箐兴致勃勃地奔向钟明,然而在看到站在他身侧的李逸之时却骤然顿住。她还记得这个很可怕的男仆,身体抖了抖。 正巧,李逸之此时心情也很复杂,见到她,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 叶箐顿时更不敢动。 怎么办,天使旁边站着看起来像小混混一样的人。 幸好这时,钟明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主动上前一步。 “你没事了吗?” 钟明轻声问:“脖子……伤都好了吗?” 叶箐感到青年关切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感动地嘤了一声:“我、我都没事了。” 钟明见女生突然热泪盈眶,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这姑娘怎么说哭就就哭呢? “你真的没事吗?” 钟明担心叶箐是不是因为被斩首而留下了心理阴影。 叶箐一边眼泪噗噗往外冒一边道:“没事,嘤、我就是、就是太感动了。” 钟明愣愣地道:“啊?哦……你没事就行。”他见叶箐哭得停不住,顿了顿,劝道:“之前,你男朋友的事情,别太伤心了。” 叶箐闻言一边伸手擦眼睛一边赶紧抬手摆了摆 “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泪失禁,你不用管我。”她红着眼睛说:“之前的事情我已经不在意了。” 第87章 她神情放空地看着面前的空气,道: “死过一次以后,我的精神状态好多了。” 钟明:……??? 他看着叶箐,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已经被逼疯了。 这时,李逸之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右手搭在钟明肩上道:“玩家被复活之后属性会变化。以前是身体上受的伤可以复原但是受到的精神伤害不行,现在是反过来。” 他向钟明示意了一下手腕上的疤痕:“身体受到的伤害不能复原,但是精神可以保持正常。” 原来如此。钟明了然。 叶箐了然,抽了抽鼻子道:“怪不得我现在想起程程已经不觉得伤心了……现在回想以前的事情,都像是隔着一层玻璃一样。”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微微笑了笑:“这样也挺好的,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李逸之挑了挑眉,俯下身小声对钟明耳语:“看,还能治恋爱脑。” 钟明瞥了他一眼,李逸之立马作无辜状。 钟明回过头,看向叶箐。从这个规则里感到些许不明不白的意味。 玩家被复活之后,一切过往的恩怨烟消云散,说不清是开始还是终结。 叶箐逐渐停止了哭泣,声音有些沙哑地说:“能活过来我真的太开心了”她顿了顿,疑惑道:“但是我要在这里待多久呢?暑假马上就要结束了,我还要去读博呢。” 闻言,钟明和李逸之脸色微变。李逸之仰起下颌,看向叶箐的眼神中带着些轻蔑而居高临下的怜悯。 钟明眉心微蹙,不太忍心告诉叶箐她永远也读不了博士了,于是转换话题道: “你……博士读哪一科?” 叶箐抹了抹眼泪,道: “太平洋西南部alpha族群的雌性海豚求偶行为与心理研究。” 钟明:…… 李逸之:…… 三人之中顿时陷入沉默。 半响后,李逸之迟钝地眨了两下眼睛:“你……说啥?” 叶箐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李逸之还是没听懂。露出了放弃的表情。 钟明只听清了最后两个字:“啊……是心理学吧?” 叶箐眨了眨眼睛:“不。是动物行为学。” 钟明:…… “你们不知道也没关系。我知道这个专业很冷门。”叶箐见两人都是一副被噎住的表情,解释道:“但是真的很有意思。我也是好不同意才拿到了保送的资格,只是错过了今年秋季入学,明年就不知道这个项目还招不招人了。” 钟明:…… 怎么说呢。感觉这种专业,不招人,也正常。 李逸之好奇地问:“不是,你学这种专业以后准备找什么工作啊?” 叶箐愣了愣,道:“工作?”她眨了眨眼,道:“应该会在实验室里做研究吧。但是我会读二博也说不一定。” 她顿了顿,道:“爸爸妈妈让我认真读书就好。” 钟明和李逸之齐齐一怔。感觉叶箐的家庭条件不是一般的好,所以才会有底气一直读书。 凉薄如李逸之,眼中不禁露出些许复杂。叶箐的原生家庭不知道是多少人向往的。 然而因为一次恋爱,她就永远被留在了这里。 钟明拧了拧唇,道:“既然这样,你怎么会跟那种人……” 闻言,叶箐沉默了下来。她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半响后,才道: “现在想起来,其实我早就感觉到程程有问题,只是不敢相信,所以装作没有注意到。” 她的眼神微微放空。 “我爸妈特别喜欢程程。说我们两家知根知底,程程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们觉得……程程虽然没什么突出的优点,但胜在他很老实,以后能够照顾我。” 叶箐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怔愣地说:“有些时候……我觉得他们比起我,更喜欢程程这个女婿。” 女生的表情很平静,但钟明却举得她的声音比刚刚哭泣时更苦涩。他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而叶箐很快收敛了神情,抬头道:“啊啊、不说那些了。”她抬头看向钟明:“我现在变成仆人了,要做些什么呢?” 钟明其实也不太知道叶箐具体该做什么。 然而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下午,玛丽夫人带着叶箐,出现在了位于一楼的儿童房门口。 艾伯特刚上完数学课,他坐在书桌前,右手拿着钢笔,一下一下地敲在纸张上,神情阴沉地扫过玛丽夫人,落在她身后战战兢兢的叶箐身上。 “她是谁?” 叶箐顿时抖了抖。在她身前,玛丽夫人微微抬起下颌,淡声道: “她是新来的女仆。” 玛丽夫人让开小半个身位,露出身后的叶箐: “之前是因为没有女性仆人,所以让钟明暂时担任了照顾您的责任。” 玛丽夫人在「暂时」两个字上加重语气,微微眯起眼睛: “既然现在有了新的女仆,她会负责照顾您。” 玛丽夫人冷淡而不容置疑的声音在空中落下。 同时,叶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张大了嘴,内心发出尖锐的爆鸣。 不、不要啊! 她看向艾伯特,对上男孩冰冷的眼睛,顿时僵住。她有见到小孩子就完全不想靠近的病症,而且这个小少爷,不管怎么看都是不好相处的类型! 第88章 叶箐面如死灰,想起自己与亲戚家的小孩仅有的几次接触,站在原地不想靠近一步。 然而玛丽夫人却偏过头,朝她冷声道: “怎么了?快跟少爷问好啊。” 叶箐感觉自己要碎了。 但在玛丽夫人冷冽的目光下,她无法,只能强迫往前挪动了两步,撩起眼皮,小心地打量了艾伯特一眼。 然后她就看见,那个脸色苍白的小男孩垂眼看着她,眼神像看着死人。 叶箐:……啊啊啊啊啊啊! 幸好艾伯特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抬眼看向玛丽夫人: “钟明在哪?” 他的语气冷冽如冰。 然而玛丽夫人没有丝毫惧色,道: “今后将由这位女仆服侍您。” 艾伯特敲在在桌面上的钢笔骤然一停。 叶箐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儿童房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细密的压力充满了整个空间,空气仿佛成了凝胶状,挤压着让人喘不过气。 艾伯特碧绿的眼睛与玛丽夫人对视。下一瞬,他开口,说的却是完全不相关的话题; “我要钟明搬到一楼来。” 他垂下眼,淡淡地命令道: “把莎朗夫人的房间和我的打通,我要他睡在那里。” 叶箐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跳换成这个,疑惑地抬起头看向玛丽夫人。 女人眉锋一跳。神情收敛下来,变得更加严肃: “您必须遵从公爵大人的命令——” 然而,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艾伯特猝然打断: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艾伯特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我只要钟明。” 他的神情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将玛丽夫人的咽喉咬碎: “信不信我杀了你?” 玛丽夫人的眉心微颤。 此时,在旁边围观的叶箐:……哇哦。 同时,正在二楼修缮被玩家弄坏的走廊扶手的钟明听到一声巨响。 那个声音特别大,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不断摔在地上,下一秒,艾伯特愤怒的咆哮传出: “钟明!钟明!!” 听到自己的名字,钟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赶紧放下手头的工作跑下去查看。 他刚到儿童房门口,里面混乱的场景立刻映入眼帘。 不大的房间里,包括书桌和椅子在内的各种东西飘在空中,仿佛被龙卷风卷起一般在房间里打转,整个房间里的木制结构都在高频率地颤抖,感觉下一瞬整个屋子都会被撕裂。 钟明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突然就明白了李逸之嘴里「快把天花板都掀翻了」是什么意思。 艾伯特站在风暴的中心。 他沉重地喘息着,肩膀随着呼吸的频率耸起又放下。 见钟明出现在门口,他缓缓抬起头。 钟明在极快的一瞬间看到了他竖起的瞳孔。 下一秒,他的表情恢复正常。碧绿的眼睛中倒映出钟明的脸,露出一个笑容: “钟明。” 他声音轻缓,仿佛刚刚骇人的咆哮不是他发出的一般。 “你来了。” 钟明转过视线,见风暴之中,玛丽夫人还能勉强抵抗,叶箐已经被裹到了角落里,正狼狈地拿着一本壳很厚的书抵挡风暴。 听见钟明的动静,她转过头,头发被风吹乱,额角上被划出了一条血痕: “钟、钟明。” 钟明看了看她,转过头,见玛丽夫人的额角布满冷汗,紧皱起眉头,看向艾伯特: “艾伯特少爷。” 他紧皱着眉头,神色有些严厉: “您怎么能对女士这么粗鲁,这很没有礼貌。” 艾伯特顿时怔住,瞪大了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钟明:“可、可是……是她们先——” 然后他便看着钟明的眉头皱的更紧。五官的线条近似于锋利了。 艾伯特周身的气势一下子软下来。他嘴唇嚅喏两下,低下头。 房间里的风暴逐渐停止。 叶箐看着空气中的东西逐渐被归位,目瞪口呆,见刚刚还像只恶狼般的艾伯特在钟明面前瞬间变得乖顺如羔羊,怔愣地长大了嘴: “哇哦。” 艾伯特低着头,样子有点委屈。 钟明见风暴停了下来,松了口气。抬步走到艾伯特身前,在男孩面前半跪下来。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艾伯特撩起眼皮,看向他,嘴唇拧紧: “他不让你继续照顾我了。”男孩的语气很委屈:“要那个女人来。” 钟明顺着艾伯特的视线看到了叶箐,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顿了顿,回过头,伸手整理了一下男孩微乱的衣领: “那,我去找公爵大人问问吧。” 钟明的抬起眼,看向艾伯特: “公爵看起来是个很讲理的人,如果好好解释的话,他应该会同意的。” “……找他?”艾伯特皱起眉。神情有点犹豫。 他其实并不想钟明和公爵有过多的接触。但是又想钟明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艾伯特碧绿的眼睛中眸色微暗。他的力量在一天天地增强。以前打不过的玛丽夫人,现在也可以压制了。 第89章 他总有一天会杀了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到时候钟明一定会是他一个人的。 想到这里,艾伯特神情放松下来,点了点头。 见他同意,钟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那我就不打扰少爷了。” 艾伯特的视线随着他抬起:“好。” 钟明再次点了点头,转身朝房间外走去。玛丽夫人皱眉看向他:“喂,小钟,这是公爵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闻言,钟明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抬眼看向玛丽夫人: “是吗?”钟明表情淡然:“我想再去找公爵大人确认一下。”他顿了顿,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我想公爵大人应该不会在意……不可以吗?” 玛丽夫人被噎住。想起公爵的态度,实在无法说出对方不愿意见钟明这种话。 钟明等了她几秒,才向玛丽夫人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二楼还有事情要做。” 接着他便转过头,向门口走去,在经过缩在角落的叶箐时向对方极快地投出一瞥。女生愣了愣,接着赶紧跟上,紧紧缀在钟明身后离开了儿童房。 · “哇,你真的好厉害啊。” 后厨里,钟明翻出了马修曾经拿出来过的医疗箱,用镊子夹着棉球医用酒精擦拭叶箐额角上的伤口。女生看起来倒不是很在意自己的伤口,崇拜地看着钟明: “你是怎么让那个小少爷这么听话的啊?他长得好可爱,但是性格也太坏了。” 钟明拿着镊子的手轻轻移动,叶箐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但是完全没有要结痂迹象。npc受的伤不会愈合,就算用酒精消毒也是徒劳。 钟明看着那道伤口,有点发愁,心想小姑娘家家的破相了,以后谈恋爱会不会受影响。 接着他又想到叶箐这辈子恐怕也没有出去的机会,心下略微发沉。他缓缓出了口气,低下头将镊子和酒精收起来放进医疗箱,抬起头,便见叶箐盯着自己。 钟明愣了愣,接着反应过来,道:“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了什么?” 叶箐鼓了鼓嘴:“真是的,你们这些男孩子最没有耐心。”她低下头,翻开了膝上刚刚被她拿来抵挡风暴,结果顺手带出来了的书:“不跟你说了。让我看看这本书叫什么,嗯——《木制房屋的结构与建设》,看起来蛮有意思的嘛。” 闻言,钟明也垂下眼,看到了叶箐手中宝蓝色封面的书。心想儿童房里居然还有这种学术类的书籍,也不知道艾伯特会不会看。 下一秒。他的动作猛然僵住。 “嗯……古欧洲木制结构建筑很少吧,感觉这些技术都挺落后的——” 叶箐看得津津有味,手指在微黄的书页上滑过,显然是在一行一行地仔细阅读。 钟明睫毛猛地颤抖。 接着,他缓缓抬起眼,看向叶箐: “……你看得懂?” 第36章 探索 “嗯?” 叶箐还在低头看那本书。随口道:“看得懂啊。” 接着,她才感受到钟明的视线,抬头见他神情严肃地盯着自己,这才解释道: “啊……你说语言是吗。”她将书拿起来,指着上面的文字道:“这应该是德语的前身在某个时间的变种,我之前学过日耳曼语,跟这个差不多。所以勉强能看得懂。” 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 见他不说话,叶箐还以为他被自己吓到,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有点奇怪吧。一般人都不会学这么小众的语言……我、我就是喜欢研究这些有的没的。” 她抬眼看了看钟明,拧了拧唇,有些犹豫地说: “其实……我的脑子有一点毛病。”叶箐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的大脑结构异常,导致某些区域的活跃程度异常,这些区域会不断得存储压缩信息。” 她抿了抿唇,道:“简单地来说。我患有超忆症。” 钟明的微微皱起眉。 叶箐道:“因为这个病,我能非常高效率地学习,所以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因为储存的信息太多,我的大脑时常处于检索信息的状态,就连睡眠的时候都无法停下,所以我一直有睡眠方面的问题。” 她叹了口气。闻言,钟明想到叶箐在游戏期间曾经服用过助眠药物的事情。 叶箐笑了笑,道:“没想到变成npc之后这个症状倒是好转了不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钟明沉默。接着,他抬起眼,视线落在叶箐手下的书本上: “……也就说。”他看向叶箐:“这种语言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不是编造?” 叶箐皱起眉,低头看了看,道:“应该是的。虽然我学过的语言和书上的这一种有所出入,但从语法的严谨程度和词语构成上来看应该就是日耳曼语前身中的某个变种。” 闻言,钟明微微屏住了呼吸。他敛下眼,想起了那天在森林里公爵口中关于自己的童年的那些故事。 如果恐怖屋里的语言是真实存在的,那公爵会不会也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 他有父母,有过童年,说不定在很早之前他也曾是人类。 想到这里,钟明脑中突然闪过许久之前缠在自己腰间的那根触手,不禁抖了抖。 现在……现在显然不是了。 第90章 叶箐见他想的入神,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钟明回过神来:“没什么。”他看向叶箐:“你知道这个语言具体出现在哪个时代吗?” 如果公爵曾是真实存在的人类,那么他应该也有自己的故事。钟明皱了皱眉,如果能知道公爵的名字应该能够推理出更多信息,毕竟西方文化中贵族的姓氏就那么几个,而且彼此都有某种程度上的关联。 叶箐想了想,道:“光靠语言的话不太看得出来。但是如果有其他辅助性的材料,说不定能推测出来……比如说有描述历史、人文,甚至自然地貌一类的书,应该都会有帮助。” 历史人文方面的书……钟明突然想到了四楼公爵书房中的那一排书柜,和上面码的整整齐齐的大部头,心中微微一动。 “书的话我可以想办法。” 钟明垂眼思索。突然,他动作一顿,缓缓转头看向叶箐: “等等。”钟明微微皱眉:“你不是学动物行为学的吗?为什么会对欧洲历史也有了解?” 叶箐眨了眨眼睛:“我本科是学的古代欧洲文学艺术与宗教历史。” 钟明:…… 看着青年被噎住的表情。叶箐愉快地弯了弯眼睛。似乎有点明白那个叫李逸之的男仆为什么会常常逗弄对方。 有点像是家里养了一只举止优雅的波斯猫,平时总是用高冷的姿态勾引着两脚兽,却在某次粗心跌下沙发后猝不及防地露出了摔懵了的可爱表情。让两脚兽完全把持不住,要把他亲的喵喵叫才罢休。 “原来是这样。”钟明抬手揉了揉额角,放弃去想叶箐是怎么从人文学科跨专业到动物行为学,低声道:“总之,我今天看看能不能拿到些书出来。” 叶箐惊讶:“是吗?从哪里?” 钟明放下手,冲她笑了笑。 夜晚,钟明端着餐盘走在楼梯上。 深沉浓重的夜晚笼罩了整个大宅,他缓步走上阶梯,来到四楼,端着今天的甜点与红茶走到了书房门口。餐盘上,装在精致瓷质茶杯中的红茶热气蒸腾,水汽似乎比往常要浓一些、 钟明推开大门,走进书房中。 房间里很安静,钟明抬起眼,见书桌前的红丝绒椅子上空空的,没有坐人。 ……人去哪了? 钟明将餐盘放在桌子上,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四周。却没在任何地方看到男人的身影。 奇怪。钟明站在原地,蹙起眉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放在之前,公爵不在他放下餐盘就会走了,但是今天他有一肚子的计划还没实施,因此犹豫地站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在这。” 钟明猝然回头,看见男人拿着一本书,从书架间的阴影中走出来。 钟明差点被吓个半死。拧了拧唇,看着半边身子隐藏在黑暗中的男人,心想这还不算喜欢躲在阴影里? “有什么事吗?” 公爵依旧低头看着手上的书,翻过一页。 钟明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公爵在问他为什么明明看到没人还在原地等着。 他顿了顿,轻轻撩起眼皮看向靠在书架旁的男人: “没有事的话,就不能跟公爵大人说话吗?” 闻言,公爵顿住,从书上抬起头看向他。 钟明的睫毛颤了颤,见他看过来,敛下眼,声音低了些: “我以为……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 他的尾音轻飘飘的,几乎听不见。公爵却整个人顿住。 几秒的沉默后,他将书放回到书架上,走出黑暗中,漆黑的眼睛向下看着钟明: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走到钟明身边,伸出右手。钟明略微抬起眼,看了看男人苍白的手,停顿了几秒,轻轻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公爵牵着他走到书桌前坐下。 钟明坐在桌边的矮凳上,看着男人转了个方向,手肘放在膝盖上,宽阔的肩线垂下,倾身看向他,将两人的视线放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怎么了?今天有不开心的事?” 钟明两手交叠放在腿上,垂下眼,视线落在男人的西装裤上。公爵的身高摆在那,腿当然也很长,这样的姿势,他们的膝头就快靠在一起。 钟明抬起眼,摇了摇头:“没有。今天很开心。” 公爵闻言点了点头:“那就好。”他低下头,突然道:“艾伯特今天闹出不小的动静。他为难你了?” 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接着摇了摇头:“没有。”他犹豫了一下,道:“小少爷只是不太适应新的人去照顾他。叶箐……也是个新人” 他抬起头,看向公爵:“我觉得,还是由我来照顾少爷比较好。” 他轻缓的声音在空气中落下。 闻言,公爵没说什么,他直起身体,往后靠了靠:“可以。” 钟明有点惊讶他答应地这么快,神情中不禁透出些诧异。 公爵朝他笑了笑,嘴边的笑纹一闪而过: “如果你什么时候觉得照顾他烦人了,再来找我。” 他好像真的在以钟明的心情的好坏为第一要务。 钟明呼吸略微一滞,道:“谢谢您。”他顿了顿,接着问:“艾伯特少爷……想让我住在一楼。在莎朗夫人以前的房间。” 第91章 公爵正要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闻言,他的手顿住,偏过头,视线落在钟明身上。 钟明莫名被他看得一怵,下意识地垂下眼。 半响后,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不喜欢阁楼?” 钟明愣了愣,想起那个处处透着用心的房间,抬起头: “那……倒也不是——” 公爵道:“那为什么想搬到一楼?” 钟明道:“我想,照顾少爷也许会方便些。” 闻言,公爵点点头,似乎是明白了他的诉求。接着他回过头,伸手去拿茶杯,同时道: “不行。” 他姿态放松,语气也淡淡的,却让人无法反驳。 钟明微微睁大眼睛,拧了拧唇。 他本想问为什么,但是见公爵正伸手去拿茶杯,顿时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当公爵的手指碰到茶杯上的把手时,突然猛地一颤。 “啪嚓” 茶杯倒在瓷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看着棕红的茶水徐徐流出杯口,滚烫的热气在空中蒸腾,钟明睁大了眼睛。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压抑住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接着,钟明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公爵的方向低下头:“公爵大人。是、是茶水太烫了吗?” 他脸色发白,惊慌地看向公爵定在空中的右手:“您有没有被烫到?” 钟明焦急地上前,视线落在男人修长的手指上——男人苍白的指腹上出现了一块红肿。 “……对、对不起。” 钟明的脸色顿时更加苍白,惊慌之下,他的睫毛如蝴蝶的羽翼般上下翻飞,小声道:“我、我妈妈曾经说过,烫伤的时候捏住自己的耳垂会有帮助。” 公爵态度平静地听他说完,似乎没有因为被杯子烫到而感到愤怒。 他的视线在钟明惊慌的脸上上停留了片刻,低下头,揉搓了一下泛红的手指: “低头。” 钟明愣了愣,看向公爵。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但是他刚刚才「犯了错」,钟明还是乖乖地俯下了身。 下一瞬,公爵伸手拨开他鬓边的头发,捏住了他的耳垂。 钟明睁大了眼睛。 男人的指腹微烫,上面带着薄茧,在他带着凉意的耳垂上轻轻捏了捏: “好像是好了点。” 公爵一本正经的声音响起。 钟明:…… 他敏锐地感到男人藏在正经外表下的轻佻。眉尾颤了颤。 幸而,公爵只碰了他一秒就收回了手。 钟明抬起眼,看了眼神情带着些许笑意的公爵,转过头去看撒了一桌子的茶水:“我……我来收拾。” 说罢就要去拿倒在书桌上的茶杯。公爵立刻伸手捉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回来:“知道烫你还去碰。” 钟明睫毛颤了颤,没有挣开公爵的手,抬眼看向男人:“……弄伤了公爵,我很抱歉。” 闻言,公爵低头笑了一下:“这都是小事。” 他的右手上,拇指擦过伤处,那点红肿立刻消失。公爵左手拉着钟明,从椅子上抬起头看他,流丽的灯光从他高挺的鼻梁上滑过,照亮日耳曼人浓烈的眉眼。男人微笑时,五官的线条柔和下来,看起来像是个过于英俊的欧洲贵族,他说: “我们不是朋友吗?不用这么客气。” 钟明呼吸乱了一瞬。接着缓缓放松下来,顺着手上的力道坐回矮凳上。 这时,他用余光看到,洒在桌面上的茶水已经不见了。 钟明缓缓眨了眨眼睛,收回视线,犹豫地落在公爵戴着戒指的右手上: “我记得……之前,您不是有——”钟明顿了顿,觉得还是有点难说出口:“那、那个东西。” 闻言,公爵挑了挑眉:“什么东西?” ……明知故问。钟明抿住嘴唇,垂下眼。 公爵勾了勾唇角,道:“我以为你不喜欢触角?所以收起来了。” 钟明沉默下来。 除开最初那一次,钟明确实没有再见过男人触角。但是他并不认为公爵在这段时间里真的没有用过。 他看向男人脚下,投在地毯上的影子。那里没有任何异常。 公爵对于力量的掌控显然比琼和艾伯特要熟练许多。 “在想什么?” 正当钟明出神之时,公爵的声音传来。 钟明愣了愣,抬起头,见男人看着自己,顿了顿,道:“我想借一些书,不知道可不可以?” 钟明微微敛下眼,道:“在这里每天都是工作,我觉得有点闷。” 公爵道:“可以。” 他抬头看了眼书架:“只是这些书对于你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可能会有点无聊吧。” 感觉自己和艾伯特被归为一类的钟明:…… “没关系。”钟明小声道:“我看得懂的。” 闻言,公爵回过头,神情微微一动,声音柔和了些: “是吗,真厉害。” 钟明:…… 感觉更无语了。明明不是想被哄的意思。 “书架上面的你随便挑吧。” 公爵道:“看完了也不用还给我。放在你那就行。” 钟明再一次对公爵无比宽容的态度而感到诧异。 他抬起眼,视线落在男人苍白的面孔上,一缕棕色的发丝从向后理好的头发中落下,垂在男人的额角上。 第92章 公爵的长相非常英俊。他棕色的头发与雕塑般的轮廓让人想起在众人的簇拥下,于阿尔卑斯山脉纵马奔腾的贵族少年。 唯有那双黑色的眼睛格格不入。 它们应该是碧绿的,或者是蔚蓝。 钟明想道。 总之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宛若深渊的黑色。 “我……还有一件想问的事情。” 钟明看入那双黑色的眼睛,轻声道: “我的记忆好像有些问题。您可以告诉我,在我到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的困惑而柔软的声音在空中落下。 下一瞬,钟明敏锐地注意到公爵周身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的动作顿住,接着,缓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面孔移出灯光之外,隐没于黑暗之中。 钟明看着他的右手搭在木制的扶手上,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敲了敲。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钟明的睫毛微微一颤。 公爵的脸被阴影笼罩,看不清表情,然而钟明却能一直感觉他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他说: “你也不能知道。”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个柔和的,家长式的人物似乎消失了。公爵似乎又变回了哪个隐藏在阴影中,让人不寒而栗的怪物。 钟明不着痕迹地微微颤了颤。 他低下头,道:“我、我知道了。” 随着他的动作,钟明乌黑的马尾从肩膀上滑下,垂到胸前,发尾在空气中轻轻摇晃。 “不能告诉我……也没关系的。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的态度柔软而乖顺,看起来似乎只是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些许困惑,但是很快就忘记了。钟明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公爵道 “那我去看看有什么书。” 话题转变的有点突兀。但是小孩子本来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公爵周身的气氛缓和下来。他看着青年脚步轻快的背影,双手交握,在阴影里从远处欣赏钟明仰头去拿书时优美的侧脸。 同时,钟明的视线快速地从书架上一本本扫过,挑选出了与人文历史相关的那些。 两人一个选书,一个看人选书,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突然传出两下轻轻的的敲门声, 敲门的人似乎很犹豫,之后半天才开口说话。 一个略带畏惧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公、公爵大人……” 叶箐咽了口唾沫,对着面前书房的大门,用颤抖着声音道: “艾伯特少爷闹着要听睡前故事,一定要找钟明。” 听到她的话,公爵皱起眉头。 闻言,钟明抱着怀里的书,回过头看向公爵的方向。 公爵收回放在大门上的视线,右手在扶手上敲了敲。见钟明看过来,他缓和神色,朝青年摆了摆手: “去吧。” 语气像是在打发孩子去找小朋友玩。 钟明闻言,朝他微微笑了笑,点点头。现在连礼也不行了,抱着书转身便直接走了出去。 门外,叶箐看着钟明毫发无损地从书房里走出来,大大地松了口气、 “出去再说。” 钟明低声道。 两人一直走到地下室,钟明才将手中的书递给她:“我找到了这些,你找时间看看。” 叶箐结果那些书,低头翻了翻,点点头:“好。” 接着,她抬起头,好奇地问:“你的计划成功了吗?公爵什么反应?” 钟明此时脸上没了之前轻快而懵懂的神情,看了叶箐一眼: “他的手被烫红了,跟人类没什么区别。” 他今天的举动,就是想试探公爵的身体跟普通人有什么区别。至少从今天的这一件事看来,公爵的身体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保持了人类的特征。 叶箐吃惊地捂住了嘴:“真的?boss的手会被烫红吗?那茶到底有多烫啊?” 钟明敛下眸:“光靠茶水怎么够。我把茶杯在开水里滚了三遍。” 叶箐:…… 她用一种崭新的目光看着表情淡然的钟明。 天使突然变成蛇蝎美人了。 第37章 缝纫 李逸之抱着手臂,靠着墙站在走廊上,看着面前半蹲在地上嘟嘟囔囔不知在商量什么的两人,微微眯起凤眼: “我总觉得你们俩有事瞒着我。” 他的手指在手臂上敲了两下。 钟明神色淡然,半跪在地上,像是没听到李逸之的话。他右手拿着一只铁锤,专注地看着地面。身边,叶箐扶着从地面上翘起一角的木地板,神色紧张: “就……就这样吗?” “嗯。”钟明点头,眼神锋利:“我觉得能行。” 叶箐呼出一口气,有点紧张地说:“那你小心不要砸到我的手。” 钟明点点头,下一瞬,他屏气凝神,右手的铁锤挥下,‘砰’得一声,成功砸歪了。 地板翘起来的那一角还在那,另外一边却凹陷下去。 钟明&叶箐:…… 叶箐收回手:“……这就是你说的有把握?” 钟明皱了皱眉:“我们再试一次。”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行了行了行了,都起开——”李逸之把他们拨开,提着钟明的后衣领将他拎远,顺手拿走铁锤,嘟嘟囔囔地蹲下来:“两个少爷小姐,能指望你们什么?” 第93章 钟明和叶箐被迫退远,看着李逸之挥起锤头,‘哐哐哐’几下就把他们商量了半个小时都没弄好的地板修理齐整。翘起一角的地板在他手下服服帖帖,回归原位,光亮如新。 钟明&叶箐:……哇哦 李逸之从地上站起来,偏头看向他们,摇了摇头,夸张地叹了口气: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他老气横秋地说: “真不知道你们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钟明和叶箐无从辩驳,只能瞪着眼睛,看着李逸之脚下一转,晃晃悠悠走到钟明身边,一把勾住他的肩膀: “你们两个小朋友在谋划什么,也讲给我听听?” 叶箐闻言,肩膀颤了颤,眼神有点慌张。幸好李逸之并没有看她,他这话虽然是问两个人,眼睛却一直盯着钟明的侧脸。 钟明被他揽着肩膀,面白如雪,微微偏过头,撩起眼皮看他: “我们在研究古欧洲房屋木制结构与人文的关系。” 钟明挑了挑眉,略微诧异地说:“你感兴趣吗?” 李逸之:…… 他眯起眼睛,揽着钟明的手微微用力将人拽过来,低头凑到他的耳边: “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李逸之提高声音道:“我也是上过学的!” 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钟明抬眼看他:“小学?” 李逸之挑了挑眉:“初中。” 钟明:“那高中呢?” 李逸之:“……” 钟明露出了然的表情。叶箐本来有点慌,闻言低下头,忍不住发出‘噗嗤’一声。 李逸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叶箐僵住,有些慌张地解释: “不、不是,我没有嘲笑你学历的意思!就、就是……觉得你们的对话很有趣” 李逸之回过头,盯着眉眼含笑的钟明看了几秒,突然伸出手,捏了捏他雪白的面颊: “别以为我读书不多就能糊弄我。” 钟明淡定地抚开他的手:“我没有这个意思。” 李逸之松开他,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睛,对钟明道: “谁知道你的小脑袋瓜里每天都在寻思着些什么。” 钟明淡笑不语。 上一批玩家清零后,恐怖屋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山谷里的时间渐渐步入深秋。秋天最舒适的时候过去,秋高气爽的晴天变为连绵不断的雨天,气温渐渐降低,天空灰沉沉的,一股湿气始终萦绕在大宅的木地板上久久不去。 玛丽夫人命令男仆们将所有玩家用过的物品,包括床单,被套,枕套毛巾等全部收集起来,堆在后院里一把火烧掉。 钟明看着那些纯棉的柔软细腻布料在烈火中燃烧,有点肉痛,转头问李逸之: “为什么非要烧掉?洗洗还能用。” 李逸之将一件衣服丢进火堆里——钟明认出那是死去的男大学生穿的那件衣服。有着大大黑色logo的卫衣落入火中,很快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钟明有些出神。 李逸之回头道:“玛丽夫人说这些东西上有玩家的「邪恶因子」,必须烧掉。” 钟明默然,有点无语。玛丽夫人是有自己的一套神学理论的。 熊熊大火在后院里燃烧,带走了些许湿气。 在阿奇拿出那个叫「程程」的男生身前穿的衣服时,叶箐脸色变了变。钟明让阿奇先停一停,向叶箐问: “叶箐,你——” 钟明不知道该怎么问,顿了顿,放软了声音: “如果你想留作纪念,我可以去问问玛丽夫人。” 叶箐有些怔然地看着那件衣服,嘴唇张合,良久以后,才道: “算了。” 她看向钟明,对他笑了笑:“人都死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烧了吧。” 钟明闻言,点了点头。阿奇抬手将那件衣服扔入火中。人死如灯灭,爱也好,恩怨也好,全部一笔勾销。 李逸之看向叶箐,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你就不恨那个男的吗?” 叶箐闻言,怔了怔,看向他:“恨……倒也不是不恨。”她抿了抿唇,道:“但是人都死了。恨也没用。” 李逸之看着她,又转过视线,看了眼钟明,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钟明莫名从他的态度里感到一点冒犯。抬眼看向他,皱起眉:“怎么了?” 李逸之挂上笑容:“没什么啊。”说罢,他伸出手摸了摸钟明的头发:“我们小钟真是个温柔的宝贝。” 钟明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敷衍,对方好像是在真心实意地夸奖他,但其中又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审视。 像是一只在弱肉强食的丛林中长大的猎食者,看着被圈养的羔羊,觉得它们皮毛丰饶,又轻蔑它们的弱小。 钟明仍由他揉乱自己的头发,看着李逸之,突然问: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李逸之手上的动作一顿,接着,脸上的笑容略微改变了意味: “我?那他就不是死一次这么简单了。”他在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当然要先把他挫骨扬灰,再咒他永世不得超生。” 他显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与钟明和叶箐这样,在「象牙塔」与爱里长大的好孩子不同,他信奉丛林法则,并且对社会道德存在或多或少有些蔑视。 第94章 钟明收回自己充满观察意味的视线,敛下眼,轻声道: “是吗。” 李逸之以为他被吓到,立即摆出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低头与钟明剖白: “但是我对你一定不会这样。”他柔情满满地说:“宝贝,就算你出轨,我也会跪下来先抽自己两耳光。” 钟明微微睁大眼睛,被他逗得笑了笑。 另一边,叶箐目瞪口呆,对李逸之的不要脸程度大为震惊。 庭院里的大火烧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缓缓停下,变作一堆尚有余温的灰烬。太阳从大宅的西边落下,云层中绵长而细密地落下雨点,落入泥土之中。 地下室中,叶箐站在苍白的冷光灯下,抬眼不好意思地看了两个男生一眼,有点不自在地转了转身体: “是不是很奇怪?” 在她面前,李逸之抱着手臂,靠在门框边,凤眼眯起。钟明站在他身侧,视线落在叶箐身上,眉头微微蹙起。 李逸之沉默了几秒,张开嘴:“丑的要死。” 叶箐的脸瞬间垮下来,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大受打击: “果然是这样——” 钟明皱了皱眉,偏头看向一脸嫌弃的李逸之:“你闭嘴。”随后他转头看向叶箐:“你别听他瞎说,没有难看,主要是衣服的问题。” 叶箐站在走廊里的空地上。身上穿着一条灰黑色的长款裙装,和玛丽夫人常穿的款式相同,领口一直系到咽喉处,裙摆拖到地上,将叶箐的身体包裹地严严实实。 凭心而论,这种裙子穿在琼和玛丽夫人身上还是挺好看的。主要是因为她们两个身材高挑,脖颈纤长,而且背脊随时挺直,仪态很好。 叶箐这姑娘虽然长相秀美,但是脸圆圆的,身高不到一米六,总体比较娇小,气质有点怯懦。条裙子穿在她身上像是一个大黑罩子,完全遮住了女孩的曲线,还让人更显矮。 叶箐不适地扯了扯裙摆,像只灰扑扑的小老鼠,可怜巴巴地望向钟明: “真、真的很难看吗?” 闻言,李逸之立刻张开嘴,刚想说「真的很难看」,就被钟明一把捂住了嘴。他看向叶箐,朝女孩安慰般地笑了笑: “没事,只是版型的问题,我给你改一改就好了。” 于是三个人顺着楼梯走上四楼,来到了钟明位于阁楼的房间。叶箐盘腿坐在厚实的地毯上,抬头望着钟明垂着眼,右手拿着针线,黑色的裙子铺在他的膝盖上,他执起裙子的一角,动作熟练地用针头穿过布料。 阁楼中壁炉中的炭火静静燃烧。空气中弥漫着钟明身上清爽怡人的洗涤剂香味。 火光打在钟明平静的侧脸上,叶箐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阴影,突然道: “钟明,好像妈咪啊。” 钟明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叶箐。 一旁坐在窗台边,正无聊地望向外面的李逸之闻言回过头,噗嗤一下笑出声。 叶箐这才反应过来她说错话,急忙解释道: “不、不!我是说像爸爸——” 然后她看着钟明精致美丽的脸,又噎住了。怎么都说不出钟明像自己那个从三十岁开始就挺着个啤酒肚的秃顶老爸这种话。 “哈哈哈哈哈——” 李逸之笑得直拍手,从窗台上跨下来,走到叶箐面前微笑着指了指自己: “你看我当你爸怎么样。”他又指了指钟明:“他当你妈妈。” 叶箐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地想说我怎么会有高中学历都没有的爸爸,但是李逸之很可怕,她不敢说,只能把话噎回去。 可能是她的眼神中透出了几分反抗,李逸之危险地眯起眼睛。 就在这时,钟明的轻微的叹息声传来。 “都别说了。”钟明收好最后一针,剪断线头,将裙子拿起看了看,在确认针线都收好了后对叶箐说:“你换上试试看。” 叶箐赶快站起来,跑到卫生间里去试裙子。 片刻后,她走出来,身上的裙子完全变了个模样。 钟明将裙子改短了一些,为了符合玛丽夫人保守的审美,留在了膝盖下方一寸出。他在领口的地方稍作调整,用白色的线缝了几朵白色的小花,在视觉上让几乎将叶箐整个脖颈都包裹住的高领不那么突兀。 “哇” 叶箐对着镜子转了一圈,惊喜地回头看钟明: “好好看,妈——钟明你的手太巧了。” 钟明顿了顿,总感觉自己在叶箐心里的角色定位好像有点问题。 他顿了顿,决定装作没有听见,看着叶箐穿着裙子转了一圈,微笑道: “很适合你。” 李逸之看着叶箐,挑剔地眯起眼,刚想说什么就被钟明瞪了一眼,话锋顿时一转: “还不错。”李逸之的脸上立刻挂上礼貌的笑容:“比刚才好看多了。” 叶箐看着李逸之如同狐狸般的笑脸,很想说您不想笑可以不笑。她走到钟明身后,用警惕而带点敌意的眼神看着李逸之。 李逸之嘴边的笑容一滞。很想翻白眼,但是看在钟明的面子上忍住了,他挂着假笑,朝叶箐文质彬彬地一点头,道: “那你们先聊,我就先……回去了。” 他只想跟钟明独处。决定找个没人的时候偷偷摸上来。 李逸之离开后,叶箐顿时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般在钟明旁边坐下,高兴地说: 第95章 “钟明,你怎么这么会缝衣服啊,比我妈妈手艺还好。”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一瞬的黯淡,小声道:“我妈只会说我太胖。” “你一点也不胖。” 这是实话,叶箐只是长了张圆脸,其实在钟明看来她甚至偏瘦。关于前面那个问题,钟明想了想,回答道: “小时候,修道院的修女会教我们自己缝衣服。” “修道院?”叶箐愣住。 钟明解释道:“我是个孤儿,从小在修道院里长大。” 叶箐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她没有想到钟明居然是个孤儿。钟明人这么温柔贴心,举止优雅得体,看起来像是在家教很良好的家庭长大的孩子。 钟明看向她:“……你知道华国哪里修道院比较多吗?” 叶箐思考了一下,道:“华国的话……两广和港城是最早接触到海外传教士的地区。那里的话,修道院会比较多。但是其他的地方也有。” 她问:“你还记得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钟明垂下眼,抬手揉了揉额角,蹙起眉心,有些不确定地说: “我好像……有闻到海风的味道。” 钟明回想着梦境中那萦绕在修道院中的,带着海水咸味和鱼虾腐烂腥味的气流。那似乎是个温暖的地方,到了夏天,阳光会很灿烂,修道院里空气闷热,连窗口吹进来的海风都显得清凉。 叶箐道:“那应该就是这两个地方了。” 两广,或者港城。钟明皱起眉,对这两个地名没有任何印象。 她好奇地问道:“钟明,你还是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吗?” 钟明放下摁在额角上的手,没说什么,而是摇了摇头,道: “没事。” · 玛丽夫人并没有对叶箐身上经过改造的女仆装发表什么评价。叶箐对此松了口气。因为她是女生,做不了太多重活,于是叶箐大部分的时间还是与钟明一起待在大宅内,做一些文职的工作。 这天,档案室中。 陶两脚搭在书桌上,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他拿着手上的报纸翻过一页,在听到一声轻响后,他从报纸上抬起头,看向不小心将一本名册掉在地上的叶箐: “喂,新来的,动作麻利点。” 他皱起眉头,看着叶箐蹲在地上慌慌张张收拾四散的纸张的样子,‘啧’了一声,抖了抖手上的报纸,有些烦躁地低声抱怨: “……怎么弄这种货色进来。” 接着,他便看到本来在书架前将书本归类的钟明放下手中的工作,快步走到叶箐面前,帮她一起捡地上的纸。 陶顿时不满地皱起了眉,‘唰’地一声合上报纸,提高声音道: “喂,小钟,你别帮她。” 钟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垂下眼,将散落一地的纸张收好递给叶箐,在女生感激的泪汪汪的神情下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回了刚刚的书架前,对应着上面重新排序的编号,将书本归类放进去。 见钟明完全忽略了自己,陶猛地皱起眉头,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钟明身边。 “喂。”陶抱着双臂,阴沉的视线落在钟明白皙的侧脸上:“你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他的语气有点危险。 钟明面不改色,低头拿起一本书,按照编号放回了书架上。在确定自己没有放错后,他移过视线,瞥了陶一眼: “您还是老样子。” 陶愣了愣,正疑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见钟明收回了视线,又拿起一本书,幽幽道: “我只是想起,刚来的时候,您也是这样对我的。” 闻言,陶猛地顿住。顿时想起了自己刚见到钟明时狗屎一样的态度。 钟明垂下眼,睫毛颤了颤:“当时您对我很坏。” 陶僵住。看着钟明冷淡的侧脸,喉结上下一滚,道:“也……也没有很坏吧——” 从他紧绷的语气中就能听出陶自己也很心虚。 钟明看也没看他,也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整理手中的书。 陶僵持了半响。见钟明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有点慌了。 “好吧,是我错了。”陶的肩线垂下,高大的身体缩起来,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钟明:“你……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打你的事情?” 钟明还是不理他。 陶的额角泌出细汗,无框镜片下的神色有些扭曲。简直想穿回过去给自己一巴掌!要是知道有今天,他那时怎么会那样对待钟明—— 他承认,最初他对钟明只是有生理层面的欲望,想在这个细腻如白瓷的美人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所以才做出了种种折辱钟明的事情。 但是现在不一样,陶看着钟明精致而疏离的侧脸,心道,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亲爱的,你总得给我指条明路吧。只要你不生气,要我做什么都行。” 陶缩起高大的身体,几乎算是小心翼翼地在哄人: “以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错,你想要什么礼物?那天我经过珠宝商的时候,看到他们上了一款新的戒指——” 他的话被钟明一个淡淡的眼神打断。 陶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边目瞪口呆的叶箐,顿时了然: “你放心,我今后不会再为难她了。” 钟明收回视线,垂眼道:“我现在没什么想要的。” 第96章 陶心领神会,立马道:“那就慢慢想,慢慢想。等你想好了再说。” 钟明默然不语。 陶将他的态度当做默认,低下头,搓着手小心地打量钟明的神色: “那……你能原谅我之前做的错事吗?” 陶是真的很怕钟明不原谅自己。要知道老婆翻旧账是影响家庭合睦的一大利器,再强硬的男人自己做了错事也只能下跪求原谅。 钟明将最后一本书放回书架上,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才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陶大喜过望,抬起手,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克制着自己的喜爱揽住钟明的肩头,给了他一个浅浅的拥抱。 叶箐站在一边,看着钟明熟练的训狗手法,将所有细节都储存在了自己的前额叶里,觉得如果有机会出去的话,她可以帮对方出本书。 到了傍晚,档案室的工作才结束。 有了拥有超群记忆的叶箐的帮助,书柜的重新整理工作飞速进展,大部分文件已经被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明天上午应该就能弄完了。” 钟明与叶箐走出档案室,扭了扭头,舒缓了一下因为一直仰头而僵硬的后颈部。 叶箐也伸了个懒腰:“啊……累了。现在就想回去睡觉。” 钟明看向她:“这里的工作很繁重吧。会不会太辛苦?” 叶箐用惊讶的眼神看向他:“啊?完全不哦。”她说:“我在实验室里都是996的。” 她转头看向窗外天边美丽的夕阳,欣慰地说:“能在天黑之前下班真好。” 钟明:…… #论怪物上司比人类更加友好这件事# 不管怎么想,都有点讽刺。 两人说笑着走出档案室,往大堂的方向走起。然而,当他们接近大堂时,走廊外渐渐传来嘈杂的人声。 钟明听到那些声音,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叶箐疑惑地皱起眉:“什么声音?听起来有好多人——” 钟明垂下眼睛,轻声道:“有新的玩家来了。” 第38章 玩家 这一批玩家人很多,钟明打眼望去,就看到了二十个人以上。 一群人把大堂里挤得满满当当。全是男的。 钟明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跟上次的好奇不一样,经过那些事情后,他对玩家产生了些许厌恶。 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玛丽夫人,还有其他的上层仆人对于玩家都是那样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态度了。特别是几十个形象各色,但是眼神都同样贪婪,身上的透着侵略性气息的男人全部聚集在一起,感觉大宅里的气息都变得浑浊了。 钟明只当没看见,一心一意地做自己的工作。 叶箐倒是有些好奇,悄悄去看了几次,回来跟钟明说: “那些玩家看起来好可怕。” 她脸上闪过恐惧,声音低下来: “跟上次那个金发的男的差不多的人……有好多个。”钟明眸光闪了闪,安抚性地拍了拍叶箐的肩膀,低声道:“离他们远一点。” 说出这句话,钟明愣了愣。在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恐怖屋中。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因为有几十个玩家,所以这次恐怖屋从一楼到三楼全部住满了人,房间里的玩家有抽烟的,有一天到晚都在大声说话的,有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老是在半夜发出各种怪声的。反正一天到晚基本没有清静的时候。 钟明被吵的脑仁发涨,用尽了方法避开玩家走。 但因为人数太多,他也有工作要做,总是避免不了有撞上的时候。 比如今天。 钟明刚在后厨统计完物资,进入走廊走向大堂,刚刚弯过转角,便间几个玩家站在大堂的一角。 那是几个特别高大的年轻男生。 钟明眯了眯眼睛,虽然他跟这批玩家接触不多,却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这群人——没有其他原因,纯粹是因为他们太显眼了。 这几个人似乎是某体育大学的学生,穿着队服就进来了。 钟明停在转角处,静静看着他们。觉得有些奇怪。 那四、五个体育生身材都很高大,都有一米八五往上,他们聚集在大堂的一个角落里,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钟明皱起眉,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在体育生双腿的空隙中,极快地闪过一片黑色的裙摆。 钟明骤然睁大眼睛,大步向前走去,同时喝道: “你们在干什么!” 骤然听到他的声音,几个玩家吓了一跳,动作慌张地退后几步,露出被围在中间的叶箐。 钟明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呼吸微微一滞。 叶箐圆圆的脸上满是泪痕,她脸颊涨红,双手护在胸前,在看到钟明的瞬间露出惊喜的表情,下一瞬,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羞耻般地低下头。 钟明视线下移,看到她崩掉了一颗扣子的领口,眉尾猛地一跳。 几个体育生看到大堂的另一侧出现了个没见过的npc,远远看去还是个男的,都有点慌。 “……怎么办?” “……好像是个没见过的男的” “先走吧。” 几句低语之后,他们仿佛达成了一致。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钟明看着他们簇拥着从大堂离开,其中一个还回过头看了叶箐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又回过头不知道跟同伴说了些什么,哄笑着走远了。 第97章 钟明眉头紧皱,虽然没听到他们说的是什么,但看叶箐低下头,缩起肩膀的反应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快步走到叶箐面前:“你怎么样?” 钟明上上下下细细扫过叶箐露在外面的皮肤,在确认女生身上没有肉眼可见伤口后,略微松了口气,抬眼看向叶箐: “他们做了什么?” 叶箐的身体还在微微发着抖。闻言,她动作慌张地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低着头说: “没、没什么……”她的声音中还带着哭腔,小心地看了钟明一眼:“他们就是突然把我拦下来,说了些不好太好听的话。” 钟明皱起眉。从叶箐逃避的态度上看出了些什么。 他吸了口气,声音放柔了些: “他们说了什么?”钟明垂下眼,看向叶箐领口崩掉的扣子:“他们有没有……摸你的什么地方?” 闻言,叶箐又是一抖。她深深地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握着裙摆,从脸颊到耳根都因为充血而涨红。 明明她是被侵害的哪一方,叶箐却表现出了羞耻。 钟明见状,眉头皱的更紧。他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将视线与低着头的叶箐放在同一高度,轻声道: “叶箐,这不是你的错。”钟明道:“你不用感到羞耻。” 随着他柔和的声音落下。叶箐抽噎了一下,抬起头,双眼红得像兔子: “他、他们……说是找不到卫生间在哪里,要我带路。”叶箐用力揉着自己的眼睛,眼周的皮肤通红一片:“我拒绝之后,他们就围上来,要摸我、我的胸。” 钟明的眉尾一抽。 说实话这种事情在游戏里发生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参加这个游戏的玩家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本来男的就是找到个洞就能行的物种,现在在压抑的游戏副本里突然出现一个柔弱可欺的女性npc,肯定是戳到了某些玩家脑中的犯罪神经。 钟明冷眼看向几个体育生离开的方向。光是杀掉他们……也解决不了问题吗?这次有几十个玩家,谁知道里面这种人还有多少。 这时,叶箐微微颤抖的声音响起: “钟明,你的表情好可怕哦。”见钟明回过头,叶箐举起手做出一个向下砍的手势:“像是黑帮电影里老大下令要做掉某人之前的表情。” 钟明:……这是什么比喻。 看着钟明无语的表情,叶箐破涕为笑:“没关系。别担心,我下次躲远一点就好了。” 叶箐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又振作起来:“反正这些玩家也很快就会死掉不是吗?” 死是会死。钟明心想,具体多久就不知道了。这次的玩家太多,像是蝗虫一样,谁知道他们多久才能死完。 钟明垂眼思考了片刻,抬眼道:“不行。太危险了。” 叶箐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他也不可能做到时时刻刻都在叶箐身边保护她,这样下去总会被玩家抓住空子。 叶箐无措道:“那……那怎么办?” 钟明想了想,下定了决心,抬手按住叶箐的肩膀,抬眼看向她:“以后有玩家的时候我来替你做外面的活。” 他顿了顿,道:“你去在档案室里,和陶,或者玛丽夫人待在一起。” 叶箐长大了嘴:“……这、这不太合适吧。那都是女仆该干的活——”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惊讶道:“你要穿裙子吗?” 钟明点点头:“昨天我量过衣服的尺寸,应该穿得上。” 叶箐闻言,眨了眨眼,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青年的身材。不看不知道,一看妈咪、哦不钟明的腰好细啊,这样看来竟然比她也粗不了多少。裙子应该是穿得上的。 钟明和叶箐对视一眼,皆是大受鼓舞。 感觉是个好办法! · ……感、感觉有点不妙。 叶箐站在屋外,看着穿好裙子的钟明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眼尾狠狠一抽。 钟明不太适应地扯了扯裙摆,脸上还是一如往常的冷静。他回过头,看向神色怔愣的叶箐: “怎么了?”钟明直起身,将领口重新缝上的扣子扣起来,低头看了看裙摆,道:“虽然有点小,但是只穿几个小时应该没问题。” 叶箐呆呆地看着他,一脸灵魂出窍的表情。 她转了转眼珠,视线向下,落在钟明膝盖上一寸的裙摆上。 这条裙子被钟明改短了长度,穿在叶箐身上刚好这处膝盖,又能露出纤细的小腿,是一个端庄又优雅的长度。 问题在于,钟明比她高一截。 裙摆从膝盖下面,缩到了膝盖上方,正好露出了青年一截洁白的大腿。 叶箐的视线再向下,看到了紧紧箍在钟明小腿上的吊带袜。 她突然尖叫:“……不行!!!” 钟明被吓了一跳,惊诧地抬起头:“怎么了?” 叶箐说不出话来,惊慌地两颊涨红。盯着钟明纤细修长的小腿和上面黑色的丝袜。一条黑色的丝带从袜口上延伸而出,一路贴着青年白皙细腻的肌肤向上,最后消失在裙摆之下。 简直就像是在邀请别人撩开裙摆一探究竟般。 ……绝、绝对不行!!! 叶箐发出尖锐的爆鸣:“不、不行!妈——钟明你不能穿成这样出去!” “……为什么?”钟明拧起眉,顺着叶箐的视线看了看自己腿上的袜子:“哦,你说这个。这个要再穿上很麻烦……要脱下来吗?” 第98章 叶箐看着他,刚想说要不还是脱下来,脑中却跳出钟明光裸着两条长腿的样子。 青年的腿,又白又直。 ……好、好像更糟糕了是什么回事!! 叶箐哑口无言,脑门冒烟。平心而言,这条裙子穿在钟明身上也不算太短,而且从领口到手臂都被包裹地严严实实,实在算不上暴露。但是青年的骨架比她的要大一些,在叶箐身上略微宽松的裙子紧紧裹住钟明的腰线,完美地显现出他挺拔笔直的身形。 虽然只裸露出了一小截大腿,和一点手腕,但是—— 叶箐看着钟明冷淡的侧脸。感觉头皮发麻。 “别担心。”钟明对她说:“不管怎么样,我是个男的。他们也不能对我做什么。” 他拉开门,偏头瞥了叶箐一眼,嘱咐道:“乖乖待在档案室,看到玩家就躲开。” 接着便转身出去了。 叶箐满头大汗。看着钟明略过他,向外走去的背影,不管怎么想钟明都比她更危险! · 钟明接收了叶箐的工作。他对大宅的结构比较了解,故意掐准了避开玩家的时间,所以开始的几天内都没有正面撞上玩家。 但是这次,几十个人摆在那,完全遇不上是不可能的。 钟明按照指示,将花瓶摆在走廊转角处的展示柜上,垂眼看着几个阴影投射在地板上,缓缓从前后左右几个方将他包围。 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住。 “小姐,需不需要帮忙啊?” 他们似乎没有意思到钟明不是叶箐,还在说:“那天为什么要逃跑啊?我们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几声嗤笑传来,有人低声说:“操,你他妈的要点儿脸吧。” 钟明没有回应。他自顾自用抹布擦掉展示台上,花瓶里溅出的一点水迹。动作不紧不慢地将抹布折起来收好,弯腰搭在了水桶上。 动作间,他的侧脸微微露了出来。 背后,四个体育生登时楞在了原地。足足有几十秒,等到钟明换了一张干的抹布擦拭花瓶时,其中一人才张开嘴: “喂,她不是那个啊。” 随着这句话,他身边的几人才如梦初醒般地反应过来。发现眼前的这个人不是那天那个哭哭啼啼的圆脸女仆。 他们看着钟明停止的脊背,以及随着动作轻轻在背后摇晃的乌黑马尾,眼珠开始乱转。 其中一人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鼻子,勾起嘴角: “操,有点太漂亮。我都不敢搭话了。” 闻言,他旁边的人顿时大笑出声,用肩膀撞他: “我靠你放什么狗屁,还有不敢做的事?” “不是,真的。” 那人笑着低头摸了把自己的寸头,双手揣在口袋里,向前走了几步,从旁边伸头看向钟明的侧脸: “小姐姐,你好漂亮啊。” 钟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仰着头,伸手去擦花瓶的瓶口。 见他没有反应,寸头青年挑了挑眉,收回视线,偏头朝身后的几人笑了笑: “她好像听不懂人话,怎么办?” 几人又是一阵哄笑。其中一人抬高了声音:“能怎么办?直接上手呗!” 他们抬杠的手法娴熟,显然不是头一回这么做了。 寸头脸上的笑容更大,转过身,视线上下扫过钟明的背影,在他极具收窄的腰线处停留。他眸光微闪,缓缓从裤兜里抽出手,仰起下颌,垂眼微笑着上前几步,试图从身后揽住面前女仆的细腰。 然而就在这时,钟明突然回过了头。 他抬起眼,看向离自己只有存许的寸头,神情冷凝。 寸头睁大了眼睛,在看到面前人极具冲击力的五官下竟然心头一怵,像触电了般慌张地收回了手。 “让开。” 钟明面上凝出寒霜,冷冷吐出两个字。 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清晰而凌厉,气势逼人,一时间竟然没人敢拦。 几个体育生下意识地让开了路,眼睁睁地看着钟明低头拿起水桶,面无表情地略过他们离开。 等到钟明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寸头才如梦初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简直被气笑了: “操。” 他握起手,又放开,盯着钟明离开的方向重复了几次动作,扭头对身边的几人道: “你们看见了吗?这个游戏居然有长成那样的npc。” 有人看向他,做出夸张的神情:“我靠,建模也太牛逼了。这个游戏是谁开发的来着?” 他身边的人道:“管他是谁,先玩了再说。” 几人又是一阵哄笑,气氛松快下来,仿佛刚刚被钟明一个眼神就吓得倒退了好几步的不是他们一般。 就在这时,有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寸头: “等一下。”他说:“长成那样的,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沈为年?” 这个名字一出来,气氛骤然一滞。 仿佛提到了什么禁忌一般,众人脸色皆是一僵,默不作声地交换了几个眼神。 寸头嘴边的笑容淡下来,片刻的停顿后,他低下头,从兜里拿出烟盒,点上一根叼在嘴边,缓缓地吸了一口,又吐出来,才开口道: “……先等我试探一下。” 寸头吐出一口烟气,抬眼其他人,咬着烟勾起嘴角,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 第99章 “等把人准备好了再让我们「太子」知道,不是更好吗?” 第39章 冯唐 钟明面色如常地离开,经过转角时,看到叶箐举着一个感觉比她人还高的台灯,站在墙后面。 钟明:“……你干嘛?” 叶箐怔了怔,道:“我、我看他们围着你,想打他们来着。” 钟明沉默,伸手接过叶箐手中的台灯,发觉还挺沉,他把灯放下,瞥了叶箐一眼:“你要是自己遇上事的时候也有这个胆量就好了。” 叶箐是个老实孩子,颇为憨厚地笑了两声:“嘿嘿,我也觉得我蛮勇敢的。” 钟明:……并不是在夸奖你。 他浅浅叹了口气,对叶箐道:“走吧。” 叶箐跟上他,向后瞥了眼那群还围在角落里的体育生:“不用管那群人吗?” 感觉他们没那么容易放弃。 钟明淡声道:“再说吧。等过几天他们就没心思骚扰我了。” 毕竟这次的玩家有点多,蜘蛛女爵可能一时吃不过来,钟明想到上次从李逸之那里收缴来的香料,盘算着刚刚那几个人从谁开始‘调味’。 经过某个角落时,钟明眉尾一跳,立即拉着叶箐换了条路。 叶箐被拉得一个踉跄:“钟明!你走这么快干嘛啊,我跟不上了。” 钟明看她一眼:“再等一会儿李逸之就要来了。” 叶箐一愣,回头一看,果然见李逸之嘴边叼着一根草,哼着小曲吊儿郎当地从走廊的另一边走过来。 如果刚刚钟明没拉着她换这条路,他们会直接正面撞上彼此。 叶箐长大了嘴,惊诧地看向钟明。为他对时间点的精确把握而感到惊奇。 钟明面色冷淡:“我穿成这样,被李逸之看到比被玩家看到还麻烦。” 叶箐顿了顿,看向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开始得意地哼歌的李逸之:“……确实。” 钟明对大宅中仆人们的日常活动了如指掌,因此,他与叶箐交换工作的事情没有被多少人发现。陶虽然对助手换成叶箐这件事略有不满,但是不敢在短时间内惹钟明生气,所以嘟嘟囔囔地答应了下来。 又过了几天。 因为最近艾伯特长高了,玛丽夫人认为之前挂在楼梯前的画像不再合适,于是决定换一张新的。钟明负责将新画像挂起来,并且将画框的边边角角都擦拭干净。 钟明站在木制的梯子上,望着面前的画像,陷入沉默。 画中艾伯特神色睥睨,比起上一张画里的冷漠,他脸上多出了些快要冲破画框的高傲, 而他身后公爵连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都没了,完全被画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 这谁知道是一家子啊。 钟明吸了口气,觉得这两父子的关系是缓和不了了。他弯下腰,从水桶中拿出沾湿了水的帕子,开始细细擦拭画布便略微沾上了些油渍的木制画框。 就在这时,些许脚步声传来。 “小姐姐。” 钟明偏过头,对上了一双兴致勃勃的眼睛。 寸头右手扶住钟明脚下的木梯,仰起头勾唇笑了笑: “又在工作啊,好辛苦。” 他身后,三个人分别站在了木梯的前方,左边,和右边。像是狼群围着山坡上的羔羊,完全堵住了钟明的退路。 钟明手上的动作一顿,垂下眼,视线落在寸头扶住木梯的手臂上。他身上穿的卫衣袖子挽上去一截,露出下面被纹身完全覆盖的手臂,右手上戴着一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腕表。 虽然穿着印有学校名字的衣服,但这个寸头男不论是从打扮还是行为上来看都完全和清澈的大学生扯不上什么关系,说是□□还差不多。 钟明站在木梯的最高一阶,寸头的手离他的小腿只有不到5cm的距离。 见他不说话,寸头笑了笑,俯下身,手肘搭在木梯上。 钟明向右跨出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哈。”寸头短暂地笑了一声,抬眼看他:“小姐姐,小心别摔下去了。” 钟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寸头男盯着钟明,等待着这个高傲冷淡的美丽女仆露出脆弱的表情。他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慢条斯理地说:“摔下去也没关系,我接住你。” 他身后的几人适时发出哄笑。 钟明略微偏过头,视线在剩下的几个人脸上扫过。那几个男的见钟明看过来,都停止了身体,脸上露出程度不一的油腻表情,说求偶的孔雀是高看了他们,更像是一群发情的猴子。 钟明神色冷漠,突然开口道:“怎么少了两个?” 他的话音落下,众人的表情僵住。 钟明仿佛觉得很有趣般,略微弯起眼睛,轻声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众猴脸上油腻的表情都挂不住了。 昨天,他们「小团体」的两个人突然疯了,一道早就嚷嚷着什么被蜘蛛吃掉了之类让人听不懂的话,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情绪的崩溃。他们没办法,只好丢下他们,几个人自己来了。 现在钟明突然提起这件事,还一副知道什么的样子,众人心中都是一怵。 毕竟这是boss关,这里的npc说不定也不简单。 看着钟明冰冷的眼神,众人登时像被扔进了冰水里,从色心上头到手脚冰凉只用了短短几秒钟,心虚地互相交换视线,都有点畏缩。 第100章 毕竟他们来这里是来通关的,其实谁都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惹恼一个不知是不是重要人物的npc。 寸头男看出见他们怂了,顿时变了脸色:“喂,你们搞什么?” 他转过身,神色极其阴沉,和他对上视线的几个男的都眼神飘忽,不敢和他对视。寸头男面色变了变,突然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钟明。 他的双手抓住木梯,五指缓缓收拢,盯着钟明: “女仆小姐,你还是下来吧。”寸头男笑着道:“我们下来好好说,嗯?” 钟明神色略微一动,眼神冷了几分。看出寸头男是想直接将他脚底下的木梯抽开。 寸头男虽然说出了威胁的话,却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在等他自己下来。 钟明抿住唇,眼中闪过暗芒。 然而就在这时,钟明突然感到腰间出现一股压力,接着,他双脚悬空,突然被人箍住腰举了起来,抱到了地上。 “站好。”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钟明愕然地转头,对上一双玛瑙色的眼睛。再向上看,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男人看了他一眼,松开他的腰,手臂向后一挥: “离远点。” 钟明被他粗鲁的动作地推得向后退了好几步,离开了玩家的包围圈,并且差点摔倒在地上。幸而一双手从身后扶住了他,钟明抬头,对上了马修碧绿的双眼。 许久未见的马修晒黑了些,高挺的鼻梁上出现了些许雀斑,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角上,现在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钟明……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他耳根通红,视线有些慌乱地扫过钟明上下,眼神飘忽地不敢看他露在外面的一小截大腿。 “……” 钟明皱起眉,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他站稳了脚,抬头向面前被玩家包围在中间的陌生的男人 “他是谁?” 听到他的声音,马修才如梦初醒般松开钟明,艰难地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抬眼道:“哦,他是冯唐。我们的领班。” 冯唐。 听到这个名字,钟明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滞,瞳孔微微收缩。 这就是冯唐。据李逸之所说,把他带回恐怖屋的人。 钟明看向不远处的男人。他比马修还要高上一截,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男仆装,但是没披西装外套,只穿着马甲和衬衫。此时,他正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动作缓慢地卷起袖口。 接着,他抬起头,伸出两根手指朝寸头男勾了勾:“你、过来点。” 寸头男眉头紧皱,盯着冯唐。他不仅身量高,而且体格非常精悍。手臂和肩背的肌肉在薄薄的衬衫下鼓起——这是个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同性感到威胁的男人。 寸头看了身后几个兄弟一眼,接着转了转眼珠,嘴角勾起挑衅的弧度,朝冯唐的方向上前半步,张嘴道: “操,一个两个还没完——”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冯唐抓住衣领,整个人竟生生被提了起来。 钟明瞪大了眼睛,看着男人面无表情地举起右手,小臂肌肉隆起,直接一拳砸在了寸头的右脸上。 “噗!” 随着拳头与皮肉相击的闷响,鲜血飞溅,钟明眼睁睁地看着一颗牙齿飞出来,掉在了地上。 “呃——啊!” 寸头直接被打蒙了。嘴里不断喷出鲜血,眼神涣散,头软软地向右边垂下。那个名叫冯唐的男人一手抓着他,右手在身侧张合了一下,看了眼自己指关节上的血迹,抬起头,朝寸头勾了勾嘴角 “骨头这么软啊,嗯?” 他的话音都还没落下,就又是雷霆一拳砸在寸头的左脸。这次寸头彻底不行了,冯唐手一松,他就如没了骨头一般软倒在了地上。 但他并没有停下,而是立刻转向另外旁边最近的一个玩家,在对方想要逃跑时直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人凌空抬起,猝然一拳打碎了他的鼻梁。 在玩家的惨叫中,钟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马修适时地揽住他,闻声道:“别害怕。冯唐……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攻击我们的,” 他看着冯唐刚放倒一个玩家,接着就猝然转身,一拳将另一个砸到了墙上,整个人浑身流淌着赤裸裸的暴力因子,叹了口气道: “他是我们中间唯一一个会主动攻击玩家的人。” 马修俯下身,看着不远处血液飞溅的场景,压低了声音在钟明耳边道: “有玩家的时候,冯唐身后最安全。没玩家的时候,他就是最危险的那个。” 钟明眉尾一颤,看着冯唐揍倒了最后一个玩家,像扔掉垃圾一样松开手。不到一分钟,四个玩家都倒在了血泊中,生死不知。 冯唐低下头,扫了地上的狼藉一眼,接着转过身。 他脸上与身上都溅了不少玩家的血,衬衫紧紧绷在胸口,整个人从头到尾似乎都浸满了新鲜的血腥气。他踢开倒在地上的一个玩家,向画框走进几步,随手抄起了墙边的木梯夹在手臂下方,接着抬脚向钟明与马修的方向走来。 钟明见他靠近,完全是下意识地向马修的身后躲了躲。 冯唐看见他的动作,琥珀色的眼睛眯了眯,脚步短暂地停了一瞬。接着,他再次抬脚,像是没看到钟明一般直接略过了他。 第101章 马修见状皱了皱眉,似乎是对冯唐无礼的举动感到不满,主动拦住他道: “冯,现在钟明也是仆人了,你应该跟他说句话。” 冯唐脚下一顿。接着,他缓缓回过头。钟明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睛,立刻联想到了某种豹类,呼吸微微一滞。 他的视线在钟明略微紧绷的面孔上一顿,然后向下,在黑色的裙摆上停顿了几秒。接着他收回视线,冲钟明挑了挑眉: “你是新来的女仆?” 钟明皱了皱眉。从冯唐的态度感到奇怪,对方为什么看起来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然而没等他回答,冯唐突然嗤笑了一声,俯下身,满含恶意地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在他耳边道: “裙子这么短,你找操呢?” 钟明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冯唐突然伸出手,用沾满鲜血的拇指在他的脸颊上用力地蹭了一下。 钟明白皙细腻的侧脸登时出现一道血痕,从眼角拉到嘴角。 马修也没预料到他的举动,立即将钟明拉到身后,皱眉看向冯唐:“冯,你这是干什么?” 冯唐却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留下一声嗤笑便抬脚走了。马修气得笑了一声,转头看着神情有些怔愣的钟明,俯下身道: “你没事吧?”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轻轻擦拭钟明侧脸上的血迹: “冯……他可能今天心情不太好。我先替他给你道个歉。” 马修细细将钟明的侧脸擦拭干净,伸手整理了一下他耳边略微凌乱的鬓发,直起身,略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钟明,抬手抵住嘴,轻咳了一声: “你……穿这个很好看。”他态度谨慎地说:“但是裙子确实稍微短了一点。” 钟明:…… 他没想到在外面出任务的马修和冯唐竟然突然回来了。钟明上下打量了马修一眼,他有点风尘仆仆的,身上穿着西装,两条布袋从他宽阔的肩胛上穿过,背了个很大的包袱,里面似乎装了不少工具类的东西。 钟明问:“你们是从哪里回来的?” 马修的视线还在往他腿上瞟,有点漫不经心:“嗯?” 钟明:…… 马修反应过来,特别不好意思,俊脸上‘唰’地腾起两朵红晕。手忙脚乱地把外套脱下来,缠在钟明腰上。他人高,外套也比较长,遮住了裙摆下的那节大腿。 “咳。”马修轻咳一声,红晕还没从颧骨上褪去,他转过头,伸手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到钟明手里:“这是给你带的礼物。” 钟明接过来看了看,眉尾立即一跳。 这是一盒巧克力。巧克力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钟明认出了它的包装,这是一个蔓延几百年,到了现代都还在售卖的巧克力品牌。这个黑色盒子上的logo跟现代的有点不同,应该是在后面又改版过几次。 钟明看着它,突然想起了什么。记忆中似乎有谁也同这般,将一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了自己。 他说: “这是国外进口的高级巧克力,你没见过吧?” 跟他说话的人语气中带着一点轻蔑,但并不过于讨人厌。钟明知道他是好心,于是温驯地接过了那盒巧克力。 “拿去吃吧。”那人说:“省得再像只小老鼠一样整天捡人家剩下的。” 钟明记得自己拆开了包装上的丝带,从中拿出一块巧克力放在嘴里。柔滑香甜的滋味在他嘴里融化,带着可可豆微妙的苦涩,钟明一下子就爱上了那种味道。 巧克力成为了他最喜欢的甜点。 钟明想得出神。没主意到马修抬起头,朝大堂的另一边挥了挥:“玛丽夫人。” 听到那个名字,钟明猝然回头,便见玛丽夫人正从后厨里走出来。她脚步款款,身后还跟着李逸之。 钟明的身形在大堂吊灯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玛丽夫人脚步顿住,先是微微睁大了眼睛,接着皱起眉,视线停在钟明被外套遮掩住的裙摆上。 李逸之从她背后探出头,长大了嘴:“哇。” 钟明:……真是够了。 第40章 沈为年 钟明和叶箐双手背在身后,后背紧贴着墙壁,站在墙边,低着头交换了一个眼神。 另一边,马修正忙着跟所有人打招呼,他给所有仆人都分了从外面买回来的香烟,其中唯独略过了陶。当然陶也并不在意,他冷哼一声,转头看向摆在钟明与叶箐面前的桌子——上面放着被整齐叠成一个小方块的黑色裙子,陶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 他抱着手臂站靠在门框上,看向钟明,揶揄地朝他挤了挤眼睛。那是「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爱好」的眼神。 钟明垂下眼,低低叹出一口气。 玛丽夫人坐在上手,腰背挺直,两手放在膝盖上,严厉的视线从左到右扫视过两人。在看到叶箐的皱了皱眉,像是根本不想看她第二眼般移开视线,落在钟明身上。 她定定看了他几眼,半响后,幽幽开口道:“你什么都帮她做了,还要她干什么?” 叶箐身体颤了颤,惊慌地看向玛丽夫人,俯身道:“对不起。” 然而玛丽夫人并没有看他,视线落在钟明脸上,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 “这里有这里的规矩,男仆有男仆该做的事情,女仆也有女仆该做的事情。”她说:“以前没有女仆,现在有了,她就应该把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做好。” 第102章 她话音落下。叶箐的脸色立即变得惨白,虽然成为npc的时间不长,但她也看出玛丽夫人是个行事古板,极其注重规则的人。 而且这么说来,她好像真的很没用。叶箐想道。她虽然缺乏社会经验,但是人并不笨,通过几天的观察她也看出来这里的仆人都不普通,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作用。比如杰克等身强体壮的男仆,他们主要在大宅外面工作,砍柴,烧火,修缮屋顶等等工作,她肯定是做不来的。 如果没用的话,会被杀掉吗?叶箐手脚冰凉,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就在这时,站在她身边的钟明淡淡地开口:“但是,照顾艾伯特本来也该是女仆的工作吧?” 玛丽夫人登时噎住。眼尾的细纹颤了颤。 ……那还不是因为艾伯特闹起来一整天所有人什么都别想干。玛丽夫人注重规则,但是更注重效率,要是每天都让艾伯特那样闹那大宅内部的活动就得停摆了,这是她绝对无法忍受的。 钟明继续说下去:“而且,叶箐比起我更加适合档案室的工作。”他道:“她已经学会了这里的语言,不管是认字还是书写都做得很好。” 是的,叶箐在不到一个星期内已经通过书籍完全掌握了这个副本里用的古欧洲语言。她自己本身就有学习日耳曼语的底子,再加上远远优于常人的记忆力,学习这门语言来说对她完全不算是难事。 钟明看向她,轻声道:“把你写的东西给玛丽夫人看看吧。” “……嗯、嗯!” 叶箐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拿出随身携带的牛皮笔记本,打开递到玛丽夫人面前。 只见微微发黄的纸张上,抄录着一些叶箐在书籍上看到的重点段落以及自己的注解,女生字迹工整而娟秀,语句通顺逻辑清晰,一看就是学霸的笔记。 站在玛丽夫人身后的李逸之探出头,甚至还在上面看到了一篇思维导图,顿时惊得差点连手上的烟都掉到桌子上: “……卧槽。”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三个人中唯一一个看不懂恐怖屋这个副本文字的文盲,登时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钟明与叶箐,表情活像是走在路上被人踹了一脚的狗子。 玛丽夫人显然也没想到叶箐还有这个功能,愣了愣,脸色和缓了些。 实际上,叶箐就算什么也不会,她也不会被怎么样。 其他人也许不知道,或者只是隐约感觉,但并不确定。然而玛丽夫人再清楚不过,叶箐就是被复活来陪钟明玩儿的。 只是她无法接受手下有这么没用的人,所以一直看叶箐不顺眼。 钟明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玛丽夫人的神色,放缓了语气,很轻柔地说:“我想,我跟叶箐的职责可以交换一下。” 他道:“今后档案室的工作可以放心地交给她来做。” 闻言,靠在门框边的陶骤然瞪大了眼睛,他当然不情愿放弃这个跟钟明独处的机会。张嘴想说什么,却在被钟明瞥了一眼后将话生生咽了回去,神色悻悻地闭上了嘴。 钟明垂下眼,看着玛丽夫人,很恭敬地问:“您看这样可以吗?” 实施上,他并不是管家,人事安排这种事情该由玛丽夫人来做。他这样自作主张地安排了叶箐的去处,要往严格一点说就是僭越了。 但是钟明态度太好,低眉顺目地站在那里,语气柔和,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听从他的话。觉得顺着他的心思又能怎么样呢? 玛丽夫人低头翻过一页叶箐的笔记,抬起眼,看向钟明。 “……就算是这样。”她皱着眉头,眉间深陷的皱纹显得很严厉:“你的裙子也太短了,非常不端庄。” 钟明:…… 这件事,是过不去了是吗。 他听到几声嗤笑。转过头,发现好几个人都低头捂嘴,也看不出来到底是谁在笑。 钟明抿紧嘴唇,感觉又回到了刚开始玛丽夫人勒令他不许化妆的时候。玛丽夫人‘啪’的一声把本子关上,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嘴里还在不满地嘟囔: “哪有好人家的孩子那样把腿露在外面。” 淡定如钟明,这时脸颊也不禁有些发烫。 这时,玛丽夫人抬起头,瞪向后面的众男仆,厉声道: “关你们什么事?都给我滚回去工作。” 众人笑声一滞,顿时收敛了神情作鸟兽散, 叶箐隐隐感觉自己逃过了一劫。暗中松了口气,有些不安地看了钟明一眼。等所有人离开后,玛丽夫人缓缓出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过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纸袋。 钟明看着她转过身,拿出纸袋里的东西,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叠衣物,从厚度上来看是长款的裙装。布料看起来非常轻薄柔软,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着些许微光。钟明的视线沿着裙子向下,在衣服的领口处在看见了几点碧绿的亮光。 裙子正面的领口上缝着三枚纽扣。扣子由碧绿的宝石支撑,周围严密地镶嵌了一圈莹白色的小碎钻,在灯光下华美异常。 “哇。”叶箐睁大了眼睛,发出惊叹:“好漂亮。” 钟明眉尾颤了颤。心底骤然浮现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玛丽夫人将那叠衣服递给他,低声道: “拿去穿吧。这是公爵给你准备的。” 第103章 钟明睫毛颤了颤,睁大了眼睛。 玛丽夫人将衣服放在他手中,继续道:“公爵大人说,你想穿什么就穿吧,不喜欢款式也可以改,但是裙子不能太短。” 钟明怔愣地接过那叠衣服,视线落在手上针脚细密的长裙上。他自己也会缝纫,大致扫一眼就知道这些裙子是他的尺寸——而不管从针脚还是从款式上来看,这些衣服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出来的。 钟明突然意识到,公爵估计早就知道他在偷偷穿裙子这件事了。 但对方等到今天才把衣服拿出来。 他估计也默认了他与叶箐可以交换职责,才什么也没说。公爵的态度基本上可以代表玛丽夫人的态度。所以说他刚才即使不说那些话,玛丽夫人也大概率会同意。 钟明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叶箐本来还在盯着钟明手上精致华美的裙子看,一转头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尖叫道: “钟明,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钟明僵了僵,移过眼神看她。 叶箐对上他的眼神,呆愣地长大了嘴,准确地从钟明眼中看出了些许嫌弃,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妈咪生气了。 · 钟明羞恼得一整晚都没睡好。 第二天,他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从床上醒来,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这才觉得心头闷闷的感觉散去了不少。 然后他一转头,就看到了挂在门背后的两条长裙,呼吸登时滞住。昨天的记忆升腾而上。 总感觉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钟明抿紧唇,在心底劝了自己几次,还是无法一起床就穿上那些公爵替他准备裙子。如果尺寸真的刚好的话,钟明觉得自己会更加生气。 于是他决定在早餐之前,先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清晨,大宅四周的空气干净得几乎透明,其中微微带着水汽,弥漫着森林中植物清醒的空气,光是呼吸就能让人的心情变好。 钟明有自己喜欢的散步路线,他一般会选择人最少的路线。从后厨里穿出来,绕开花园,旁边是储存木材和炭火的两个小仓库,那里人会比较少,而且从两个仓库的空隙中能够直接看到不远处的覆盖着冰雪的山谷,钟明喜欢在后厨的台阶上静静地坐一会儿,再从后厨回到餐厅里。 然而今天,在他走惯了的路线上出现了一个阻碍。 钟明看着不远处空地上四肢着地,正趴在地上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的人。顿住脚步,下意识地躲在了其中一个仓库的后面。 “在哪……在哪呢?诶……怎么找不到了……” 趴在地上的是一个青年,他垂着头,略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看不清神情。他看起来很狼狈,白色的上衣和牛仔裤上都沾满了泥土,手掌撑在地面上,像是在寻找些什么一般一寸一寸摩擦过地面。 钟明在离他右手不远处的地方看到了一副黑框眼镜。 青年应该是高度近视,所以就算眼镜就在他手边,他也看不见,反而还往相反的方向爬。 “到底在哪里……啊、在哪啊……” 男生在寻找的同时还在困惑地低声嘟囔着,尾音中还带着些许颤抖与无助。但同时,他却离自己的眼镜越来越远,让人不禁地想要上去帮他一把。 但是钟明没有动。 他站在仓库后方的阴影里,看向地上的那副黑框眼镜,发现上面的镜片已经碎裂了。眼镜的碎片洒在地上,如果只是失手摔在地上应该不会是这个效果。那副眼镜更像是被谁踩碎了。 就在这时,钟明的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了一条腿。 有人从后厨里跨出来,直接一脚踹在了青年的肩膀上,将他踢得一个侧翻摔在了地上。 “还在找?你他妈是真瞎啊。” 一声低笑响起。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到一个高大的年轻男生信步走到了倒在地上,正在发出痛苦呻吟的青年身边。 他右手拿着根烟,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卫衣的背后印着显眼的巴黎世家几个大字,像是他特意从当季新款里挑了logo最大的那一件。 被他踹倒的青年的白色衣服上被他踹出了一个脚印,正抱着肩膀在地上蜷缩起了身体,看起来非常痛苦。年轻男生朝他啐了一口,叼着烟左右看了看,头上挑染的紫毛在空中晃了晃,接着,他看到了地上的黑框眼镜,直接走了过去,将眼镜踩在脚下。 “啪嚓” 随着一声脆响,眼镜被他的运动鞋碾成了碎片。 听到那个声音,倒在地上的青年一惊,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抬起头,下意识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 “啊!!!” 下一瞬,那只有着加厚气垫的运动鞋踩在了他的手指上,像踩住烟头一样,用力向下碾了碾。 在青年痛苦的呻吟声中,年轻男人勾起唇,抬脚又踩住青年的侧脸:“喂,差不多可以说了吧。这样我也很累。” 他用转动着鞋底在青年的侧脸上摩擦。运动鞋有着特殊的设计,鞋底的沟壑中夹杂了几粒石子,那些尖锐的石头贴在青年脸上,随着踩踏的动作在他的皮肤上摩擦出许多细小血痕。 “呃……啊……” 倒在地上的青年似乎痛极,在鞋底下发出模糊的伸手想要抓住年轻男生的裤脚,然而他刚想反抗,就被另外的人往手臂上狠狠踢了一脚。 第104章 突然出现的一群人将他团团围住。 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认出了这群人——他们昨天才被冯唐打了个半死。为首的寸头似乎完全没受到昨天那顿痛扁的打击,他脸上挂着笑:做出踢足球的姿势,往青年的背上狠狠踢了一脚。在青年痛苦的闷哼中,寸头偏过脸,向身边的年轻男生微微一笑: “沈为年,没想到这家伙还挺耐打的。” 年轻男生抬起头,冲着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是很无奈似的摇了摇头。接着,他蹲下身,将手边还在燃烧的烟头用力摁在了青年的手背上。 被称作‘沈为年’的年轻男生朝地上痛的打滚的青年弯起眼睛,缓缓道: “差不多该说了吧。我们也没时间在这儿一直陪你耗着” “昨天为什么那只蜘蛛唯独没有攻击你?” 第41章 帮忙 蜷缩在地上的青年抽噎着求饶,好像完全听不懂周围的人在逼问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用手臂将自己的头护住。他白色的衣服上全都是黑色的脚印,在众人的围攻下痛苦地呻吟,寸头又冲他脸上踹了一脚,低头向蹲在地上的年轻男生道: “靠,他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 他们这个小团体霸凌起人来顺手地很,都是往人身上最疼的地方踹。一般人挨几下也就招了,地上这个从进入游戏第一天就表现得十分懦弱的青年却什么都不说,全程只是无助地摇着头,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痛呼。他的右臂像是被踹伤了,现在正在止不住地抽搐,却还是执着地试图抬起,想要去够不远处已经被踩得扭曲变形的眼镜。 顶着一头紫色挑染头发的沈为年看起来很无聊, 他蹲在青年旁边,一只手拿着香烟,手肘搁在膝盖上,露出小臂上的一个蝴蝶纹身,看着青年哭流涕的脸,将烟递到嘴边抽了一口。 青年正崩溃地低声嘟囔着些什么。 沈为年挑了挑眉,眉锋闪亮的金属眉钉在阳光下闪了闪。他看向寸头:“这傻逼在说什么啊?” 寸头弯下腰,一把揪起青年的头发,将他硬生生提起来听了听:“……好像是韩语。” 寸头‘啧’了一声,一把将青年丢在地上。还顺手又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青年登时痛得如虾米般蜷起了身体。寸头往地上啐了一口: “操、真他妈晦气!还是个棒子。” 他的神态里的蔑视更加明显。像是对方说韩语这件事从某种程度上让他们的行为正当化了一般。 “哈?” 沈为年睁大了眼睛,嘴角勾起,冲着地上的青年道:“你刚刚不是会说华国话吗?再说两句来听听。” 态度像在逗狗。他瞥了眼掉落在一旁的眼镜,对青年道:“你说,我就把眼镜还给你。” 闻言,躺在地上,仿佛已经放弃了的青年动了动,抱住头的手臂微微松开了些许。沈为年看着他有了反应,嘴边的笑容更大了些,缓缓抽了口烟。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华国话说的还算标准,只有尾音里带着点奇怪的口音。 沈为年闻言,突然大笑起来。寸头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跟着咧了咧嘴角。他笑,周围的几人也笑。钟明看着众人围着躺在地上的青年哄笑,皱起眉,骤然从中感到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氛。 青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口齿不清地说:“我的眼镜……我的眼镜……” 沈为年笑着从地上站起来,抬手抹了把头发。他的五根手指上都戴满了各种各样金属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妈的,这棒子华文还说得挺好。” 下一瞬,沈为年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他低下头,将烟仍在地上,用脚碾灭,慢悠悠地来了句: “懒得跟他耗了。” 寸头也骤然收敛了神色,看了青年一眼,道: “怎么弄?杀了?” 他语气轻巧。说杀人像是在说砍瓜切菜一样轻易。 沈为年抬起眼: “杀了吧。” 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 闻言,寸头立刻转过身,视线扫过四周,在看到仓库中堆满的木材时视线停顿,勾起了嘴角。 站在仓库阴影中的钟明顿时呼吸一滞。 看着寸头向这边走来,钟明放缓了呼吸,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 幸好寸头没有发现他。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转脚向青年那边走。手上的木棍垂在地上,顺着湿软的土壤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围在青年身边的人见状开始起哄,正中央,沈为年低下头,拿出香烟叼在嘴边,接着,他掏出一只黑色镶钻的打火机,橙红的火光一闪而过,烟雾散出。 寸头走到青年身边,高高举起木棍,做出击打棒球的姿势,定在空中,偏头朝沈为年勾了勾唇:“这样?” 他对准了青年的头。 钟明皱起眉头,向下看,见青年蜷缩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可能是晕过去了。 这样下去,他恐怕真的会被这群人打死。 钟明的睫毛微微一颤。 同时,沈为年呼出一口烟气,对寸头选的角度表示赞同: “可以。” 得到指令,寸头咧了咧嘴角,接着回过头,手臂肌肉绷紧,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木棍。 第105章 然而,就在这时,一点脚步声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略过自己,朝前走去的高大人影——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冯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当然,有人比他更加惊讶。 寸头手一抖,木棍掉在地上。看着冯唐的眼神像是看到一只凭空出现的恶鬼。恨不得尿在裤子里。 冯唐身上穿着与那天一模一样的衬衫与马甲,左臂下夹着一堆木材,右手扛着一把斧头,缓缓从仓库后的小树林里走出来。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抬起眼,光将琥珀色的瞳孔照的近似金色,视线在寸头脸上一扫而过。 “卧、卧槽” 寸头瞬间成了软脚虾,差点没站稳向后摔在地上。他不敢背对冯唐,脚下踉跄着往后急退,扯住正挑着一边眉毛看向冯唐的沈为年。 沈为年一手揣在裤兜里,莫名其妙地看了寸头一眼:“什么情况,这丫谁啊?” 寸头满脸苍白,话都快说不清了:“我的爷,求你了,快跑吧!” 沈为年不明所以,但抵不过周围的人加上寸头都架着他往外跑。等众人把他扛着跑到了后厨门口,沈为年还回头好奇地看了冯唐一眼。 冯唐走到仓库前,手臂一松,木材‘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沉重木头撞在地上,击起一阵尘土。 钟明略微松了口气。对冯唐彻底忽略了他而感到些许轻松,但同时,他又想从对方身上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情。 钟明抿了抿唇,微微移开视线,看向躺在地上的青年——他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缩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 同时,冯唐似乎也注意了还有一个玩家躺在地上。 他的视线落在青年布满脚印的背影上,缓缓放下原本扛在肩上的斧头,握在右手上,小臂上的肌肉收紧。 接着,他的脚微微转了个方向。 钟明的心紧了紧,猝然道:“等等。” 冯唐脚下一顿。微微偏过头。 钟明刚出声就后悔了,但是现在也来不及了。他吸了口气,从仓库后方的阴影中走出,缓缓走到一个离冯唐不远不近的位置。 “……他好像快死了。”钟明半垂着眼,小声道:“别管了吧。” 他轻柔的声音在空气中落下,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钟明有点紧张,喉头略微一动,感到冯唐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接着,他感到那个视线收了回去。冯唐回过头,拿着斧头,抬脚略过倒在地上的青年,走到后厨的门边,弯腰伸手,从墙边捡起了一个什么东西。 钟明抬眼看去,发现那是一个巨大的木桩,就放在离青年两步远的地方。 他哑口无言,顿时尬在了原地。 冯唐回过身,再次略过倒在地上的玩家,走到仓库前将手上的木墩放在地上,抬眼看向僵住的钟明: “你觉得我会做那种没用的事情吗?” 钟明脸颊微微泛红。 刚刚,他完全认为冯唐会举着斧头将那个躺在地上的青年大卸八块,脑中已经开始播放《开膛手杰克》或者《德州电锯杀人狂》里面的场景。 冯唐嗤笑一声,收回视线,拿起一块木材,放在木墩上,举起斧头对准中心劈了下去。 随着‘啪嚓’一声,木材被劈成两半,散落在地上。 钟明微微一颤,觉得头皮有点发麻,感觉刚刚那个斧头像是劈在了自己头顶上。 他感到一点羞恼。是因为冯唐给他的第一印象太过强烈,他才会误解的。 钟明抿紧唇,低低说了句‘对不起’,抬脚朝后厨走去。 然而,就在他经过冯唐身侧时,对方突然道:“你不管他?” 钟明脚步顿住,抬眼对上冯唐的视线,意识到对方指的是躺在地上的玩家。钟明回过头,短暂地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他不明白冯唐为什么要问这句话,有点疑惑地摇了摇头: “……不、不了吧。” 虽然青年看起来确实很可怜,但是钟明也没有闲到谁都要搭把手救一下的地步。他只是对过度的杀戮与暴力感到不适。不代表谁都要救,而且钟明自认能力有限,也不是谁都能救。 闻言,冯唐却仿佛很惊讶似的挑起了眉。 他的头发与眉毛很浓密,些许凌乱的杂毛一直延续到眉骨的下方。钟明看着他微微眯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视线不置可否地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 钟明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能把一个惊讶的表情都做的这么有攻击性。 而钟明不喜欢攻击性太强的人。他心情有点不好,决定将打探消息的事情拖到下次再说。 他垂下眼帘,移开视线,小声道: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冯唐看着他,没说好还是不好。钟明略微点了点头,抬脚向后厨走去。 然而,就在他将要迈入后厨之时,男人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为什么今天没穿裙子?” 钟明脚下顿了顿,扶着门框回过头。冯唐杵着斧头,正低头从包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唇边点上:“是因为我昨天说的话吗?” 冯唐粗糙的手指夹着烟,吸了一口。胸膛起伏,烟气在肺部过了一圈,才缓缓吐出来。他在烟雾萦绕中冲钟明勾起唇角: “算我说错话了,好吗?”他抬起下颌,将烟递到嘴边,朝钟明微笑:“你穿裙子很好看。” 第106章 这个人就算是在笑着说话,表情也绝对算不上温和。 钟明看着他,紧绷的唇线向下撇,在短暂的沉默后,突然道: “不是因为你。” 他用再柔和不过的声音说: “公爵大人给了我新的裙子,还没洗出来。” 语罢。钟明垂着眼睛没去看冯唐的表情,却也感觉对方周身的气息顿时冷了下来。 他静静地等了几秒,见对方没有反应,略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 为什么那个时候会说话那么直接呢? 钟明放空眼神,手上机械地用湿抹布擦拭落下些许灰尘的书架,稍微有点后悔。明明他还需要从冯唐哪里打探关于自己的消息,今天却没忍住讽刺了对方。钟明微微吐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艾伯特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为什么叹气?” 男孩从他身后走出来,抬起碧绿的眼睛看向钟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钟明垂眼看他,道:“没什么,艾伯特少爷。” 然后他就看见艾伯特质疑地眯起眼睛:“真的?” 钟明:…… 自从艾伯特知道第一个看见钟明穿裙子的样子不是他之后,就一直难以接受。男孩声称自己因为这件事对钟明产生了「信任危机」,不仅要求他每天都得穿裙子给自己看,还对他的一言一行都加紧盯梢。似乎生怕钟明有什么瞒着自己的事情。 钟明很无奈,但是他对小孩子一直多一份耐心,就算艾伯特只是看起来是小孩子。他点了点头,回答道:“真的。” 艾伯特又盯了他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好吧。” 末了还要加上一句:“不要对我撒谎。” 钟明敛下眼,顺从地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将手中的湿抹布放回到水桶里。艾伯特见他转过身,突然皱起眉,视线停在钟明的胸口: “你能不能不要穿这条裙子。” 艾伯特猝然道。钟明回过头,有些奇怪地看向他:“可以是可以……” 但是当初要自己穿裙子的不也是艾伯特吗?钟明感到疑惑。 “……我不是那个意思。” 艾伯特抬手抵住额角,视线停留在领口翠绿的几颗宝石纽扣上。眸光闪了闪。 “算了,你当我没说过吧。” 钟明顿了顿,接着点了点头。同时,他不着痕迹地低下头,看了看领口的宝石。心中暗暗多出了些许猜测。 夜晚,深沉的夜色逐渐笼罩住整座大宅。 钟明离开儿童房,出门的时候右脚踩到了裙摆,不禁稍微绊了一下。 虽然没有到要摔倒的程度,但还是挺烦的。 钟明皱了皱眉头。心中对玛丽夫人与琼生出些许敬佩,在他看来,穿着这种长裙是很不方便的。 在为公爵送茶点之前,钟明打算先把身上的裙子换下来。 然而,真走到楼梯口,钟明心中微微一顿。在思索半响后,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脚下一转,向后厨走去,拿出了早就准备后的茶水和点心。 然而,正当他走出后厨,穿过大堂,快要走到楼梯口时,一个人影在同时从走廊边开的侧门外走了进来。 钟明猝不及防地与对方撞了个正着,手上的餐盘差点打翻。 他抬起眼,惊讶地与青年对上了眼神。 在他面前的竟然是早晨在后院里被霸凌的那个玩家。青年依旧穿着那件印满了黑色脚印的白色上衣,似乎很痛苦地佝偻着身体,用一只手扶住墙才能勉强站立,一只脚还微瘸着。 看起来像是在后院里躺了一整天,现在才从昏迷里醒过来。 钟明皱起眉,稳住手上的餐盘,看向面前一身狼狈的青年。 然而这时在大堂明亮的灯光下一看,钟明才发觉这个玩家非常高。 因为青年这样佝偻着身体都比他高出一大截。 对方蜷缩在地上的时候看不出来,现在杵在钟明面前,竟不论是身高还是体格都超出他许多。 钟明微微拧起眉。垂下眼睛,脚下向左迈开半步,准备绕开对方。然而下一瞬,青年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个踉跄地摔在了钟明面前。 青年的两个膝盖‘砰’地一声撞在地上,声音光是听得就让人牙酸。钟明被吓了一跳,脚步不禁一顿。 “啊……对、对不起……” 他低着头,低声嘟囔了几句钟明听不懂的韩语。接着伸手抓住一边的楼梯栏杆,看起来是挣扎着想让自己站起来。但是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在这样反复几次后,他似乎也意识到这样下去行不通,动作僵了僵,接着像是不得不放弃般,缓缓跪坐在了地上。 半响后,他抬起头,凌乱的黑发下面露出一张布满脏污的脸,看向钟明: “……这位女仆小姐。”他很无奈地笑了笑,眉眼中神色颓唐:“我、我好像站不起来了……请问您能帮帮我吗?” 第42章 美人计 钟明眉头皱了皱。 跪在地上的青年抬着头,大堂昏黄的灯光洒在他脸上,让钟明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 青年脸上沾满了脏污,其下的皮肤却肉眼可见的白皙。因为高度近视,他的瞳孔没有焦距,神态中自然地带着点茫然。眼皮上有着浅浅的内双,眼型略微弯起,呈现出温和的月牙形。 第107章 总之,是个一看就很好欺负,毫无攻击性的人。 更别提他现在鼻青脸肿,颧骨上满是淤青,右脸上有好几道被石子摩擦出的血痕,怎么看怎么可怜。 钟明抿了抿唇,将手上的餐盘端远了点,避免被他碰到。青年正好跪在他与通往上层的楼梯中间,他绕不过去。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挡道了,而且钟明并不想帮自己。青年的眼神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他握着栏杆,再次试图靠自己的力气站起来。 这次他成功将自己从地上支撑了起来,但是他起身到一半,紧握在楼梯栏杆上的手突然一滑。接着‘砰’地一身又摔回到了地上。 钟明倒吸一口凉气,后牙发酸。感觉就是铁做的膝盖这样摔下去也得坏了。 大堂里,地面上铺的大理石地砖可不是一般的硬。然而青年却一点痛呼都没发出来。他咬牙忍了,力气之大让下颌都微微发白。额上的冷汗不住地往下滴,啪嗒一声滴在地砖上。 钟明皱着眉,见他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手心,掐出几个血印。 有些男生就算自己痛的想死,也不愿意在异性面前展露自己狼狈的一面。 钟明定定看着他,片刻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右手提起裙摆,在青年面前蹲下、 趴在地上的青年愣了愣,抬起头,露出汗津津的脸。 钟明与他对视,轻声道:“你真的站不起来了?” 青年似乎没想到他会搭话,愣了愣,接着点了点,似乎是因为羞耻,他还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粉红的嘴唇微微陷下去。 钟明点了点头:“好吧”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青年呆呆地抬起头,不知道这位看起来很高冷的女仆小姐到底要干什么。对方好像不是想要帮他,但是又为什么和他说话呢? 下一瞬,他看见钟明转过身,把餐盘放下,接着拿起楼梯旁边的台上放着的花瓶—— 接着猛地砸在了他的后脑上。 青年应声倒地,完全失去了意识,彻底晕了过去。 钟明见状,用脚轻轻碰了碰青年的头,在确认他没有反应之后,抬头向身后道: “艾伯特少爷,能请您帮个忙吗?”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儿童房的门就被推开,艾伯特从门后走出来,看了眼钟明手上的花瓶,又看了眼地上躺着的玩家,神色有些莫名: “……你用花瓶砸他干什么?” 钟明总感觉艾伯特听墙角估计已经很久了。他转身将花瓶放回展示台上,道: “能有什么办法,我用手打怕他晕不了。” 艾伯特噎住。确实找不到话反驳。 他看着钟明淡定地用手帕将花瓶擦拭干净,小脸绷着,露出谨慎的表情。好像是看到在自己身边很温顺的猫突然用爪子把一只路过的蟑螂拍死了,这才意识到宠物猫咪的肉垫下面也长了利爪这件事。 钟明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继续解释道:“艾伯特少爷,能麻烦您把他送上楼吗?他好像站不起来了。” 在确保花瓶被擦干净之后,钟明回头道:“我把他打晕,也是为了不让他看见您的真身——” 他话说到一半,在艾伯特奇怪的眼神下顿住,疑惑地皱起眉:“……少爷,怎么了?” 艾伯特这才回神,轻咳了一声,道:“哦,好。你放那吧。” 他说的好像玩家是什么物件一样。 钟明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但是没太在意,点了点头,礼貌地说:“那就麻烦您了。” 说罢,他回过头,跨过倒在地上的玩家,朝楼梯上方走去。 艾伯特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玩家,脚下的阴影涌动,然而下一瞬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猝然抬起头,这才发现钟明是穿着女仆装要去给那个老东西送茶点。 艾伯特:…… 心突然就哽住了。 另一边,钟明垂着眼睛,每走一步就要留意脚下,花了往常两倍的时间,缓慢地走到了书房前。 他费尽周章,才在没有因为踩到裙角摔倒而弄撒茶水的情况下成功走过了那些楼梯。 钟明微微吐出一口气,推开木门,走入书房之中。 书房内的光线一如往常的昏暗。公爵侧身坐在那只红丝绒的椅子上,单翘着腿,正低头看着手上一本厚厚的书。 钟明看了眼他,低声道:“晚上好,公爵大人。” “嗯,晚上好。” 公爵没有抬头,右手将手翻过一页。似乎对上面的内容很入迷。 钟明敛下眸,端着餐盘缓缓走进,伸手将餐点和茶水轻轻放在了书桌上。 一片轻薄的裙角从公爵的视野里扫过。 公爵翻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这才发现钟明穿着长裙,正敛眸将红茶放到他的手边。 “请用。” 茶杯放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放下茶杯,收回手,站在书桌旁,纤长的睫毛半掩住了眼眸。 公爵看着他,片刻后,手上微微用力,‘啪’地一声合上了书。 他的黑色的眼眸垂下,视线落在钟明身上,顺着完美贴合青年腰线的裙子向下,礼貌地停在了胯部以上,接着抬起眼,看向钟明的眼睛: “我没想到你会穿裙子来。” 他坦然地说。黑色的眼睛微微弯起,朝钟明温和地笑了笑: 第108章 “这条裙子很适合你。” 钟明也抬眼看向他。发现男人脸上只是很短暂地闪过一瞬惊讶。接着那点惊讶便被一如既往的平静所代替。 他垂下眼,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男人的反应也没有很出乎他的意料。毕竟他的岁数摆在那里,不会像马修一样满脸通红也是情理之中。但是钟明依旧从没能让对方失控的挫败里感到了一点点微弱的不甘心。 公爵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示意桌上的蛋糕,道:“吃吧。” 钟明很快收敛了神情,提起裙摆,在矮凳上面坐下来,用叉子轻轻压下一块蛋糕。 今天的蛋糕是伯爵红茶口味,一点清新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 钟明将一小块蛋糕送入口中,清甜的味道顿时在舌尖弥漫开来。 书房里非常安静,钟明静静地吃了几口,在蛋糕还剩下一半时,他终于忍不住,轻轻放下了叉子。 他偏过头,看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的公爵: “……您能不能不要看我了?” 公爵手肘搭在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搭在额角,闻言,他才如梦初醒地抬起眼: “嗯?” 钟明:…… 他垂下眼,看见那本厚厚的书被公爵倒扣着放在腿上,根本没有要看的意思。连装都不装一下。 而且,对方的眼神从刚刚开始就没那么礼貌了。明明一开始还只看腰上面的。 钟明微微吸了口气,重复自己的话: “我刚才说,您能不能不要看我了。” 公爵这才听明白了,他抬起头,双手交握放在身前: “为什么?” 男人的语气很正经。钟明噎住,瞪向他,见男人一副真的很困惑的样子,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公爵的修长苍白的十根手指光秃秃的,上面什么都没有。那只一直戴在男人右手上的华美宝石戒指不翼而飞。 钟明眼尾一跳。唇线拧紧,片刻后,有些犹豫地开口:“……公爵大人,您的戒指呢?” 公爵闻言,顿了顿,侧过头:“哦,不知道扔哪去了。” 钟明冷下脸:“您觉得我会相信吗?” 他伸手摸了摸胸前的扣子。绿色宝石坚硬的表面滑过指腹。 闻言,公爵回过头,颇为无奈地冲他挑了挑眉。算是一种默认。 钟明低下头,看着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三颗纽扣——一想到那么大而完整的绿宝石戒面被切成三块,还镶成了扣子,他有点肉疼。 “……这有什么用?” 钟明放下手,抬眼看向公爵,他不觉得对方会毫无理由地把戒指做成扣子。 公爵看着他,略微顿了顿,道: “里面有一些我的力量。”他说:“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它们能够帮到你。” 他非常坦诚。钟明觉得公爵没有说谎。 他微微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些许阴影。突然小声问: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公爵没想到他突然这么问,愣了一瞬。 接着,他听到钟明轻柔的声音:“您是不是……从以前就认识我?” 图穷而匕首现。听上半句还以为钟明是被他感动了,结果还是想要试探他。公爵笑了笑,沉默着没说话。 钟明看了他一眼,接着转过身,稍微改变了坐姿,桌下长长的裙摆随着他的动作,似是不经意地在公爵的鞋面上扫过。 “这也不能说吗?” 钟明抬起眼,目光落在公爵英俊的面容上,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在发现他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后,突然从矮凳上站了起来: “那就算了。” 钟明冷冷扔下一句话,接着抬脚就走,略微膨起的裙摆从公爵手边擦过。 公爵哪能放他走,他猝然握住钟明的手腕:“等等。” 钟明脚步顿住,略微偏过头。在意识到自己与公爵的站位时心中一紧,差点没绷住脸上的冷淡的表情。这个角度,如果公爵用力,他正好会跌到对方腿上。 还好公爵只是拉了一下,就收回了手。他抬头看着钟明,很温和地叹了口气:“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钟明略微松了口气,转过身,垂下眼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钟明看着男人漆黑的眼睛: “自从我成为这里的仆人之后,您就对我有很多优待。” 公爵抬着头,棕色的头发在灯光下闪过一点亮光,他毫不避讳地说: “因为我想要保护你。” 他语气真诚:“我想你在这里过得开心。” 钟明皱起眉,向他逼近一步,追问道:“为什么?” 随着他的靠近,公爵反而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然而他的后退并没有任何软弱的意味。也许是因为他肩膀宽且姿态舒展,公爵靠在椅背上抬起头看人的样子非常从容。明明是被逼问的那一个,他看起来却像是对话的掌控者。 他回答道:“因为我想。” 这根本不能算是答案。钟明皱了皱眉,沉声道 “您以前就认识我吗?” 他不觉得公爵对他的好感是毫无根据,突然凭空产生的。 这个问题换在别的时候,公爵都不会回答。但是现在两人的姿势让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钟明的腰上。 第109章 他估算的尺寸分毫未差。这条裙子非常贴身。 长款女仆裙将青年修长的身型从头到尾包裹了起来,虽然看不见腿,但是却完美地诠释了他极具收拢的腰部线条。 公爵晃了晃神,嘴里道:“是。” 钟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公爵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大概是几百年间第一回。但是看着钟明隐隐透出兴奋的脸,他生不起气来,于是只好微微笑了笑。 钟明道:“你果然认识我。”他继续问:“我们是在哪里认识的?到底发生过什——”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公爵打断。对方冲他笑了笑,突然拉起他的右手,低下头,在他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 他的动作太快,钟明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男人抬起头,冲他勾起嘴角: “这个问题,留到你下次穿裙子的时候再问,好吗?” 公爵弯了弯眼睛:“下次我一定回答你。” 他的动作很绅士,语气很礼貌,说出来的话却像在耍流氓。钟明猝然收回手,有点惊慌地想摸自己的手背,动作做到一半,又故作镇定地放下。 他绷出冷漠的表情,看了一眼公爵,直接转身走了。 这次公爵没再拦他。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钟明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大门被有点重的、‘砰’得一声摔上,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在空中轻轻揉搓了一下。 他终于想起来能形容钟明刚刚一系列行为的词,叹了口气,低声道: “美人计。” · 钟明气鼓鼓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天。 虽然他的神情依旧冷淡,但话明显少了,后来就连叶箐都从他的眼角眉梢看出来钟明的情绪很一般。 “妈咪,谁惹你生气了?” 叶箐问道。 钟明手上的动作一顿,向叶箐瞥去,神色有点冷。叶箐却丝毫不惧,她笑了笑,圆圆的脸上出现两个小梨涡: “告诉我嘛,是谁惹你生气了?” 钟明定定看了她两眼,拿她没什么办法,垂下视线,道: “没什么。” 肯定有什么。叶箐想,她还没见过钟明这么明显地表现出情绪波动。她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地把大宅里的男人们扒拉个遍,想知道是谁又把钟明惹生气了。 其实一开始,叶箐还以为李逸之和钟明是一对,但接触久了感觉又不像。叶箐眼珠转了一圈,看了看钟明冷冷淡淡的侧脸,感觉妈咪要谈恋爱了。 就是不知道要跟谁谈。 叶箐不喜欢笑面虎李逸之,也不喜欢刻薄又喜欢耍帅的陶。那个叫马修的看起来好像还不比较礼貌,但是那天他一直看钟明的腿,人不太正经。 感觉没一个好人。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叶箐有点伤感,幽幽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钟明的声音从她上首传来:“你对那个人怎么看?” 叶箐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回过神,她顺着钟明的视线看去,发现他正在看向大堂中的一个角落。 一个穿白衣服的青年靠在墙边,正低头跟另一个玩家说话。 他个头很高,身型有点佝偻着,右手好像受了伤,被绷带层层缠住吊在胸前。但是他脸上并没有很痛苦的神色,反而笑眼弯弯,正很温和地跟另一个玩家聊天。 玩家担忧的看着他不能落地的脚:“这是……沈为年他们干的吧。” 青年神色暗淡些许,点了点头:“嗯。” 玩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唉……那个太子爷在游戏里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躲远一点吧。” “嗯。”青年温驯地点了点头,用有点奇怪的语调说:“谢谢你。” 他长相清俊,又受了这么多伤,还是个外国人,语言不通,怎么看怎么可怜。那个玩家又叹了口气,觉得这个英俊的小伙估计活不了太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你自己小心吧。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青年闻言怔了怔,腼腆地微微一笑: “好。” 他本就长着一双笑眼,微笑的样子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楼上,叶箐收回视线,对钟明道:“好可怜啊,他是被谁欺负了吗?” 说罢她又往青年脸上看了一眼: “他是韩国人?长相是淡颜系,有点像hg公司新男团的门面欸。” 钟明完全没听懂叶箐在说什么。但大概也明白是在称赞他的外貌,皱了皱眉,往楼下看了一眼: “你觉得他长得好看?” 叶箐点了点头,道:“挺好看的啊,干干净净的。” 众所周知,女生口中的干干净净,约等于鼎盛时期的黎明。 钟明的眉头皱的更紧,转过头,视线落在青年半垂的面孔上。这算是好看? 叶箐见他皱眉,立马解释道:“啊!但还是妈咪比较漂亮。” 叶箐说的是真心话,虽然韩国帅哥也不错,但是眼睛有点小,还是内双,跟长睫毛大双眼皮的妈咪怎么能比呢。 钟明呼吸一滞,回头看向她。 这孩子,感觉越来越欠打了。 然而,就在他收回视线的下一瞬,钟明便感到有什么人在看自己,他转过视线,便见靠着墙角站着的青年不知何时抬起了眼。 第110章 见钟明看过来,他弯起眼睛笑了笑。 钟明皱了皱眉。接着,他看着青年张开唇,牙齿轻轻触碰舌尖,对他做出口型: ‘thank you’ 接着,他便低下了头,并没有一直盯着钟明不放。仿佛只是偶然注意到他站在那,顺便道了声谢。 钟明眉梢微动,跟着收回了视线,朝身后的叶箐道: “走吧。” 自这批玩家进入恐怖屋,已经过了好几天。玩家肉眼可见地减少了一些。但是每天早餐时,钟明都会看到那群体育生好好地出现在桌边,甚至还有心思聚在一起开黄色笑话。 钟明皱起眉,心底生出几分怪异。 夜晚,他拿着有自己半条手臂那么长的巨大木刷,正在给躺在地上的蜘蛛女爵刷牙。 蜘蛛女爵像是跟主人撒娇的狗子一样翻着肚皮,仰倒在地上,细长的腿四仰八叉地支在空中。 钟明双手拿着木刷,皱起眉: “夫人,你躺好一点,我刷不到里面了。” 蜘蛛女爵哼唧了一声,八只腿轻轻动了动,身体很敷衍地动了一下:“嗯呢” 感觉对方完全没动的钟明:…… 钟明只好自己绕到蜘蛛女爵的另一边,从头边的方向一点点将木刷伸进蜘蛛的尖锐的口器里,用力地刷上面的血垢。 在他身边,铁桶里面的水已经变成了浅红色,水面上还漂浮着些许碎肉。 钟明停下来休息片刻,抬手抹去额上的汗水,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蜘蛛圆滚凸起的肚皮道: “夫人,这几天很辛苦吧。” 肚皮都吃的涨起来了。 蜘蛛女爵支在空中的足尖动了动,点头道:“嗯。这次的玩家好多啊。” 钟明点了点头,微微凑近了女爵,问道:“三楼最右边的那几个房间,夫人没有去过吗?” 他说的是以沈为年领头的几个体育生住的地方。闻言,蜘蛛女爵转了转头,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道: “说起来,好像那边一直有很好闻的味道——”女爵声音飘忽,好像在回忆些什么又想不起来:“我好像想进去来着,奇怪,记不住了……” 闻言,钟明皱了皱眉头。 他在那几个人的房间门前都撒了香粉。但是好像只有第一天起了作用。 在把蜘蛛女爵的牙重新刷得干干净净,再哼着儿歌把她哄睡着后,钟明轻轻合上门,从桌上拿起一只烛台,往三楼走去。 他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3章 道具 时间已经是深夜,大宅里静悄悄的,钟明手上端着烛台,放轻脚步顺着楼梯走上三楼。 蜘蛛女爵刚刚才完成今晚的狩猎,吃了不少人,幸存的玩家们全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噤若寒蝉。在路过一些房间时,钟明还隐约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哭声。 木地板湿漉漉的,血迹刚刚被清理干净,空气中弥漫着些腥甜的气息。 这次钟明并没有太关心玩家,但也知道逐渐开始崩溃的人不少。里面却没有他预想中的那群人。 到了三楼,钟明放缓脚步,将动静压到最低,顺着走廊走到了最左边的几个房间前。 那几个体育生就住在这一排相邻的房间里。 木门紧紧闭着,钟明垂下眼,门缝里漆黑一片,房间里没开灯。 他顿了顿,接着缓缓蹲下身,用烛光照亮了木门前的地毯。 厚实的地毯再昏黄的烛光下闪过细细的微光。香粉确实还在原处。 钟明皱起眉头,略微思考了半刻。接着,他站起来,将耳朵贴在木门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房间里半点声音都没传出来。另外的三个房间也是一样。 霸凌小团体里面的几个人都没在房间。 大半夜的,他们能去哪? 钟明不相信他们有胆量在晚上到大宅外面去。这群人应该还在屋内的某个地方。 钟明眯起眼睛。站在原地略微思考了一下,接着抬起脚,走到了走廊后的转角。这里是视线的盲区,钟明站在阴影里,静静地等待。 不管那些玩家在哪里,在蜘蛛女爵狩猎时间过后他们大概率会回自己的房间。钟明心想。 果然,不久后,位于走廊正对面的某个房间里发出细微的响声。 钟明隔着走廊,眼见着木门上的把手被人从内部往下按,接着,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 “走了吧?” 有人小声在门后问。 钟明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门后探出头,上上下下看了一眼后,回头道: “走了。” 随着他的确认,门后的气氛一下子松快了下来。钟明看着四、五个玩家从房间后鱼贯而出,脸上表情轻松,还在有说有笑: “操,困死老子了。” “那死蜘蛛每天都要来一遍吗?我快烦死了。” “哇……真的烦,能不能来个人把它宰了。” “靠,你行你上啊。不行在这儿说个屁!” 他们互相推搡,身上完全没有在恐怖游戏里的紧绷感。钟明听到他们说的话,脸色骤然沉下来。 然而,就在下一瞬,一个声音从房间内部传来:“吵死了。” 那声音不大,语气带着些许不耐。本来还在打闹的众人却突然骤然沉默了下来。走廊上一时异常的安静。 第111章 围在门口的那群人往旁边散开些许,房间内的灯光从中透出来,钟明的视线没了阻拦,看到了里面的状况。 那个叫沈为年的年轻男生两条腿搭在桌边,低着头,手上拿着手机,手指飞速地在屏幕上敲打。 钟明听到隐约传来的游戏音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哪个玩家将电子设备带进了这里。钟明听着手游中传来各种熟悉的音效,心想,而且看起来还有网络信号。 不过沈为年没打多久,手机里就传来了游戏人物被杀死的声音。 “操。” 看着游戏上的game over,沈为年‘啧’了一声,翘着椅子,仰头盯着天花板长长叹了口气。 看出他心情不好,寸头勾起嘴角,略带讨好地说: “沈为年,还是你的东西好用,在这里面还有信号。我们都快无聊死了。” 他话音落下,好半天之后,沈为年才缓缓低下头,将手机拿着转了一圈: “军方的东西,当然有信号。”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立刻不着痕迹地微微抽了口气,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他们虽然跟沈不是一个大学的,但是学校都在一个大学城里,通过日常的接触,还有一些学生间的传言,都或多或少听说过点沈的身份。 听说他是某个军方政要的私生子。 因为不是正头老婆生的,从小就养在国外,一直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成年后才突然被家里接回来。靠海外国籍进了一所华国顶尖大学。当然,他不管是从能力还是生活作风都跟学风严谨的大学格格不入,每天不是睡觉就是泡夜店,精准地找到了大学城里最混的一批人,和他们成为了朋友。 说是朋友,其实就是以他为中心的利益小团体。沈为年虽然没被家里正式认回去,但钱是绝对不缺的。所以,尽管他心情阴晴不定,人也有点颠,还是有很多人乐得捧着他。 “操,这么牛逼。”寸头用羡慕中夹杂着嫉妒的眼神看着沈为年手中的手机:“哥,能不能借我玩玩?” 他们带进来的手机等电子产品在进入副本的一刹那都瞬间失效,寸头都快无聊死了。 沈为年依旧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他低垂着眼睛,将手机解锁,一边滑一边道: “你想死吗?” 他的语气很轻。寸头愣了一下,一时拿不准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沈为年撩起眼皮,视线在他们身上扫过一圈: “而且,你们还要蹭老子的道具蹭多久?” 寸头脸上骤然变色。这下知道沈为年是说真的了。他们这几天躲在沈为年的房间里,靠对方的道具才没被那只蜘蛛发现。要是沈为年把他们赶出去,他们肯定凉定了。 “……别这么说嘛。” 寸头打了个哈哈,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岔开话题:“对了,我前几天遇到了一个特别正点的npc” “你还没见过吧?那个女仆建模可牛逼了,长得比上次那个空姐还好看。” 闻言,沈为年刷手机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略微眯了眯眼睛:“真的?” 寸头立即点头:“我还能唬你吗?” 闻言,沈为年将手机锁屏,把腿从桌边收回来,盯着寸头道:“那她人呢?” 寸头神情一僵,低下头,嘴唇嚅喏几下:“……这几天,好像没看到。” 躲在视线盲区的钟明闻言,眉尾微挑,心想如果现在还能被这几个人撞见,那他在恐怖屋这么也算白混了。 沈为年对这个回答显然不会满意。 他的脸色骤然沉下来:“那你说个屁。” 寸头无话可说。神色僵硬地愣在了原地。 沈为年看着他,嗤笑一声,低下头,食指挠了挠额头,手指上的金属戒指闪过亮光,片刻后,他抬起头,勾着嘴角看向寸头: “……哇、真的搞笑。” “你们怎么就能一点用都没有呢?” 他挑起一边的眉毛,仿佛真的很困惑一般道:“你们这样活着,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 他的话里半点脏字没带,却还不如劈头盖脸地把他们骂一顿。沈为年看寸头等人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另一种生物,甚至连蔑视都没有,是根本没将他们看在眼里。 然而面对这种侮辱,众人却没有一个敢反驳。 沈为年定定看了他们两眼,接着垂下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椅子上: “都滚吧。” 他一声令下。寸头脸色微变,感觉像是被人一巴掌扇到了脸上。但他们谁都不敢得罪沈为年,毕竟他们还要靠对方的庇护在这个副本活下去。 仰人鼻息,不低头是不行的。寸头低头,神色悻悻道:“好吧,那你好好休息。” 钟明看着围在门口的人群散开,穿过走廊,回到了他们自己的房间。 这几天,那几个体育生应该也是因为躲在沈为年的房间里,所以才躲过了蜘蛛女爵的攻击。 钟明微微眯了眯眼。不知道那个沈为年手上到底有什么道具,又是以什么方法躲过了蜘蛛女爵的攻击。 于是第二天,钟明趁着沈为年不在的地方再次来到了他的房间里。 以沈为年为首的一群人行动轨迹相对规律。他们每天吃完早饭后,会围着大宅转一圈,看起来是在找线索,但其实就是在树下面围着抽烟聊天,根本就没有认真在找。 第112章 每天傍晚,在其他玩家搜寻线索回来之后,这群人就像以前那些围成一圈等在校门口,专门等好学生下课后收保护费的流氓一样,抽着烟盯着每一个回到大宅的玩家看。 只要看到谁脸上带着笑,像是找到了线索,他们就会像闻到血肉的鬣狗一样围上去,威胁他们说出线索。 当然,沈为年不会自己出手,他一般都会站在树下抽着烟刷手机。但只要他人在那,被威胁的玩家就不敢反抗。 沈为年在玩家圈子里非常有名。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人民币玩家,手上有很多底牌。 据说沈为年手里的很多道具,大部分玩家连听都没听过。在一不留神就会要命的恐怖游戏里,信息茧房只会更加严重。所以没人敢轻易跟沈为年对上,被他的手下的小团体欺负也只能认了。 钟明站在三楼,从窗口往下看,一群人正将一名神情惊慌的玩家围在中间。 他收回视线,下面看起来还要一阵。钟明抓紧时间,打算把沈为年的房间好好搜查一遍。 虽然是太子爷,但沈为年在恐怖屋里并没有受到任何特殊待遇。他的房间跟玩家房间里的陈设完全一样。床上摊着几件衣服,桌上放着几个游戏机,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最后,钟明是在他的床底下发现了端倪。 他跪在地毯上,俯下身,抬头看见了木床底部密密麻麻的黄色符纸、 那些符纸覆盖了整张床板,看起来有些陈旧,其中一些略微卷起,看起来下一秒就要从木板上脱落。 钟明看着符纸上干涸的黑色墨迹,深深感到一种「这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违和感。 充满东方玄学气息的符纸,跟这座西式鬼宅实在是太不相配了。这应该就是沈为年的道具之一了。钟明盯着那些符纸看了一会儿,抬起手,向那些符纸伸去,又顿住。 现在还不易打草惊蛇。 而且,这些符纸看起来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钟明收回手,微微吸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 下午,马修刚刚结束大宅外的工作,他回到大宅,将手上沉重的铁锹扔到地上,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 “马修。”钟明站在楼梯上,垂眼看向站在楼梯边的男人:“你现在有空吗?” 马修见是他,愣了愣,道:“有的。怎么了?” 钟明很少跟他们主动搭话。马修微微皱起眉,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钟明扶着栏杆,轻轻眨了眨眼:“没有。只是有件事情想找你帮忙。” 马修愣了愣,视线落在钟明被阳光照亮的脸上,突然眯起了碧绿色的眼睛。他定定看了钟明两眼,突然道: “你在想什么?”马修道:“感觉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闻言,钟明愣了愣。接着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么明显吗?” 他疑惑地问。 现在连反驳都不反驳了。 马修挑起一边的眉毛,觉得钟明有点变了,一开始明明乖乖巧巧的,还很文静。现在却变成了眼角眉梢都透着狡黠的坏孩子。果然还是他们太纵容了。 钟明放下手,见马修盯着他看,拧眉道:“你到底要不要帮?”语气很有点蛮横。 马修能说什么?他无奈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 傍晚,玩家们陆陆续续回到大宅。 沈为年虽然头铁,但还没自大到胆敢在天黑之后还在屋子外面逗留的程度。 他们一群人也开始往回走。沈为年走在队伍最后放,听着前面的几个人玩笑着今天被他们威胁的玩家哭起来有多么涕泗横流,狼狈的像条狗,脸上面无表情。 大部分的时候,他能从霸凌别人的行为中感到快乐,但是相同的事情,一直重复做也会变得无聊。 沈为年兴致缺缺,低头看了眼屏幕上正在擦边的性感女主播,随手打赏了个豪华游轮,在女主播惊喜的尖叫里将手机锁屏。 这就是boss关?也不怎么好玩。 沈为年薅了把自己的紫毛,‘啧’了一声,将手机揣进兜里,向四周看去。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只有层层树林,黄昏从森林的空隙中射出,安静地照射在草地上。远处是层峦叠嶂的雪山,让沈为年控制不住地想起自己被家人丢到欧洲的某个贵族私校,在这种深山老林里度过了一整个青少年时期的事情。 “操。” 心情更不好了。沈为年暗骂一声,烦躁地收回视线。 然而,就在下一瞬,他的余光里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着长裙,身材高挑的女仆。 她从大宅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里走出来,怀里抱着一堆被劈好的木材,从后门走出来,走到仓库旁,俯下身将自己手里的木材放在了地上。弯腰时,对方长而黑的头发滑下来,似乎是挡住了视野,女仆伸手将头发别在耳后,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的侧脸。 沈为年的脚步骤然顿住。 然而等他转头看去,女仆的身影已经消失,只有一片从门框后露出的黑色裙角证明他刚刚看见的并不是错觉。 前方还在传来几个体育生开黄色笑话的声音。他们声音很大,基本每句都带脏字,语气粗鲁,非常让人反感。玩家们敢怒不敢言,只好低着头绕开他们走。 第113章 所有人里,好像只有他看见了刚刚的那道身影。 黄昏时分,云层中射下的光线橙中带粉,十分暧昧,沈为年感到些许温度照在自己的侧脸上,恍然间竟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 沈为年神情微愣,仿佛受了什么蛊惑般转过身,朝女仆消失的方向走去。 他什么都没说,前面的几个体育生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头人不见了,还在有说有笑地往外走。 然而有人却注意到了。 “金元,你在看什么?” 走在远处的玩家间自己身边的青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某个方向出神,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看见那群体育生,脸色顿时变了变。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别看了,小心他们又找你麻烦。” 玩家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还是保命要紧。” 闻言,青年缓缓回过头,他颧骨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只剩下一条浅浅的红痕,朝玩家笑了笑:“谢谢你,我知道了。” 金元道。 另一边,沈为年追到那扇隐蔽的后门外,刚走进去,一眼便看见了走在前方的人影。刚才的女仆正在向走廊外面走。 沈为年心中一喜,立刻一个箭步跟了上去。 他挡在走廊门口,右肩抵在墙上,垂下眼看向女仆的脸:“你等等——” 在看清女仆的长相时,沈为年的话头顿住。片刻后,他咧嘴笑了笑,眯起眼睛,从舌尖压出一声口哨。 确实比上次那个空姐漂亮。沈为年心想。 同时,钟明顿住脚步,抬起眼,视线落在沈为年脸上。什么话都没说。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沈为年的将眼前这张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细细打量了个遍,才回过神,看着钟明突然来了一句: “你戴了美瞳吗?” 钟明:…… “不对。”不等钟明回答,沈为年又自顾自地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他抬手撑着门框,低头凑近了些:“你的看起来不像。” 他那个百万网红前女友戴的美瞳几千一副,也没这么自然。 沈为年眯起眼睛,细细打量钟明颊侧连这么近都看不见毛孔的皮肤,摸着下巴道:“你没化妆?这是素颜?” “操,牛逼啊。” 沈为年自顾自地下了定论,微微睁大了眼睛,认定钟明这张脸是真材实料,半点水都没掺。 他伸出手,下意识地想去勾钟明的下巴,将这张难得的美人面抬起来欣赏一番。 然而下一瞬,钟明却突然开口道:“这位玩家,您有什么事情吗?” 沈为年手上的动作骤然一顿,看着眼前女仆低眉敛目的样子,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在一个恐怖游戏里,面前的这个美女是个npc,不是什么可以随便调戏的小网红。 沈为年顿住,接着放下了手。 他虽然仗着自己道具多很嚣张,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在boss关里,谁知道这些npc身上有点什么能力。 沈为年将手揣回兜里,偏头看了看四周:“啊……那什么、确实有事。” 他顿了顿,抬手摸了摸后脑,随口编了个理由:“我迷路了。” 沈为年道。他这倒也不算是假话,因为恐怖屋里的建筑结构非常复杂,除了从正面的大门之外,位于大宅的东南西北几个方向还有许多小门,分别通往后厨、仓库、储物间等等地方。 沈为年从来没从这个门里进来过。狭小的走廊旁,木制的储物柜里整齐地放着各种杯子,看起来像是专门储藏餐具的地方。他还真不知道怎么从这里回自己的房间。 沈为年收回视线,勾起嘴角,向面前的美丽npc道: “小姐,你能带我回去吗?” 第44章 围攻 钟明低垂着眉目,没动。 沈为年见他半天也不说话,皱起眉头,怎么感觉这个美人儿木木的? 他眯起眼睛,视线从钟明面无表情的脸扫到他板直的肩背。心头一跳,难不成这里的npc没有自我意识? 就在这时,钟明开口道:“好的。” 他微微颔首,从沈为年身边经过,走到他的前方,偏头道:“请跟我来。” 沈为年看着他白皙的侧脸,恍然大悟。他应该是触发了npc的什么功能,比如「帮助迷路的玩家找回房间」之类的。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哦、好。” 钟明朝他点了点头,回身向走廊外走去。 沈为年摸了把脖子,回头看了眼门外,还是决定跟上钟明。储藏室里面的空间特别狭窄,沈为年一米八五的身高,穿过走廊的时候不得不时时低头躲过头顶悬挂的吊柜。 “卧槽。” 沈为年缩脖子闪过一扇柜门,心有余悸地看着脑后尖锐的柜角,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钟明。 “那个啥”沈为年道:“我们能不能换条道儿走?” 前方,钟明停下脚步,回头见沈为年高大的身体委委屈屈地站在一排杯子碟子中间,早上用发胶抓好的头发被柜子边挑开,变得乱七八糟的。 沈为年道:“美人儿,你这么瘦走着没事,我脑袋都快被戳穿了。” 钟明顿了顿,敛下眼,道:“这是最近的一条路。” 他向沈为年身后示意:“如果您想走另一条路,我们需要原路返回。” 第114章 沈为年闻言一愣,回头一看,便见他们的来路横着各式各样的柜子,末端的小门外射入的光线都变得昏暗起来。现在要再顺着原路走回去,他估计更得撞一脑袋包。 沈为年噎住:“哦……那还是算了。” 闻言,钟明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 沈为年无法,只好抬脚跟上,在钟明身后钻入这座错综复杂的小型迷宫里。没多久,沈为年的脑门上就被撞出快淤青。他暗骂了一声,捂着额头低下头,看着远处钟明纤细的背影,女仆始终在他前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为年这个大少爷哪里吃过这种苦头?要是换个场景他早就撂挑子不敢了。但是在这个情景下,沈为年却莫名从这狭小而静谧的空间里感受到了一点奇异的刺激。他像是在追着绿野仙踪里的小仙子,或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疯帽子追着爱丽丝。 这个游戏好像有趣起来了。沈为年勾了勾嘴角,像是盯在羚羊身后的猎豹,耐着性子跟上钟明。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传出了储藏区域,空间终于松快了些,沈为年长出了口气,抬头松快了一下四肢。 “这边。” 有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沈为年抬头,便见钟明站在楼梯上,从上至下朝他投来视线。后厨里的这座楼梯比外面的要小一些,宽度更窄,也更加陡峭。 沈为年站在楼梯底部,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黑色裙摆。晃了晃神。这时候他如果蹲下来,应该能够看到小女仆裙子里面的风光。 沈为年喉头一动。有点动摇,但是忍住了。 他认为自己泡妞的时候还算是比较绅士。要看等泡到手了可以看个够。 “好哦。” 于是他笑了笑,跟着钟明走上了楼梯。 后厨狭窄老旧的木制楼梯在他脚下吱呀作响。沈为年都怕一不留神把这个破楼梯踩塌了。他尽量放轻了动作,却还是把楼梯踩得吱呀作响。 “哇靠!” 沈为年不自然地抬起脚,骂了一声,再抬头,发现钟明轻得像一片云,几息之间就走到了前面去。 沈为年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试图追上钟明。然而,就在他伸出手,即将要够到女仆黑色的裙角时,钟明突然停下了脚步。 “到了。” 钟明微微偏过头,朝他道。 沈为年一愣。抬起头,这才惊讶地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三楼。他旁边就是一扇门,上面写着「306」几个数字。 这是他的房间。沈为年呆住。不知道他们绕来绕去得怎么就又绕回来了。 “哦……到了啊。” 沈为年皱起眉。突然感到些许怪异。他顿了顿,伸手抓住门把,将木门推开。 房间里面的陈设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一件亚历山大·王的牛仔外套早上被他随手丢在了床上,现在那件衣服也还在那。 沈为年的视线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心底略微松了口气。他收回视线,看向站在房间旁边的钟明。 他静静地站在门边,脸庞微垂。 正巧这时,天边的最后一点黄昏落下,到了大宅里点灯的时候。 大堂里巨大华丽的吊灯一层层亮起。走廊里的油灯从远到近,也一盏盏地亮起。 沈为年看着灯光打在小女仆的侧脸上,绚丽的光彩从她浓密睫毛的缝隙中落下,在白皙细腻的眼下投上些许阴影,她垂着脸的样子比女明星还好看。 他心中微微一顿,脚下转了个方向,面对钟明,抱着手臂靠在了门框上。 “谢谢你啊,女仆小姐。”沈为年挑了挑眉,笑着往房间内指了指:“要不进来坐坐?” 钟明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一点反应也没有。 沈为年见他站在那,美丽的面孔上没有表情,像朵塑料玫瑰花。有点扫兴,再漂亮的脸,不能互动就少了一半的乐趣。沈为年缓缓吐出一口气,移开视线,心想这个破游戏建模弄得这么好,怎么人物互动搞得像屎一样。 下一瞬,他见钟明点了点头,接着抬起脚,想从他身边走过去。 沈为年正在从兜里掏烟,见状眉尾一抽,伸手就要去拦他。 就算是塑料玫瑰花,能摘下来把玩一番也是好的。但是因为拿烟,他的动作慢了一步,沈为年慌慌张张低头把烟盒揣进裤兜里面,一抬头,就发现钟明已经不见了。 “……?” 沈为年懵了,往前走了几步,在转角处往前后左右都看了看,一个人都没瞅见。 在短短的数秒之间,女仆的身影就凭空消失了。 “靠。” 沈为年站在走廊上,瞪大眼睛,感觉自己闯鬼了。 他想不通刚刚那个女仆是怎么在几秒内就消失的。沈为年愣了几秒,突然打了个寒颤——这里的npc他妈的不会是什么留在古宅里的鬼魂吧?或者是他自己的幻觉? 细思极恐。 有了这个想法,沈为年眼前空无一人的走廊突然就变了样子。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走廊边的油灯幽幽闪着昏黄的光芒,有点渗人,像是西方恐怖片里的场景。 一阵微风吹过,油灯的火苗微微晃动。 沈为摸了摸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鸡皮疙瘩,‘啧’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 他关上门,视线又在屋子里面扫过一遍,没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第115章 沈为年随手把手机扔到床上,走到床边,跪下来往床底下看。 陈旧的黄色符咒贴在床板上,依旧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沈为年眉心一松。站起来,觉得自己是被鬼魂小美人搞得有点魔障了,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他呼出一口气,往床上一躺,摸到床头柜上的耳机戴上。一想到半夜,那群人又要鬼叫着到他这儿来蹭道具,他就烦得要死。 沈为年闭上眼睛,随便选了个歌单放上,准备先睡一会儿。 另一边,突然消失的钟明却被困在走廊的角落里,身体连动都动不了。 在走廊的阴影处,他脚下的一小块地板变成了奇怪的黑色,质地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让钟明的脚向下凹陷,逐渐的,他的脚尖到脚踝都被包裹在了其中。 钟明急促地呼吸着,试图将脚从地板中抽出来,却无论怎么用力也做不到。 “呃——” 钟明抽了几口气,垂下眼,看着紧紧缠在自己腰上的触角,睫毛慌乱地颤动。 刚才,他跟沈为年擦肩而过,就在对方低下头拿烟的同时,一根触角突然从转角里伸出来,一下子将他卷进了暗处。 所以在沈为年的眼中他才会突然消失。 在大宅寂静的角落里,触角柔软的吸盘和衣物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钟明看着缠住自己的触角蠕动,像是蟒蛇卷着自己的猎物,缓缓收紧。钟明呼吸一滞,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拉开那条触角。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余光中出现了一个黑影。 钟明动作一顿,放下手,朝那边道: “公爵大人。” 像突然改变的地板,和凭空出现的触角一样,公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角落。 他站在阴影里,双手背在身后,钟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到男人有点强烈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腰上的触角又紧了一点,不到会引起疼痛的程度,但压迫感很强,让钟明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轻轻吸了口气,抬眼看向站在阴影里一言不发的男人,睫毛颤了颤: “不是说好……不用这个了吗。”钟明抿了抿嘴:“您明明知道我不喜欢。” 他指的是紧紧缠绕在自己腰上触角。 公爵之前说过,因为他不喜欢触角,所以藏起来了。为什么今天又突然用?钟明略微急促地吸了几口气,感受着柔滑触角的每一下收缩,手脚都变得僵硬。 公爵站在阴影里看着他,片刻后,抬脚从角落里走出来。 灯光打在他苍白俊美的脸上,公爵垂下眼,淡淡道:“我也不喜欢你跟玩家走得太近。” 闻言,钟明愣了愣,下一瞬,缠在他腰上的触角骤然一松。 钟明脚下一个趔趄,一时没站稳朝前倒下。公爵正好走到了他面前,伸手揽住他,右手将钟明额角被微微汗湿的发丝向后拨去,问道: “疼吗?” 钟明的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被坚硬的触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把自己撑起来,但是虚虚环在后腰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钟明挣扎了一小下就放弃了,抬头与男人对视: “……不疼。” 公爵垂下眼,手指擦过钟明额角的冷汗:“那怎么出这么多汗?” 钟明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黑暗。警惕着那随时都可能出现的触角。 公爵注意到他的动作,脸上冷凝的神色微微融化,无奈地笑了笑: “就这么害怕?” 他伸出手,轻轻抚着钟明的侧脸将他转过来: “别看了,我已经收起来了。” 钟明顿时松了口气。 公爵收回手,见他眉眼都松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钟明这么抵触他的触角,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害怕成这样,那以后怎么办? 看来只能收好点。 公爵垂下眼,右手搭在钟明的后腰上,低声道: “你刚刚跟那个玩家说了什么?”他的语气不重,但是手一直没从钟明的后腰上移开:“有没有做坏事?” 到现在,钟明也品出了公爵平静外表下涌动的情绪。对方好像有点生气。 钟明暗中撇了撇嘴。明明什么都知道,还问他干什么。 公爵将他的小表情看在眼里,神色骤然冷下来:“说话。” 钟明抬起头,看到男人的眉间出现一道浅浅的痕迹,这才道:“没说什么。” 钟明老实道:“我只是把他带回房间。” 这些公爵当然也知道。但是这次,和其他的情况不一样,钟明似乎是抱着某种目的故意接近那个玩家的。 公爵用一只手将钟明按在怀里,抬起眼,看向不远处的306房间,眯了眯眼。片刻后,他收回视线,低头看向钟明: “你是想要他身上的道具?”公爵道:“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做一模一样的给你。” 在黑市上有市无价的道具被他说得像是什么玩具一样。 钟明微微张开了嘴,愣了愣,才道:“……我没有想要。” 听他否定,公爵皱了皱眉,神情疑惑。他略微思考片刻,道:“那,你是想要新的朋友?” “你讨厌叶箐了?”他想起上次那个被自己复活的女性玩家,眉头紧锁:“我以为你更喜欢跟女性相处。” 第116章 公爵顿了顿,沉声道:“就算想要新的朋友。那个人也不是个好人选——” 钟明见他越说越离谱,赶紧打断:“不是!” 他抿了抿唇,道 “我只是想搞清楚一点事情。” 公爵定定看着他,似乎是在判断钟明是否在说谎。片刻后,他似乎是确认了钟明没有说谎,缓缓松开了放在钟明后腰上的手。 钟明直起身,后退了小半步。与公爵拉开一点距离。 公爵放下手,问道:“你想干什么?” 钟明抬起眼,不太想说。但是看男人的表情,对方今天是打算要问到底了。他抿了抿唇,道:“这里不是他原本的房间。” “我故意把这个房间布置成了和他原本的房间一模一样的样子。” 钟明敛下眼。因为那些符纸不好动,所以连床都一起搬过来了,幸好有马修帮忙。 钟明利用了大宅结构复杂,有好几处地方从走廊外的样子到房间内部看起来都一模一样的特点,默不作声地将沈为年的房间挪了个位置。 他有一件想要尝试的事情。 闻言,公爵皱了皱眉,抬眼看了看那个房间:“是吗?” 钟明:…… 这个人,真的一点都没把玩家的事情放在心上。甚至连沈为年这种身上带了不知道多少道具,极具威胁性的玩家住哪都不知道。 有这样的boss,感觉恐怖屋要完蛋了。 公爵收回视线,似是终于相信了钟明的说辞,神情缓和下来。他伸手将钟明鬓角的头发抚到而后,道: “明天去外面玩吧。”他柔和地说:“我会让冯唐和马修陪你去。” 闻言,钟明顿了顿,接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外面?” 公爵见他怔愣的样子,微微笑起来,碰了碰他的脸:“你不是说一直待在这里很闷吗?” 他确实说过。钟明收敛神色,却暗自心惊,外面是指哪里?他又想起了那片灰色的湖泊。 公爵收回手,嘱咐道:“明天还要出去玩,你弄完就早点休息。” 态度像是要送家里的小朋友去春游的家长一样。钟明噎了噎,道:“……我知道的。” 公爵显然知道钟明经常鬼鬼祟祟地熬夜,不太信任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说破,点了点头道:“嗯。” 钟明:……感觉更生气了。 待公爵离开之后,钟明看了眼座钟上的时间,发现已经接近午夜。大宅里面一片死寂,所有玩家都知道再过几个小时那只吃人的蜘蛛就会出来随即袭击玩家,所有人都静若寒蝉,不敢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 钟明穿过错综复杂的走廊,来到了沈为年原本的房间前。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搬空,但是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 钟明抬起头,看了眼门牌上的「306」。 如果没有意外,等会儿那群体育生就该从自己的房间里溜出来,跑到这扇门前寻求沈为年的庇护了。 钟明垂下眼,拉开门,将里面的灯打开。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已经变得空旷的房间。 接着,钟明关上门,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 随着清脆的‘咔嚓’声,他将面前的门锁上。 钟明垂下眼,看着透出亮光的门缝,转身离开。 · 沈为年一夜好眠。 他带着耳机,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才醒来。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眼皮上,沈为年皱了皱眉,从床上爬起来,发现他的耳机放了一整夜的歌,已经没电了。 他坐在床上,打了个哈切,意识渐渐回魂,皱了皱眉。 ?昨晚那群人昨天怎么没来叫魂。 沈为年疑惑了一瞬。挑了挑眉,心想难道是他们终于转性了?对一直蹭他道具的这件事感到羞愧了?他只在这件事上思考了两秒钟,就把整件事抛在了脑后。 沈为年根本没把这群狐朋狗友放在眼里。 他溜溜达达地穿上衣服,脑海中又浮现出之前那个女仆白皙美丽的面孔。睡了一夜起来,昨天的回忆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沈为年更无法判断昨天看到的那个人呢到底是幻觉还是真人了。 难不成真是女鬼? 沈为年在心里想道。他低头刷着手机,看着短视频上正在随着音乐扭屁股的网红,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这个动作肯定是昨天那个女仆做起来更可爱。 沈为年有点走神。看着手机屏幕上女生白花花的大腿,心里却没有以往的冲动,反而想起了昨天女仆身上,从手腕遮到脖颈最上方的黑色女仆裙。 这些网红漂亮是漂亮,却没有昨天的女仆身上那种高冷不可侵犯的气质。 稍微想象了一下,沈为年肌肉僵硬了一瞬。接着缓缓呼出一口气。 算了,这不是白天该想的事情。 沈为年摇了摇头,兴致缺缺地从app里退出来,‘啧’了一声,心想昨天还是改直接把人先拽到房间里。想知道是不是女鬼,把裙子先起来摸摸看有没有腿不就行了? 他收起手机,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倒是想主动撞鬼了。 他满脑子黄色废料,以至于被人一把提着领子揪起来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 “沈……沈为年!!” 寸头狰狞的面孔骤然出现在他面前。他白眼球里都全都是血丝,瞳孔缩到了最小,其中倒映出沈为年诧异的脸。 第117章 “你、你昨天为什么不给我们开门?!” 他崩溃地怒吼:“为什么?!啊!!你他妈的为什么不开门——” 沈为年瞪大了眼睛,一脸莫名其妙:“哈?你在说什么屁话?” 寸头却显然已经在情绪崩溃的边缘,他攥着沈为年衣领的手上青筋暴起,正在克制不住地发抖。沈为年的回答更加刺激了他,寸头喘了两口粗气,沙哑道: “我……我就知道。你他妈是故意的,你他妈就是故意的!!” 寸头难闻的吐息喷在沈为年脸上,差点没把他熏死。沈为年忍无可忍,‘啪’地一声打开寸头的手,摸了摸自己出现些许折痕的衣领: “你一大早发什么颠?!” 沈为年心疼地低头看自己的衣服:“他妈的,把我衣服拽破了你赔得起吗?!”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寸头红着眼睛瞪着他,胸膛上下起伏,看沈为年眼神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从之前带有些许嫉妒的畏惧,到现在,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滔天的怒火和恨意。 “……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愿意把道具分享给我们。” 寸头握紧了拳头,逼近两步。 “你他妈就是把我们当耗材。用完就扔是吧?” 沈为年基本没听他们在说什么,他把自己的衣服拍平,挑起一边的眉毛: “我不管你发什么疯。先给我滚开,老子饿了要吃早饭。” 寸头的话头顿住。他看着沈为年,见对方挑染的紫发嚣张地竖起,一张青春洋溢的帅脸光彩照人,眉骨上的钉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就因为有背景,沈为年在boss关里也能一尘不染。 不管昨天他们在门外哭嚎地多惨烈,甚至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对方都可以充耳不闻。第二天还摆出这样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就这样眼睁睁地听着他们被蜘蛛嚼碎,吞进肚子里,再吐到地上。 巨大的心理落差摧毁了寸头的最后一丝理智。 他冷笑了一声,向周围递出一个眼神,其他四、五个人分别从不同的走廊里出来,瞬息间就将沈为年围在了中间。 所有人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癫狂的神情。 第45章 反转 叶箐着急找过来的时候,钟明刚刚指挥马修将沈为年的房间恢复原样。他抱着双臂,确保房间里的每个细节都完美还原之后,对马修道: “可以了。” 接着,他回头看向叶箐:“怎么了?” 叶箐两颊有点红,急促道:“下面好像有人打起来了!” 钟明眨了眨眼睛,回头向马修道了声谢,对叶箐道:“走,去看看。” 马修刚搬完床,摸了把额头上的细汗,见状伸手拉住钟明: “你去哪。”马修皱眉道:“等会儿还要出门,别到处乱跑。” 钟明顿住,看向他:“就去一下下。” 叶箐看着他们,有点疑惑。出门?钟明要去哪? 马修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这几天钟明差遣他做这做那,估计是背地里动了什么小手脚。他放开钟明的手臂,道: “好吧,别弄得太晚。十点之前我们必须出发。” 钟明点了点头,跟着叶箐向走廊另一边走去。 马修看着他的背影,不放心,又嘱咐道:“小心一点!不要离玩家太近!” 钟明没回头,抬手朝他摆了摆,示意自己知道了。 马修放下手,摇了摇头,去做出门的准备了。 两人一离开,叶箐好奇地问:“你们要出门?去哪?” 钟明看向她:“我也不知道。” 叶箐闻言一凛,她成为仆人没多久,当玩家时的记忆还很鲜明,因此对大宅外面下意识地感到恐惧。 “不会出什么事吧?”叶箐担忧道:“谁跟你一起去?” 钟明回答:“马修,还有冯唐。” 听到有马修的名字,叶箐松了口气。他对钟明算得上是百依百顺,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叶箐的注意力很快转到了楼下的争端上,他领着钟明来到了楼梯的转角处,从这个视角向下看,正好能看到两层楼下被人团团围住的沈为年。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吵起来了。”叶箐皱眉:“感觉要动手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钟明站在栏杆旁,垂下眼:“唔。” 叶箐顿了顿,缓缓回头,看着钟明平静的侧脸: “……等等。”叶箐道:“你为什么一副知道会发生什么的表情?” 钟明眨了眨眼睛,看向她:“没有啊。” 叶箐:…… 她看着靠在栏杆旁,垂眼看着楼下,眉眼间带着些许兴味的钟明。幻视了一只优雅的白毛波斯猫逮到了老鼠,因为嫌脏不想亲手弄死它,所以端坐在一旁呈旁观状,时不时用爪子拨弄一下半死不活的老鼠。 钟明看着下方,逐渐变得越来越近的包围圈:“我只是有点好奇他们能干出什么事。” 在他看来,以寸头为首的那群人和沈为年之间是某种畸形的共生关系。寸头他们自然需要依靠沈为年的道具作为庇护,但同时,他们也是沈为年用来震慑其他玩家以及保护自身安全的马前卒。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以寸头为首的小团体也为沈为年提供了保护。所谓怀璧其罪,沈为年作为在整个玩家团体里都非常有名的人民币玩家,所有人都知道他身上有保命的道具。一方面,这能够对玩家产生威慑,然而另一方面,是人就会有疏忽封时候,不知多少玩家在等着沈为年露出破绽。 第118章 钟明想知道把沈为年和他的「兵」分开,会发生什么事。 他看着站在沈为年身后的一个人从背后抽出木棍,眨了眨眼,是「兵」会吃掉王吗? 另一边,沈为年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眉头一跳,回过头,缓缓扫过周围几个体育生的脸。“……怎么?” 他勾了勾嘴角,视线回到寸头身上: “要造反?”寸头嗤笑一声,向右扭头,脖颈发出咔嚓的一声:“造不造反,还不是要看太子您吗?” 他的右手上拿了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铁棍,威胁般地向下一指:“这样吧。” 寸头向前两步,盯着沈为年: “我们也不要求多了,你身上的道具,分我们一半。我们就此一拍两散。” 沈为年睁大了眼睛,发出一声短暂的冷笑。 如果没有相应渠道,游戏里的道具就算你拿一百万现金甩在桌子上,恐怕连个初级的都买不到。现在这群银行账户里加起来一百块都不知道有没有的人张口就要一半。 狮子大开口。 沈为年颇为意外地扬起眉,很意外这群怂包居然会有这种胆量。 他的视线在四周的人脸上转过一圈,挑了挑眉:“要是我就不给呢?” 寸头脸色骤然阴沉,朝地上啐了一口,手上的铁棒‘砰’地一声砸向栏杆:“那就别怪我们撕破脸了。” 寸头表情狰狞。以往他们一直对沈为年保有畏惧,但是经过昨天的绝望他们都豁出去了!他妈的,沈为年除了有个位高权重的爹又有什么?这里不是现实,就算他们在游戏里把沈为年弄死了,外面的人不能说什么。 寸头捏紧了铁棒,盯着沈为年道: “沈少爷,我们知道您神通广大,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他扯起嘴角,眼神中充满了恶意:“我们这些人贱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 “但是您不一样啊,沈大少爷。就算你有再多道具,也不可能随时防着所有人。”寸头道:“让我们帮您分担一下‘重担’,不是正好吗?” 沈为年双手揣在兜里,看着逐渐朝自己收紧的包围圈,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下来。 接着,他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跟你们这种人说话是真的费劲。” 在众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沈为年从兜里掏出手机,‘啪’地一下把手机解锁:“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在游戏里我就不能拿你们怎么样了吧?” 他朝众人示意自己亮起的手机屏幕,寸头的视线落在上面,脸上骤然变色。 那是一片备忘录。上面是他们的详细信息,包括真实姓名,学校,身份证号,住址,甚至父母以及其他家庭成员的详细信息全都在册。 寸头心中一沉,瞳孔紧缩,下意识地想问沈为年为什么有这些信息,但是还没开口就知道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沈为年对他笑了笑,收回手机,低头道:“我这条短信发出去,你们全家就都完蛋了哦?”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似乎完全没觉得这是个多大的事。 ‘砰’的一声,有人手上的木棍掉在了地上。寸头猛地一颤,看过去,发现是那人脸色惨白,惊恐地看着沈为年: “……我、我。”他的嘴唇颤抖两下,看向寸头:“我姐怎么办?我妈呢?她还有病——” 寸头脸颊一抽。心知大事不好。他现在必须说些什么稳定军心,然而就在他开口前,沈为年轻巧的声音传来: “是啊,怎么办呢?” 沈为年勾起嘴角,他很年轻,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由于从小在国外长大,身上还有股很迷惑人的爽朗气质。笑起来的样子称得上一句阳光。 他这样笑着,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姐姐有基础病。要是医保出了问题就完蛋了吧?”沈为年低头一看:“哦、你妈需要换肾还在等肾源,那她可等不到咯。” 那人顿时脸色惨白。 闻言,楼上的叶箐也变了脸色,对钟明道:“天呐,他也太坏了。” 钟明皱了皱眉头。心道,沈为年恐怕也不一定有影响整个医疗系统的能量,但是在现在的情况下说这种话,对于其他人来讲一定是很大的心理压力。 楼下,刚刚开口的人顿时脸色煞白。 其他人也跟着产生了动摇,寸头看着众人脸上的畏缩,心知大势已去,他自己也有家人还在华国生活。见沈为年一副无所畏惧,云淡风轻的样子,他脸色变了变,在心中几番衡量之后,缓缓勾起了嘴角: “……那什么”寸头手上一松,铁棒掉在地上,他朝沈为年举起双手:“游戏里面的事情,就不用波及家人了吧。” 沈为年见状,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收回来,朝寸头挑了挑眉:“又不造反了?” 寸头微微呼出一口气,讪笑道:“哈哈、都好商量,好商量。” 他后退了半步,试图与沈为年讲和:“我们彼此都不容易,您看,要不把那些符纸分我们一半?” “这样我们也不会晚上去打扰你了,两全其美啊。” 从分掉所有道具的一半到共享符纸,寸头自认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 然而沈为年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仿佛听到本世纪最大笑话的表情: “我靠,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还会继续跟你们混在一起吧?” 第119章 寸头猛地一愣。 什么意思?他眉头紧锁,不认为沈为年会真的那么蠢。不管他有多少道具,一个人在这个游戏里面就像是一块明晃晃的猪肉。 沈为年低头,嗤笑一声。接着,他突然抬脚走到了走廊边。双手握住栏杆,五指上的金属戒指磕在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探出半个身体,向楼下道: “喂、你们。”沈为年朝楼下刚吃完早饭,正三三两两聚集在大堂里的玩家大声喊道:“谁想跟我组队?” 闻言,楼下的大堂中骤然安静。所有玩家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沈为年微笑着的脸,纷纷露出惊诧的神色。 沈为年嫌自己不够显眼,伸出一只脚踩在栏杆上,大半个身体都悬在空中,突然朝楼下举起右手。 下一瞬,无数纸钞如雨般落下。 绿色的钞票飘在空中,数量之多花了好几秒都还没有完全落到一楼,大堂里面站着的人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纸钞落下,几乎覆盖了整个一楼的地板。 “谁跟我组队,每人10万美金,日结。” 沈为年微笑着说。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双手搭在栏杆上道:“哦,还有道具也可以共享,不过看我心情。” 他话音落下,纸钞也差不多全部落到了一楼。在地板上堆积起来,像是一片闪烁着荧光的绿色草地。 沈为年低头,看了眼右腕上戴的绿水鬼,道:“从现在开始倒数十秒,先到者先得。” 他身后,寸头已经完全惊呆了。连带着其他体育生也僵在原地完全做不出反应。 而大堂中,众人在同一个时间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沈为年无疑是这一批最有潜力通关的玩家之一,之前,他身上的道具只会留给自己和周围的小团体使用。现在则取代他们的完美时机。 只是,沈为年也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队友。众人看着沈为年的笑脸,不寒而栗。十万美金日结,也得有命活到出去花才行。 谁有胆量跟这条毒蛇做队友? 钟明眼眸一暗。在这个游戏里,恐怕有这种胆量的人还不少。 视线扫过大堂里的人,果然看到有人动了。 数秒后,两个人跨上了楼梯,来到了沈为年身后。钟明垂眼看去,见其中一个是棕发的白种人。他对这个玩家也有印象,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个人太显眼了。 先不说他接近两米的身高,这个人还从头到尾穿着一身全黑的长袍,胸口挂着一个十字架,是个牧师。 先不说其他的,钟明眉头紧锁,现代社会还有牧师这件事就很奇怪。 另一人是个一身腱子肉,皮肤黝黑的东南亚人。笑起来时露出一排大白牙。总之看起来就很能打。 沈为年看了看两人,还算满意。他从小在国外长大,别的不行,英语还算流利,伸手跟棕发男子握手: “我是沈为年,合作愉快。” 结果棕发男人一开口叽里咕噜了一串德语。 沈为年:…… 他又转头去跟东南亚小伙握手,对方会说华语,对沈为年点头哈腰,说自己名叫‘泰利’。 “好,那我们以后就是一队了。” 沈为年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回头看向已经完全僵住,脸色一片惨白的几个体育生。神色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已经懒得去追究为什么这些人会突然发巅了。有了反心的狗,对他来说已经任何价值了。 沈为年神情淡泊,侧过头看向楼下,朝大堂里正忙着捡钱的玩家们打了两个响指: “喂,看这边。” 大堂里的玩家被吸引注意,抬头看向他。沈为年懒懒地勾了勾嘴角,道: “这就算是给你们辛苦费了。”他笑着地指了指呆立在原地的几个体育生:“作为回报,麻烦你们看到这几个人不要手下留情,以后有什么仇尽管找他们算账。” 闻言,几个体育生骤然瞳孔紧缩。 他们似是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神情已经可以用「面无人色」来形容。 第46章 小镇 这句话也在楼下的玩家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一个拿着大把钞票,正在往口袋里装的玩家见状长大了嘴,朝身边站着的青年道:“金元,你报仇的时候到了啊。” 名叫金元的青年靠在墙角,看着正弯下腰大把捞钱的玩家,轻轻眨了眨眼。 他回过头,朝玩家微微一笑:“没事,我已经不介意了。” 玩家哑然,弯下腰,伸手抓了一大把钞票,嘴里嘟囔道: “你这个人真是太好了。”玩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他:“这样在游戏里是活不久的,知不知道?” 金元似是知道自己的行为显得很懦弱,没有反驳,垂下脸温驯地笑了笑。温和清雅的侧脸让人想起冬日中温暖轻柔的阳光。 玩家中向他投去几道或怜惜或同情的视线。 经过这几天,玩家们都渐渐认识了这个可怜的韩国帅哥。对方的眼镜被姓沈的那群人踩碎了,还是个高度近视,每天都浑身是伤,眼神迷茫地在大宅里晃荡,让人想不注意到都很难。 对于这样一个显然活不久的帅哥,大家都抱有一分怜惜。没什么人会主动找他麻烦。 而现在,见他这么善良,竟然不打算对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落井下石。感官顿时变得更好了。 第120章 另一边,体育生们明白自己最后的生路已经被堵死。巨大的崩溃瞬间压倒了他们,有人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沈为年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欣赏他们脸上的表情。但说实在的,他从来就没把这群人看进在眼里过,因此看他们崩溃也没有多有趣。 他兴致缺地收回视线,双手揣进裤兜里,转身对听得懂华文的泰利道:“走吧,吃饭去。” 东南亚小伙憨憨地点了点头。 一大早就这么一通折腾,沈为年觉得有点困,走在楼梯上打了个哈切。然而就在这时,他仿佛注意到了什么,突然抬头向三楼的某处投去视线。 “!” 叶箐顿时被吓得打了个冷战,差点尖叫出声,死死捂住了自己嘴巴。 “别怕。”钟明按住她的肩膀,垂眼看着突然抬头的沈为年:“这里是盲区,他看不到的。” 果然,沈为年只浅浅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低下头,似乎是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继续往下,嘴里哼着歌走到了大堂里。 而同时,大堂地板上散落的纸钞已经基本被捡完。玩家们一个接一个抬起头,看向瘫倒在走廊上的几个体育生。 形式在此刻发生彻底的逆转。 曾经的鬣狗变成了羊。而此时,新的猎人正在从楼下仰望着他们。 钟明嘴角微微拧紧,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 为了不引起注意,钟明从后厨的楼梯走上三楼。 离和马修约定好的十点还有半个小时。钟明看了眼窗外,凌厉的北风吹过树林,将枯枝上面仅剩几片的枯叶吹得猎猎作响。 不知不觉,山谷中的天气从深秋逐渐进入冬季。 看起来很冷,钟明觉得自己需要加件衣服。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壁炉中,木炭正温暖地燃烧着,为房间增添暖意。钟明走到衣柜前,来开门,见里面除了日常穿的西装外套之外,还挂着一件厚实的羊毛大衣,以及一条柔软的围巾。 钟明的视线停在那件大衣上面。 他现在已经习惯房间里时不时出现新的东西了。 那个公爵,正事不干,小事一箩筐接一箩筐地做。 钟明敛下眼,穿上那件外套,转身下楼。 马修等在门口,他穿着一件皮质夹克,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见钟明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直起身,脸上出现一点笑容: “快来。” 马修朝他招手,钟明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侧,往周围看了一眼: “冯唐呢?” “他先去做准备了。”马修道,视线落在钟明被驼色围巾遮住一半的脸,心中的怜爱涌出来,他微笑着道:“你穿这件衣服很好看。” 钟明收回视线,道:“出发吧。” 外面的天气和钟明预料中一样冷。马修与钟明一前一后地走在通往湖边的小路上,清晨时分,大宅周围的草地结了霜,随着气温的升高,霜雪逐渐融化为露珠,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钟明安静地跟在马修后面,对方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凉风,他朝马修的背影看去,发现对方背了很大的一个包。 马修注意到他的视线,回过头来:“怎么了?” 白种人的皮肤比较薄,钟明看着他被冷风吹得微红的颧骨,问道:“为什么要背包?” 马修回答:“因为有要买的东西啊。” 要买的东西?钟明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如果可以买东西的话,说明他们去的地方至少是有商店的。 他们穿过黑色的森林,再次来到了那片灰色的湖泊旁。 钟明微微穿了口气,看向不远处平静的湖面。在深秋,湖水的颜色似乎更深了些。 正在他认真地观察湖水的颜色时,湖水被什么东西拨开的声音传来。钟明抬眼望去,与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对上。 冯唐右手握着一根麻绳,正沿着湖边朝他们走来。 麻绳的另一端连接着一条小船。木船漂浮在灰色的水面上,正被男人拉着向他们靠近。 明明天气很冷,冯唐却没穿外套,衬衫被卷到了手腕处,露出肌肉坚实的小臂。和唯一露出来的脸都几乎被围巾包裹住的钟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钟明看到那条船,才反应过来,他们要坐船渡过湖泊。 对啊,还有船。钟明看着眼前的湖泊陷入深思,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第一次来到湖边的时候,他还以为这里就是副本地图的边缘。 他有些出神。没有注意到冯唐停留在自己身上停留的视线。 “马修。”男人低哑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去把桨拿来。” 马修点头:“好。” 钟明回过神,偏头一看,马修已经走远了。他登时呆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微微发了两秒钟的呆原地,这里就只剩下他和冯唐了。 钟明看着整低头将麻绳拴在一个木桩上的冯唐,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 气氛沉滞下来。 钟明听着耳边湖水缓慢波动的声音,放缓了呼吸。在心里期盼马修赶紧回来。 幸好,冯唐看起来也没有要和他搭话的意思,对方正在弯腰检查船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那天的挑衅,钟明察觉到冯唐周身的气氛再次冷了下来。 这样两不相扰也挺好,钟明垂着眼想到。 第121章 然而,下一瞬,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你的衣服是谁给的?” 钟明愣了愣,抬起头,见冯唐站在窗边,看向他。男人面色很冷,朝他挑了挑眉: “又是公爵给的?” 钟明莫名地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些许嘲讽。他是个不到必要时刻都非常讨厌与人正面相争的人,于是没回答,只是将自己的脸往围巾里藏了藏。 见他不答,冯唐的神情一瞬间比背后灰色的湖还要难看。 他眉头紧锁,浓黑的眉压在眼睛上方,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钟明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他,再次往后退了小半步。不巧,他正好踩到了一片枯叶,发出窸窣的响声。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湖畔旁格外明显。 冯唐瞬间像是被他的动作刺激了,眉头一皱,盯着钟明上前一步。 钟明被吓了一跳,差点就想拔腿就跑,幸好这时马修扛着船桨回来了。 冯唐脚步一顿,钟明立即向右迈出半步,躲在了马修身后。 马修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官司,他放下船桨,向冯唐道:“我们出发吧。” 冯唐收回脚,看了看只露出一片衣角的钟明,脸上短暂地露出一丝冷笑。然而还没等马修看清楚,他便收回了视线,示意马修上船。 于是,马修拿着船桨上船。钟明紧跟着他,一路上都感觉冯唐的视线粘在自己背上。 这艘小船并不大,船内有三根纵向的木板,马修坐在船头,冯唐坐在船尾,钟明不可避免地坐在了两个划船的人中间。 钟明:…… 总觉得,有点不妙。 随着船桨对水流的推动,小舟逐渐泛远。钟明看向马修,对方靠在船上,两手握着船桨,俊美的脸上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怎么了?冷吗?” 湖上的温度比陆地上更低。钟明将略冻红的鼻尖埋在围巾里,摇了摇头。 马修嘴角啜着微笑,虽然手上在划船,但是视线一直停留在钟明身上。钟明敛下眼,同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粘在自己背上。 他很想一直面对着对自己友善的马修,但同时又不想背对冯唐。 钟明只好微微侧过身,看向远处的风景。 灰色的湖水静静流淌,钟明鼻间弥漫着轻微的水腥味。钟明看着远处连绵的山脉随着船只的移动向后退去,山峰起伏凹凸的轮廓倒映在水面上,景色称得上一句怡人。 钟明垂下眼,看着拍档在船身上的灰色湖水,微微俯下身,伸出手,朝湖水探去。 “等等、别碰!” 马修的声音传来。同时,一只手攥住了钟明的手腕。 钟明微微睁大眼睛,侧过头,与冯唐充满怒气的眼睛对上。 “你是不是想死?” 冯唐似是在慌乱中猛地扑上来的,船桨被他凌乱地丢在了身后,因为动作太大船舱内都溅上了些许水渍。 他握住钟明钟明的右手非常用力,盯着青年惊讶的脸,咬牙道:“他妈的,信不信老子把手给你绑起来?!” 钟明瞪大了眼睛,略微吃痛,眉头皱了皱:“……放开我、好痛。” 冯唐哪里是会放手的人,他不仅不放,还靠近了些。然而下一瞬,钟明突然抬起眼,埋怨般地说:“而且,你又没告诉我水不能碰。” 他抽了抽自己的手,发现抽不动,低下头,声音好像有点委屈:“你们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不能碰?” 冯唐骤然愣住,眼中倒映出青年白皙的侧脸,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钟明‘唰’地一下收回自己的手,立刻离冯唐远了些,低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那里已经泛起了红色。 马修见状,立即皱起眉,抬眼看向冯唐,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急躁。他看去,却发现冯唐神情怔愣,甚至有点疑惑。 钟明自顾自地揉着自己的手腕。 下一瞬,他听见冯唐的声音:“……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钟明心中一凛,抬起头,脸上却是疑惑的表情:“什么?” 冯唐定定地看着他,皱眉道:“这片湖的事情,你一点也不记得了?” 钟明的睫毛微微一动,神情上没有露出丝毫破绽,疑惑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冯唐看着他,片刻后,低下头,手指挠了挠额角:“……忘了也好。” 钟明捕捉到了他低微声音的最后几个字。 冯唐抬起头,周身的气势弱下去很多,他轻咳了声,道:“总之,不要乱碰水。好好呆着。” 钟明抿了抿嘴,扭过头,不是很想理他。 冯唐顿时露出被噎住的表情。马修见状,挑了挑眉。三人一时气氛有些微妙。 钟明侧过头,望着远处的风景,静静地思考。确认那个记忆中将他从灰湖里背上岸的人就是冯唐。目前看来,对方是除开公爵唯一一个知道自己身世的人。 而且,冯唐看起来嘴很松。 虽然很讨厌,但是钟明还是在心里默默把冯唐的名字往上移了一个名次。 半小时后,湖畔的轮廓逐渐清晰,连绵的山脉之下,有城市模糊的轮廓缓缓浮现。钟明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的船只缓缓停泊在一处港口。 这是一座颇为繁华的小城。鳞次栉比的低矮建筑上粉刷了鲜艳的色彩,静静伫立在雪山脚下,期间的石板路上走着行色匆匆的路人。路边的面包店的烤炉中散发出橙黄色的光芒,氤氲的整齐在空中弥漫开来。熏肉店外挂着一大块色泽诱人的腌火腿,整个小镇充满了生活气息。 第122章 钟明看向那些行人,见他们全都作古欧洲打扮,女人穿着长裙,头上包着头巾,男人穿衬衫和长裤,钟明甚至还看到了一个拿着巨大烟斗的老爷爷。 他看着眼前仿佛一些欧洲旅游小镇般的景色,有些怔愣。 难道这个小镇也是副本的一部分?钟明微不可查地皱起眉。视线扫过眼前的面积客观的小镇,没有船的话,玩家根本没办法绕过湖泊抵达这里。而且据李逸之所说,玩家大多根本到不了灰湖,就会死在森林里。 为了他们构造这一整个小镇真的合理吗? 钟明心中充满了疑惑。 这时,马修的声音响起:“钟明。” 钟明回过神,见马修站在码头上,朝他伸出手:“你在想什么?叫了好多次都不答应。” 钟明回过神,看向他:“……没什么。” 他伸出手,刚想搭上马修的手,突然被人从身后被握住了腰。 冯唐将他举到码头上,放开手,嘴里‘啧’了一声,硬从他身边挤到码头上:“磨磨唧唧的,烦的要死。” 钟明被他挤地一个趔趄,瞪大了眼睛,真的很无语。他看着冯唐的背影,撇了撇嘴。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竹筐的夫人路过,正好看见了三人,露出惊讶的表情:“马修,冯。”她和善地朝两人笑了笑,接着看向钟明:“公爵大人那里有新的仆人了吗?” “是的,夫人。” 马修朝她笑了笑。将钟明拉到身边:“他是我们新的伙伴。” 那妇人点了点头,道:“真是罕见啊,你们已经很久没有招新人了吧。真是个漂亮的——” 她的视线向下,在钟明的长裤上略微疑惑地一顿,又抬头看了看钟明的脸,思索了一会儿,终于下定结论: “是位小姐吧,结婚了吗?” 钟明:…… 第47章 买卖 钟明噎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他确实穿的是男装。到底为什么还会被认成女孩子? 马修在他身边发出一声低笑。向妇人解释道:“不,他是新的男仆。” 妇人显然没想到自己居然看差了眼,尴尬地说‘啊原来是这样啊’,便讪笑着走了。 钟明跟在马修身后,有点气闷。他们沿着路上,朝市场的方向走去,半响后,钟明突然道:“是不是我的头发太长了?” 自从到这个游戏里面,钟明就没剪过头发。刚开始还在肩膀处的头发现在已经长到了背脊处。风一吹,前面的头发就会糊住整张脸。就算扎起来,发尾也会扫到肩头。会被认成女孩子也许是因为头发太长的原因。 钟明抬眼朝四周看去:“这附近有理发店吗,要不我去把头发剪了?” 闻言,马修猛然回过头,视线落在钟明身上。他其实很喜欢对方长头发的样子,但是不知道是否该干预钟明的决定,犹豫了一下。 就在这时,冯唐的声音插进来:“没有。” 钟明看向他。冯唐重复了一遍:“没有理发店。” 语气肯定而不容置疑。钟明闻言,敛下眼,很快放弃了:“好吧。那算了。” 马修暗中松了口气。同时看了冯唐一眼。他之前以为,冯唐对钟明态度恶劣,是因为看不惯这一类体型瘦小,长相比较清秀的男性,毕竟他本人是个雄性气质上绝对的alpha。 但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 三人穿过港口,来到商业活动最为集中的集市。钟明看着马修熟练地跟商贩讨价还价,采购了一些大宅内需要替换的零件和器材,还有一些纺织物品。冯唐走到阴影处,正靠着墙边抽烟,钟明站在马修身后,视线在整个集市上转过一圈,突然注意到了什么,眉尾一颤。 集市上一家卖鱼的都没有。 钟明暗中抽了口气。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心窜上。 明明这个小镇紧挨着灰湖。但不论在港口上,还是集市里,都没有任何一个卖水产的商家。 这大概只有一个可能的解释,那就是湖里根本没有鱼。 钟明眉尾微微颤动。却在马修回头的时候,迅速整理好了脸上的表情。 马修将装满的包背到肩上,对钟明道:“东西都买好了,走吧。” 钟明问:“去哪?” 马修背好包,朝他微笑:“你想去哪?” 他说:“今天主要是陪你出来玩,你想去哪就去哪。” 钟明闻言,低头想了想,道:“……那就随便走走吧。” 他想看看这个湖畔的小镇上到底有些什么。 马修对陪钟明逛街这件事接受良好,点头道:“好。” 接着,他转头看向冯唐:“冯,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还是找个地方等着。” 他不觉得冯唐是有这个耐心的人。港口周围有几家酒馆,往常来这边采购东西,冯唐都会在那边等着。 然而,这次却不一样。 冯唐靠在墙上,随手将香烟按灭在墙上。抬脚跟了上来。 马修眉头一皱。有点惊讶,看冯唐的眼神不禁变了变 幸好,钟明一看到冯唐过来就会向他靠近,像个粘人的小甜糕。马修非常受用。 于是这个队伍就变成了钟明仅仅跟在落后马修半步的地方,而冯唐一个人溜溜达达地走在队伍最后方。像只放哨的孤狼。 马修走在前面,侧过视线,见钟明走在自己身边,视线他乌黑丝滑的发顶滑下,看到了他垂在身边的手,心尖发痒,想伸手握住他的指尖。 第123章 然而这时,钟明突然道:“我想去看看那家店。” 马修吓了一跳。收起贼心,顺着钟明指着的方向看去,见那是一件卖肉的店。一个膘肥体壮的屠夫正站在门口,一手拿着刀,右手提着猪肉正往铁钩上挂, 马修皱起眉:“那有什么好看的?” 他看着屠夫将一盆血水泼在地上,嫌恶地说:“别去,等会儿把你的鞋弄脏了。” 钟明也没说话,只是看着马修。 片刻后,马修败下阵来,只好带着他去肉铺前看屠夫杀猪。 钟明站在店铺前,看着屠夫举起长刀,冲着案板砍下,肉猪的右前蹄应声被砍下。 钟明见他砍的真的是猪,松了口气。转头向马修问道:“这些猪是从哪来的?” 马修闻言愣了愣,道:“应该是周围农场里面的吧。” 钟明问:“周围还有农场?” “当然。”马修失笑,向钟明道:“要不你以为我们每天吃的肉都是从哪来的?” 钟明心中暗暗惊讶。他确实没想到周围居然还有农场,这个地图未免也太大了点。 他接着问道:“农场在哪?” 马修指向山脉的另外一侧:“那边有几个,再往前也有。”他对钟明微笑:“我家也有农场。” 钟明惊讶,问道:“你家?你家在哪里?” 马修看着他,眼神柔和:“我家从这里坐车要两三天呢。”他想起家乡,俊美的脸上洋溢笑意:“我家养羊,也养牛,还有葡萄园——” 钟明听得出神,心想这里的仆人设定未免也太完整了。如果真如马修所说,他的家乡在两三天车程以外的地方,那这个副本的地图简直就像一个国家那么大。 钟明正想得出神,冯唐的声音突然响起:“还逛不逛?” 他站在两人身后,冷声道:“要逛就快点走。” 马修循声看来,皱了皱眉,闭上嘴,表情微微变冷。 马修偏头对他道:“走吧。” 钟明点点头,正要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在余光里看见那屠夫拿着砍下的猪脚,就要往旁边的臭水沟里扔。 钟明猛地回头:“等等!” 手下留猪蹄! 也许是因为从小在修道院里物资拮据,钟明特别见不得浪费食物,更别用说是随便一做就会软软的很美味的猪蹄。 于是,三分钟后,马修的背包里多出了五六只硕大的猪蹄,还有本来要被丢到的内脏。 马修:…… 他侧头,看向眼角眉梢微微透出愉悦的钟明,很认真很仔细地想了想,不觉得有人会克扣钟明的伙食。 难不成真有什么怪癖? 马修沉默了一会儿。心想,总比收集人手要好。于是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冯唐站在后面,看着钟明伸手接过屠夫递来的猪蹄,眉毛都快挑到鬓角上去了。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客人”屠夫将一大袋猪蹄递给钟明:“你是公爵那的仆人?” 钟明点头,看着猪蹄,想着一半拿来炖,一半凉拌。屠夫见他这么宝贝这些东西,觉得好笑: “公爵大人不像会克扣你吃穿的人。”屠夫道:“你们那儿已经很久都没招人了吧,好像有一百多年——” 钟明听到了什么,诧异地抬起头。 马修猝然出声:“老板。” 他的语气沉的有点吓人。屠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闭上嘴,神情有些讪讪地看了马修一眼,转身往后厨走了。 钟明站在原地。有点不确定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马修伸手拿走他手上的猪蹄,低头道:“走吧。” 钟明抬眼看到他的神情,乖顺地点了点头,跟在马修身后离开了肉铺。 他们逐渐远离了集市,越往离开港口的方向走,贩卖蔬菜肉类等生鲜类的商铺减少,走入居民区,整齐的白色石块铺成的小路旁,小镇的建筑整洁而精致。钟明抬起头,见小洋楼二层的露台上簇拥着种满了黄色的小雏菊,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传来阵阵香气。 一些居民楼的一层开着商铺。钟明路过其中一间,见透明的橱窗里放着一件繁复华丽至极的长裙。 马修的声音传来:“想进去看看吗?” 钟明回头看他,见他的神情颇有些兴致勃勃。 钟明:……并不是很想进去。 最终,他还是被马修半推着带了进去。 衣物洗涤剂轻柔的香气扑面而来,进入店内后,光线暗下些许。钟明朝四周看去,这是间女装店,衣架上面挂着布料轻柔的长裙,有些是蕾丝的,另外一些上面綴着圆润闪亮的珍珠,非常好看。 但是一看就很贵,钟明心想。 他看到了一条粉色的长裙,觉得也许会适合叶箐,上前拉起来一看,便见价表上写着一大串零。 这是什么,欧元? 钟明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凑近,发现不管什么货币这条裙子都贵的惊人, 马修走过来道:“你想要,我给你买吧?” 钟明转过头,放下了裙子:“……我不想要。” 不管怎么说,一条裙子卖这么贵也太离谱了。而且他并没有穿裙子的癖好。 马修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配上他金色的头发,像只失落的金毛犬。 钟明没管他,敛下眼,将裙子放了回去。 第124章 马修不太想放弃,转过身,一件一件拨开衣架上的裙子,用自己的眼光选出了自己认为最适合钟明的一条。转过头,刚想让钟明去试试,便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店铺深处。 这间小店面积不大,但纵深很长。店铺的最深处,垂着两扇丝绒的帘子。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钟明撩开窗帘,见里面一个穿着雍容华贵的店主人坐在矮凳上,正在抽水烟。粉红的烟雾从她的烟筒里飘出,将整个空间变得模糊而梦幻。 她旁边放着一张小桌,深蓝色的丝绒桌布上放着一些亮晶晶的东西。 钟明抬起眼,见小桌上支着一张木板,上面写着「vintage」。 钟明上前,垂下眼,见小桌上放着些精致的小首饰,有红宝石的耳环,圆润光洁的珍珠项链——钟明移过视线,在看到某样东西的时候突然顿住。 那是一只胸针。 它由两个弯曲的金属片组成,上面镶着珍珠,呈双c状。 钟明一愣。这个品牌应该是个人就认识。 香奈儿是什么时候开始生产胸针的?钟明心中感到些许怪异。他移开视线,紧接着便在胸针旁边看到了一只电子表。 钟明看着表盘上被啃了一口的苹果,瞪大了眼睛。 “要买吗?”店主人朝他搭话:“如果想要,我可以给你打折。” 好几秒后,钟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道:“……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店主人吸了口水烟,道:“能从哪来,肯定是从湖里捞上来的啊。” 钟明猛地愣住。 就在这是,背后传来脚步声。 钟明立即转过身跨出去,将身后的两扇窗帘拉拢。 冯唐站在他面前,琥珀色的眼睛在他脸上顿了一下,接着抬起,看向他身后的窗帘。 钟明敛下眸,背后的手紧紧扯住窗帘,让布料不能晃动。 “走吧。”他对冯唐说:“后面是试衣间。” 冯唐收回视线,低头看了他一眼,接着转过身,朝外走去。 钟明微微松了口气,缓缓松开手,回头看了紧闭的帘子一眼,才抬脚跟上。正当他们走到门口时,冯唐回过头,朝他看了一眼,道: “准备回去了。” 钟明一愣,抬起头,这才发现天边已经逐渐漫出了黄昏橙红的色彩。 接着,一只牛皮纸袋被塞到了他手里。 完全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钟明愣了愣,低头看向牛皮纸袋,发现里面整齐叠放着一条深蓝色的裙装。从款式上来说比较保守,但是腰部的位置却綴了一连串的珍珠。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冯唐的偏好真的很明显。 钟明:…… 有点,不爽。 他们身后,马修跟着走出来,见状动作一顿。早说他也直接买来了。马修低头,手指挠了挠额角,想着要不要现在回去把那条白色的买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钟明突然眯了眯眼睛。 他看着手里的牛皮纸袋,缓缓抬起头:“你们为什么有钱?” 马修抬起头,回答道:“嗯?我们有工资啊。” 钟明抬起眼:“那为什么我没有?” 马修骤然愣住。冯唐拿烟的动作一顿。他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看向钟明。 只见他小脸冰白,眉头紧锁,眼眸一片深沉。 “我为什么没有?” 钟明又重复了一遍。 马修&冯唐:…… 在粉红色的黄昏布满整个天空之时,三人从港口上船,气氛格外沉默。这次,一前一后两个人没人敢惹钟明,就连冯唐都把自己高大的身躯不着痕迹地放低了些。 钟明坐在中间,将下巴搁在手臂上,看着湖面一言不发。 马修英俊的脸上透着几分紧张,双手划着桨,时不时瞥向钟明。 话说回来,仆人工资这件事也不归他们管。玛丽夫人和陶这两个人一定有个忘了,或者是两个人都忘了。毕竟住在大宅里面根本没有用钱的地方。 但是钟明显然很生气。 马修咽了口唾沫,极为小心地说:“……要不,你回去问问公爵?” 钟明抿着唇,留给他一个冷淡的侧脸。马修不敢说话了。 然而听见他的话,一直侧头往远处看的冯唐突然回过头,眉头下压:“你跟公爵很熟?” 他的语气上扬。似乎对于钟明和公爵的关系很疑惑。 钟明还在生气,没主意到他的表情。也没回答。于是冯唐看向马修。 马修回答道:“公爵大人确实对钟明比较照顾,也许是因为他是新人的原因吧。” 冯唐眯起眼睛。视线在钟明身上转过一圈,半信半疑地收了回来。 两人继续沉默着划船。 在天空彻底暗下之前,小船穿过湖面上微微泛起了迷雾,逐渐能够看到湖畔黑色的森林。随着日光消失,气温也逐渐低了下来。钟明微微呼出一口气,看着面前的白雾,将目光投向对岸。 随着船只离湖畔越来越近,钟明突然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公爵站在树下,黄昏橙红的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投下,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仿佛是注意到了钟明的视线,他抬起头朝船只挥了挥手,嘴角勾出微笑。 第48章 冷意 黄昏将整片森林染成了金色。 第125章 公爵站在树下,等待着船舶靠岸。 马修略有点惊讶,但想起上次也是公爵出来找的钟明,虽然觉得有点怪,但没有多想:“公爵大人竟然来了,我们划快一点。” 他对公爵还是很尊重的。 然而另一边,冯唐看着对岸,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握着船桨不动。马修皱眉,疑惑道:“冯?” 冯唐猛地回过神,转过视线,看向钟明。 钟明刚刚还在生闷气,在看到湖畔的伫立的身影后,很明显地一愣。冯唐盯着他的脸,视野中钟明的微表情被无限放大,他看到青年抿住嘴角,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颤动,接着垂下了眼帘。 冯唐看见他眼尾的一抹薄红。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握着船桨的双手曝出青筋。 马修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的神情,吓了一跳,眉头紧紧皱起,心想这祖宗又在发什么疯? 虽然冯唐以前也挺疯的(特别是面对玩家的时候),但也没有现在这么喜怒无常。 钟明不受外界干扰,自顾自地把脸埋在围巾里。 过了好一会儿,冯唐的手才缓缓松开,再次开始划船。 小舟缓慢地靠近湖畔。 随着距离的拉近,男人的面孔逐渐变得清晰。他表情柔和,唇角牵出一点笑纹,虽然微笑的弧度不大,黑色的眼睛里却盛满了笑意。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心情很好。 水波在湖面上划开,船只的尖头碰到铺满落叶的湖畔,小船停了下来。 马修率先下船,朝男人颔首:“公爵大人。” “嗯。”公爵淡淡道:“今天麻烦你了。” 马修退到一边。看着公爵上前几步,朝正往船下走的钟明伸出手。 他不是伸出一只手,而是两条手臂都伸出去,手掌向上。 姿势有点像是对小朋友说‘没关系,跳下来我接住你’的家长。 钟明见状,略微一顿。看了公爵一眼。 接着,马修看见他缓缓伸双手,放在了男人摊开的手心上。公爵立刻握住他的手,将钟明牵下船。 钟明的脚踩在厚厚的枯树叶上,发出一点清脆的窸窣声, “玩得开心吗?” 公爵微笑着,握住他的手,略微俯身,带着薄茧的手掌将他的手指完全包裹住,他温柔地问:“怎么手这么凉?冷不冷?” 钟明看着男人侧颊微微陷下的酒窝,恍惚了一瞬。内心的某一处突然微微一动。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期待有这样一个人在门口等待着他回家,从远处就开始一连声叫他的名字。看到他脸上便浮现微笑。 钟明察觉到自己的动摇,抿了抿唇:“……我不冷。” “是吗。” 公爵道,却依旧握着他的手。 马修看着两人,见片刻后,公爵松开了钟明的手,后者立刻将手背到了身后。公爵看见他的动作,笑了笑,右颊上的酒窝完全显现了起来。 马修感到一丝怪异。他好像漏掉了什么东西。 然而,还没等他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灵感,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他循声望去,发现冯唐将船桨摔在地上,神情怒不可遏。突然大步朝公爵的方向走去:“你他妈——” 马修震惊地看着冯唐停在离公爵两步远的地方,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像只被激怒的野兽,看了惊讶的钟明一眼,接着视线回到公爵脸上,像是忍耐到了极点,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 “你跟他,嗯?” 公爵脸上的笑容淡下来。他甚至没有正眼看冯唐,而是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了一副手套。 冯唐见他将那副柔软的毛织手套戴在钟明手上,在极度的愤怒下,脸颊克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他盯着公爵的侧脸,一字一句道: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约定过什么?” 公爵将两只手套都给钟明戴好,才抬起头,看向冯唐: “什么?” 冯唐看着公爵平静到不露丝毫破绽的脸,瞪大了眼睛,被气得想发笑: “我靠。”他抬起手扶住额角:“你他的不要脸是吧。” 钟明听着他粗鲁的用词,皱起眉头。不知道冯唐怎么又突然发疯。 接着,公爵转过身,挡住了他的视线。钟明听到男人平静的声音:“要发疯到别的地方去发。” 公爵背对着他。钟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见冯唐神情一滞,周身的气氛骤然从气愤变为警惕,他宽阔的肩膀略微内扣,整个身体前倾,像是野兽面对比自己强大许多倍的敌人时摆出的防御姿势。 公爵却依旧挺拔地站着,甚至声音里都听不出什么愤怒的成分:“如果你记得约定,就该知道不在他面前乱说话。” 他语气淡然。钟明脑中却下意识地接上了什么『要不就拔了你的舌头』等类似的影视剧台词。 闻言,冯唐一顿,接着看向钟明。 钟明由此确认了,公爵话里的‘他’指的是自己。 有什么话不能在他面前说?不管是什么话,冯唐显然把他们咽了回去。他直起身,浓眉压着眼睛,神情依旧充满敌意。但公爵似乎无意再跟他对话,他转过身,抬手轻轻拢住钟明的肩: “走吧。” 钟明被他带着,转过身。依旧感觉身后冯唐强烈的视线粘在自己背上。 第126章 他们转身走入森林,将马修与冯唐扔在脑后。 季节进入深秋,森林里树从浓郁的绿色掉成了枯枝,黑色的土壤上铺满了枯叶。踩在上面轻飘飘的,钟明听见脚下传来枯叶被踩成碎片的窸窣声。 钟明抬起头,看向公爵重新柔和下来的侧脸。 “……我们要去哪?” 公爵回过头,朝他笑了笑,自然地说:“回家。” 钟明愣了愣,接着小声道:“为什么不从之前的路回去。” “稍微绕远一点。”公爵道:“我知道一条风景更好的路。” 钟明觉得男人有故意的成分。他在心中衡量了一下,想起冯唐愤怒的脸,最终天平还是倾向了公爵。 买的东西全都在马修那,钟明身上没有负重,散一下步也不是不行。 于是他没有反驳,默默地跟在公爵身后小半步的位置。 浓郁的黄昏在他们身后缓缓降落。 眼前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略深的橙红色。色彩是暖的,气温却很冷,钟明抬头,看向天际边黄昏照在山脉顶端终年不化的积雪上,感觉快要下雪了。 身边,公爵向他伸出手,这是示意他牵住的意思。 钟明抿了抿唇,没理他。 公爵等了一会儿,没感觉到轻软的触感,转过头看向他:“怎么了?” 钟明抬起眼,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道:“为什么不给我工资?” 公爵还以为他要问刚刚自己和冯唐的争执,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停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钟明在说什么。 钟明敛下眼,睫毛颤了颤:“你不给我工资……出去玩连买东西的钱都没有。” 公爵彻彻底底的僵住。浓密的睫毛敛下,遮住半边漆黑的瞳孔,其中倒映出钟明略微低垂的脸,那张始终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似无措的表情。 老古董公爵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自己的心情。 拿更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晚上梦到都得爬起来抽自己两耳光。 钟明低着头,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正在急切的涌动着。他垂下眼,发现地面上出现了触角长条形状的阴影。 片刻后,一个白色的小布袋子被放在了他的手心上。 钟明抬起眼,看了眼布袋,略微顿了顿,接着抬起手,将布袋口的绳子抽开。 金色的光照在钟明的眼睑上。他定眼一看,发现布袋里是数十个圆形金币,中间刻着一只怒发冲冠的狮头,下方环绕着玫瑰的荆棘。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金币,但显然已经不再流通了。 但金是货真价实的。沉甸甸地坠在他手心。 “对不起。”公爵略微低沉的声音传来:“我现在身上只有这个。” 钟明眉尾一跳。心里估算了一下这些金子得值多少钱。按照市价一个金镯子就要一两万,这些金币每个都那么大,有这么多—— “咳。”钟明轻咳了一声,将小布袋的口扎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低头道:“没关系。” 公爵垂眼看着他,还是有点内疚,握了握右手,脑中浮现起被他丢在漫长记忆角落的信息。他有一些宝石,还有一些家族传下来的名贵首饰。其中有一条蓝宝石项链,应该被他放在了书房中的某处。 公爵想了许多,唯独没想到纸币。当然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已经许多年没有使用货币的需求、 钟明却已经被哄好了。 虽然记不太清楚,但是钟明感觉靠自己以前的大学学历出来工作是挣不到这么多金子的。 他敛下神情,心中阳光明媚,主动牵住了男人垂在身边的手。 “走吧。” 公爵骤然感到手上柔软的触感,骤然回过神,见钟明神情柔和,朝他的方向靠了靠。 再进一点就像是依偎在他身边了。 公爵微微一顿。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好像找到的另一个哄人开心的方法。 两人一直在湖畔闲逛,直到黄昏从橙红变成浅淡的粉色,后来带上点紫,到了最后变成深沉的黑色。钟明走到一半逛累了,被公爵带着坐在了一座小山坡上,他所言不虚,从那座不高的山坡看去,正好能从两颗树木之间看到远处雪山倒映在湖面上。景色美得如同那些从国外寄回来的明信片。 随着天色逐渐变得暗淡,钟明生出睡意。 他手臂环抱着自己的膝盖,鼻间是晚风中冰雪凌冽的气息,他看着天际边的繁星,眼皮逐渐变得沉重。后来,他似乎好像还靠在了公爵的肩膀上。 钟明不解的最终他是怎么回到大宅的。又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的。 等他再次醒来,时间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这次,钟明对身上的睡衣适应良好,已经学会不去想到底是谁换的衣服这件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一天走了很多路的关系,这晚钟明睡得尤其好。一个梦也没做,直接整觉睡到第二天天明。 第二天醒来,他整个人神清气爽。前一天的疲劳似乎都一扫而空。 钟明轻轻吸了口气,下床跑到衣柜前,把被他藏在衣柜最深处的小布袋拿出来,又把里面的金币数了一遍。 美滋滋。 钟明弯了弯眼睛,起身伸了个懒腰,穿上衣服,看了眼时间发现还早,准备出去散散步。 因为上次在仓库那边撞倒了沈为年等人,钟明换了条路散步,从大宅东侧的出口出去,朝雪山的方向走去。钟明是个喜欢低头走路的人,他看着脚下深棕色的土路,明显感觉土壤的触感比之前坚硬,像是水分都被冷风吹干了。 第127章 气温好像比前一天又低了些。 钟明将双手揣在兜里,沿着小路静静地走着。 然而,就在他穿过树林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了视野中。 钟明猛地停止脚步。看着不远处的两只脚,骤然愣住。 接着,他顺着那两只穿着球鞋的脚向上看。 四具尸体背对着他,整齐排列着,挂在了树枝上。 他们脖子上套着麻绳,另一端系在树枝上,四肢低垂,随着冷风轻轻晃动,如同旁边欲掉未掉的枯叶。 钟明的瞳孔猛地缩紧。 他看着树上晃荡的尸体,他们还穿着校服,背后写着某体育学院的名字。 昨天沈为年放出话,今天这些玩家就已经死了。尸体还被挂在了这么显眼的地方。像是泄愤,又像是某种示威。 钟明的额角泌出些许冷汗,久久不能回神。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视野中突然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钟明随着挂着尸体的枝丫移过视线,发现一个人正抱住那颗树粗壮的树干,看起来正在试图向上爬。但他似乎并不擅长爬树,动作十分笨拙,每次爬上去一段就会立刻踩滑掉下来。而且,他似乎受了伤,右手挽到手肘处的衣袖下露出被绷带包裹的小臂。 动作间,钟明看见了他洁白的侧脸。 是那个韩国人。 第49章 初雪 钟明看到他,眉尾微微一颤。 许久不见,他被沈为文等人打出来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侧脸上的划痕已经大部分愈合,只留下浅浅的红痕。其余青紫的挫伤也已经愈合,只剩下眼角一点浅浅的青色。 他的眼睛微眯着,视线依旧很朦胧。似乎是因为高度近视没有注意到钟明的到来。 青年伸出结束的手臂,环住树干上。他抬起脚,白色的球鞋踩在树上,试图在一树皮的凹陷处借力。钟明看见他手臂上的肌肉绷紧,撑起身,在快要爬上树时却脚下一滑,背朝下摔倒在了地上。 随着‘砰’的一声,钟明看见草地里扬起灰尘。 “呃——” 青年吃痛的声音传来。像是摔痛了,好一会儿后,他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钟明见他盘起腿,坐在草地上,仰头看向空中高悬的树枝,抬手挠了挠后脑,似乎没辙了。 等到这个时候,钟明才开口:“你在这里干什么?” 骤然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青年吓了一跳。他猛地回过头,在看来人是钟明时,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他从草地上站起来,向钟明腼腆地笑了笑,手在牛仔裤上擦了擦。 牛仔裤是浅色的,手一擦上去,立刻在布料上留下了两道黑印子。青年顿时有点尴尬,他看了钟明一眼,看起来有些无措,像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钟明看着他,不发一言。 青年咽了口唾沫,道:“你好,我是金元。” 他说的是华文。钟明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金元主动解释道:“我是中韩混血。”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唇下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我妈妈是韩国人,爸爸是中国人。华文说的不太好。” 钟明神情冷淡,不置可否地敛下眼:“我没问你这个。” 金元一怔,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他背后还吊在树枝上的尸体,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惊慌。他看了尸体一眼,又回头看向钟明。像是怕他看到般朝右走了一步,试图用身体遮住他的视线。 但是光靠t他的身体显然遮不住后面可怖的景象。金元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脚步顿住,犹豫地看向钟明: “你不害怕吗?害怕的话就不要看了。” 他的语气很轻柔,眉心微蹙,神情有些担忧,并不认为这样可怕的场景适宜让女士观看。 钟明:…… 这段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让他感到些许烦躁。 钟明敛下眼,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了几步,抬头看向金元: “我问你”他加重了语气:“你在这里干什么?” 金元看着钟明走到自己身前,呼吸一滞,在近距离看到女仆小姐精致的面孔,觉得面前这人的脸还没自己的手掌大。他恍惚一瞬,接着回过神来,道: “我——”他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接着他转过头,看向树上摇晃的尸体:“我……想把他们放下来。” 金元敛下眼。抿起嘴角。 他的鼻梁很高,侧脸和下颌的线条清晰而玲珑。按理来说这样的长相会让人显得有攻击性,然而那双月牙状的眼睛却冲淡了脸部线条带来凌厉。加上他柔和的气质,虽然不常用在男性身上,但金元的外貌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清纯。 金元回过视线,朝钟明笑了笑:“可惜我不太擅长爬树。” 钟明不置可否,转过脸,看向那些尸体。他们挂在树梢晃荡,手已经变成了青白色。 半响后,他回过头,朝金元道:“跪下。” 金元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钟明抬起眼,觉得跟金元说话有点累,向他重复了一遍:“我说,让你跪下。” 片刻后。 金元低着头,双手搭在肩膀两边的小腿上。他不敢直接握住钟明的小腿,又害怕对方从自己身上摔下来,只能握住双手,虚虚搭在他的西装裤上。 第128章 “你、你小心一点。” 钟明坐在金元的肩膀上,双手将套在尸体脖颈上的麻绳解开。下一瞬,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尸体僵硬地掉在地上,激起一阵灰尘。 “往左走。” 钟明淡声命令道。 金元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乖顺地朝左边踏出一步。 钟明解开下一具尸体脖颈上的麻绳。 金元低着头,手臂上的肌肉鼓起,听着头顶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敢抬头。其实也没什么,今天这位女仆小姐没有穿裙子,他们也没有任何亲密接触。金元这样想着,白皙的皮肤漫上粉红,额角泌出些许细密的汗珠。 幸好他不用纠结太久,钟明的动作很利落,很快,四具尸体从树枝上被取下。 金元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听到了四声闷响,于是问道:“好了吗?” 钟明垂下眼,看了看面朝下趴在地上的死具尸体,接着移过视线,看向金元浓密蓬松的发顶。 “小姐?” 半响没得到回应,金元的声音中带上疑惑。 下一瞬,他突然感到肩上的重量晃了晃,突然向后倾倒。像是钟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失去了平衡。 !! “砰!” 随着一声闷响,他们双双摔倒在了地上。在失去平衡的失重感中,钟明短暂地闭上了眼睛。 等到重新接触到地面,钟明才再次睁开眼,看向被自己压在下面的青年。 “呃——” 金元发出的闷哼,他躺在地上,像是摔到了头,神情有些痛苦。钟明跪在他身上,双膝抵在青年结实的腹部,有金元做肉垫,他并没有受伤。 金元的右手还虚虚护在他身侧。在短暂的眩晕后,他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向钟明: “你没事吧?” 钟明垂下眼,摇了摇头,站起来走到一旁。 金元吸了口气,曲起手肘撑着地面站起来,期间吃痛地‘嘶’了一声。钟明定定看着他,顿了顿,道:“谢谢。” 闻言,金元的双眼亮了亮,几乎是有些受宠若惊地说:“没事。你没受伤就好。” 说罢,他看了眼从树上被放下来的尸体,对钟明称赞道:“你真勇敢。”他没想到钟明居然有这个胆量,虽然手法略有点粗暴。 钟明没有回应,他敛下眸,道: “把他们埋起来吧。”钟明转过身:“我去拿铲子。” “啊、等等。” 金元闻言叫住他。他转过身,走到旁边的树林里,从树干下方拿起两把铁锹。 “我之前从储物间拿出来了。”他朝钟明笑了笑,递给他一把:“不用再跑一趟。” 钟明脚步顿住,回过头,眼神长久地停留在金元脸上。 金元对他笑了笑,垂下头:“我想把他们埋起来……不管怎么样,让他们一直这样挂在树上也太残忍了。” 随着他低下头的动作,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钟明看过去,见金元的领口中垂下一条项链,小巧的十字架在阳光下闪烁亮光。 钟明顿了顿,抬脚走上前,伸手接过铁锹。 土壤随着气温的降低变得僵硬,挖起来尤其费力。幸好金元虽然看起来笨手笨脚,但有一身力气,三下五除二就在地面上挖出一个浅坑。钟明的负责的部分逐渐从挖坑变成了将被挖出的土壤移到旁边,防止它们掉下去把坑再次填住。 等坑变得足够深,金元将尸体搬了下去。 躺在最上方的寸头睁着眼睛,浑浊的眼珠里已经倒映不出天空的颜色,钟明垂下眼,铲起一些土,洒在他的脸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逐渐从云层中升起,初冬的阳光不再具备太多温度,乏善可陈地洒在两人身上。 金元手臂上肌肉在白色t恤下绷紧,他抬起铁锹,将更多土盖在寸头身上。用土壤盖住了尸体手臂上的纹身。 因为体力劳动,他的额角泌出些许细汗,金元一边铲土,一边与钟明搭话: “你也信仰基督教吗?” 似乎是害怕他误会,金元解释道: “我看到大宅的后面有教堂。” 钟明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金元不太介意他的冷淡,温和地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两人安静地继续填坑。不久后,土坑被填平。金元不知从哪摘来一小束白色的雏菊,将它们放在了这座新坟的表面上。 钟明站在半步外。看着金元在坟前单膝跪下,右手牵出领口的项链,嘴唇轻轻印在十字架上,轻声说了句韩语。 钟明听懂了这句话,应当是‘愿主与你同在’。 就在这时,钟明突然在鼻尖上感到一点冰冷的触感。他怔了怔,抬起头,见碧蓝的天空上落下几缕雪花。 山谷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初雪。 金元也愣住了。他在周围纷扬的雪花中抬起头,惊讶地看了看四周,接着回过头,朝钟明笑了笑: “真巧。” 几粒雪花落在他蓬松的黑发上。金元的神情柔和,隔着越来越密集的初雪看向钟明,背后是森林与绵延不断的山脉。 如果把这个画面用第一视角拍下来,也许能直接剪进偶像剧里。 钟明微微眯起眼睛。 金元周身的气质与轻柔的初雪相得益彰。在微愣的光线下,他的面颊仿佛散发着微光。他从地上站起来,将十字架珍而重之地放进领口,对钟明道: 第129章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金元的声音有些拘谨,像是第一次向心仪女同学搭话的高中生。他看了钟明一眼,略微低下头,轻声道:“我能有这个荣幸吗?” 他的声音轻柔,态度谦逊。略微弯下的身体降低了高大身形带来的压迫感。 钟明眉目低垂,浓密的睫毛微颤。 下一瞬,他抬起眼,眼眸中倒映出金元俊秀的脸,突然道: “我不是女性。” 他神色平静,语气淡然,整个看起来都很镇定。然而却不知从何处透出些许冷意: “你可以把这一套收起来。” 他显然将金元打了个措手不及。 青年神情错愕,视线诧异地向下在钟明被衬衫领口遮住的喉口一顿。接着又疑惑地看向他的西装裤。 然而很快,他便回过神,意识到钟明话语中暗含的讽刺。金元抬起头,嘴角略微勾了勾: “哪一套?” 钟明已经厌倦了和他兜圈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的话语已经足够直接。然而金元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要崩裂的痕迹,他依旧温和的微笑着,有些无奈地举起双手,退后半步,似乎在向钟明展示自己的无害: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金元顿了顿,视线落在钟明完全踩在他审美点的脸上,谨慎地措辞:“不管……你是不是女性,我都想知道。” 钟明抿起嘴。唇角的线条不着痕迹地下撇。 雪大有愈下愈烈的架势。钟明的右肩上逐渐堆起一层薄霜。深黑的土地渐渐铺上一层白雪,风中冷意升腾,穿过森林中的枯树,发出近似呜咽般的声音。钟明脸上的神色也似乎跟着温度变得越来越冷。 金元保持着举高双手的姿势,饶是他,在钟明凌厉的神情下也有些保持不住嘴角的微笑。 就在这时,教堂的方向传来悠扬的钟声。 早餐的时间快到了。 钟明眼中的冷意一顿。他深深地看了金元一眼,不打算再跟对方多说,转过身,将铁锹扔在地上。 金元这次没有出声阻拦。 他看着钟明逐渐远去的身影,缓缓放下了双手,垂在身侧,视线落在钟明在西装外套也无法掩饰的纤细腰线上。 等到对方的身影小到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才淡下来。 金元低下头,阴影掩饰住了他的神情。他伸出右手,将额前蓬松的黑发朝后捋。片刻后,他低沉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开 “……居然是男的?” · 钟明回到大宅,迎面撞上了从地下走上来的叶箐。 她看起来不太好,脸色非常苍白,眼下有明显的青黑,看起来神色恍惚,像抹游魂般贴着墙壁往餐厅走。 钟明脚下一顿,喊住她:“叶箐。” 叶箐回过头,见到钟明的那一刻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她快步走到钟明身边: “妈——钟明。你总算回来了!”叶箐看起来心有余悸,急切地对他道:“我跟你说,昨天、那些玩家都发疯了!” 钟明闻言皱起眉头,自从昨天他从湖心小岛上回来,还没跟大宅里的仆人说上过话。他心中猛地闪过阴影,问: “发生了什么?” 叶箐脸色苍白,嘴唇颤了颤,神情中带上些许恐惧:“他……他们——”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惊恐,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道:“被那、那几个体育生欺负过的玩家,都想找他们报仇。” “所有人都不想等……所以,他们把那几个人赶近了森林里,开始、开始——” 叶箐似乎找不到适合的词,顿了顿,才道: “狩猎。” 听到她说出的两个字。钟明愣住。虽然叶箐没有形容任何细节,但只这两个字,其中的血腥与疯狂便扑面而来。 第50章 关于信任 叶箐咽了口唾沫,继续道:“那个叫沈为年的玩家给了其他人武器,他们拿着刀,跑到森林里面去追——” 钟明睫毛微颤,抬起眼。这座森林可并不是什么玩狩猎游戏的好地方。他的关注点在其他地方: “沈为年给了他们刀?” 叶箐顿住话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乖乖回答道: “对。刀……还有榔头,匕首那些。” 全都是冷兵器。钟明默然。要说杀人,当然是热兵器来的更快。沈为年这么做,是因为他只有冷兵器吗? 叶箐继续道:“我不敢去看,但是我听到他们在森林里面笑。” 昨天冯唐和马修都不在,玛丽夫人对玩家视而不见,陶懒得管这些破事。没人阻止玩家的行为,叶箐只能恐惧地躲在楼上,她环抱着自己,听着森林中传来追逐着肆无忌惮的笑声和被追逐着惊恐的喊叫,简直比她看过的任何恐怖片都要让人胆寒。 当时,叶箐以为那几个体育生死定了。 但是等到狩猎进行到傍晚,黄昏橙红色的光出现在云层中,天色逐渐暗淡下来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森林中传来更大的尖叫。 这次发出恐惧喊叫的是那些作为狩猎者的玩家。 叶箐从三楼看到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大宅,手上的武器还带着血,表情非常惊恐、 “之后,他们就回房间里面去了。晚饭的时候也没出来。” 第130章 听到这里,钟明想起昨天公爵带着他绕了远一点的一条路。如果他们当时从大宅门口的那条路穿过森林走回去,也许就会碰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公爵也许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才带着他走了另一条路。 钟明抬起头,往上面的几个房间看去,它们房门紧闭。他很快收回视线,看向叶箐: “你知道是谁杀了那几个体育学院的人吗?” 闻言,叶箐一愣:“什么?他们死了吗?” 接着她道:“我不知道……他们一直没从森林里回来。如果说他们死了的话,那些被分到武器的玩家都有可能是凶手。我看到他们的刀上面有血。” 钟明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抬眼问:“那金元呢?”他问:“你有注意到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金元?” 叶箐困惑一瞬,随即了然道:“啊、你是说那个韩国男生。他……应该没有吧?他没和其他的玩家一起去狩猎。” 她顿了顿,看了钟明一眼,小声道:“他看起来人挺不错的,好像在玩家间口碑很好。” 叶箐的用词很谨慎。说实话,她对那个叫金元的韩国男生印象挺好的,也许是因为他气质柔和,受着伤还有高度近视,在一群充满野兽般的攻击性的玩家中间显得很无害。但她还是保持了些许警惕,她记得钟明曾经说过的话,能来这个游戏的玩家大多都不是什么好人。 而且金元能够在一群陌生的玩家中间迅速取得所有人的好感,这点本身就不简单。 钟明对叶箐的评价不置可否,伸手在叶箐的肩头拍了拍:“离他远一点。” 叶箐乖顺地点点头,道:“钟明,你要去吃早饭吗?” 钟明道:“我等一会儿再去。” 他将叶箐送到档案室,接着转身走上楼梯。清晨,大部分的玩家都还没有醒,大宅里面很安静,钟明记得所有玩家的位置,包括曾经被体育生欺负过的那些。他走上二楼,来到一个房间面前,伸手握住门把。 木门被他推开,陈旧的门框在寂静的大宅发出吱呀的响声。 房间内的景象慢慢展现在钟明眼前。 只见玩家正背对着他,头朝下趴在窗台上,脖子上紧紧缠绕着一截枯树枝,双手垂在身侧,指尖颜色青白。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钟明垂眼,看到了散落在窗台附近的玻璃碎片。 那根枯树枝从外面破窗而入,击碎了玻璃,然后缠绕在了玩家的脖子上。 看起来像是要强行把他从房间里拖出去一样。 可惜人类的颈骨头太脆弱,还没等他被拖出去,玩家就已经窒息身亡了。 玩家似乎挣扎过,一把尖刀掉在地板上,刀刃的血迹已经凝结成了黑色。 钟明看着眼前的场景,觉得其他几个房间里应该也差不多。那座诡异的森林在白天没有呲出它的獠牙,在夜晚却进行了报复。 钟明呼出一口气。手微微用力,轻轻拉上了门。 他还没吃早饭,此时胃里空空一片。但是他今天早上看了太多尸体,此时胃口全无。 钟明感到些许疲惫,他敛下眼,准备回房休息一会儿。 然而他刚回头,就突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早上好。” 沈为年抱着手臂靠在栏杆上,朝他挑了挑眉,向钟明身后看:“这么早,你在干嘛?” 在短暂的惊吓后,钟明镇定下来,看向沈为年。对方气色很好,似乎完全没有受昨天那场「狩猎」的影响。他似乎刚睡醒,头上挑染的紫色头发没有发胶水的束缚,此时正随意支棱着,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他没能从钟明身后的木门上看出什么,于是收回了视线,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大清早的……我昨天怎么没看见你?” 沈为年浅浅地打了个哈切,放下手,朝钟明腿上看了一眼: “今天怎么没穿裙子?” 钟明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据他的观察,沈为年一般会踩着点睡到玩家的早饭时间前。他看了眼沈为年,不想跟他多说,偏过头,抬脚便想离开。 “不、等等——” 沈为年见他要走,立即直起身,伸手拦住他:“先别走,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有事想跟你说。” 在拦下钟明之后,沈为年收回手臂,仿佛想要展示自己的无害般后退了半步。 钟明顿住脚步,看向他。沈为年朝他笑了笑,重新靠在栏杆上,低头用手捏了捏眉心,低声道: “我回去想了一下……昨天,是你动了什么手脚对吧?” 闻言,钟明眉尾一跳。抬眼看向沈为年。 沈为年抬起头,看见他的神色,立刻抬起右手,掌心在空中顿住: “别害怕。我不是要怪你。” “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好歹让我看清楚那几个蠢货的真面目。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你。” 沈为年朝他微笑,垂下眼,视线落在钟明的脸上: “再说,你这么好看。” 钟明面色冷淡,没有对他的称赞做出任何反应。沈为年看着他,心里认定钟明不仅仅是个普通的npc,他俯下身,靠近钟明: “你叫什么名字?”沈为年轻声道:“和他们不一样,你看起来很聪明,我想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第131章 钟明看着他的眼睛。明白了他的意图,沈为年是在邀请他成为盟友。 钟明敛下眼,移开视线,低声道:“我还有工作,请您让开。” 这算是个委婉的拒绝。沈为年闻言,并没有太意外,他并不觉得只靠一次谈话就能把npc撬动到自己的阵营。他也不想把钟明逼得太紧。 沈为年直起身,耸了耸肩:“好吧。” 他退后一步,让出钟明面前的道路,同时向他搭话: “你一大早就要干活了?这么辛苦?你要干什么?” 钟明低着头,睫毛微微一动。接着,他脚下一转,走向背后的房间:“我来打扫卫生。” 沈为年闻言抬眼,看向房门上的门号:“哦。那我陪你吧。”他微笑着说:“正好我找住这儿的人也有事。” 钟明脚下微顿,偏头看向他:“您有什么事?” 沈为年扬了扬眉,很坦荡地说:“我昨天把一把道具借给了他,现在找他还回来。” 语罢。沈为年等着钟明问他借了什么道具,他会告诉对方自己有很多武器,可以轻易地杀死很多人。 这种事情本不该跟女人说。这位美丽柔弱的女仆小姐也许会害怕,但这正是沈为年想要的。他可以先吓吓对方,等她害怕了再主动提供帮助。这一套百试不爽。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钟明什么都没问。 他回过头,直接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诡异而可怖的景象直接展现在了沈为年面前。 他眼中倒映出趴在窗台前面的尸体。沈为年怔住,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钟明放下手,走入房间,来到尸体旁边,俯下身捡起掉在他手旁的长刀。 接着,他站起来,转过身,走回楞在门口的沈为年面前。 年轻男生显然没见过这种仿若恐怖片倒映入现实的场景,他脸上全无血色,身体僵硬,见钟明走来,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钟明手提长刀,停在离沈为年几步远的地方,朝他抬起右手。 刀刃上满是凝固的黑色血迹。 钟明道:“这是你的道具吗?” 听到他的声音,沈为年浑身一颤。接着,他面色煞白地后退了好几步,背脊撞在楼梯栏杆上,发出一声闷响。接着突然低下头,捂住嘴跌跌撞撞地跑开。 钟明站在原地,听到远处走廊拐角处的厕所里传来呕吐声。 他放下手,嘴角讽刺般地勾了勾。沈为年毒计频出,性格傲慢而冷漠,没想到在受害者的尸体面前却表现得如此懦弱。 钟明无声地发出一声冷哼。就在这时,李逸之似是从楼下看到了他,一手扶在栏杆上朝他道:“谁又惹你了?” 他溜达着上来,睨着钟明的神色:“看这小脸凶的,昨天你不是出去玩了吗?还不高兴?” 钟明看了他一眼。李逸之冲他笑了笑,接着视线往下,猛然看到了钟明右手上的长刀,顿时一个激灵:“……你从哪捡来的?” 他登时倒退两步,举起双手,怀疑地瞥钟明的脸色:“我最近没惹你吧?” 钟明被他的怂样逗笑,勾了勾嘴角,抬手将长刀递给李逸之:“你拿着吧,好重。” 李逸之接过来,利索地挽了个剑花,看着刀刃道:“呕,怎么搞得这么脏。” 钟明道:“洗干净就好了。”他问李逸之:“你看这个道具怎么样?” 李逸之的视线从上至下打量一番:“刀是好刀,哪里来的?” 钟明示意他看向走廊尽头的厕所:“这是沈为年的。” 李逸之这会儿也听到了呕吐声,挑了挑眉:“哦,是他。”他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现在的玩家也太脆皮了,看到具尸体就上吐下泻。” 钟明说:“他好像有很多道具。” 李逸之眯了眯眼,耸肩道:“也许,但在这个游戏里道具的作用也是有限的。”他看向厕所的方向,听到里面传出急促的水声,眯了眯眼:“我倒总是从他身上感到一股奇怪的气息。” 钟明略微挑起眉:“什么意思?” “不知道。”李逸之回过头,对他笑了笑:“也许我跟他八字犯冲。” 钟明对他这种没头没尾的话表示无奈。这还是李逸之头一次表示自己不喜欢哪个玩家。他们转头朝楼下走去,李逸之在旁边问他: “不过你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他纠缠你了?” 钟明瞥了李逸之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他在玩家中间很有名。” “人民币玩家嘛。”李逸之叹了口气,双手撑在脑后,道:“想当年我进副本的时候就一个人,一个包,屁都没有。” 钟明眨了眨眼,看向他:“你终于打算要告诉我当年的事情了吗?” 李逸之动作一顿,接着转过头,俏皮地冲钟明眨眨眼:“嘿嘿。” 钟明:…… 看四十多岁的大叔做这种动作并没有多有趣。 钟明没再追问。他们走到楼下,路过大堂时,金元正好从外面回来。他全身都盖满了积雪,鼻尖和脸颊被冻得通红,正从略微打开门缝里挤进来。他看见钟明和李逸之走在一起,神情一顿,视线在钟明身上略微长久地停顿。 李逸之高高挑起眉,朝钟明耳语:“这又是谁?” 钟明没回答,他敛下眼,不好说沈为年和金元两个人他更讨厌哪一个。 第132章 幸而金元没有逗留太久,他看了一眼李逸之,朝钟明笑了笑,拿着铁锹朝后厨走去。 李逸之的视线跟随他的背影,皱起眉,低声道:“这一局怪胎怎么这么多?” 钟明抬眼,问道:“你也觉得他奇怪?” 李逸之收回视线,撇了撇嘴:“不知道。也许我只是讨厌比我长得帅的人。” 闻言,钟明笑了笑,道:“我觉得你长得比较帅。” 至少李逸之看着还算顺眼。金元长相出色,但钟明总觉得他眼角眉梢透着些许不和谐的东西。 李逸之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嘴边的弧度深了些,低下头,抬手抚开钟明额角上的一缕黑发: “别再让我更喜欢你了,宝贝。”李逸之柔声道:“这样下去怎么收场?看来我们必须得结婚了。” 李逸之日常嘴跑火车,钟明早就习惯,他抚开李逸之的手:“别开这种玩笑。” 李逸之笑了笑,还想说些什么,神情却突然顿住。他猝然回过头,疑惑地看向身后。 钟明问:“怎么了?” 李逸之皱着眉回过头:“刚才我好像被人瞪了一眼。” 钟明失笑,道:“什么?” 李逸之说:“真的。” 事实上,他刚刚突然感觉背脊发凉。并不是简单的‘被瞪了一眼’可以描述。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声地警告了。 钟明眨了眨眼,看向他身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略微勾了勾。 “快走吧。”钟明道:“你不饿吗?” 李逸之迅速忘记了刚刚的小插曲,诚实地点了点头:“饿。” · 早饭后,大宅逐渐开始苏醒。钟明站在仆人的队伍里,看着长桌两边的玩家,默数了一下人头。昨天到森林里参与狩猎的玩家都没有到场。这一批玩家还剩下将近一半。 跟上一批比起来,因为这次的玩家人数够多,所以死掉一个两个不算多么显眼。然而到了现在,餐桌上的空位看起来就有些眨眼了。 钟明感觉到了逐渐在玩家群体中弥漫开来的焦虑与恐惧。 他们之中,寥寥数人表情依旧很淡然。其中便包括了拿两个与沈为年组队的玩家。 名叫泰利的东南亚人几乎把整张桌子上的食物都吃了个干净。他旁边,那个金发的牧师穿着一身扣到到喉头处的黑袍,他和金元是整个餐桌上唯二个会做餐前祈祷的人。在祷告后,他放下手中的十字架,拿起刀叉,熟练地将白香肠上的皮剥开。 钟明站在李逸之身后,看着牧师垂下头,高挺的眉骨在眼窝处落下些许阴影。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了些许怪异。 他说不出自己感到的怪异从何处而来,盯着牧师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 李逸之在他旁边耳语:“你看他做什么。” 钟明垂下眼,道:“没什么。” 李逸之低下头,用更低的声音说:“我觉得这一批里面应该有几个挺难杀的。”他看向钟明:“忏悔日是什么时候?” 钟明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人太多了。” “也是。”李逸之收回视线。 早饭后,钟明回到自己的房间。早晨在外面的时候,他头上落了不少雪。他洗了个澡,走出浴室,伸手打开衣柜准备换上衣服,便见衣柜里挂着一条长裙。 之前这里挂着两条公爵给的裙子,一条灰色一条黑色。现在原先的两条裙子旁边多了一条。 它比之前的两条更加华丽,通体呈宝蓝色,腰部有银色丝线绣出的花纹。乍看有点像那天冯唐买下的那一条,但近看便会发现细节上面有些许细微的不同,这条裙子做工更加精致,针脚细密,颜色比冯唐买的那条更加典雅。 钟明愣了愣。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钟明循声回过头,见敲门声是从一扇他本以为是储藏室的小门传来的。那扇门在房间的角落,平时紧闭着不能打开,钟明便把它忽略了过去。 然而此时,它的对面正传来敲击声。 钟明皱起眉,朝那扇门走了两步。便听到对面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我能进来吗?” 钟明骤然睁大眼睛,他伸出手猛地打开那扇门。 公爵的面孔出现在对面,因为门框很矮,他略低着头,朝钟明笑了笑。 钟明皱起眉,看向他身后,认出了那里熟悉的深红色地毯和上面的花纹——这扇小门竟然直通公爵的书房。 “……这两个房间是通的?” 钟明皱起眉,看着公爵:“你怎么不告诉我?” 语气有些不高兴似的。公爵闻言一顿,俯下身,向钟明眨了眨眼睛: “我有敲门。” 钟明眯了眯眼睛。心想你难道还想不敲门就进来吗? 公爵垂下眼睫,问他:“衣柜里的衣服你试了吗?合不合身?” 他道:“我看到了你从小镇上买回来的那件。那条布料不太好,穿起来也许会难受。” 看起来他以为钟明是出于自己的爱好买下的那条裙子。钟明抬眼看他,道: “那是冯唐买的。”钟明不想让男人觉得自己有穿裙子的爱好:“他擅自塞给我,我没有想要。” 公爵闻言,顿了顿,随即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淡下些许,他敛下眼,道:“是吗。” 第133章 男人表情的变化从来都非常细微。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钟明也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不太好。 但是很快,公爵就收敛了神情,他伸出手,将钟明鬓角微微湿润的发丝别向耳后:“去试试新裙子,好吗?” 这虽然是个问句。但却隐隐含着某种命令似的意味。 钟明抿了抿,本来不太想试,但在男人专注的目光下又想起了对方给自己的那袋金币,那点不情愿慢慢软化。 试就试吧,也不会少块肉。 他看向男人:“那请您等我一下。”接着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公爵看着在差点打到他鼻梁上的门,微微睁大了眼睛,接着笑了笑。后退半步,靠在门框边等待,像一个初次坠入爱河的青年举着玫瑰等待自己的心上人,第一次觉得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 半响后,他面前的门再次被打开。 钟明整理了一下裙摆,将肩膀上的黑发捋到身后,抬眼看向公爵。 “……很合身。” 他抿了抿唇,道:“谢谢您。” 接着,钟明感到一双手突然捧住了自己的下颌,他抬起眼,对上了公爵的眼睛。 男人用盛满柔情的眼神看着他,神情珍惜又爱怜。 “你看起来像个公主。”公爵垂下浓密的眼睫,低头在钟明的额角落下一吻:“我的宝物” 钟明睁大了眼睛,感觉额角轻柔的触感一闪而逝。他本该惊讶,然而男人的动作太自然,根本让他无从反应。 在他能够拒绝之前,公爵已经松开了他,扶着钟明的肩膀让他转过身。 钟明感到一点冰凉的触感,低下头,便见公爵不知从哪里凭空变出了一条宝石项链戴在了他的脖颈上。 “这是我母亲的项链。”公爵将他带到镜子前,让钟明能看清自己在其中的倒影:“你喜欢吗?” 钟明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觉得它不好看的话。 项链由蓝色,绿色,红色三个颜色的宝石制成,设计极具古典美,璀璨耀目,华美异常。钟明的皮肤白,这条项链戴在他的脖子上非常合适。 钟明敛下眸,看着项链沉默了片刻。 接着,他突然伸手摘下了项链,握在手中递给公爵:“这我不能收。” 公爵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 他垂眼看向那条项链,没有伸手接,而是放缓了语气道: “你不喜欢吗?我可以重新——” “不。”钟明打断他。道:“这条项链很美,应该是您母亲生前的心爱之物。” 他顿了顿,看着公爵,放轻了声音: “我想,如果真的要给谁,她应该会想把这条项链赠与自己儿子将来的伴侣。” 这下,公爵嘴角的笑容彻底地淡了下来,漆黑的双眼倒映出钟明的面孔。一旦冷下脸,他五官中日耳曼血统带来的严肃与侵略性便穿过那层优雅的表相透出来。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你不想成为我的伴侣?” 公爵垂眼看着钟明,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是因为李逸之?你喜欢他?” 钟明眨了眨眼,道:“不。我和他只是朋友。” “那是有其他人?”公爵神色依旧平静,他上前两步,右手安慰般地按住钟明的右肩:“没关系,如果你有另有喜欢的人,可以告诉我。我不会为难他。” 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像是个可靠的长辈。然而按住钟明的力道却比往日重一些。 钟明看了眼他脚下的阴影,发现那里并没有产生异动后,松了口气,看来公爵控制情绪的能力还是很了得的。 他微微吸了口气,抬起头看向公爵: “并不是因为那些。” “我只是没有办法相信您。” 公爵骤然一愣。在收到钟明拒绝时都没有出现波澜的脸上此时明显出现了怔愣的神色。 钟明睫毛微颤,直视着公爵,继续道: “您和冯唐说过的话,我并没有忘记。您显然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关于我的身世,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 钟明微微敛下眼,不去看男人僵硬的神色,道: “而我没办法跟自己都不相信的人谈恋爱。” 第51章 血缘 公爵没听过‘谈恋爱’三个字,但也大致估摸出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下来。视线在钟明脸上缓缓循回。 钟明眉梢微微一颤,嘴角拧了拧。暗自稳住自己的表情。 但他也明白,这句话问出来,如果公爵不立刻回答,那机会就很渺茫了。 不管公爵在隐瞒些什么,在这个关头对方不肯说出来,一定是非常大的秘密。 钟明看着他,缓缓吸气。 公爵漆黑的眼中涌动的情热褪去,变回一汪深潭,静静倒映出钟明的影子,他定力非凡,一旦触碰到底线,所有破绽都收了回去,叫人看不透。 钟明看着那双黑色眼睛,嘴唇越拧越紧,片刻后再也支持不住,率先敛下眼移开视线。 在他偏头的下一瞬,公爵的手抚上了他的侧脸。 男人手掌的薄茧在他面颊上摩擦,先是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向下,一路由额角抚到下巴尖,宽大的手掌轻而易举地包裹住他的大半边脸。 公爵轻轻将他的脸捧起来,轻声问道:“真的没有其他人?” 第134章 钟明被迫抬眼看他,心想重点在这里吗?但还是答道:“没有。” “好。”公爵俯下身,拥住他,在钟明的面颊上落下轻轻一吻:“乖孩子。” 男人身上的带着点温暖的木调香味,让人想起冬日里壁炉中烘烤的炭火,钟明猝不及防地被他整个人包裹在怀里,瞪大眼睛,两只手下意识地抵在公爵的胸膛上: “等等——”钟明声音中带上些许惊慌:“公爵大人,您不能这样!” 明明都说了不能谈恋爱,这人怎么还搂搂抱抱的! “嗯?”公爵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在钟明的鬓角吻了一下,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爱你。” 钟明顿时像雷电劈中,男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廓,酥麻的感觉顿时从尾骨处窜上。钟明脸红了半边,膝盖软了一瞬,。 真话没两句!情话一箩筐! 钟明虽然心里素质很好,但大致来说还是一个生性内敛羞涩的亚洲人。基本不会直接表露自己的情感,哪会像这些西方人似的,各种肉麻的情话随随便便就可以说出口。 钟明被他结实的手臂箍着,想躲也没处躲,只能被动接受男人细密的吻不断落在他的鬓角边的皮肤上。公爵就只亲脸,也不亲别的地方,从西方本就更加亲密的社交礼仪上来说,硬要解释成长辈对小辈的爱怜也不是不可以,踩在暧昧的分界线上对钟明动手动脚。 钟明听着公爵用发音优雅的古欧洲语向自己诉说爱语,语气柔和而低沉,终于在对方的手要揽住自己的后腰时再也无法忍受: “公爵大人!” 他声音急促,公爵动作一顿,抬起眼,见钟明的红的像是要滴血,那双比常人略大的乌眸中漫上些许水汽。像是下一瞬就要羞恼地哭出来了。 公爵眉尾一动,很喜欢钟明的这幅样子,想去吻一吻他泛红的眼尾。但他没有真的要将钟明逼得掉眼泪,于是缓缓松开了手。 钟明立刻从他怀中退了出来,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那里滚烫的热度让他更加羞恼。 片刻的沉默后,他走上前,双手按着公爵的胸膛将他往后推。凭他的力量当然是推不动的,公爵微微愣了愣,垂眼看到钟明通红的耳根,略微停顿,还是随着他的力道退后几步。 钟明将他推到门外,抬起脸,将手中的项链推到男人的胸膛上:“这个你拿回去。” 公爵看了眼他的手,没接,而是抬眼看向他,道: “不。”他简洁而有力地说:“我想跟你谈恋爱。” 钟明差点背过气去,再顾不上手里的项链,‘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公爵看着木门在自己面前被摔上,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他看着仿佛,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门后人懊恼的脸。 半响后,公爵敛下眼,转身离开,还故意将脚步声放重了些。 就算暂时被拒绝,公爵也认为没什么大不了。和光阴短短数十载的人类不一样,他有充足的时间和钟明慢慢蹉跎。 和爱人周旋消磨时光,这难道不是世上第一幸事? 听到门外渐远的脚步声,钟明缓缓出了口气。 他脸上粉白一片,脚还发软。钟明垂眼看了看手中的项链,抿了抿唇,周身似乎还能感觉到男人怀抱的温度。 钟明将那条项链跟金币放在一起。抬头一看,发现他与公爵纠缠了太长时间,要接艾伯特下课已经迟了。 说实话,钟明现在哪也不想去。但是想到艾伯特还在等着他,钟明无法,只好简单用冰水洗了把脸,让皮肤上的温度降下去些许,匆匆下楼去找艾伯特。 小少爷果然沉这着一张脸,背着手站在儿童房门口。 看着钟明从楼上跑下来,他抬起眼,缓缓直起身。 钟明急步走到他面前,颔首道:“对不起,艾伯特少爷,我来晚了。” 艾伯特眉眼间带着些许愠色,本想问他到哪去了,却在看到钟明的脸时目光一顿。 钟明半响没得到艾伯特的回复,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少爷?” 艾伯特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 “你怎么这幅样子?” 他拧眉道:“谁欺负你了?” 钟明一愣,没想到艾伯特会这么说,脸不禁红了红,不知该怎么回答。艾伯特看他这幅样子,更疑惑了,他的视线从钟明的眼角眉梢滑过,总觉得他一副被人欺负过的样子,但要说是全是委屈也不尽然,那神情里好像又有些别的什么—— 艾伯特拧着眉,想不明白,但莫名觉得有点不爽。 就砸这时,钟明轻咳了一声,向他伸出手: “没有的事,少爷。”他说:“我们去散步吧。” 艾伯特定定看了他两眼,半信半疑地伸手握住他的手。 因为公爵的突然袭击,钟明一整日的行程都被迫推迟。艾伯特拒绝按时放钟明走,就算下一堂课迟到也不愿意缩短和钟明散步的时间。钟明无奈,因是他自己有错在先无法拒绝,只得陪着小少爷散够了时间。 因此,等到钟明终于完成一天的工作赶到教堂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进入冬季后,山谷里日照的时间变短,略显昏暗的橙黄光线洒在教堂之后,整座建筑在烈火燃烧般的黄昏前变成了一座黑色的剪影。 正因为如此,钟明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在教堂门口还站了一个人。 第135章 等到他走近,想要躲开就已经晚了。钟明看着站在教堂门口的高大男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对方也已经注意到了他,偏过头朝钟明微微颔首,胸前的十字架在黄昏中闪过亮光。 是那个牧师。 钟明脚步一顿。平常很少有玩家会来教堂,一是因为大宅外面通常被认为很危险,更是因为教堂自带宗教属性,在恐怖游戏里怎么看怎么危险。 钟明停下脚步,看了眼男人身上的黑袍。如果是牧师的话,对方来教堂倒也还算正常。 到了这个地步,他再转身离开也有点奇怪。 钟明有些犹豫。幸好那个牧师回过头,似乎没有很在意他,而是转身向教堂走去。 钟明松了口气。既然玩家都不在意,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便也朝教堂走去。 牧师走到门边,伸手拉开了教堂的木门。教堂里面黑漆漆的,只有花窗里面射入的些许光线映在地面上。 钟明走过去,下意识地停在门口。等牧师先进去。 然而牧师却没进去,而是向旁边了半步,让开了通往教堂的路,看向钟明。 钟明愣了愣,下一瞬便听到男人用略带口音的英文说: “女士优先。” 钟明一滞,他着急赶时间,一整天都没找着空把身上的裙子换下来。 这奇怪的牧师还怪有礼貌的。 于是他朝男人一点头:“谢谢。” 接着略过对方走进教堂。 牧师跟在他身后走进来,反手将门合上。教堂中顿时陷入了黑暗。 冬天暗地块,就刚刚耽误的一点功夫,天边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消失了。钟明站在黑暗里,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一个人,有点不适,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些。 幸而牧师并没有紧跟在他身后,而是等钟明走出一段距离,对方才抬脚,转了个弯走入排排长椅间,在靠右的某张椅子上坐下。 钟明此时已经到了戒坛前,拿起储藏在那里的灯油。将神像周围的蜡烛一根根点燃。 烛光一个接一个地亮起,驱散教堂中的黑暗。 等到周遭亮堂起来,钟明才略微松了口气。他不着痕迹地偏过头去,便见牧师坐在后几排的长椅上,双手交握着搁在膝头,垂着眼一言不发,似乎正在祈祷。 钟明看着他,心底又陡然生出股怪异。 钟明拧起眉,说不出这种怪异从何而来。牧师没有什么出格的行径,他靠在长椅上,姿态舒展而肃穆,很安静,看起来祈祷得非常虔诚。 钟明收回视线,也许是他想多了。 他拿起灯油,从远离对方的那一边开始,将教堂墙上的油灯一盏盏点亮。 教堂里面非常安静,基本上只有钟明自己的脚步声。在点亮油灯的同时,钟明留心着牧师的动向——对方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像尊雕像。 钟明知道在西方,有些虔诚的信徒会在教堂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教堂像是他们生活中除了家庭和公司之外的第三场所,他们在教堂里坐着也并不都是为了忏悔,有些人是为了社交,另外的人则是在寻找内心的平静。 钟明观察了小半响,见对方一动不动,也看得有点累了,转而专心致志地做自己手上的事情。 他点完了教堂这边的油灯,向对面走,准备将靠近牧师这边的灯也全部点燃。 然而,就在他将油灯点到一半时,钟明遇到了困难。 教堂的油灯年久失修,灯芯歪到一边去,钟明本就是垫着脚举着蜡烛才能堪堪将灯点着,这下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点燃那盏灯。 几次后,钟明小腿都有些酸。他放下手,为难地看着这盏灯,他今天没带梯子。 下一瞬,他耳边传来衣料的窸窣声, 还没等钟明回头去看,一只手便从他脸庞伸出,轻而易举地够到了灯芯,将它扶正。 钟明怔了怔,抬头,看到了牧师苍白的侧脸。 对方将灯芯弄好,放下手,垂眼朝钟明到:“请给我。” 他的英文说的很一般,词不达意。但钟明还是听明白了,将手中蜡烛递给他。 牧师接过蜡烛,将那盏油灯点燃。 钟明看着他,棕发牧师的很高大,估摸着可能与公爵不分上下,但是身形消瘦些,两颊微微凹陷下去,让他看起来有些阴郁。 他点燃了油灯,放下手,将蜡烛递向钟明。仿佛只是顺手帮了个忙。 钟明顿了顿,伸手去接,手握住烛台,微微用力,却没能收回来。 牧师没放手,他的目光透过烛火,停在钟明脸上。 下一瞬他突然道:“你身上有邪恶的气息。” 钟明怔住,惊讶地抬起眼,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打蒙了。不知道他是英语不好还是真是这个意思。 牧师没让他困惑多久,接上下一句:“你和公爵走得很近。” 钟明眉尾一颤。他看着牧师,脸上神情不变,心中却天翻地覆。 玩家竟然也有知道公爵存在的人。钟明心中大骇,明明连李逸之和沈为年这种人物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钟明看牧师的眼神带上警惕,接着骤然一愣,他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借着烛光,钟明的视线滑过对方高挺的眉骨,苍白的脸颊和棱角分明的下颌。 这个牧师长得和公爵有三分相像。 第136章 在某些角度下,这种相似可以达到五分。 钟明握着烛台的手不禁一抖,终于明白了他心中时不时冒出的怪异从何而来。 牧师看出了他的动摇,视线在钟明手上一扫,问道: “你和公爵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将钟明的神思拉回来。他掩住心中的巨浪,抬眼道: “光问别人不太好吧。” 他冷声道:“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闻言,牧师的眉眼微微一动,他道:“你注意到了?” 他终于放开了握住烛台的手。 钟明立刻收回手,防备般地将蜡烛举在身前,谨慎地看着面前这个玩家。一旦生出这个念头,他就无法控制地注意到这个棕发男人脸上跟公爵相似的地方。 牧师在他狐疑上视线下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 “我确实和他有血缘关系。”牧师抬起下颌,比公爵略浅的棕色眼眸中倒映出钟明手中的烛光,用略微别扭的英文说:“但我是纯洁的。” 他垂眼看向钟明,冷声道:“我到这里来,斩断血缘。” 他说的这段英文前言不搭后语。钟明结合他略显高傲的神情和谈起公爵时的不屑,似乎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在他口中,公爵是「邪恶」的。牧师应该与公爵本人有某种程度上的血缘关系,并以自己的家族中有公爵这样的人为耻,所以进入这个游戏,目的是杀掉公爵以斩断血缘。 钟明的神色骤然冷下来。 他对男人展现出的高傲感到了不快。 牧师显然没有注意他的情绪,或者是根本不在意,他向钟明迈出一步,低头道: “你是他的情人?” 这句话倒是说的很流畅。 钟明皱了皱眉,后退一步:“我是服侍公爵的仆人。” 闻言,牧师眯了眯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他看着钟明道: “这和我说的并不冲突。” 钟明不喜欢他的眼神,皱起眉,语气比刚才更冷: “我想这不关你的事。” 像是没想到他会顶嘴,牧师微微一顿。接着用那种惹人讨厌的,居高临下的目光在钟明身上转过一圈,仿佛在评判他是否是个难以驯服的教徒。 片刻后,刻意放缓了语气,垂眼看着钟明,用劝诱的语气道: “像你这样美丽纯洁的女子,不应该被恶魔的花言巧语欺骗。” 他用痛惜的眼神看着钟明: “因为一时的欢愉,跟邪恶之徒搞在一起将会侵蚀你纯洁的灵魂。” 这个人说起这种传道布教的话的时候英语倒是变好了。 钟明眉头紧锁,用怀疑的神情看着面前的男人,总觉得他不像是什么正经牧师。不会是什么骗子吧。 仿佛证识他的说法,牧师上前一步,朝钟明伸出了右手: “请将你的右手给我。” 他柔声道:“我将会净化你的灵魂。” 钟明顿时打了个抖,微微睁大眼睛,感觉自己是误入了什么邪教现场,神情中带上些许嫌恶。 牧师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抗拒,略微俯下身道: “放心,在我面前你可以说任何事。”他竖起手指示意左右,压低了声音道:“我已经屏蔽了他的耳目。” 钟明骤然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周围。确实没有看见公爵的身影。 牧师见状,嘴边的笑容深了些,声音低缓地说:“他是否用言语哄骗了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不算多么悦耳,却让人忍不住想要认真听下去: “恶魔都是巧言令色的,”牧师循循善诱,看着钟明,状似理解般地说:“我知道他的话听起来很悦耳,但是你要记住,怪物和人类是不同的——” 钟明看起来像是认真地在听他说话。实际上不着痕迹地分出心,用余光注意着花窗外的天色。 只见天空中,云层随着微风涌动,最后一丝黄昏在云层中消失。下一瞬,月亮从云中升起,冷白的月光通过花窗,正好照在了戒坛最中央圣母像的脸上。 钟明的是视线越过牧师的肩膀,看着圣母像的眼睛中宛若黑色墨水滴下一般,缓缓变作了纯粹的黑色。 牧师对身后的异变毫无察觉,他盯着钟明,看着这个与公爵关系匪浅的美丽女仆垂着眼,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是有些许动摇。 女人总是容易动摇的。牧师心想。 过于漂亮的女人就像是草原上娇嫩的花朵,牧师很享受看着它们在风中摇摆的样子。 他微微勾起嘴角,道: “没关系,不管你有什么顾虑,都可以向我诉说——” 他继续尝试打破钟明的心防,然而下一瞬,他话头一顿,移开视线,第一次注意到了不知何时在教堂中弥漫的雾气。 这些雾气不知从何而来,已经淹没了他的小腿。 牧师意识到这些雾气的不妙,脸上骤然变色。 下一瞬,钟明吹灭了手上的烛台。 这仿佛一个信号,教堂两边墙壁上的油灯突然也在同时熄灭,教堂中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牧师面色一变,骤然向钟明的方向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fuck!” 浓雾中传来男人气急败坏的骂声。 他向四周转过头,却因为浓雾的阻碍什么都看不清。谁知道钟明为什么跑的这么快,简直像只老鼠一下就蹿没了! 第137章 钟明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回头,透过愈来愈浓的雾气看向戒坛里的圣母像。圣母脸上流着两道黑色的眼泪,此时竟也面朝着他的方向。 钟明感到一阵微风拂过他的脸侧,虽然是股冷风,却没来由地让钟明感到温暖。 接着,有什么力量温柔地将他向门的位置推了推。 钟明最后朝浓雾看了一眼,转过头,拉开教堂的门拉开一条缝钻了出去。 教堂沉重的木门在他背后合上。 在门关上的一瞬,钟明似乎听到了很多人在一起尖叫的声音。 那声音一闪而逝,却让钟明头皮发麻,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他不敢再多待,连头不敢回一下,赶紧抬脚朝离开了现场。 那个牧师会死吗? 钟明想道。他想起刚刚对方说的话,皱起眉头。 说实话,他并不想牧师就这样死掉,但最好断条胳膊或者腿,变得易于被人掌控。这样他可以把对方绑起来,说不定还能逼问出一些消息。 钟明想起那座圣母像,如果能和里面的怪物沟通就好了。他可以让祂们控制一下度。 钟明满腹疑惑地回到大宅。 他抬起头,看向位于四楼的书房,微微眯起眼睛。 现在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牧师与公爵有血缘关系,说明他确实是历史上存在过的人。并不是什么虚幻的游戏角色。 他站在大堂中,看着四周精致的摆件与装饰,背脊骤然泛上一股寒意。过于庞大的地图,各有自己故事的仆人,在这个时候似乎都得到了解释。 这个副本也许根本就是真实的。 钟明的呼吸微微变得急促,脑中感到一阵眩晕。如果这里是真实的,那他又算是什么? 就在这时,有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钟明一颤,骤然从思绪中清醒过来,他回过头,看到了叶箐略显苍白的脸: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叶箐关切地看着他:“我、我看你一直站在这里不动——” 见是她,钟明缓缓呼出一口气,低头用手捏了捏眉间: “不、我没事。”他朝叶箐笑了笑:“只是刚刚在想一些事情。” “这样啊。” 叶箐点了点头。还是有点担心钟明。刚刚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他害怕的东西一般。她想起自己要告诉钟明的事情,希望能让他开心一点,便道: “钟明,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钟明神思还有些涣散,下意识地问:“什么事?” 叶箐没有出声。半响后,钟明没得到回应,疑惑地回过头,在对上女生视线的一刹那,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钟明顿时收敛了神情,彻底清醒了过来。他与叶箐沉默地向楼梯下方走去。 再进入地下室后,叶箐蓦地回过头,压低了声音,对钟明急促道: “我搞明白了。”她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眼中闪着兴奋的亮光:“我知道公爵是谁了!” 第52章 底细 钟明看着叶箐,一时说不出话。 叶箐兴奋地翻开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英文,她激动道: “我总算是把时间线捋出来了。幸好念本科的时候我有好好读书,把学校图书馆里关于欧洲历史的文献都看遍了!要不然还真扒不出他的底细——” 她话说到一半,抬起头,看见钟明的脸色,顿时吃了一惊: “钟明,你怎么了?” 钟明缓缓吐出胸腔里的空气。发现一瞬间他竟然有些害怕听叶箐接下来的话。 刚才牧师在教堂里说的话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他害怕听说公爵其实是个危险的人物。比如—— 比如什么呢?钟明想起男人那双带笑的眼睛,还有后院中的秋千,男人说起父母时的表情。 应该不是什么太坏的人。钟明默默想道。 他生出几分勇气,朝叶箐道:“我没事。”他朝叶箐示意了一下:“到房间里去说。” 因为叶箐是唯一一个女仆,她被自己一个人住在地下室右侧的单间里。房间并不大,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叶箐坐在有些破旧的书桌前,伸手调开台灯,将笔记本摊开: “我读了你给我的书,里面有很多关于教堂的内容。”叶箐指着笔记本上的密密麻麻的文字道:“古欧洲的历史用宗教教派来分化是最简单,从书里面对祈祷活动的描述来看——” 叶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钟明抱着手臂靠在书桌旁,刚开始还在努力认真听,到后面已经满头雾水。他听不懂叶箐在讲什么,只好去看笔记本上的内容,但他英文虽然不错,但还没到可以看懂学术文章的地步,看着纸张上一长串的英文,钟明感觉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等等。”钟明不得不打断她,很坦诚地说:“叶箐,我听不懂。” 叶箐骤然顿住话头,看着钟明困惑的表情,骤然长大嘴成了“o”状——她老毛病又犯了!叶箐简直想以头抢地,她老是有讲起自己的专业就滔滔不绝的毛病。 钟明真诚地说:“你就直接说结论吧。” 叶箐脸颊涨红,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从结论来说,公爵应该是古欧洲某个公国的领主。” “根据我的推测——”叶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最大可能是历史上的黑森大公国。” 第138章 钟明完全没听说过这个地方,皱眉道:“那是哪里?是德国?法国?” “这是在德国和法国都还没出现之前的事情了。”叶箐翻过一页,向钟明展示自己手画的欧洲地图,手指一路从北海滑到地中海:“鼎盛时期,公国的位置大概是从这里到这里。” 那是很大的一片领土。 钟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就算是他这种对欧洲地理不怎么了解的人,也可以看出叶箐所指的这片领土包括了很多现在的欧洲国家。 叶箐继续道:“我对黑森公国的历史了解不多,只知道它原本由黑森伯爵建立,后面历经扩张许多次战争和扩张成为了公国。” 她翻过一页笔记,相钟明展示纸张上的一长串名字:“这是最开始建国伯爵和他的几个儿子,据说在黑森伯国建立后不久曾因为几个儿子之间的争斗而一度分裂成了好几个邦国。后来在连绵几代人人的战争之后,又再次被统一成了黑森公国。” “我不知道公爵具体是哪一任继承人,但他应该是黑森伯爵的子孙无疑。” 钟明听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的视线滑过那一长串人名,脑袋都大了。这些洋人取名字一个比一个长,他无法辨别公爵是其中的哪一个。 他很在意叶箐所说的黑森公国曾经被分裂的历史,视线在那几个名字上长久地停留。自古以来生太多儿子都没什么好处,按照牧师言语中透露出的,对公爵的敌对态度来讲,对方说不定这几个姓氏的后裔之一。 但这不是重点,钟明揉了揉额角,朝叶箐问道:“所以这个黑森大公国最后怎么样了?” 他的记忆里的现代社会可没有这个国家。 闻言,叶箐一顿,声音低下去些许:“这也是古欧洲历史上的一大谜团之一。” “在某个时间点,黑森公国突然消失了。” 钟明睫毛微颤,抬眼看向叶箐。 “就跟楼兰古国,或者玛雅文明一样,黑森公国突然就消失了,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的文字记录。”叶箐神情有些凝重地说:“但是古怪的地方正在于此。黑森公国常年于外加征战,而且有完整的文化和宗教系统,这样的国家按理来说是不会凭空消失的。但它就是消失了。” 钟明眉头紧锁:“有人知道为什么吗?” 叶箐摇了摇头,道:“历史学家的猜测说来说去就是那老生常谈的几个,什么瘟疫,地震,火山爆发——”她抿紧了嘴唇,道:“我觉得都不太可信。” 钟明缓缓垂下眼。 如果黑森公国并不是消失了,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呢?钟明无法克制地思考这个「副本」其实是个真实世界的可能性。但如果是这样,背后操控的人是谁,为什么会有玩家?这一切背后到底是什么? 钟明心中一片乱麻,像是好不容易掀开了谜团的一角,背后却是更多的更大的谜团。 叶箐见他脸色不好,劝说道:“别想太多了,或许这只是游戏公司根据历史随便改编的呢——”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头。 虽然敲了门,外面的人却丝毫没有要等待准许的意思,随便敲了两下就直接推开了门: “晚上好。”李逸之的脸自门后浮现,朝两人笑了笑:“你们两个小朋友说什么悄悄话呢?” 叶箐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地想把自己的笔记本收起来。钟明回过头,叹了口气,朝她道: “没事。不用瞒着他。” 叶箐动作一顿,半信半疑地看向李逸之,她还是无法信任这个人。李逸之溜溜达达地走进来,弯起眼睛,伸出手臂按在了钟明上方的书架上,有意无意地用身体将钟明框在阴影内。他瞥了叶箐和她手上当宝贝似握住的笔记本一眼,又转头看向钟明: “你们说什么呢,不能让我知道?” 钟明抬眼看向他,对上李逸之似笑非笑的眼睛。片刻后,他偏头,对叶箐轻声道: “把你刚刚跟我说的话也告诉他吧。” 叶箐一万个不情愿。她对李逸之有偏见,总觉得这个笑眯眯的男人装了一肚子坏水,但她最终还是选择相信钟明,把自己的发现又跟李逸之说了一遍。 听罢,李逸之睁大了凤眼,像是很惊讶似的后仰,感叹道:“哇,他来头这么大?” 叶箐眨了眨眼睛,莫名觉得李逸之的态度有点怪怪的。下一瞬,便听到钟明冷声道: “少给我装蒜。” 钟明双手环在胸前,面色冷淡地看向故作惊讶的李逸之: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 叶箐大惊失色。见李逸之瞬间收起了脸上惊讶的表情,低头看向钟明,勾了勾唇: “你发现啦?” 钟明神情冰冷,脸上的每一跟线条都紧绷着。 李逸之觉得他生气的样子也美得惊人,甚至还想听他再骂自己几句,垂眸柔声道: “不是跟你说了,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呆的,知道一些事也很正常。”他哄钟明:“宝贝真聪明,不要别人帮,自己就查出来了。我可比你笨多了。” 钟明皱了皱眉,道:“这都是叶箐的功劳。”他的胳膊上被李逸之黏腻的话语弄的起了一整排鸡皮疙瘩,声音更冷: “而且你少给我做出这幅样子。” 李逸之爽了。 第139章 他撸起袖子,将胳膊凑到对方眼前:“宝贝骂得好。你要是还生气就往这儿打,我绝对不躲。” 钟明看着面前肌肉结实的小臂,心想往上面打疼的还不是他自己的手?他气得脸色冰白。 旁边的叶箐却看不下去,‘噌’地一声站了起来,硬挤进李逸之和钟明之间: “不许调戏妈咪!”叶箐劈头盖脸地把笔记本往李逸之头上砸:“死变态!臭流氓!” 李逸之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用手臂将笔记本挡住。那笔记本又重又硬,在他的右手上砸出一道红痕。 “卧槽”李逸之后退半步,不可置信地看向气势汹汹的叶箐:“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他伸头看向被叶箐挡在身后的钟明:“宝贝,你管管这死丫头。一身的牛劲——” “你说什么!” 叶箐脸颊涨的通红,抄起台灯就要往李逸之身上扔。 钟明赶忙拦住她。看了李逸之一眼:“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 虽然这话是对两个人讲的,他却只看向了李逸之。叶箐立刻露出了很得意的表情。 李逸之:……有点想骂人。 “别转移话题。”钟明看向李逸之:“对于这个游戏,你还知道些什么?” 李逸之回答道:“我倾向于这个公爵就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人。” 他直接了当的回答让钟明怔了一瞬。李逸之俯下身,捡起叶箐掉在地上的笔记本,翻到写满人名的那一页。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大部分的玩家都是受大型公司雇佣专门来通关的吗。”他指着上面的其中一个名字,朝李逸之道:“至少我知道的其中一个公司,名字就是这个。” 钟明睫毛微微一颤。 西方文化中有承袭名字与姓氏的传统,姓氏不用说,很多家庭连名字都会传承。比如用已故长辈的名字给新生儿命名,祖父叫罗伯特,孙子叫小罗伯特等等。所以西方的姓名往往会在一个家族中传承很久。一些最开始由家庭经营的企业的名字直接就是姓名,直到这个企业慢慢扩张,甚至成为跨国公司之后也不会改变。 就算到了现代,很多大型跨国公司采用职业代理人的经营模式,背后实际控股人其实还是一个家族。 在资本社会,许多历史悠久的大贵族得以用这种方式绵延。只是从台前跨入了资本世界的阴影之中。 李逸之道:“这些公司背后的家族和我们的公爵大人应该是有血缘关系的。” 他合上笔记本,耸了耸肩:“就是不知道公爵到底怎么得罪这些亲戚了。让他们不惜花钱如流水地招募玩家十年如一日地来攻略这个副本。” 他说到这里,话头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叶箐:“啊,当然这种随随便便签个合同就能骗进来的蠢货不算。” 到现在都没有拿到公司承诺的底薪,甚至差点死掉的叶箐:…… 钟明眉头紧皱,道:“所以这其实根本就不是个游戏?” 李逸之抱着手臂道:“据我所知,其他的副本确实是游戏。但我更倾向于它们是某种选拔机制,特意选出每一批中能力最强、也最不要命的玩家来攻略boss关。” 他看向钟明,抬起手做出一个向下斩击的姿势:“也就是杀死公爵。” 闻言,钟明心中一沉,眉心紧锁。想起公爵对于玩家一贯不管不顾的态度。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公爵的态度也未免太不经心了些。 同时,李逸之又看了眼叶箐,补充道:“哦,她这种被丢进来当炮灰的不算。” 李逸之挑了挑眉,道:“毕竟总需要一些人拿来投石问路,帮那些真正有用的人搞清楚规则嘛。” 叶箐:……莫名其妙地被踹了两脚。 她更讨厌李逸之了。有钟明在身后,叶箐脾气大了不少,立刻回嘴道: “这么说,你一定是那些被精心挑选出来的玩家喽?”她提高了声音道:“谁知道你以前做过多少坏事!” 叶箐身上或许有什么「对李逸之」bug。话虽不多但句句朝他的痛处踩。这句话一出,李逸之脸上骤然变色。 他唇边的笑容缓缓消失,凤眼中神色暗下来,冷眼看着叶箐。 叶箐立即打了个抖,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躲到了钟明身后。手紧紧抓住了妈咪的裙子。 李逸之盯着叶箐,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又碍于钟明在场而生生忍住了。 他的表情太可怕,叶箐脑中立刻浮现一百句□□威胁良民的台词,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立刻尖叫道: “妈咪快保护我!” 钟明这才回过神,看了眼藏在自己身后瑟瑟发抖的叶箐,又转头看向面色阴沉的李逸之,叹了口气,: “你别跟她计较。” 钟明一副「孩子还小」的口吻。李逸之依旧绷着脸,看起来不太想放过叶箐。他自己向钟明承认自己干过坏事是一回事,被别人点出来却又是另一件事了。 叶箐已经快吓死了。她恐怕活不过今晚。 钟明却面色不变,他看了眼李逸之,抬脚朝他走近两步,敛下眼,轻声道: “我相信你是个好人。”钟明看着李逸之紧绷的侧脸,道:“而且你也不会伤害我,对不对?” 李逸之闻言一顿,接着神情肉眼可见地软化。他放松下身体,伸手拉起钟明的右手,低头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吻手礼: 第140章 “当然。” 叶箐看着钟明用一张好人卡就把李逸之收拾得服服帖帖,叹为观止。但一边又生出几分隐秘的担心——她实在不想钟明和李逸之谈恋爱啊! 钟明收回自己的手,看着重新挂上笑容的李逸之,敛下眼,不轻不重地说: “都说了不要这样。” 李逸之勾了勾唇,用欣赏的眼神看着钟明冷淡矜持的侧脸,半响后,他伸出手虚环在钟明身后,将他揽着往外走: “时间很晚了。别再跟这臭丫头耗着了,我送你上楼。” 叶箐:“说谁臭呢!我也要送妈咪” 她现在对李逸之打气了一百二十分警惕,尽量不让他们两个人独处。 李逸之一顿,笑着望向叶箐,眼神可以杀人。 时间确实已经比较晚了,钟明看了眼墙上的钟,发现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他点了点头,道: “那就一起走吧。” 这时,大部分仆人已经睡下,地下室里非常安静。 李逸之提着一盏油灯,带着钟明往楼梯口走,还想乘着这段时间再跟他说几句话。 然而他刚刚张开嘴,便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猝然回过头,手上的油灯因为过大的动而晃动起来。 钟明疑惑道:“怎么了?” 接着,他转过头,随着李逸之的视线看向了楼梯口,骤然睁大了眼睛。 只见在短而陡峭的楼梯上方,公爵正抱着手臂靠在墙上。 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灯泡射出冷白的光,照在男人苍白的脸上。 第53章 夜谈 三人同时顿住脚步。鞋面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响声。 似是听到了动静,公爵缓缓抬起眼,视线落在楼梯下方的三人身上。 “!” 叶箐发出无声的尖叫。视线落在不远处棕发男人的脸上,这就是公爵! 她上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今天终于见到了,视线不禁粘在了对方脸上。 这大boss还挺帅的。 叶箐不了解公爵的恐怖,也基本没有经历过这个游戏残忍的部分,相对于李逸之这种硬核玩家来说经验很浅,所以关注点只在对方的外貌上。 而另一边,李逸之已经完全僵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看见公爵。在他从玩家到仆人的二十多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物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连呼吸都放轻了,全身的肌肉绷紧,目光死死盯着台阶上方。 仿佛面对强大的猎食者,做好了随时逃跑准备的猎物。 公爵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惊讶。他垂下眼,完全忽略了叶箐,视线短暂地从李逸之身上略过,最后看向钟明。 钟明感到身边的李逸之骤然僵硬地更厉害了。 被紧张的氛围所感染,钟明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睫毛颤了颤,敛下眼避开了公爵的视线。 然而在做出了这种回避的行为之后,钟明才骤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对方的事情,这样反倒像是心虚一样—— “钟明。” 公爵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钟明骤然一颤,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被人连名带姓地叫总是有种压迫感。 钟明看着男人黑色的眼睛,心尖一颤,莫名紧张了起来。 公爵沉默地看着他,眉目压的很紧,片刻后,他的神情微微缓和下来。 “已经很晚了。”他站直身体,朝钟明伸出右手:“我来接你回去。” 钟明愣了愣。心想就在一个宅子里面,上下楼的功夫,有什么接回不接的。但这时他也意识到了公爵心情不太好,所以还是顺从地走上了楼梯。 他站定在离公爵半步远的地方:看着公爵伸向自己的手,略微迟疑。 李逸之和叶箐还在后面看着呢。 然而就是这一瞬的停顿,他的手直接被握住了。 男人的力气比平时大一点,先握住他的手腕,接着向下,与钟明十指相扣、 叶箐:! 她再次发出无声的尖叫,为了防止自己叫出声用双手死死捂住嘴。憋得两颊通红,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妈、妈咪的男朋友!! 原来是这位! 叶箐简直想原地抽自己两个打耳光,是她有眼无珠了。明明之前有些时候钟明去书房送完茶点出来之后表情就会怪怪的,脸颊还会粉粉的,她为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啊!她一整个把公爵排除在妈咪的男朋友候选人之外了! 叶箐懊悔地想当场倒在地上打三个滚。于此同时,钟明瞬间感到自己脸上热度蒸腾,简直不敢回头看李逸之和叶箐的表情。 他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被握地更紧,甚至到了有点痛的程度。 钟明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小声道:“有点痛。” 公爵一顿,接着微微放松了手。 他垂下眼,空出的左手摸了摸钟明的侧脸:“怎么呆到这么晚?” 他的态度是一贯的温柔体贴,低声道:“在跟你的小朋友玩吗?” 现在已经被看到了,钟明有点子破罐破摔。他点了点头,道:“叶箐有点想跟我商量的事情。” 钟明回答。同时,心中一顿。其实从以前他就或多或少地感觉到了,在大宅有一些地方说话是不会被公爵知道的。其中就包括了下层仆人们居住的地下室。 第141章 钟明之前觉得可能是因为公爵完全不在意下层仆人在干什么,也有可能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阻挡。 这样看来,可能是两者都有。 公爵的手停留在钟明的脸颊上,向后包裹住他的耳朵:“就只是聊天吗?” 钟明被弄得有点痒,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点了点头。 这使他确定,公爵确实察觉不到地下室里的动静。 公爵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他放下抚在钟明而后的手,转而按住了他的肩膀。 钟明被他揽着转过身。 下一瞬,楼道口的唯一的灯泡突然闪了闪,骤然熄灭。同时,李逸之手上的油灯闪了闪,也在同一时间熄灭。 地下室中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啊!” 叶箐短促的尖叫从钟明身后传来传来。接着,有什么重物落地发出一声闷响,似乎还有李逸之发出的一声闷哼。 钟明一惊,下意识地想要转过身。却被公爵按住动弹不得。 “没关系。” 公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没对他做什么。” 钟明注意到他用的是代表男性的‘他’,而不是她。 叶箐应该只是被突然的黑暗吓到了,钟明顿时松了口气。 至于李逸之,他皮糙肉厚,应该不会有大事。 钟明略微安心,停止了挣扎。 公爵似乎是满意于他的乖顺,收回了按在钟明肩上的手,却依旧与他的右手十指相扣。 钟明乖顺地跟在他身边,抬起眼,看向公爵的侧脸。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对方脸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他盯着看了半响,小声道:“我没有做坏事。” 公爵闻言回过头,看向他,表情比刚才又缓和了些许,低头自然地在钟明额角一吻: “嗯,我相信你。” 他说的「相信」而不是「知道」。钟明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公爵大人……不知道我们说了什么吗?” 公爵动作一顿,垂眼看他,勾唇笑了笑,那笑意不达眼底: “他动了小手脚,所以我听不见。” 他是谁?钟明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应该是李逸之。 对方竟然有这么大能耐,钟明暗自心惊。公爵继续道:“不过没关系,我的力量会保护你。” 钟明闻言,立刻想起了教堂里的神像。这座大宅以及周围似乎都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公爵力量的渗透。除开公爵自身之外,还有许多被动触发的攻击机制。应该是两者的结合,才让这个副本犹如铁桶一般,在漫长的岁月与前赴后继的玩家的攻击下还能屹立不倒。 钟明沉默了片刻,抬起眼,小心地措辞道:“……公爵大人,你不介意吗?” 公爵的手指缓慢地抚过钟明的额头,似乎是在思考着些什么。李逸之对下层做的手脚他一直知道,却从未在意过。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些由顶尖玩家转换成的仆人自然会有自己的小心思,公爵从未在意,也有这个底气不在意。 但是现在—— 公爵沉默了好一会儿,垂下眼,拉住钟明的双手,低声道: “我想你应该需要一些隐私。” 他说这话的样子好像是深思熟虑之后,很艰难地说出来的一样。 钟明:…… 说是需要隐私,所以在门口等是吗?钟明敛下眼,看着自己被握住的双手,而且握地好紧。 他的房间还和对方的书房是想通的。有隐私但不多是吗? 钟明有点无语,但是不想跟男人争执,也顾忌李逸之,所以乖顺地点点头:“谢谢公爵大人。” 公爵的脸色顿时好看了很多。手也松开了些。他脸上的郁色一扫而空,他垂眼看着钟明,还是忍不住低声道: “不许玩得太晚。”他看了眼钟明的裙子:“也不要穿裙子。”最好再也不见李逸之。 钟明怕他接下来会给出一长串这不能做那不能做,点头如捣蒜:“嗯嗯。” 公爵见状顿住了话头,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钟明的头发:“不说了,走吧。” 钟明被他牵着左手,往大堂里面走。公爵的手掌很温暖,身上的气息也非常好闻,钟明逐渐生出些许困意。他今天像陀螺一样从头忙到到晚,到现在也累了。 钟明和公爵贴得很近,他自然地歪过头,用额角靠着他的手臂。 公爵动作微滞,转过头看向钟明,脸上的神色柔和下来,握着他的右手微微用力捏了他一下。 钟明微微抬起头,也看向他。 似乎有什么心照不宣的东西在两人之间盘旋。 公爵见他如此撒娇般地看着自己,又大又漂亮眼睛像两颗黑葡萄,眉梢微微一动,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垂眼俯身靠近钟明—— 然而就在此时,大堂的门突然被打开,发出嘎吱一声。 钟明动作一顿,骤然转过头看向门口。 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细缝,棕发的牧师半个身体靠在门框边,满头满脸都是血,脸白的几乎像个死人。 但他能走到这里就已经让钟明够惊讶了。他顿时蹙起眉头。 公爵见他偏头,动作顿住,接着伸出手抚住钟明的侧脸,想要将他转向自己。 “!”钟明伸手拍开了男人的手:“看那边!” 公爵莫名奇妙被打了一下,顿时露出了怔愣的表情。他的视线在钟明身上转过一圈,这才缓缓抬起头,朝门口看去。 第142章 牧师身上的黑袍已经被血液全部打湿,他似乎伤的很重,呼吸间发出宛如破掉的风箱般的声音。 钟明看到他贴在他腹部的布料颜色特别深,粘稠的血液像不要钱一样啪嗒啪嗒地流到地上。他应该是腹部有贯穿伤。 对方居然还能站着。 钟明在浓重的血腥味下眉头皱的更紧。 公爵神色淡淡,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低头朝钟明道: “这有什么好看的?”他抓着钟明的手道:“回去吧。” 钟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难道完全没注意到吗?这人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牧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抬眼看向站在大堂中的两人。他连睫毛和眼睑内部都沾满了鲜血,神情却没有丝毫狼狈。 钟明莫名从他平静的神情中感到一丝不安。 牧师定定看了他们两眼,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一直盯着公爵不放,而是移开了视线,反而去看紧贴在公爵身边的钟明。 下一瞬,他抬起脚,被鲜血完全沾湿,又沉又重的黑袍垂在地上,拖曳着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走到了离两人几步开外的位置,期间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钟明。接着,笑了笑,突然张开嘴对钟明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德语,钟明没听懂。 然而下一瞬,一根触角碰空出现,直接击碎了男人的头颅。 它的动作太迅猛,钟明基本连原貌都没看清,触角就已经收了回去。只留下牧师的身体僵在原地,头颅的碎片在周围四散开来。片刻后,他僵直的尸体摇晃了两下,向后倒在了地上。 钟明瞪大了眼睛。 “他是故意的。” 公爵低沉的声音传来。 钟明呼吸一滞,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接着,一双手突然抄过他的膝弯。在失重感下,钟明下意识地伸出手勾住男人的肩膀。 公爵面色冷肃,眉间出现一点浅痕,抬脚从牧师的尸首上跨过去,朝楼上走去。 钟明感受他身上冰冷的气息。没有挣扎,他低头思考一瞬,明白过来。牧师身受重伤,这些伤养也养不好,还不如主动寻死直接重开。 钟明抬起头,小声问:“他刚才说了什么?” 公爵冷声道:“什么都没说。” 他回答冷硬。钟明略略吃惊,心想什么话值得他气成这样。 公爵似乎也察觉到了,动作顿了顿,接着低头在钟明的额角上吻了吻:“没什么,别在意。” 钟明微微缩了缩脖子,觉得这人变得狡猾了。明明一开始,对方还是很礼貌、很绅士的。现在有点不要脸。 等到男人走到最上一级阶梯,钟明小声道:“放我下来。” 公爵顿了顿,从善如流地将他放下来。钟明双脚落地,轻拂了下裙摆,抬头道:“刚刚那个玩家——” 他刚想说话,公爵却已经推开了书房的门,对钟明道:“进来说吧。” 钟明噎住。他看了眼门后,抿紧了唇,有点犹豫。时间已经很晚了,真的要在这种时间跟他单独相处吗?钟明有些犹豫。 公爵也没有着急,他站在书房边,一手搭在门把上,安静地等着。 钟明看他一眼,他确实有想问公爵的事情。虽然自己的房间就在旁边,但他的房间那么小,感觉会更糟糕。 最终,钟明垂下眼点了点头,走进了书房之中。 第54章 过夜 公爵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钟明还是惊了一下。他转过身,正面面对公爵,背靠在书桌上,双手环在胸前。 他没意识到自己摆出了一副显而易见的防御姿势。 公爵转过身,看向他,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冷意,眼神很柔和:“你想问什么?” 钟明抬眼看着他,道:“刚刚那个玩家,你不认识他吗?” 公爵一皱眉:“什么?” 钟明见他不像是知道的样子,暗示道:“你不觉得他跟你长得很像吗?” 闻言,公爵高高地挑起浓眉,接着眯了眯眼。钟明从他脸上读出了「你就是这么看我的」「难道不是我比较帅」等等如此这般的信息。 钟明:…… 这人难道脑子里面也都是触角吗? 钟明无法,只好直截了当地说:“他说他和你有血缘关系。” 公爵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短暂道:“啊。” 他点了点头,抬脚走向钟明,略过他走到书桌旁:“原来是这样。他跟你说了什么?” 钟明偏过脸,看着公爵伸手打开抽屉,没有立即回答。 公爵也没有追问。他从桌子里拿出一只小盒子,从中拿出了什么东西,递到了钟明面前:“要试试看吗?” 钟明垂下眼,那是一根雪茄。棕色的烟草卷起,裹成两指宽的长条。 钟明轻轻摇了摇头。公爵收回手,动作熟练地剪掉茄帽,点燃了它。 浅浅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钟明隔着烟雾看向他。公爵将火柴盒放回桌上,回过头,将雪茄咬在嘴边:“他是不是告诉你我是一个很坏的人?” 他低声问,英俊的面孔隐没在烟雾之中,从语气上听不出什么情绪。 钟明呼吸微滞,抬头看他。之前,这个男人一直用一副优雅端庄的形象示人,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教养良好的贵族,或者是学识渊博的学者。 第143章 但现在他咬着雪茄,眼眸垂下来,看起来像是个可恶的大地主。 钟明抿了抿唇,看向他,道:“是。” 他隐去了叶箐的部分,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了牧师头上:“他告诉我你是家族的罪人,你的领土叫做黑森公国。” 钟明顿了顿,在话中不着痕迹地加上了自己的猜测:“他和他的家族也是黑森伯爵的后代,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了什么坏事?” 钟明看着公爵,抿了抿唇,声音不禁低了几分:“比如说,争权夺位之类的。” 公爵看着他,嘴边的雪茄上红光明灭。钟明被他漆黑的眼睛看得有点心虚,下一瞬,就听男人道:“对。” 公爵直接了当地说:“我向他们宣战,夺走了他们的领土。” 钟明睫毛微微一颤。同时,一股凉风从书房的窗户中吹进来,扫在钟明的面上,恍若穿越时空的一股腥风。 钟明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微微低下头,试探般地小声道:“……他们,是不是先欺负你了?” 公爵拿着雪茄,漆黑的眼睛垂下: “没有。” 钟明骤然抬头看他,唇线拧紧。公爵的视线在他脸上转过一圈,平静地说:“成王败寇,不需要谁欺负谁。” 钟明呼吸一滞,缓缓敛下眼。 果然是这样。在听叶箐讲历史上发生的事情时,钟明就有种直觉,面前的这个男人应当就是将曾经一度分裂的公国再次统一的人。而牧师,应该就是当初国家被分裂之后的那几个儿子之一的后代。 公爵看着他低着头的样子,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叙述: “当时这里被分成了四块,分别由四个人控制。” 公爵声音平静,几乎是从客观叙事的角度道: “我杀了他们所有人,但当时也许有漏网之鱼,让其中几个留了下来。” 钟明唇拧得更紧。听着公爵用在冷静不过的口吻道:“他们……倒是很能生,所以现在这些人才会不断冒出来。” 钟明低着头,小声道:“他们应该很恨你。” “是。”公爵淡声道:“毕竟我杀了他们的祖先,他们的父辈,还会杀了他们。” 他丝毫不避讳自己血腥的过往。钟明呼吸微滞,彻底沉默了下来。 公爵终于停下,他看着钟明微垂的白皙面庞,将雪茄递到嘴边,吸了一口。 钟明很久都没说话。 公爵抽着烟,静静地等了他半响,才俯下身,向钟明道:“害怕了?” 因为角度原因,公爵只能看到他白皙的小半张侧脸,和浓密如蝶翼般轻轻上下扇动的睫毛。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月光,他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 公爵盯着他看了片刻,又凑近了些:“是不是觉得我是坏人?”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冷淡。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引诱。 然而下一瞬,钟明突然抬起了头。 他面色冰白,眉头紧锁,表情不像是害怕,倒像是生气了。 公爵微微一愣。 钟明盯着他,轻轻张开粉色的嘴唇:“也就是说,你一直知道这些玩家是来杀你的?” 公爵一顿,眨了眨眼,道:“嗯。” 钟明眉头微颤,眯了眯眼:“然后你根本不管他们?” 公爵微微睁大了眼睛。接着沉默下来。 他确实一点也没管过。甚至连哪些玩家是世仇派来的都不知道。 钟明见他默认,胸膛上下起伏,唇线拧紧。盯着公爵的神情很严厉。 公爵见状,眼睛睁得更大了,甚至是用近似新奇的目光看着钟明。 钟明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更生气了,声音提高些许:“我问你话呢。” 公爵回过神,这才想起要回答他的问题,点了点头,道:“嗯。”他确实没管过。 还自然地加上了句:“对不起。” 他其实没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道歉。 钟明顿时噎住。因为气氛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你有什么好跟我道歉的。” “对不起。”公爵说得愈发顺畅,眉目间冰雪消融,立刻去握钟明的手:“以后我会小心的。” 钟明胸中憋着一口气,垂下眼将手抽回来:“谁管你。” 现在管都不管了。公爵忍不住笑了一下,钟明冷冷瞥了他一眼,眉眼更加紧绷。 公爵立即收敛笑意。钟明定定看了他两眼,转头抬脚就走。 但公爵就在旁边,他怎么走得了,钟明立即被拽了回来、 “是我错了。”公爵拉住他,双手握住正不断挣扎的钟明的肩膀,低头亲吻他的额角:“你关心我,我很高兴。” 钟明动作微顿,感到男人的吻从额角移到脸颊:“以后都听你的。” 因为动了气,钟明的脸侧的皮肤又红又烫,现在被温暖的吻印在脸颊上,登时红的更加厉害。心绪激荡下连额角都泌出了些许细汗。 “出了好多汗。”公爵抚过他的额角,一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拿来雪茄,递到钟明唇边:“来,这能让你冷静下来。” 雪茄上包裹的烟草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钟明看了它一眼,皱起眉,摇头道:“我不抽烟。” “小骗子。”公爵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右手轻抚上钟明的下颌,将他的脸抬起来:“试试看。” 第144章 钟明被他半揽在怀里,半推半就地将雪茄含了进去。 令人惊奇的是,雪茄并没有浓重的烟味,反而有股水果的清香。味道比钟明想象中的要好。 微凉的气体充盈在钟明的口腔中,他就这样靠在公爵怀里吸了几口,果然慢慢放松下来。 公爵看着他微微放松的眉目,笑了笑,将雪茄拿回来放进自己嘴里。 见状,钟明愣了愣。脑中突然闪过什么画面。 记忆中,似乎也有谁这样哄骗他抽了人生中的第一根雪茄,对方在让他尝了一口后就收回了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啜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喜欢吗?” 钟明记得自己犹豫地摇了摇头。 见状,那人的脸色似乎迅速冷了下来,很不满地看着他,嗤笑了一声,抬手拍了拍钟明的脸颊: “不识货的玩意儿。” 那是谁?钟明抓住些许灵感,却又纵然逝去。 他不禁有些发愣。 下一瞬,公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怎么了?” 钟明回过神,才发现雪茄又回到了自己嘴边。公爵从他笑了笑:“发什么愣呢?” 钟明摇了摇头,张嘴咬住雪茄,在甜美的果香中才骤然想刚刚男人也抽过这根。 但公爵微笑得让人生不起气来。 钟明抿了抿唇,垂下眼,有点懒洋洋的,不想跟男人计较。 两人就这样分享完了一根雪茄。不得不说烟草虽然是个坏东西,能受人类的追捧也不是没有道理。钟明的神经酥软了大半,半个人都伏在公爵怀里,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之后的窗户,发现冷白的圆月已经跃过了树梢。 ……已经这么晚了。 折腾了一整天,钟明也困了,他将头靠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眼皮已经困得有些睁不开。 “困了?” 公爵将燃烧殆尽的一小截雪茄放在烟灰缸旁,回头朝他道: “要睡觉吗?” 钟明听到那两个字,神经下意识地紧绷了一下,勉强打起精神抬头道:“我要回房间。” 公爵动作一顿,低头在他头顶一吻:“先洗个澡。” 洗澡?钟明皱了皱眉:“我可以自己洗。” “怕你在里面睡着。”公爵道:“我这儿的浴缸比较大。” 钟明还想说什么,却被公爵揽着走向书房深处。这个房间比看起来的要大很多,等到钟明被他牵着走到里面,才骤然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这间书房的全貌。 原来那一排排书架之后里面别有洞天。 钟明看着面前装点别致的卧室,睁大眼睛。只见房间的中央,赫然放着一张红色的床。木床形制古典,四周的床柱上都雕刻有精美的花纹,床垫厚而高,让人想起童话中的豌豆公主。更引人瞩目的是它通体呈暗红色,红色丝绒的质地的床帏被拴在床柱上,床单和被子也都是红色的,静静摆在那里就让人有种仿佛时空穿梭的割裂般。 “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公爵将他领到床边,让他在床上坐下:“我去给你放水。” 说罢,在钟明能反应之前,他便抬手将床帏解了下来,仔细地拢在一起。 黑暗顿时包围了他。钟明坐在柔软的床垫上。不得不说丝绒质地的床帏的遮光性很好,外面的亮光一点都照不进来。 男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钟明本来就已经很困了,在黑暗之中睡意几乎是瞬间就涌了上来。 他打了个哈切,实在熬不住,垂头侧躺在了床上。 就稍微休息一会儿…… 钟明这样想道。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一闭眼,钟明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皱了皱眉,似是在睡梦中感受到了什么,幽幽转醒。 睁开眼睛后,钟明才后知后觉地僵了僵。偏头一看,窗外已经蒙蒙亮了。 他这是睡了多久? 钟明睁大了眼睛,然而就在这时,他若有所感,突然向墙角看去。 一个黑影正坐在那里。 他单翘着一只腿,右手边的桌子上朝下扣着一本书。正目不转睛地看向这边。 那是公爵。 他就这样坐在黑暗里,一声不吭地看着钟明。在他醒来后也什么都没说。 钟明背后骤然起了一整排鸡皮疙瘩。 他忍不住朝床头的方向缩了缩,从男人的眼神中感到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公爵的目光很平静,并没有多少攻击性,但他漆黑的瞳仁里透不出丝毫光亮,看起来有些阴郁。他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这个举动比起珍视,更带上了股说不出的意味,有点变态,像是恶龙看守自己的猎物。 钟明一凛,半响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爵大人。” 男人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见钟明开口,才抬起眼,朝他勾了勾唇: “你醒了。”公爵偏头,朝窗外看了一眼:“还早,不再睡一会儿吗?” 钟明觉得他态度有些怪怪的。却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他微微蹙起眉:“嗯……还好。” 钟明有些小心地打量公爵的神色,他看起来是一整晚都没有睡。钟明的声音更低了些: “公爵大人……不需要睡觉吗?” 公爵垂下眼,放下抵在额角的手,道: 第145章 “嗯,我不需要睡眠。”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异常。依旧是问什么答什么。钟明却依旧觉得有些奇怪。 他皱起眉,正在奇怪时,视线突然扫过了什么,骤然顿住。 借着窗外照入的些许光线,他看清了放在公爵手边的那本书。 那根本不是书,而是叶箐的笔记本。 第55章 痕迹 钟明困意全无。 他的身体僵住,下意识地抱紧了被子。 公爵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坐在黑暗里,安静地看着他。 钟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两人就这样在安静的房间中僵持。直到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钟明骤然打了个抖,反应过来。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钟明想道。按现在他们的关系,想要更加了解对方没什么不对。他不需要心虚。 他又朝床脚缩了缩,鼓起些许勇气,抬眼看向公爵:“你把叶箐怎么了?” 公爵看着他,道:“她是你的朋友,我没把她怎么样。” 他神情平静,语气却阴恻恻的。 钟明抿了抿唇,看了眼他手边的笔记本,声音低下来:“……那这个为什么会在你这?” 公爵转过头,往笔记本上瞥了一眼,回过头:“我向她要,她就给我了。” 钟明:…… 真正发生的事情肯定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么简单。钟明已经可以想象公爵的语气稍微冷了一点,叶箐就双膝跪地高举笔记本过头顶的样子。 钟明拧紧嘴唇,抬眼看向公爵,没能从男人的神情中看出端倪。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的疑心? 他自认自己没露出什么马脚,却还是被男人发现了。 公爵盯着他看了半响,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床尾走向钟明。 钟明登时呼吸一滞。男人的步伐不快,钟明却忍不住想往后退,但他刚往后挪了两下,背就抵在了床头上。 避无可避,钟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爵在床边坐下。 他垂下眼,视线落在钟明有些紧绷的眉眼上,伸手将他耳边的一缕乱发拨向耳后,不轻不重地说:“我可不是让她来帮你做这种事的。” 钟明感受着耳边被发丝扫过的轻微触感,缩了缩脖子,从公爵细微的表情中明白他有些不高兴了,心里跳了一跳。 公爵的手停在了他的耳朵上,手指轻轻捏着他的耳垂。钟明微微吸了口气,被摸得有点痒,但不是很敢躲。 他看了男人一眼,低下头,小声说: “……我只是想知道更多你的事。”钟明睫毛微颤:“这也不可以吗?” 公爵放在他耳边的手一顿,感受着其下的脉搏,意味不明的视线在钟明低垂了侧脸上循回:“是吗?” 公爵的语气轻飘飘的。钟明却打起了一万分警惕。他低着头,耳朵在男人的揉捏下略微泛粉,自然地就是一副害羞的样子,点了点头,道: “嗯。” 公爵看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来,瞳仁在阴影下黑沉一片,右手放开了钟明的耳朵,现在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他背后的长发。 连撒娇都不管用了。钟明感到些许危机感,不着痕迹地把自己抱紧了些。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换上了柔软的洁白睡衣,带着洗涤剂淡淡的清香,公爵显然是给他洗过澡了。 钟明想知道他到底在自己睡着的期间做了些什么,但现在不是问的好时机。他把问题噎了回去。 这是,公爵突然道: “真的没有其他想法?”公爵的手停在他的背上,俯下身,漆黑的眼眸对上钟明的眼睛:“宝贝,说实话。” 钟明骤然僵住,男人的语气轻柔,声音也并不重。但是其中的压迫感却扑面而来。 他从男人身上闻出了不一样的气息,和壁炉中温暖的木香不同,男人现在闻起来像是冬日凛冽的清晨,又像古宅里一抹孤僻的黑影。 钟明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噎住,额角艰难地发不出声音。半响后,他才好不容易地微微张开唇:“我没有,撒谎。” 他顶住压力道,说出了这句话。 公爵的沉默着凝视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钟明感觉自己周围的光线都暗淡了几分。 明明现在已经到了清晨,些许阳光透过云层照进窗户,公爵身后的阴影却越来越浓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钟明心中发紧,直到感到些许窒息,才发现自己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屏住了呼吸。 接着,钟明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垂下眼,看着公爵身后颜色愈发变深的黑影,居然感到一种诡异的宁静。有点像情绪过了峰值,又坠下来,反正公爵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钟明抬起眼,看向公爵。 突然,他伸手搭上男人的手臂,抬起头凑过去在他的侧脸落下轻轻一吻: “我错了。”钟明的人也跟着靠了过去,柔声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公爵一顿,微微睁大了眼睛。钟明的吻很轻,身体也一样又轻又软,半边身体靠在他怀里。他有些许怔松,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中的气一下就消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公爵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向钟明道:“再亲一下。” 第146章 钟明顿了顿,怀疑他在耍流氓,但还是柔顺地抬起了头,然而在他的吻可以落在男人侧脸上之前,公爵突然动了动,率先凑近了钟明,在他细嫩的唇角印上一吻。 那是个很危险的位置。钟明睁大了眼睛,幸而公爵只短暂地亲了一下便退了回去。 “这次就算了。”公爵的神情柔和下来,伸手摸了摸钟明的发顶:“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来问我。” 他略微顿了顿,又道:“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钟明垂下眼,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心想昨天刚说好的隐私呢?果然男人嘴里的话不能相信。钟明低下头,小声道:“我有点累,还想再睡一会儿。” “好。”公爵的情绪似乎已经好了起来,恢复了往常温柔的样子。他摸了摸钟明的脸,道:“继续睡吧。” 钟明看了他一眼,道:“我想回自己的房间。” 闻言,公爵神情一顿,他垂眼看着钟明:“不。” 这直截了当又理所当然那的一个字让钟明愣住。他微微张开嘴,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公爵的神色又缓和下些许:“现在折腾回去,觉都醒了。” 钟明:…… 觉早就被你吓醒了。他非常无语。 公爵朝他笑了笑,按着钟明的肩膀让他在床上躺下,接着拉拢床帏:“好好休息。” 钟明无法,只好点了点头。 他重新躺回柔软清香的被褥中,在黑暗中听着男人的脚步生渐行渐远,卧室门被拉开,接着关上。公爵听起来像是离开了。 人是走了,不知道他的三头六臂也收回去了没有。 钟明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没发现什么端倪。但他刚刚才在男人那里漏了陷,现在还是小心为好。 钟明放缓了呼吸,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实际上眼珠子乱转,一寸一寸将自己床帏从头细细看到尾,布料上的一点花纹都没有放过。从床帏上没看出什么,他又转眼去看床柱,也没看出什么。 钟明翻了个身,细细去摸身下的床单。其下厚实的床垫坚实而柔软,摸上去平滑一片。 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但是钟明没有停下,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不把能够探查的角落都一一排个遍就安不了心。 可惜从床上什么都没找出来。半响后,仰面躺回了床上,看着红丝绒的床帏微微叹出一口气,手下意识垂下,放在了床边的位置。 钟明睡觉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把手放在床边。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碰到了什么。 床沿边的木头上有个略微粗糙的地方。 钟明心中登时一凛,他伸出手,手指贴在木制的床沿上,又摸了一下。发现好像是那是一道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出来的痕迹。 钟明登时屏住了呼吸。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他将手伸得更远了些,指腹一寸寸摸过木头上那截粗糙的地方。 那是一个日期。 是三年前的某一天。 钟明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努力稳住了自己的呼吸。 日期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几乎可以百分百地确认留下这个日期的人是自己。床沿上刻着日期的地方非常隐秘,旁人轻易发现不了。而他有睡觉的时候手往床边放的习惯,当时刻下日期的他应该是将这件事算了进去,料定他如果躺在这张床上,就会发现床边刻上的字。 钟明略微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接着缓缓吐出胸腔中的气体。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日期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光是这个动作,就能传递出许多消息。 三年前,他在刻下这个日期的时候,就知道,或者至少是怀疑自己即将逝去记忆。 而且,钟明暗暗想到,他应该是躺在这张床上哪也去不了,才会被迫在这种地方留下了信息。 钟明的呼吸不禁急促起来,等着红色丝绒的床帏,一点睡意也无。 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钟明脑中的各种疑惑搅成了一团乱麻,但很显然,床边那串冰冷的日期并不能回答他。 钟明不知道瞪着眼睛想了多久,耳边的鸟鸣变得越来越响,他思考得太阳穴发痛,钟明终于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 钟明在黑暗中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便伸出手,向床沿边伸去。果然发现那串日期还在那里。 钟明的手指微颤,确认这并不是自己的梦境。 钟明顿了半响,才从缓缓从床上爬起来,拉开床帏一看,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起。窗外,金黄的太阳已经爬到了顶部,看起来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钟明向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公爵的身影。微微松了口气。 他下了床,睡衣的下摆随着动作垂下,盖住了他的大腿。钟明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衣的是一件睡袍,而不是他想的睡衣。 感到双腿上的凉意,钟明的面颊登时漫上热度。 …之前明明还是睡衣的。 钟明想要赶快回自己的房间。然而等他找到那扇跟自己房间相连的小门时,却发现那里被锁住了。 钟明:…… 到底想干嘛! 他有点气闷,转头朝大门处看了一眼,如果想从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他必须先找到衣服才行。要是穿成这样被别人看见,他的脸真的就不用要了。 第147章 钟明在卧室里找了一圈,发现不仅是衣服,这间卧室里面简直是什么都没有。衣柜桌子等家具里去全都是空的。钟明乎都要怀疑公爵是不是故意把他的衣服拿走了,并且藏在某个角落跟他捉迷藏。 他没法一直待在卧室里。钟明迟疑了一下,还是向房门走去。 希望公爵不要在外面。 钟明推开房门,抬起眼,没看见公爵,却骤然与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玛丽夫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裙子,正站在小桌前,弯腰将呈放着食物的餐盘往桌面上放。 看见钟明穿着睡衣从卧室里走出来,她的动作顿住。 钟明没想到她会在这里,顿时也愣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一会儿。 半响后,玛丽夫人收回了视线,动作略重地将餐盘放在桌面上。 钟明简直说不出话,从脸颊到耳根红了个遍。 玛丽夫人缓缓直起身,看着臊在了原地的钟明,眼神从下到上扫视过他的全身,先是在钟明的睡袍上顿住: “……衣冠不整,像什么样子。”玛丽夫人拧起眉,又注意到钟明散乱披在肩上的黑发,又皱了皱眉:“还披头散发的。” 钟明的脸红得快要滴血。 玛丽夫人呶了呶唇,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钟明通红的脸时憋了回去。面色还是有些不虞,她转过视线,俯身把餐盘的事物一样一样拿出来,动作有些重,同时嘴里还喃喃道: “……都大中午了,成何体统。” 钟明尴尬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也知道现在的场景糟糕透了。他穿着睡衣,大中午的脸也没洗头也没梳地从公爵的卧室里走出来—— 不能再想下去了。 玛丽夫人此时抬起眼,朝他发射冷光:“还不去把衣服穿上?!” 钟明被吓得一颤。不管过了多久,他还是害怕玛丽夫人。 他小声道:“……我的衣服找不到了。” 玛丽夫人闻言,愣了愣,接着‘啧’了一声。抬头不知道看向哪里,低声道:“……多少岁的人了——” 她说话很模糊,在半路顿住。钟明没听清,问她道:“什么?” 玛丽夫人转过脸,嘴唇动了动,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对钟明道:“你等一下。” 说罢她转过身,看起来是要去给钟明找衣服。 钟明顿时松了口气。他可不想一直穿着这条睡袍,腿还怪冷的。 女孩子们真是厉害,钟明想到那些冬天都会穿短裙的女生们,生出很多敬佩。 然而,就在玛丽夫人伸手按在大门的把手上时,异变横生。 “砰!” 大门上突然传来巨大的敲击声。 钟明吓了一跳,抬头便见玛丽夫人后退了一步,皱眉看向大门。 几乎没给两人反应的时间,又是一声巨响传来:“砰!!” 这次的声音比上次更大。听起来根本不像是敲了,更像是有谁在拼命地撞门。 钟明皱起眉。下一瞬,便听到门外传来窸窣的说话声:“……你到底用没用力?”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钟明一愣,认出那是沈为年的声音。 有人回答他:“用了。” “再重点。” 沈为年命令道。 下一瞬,撞门的声音再次传来。 第56章 夫妻 “砰!” “砰!!” “砰!!!” 外面的撞门声越来越大。 钟明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瞪大眼睛。不知道里面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在撞,声音也太大了!似乎是在用什么坚硬的东西啊一下一下往门上撞。 玛丽夫人还站在门边,钟明出声叫她:“玛丽夫人!” 他声音微高了些,像是有点怕了。 玛丽夫人闻言,转过头看向钟明,拧眉道:“慌什么。”她示意钟明看门:“他们闯不进来的。” 钟明微愣,转头看去,这才发觉即是是在外面如此巨大的撞击下,那两扇红褐色的厚重木门依旧纹丝不动,连抖都没抖一下。 如果换成是普通的门,这时候恐怕已经被凿穿了。 玛丽夫人冷眼听着外面的声响,嗤笑一声,转头走到钟明身边,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 “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她将钟明带到小桌边,让他坐下:“先吃饭。” 钟明手里被塞了把叉子,眼前的餐点色香味俱全,但耳边却是越来越大的砸门声,心中登时冒出几分荒谬,有点吃不下去。 玛丽夫人面色纹丝不动,道:“吃吧。” 钟明咽了口唾沫,在门外震天的声音下,抬头看向站在自己后方的玛丽夫人。 他们都是仆人,而且玛丽夫人还是长辈加上级,他坐着,对方站着,钟明很不好意思,于是道:“……夫人,您也坐吧。” 玛丽夫人站在他身后,腰背挺得笔直,闻言眉目一动,垂眼看向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吃饭。” 钟明一颤,寒气从背脊窜上,立刻乖乖回头,叉起一块煎蛋,放在了自己的嘴里。 玛丽夫人的神色这才缓和些许。 她站在钟明背后,微微抬起下颌,盯着他把盘子上的东西吃掉了七七八八,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看着盘子上被钟明剩下的几块奶酪,问道:“你不喜欢奶酪?” 第148章 钟明被门外哐哐的敲门声吸引了一半注意,片刻后才发应过来,有点怕玛丽夫人说他挑食,小声道:“有点吃不惯。” 他性格节俭,一般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但是奶酪臭臭的,他实在是吃不惯。 玛丽夫人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责怪他:“好,下次不会放了。” 钟明有点惊讶地看着她,感觉玛丽夫人的态度有点不一样了。但是他很快没空多想,因为门外的敲击声突然停了下来。 钟明转过头,便听到门外传来交谈声: 有个声音道:“老板,真的砸不开。” 这个人说华文的语调有些奇怪,而且这话显然是对沈卫年说的。 钟明立刻想起了之前跟沈为年结成同盟的三人之一,那个皮肤黝黑的东南亚青年。 门外,沈为年看着面前纹丝不动、连一道划痕都没留下的大门,脸色很阴沉。 片刻后,他转眼看向扛着一只巨大的金属保险箱,正偏头看着他的青年。 这个青年身材非常高大健壮,胳膊上肌肉非常结实,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微微闪着亮光。他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从脸却还是看得出来年龄比较轻,两颊还带着些婴儿肥,看人的眼神很懵懂。 他见沈为年不说话,疑惑道:“老板?” “泰利。”沈为年冷冰冰的看着他:“我要你来是干什么的你也知道——” 他双手抄在兜里,抬起下颌:“现在连个破门都撞不开,你想干嘛?” 沈为年身上人厌狗嫌的气质与生俱来,高傲的神情像是全天下的人都欠他的。但碍于身份,他的这种高傲与轻蔑会直接转换成对于身边其他人的压力。之前那些体育生就被pua的不轻,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敢反抗他。 然而泰利不是那些又蠢又坏的大学生。 闻言,他挑了挑眉,接着弯下腰,‘砰’的一声将保险箱扔在地上:“老板,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保险箱很重,掉在地板上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将地板砸得下陷了两寸,激起一阵灰尘。 沈为年眉尾狠狠一跳:“喂!” 泰利拍了拍手,朝沈为年道:“这门有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啊,老板。” 沈为年快要气死了,这东南亚佬做事粗手粗脚的没有分寸,他的保险箱就这么往地上扔——沈为年额角青筋直跳,看着被砸出一个洞的地板,顿了顿,又看向书房完好如初的门,眯了眯眼。 恐怕这扇门确实不是靠蛮力可以打开的。 “算了。”沈为年塌下肩膀,眼不见心不烦地朝泰利挥了挥手:“去把保险箱放回去。” 泰利点头,道:“好的,老板。” 沈为年给钱很大方,他秉承职业道德,对这个雇主还是有基本的尊重的。 沈为年看他抡圆了膀子将保险箱扛在了肩膀上,眉心猛跳:“你他妈给我轻点!” 他看着泰利走远的背影,气不打一出来,转过头,看着眼前紧闭的书房门,心头窜上邪火。 好不容易从那个德国佬嘴里知道了boss就在这个书房里。居然连门都打不开。 沈为年往地上啐了一口:“操,真他妈晦气。” 书房内,钟明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松了口气。接着又蹙起眉,沈为年怎么会突然到书房来?这个疑问刚刚浮现,钟明便想到了那个德国牧师。 算算时间,对方应该已经复活了。 钟明想到昨天那血糊糊的场面,吃撑的胃部有点反胃。接着,钟明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尾一颤,抬头向玛丽夫人道: “公爵大人呢?” 从他醒到现在,对方一直没有露面。 玛丽夫人正在收拾餐具,闻言看向钟明,道:“公爵大人外出了。” 外出?钟明略微怔了怔,接着想到一开始在灰湖旁,他曾经问过公爵会不会到这个副本的外面去。男人当时回答他,‘有时候’。 钟明垂下眼,睫毛颤了颤。 看来「恐怖屋」这个副本里,确实有通往外界的道路。 在历史上黑森公国早就已经不存在了。恐怖屋副本却仿佛凝固了时光,将当时土地上的城镇,商铺,人民全都原模原样地保存了下来,仿若一个以国家为单位的巨大标本。 钟明沉默了半响,抬眼看向玛丽夫人:“这批玩家里有知道公爵行踪的人。” 他低声道:“不然,他们不会来的这么巧。” 玛丽夫人闻言一顿,缓缓放下了手上的餐具,转过身看向钟明,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你确定吗?”玛丽夫人眉头紧皱,嘴角出现两道深刻的皱痕:“是谁?” 钟明垂下眼,轻声道:“有个和公爵长得很像的人。” 玛丽夫人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接着紧皱起眉,她干瘪的两片薄唇抿紧,看向门口,语速极快地骂了句什么话。 她说的极快,钟明没听懂,但光从语气上来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钟明看着她,道:“玛丽夫人,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玛丽夫人瞪着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目光冷厉: “一群蛀虫。”她对玩家展现出显而易见的敌意:“还以为上次之后他们消停些了……竟然又冒出来。太危险了。” 上次?钟明捕捉到她话里的用词。 第149章 钟明轻声道:“公爵大人好像对他不太在意。” 玛丽夫人回过头,眉头皱的更紧。她神情严肃,微微叹了口气,道:“公爵大人也是——” 她说到一半,似乎是觉得在钟明面前说公爵的坏话不好,她顿住话头,转而朝他道: “小钟,如果你能劝劝公爵大人那就最好了。” 钟明闻言,顿了顿,对上玛丽夫人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是觉得她的态度有点怪怪的。钟明说不上来是哪里怪,老实回答: “我劝……他也不一定听。” 玛丽夫人神色为变,嘴唇动了动。钟明觉得她的神色像是想骂人,但是生生忍住了。 顿了片刻后,玛丽夫人垂下眼,对钟明道:“你也不用太怕他。”玛丽夫人低声道:“以前,夫人也常说伯爵比北部农场里的毛驴还要倔。” 伯爵?钟明愣了愣,没听懂玛丽夫人的话。 对方看出了他的疑惑,微微笑了笑。 钟明看着玛丽夫人转过身,走到公爵的书桌旁,伸手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了什么东西。 “看。”玛丽夫人拿着那个东西来到钟明身边,递给他:“这是伯爵和夫人。” 那是一张油画小像。 它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木头画框上已经出现了些许裂痕,其中的画布微微泛黄,干涸的油画颜料经过长久的时光,色彩有些许暗淡,却依旧能清晰地看出画中人的情态。 画布左边是一位肌肤雪白丰腴的夫人,她穿着一条粉红色的裙子,笑得眉眼弯弯。让人联想起春天的玫瑰,或是层层叠叠的奶油蛋糕。在她的身侧站着一个高大而严肃的男子,他浓黑的眉毛压在眼睛上面,绷着脸,好像画工欠了他八百万。 虽然脸色很臭,但他微微躬着身子,一只手搭在夫人的肩膀上。 画工的技术了得,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两夫妻的情态,看得出这位脸臭的伯爵很爱护他的妻子。 画中透出的气氛温馨而欢快,和现在挂在楼梯上方的那一副完全不一样。 钟明微微睁大眼睛,反应过来了这对夫妻的身份:“他们是公爵大人的父母?” 玛丽夫人点点头。钟明有些惊讶,低下头,再细细看了一遍那幅画,注意到了什么:“公爵呢?” 这幅画上只有两夫妻,公爵却不见踪影。 玛丽夫人顿了顿,道:“公爵大人……”她谨慎地选择自己的用词,不想太破坏公爵在钟明心中的形象:“公爵,小时候比较安静。” “他一般都待在书房里,很讨厌见外人。” 钟明闻言,脑中几乎是立刻就浮现出了公爵小时候的样子。他的长相更随伯爵夫人,小时候应该皮肤雪白,如艾伯特一般精致得像个小王子。他也许有些阴郁,会坐在书架见,手上拿一本厚重到没人看得懂的书,朝外界投去冷漠而疏离的视线。 待在书房里,讨厌见外人这一点跟现在倒是一模一样。 钟明默默想到。 玛丽夫人朝他笑了笑,将手中的画框了放了回去,又像变魔法一般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来一件通体雪白、皮毛丰盈的皮草披风。 “先穿上这个。”玛丽夫人对还穿着一身睡袍的钟明道:“要不然一会儿该着凉了。” 钟明惊诧地看着她手中的皮草,从皮毛油光水滑的光泽到其编织的细密程度都看得出来这张皮草应该很贵,连忙摇头道:“不用了,我不冷——” “听话。”玛丽夫人当然那不会听他的,轻声道:“要是不穿,你就自己回床上把被子盖好。” 钟明立刻就老实了。 玛丽夫人见他乖顺下来,勾了勾唇,用皮草将钟明细细裹好,又将他的长发梳起来编了个辫子,这才满意:“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钟明放弃反抗,任由玛丽夫人把他当个娃娃折腾。等她停下,才抬头道:“我想回自己的房间。” 玛丽夫人闻言,略微犹豫了一下。公爵走之前专门跟她说,希望钟明能等他回来。 但本来就在一个宅子里,房间就在隔壁,玛丽夫人看不过公爵在没结婚、还没得到上帝认可的情况下就对钟明动手动脚的,决定不定惯着他的臭毛病。 于是她点了点头,道:“好,我送你回去。” 钟明松了口气。看玛丽夫人的眼神带上几分感激。看来这个宅子里还是有正常人的。 他们朝房门口走去。 钟明走在前面,伸手去拉房门的把手。却没能拉动。 钟明:…… 玛丽夫人皱了皱眉,走上前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拉就打开了。 钟明见状,骤然被噎住,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敢情这玩意儿还有选择机制是吧。 他好像有点理解了公爵的想法。如果他自己试着想走是走不掉的,但如果实在想走,玛丽夫人就能打开门。对方略微透露出了想要限制他自由的掌控欲,但又留有余地,不至于将钟明逼得太紧。 钟明垂下眼,心道谁说西方人单纯直接的? 公爵的心眼子可能比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还要多。 玛丽夫人也有点无语,她叹了口气,不好说什么,伸手揽住钟明往外走,低头安慰他: “别想太多,那孩子——从小就有点阴郁。” 钟明抿了抿唇,不置可否。阴郁?变态还差不多。 第150章 钟明的小阁楼在内部和公爵的书房相通,但由于房间结构的原因,从外面走实际上还有一段距离。 玛丽夫人和钟明出了书房,向右边走去。 然而,就在他们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钟明突然悚然一惊。 他在瞬间感受到了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 钟明猝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缓缓抬起头。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人正用四肢卡墙角,背紧贴着天花板,黝黑的皮肤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朝他咧嘴一笑: “你发现了啊?” 第57章 李逸之 钟明的呼吸停滞了好几秒,才分辨出来他看见的是人是鬼。 归功于那人朝他微笑时,呲出了一口大白牙。 玛丽夫人随着他看过来,骤然蹙起了眉头。 贴在天花板上的人笑了笑,腰背一弯,像只敏捷的猎豹般跳下,轻巧地落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抬起头,视线落在钟明身上,朝他咧开嘴: “美女,等你好久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肩颈部分的肌肉随着动作舒展开来,钟明的视线跟随着抬高。这个叫泰利的东南亚人身上只穿了一件背心,黝黑而结实的两根手臂在阳光下翻着微光,从动作到面部表情透出一股强烈的野性,站在那里的样子像头皮毛顺滑的骏马。 他盯着钟明,态度还算友善: “美女,老板想跟你说两句话。”泰利指了指走廊另一端:“你跟我去一趟?” 沈为年这时已经率先回了房间,守着他的宝贝保险箱睡午觉去了。走之前吩咐泰利在这里等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仆从里面走出来」。 沈为年昨天才从牧师口中听说,大宅里面的仆人里,有个女仆是副本大boss公爵的情人。沈为年立刻就想到了把他耍得团团转的漂亮女仆。上次本来想问她的名字,结果被耍了一通,现在听说她是大boss的情人,沈为年昨天差点炸了。 泰利听他骂来骂去,总结出来意思就是,装得再清高背后还不是在攀附权贵,作为仆人和主人搞在一起不要脸,还找了个孩子都有了的老男人,等等等等。 泰利倒觉得没什么。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都是很自然的是。 再说,这个美女确实长得美。 泰利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身上。这个传说中公爵的情人拥着雪白的皮草,午日的光线看起来能从他的皮肤直接穿过去。 泰利不禁想到几年前,一个卖毒的老板的独生女,自称是缅甸第一美女,被她老爹送到美国去读书,还去参加选美比赛。泰利见过一次,女孩专门把嘴唇往厚了化,皮肤和头发一个颜色,笑起来声音像鸭子。泰利自认是个没文化的泥腿子,欣赏不来这种国际化的审美。 而面前的这个女仆像捧新雪,泰利看着她抬起眼,看着自己,冷冷吐出一个字:“不。” 泰利垂在身侧的右手抽动了一下。他看着钟明,一般情况下他这个时候就该动手了。但是这个美女……他怕手上没个轻重把她的小胳膊小腿拧折了。 泰利缓缓呼出胸膛里头的气息,松动一下肩膀,把姿态再放低了些:“美女,给个面子呗。”他笑了笑:“你……乖乖跟我走,老板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在他看来沈为年之所以骂得那么凶就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而且那个华国富二代挺好糊弄的,这个美女只要撒撒娇,至少性命是可以保证的。 但是其他的就说不准了。 钟明听着他略显别扭的华文,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冷然吐出三个字:“你休想。” 泰利表情僵了僵,浓黑的眉尾一动,神情逐渐变了。他的站姿逐渐从放松变得戒备,肩上的肌肉缓缓绷起。 钟明面色丝毫未动。 泰利不知道他这幅有恃无恐的样子从何而来,他转眼看向站在钟明身边的白人女管家,这好像是个重要的npc。也许钟明就是仗着她在身边才这么镇定。 所谓擒贼先擒王。泰利眯起眼睛,突然闪身一拳击向玛丽夫人的面门。 他的姿态很特殊,在出拳的同时右腿也骤然挥出,速度奇快无比。 就在同时,空气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卧槽’。 下一瞬,拳头打在肉体上发出一声闷响。 “呃。”有人发出一声闷哼。钟明睁开短暂闭起的眼睛,看见李逸之挡在他们面前,脸偏到一边去。他像是被揍得有点发蒙,好一会儿后才低下头,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 “……我日、真他妈的痛。” 李逸之缓缓转过头,手扶在后颈上左右拧了拧,视线落在泰利身上:“你学泰拳的?” 泰利没想到会横空变出来一个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刚才完全没有察觉第四个人的气息。一击不重,他迅速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李逸之。 “他妈的,痛死老子了。” 李逸之抬手按住头,脑子还在一阵一阵发晕。下层仆人不能主动攻击玩家,他生生挨了这一拳,痛得太阳穴都在往外胀。等稍微缓过来一点,他回过头,朝钟明看了一眼,语气有点坏:“你不知道跑?” 钟明看向他,见李逸之右脸的颧骨上浮出一团红痕,看起来很快就会变成青紫的淤痕。 看起来就很痛。钟明有点心虚,垂下眼,语气弱了些:“他那么凶,我怎么跑得掉?” 第151章 李逸之顿了顿,看着钟明蹙起眉头:“知道他凶你还那么横?要是我不在怎么办?” 当然就是知道你在,钟明心道。李逸之看起来懒懒散散的,其实心眼小得很。昨晚被公爵当着面挑衅,他心里肯定恨得牙痒痒,必定潜伏在书房周围。 钟明抿了抿唇,小声道:“你这不是在吗?” 李逸之噎住,脸色变换几下,‘啧’了声转过头,心想能怎么办?为了钟明挨打,就算是破相他也只能忍了。 钟明见状,偏头对玛丽夫人道:“玛丽夫人,您先走吧。” 玛丽夫人瞥了李逸之一眼,收回眼神。朝钟明点了点头,转身向快步向楼下走去。 同时,李逸之抹了把嘴角,看向泰利。 泰利已经从惊诧中缓过神来,他盯着李逸之,眼神变得锐利,右手伸向前伸出,手肘微微弯曲,整个人的动态呈现出一条诡异的线条。 操。李逸之心下暗骂一声。他的视线迅速扫视他身上上下——从对方站立的姿态他就能看出这人绝不是什么善茬。 李逸之的额角泌出些许细汗,眼珠向四周转了转。 偏偏这时候杰克不在。不、就算他在估计也不太够。 李逸之整个人都戒备了起来。要知道他虽然能打,但体力和武力只能算中上,面对这种靠真家伙吃饭的人还是不太够用。 然而,就在下一瞬,泰利的变色突然变了变。他看着李逸之,眼神变得锐利,接着眯起了眼睛,视线落在李逸之的脸上。 接着,他忽得神色一变,像是认出了什么般瞪大了眼睛。 “等等。” 他骤然收了势,肩膀垂下来,神情怔松地道: “您是李家的人,对不对?” 他的语气非常惊诧。像是认出了李逸之,并且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对方。 钟明闻言,心中震动,立即抬头看向李逸之。 因为反应足够快,钟明得以捕捉李逸之在听到这句话时的第一反应。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清李逸之的背影,和他小半边的侧脸。 钟明看见男人手臂上的肌肉瞬间鼓起,几乎像是在极度的意外下抽搐了一下。他下颌的线条骤然收紧,钟明能感觉到李逸之在瞬间屏住了呼吸。 几秒,又或者是几十秒后,钟明看见李逸之的肩线缓缓下榻,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从单纯的戒备与警惕滑入了更低沉的深渊。 片刻后,李逸之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钟明眨了眨眼,放缓了呼吸,李逸之回答地太慢,而且语气冷硬,已经露出了端倪。看来他确实是没想到会在游戏里碰到知晓他底细的玩家,并且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泰利的眼神亮了亮,嘴角勾起,脸上的表情从警惕转变为惊喜。 “真的是您。” 泰利朝李逸之张开双臂,露出了关键的胸膛,这是个非常不设防备的姿势。他挂着真心实意地笑容像李逸之走来: “家父承蒙您的关照。李先生,之前听说您失踪了我们全家都担心了好久,没想到您竟然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关照?钟明皱起眉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泰利走到李逸之面前几步的地方停下,接着伸出双手合成十字,向李逸之俯下身。态度非常恭敬谦逊。 他抬起脸,并没有完全起身,而是保持着行合十礼的样子朝李逸之道: “您给的东西,我们现在都还供奉着。”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仿佛是在说什么不能被轻易听去的秘密。 钟明眉尾微微一跳。抬头去看李逸之的表情,见他侧脸的线条紧绷,脸色微微发白。 泰利顿了顿,还带着稚气的脸上露出有些伤感的神情:“可惜自从您失踪之后,那东西似乎失效了。家父已于年前过世,我们家……现在生意也不好做。”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李逸之突然道:“你们倒霉是因为做犯忌讳的生意。”他的语气非常冷硬:“跟我没关系。” 泰利一愣,接着,他缓缓抬起头。 李逸之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才没第一眼认出来。泰利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就被父亲带到供奉神像的香台前,指着上面放着的一张相框反复对他道: “你一定要记住这个人。” 记忆中,他们家的生意已经做了很大。父亲极重威势,对下人总是横眉竖眼,却唯独在这张相片前会语气会变得非常恭敬: “这是拯救我们家族的恩人。你以后要是有幸见到他,一定要感谢他对我们家的恩情。” 泰利记得小时候自己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那对于他来说有些太高的香案。 在氤氲的烟气下,那张有些模糊的照片被摆在正中央。 相片拍摄了两个人,他的父亲,以及一个穿着唐装的年轻人。 他的父亲看起来正值壮年,在相片上喜笑颜开,像是走了这辈子最大的好运。他身体前倾,伸出右臂和身边的年轻人握手,是个殷切而略微讨好的姿势。 而他身边一身唐装的年轻人站姿很散漫,微微抬起左手和他的父亲交握,另一只手却还揣在裤兜中,俊秀的脸上似笑非笑。 他的抬着下颌,眼睛看向镜头,眼神中透出种特殊的气质。 第152章 像是睥睨一切,世间万物尽在掌控。 泰利对年轻人身上那种漫不经心的傲慢印象尤为深刻。如果他们家里的谁这么嚣张,估计早就被抽死了。 现在,他面前的李逸之长相与那张相片上的他相差无几,气质却天差地别。 对方身上没了锐气,凤眼中神色低沉,脸上还是有股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更像是张完美的面具,将一切真实的情绪都掩盖在了其下。 泰利朝他笑了笑,缓缓直起身,将双手插回兜里,抬起下颌: “话不能怎么说嘛,李先生。” “就是做捞偏门的生意,这才需要你改命不是吗?”他笑语晏晏,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留情面:“有我们这种人,先生您才有钱赚,不是吗?” 此话一出,李逸之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脸上的最后一点笑意都堙灭在了冰冷之下。 他盯着泰利,片刻后,偏头嗤笑了一声:“……你还真是跟你爹一模一样。” 泰利微笑着,用不伦不类的华国语说:“承蒙您夸奖。” 李逸之仿若对他的厚脸皮叹为观止,他摇了摇头,转过脸,朝泰利弯起凤眼: “看来我跟你们家确实挺有缘分的,在这里都能遇上。” 他微笑着说:“既然这样,那我就送佛送到西,再帮你一把,怎么样?” 泰利愣了一下,接着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以为是李逸之终于想通了。这也是应该的,毕竟李逸之先前作生意的风格他也知道一二,用无利不起早形容他都是轻的,他可不信对方在这个游戏里面关了几年就能改过自新。 泰利缓下神色道:“当然。” 他朝李逸之走近了几步,笑着道:“如果我们能继续合作,那当然对双方都好——” 李逸之抬起眼,与他对视,接着笑了笑。 泰利看见他的表情,野兽般的直觉骤然让他从这个笑容中感到些许不对。 然而已经太晚了。他离李逸之太近。 李逸之猝然伸手、双臂上下展开,极快地在离泰利鼻尖两寸的位置拍在一起! “啪!” 随着一声巨响,泰利骤然瞪大了眼睛,瞳孔紧缩。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的僵硬并不只有身体,而是从里至外,包括眼神都放空了。 钟明惊讶地张开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逸之抓住手腕:“走。” 钟明被抓着转过身,朝楼下跑去。在接近楼梯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泰利还怔在那里。 “你做了什么?” 他问李逸之。 对方抓着他脚步急促地往下跑,冷然道:“拍花子。再说话我就把你也拍晕了扛着走。” 钟明微微睁大眼睛,从李逸之的语气里听出对方似乎处于某种很紧绷的状态。他抿了抿唇,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们疾步在楼梯上奔跑。钟明不知道李逸之刚刚能做的事能持续多久,看他这么着急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多久。 钟明脚上还穿着拖鞋,跑不快,走到一半李逸之‘啧’了一声,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钟明吓了一跳,但在这个情况下也没说什么。 李逸之抱着他跑更快,几瞬之间就下了二楼。然而,就在他们折过转角时,却骤然看到了正从一楼往上走的冯唐。 对方听到动静,抬头看向两人,顿时眯起了眼睛。 钟明看到他,确实松了口气,看来玛丽夫人确实明白了他的意思。 冯唐停了停,接着继续往上走,来到了两人面前。 他的视线在李逸之身上一扫而过,接着看向钟明,尤其在他身上雪白的皮草上停留了许久。钟明被李逸之横抱着,拖鞋在奔跑的途中甩掉了一只,赤裸的右脚垂在男人的臂弯中。 冯唐看着他,突然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脚踝:“你昨晚在哪?” 他的神情一下子暗下来:“为什么穿成这样?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前两句还算是正常,后一句就有点奇怪了。钟明在他的视线下缩了缩肩膀,感觉像是被头狼围着嗅了一圈。而且,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他皱眉将自己的脚收回来: “别说这个了。”他向楼上示意:“那个玩家还在楼上。” 冯唐手中一空,手指曲了曲,下意识地想再去抓。但碍于钟明的神情停下了手,他抬眼道: “不急。” 钟明的眉头顿时蹙得更紧:“什么叫不急?”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些许响动。钟明听到那声音,知道是泰利从怔愣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了。他心中一紧,语气略有些急促地对冯唐道: “你快去啊!” 冯唐本还想细细盘问他,但见钟明神情这么焦急,只好作罢。他‘啧’了一声,转过身朝楼上走去,走之前还回过头对钟明道: “你等着。我马上就下来。” 钟明抿紧嘴唇,听见楼上有人朝楼下走的脚步声,用眼神催促冯唐。 看着他焦急而俏丽的神情,冯唐勾了勾唇:“看给你吓的。” 接着,他转头向楼上走,同时朝他们挥了挥右手,姿态很轻松。钟明有点忧虑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对方打不打得过泰利。 这时,李逸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别看了。”他轻声道:“专事就交给专人去做,我们先走。” 第153章 钟明收回视线,对冯唐的武力值还是比较有信心,他点了点头。 李逸之抱着他一路到了地下室。现在的时间,所有仆人基本上都在外面工作,宿舍里面没有人,李逸之将钟明带到卧室中,反手关上了门。 钟明坐在床铺上,看着李逸之站在门前,右手极为灵巧地一翻,手指间突然出现了一张淡黄色的纸条,反手拍在了门板上。 钟明看向门板,见那淡黄色的纸条上用墨水写着一串难以辨认的文字。 看起来像是某种符。 李逸之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掩饰。往门上贴了好几个,这才转过身,低头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这样就行了。” 钟明眉目微微一动,之前公爵说李逸之在地下室动了小手段,应该就是这个。 那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应该有屏蔽公爵耳目的作用。 钟明睫毛微颤,看着李逸之低着头,站在门前沉默了许久。 卧室里面没有窗户,及时是在白天,也只有天花板上的唯一一个灯球里散发出光芒,房间里还是很昏暗。 李逸之站在离钟明很远的位置,灯光散在他身上,黑影自他脚下伸出,一直延伸到钟明身前。 气氛有种古怪的沉滞。 钟明看了他半响,接着垂下眼,将身上的皮草拢紧了些,低声道: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 他轻柔的声音在空气中落下,却像是对李逸之的某种宣判。他紧绷的肩颈线条顿时松了下来,接着慢慢塌下去。 李逸之顿了片刻,接着低下头,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上面。 他低着头,手指撑在膝盖上,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又张开,接着再次握紧。他将这个动作重复几次,才仿佛做好了心理准备,缓缓抬起头看向钟明: “你想知道什么?” 他不自己说,而是问钟明想知道什么。看似是把选择权交到了对方手里,实际上确实依然有所保留。 钟明捕捉到他流露出想要退缩的痕迹,垂下眼,低声道: “你用某些手段帮助了泰利的家族,并且和他们有长期的利益往来。他的家族做歪门邪道的生意,你觉得自己助纣为虐,所以才会不想让我知道,对吗?” 钟明一语中的,没有给李逸之留任何狡辩的余地。李逸之顿了顿,低着头,脸上的神色几变。钟明看了他一眼,轻声道; “现在我都知道了,你还不肯告诉我吗?” 李逸之低着头,沉默了半响,就在钟明认为他也许不会说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声音略显沉闷: “……那你要保证你不能讨厌我。” 钟明闻言一愣。没想到李逸之会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他顿了顿,问道: “你做了什么会让我讨厌的事情吗?” 李逸之又不说话了。钟明微叹了口气,语气冷了些: “你既然做了,难道不敢当吗?” 他道: “我认识的李逸之可不是这种怂包。” 他这句话一出,李逸之眉尾一动。接着缓缓抬起脸来,看钟明的眼神总算没那么沉闷。任是哪个男人,被自己喜欢的人说是怂包都很难不被激起来。 李逸之这一抬头,钟明才看清他的正脸。男人俊秀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从眉角到颧骨都有伤口,除了刚刚挨泰利的那一拳,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淤青。 钟明倒吸了口凉气,道:“你的脸怎么了?” 李逸之顿了顿,神色微变,他为钟明关心自己而感到些许安慰,但其实并不想被钟明看到这些伤口。这毕竟关乎于雄性那微不足道却又最重要的自尊心。于是他低下头,避开钟明的视线,转移话题道: “你知道「北王南李」吗?” 钟明闻言,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摇了摇头。 李逸之笑了笑,心想钟明果然是一直生活在社会明面的个乖孩子。他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低声道: “王李两家……算是华国做风水生意的两个龙头吧。” 他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脸道: “我就是那个李。” 钟明对这方面没有太多概念,疑惑道:“风水生意?” 李逸之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寻找正确的用词,片刻后,他语气有些艰难地开口:“……简单来说” 他伸出右手,在空中做了个手势,低声道:“我们会帮人改命。” 第58章 奇怪的符咒 改命。 钟明眼皮一跳。这是个沉重的词。 人的命运是轻易可以更改的吗?钟明想了想,问道:“你是说,招财阵,保命符之类的?” 李逸之摇了摇头:“那是改运,和改命不一样。” “具体的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李逸之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道:“总之,华国风水行当里面,能给人改命的就只有我们王李两家。” “到了我这一辈,我的父亲作为嫡子却没有天赋,爷爷把家学都传给了我。” “我们一家人在山上住着,后来我学成,就下了山。”李逸之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下去,他双手交握,摇了摇头,道:“现在想起来,我也许根本就不该下山。” 钟明渐渐听懂了他在说什么。李家的家学也许本来并不是用于给人改命的,但是李逸之学了本事,下了山,事情便不受控制起来。 第154章 钟明道:“……你做了什么?” “我?”李逸之抬起头,哂笑一声,向钟明挑了挑眉:“自然是靠帮人改命大赚特赚。” 钟明抿了抿嘴唇。 “我小时候一直都很不甘心。为什么我们一家人有参破天道之术,却只能过清贫的生活。我不明白为什么爷爷要命令全家不能用家学谋生,只能做些帮人算算命,画画符的小把戏。” 李逸之讽刺地冷哼一声,双手交握着放在脸前: “我下山之后,见到那些富人,觉得他们一个两个都蠢得像猪。随随便便给他们漏出一点消息,他们就会把钱财人脉都双手奉上,实在是太简单了。” 李逸之说这句话的同时,眼角眉梢流露出些许倨傲。 从这种神情里还能看出些许他年少时锋芒毕露的影子。钟明能想象那时候李逸之是怎么笑眯眯地周旋在各路富商中间,狐狸般的笑面下涌动伪装的不算很好的鄙夷。钟明眯了眯眼睛……感觉以这个人的性格,当时应当是相当嚣张的。 钟明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当时是真的拿钱办事,还是骗了人家?” 李逸之顿了顿,向钟明挑了挑眉:“看得惯的就认真办事,看不惯的就随便敷衍一下。” 他虽然还顶着满脸青紫,但刚才身上的些许颓唐已经消失,那股生机勃勃的欠劲儿又浮了上来。李逸之朝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在空中一摊,道: “但也不算骗人。不过是没给他们改命,我给的那些符咒跟市面上的大路货不一样,还是有用的,对得起他的给的钱。” 钟明现在对他的话持怀疑态度,眯了眯眼。李逸之看到他的表情,顿了顿,接着缓缓直起了身子,朝他道: “你这表情什么意思?”他微微睁大眼睛:“你不信我是不是,我没撒谎!” 钟明不置可否地敛下眼:“嗯嗯。知道了。”语气甚是敷衍。心想谁知道你是不是随手在符纸上画了个简笔画就丢给人家了。 李逸之:…… 被质疑专业能力,他这下坐不住了。李逸之抓着凳子,两条大长腿蹬在地上,两下蹭到了钟明面前: “你看你这年纪轻轻的,不信命是吧?” 李逸之朝他挑了挑眉,一把将钟明的右手捉过来:“来来来,我给你看看。” 钟明仍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打开手掌,李逸之修长的手指随着他掌心的纹路缓缓移动,带来些许痒意。 钟明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李逸之立刻按住他:“别动!你的爱情线都看不清了!” 钟明:…… 这跟那些在学校里彼此看手相的小女生也没什么两样嘛。话是这么说,钟明也没收回手,等着看李逸之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 “嗯……”李逸之拿着他的手,这里捏捏那边看看,沉吟片刻,接着严肃地抬起头:“看你的手相,桃花运很旺啊。” 钟明眉尾颤了颤,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李逸之抬起头,正色道:“但是你有个命定情缘,不久后,你就会和我结婚——” 钟明骤然黑了脸,将自己的手往回抽,同时抬脚去踹李逸之的腹部:“果然是个江湖骗子,你放开我。” “哎哟!”李逸之装作被踹得很疼般吱哇乱叫,右手抓着钟明的手腕不放,左手握着他的脚踝:“别踢别提,看你这脚冰的,我给你暖暖。” 钟明冷然道:“给我放开。”他盯着李逸之,道;“我倒数三个数——” “好嘞。” 李逸之不需要他倒数,立刻松开了作正经状。在钟明把腿收回去,立刻藏在了被子下面,抬眼冷冷朝李逸之抛去一瞥。 李逸之赶忙举起双手作无辜状:“好好,不看爱情线了,我给你看看别的。”他向钟明伸出右手:“这次是来真的了。” 钟明看了他两眼,有些半信半疑。他本来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是,如果李逸之真有他说的这么厉害,或许能得到一点线索也说不一定。 他顿了顿,还是伸出了手,放在了李逸之的手上: “随便你吧。” 李逸之朝他笑了笑,低头翻开他的右掌,这次神色是真的严肃起来,盯着那白嫩掌心上浅淡的纹路。 片刻后,他突然皱了皱眉头: “你有兄弟吗?” 钟明一怔,接着皱眉道:“我是孤儿。” “那就怪了。” 李逸之沉吟片刻,手指缓缓在钟明手心上的某一区摩擦,挑了挑眉道: “那有可能是极为亲近的朋友……或者伴侣。” 他声音低下去,冲钟明挑了挑眉:“你是不是遇见过渣男?” 钟明拧起眉,他没有以前的记忆所以不能确定。但是印象里,他应该是没有谈过恋爱的,更别说跟男人谈。 他摇了摇头,道:“应该没有。” “应该?” 李逸之看着他,目光逐渐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钟明不喜欢他的眼神,皱了皱眉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李逸之脸上似笑非笑,他俯下过身,朝钟明凑近,一只手撑在了他的床铺边。 因为他的动作,钟明不得不曲起双腿缩到床铺地步,用两条胳膊环在腿前隔在他与李逸之中间,冷声道: “你干什么?” 李逸之一手撑在他身侧,凤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右手依旧握着钟明的手腕,他的嘴角勾着,凤眼中却丝毫笑意也无,视线停留在钟明脸上,想看清楚他是真的想不起来了,还是在撒谎。 第155章 “你是不是跟别人谈恋爱,然后被坏男人骗了?” 李逸之笑得眉眼弯弯,凑近了些许,轻声道:“没关系,不用怕,说出来吧,我不会怪你的。” 他语气神情柔和,语气轻柔,却怎么看怎么像个诈骗犯。 钟明冷冷盯着他,下一瞬,双腿曲起向李逸之的腹部踹去。 “嗷!” 李逸之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蹬下床,屁股着地,手还打翻了身后的凳子,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叮呤咣啷的一阵响后,李逸之从地上坐起来,伸手扶着自己被摔得顿痛的尾椎骨,抬头看向钟明: “好痛啊——”他哭丧着一张脸,指了指自己青青紫紫的脸:“我还受着伤诶,宝贝,你好狠的心啊!” 钟明坐在床上,缩起自己的脚,冷然道:“都跟你说了我没谈过。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李逸之见他的神色不似作伪,略微眯了眯眼。他自信不会看错,但是钟明态度这么坚决——李逸之神色几变,最终换上了一副笑脸,对钟明道: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你别生气。” 钟明不满他敷衍的态度,抿了抿唇,道:“你到底看出了什么?” 李逸之转了转眼珠,弯起凤眼,微笑道: “看出了你会被坏男人骗。”他走进几步,低下头,轻轻执起钟明的右手,左右看了看,轻笑了一声:“我们小钟什么都好,就是有心软这个毛病。” 钟明看了他一眼,收回自己的手:“还好吧。” 李逸之笑了笑,知道钟明不太信这些。但他看手相是很准的,对方一定曾因为心软这个毛病摔过跟头,而且摔得还特别狠。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李逸之又嬉皮笑脸起来,笑着对钟明道: “但对我心软是没事的。”他巴不得钟明再多心疼自己一点。 钟明瞥了他一眼:“别转移话题。你跟泰利的家族,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逸之得意的表情一僵,偏头咳嗽一声。虽然现在两人间的气氛轻松很多,但对于这件事,李逸之还是显得非常难以启齿。 在半响的沉默后,李逸之去把椅子扶了起来,坐下来,低头搓了搓脸,接着抬起头,有些无奈地对钟明笑了笑: “这件事确实是我办砸了。”李逸之沉下脸,道:“泰利应该不是他的真名,他爸姓阮,是早年从华国移民过去的。” “最开始他们找上我的时候,阮家还是做实业的,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商人。那时候他们接连到倒了霉运,秘方被竞争对手偷走,工厂被人恶意放火——所以找上我来改运。” 李逸之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声音低下来: “我确实是没想到他们之后会去贩毒。” 钟明心中微跳。原来是这样。他的神色渐渐沉下来。 确实,对于居住在东南亚那片区域的人来说,做实业哪有贩毒来钱快。 这听起来简直像是个有些荒谬的,暗含某种命运隐喻的故事。钟明垂下眼,到底是因为李逸之帮阮家改了运,所以他们才走上了贩毒道路,还是说阮家早就想好要贩毒,只是乘上了李逸之这股东风所以才得以蓬勃呢? 李逸之双手撑在膝盖上,低着头,周身气压有些低。钟明看着他低垂着脸,神色颓唐,心想,这件事对李逸之的打击应该确实比较大。 但能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就说明李逸之至少有基本的善恶观。钟明看着他,轻声道:“至少现在看来,阮家已经衰落了。” 如果阮家的生意还很好,泰利一个毒枭家族的大少爷也不至于沦落到给沈为年做马仔的地步。钟明道:“泰利现在成为这里的玩家,也未必不是一种因果轮回。” 李逸之听到他的话,缓缓抬起头,凤眼中闪着亮光,惊喜地朝钟明道:“你在安慰我?” 他特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想握住钟明的手:“宝贝,我好感动,我就知道你是在乎我的——” 钟明:…… 他对李逸之变脸的功夫叹为观止,冷着脸躲开了他的手。李逸之倒也不介意,他双手放在钟明床边,对他道: “阮家的气数将近,也有我的原因。”李逸之垂下眼,曲起收自己的指尖,漫不经心地说:“在知道他们贩毒之后,我回了趟山上,把家里的秘术全部烧了。这也许断了他们一部分的气运。” 闻言,钟明诧异地抬起头,惊讶地长大了嘴:“……全部烧了?” 就算他对风水的事情不太了解,听到现在也能想象一代代祖传下来的秘术应当是李家立身的根基。 他皱起眉:“你们做这一行,都烧了,后面的人怎么办?” 李逸之神情淡淡的,朝他挑了挑眉:“反正也不能靠这行挣钱,我管他们干什么?” 他仰起头,朝椅背上一靠:“这秘术拿出来挣钱就要作孽,放在那也就是放着,还不如一把火烧了来得干净。” 钟明:…… 李家出了你这个混世魔王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祖坟冒青烟了。 钟明觉得有点头疼,他都想象出他年轻时候的样子。爱则生,恨则死,表面上笑盈盈的,实际上却是个完全不在意他人想法的独裁者。很多事情他做出来把身边的人气得肝疼,他还能笑眯眯地来一句‘怎么了’ 钟明庆幸自己遇上的是多年后已经被蹉跎地变得圆滑的李逸之。要不然他能被气死。 第156章 李逸之也知道自己年轻的时候是个什么逼样,他轻轻笑了笑,对钟明道:“我承认我当时采用的方式确实过激了点,但我并不后悔。” 他微微敛下眼,道:“李家秘术,或许从最开始就不该存在。” 钟明闻言,略微抿起嘴唇。这是李逸之自己的家事,他不好说什么。只能轻声问道:“……你的家人们呢?” 李逸之闻言抬起头,呼出了一口气,道: “家里的弟弟妹妹我都送去上学了,现在是法制社会,他们也不能窝在山上当野人,以后……当个普通人,或者当个算命先生的糊口,都随便他们。” 在说完这句话后,李逸之长久地沉默了一会儿,眉目间的神色淡下来。许久后,他低声道:“……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李逸之的低落只持续了一瞬,他低下头,用右手搓了把脸,又换上一张笑脸抬起头看向钟明:“不说这些了——” 他话头顿住,看着钟明脸上凝重的神色,愣了愣,皱起眉:“怎么了?” 钟明脸色微微发白,听到李逸之的声音,他缓缓抬起脸:“……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李逸之:“什么?” 钟明眸光闪了闪,道:“我在沈为年的房间里看到过差不多的符。” 他抬起手,指了指现在正贴在木门上的黄色纸条:“跟那些很像。” 李逸之骤然愣住。 · 两人走出地下室的时候,大堂里面已经聚集了很多玩家,所有人都在仰着头晚上看。钟明跟着他们的视线抬起头,见四楼上,泰利和冯唐正在缠斗当中。 竟然还没打完? 钟明皱了皱眉,他和李逸之在地下室至少呆了半个小时,他们居然还在打。钟明见过冯唐动手,知道对方有多厉害。没想到这个泰利居然能跟对方纠缠半个多小时还没分出胜负。 正在他抬头的档口,冯唐正揪起泰利的领子,‘砰’地一声将他怼到了栏杆上。 钟明看到泰利‘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了冯唐脸上。男人笑了笑,琥珀色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他伸手摸了把脸,猝然一拳揍在了泰利脸上。 鲜血溅在白种人苍白的皮肤上,本就反差明显,现在被手一抹开就更显得狰狞。 钟明眉心微微抽动。看着泰利被打的头往一边偏去,又吐出一口鲜血,但他并没有完全被打倒,而是猝然回过头,翻身用双手双脚缠上了冯唐的右臂。 钟明看着冯唐皱起眉,‘啧’了声,似乎很不喜欢泰利这种蟒蛇般的作风,有点担忧。到底打不打的过啊?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女仆小姐?” 钟明一愣,偏过头,见金元正曲着一直手臂,靠在墙边站着。 他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蓬松的黑发搭在额头上,面孔光洁而俊秀。他看着钟明,神情很惊喜,朝他温和地笑了笑: “好久不见。” 接着,他的视线向下,停留在钟明的衣服上,神情变得有些奇怪:“你的衣服——”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钟明换下了那件过于华美夺目的皮草,现在身上穿的是李逸之的衣服。除却是很明显的男装不说,衣服的袖口和裤脚都因为长了一截而被折了几圈。 看到这身衣服,金元才猛然想起来钟明是男性的这件事,神情变了变。 但是,就算是男装,这身衣服也太大了吧。金元的神情变得更加古怪。 钟明没空跟他闲扯,他看了金元一眼便收回眼神,皱着眉看向四楼——现在是泰利占上风,他双腿绞住冯唐的喉咙将他蹬到了地上,现在正朝他的面部挥拳。 “哇,还在打啊。” 李逸之跟着从地下室走上来,站到钟明身后,抬手遮在额头向上看:“啧啧,这搞得血呼啦差的、真下饭。” 接着,他收回了视线,面色颇为不善地看着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金元,挑了挑眉: “还有你。”他弯起眼睛,笑容的弧度很大,说出来的话却很不客气:“你他妈的看什么呢?” 金元顿了顿,像是没听到李逸之的话似的,有些怔愣地看着他。他看了看李逸之,又看向钟明身上的衣服,神色登时变得更加古怪。 李逸之看出他眼神不对劲,觉得这棒子脑子里面是不是缺了跟弦,神情顿时更加不善。 他其实看金元不爽很久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总是一脸春风拂面的韩国人印象非常不好。大概是同类相斥,同性别的人中间总是能够很轻易地分别出谁是绿茶。 这个棒子真是他妈的太装了。身上的茶味能飘出两里地。 金元没有对李逸之散发出的攻击性做出任何反应,他抬起眼,看向李逸之道:“请问,你们是一对吗?” 大白天的,钟明身上穿着明显不是自己的衣服和男人从地下室走出来。这让金元产生了些不太好的联想。 要是换个人李逸之早就把尾巴敲到天上去了。但面对金元他总是提不起兴致,李逸之扬起眉,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金元皱起眉,神情有些严肃。李逸之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将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如果不是npc不能主动攻击玩家,他现在可能已经动手了。 特别是今天,他很不想看见金元。他这儿盯着一猪头一样的脸,对方倒是清爽地下一秒就可以出去拍画报。 第157章 李逸之眯了眯眼,暗中冷哼一声,不知道这棒子每天早上花多少功夫化妆。 他毫不掩饰地直接朝金元比了个中指。 金元皱了皱眉,对李逸之粗鲁的举止表现得很不适。 李逸之笑了笑,收回手,转头按上钟明的右肩:“宝贝,别看了。我们走吧。” 钟明紧紧盯着楼上两个缠斗在一起的身影。冯唐的右脸上青了一块,但他成功地弄断了泰利的一条手臂,此时正居高临下地朝钟明投来视线,向他勾了勾唇。 像是雄狮在炫耀自己的强大一般。 钟明收回视线,看向李逸之,道:“冯唐那边,没关系吗?” 李逸之高高扬起眉:“他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他催促钟明:“行了快走吧,你再看下去他三头六臂都得长出来了。我们不是还要去那个姓沈的那吗?” 钟明眨了眨眼,回头看了四楼一眼,见应该没什么问题,遂点了点头。 他全程没有何金元说一句话,转头就要跟李逸之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金元突然开口道:“你们要去找沈为年?” 钟明脚步微顿,回头看向他。 金元眨了眨眼,眼皮上浅浅的痕迹一闪而过,他轻声道:“我可以帮你们。” 钟明皱起眉,看向金元,缓缓地眯起眼睛。 金元知道他不信任自己,于是很坦诚地直接解释了自己的动机:“我认为他需要为那几个玩家的死负责。” 他说的是被挂在树枝上,宛若枯叶般吊死的几个体育生。 在钟明的注视下,金元垂下眼,像是下意识的动作一样,从领口处拿出了那枚十字架,手指在金属上缓缓摩擦,轻声道:“虽然他没有直接杀人……但凶手确实是他无疑。” “主不会原谅这样的行为。” 金元低声道。眉目神情带着些悲悯。 钟明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李逸之的神情倒是变了变,心想这韩国棒子原来不是脑子有包,而根本就是个疯子。 而钟明看着他,片刻后,突然道:“好吧。” 他转过身,示意李逸之向楼上走,同时对金元道:“跟我们来。” 第59章 热武器 沈为年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一片岁月静好,根本不知道外面所有还活着的玩家都在围观真人搏击。他的得意手下泰利眼看着两眼翻白晕过去。 他的午觉倒是早就睡完了,但是并不想起,他这时正带着巨大的耳机躺在床上,拿着手机,十指噼里啪啦地快要闪出火花,嘈杂的手机游戏自他的耳机中不断传出,以至于他一下子都没听见门外的敲门声。 很快,外面的人失去了耐心。 “砰!” 突然,一个很重的敲门声穿透他游戏效果音传了进来。这声敲门大得惊人,连地板都好像震了震。 沈为年打游戏的动作顿住,看向门口,抬手掰开耳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比刚刚更大的敲门声: “砰!!” 此时沈为年右耳正好传来一声「doubel kill」他被两个声音夹在中间,差点没被震聋。 “我靠。”他瞪大了眼睛,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干嘛?!想死是不是!”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清冽的男声: “沈为年。你出来一下。” 沈为年眉头顿时皱的更紧。他没听出外面的声音是谁的。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来碰瓷。 他将手机锁屏,拿下耳机,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什么东西,藏在身后,走到了门边,伸手拉开门。 金元站在门外,静静地看向沈为年。 看到是他,沈为年倒是愣了一下,接着嗤笑了一声: “我靠,是你?” 金元蹙了蹙眉,嘴唇拧紧了些。 沈为年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发现这个棒子身上被他们揍出的伤口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特别是那张被他们特别关照过的脸,现在上面已经恢复了光洁。 沈为年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说实话,当时他们对金元动手,一方面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被那只蜘蛛跳过了的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讨厌对方这幅腔调。 沈为年不会承认金元比他长得帅,只在心里暗骂这小棒子长得娘们兮兮的。也只有那些没眼光的女的会老是围着吱哇乱叫。 而现在,沈为年发现了更令他生气的一点。 他的视线微微向上,发觉金元站直了竟然比门框还高出小半截,而且——沈为年低下头,发觉金元穿的是一双平底匡威。 沈为年当然也不矮,他对外声称一米八五,里面至少有三厘米是运动鞋的气垫。 操。真他妈晦气。 沈为年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向金元:“怎么?伤好了、觉得你又行了?” 他认为金元是来报仇的。撑着泰利和那个德国牧师都不在——沈为年在心中暗暗发笑,手指按按抓紧了藏在身后的东西,有些人真的是蠢的可以。 金元面无表情,他半垂着眼,神色很冷漠地说:“泰利跟一个npc打起来了。” 沈为年一顿,抬起头:“什么?” 金元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泰利跟一个npc打起来了,你最好去看看。” npc?沈为年疑惑地皱起眉,他想,那个女仆小胳膊小腿的还能打人?很快他否定了这个想法,应该是有其他的npc。沈为年愣了一会儿,突然道: 第158章 “操,不会是那个公爵吧?” 金元的眼尾微微一动,没肯定也没否定。沈为年哪里还站的住,他猛地挤开金元,想往四楼的方向走。离开前却猛地停下脚步,偏头瞥向金元: “……你怎么这么好心?” 沈为年上下扫视了金元一番,见他低着头不说话,了然地挑了挑眉: “怎么?想跟我混?” 在他看来,金元的举动就是在向他投诚。沈为年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利用自己的权势以及金钱碾压他人,被他欺负的人根本没有任何还击的能力。于是他很自然地觉得,被他欺负过的金元是想要用这个消息来巴结他。 他嗤笑一声,抬起手,拍了拍金元的肩膀:“跑腿倒是挺快的,谢了。” 说罢,他用肩膀用力撞了一下金元,才向四楼的方向走去。 金元被撞的略微踉跄,向后退了两步,回头看向沈为年离开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在沈为年离开之后,钟明和李逸之从拐角处走出。在路过金元时,钟明脚步微顿,朝他略一点头:“谢谢。” 金元面无表情的脸上这才露出了微笑:“没关系。” 钟明没什么表情,回头走进了房间里。金元脸上的笑容还没能维持多久,便在看到李逸之时顿住了。 “喂。”李逸之双手揣在裤兜里,朝他呶了呶嘴:“没你的事儿了,一边儿去。” 金元皱了皱眉,唇线向下撇。他很不喜欢李逸之。 但是在对方的视线下,他顿了顿,还是低头走到了一边。李逸之贱嗖嗖的,是他叫人家走,但见金元真的乖乖走了他又挑起眉锋,道: “嚯,叫你走就走?” 金元走到一边,背靠着栏杆,双手环住放在胸前,抬头看了眼李逸之,又垂下眼:“我不跟伤员计较。” 他语气轻飘飘地说。 李逸之:…… 他的脸色迅速变得阴沉,下颌线条收紧,很明显地咬紧了后牙,有点想揍人。就在这时,钟明在房间里叫他: “李逸之。” “诶,来了。” 李逸之在门外应了一声,又瞥了金元一眼,转身走进了房间里,顺手将房门重重关上,发出‘砰’的一声。 在房间里面探查的钟明被吓了一跳,回头皱眉道:“你轻点,留下痕迹就不好了。” 李逸之转过头,往房门上拍了张符,确认外外面听不到他们说话之后,回头朝钟明笑了笑。 “宝贝。”李逸之微笑着凑上来,走到钟明身后,道:“你不会真的想跟外面那个合作吧。我跟你说,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钟明正站在沈为年的床前,伸手掀开上面的被子,随口答道:“是吗?” 李逸之见他态度模棱两可,眉头皱了皱,声音低了些:“真的。他面相不好,你看他额头窄小,眼尾带煞,一看嘴里就没几句真话,也就说说好听的哄哄你们这些小孩儿——”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伸手搭在钟明肩上,凑近看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觉得他长得帅?” 钟明的注意力都在沈为年的床上,李逸之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轻飘飘地说:“不是说过了吗。他没你帅。” 李逸之立刻就被哄好了。 这句话说的他从声暖到心,李逸之在心中大赞钟明是个有审美情趣的好宝宝,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就见钟明一条腿跪在了床上要往上面爬。 “诶诶、你干嘛?”李逸之一把拉住他,将钟明往回拽:“怎么随随便便就往男人床上爬呢?多脏啊!” 钟明被拉得趔趄了一下,偏过头,瞥了李逸之一眼:“那你去把他的枕头掀开。” 李逸之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了钟明的话,仗着手长站在床边伸出右手,极其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捻起枕头的一角,将它翻了过去。 松软的枕头翻过去,发出‘啪嗒’一声。 李逸之看了一眼便转过头,道:“什么都没有啊?” 沈为年的枕头下面确实什么都没有。 钟明却没看他,轻声道:“你再仔细看看。” 李逸之一愣,接着转过头,眯起眼睛再看了一眼。这次,他在枕头下方的床单上看到了两道极其细微的痕迹。他皱起眉,接着一条腿曲起搭在床沿,伸手在那道痕迹上摩擦了一下,收回手,指尖互相摩擦了一下,又低头闻了闻。 一股刺鼻的味道在他鼻尖发散开来。李逸之早年跟东南亚做了不少生意,因此见识过不少东西,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这小子有枪?” 李逸之露出堪称惊骇的表情,向是沾上了什么烫人的脏东西一样甩了甩手,退后几步看向钟明:“什么情况?这小子他妈的把整个军火库都带来了?” 钟明看了他一眼,道:“应该不至于。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只有一把枪。” 钟明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当初沈为年怂恿着那些玩家去围捕那几个体育生,给他们的都是冷兵器。但是他自己却对玩家的尸体表现出了十分抗拒的状态,能看出来沈为年就是个十字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和那些靠着杀人卸货过活的人不一样,要他拿刀杀只鸡他估计都砍不对地方。 正因如此,他才会执着于招募一些可以身先士卒去杀人的玩家挡在自己面前。对于这样的沈为年来说,冷兵器和热兵器完全不是一回事。手枪对于他来说是最便利也最适合的保命工具。 第159章 钟明不知道沈为年把他的道具都藏在哪里。但他想,沈为年未必像相信那几个体育生一样相信他现在的同班。 毕竟跟那几个脑子里一半都是空心的体育生不一样,泰利和那个牧师都是货真价实的boss关玩家。沈为年如果还没有蠢到家,就应该对他们有所提防。 果不其然,他把枪拿了出来放在了枕头底下。 真是个传统的藏枪地点。但在这个房间里隐蔽又能迅速拿到的地方也不多。 钟明垂眼想道。他看着枕头下的痕迹,道:“刚才,沈为年应该是拿着枪走了。” 李逸之简直要被气笑了:“现在的玩家连枪都有了,那还玩个p?” 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沈为年敢把道具随便分给其他玩家了。热兵器和冷兵器中间有着指数级的差距,比如说,沈为年要是拿着刀想趁晚上砍死所有玩家,那估计半路就被反杀了。但他如果用枪,趁着所有人都睡着,或者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杀过去,结局还真不好说。 “枪都能带进来,他什么背景?” 钟明道:“好像跟军方有什么关系。” 李逸之诧异:“他到底来这儿干什么?” 钟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李逸之啧啧称奇,大呼‘时代真是不一样了’。 钟明问他:“他拿着枪去,冯唐那边会不会有事?” 李逸之顿了顿:“应该不会吧。”上层仆人受的伤都会自己恢复。但如果头部中枪——他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李逸之暗中挑了挑眉,心想要是姓沈的能给冯唐来一枪也不错。 钟明却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也是。他应该没那么蠢。”沈为年应该也不会轻易让其他玩家知道他有枪。毕竟这会瞬间改变整个游戏的格局。 他抬起头,向李逸之道:“我跟你说的符纸,就在床下面。” 李逸之闻言一愣,接着皱了皱眉,蹲下去单膝跪地,低头去看床底——哪里果然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淡黄色的符纸。 符纸上血红色的字在黑暗中闪着些许幽光。 李逸之面色微变,立即伸出手,想往符纸上面够。 钟明皱起眉:“等等,不要破坏它。”他怕被沈为年看出来有人进过房间。 李逸之头也不回地撕下符纸:“没事,我等会儿再写一张。” 钟明闻言,便也没再阻止。 他见李逸之紧皱着眉头,凝视着那张符纸,长久之后,他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确实是李家的东西。”李逸之低声道:“这个符能屏音静气,所以蜘蛛女爵发现不了他。” 钟明闻言,微微敛下眼:“看来,你的弟弟妹妹之中有人继承了天赋。” 这张符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李逸之的弟弟妹妹中间有人在李家秘术都被销毁的情况下还是学会了这项技术,并且让它们流通到了市场上。 “……” 李逸之神色冷凝,脸色黑的吓人,他猝然从地上站了起来,盯着那张符,冷声道: “有什么天赋?尾都收飞了。” 他拿着那张符,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三两下把手上的符纸撕了个粉碎,像只困兽般在原地团团转:“他妈的,这群小崽子,要是让我知道是谁——” 钟明赶快去接那些掉下来的碎片,皱眉道:“你别撕啊。等会儿留下痕迹怎么办?” 李逸之仍是焦躁不安,闻言、他脚步顿住低头看向钟明,片刻后才长出了口气,在地上盘腿坐下,帮他一起捡起地上的碎片: “算了。”他低声道:“现在他们干什么我也管不了了。” 他的语气有些低落。像是突然想起自己是个被禁锢在游戏里的npc,就算外面的弟弟妹妹把天捅破了,他也管不着。 钟明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用指尖站起一小点碎纸片。 现在时间已经接近黄昏,太阳逐渐西斜,将云层染成橙黄色。暧昧的暖黄阳光从窗外射入,斜斜地照在地板上,钟明看着李逸之伸出手,捡起地面上的一块碎屑,指节上泛白的上伤痕在阳光中一闪而过。 钟明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突然叫他: “李逸之。” 他抬起眼,轻声道: “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从这个副本到外面去?” 第60章 子弹的去处 钟明的声音很低,李逸之的动作却一下子顿住了。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钟明:“当然有想过。” “当玩家的时候,我找出口都快找疯了。”李逸之朝他勾了勾唇,颇为无奈地说:“不瞒你说,我进这个副本两天就知道被坑了,之后就一直在找出口。”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用手抓了抓后脑的头发:“结果到死都没找到。” 钟明闻言,低垂下眼睛,有些沉默。 李逸之本来情绪还很低落,却从钟明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什么,眉尾一跳:“你知道出口在哪了?” 钟明摇了摇头,低声道:“只是有些猜测。” 李逸之先是惊喜了一瞬,但神色很快变换,声音低沉下去:“不行,他不会放你走的。” 钟明抬起眼,知道他话里的「他」说的是公爵。 李逸之皱起眉,语气严肃:“这整座宅子,其实就是公爵力量的延伸,就算有出口肯定也有种种严密的限制。” 第160章 “之前我虽然说过,有些玩家身上有道具能逃出去,但我在这当npc二十多年,只见过一个。”李逸之伸出一根手指,朝天指了指:“那个老哥不知道从哪带进来一颗高僧舍利,直接捅破了天飞升出去了。” 钟明:…… 他很想问,把佛祖的东西用在这里,上帝同意吗?钟明弯了弯嘴角,但这个副本里的教堂倒也不是什么正经教堂,钟明想到那座总是流着血泪的圣母像。 他问:“那个玩家就这么出去了,公爵不管吗?” 李逸之嗤笑一声:“他?他脸都没露过。” “但如果是你要跑,”李逸之将视线转过钟明脸上:“他估计能把这个副本都炸了。” 钟明不置可否,垂下眼:“我不是要逃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而已。” 李逸之闻言眉尾一跳,看着钟明雪白的面庞,心道公爵那玩意儿在钟明面前还装的挺好的,估计是人模狗样嘘寒问暖,把最真实的自己死死摁着生怕把人吓跑。 李逸之从胸膛中呼出一口气,认真对钟明道:“你不要太相信他。公爵——” 他顿了顿。看了眼钟明,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压低了声音,仿佛要跟他说什么不能被他人听到的悄悄话般道:“我当初被公司招进这个副本,就是为了给他解咒。” 钟明抬起眼,皱了皱眉:“解咒?” “他身上有非常沉重的怨念。”李逸之道:“那些怨念是他力量的来源,也就是说一旦解咒,他的力量就会消失,这个副本也会坍塌。” 怨念? 在听到这个词时,钟明立即联想到了公爵自己说的、他曾经为了权力侵占了其他伯国这件事。他抬头看了眼李逸之,道:“你知道那些怨念的来源是什么吗?” 李逸之道:“不知道。要是知道,我说不定还能试试解。”他仿佛回忆着些什么般道:“不过当时除了我,公司还从全世界找了好多个人,什么灵媒,吉普赛女巫,北欧先知——”他摇了摇道:“我们连公爵的脚边都没碰到,更别说解咒了。” 李逸之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钟明,道:“我跟你说这么多是要告诉你,公爵很危险,别把他想得太好。” 钟明抬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道:“我知道的。” 他顿了顿,又说:“他有事情瞒着我。” 李逸之闻言愣了愣,接着张嘴‘哦’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看来公爵装的也不是那么好。 “他骗你了,是不是?”李逸之转了转眼珠,突然高兴起来,冲钟明弯起眼睛:“那种老男人嘴里能有几句真话,早跟你说过了他心里有鬼——” 钟明抬起眼,打断了他:“就算什么都不做,我至少想知道出口在哪,你肯不肯帮我?” 李逸之顿住,他看着钟明,还是觉得这件事希望很渺茫。在成为仆人的最初几年,他曾也踌躇满志,觉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但很快他就发现,作为下层仆人想要在这个大宅里活下来就已经很艰难了。年复一年,那点希望宛若被雨水不断冲刷的火苗,在山谷的凛冬中一点点越变越小。 而钟明带来了一丝转机,李逸之的心脏跳的有些快,他看着钟明,片刻后,横下一条心,咬牙道“好,我帮。你说,该怎么做?” 钟明看向他,很认真地说:“我准备先把沈为年的枪搞到手。” 李逸之:…… 他心中刚刚升腾起来的火苗一下子又熄灭了。 李逸之缓慢地眨了眨眼,片刻后,清了清嗓子,放缓了声音看着钟明道: “宝贝啊,你……你冷静一点。”他真诚地说:“我觉得,事情倒是还没坏到这个地步。你看、我们在这里好吃好穿的,无聊的时候还可以把玩家耍来玩玩,小日子也挺滋润的——” 钟明皱起眉:“你想反悔?” 李逸之噎住。谨慎地打量钟明的神情:“倒也不是——”他是怕钟明一个冲动上去把公爵崩了,到时候公爵也死不了,事情可就难收场了,他小声问:“你拿枪来想干嘛?” 钟明微微敛下眼:“我不会做危险的事情的。”他道:“而且,枪一直留在沈为年手上也很危险。” 这倒是,李逸之皱了皱眉。说到这里,钟明才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对李逸之道:“对了,还有一件事。”钟明道:“枕头下面有硝烟反应,那就说明手枪开过火。沈为年已经在副本里用过枪了。” 李逸之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确实是。 钟明拧起眉:“就是不知道他用在了谁身上。”李逸之道:“可能是哪个倒霉蛋玩家吧。” 钟明点了点头,没再多想。他们已经在沈为年的房间里呆了一段时间,钟明和李逸之将房间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准备离开。 他们推门出去,抬头便见金元依旧等在外面。 他环着手臂,背靠在栏杆上,正在向上看。听到门开的动静,他回过头,下意识地对钟明笑了笑:“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钟明还没说什么,李逸之便率先道:“关你屁事。” 他语气很不客气。金元倒也没在意,微微低下头,主动道:“我刚才一直在门口守着,没人来过。” 他面容俊秀,态度谦逊,很自然地俯下过于高大的身体,展现自己的无害,像是条温和又忠诚的大型犬。 第161章 钟明站着没搭话,金元又指了指楼上,道:“你们的同伴好像赢了。” 钟明这才做出了些许反应,随着他指的方向抬起头,看向四楼。只见画着反复花纹的淡黄色墙纸被溅上了一条斜向的喷洒状血迹,冯唐站在血迹前,半边脸都被染红。而泰利则歪斜着头倒在地上,已是生死不知。他的胸膛缓缓起伏着,于站在血泊之中从上至下俯视着站在大堂里的人群。 钟明觉得再来一个裁判去举高冯唐的右手这里肯定就能当场变为拳击馆。 只是楼下的观众不太捧场。玩家们脸色青白,瞪着冯唐和躺在血泊里面的泰利,恐惧大于喜悦。 虽然在他们中间有泰利这样可以单项匹马手撕大部分人的存在让人不安,但游戏npc压倒性的强大却更加让人绝望。 钟明垂眼,看着大堂中玩家苍白的脸色,感受到绝望正在人群中蔓延。 李逸之跟着他抬起头,在看到那一墙一地的脏污后,立刻皱起眉:“脏死了。” 钟明收回视线,看向金元:“你不害怕吗?” 这算是他第一次主动正经跟金元搭话。后者受宠若金地瞪大了眼睛,他微笑起来,对钟明道:“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钟明呼吸微微一顿。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一跟这个人说话就浑身不得劲。金元说话的方式总带着某种粘腻,该叫什么?用网络上女孩子们的话来说,他似乎总是想制造出某种氛围感。 李逸之在他旁边传递出很想揍人的空气。钟明极有涵养地微微吐出一口气,表情不觉变得冰冷。 金元似乎察觉到钟明的情绪,表情收敛了些,正色道:“也不是不害怕,但是——”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手摸了摸后脑:“我想你们也不会毫无理由地攻击我。” 金元表现地像个腼腆的大学生,道:“我也没做什么坏事。” 钟明微微眯起眼睛,从金元身上感到一股强烈的违和感。跟其他玩家相比,他根本没有身在恐怖游戏中的紧迫感,像是在春游一般。 李逸之表达地更加直白,他拽住钟明道:“走吧,跟这个疯子有什么好说的。” 金元骤然蹙了蹙眉头,没人平白无故地被叫疯子会高兴。他将期翼的目光投向钟明,似乎是期待他能为自己说话。 然而钟明并没有任何表示,他看了金元一眼,转头柔顺地跟着李逸之走了。 钟明走出几十米后依然能感觉到金元的视线凝在自己背后。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对方肯定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在他转过身后,钟明便用余光看到身后的人缓缓地下了头,宽大的肩线也耷拉下来。 李逸之倒是回头看了好几眼,之后就一直嘟嘟囔囔,等他们经过转角,完全走出了金元的视线后,李逸之还时不时发出一声冷哼。 钟明的涵养消耗殆尽,瞪了他一眼:“你好吵啊。” 李逸之脸上阴阳怪气的顿时一收,向钟明嬉皮笑脸道:“我就是看他不爽嘛。” 钟明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他们刻意绕过了玩家常用的几个楼梯,朝楼下走去,现在大堂里面已经成了一团乱麻,玩家们吵吵嚷嚷的,也不管是否有npc在在场,肆意地大声讨论、或者说是争吵该怎么破局。 李逸之和钟明故意饶了远一点的路,但刚到一楼,他们就迎面撞上了满脸惊慌的叶箐。她不知怎么了,跌跌撞撞地从走廊里跑出来,一头撞在了钟明身上。 钟明赶忙拉住她:“叶箐,你怎么了?” 女孩脸色苍白神情惊恐,抬起脸看向钟明,眼睛瞪得老大:“钟明!陶、陶他——” 她害怕得连话都说不准,说三个字就要咬自己的舌头两下,钟明皱起眉,安抚她道:“你不要慌,慢慢说。” 但很快,她就不用解释了。 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响起,钟明抬起头,便见陶踉踉跄跄地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进来。 他看起来有点奇怪,往日板正而整齐的西装皱皱巴巴如过夜的咸菜般贴在身上,眼镜是歪的,领带也松了一大半,裤子上沾了些许灰尘。他脚步迟缓,一手扶着额头,缓缓自黑暗中走出。 “呃——” 陶发出一点低哑的痛呼,抬起头,额头上赫然有一个血洞。 已经变成黑色的干涸血迹自他脑袋上的弹孔流下,一路滑过镜片,沾到了下巴上。仔细看去,那弹孔后面似乎还露出了些许脑浆的白色。 画面堪比美式恐怖片。 怪不得这叶箐被吓成那副样子。 “……操,痛死了。”他扶着脑袋,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向钟明:“啊、小钟。” 仿佛是为了疼痛,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雪白的脑汁因此流出来了些许。 叶箐倒吸一口凉气,两只眼睛都向上翻,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李逸之‘啊’了一声,俯下身,凑到钟明嘴边道:“原来是他。” 沈为年打出去的那发子弹找到了,钟明心想。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是怎么了?” 钟明愣了愣,转过头,见一个金发的青年正站在他们后方。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皮肤特别苍白,金发向一侧拨去,露出精致的眉眼。一只手揣在兜里,视线缓缓滑过在场的所有人,在快要昏迷过去的叶箐脸上尤其停顿了几秒,仿佛有些困惑地蹙起眉头。 第162章 “啊。”半响后,他恍然大悟地扬起眉,伸手隔空点了点叶箐:“你是那个陪玩的。” 叶箐正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以防自己吐出来,同时,钟明困惑地看着这个陌生的青年,片刻后才从他的眉目之间发现了些许熟悉了痕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琼?” 金发青年转过脸,蔚蓝的眼睛冲钟明弯了弯,道:“你认出来啦?”他走到钟明面前,微微朝他俯下身:“亲爱的,好久不见。你没忘了我,我真高兴。” 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盒子,从中拿出一条光芒璀璨的手链,为钟明戴上:“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琼身上发生的变化太大,钟明简直不知道从何问起,他张了张嘴,道:“好久不见……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琼低头将手链扣上,指间发出一声脆响,随口答道:“哦,我去出差了。” 出差?钟明的眼神隐晦地变了变。在琼抬起头前,他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垂下眼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手链,仿若随口般问道:“出差?去哪?” 琼对他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过头,朝扶着头靠在墙上的陶吹了个口哨:“你这幅样子还蛮别致的嘛,陶。” 陶正痛的脑子嗡嗡作响。抬眼看向琼,咬牙道:“你他妈的能不能少说两句?”他这边脑汁都要流一地了。 琼嘴角勾了勾,笑容有些凉薄。男装的他比女装时更多了几分攻击性,短发凸显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时,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不太好相处。 琼将视线从陶身上移开,偏头看向大堂的位置:“哦,对了。公爵问为什么这么乱。” 听到他提到公爵,钟明一顿,竟然下意识地有点心虚。公爵这么快就回来了? 第61章 治疗 一直站在走廊里也不是办法,而且陶的额头上还开了洞。众人转移到一边被当做医疗室的房间里。 钟明拿着绷带,轻轻朝陶额头上颤。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至少还是把枪伤口子遮住,不要让里面的东西流出来比较。 陶坐在椅子上,两条手臂垂下来,肩线耷拉着,整个人都皱皱巴巴的。 每当钟明手上的绷带擦过陶头上的伤口,他就会哼一声,用低哑的声音道:“痛。” 钟明手上的动作一顿,他的动作已经很轻了:“还痛吗?要不要我给你拿块冰敷一下?” 陶神情痛苦,眉头蹙着。钟明也能想象他连头部中弹,肯定是很痛的,于是默默地在放轻了动作,在每次绷带快要碰到伤口时都会提前说:“会有点痛哦”,再小心翼翼地把绷带盖过去。 这样似乎有助于缓解他的痛苦,陶的表情明显好了很多,只是偶尔还会发出几声哼哼。 钟明松了口气。而在他身后另外几人就没那么好看了。 李逸之双手揣在兜里,背靠在墙上,脸色有点黑。他觉得这个副本可以不叫恐怖屋,干脆叫演技派! 琼嘴边则是始终啜着一丝萦绕不去的冷笑。他看着陶的背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仿佛在观察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 钟明专心致志地绑着绷带,没空注意他们的神情。为了转移陶的注意力,他问道:“沈为年为什么要打你?” “那个玩家叫沈为年?”陶半闭着眼睛,眉头皱的死紧,烦躁道:“他妈的谁知道,他上来就给了我一枪……好像还说了什么「这样就结束了」之类的话。” 钟明闻言,顿了顿,接着心中了然。沈为年应该是把陶当成了公爵。毕竟他是npc里面唯一一个不穿男仆服,非要特立独行地每天换一件西装穿,骚包得生怕别人不看他,会被沈为年误认为是公爵也不是没有可能。钟明不禁弯了弯嘴角,又立刻收了回去,可不能让陶看见。 过了一会儿,钟明把陶的头用绷带包好。这时一直被出声的琼突然道:“等会儿。” 钟明手上的动作一顿,疑惑地回过头,便见琼走上来,冷不丁伸出手,往陶的脑后摸了一把。 “没弹孔啊。” 他幽幽道:“子弹还在脑子里吧?” 钟明和陶都骤然一僵。 片刻的沉默后,李逸之捂着嘴发出‘噗嗤’一声,接着又忍不住发出几声压抑的爆笑。钟明愣了一瞬,他确实没想到这件事,有点茫然地说:“那怎么办?” 琼挑了挑眉:“能怎么办,先把绷带拆了把子弹取出来。” 钟明闻言,回头看向陶。 陶也愣住了,神色顿时变得有些扭曲:“你怎么不早说!” 琼耸了耸肩,朝陶呶了呶嘴。他当然是故意没说的。 于是钟明无法,只好把绑上的绷带再次扯开。但是绑上容易,想换下来可就难了!绷带已经被伤口的血液以及粘液粘在了皮肤上,没撕开一点就会扯动头上的伤口。陶痛得吱哇乱叫,钟明尽量放轻了动作,额角都冒出细汗。 琼冷眼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突然道:“你这样他更痛。” 钟明抬起头:“嗯?” 接着,他就看到琼上前一步,揪住绷带的一端,直接把布料一整个扯了下来。 “嗷!” 杀猪般凄厉的惨叫顿时充斥了整个房间。同时伴随着李逸之再也不控制的鹅一样的笑声。连一开始脸色难看神情恍惚的叶箐都不禁弯了弯嘴角,下一瞬却骤然看见那绷带上带出的一长串晦物,脸色又登时白了回去,弯腰干呕了一声。 第163章 钟明:…… 他感觉琼就是等着给陶来这一下的。 说好的同事爱呢? 摘掉绷带后,众人围着面色雪白,额头上布满冷汗的陶面面相觑。这座大宅基本上算是第一次见热武器的造成的伤口。现代枪械出现差不多两个多世纪,期间能正把枪带进来的少之又少,这导致大宅里面的人对枪伤并不熟悉。 钟明看了看陶头上比刚才还恶化了的洞,皱了皱眉,有些犹豫地看向其他人:“……放着不管的话,会长好吧?” “会吧。”琼道:“但是子弹还在脑子里,会跟脑组织黏在一起吧。” 钟明皱了皱眉:“那可不行。” “怎么办?”李逸之在一旁道:“用手搞出来?” 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陶脑门上的洞,下意识地联想到了手指在脑组织里搅拌的触感,登时打了个冷颤。 琼瞥了他一眼,视线在李逸之身上转过一圈,接着收回来,道:“不知道子弹埋得有多深。用手指够得到吗?” 他顿了顿,有些嫌恶地皱起眉:“而且谁来?” 钟明睫毛微微颤了颤,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太行。叶箐更不用说,自从陶脑袋上的洞又漏了出来,她就是又是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 李逸之勾了勾唇角,伸出手靠在钟明的手边比了一下:“我的手指比较长。”他抬起头,向琼微笑道:“要不我来?” 琼看了他一眼,脸冷了三分。他一方面对李逸之抱有轻蔑,根本不想跟这个下层仆人搭话。但令一方面他自己也不想上手。 叶箐白着脸,捂着嘴道:“还是不要吧,用手太不卫生了。再说……万一手指伤到了额叶,颞叶之类的地方……呕、或者是脑干,那就麻烦了。” “嗯?” 李逸之本来都准备撸袖子走过去了。闻言脚步一顿,对叶箐说的话半信半疑: “伤到了脑子会怎么样?” 叶箐忍住干呕,道:“看伤到哪个区域。有些部分记忆力会受影响,有些……会影响性格和情绪、呕——” “哈?”李逸之转过头,挑了挑眉。性格?陶这个王八蛋的性格再坏下去那还了得? “……但是没关系吧。”李逸之顿了一下,回头看向叶箐:“子弹已经打进去,要伤早就伤了吧。” 这确实超出的叶箐的知识范围。她也不知道这些怪物的恢复能力的上限究竟在哪。 “但是。”这是,钟明后面道:“要是手指把脑补组织……带出来了的话,还能再长回去吗?” 叶箐闻言,登时想到了陶的脑补组织被手指搅拌成浆糊,接着顺着洞口流出来的画面。她干呕一声,双手捂住嘴,实在忍不住冲出去吐了。 李逸之还是不想放弃这个收拾王八蛋的机会:“还是试试吧。” 琼背靠着墙壁,双手环在胸前,眉梢一挑,斜眼看向李逸之:“你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他不怎么看得惯陶,但更看不惯下层仆人挑战上层仆人的权威。 李逸之动作一顿,缓缓回过头,脸上带着假面般的笑容:“有吗?” 琼抬眼看他,缓缓直起身。两人之间的氛围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钟明见他们要吵起来,赶忙道:“别吵,要不还是我来。” 琼满眼冷色:“你是不是还想再死一次?” 李逸之微笑着:“还好吧。不太想。” 另一边,叶箐还在不断发出呕吐声。 陶痛苦地捂住额头,脸色苍白如纸,脑汁还在滴滴答答地从指缝里渗出,极为痛苦地低着头,□□出声:“……拜托你们能不能别吵了” 钟明:…… 怎么里面也乱起来了。 最后,见陶痛得都要晕过去了,琼和李逸之被迫停下对峙。众人一致决定带着他去找公爵。 琼和李逸之一人扛着陶的一边的手臂托着他走在前面。钟明和叶箐走在后面,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四楼走去。 这时,大堂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四楼由冯唐和泰利打抖留下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墙面和地面上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钟明有些惊讶,三十分钟前这里还是一片狼藉。而且空气中并没有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靠。”李逸之满头细汗,咬牙道:“真他妈的重。” 另一边,琼面无表情,不着痕迹地将肩上的重量往下卸了一些。 等走到了书房门口,他直接连装都不装了。伸手直接将肩上的手臂拉开,身形轻巧地将陶扔在了李逸之身上。 “卧槽——” 李逸之猝不及防地被砸了个正着,陶作为一个身高一米八五体型健壮的男性,差点把李逸之砸的跪在地上。 “我日!”他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把李逸之扛起来,抬眼看向琼:“你他妈——” 琼虽然穿着男装,但动作中还保留着些许女性的特质。他抬起手极嫌弃地扫了扫肩上的灰尘,又拨了拨自己脑后的金发,完全没在意李逸之的视线,抬手直接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 李逸之说到一半的脏话登时噎在了喉咙里。他立即转过头,警惕地盯着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的书房门。 随着一声吱呀的声音。书房门被缓缓打开。 室内,早晨一度被钟明拉开的窗帘再次被合上,将光线全部屏蔽在外。书房内非常昏暗,公爵背对着他们坐在书桌前,右手拿了一叠资料正在翻看。 第164章 书房门被琼推开,一道光线从门外照进来,打在他苍白的侧脸上。他手上翻过一页资料,头也不回地说道:“进门之前先敲门。” 书页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一点轻微的窸窣声,公爵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小时候我就教过你了。” 琼站在门口,两手揣在兜里,闻言差点笑出声。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低下头哑声道:“操,装什么。” 他说的很小声。但钟明觉得公爵一定听到了,眉尾颤了颤。 公爵合起手中的资料,抬手放在书桌上,转过身。同时书房的大门也合上了最后一丝细缝,从外面照进来的光线完全消失。 从明到暗的过程让钟明的眼睛有些许不适用,他眼前黑了一瞬。几秒之后,视网膜逐渐适应了新的光源,钟明眯了眯眼,在昏黄的灯光中骤然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公爵的视线越过人群,正极专注的看着他。 钟明心下一跳,立刻低下了头。将自己往陶和李逸之的背后缩了缩。 等做出了这套动作,他才反应过来不对。他为什么要心虚?钟明将自己做的事情迅速在心里过了一遍,他又没做错什么事。至多是没有一直乖乖被他锁在书房里而已。 然而下一瞬,略显低沉的男声响起:“你的衣服怎么回事?” 他没头没尾地说出这句话。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钟明眉尾一跳。他身上还穿着李逸之的衣服,果然被发现了。琼不明所以,转过头,将视线落在钟明身上,这才发现了不对。他惊讶地扬起眉,接着脸色变换几下,神情黑沉之中又夹杂着些许对公爵的幸灾乐祸,一时间表情非常复杂。 叶箐整个人都在状况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钟明许久未答。公爵的声音再次传来:“说话。” 这次声音更冷了。 钟明缓缓抬起头,看向他,抿了抿唇:“只是暂时借用一下。” 公爵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看着钟明,眼睛微微眯了眯。 然而在他能再次开口之前,钟明便垂下眼,道:“还不是因为你把我的……”他没把话说完,顿了顿,继续道:“我才不得不借别人的。” 这些话不太好在所有人面前说出来。当然,公爵脑中自动完形填空,知道钟明说的是他把他的衣服藏起来、还给他穿睡裙的事情。 公爵神色缓了缓。这件事确实是他起了坏心眼。他沉默片刻,缓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视线依旧落在钟明身上。 两人之间的这段对话半遮半掩,反而透出几分旁人无法插足的亲密来。 在这种隐秘而暧昧的气氛之中,众人的脸色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只有叶箐一个人瞪着大学生清澈的眼睛,小声向钟明道:“衣服?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 当然,这是她自认为很小声。 气氛顿时更加凝滞了几分。 公爵坐在黑暗中,垂下眼,终于将视线从钟明身上移开,看向琼:“什么事?” 琼神情微妙,下颌线略微收紧,在看了公爵片刻后,才转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陶:“他脑子被打坏了。” 公爵这才注意到奄奄一息的陶,在看到他额头上的弹孔时,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琼双手环在胸前,嗤笑了一声:“一个玩家有枪。”说罢,他嘲讽般地朝公爵挑了挑眉,道:“你不知道?” 公爵当然不在意他的嘲讽。只是这个时候,站在几米开外的钟明抬起头,向他投来一瞥。 公爵的动作顿了顿,接着转过身,伸手翻了翻桌面上的资料。 见他的举动,琼反而眉头一动。这老头最近怪里怪气的,以往在书房里一坐什么都不管,整天顶着张死人脸跟没在出气一样,看一眼都嫌晦气。现在倒是关心起外面的事情来了? 琼觉得其中有古怪。盯着公爵眯了眯眼,这算什么?回光返照? 公爵翻了一下资料,便回过头,道:“我知道了。” 琼不知道他这话是冲谁说的。钟明则微微垂下眼。 下一瞬,公爵的身后默不作声地出现几根条状的黑影,它们从书桌背后伸出,缓缓升到空中,看起来仿佛在水中漂浮的海蛇。 “!” 叶箐发出一声抽气声,双手捂住了自己嘴。简直没办法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是触角啊啊啊!!!! 另一边,李逸之骤然瞪大了眼睛,瞳孔急剧缩小。只有神情还可以勉强保持镇定。 那些触角缓缓地蠕动着,移动的速度并不快,却因为过于怪异而极具压迫感。他们缓缓靠近了正半摊在李逸之身上的陶。 在触角靠近时,李逸之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触角并没有靠近他,而是绕过李逸之,缓缓覆盖在了陶的额头上。触角的表面带着些许粘液,贴在陶的皮肤上。李逸之听着耳边传来的窸窣声,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是被毒蛇缠住的猎物。 而同时,在人群之后,还有另一个人僵住了身体。 钟明克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略微急促的喘息,缓缓低下头。 一截细小的触角从地毯下冒出,勾进他挽起的裤脚,缠住了他的脚踝。 第62章 猪蹄汤 钟明发出一声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第165章 叶箐注意到了他的不对,转过头:“钟明,怎么了。” 钟明呼吸一滞,略有些慌乱地抬起头。 然而他脚上的触角竟趁着这个时候滋溜一声蹿进了裤腿。 “!” 钟明整个人都不好了。 叶箐见他不说话,担忧道:“你脸好红啊,到底怎么了?” 钟明的嘴唇颤了颤,说不出一句话。注意力全在小腿冰凉的触感上。 触角的动作很奇怪,它先是一下子窜了进来,之后动作又变得缓慢,贴在他的小腿上缓慢地移动,若有若无地里面探。 钟明颤抖了两下。暗中咬紧了牙关,抬眼看向公爵。 触角跟他的主人一样坏心眼! 然而男人并没有看他。公爵抬着头,看向陶的方向,触角在对方额头上轻轻一卷,现在已经收了回来。 触角离开时,陶的额头已经光洁一片。他脸上痛苦的神色消失,接着脑袋一点,垂下头晕了过去。 李逸之身上的重量顿时又是一沉:“我艹!” 公爵收回触角,看着他们道:“以后小心一点。” 然而,环在钟明小腿处的触角却没有收回去。甚至还有向上的趋势,这时已经爬到了他的膝盖处。 琼见陶已经被治好,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带着所有人走开,却被公爵叫住。 “等一下。”公爵道:“我有件事想问你。” 琼顿住脚步,转过身,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什么?” 难得这老头还有要问他的事。明明平常话都懒得说一句。 公爵的线越过琼,看了钟明一眼。接着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抬起手,手指轻轻在太阳穴上点了点,道: “等等。”他道:“想不起来了。” 琼:…… 老年痴呆? 琼瞪着公爵,看他眉头微蹙,似乎真的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的样子。心里一突,这人不会因为砍了两条腿给他和艾伯特脑子就不好使了吧?怪物也会衰老吗?他可不会给这个人养老! 琼心中翻天倒海。钟明也是。 公爵虽然沉默着,缠在他小腿上的触角却还在一直往上。 “嗯……”公爵放下手,双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手指在手背上点了一下:“我想说什么来着?” 他说这话时,声音中隐隐带着笑意,视线隐晦地越过琼落在钟明身上。 钟明低着头,嘴唇抿成一线,两只耳朵通红,热度已经隐隐弥漫到了脸颊。 触角的尖端已经隐约要伸到膝盖上方。钟明急促地呼吸着,在膝盖上方隐约感到冰冷的触感时,他呼吸一滞,猝然抬头看向公爵。 在昏黄的灯光下,钟明比常人略带的黑眼仁里闪着微光。恍然看去像是含着水一般。 公爵微微眯了眯眼,唇角勾了勾,收回视线。 同时,钟明腿上的触感瞬间消失。 他看向琼,道:“想不起来了,下次再说吧。” 琼:…… 本着尊老爱幼的美德,他还在耐心等着公爵说话。 他妈的。琼环在胸口的手微微抽搐了一下,冷眼瞪着公爵,要不先送这个不中用了的家伙上路? 公爵撂下那句话,便转过身,继续去翻桌子上的资料。片刻后见琼还站在身后,他微微偏过头:“还有事吗?” 钟明很明显地看到琼的背影一顿,接着,胸膛幅度极大的上下起伏了一下。 感觉他是用全身的力气忍住了想揍人的欲望。 片刻后,琼长出了一口气,他看着公爵,幽幽道:“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公爵大人。” 他这话看似礼貌,语气却显而易见的阴阳怪气。然而公爵根本不在乎,他点了点头,‘嗯’一声,视线再次移到资料上去。 琼一口闷气噎在胸口,脸色青了又紫, 然而就在这时,钟明突然开口:“公爵大人。” 琼立即看到公爵手上的动作一顿,立刻转过头:“嗯?” 两个‘嗯’的语气巨大的不同让琼像是当头被打了一棍子。他看着神色明显柔和下来的公爵,恶心的想吐。 这时,钟明脸上的粉红已经褪去。他抬起眼,目光清粼粼的,看得公爵心中一动。 他下意识地露出一抹微笑,道:“怎么了。” 钟明的睫毛微微动了动,抬起眼,道:“我想请您把李逸之的伤治好。” 公爵脸上的微笑顿时凝固。 “!” 离钟明最近的叶箐倒吸一口凉气。这口气抽到发出一声尖锐的气音。她看着琼吃惊地转过头,看向钟明,眉毛挑的老高。 李逸之才刚刚稳住身形,闻言,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第一反应是得意,但是又不想接受公爵的治疗,顿时脸色有些复杂。 叶箐牙关微颤,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下层仆人受到的肉体伤害是没办法自己愈合的,李逸之被打得破相也没办法自己好。虽然她看不惯李逸之,但说实话那张帅脸就这样毁了也是有点可惜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是什么啊啊啊啊!! 她看见黑暗中,公爵的脸简直像是被蜡从头到尾封住了,神情透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冰冷。认真看去,其下还有些许从眼角眉梢漏出的丝缕怒意。 花了许久,他才似乎咽下了某种情绪,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 第166章 “嗯。”公爵低下头,点了点。接着抬起眼,朝钟明勾起笑容:“我为什么要治他?” 这次他的笑容绝对没有一丝友好的意思。琼回头看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是真不知道公爵还能这样笑。 钟明面上没有丝毫慌张,他抬起眼,道:“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泰利一拳打在李逸之颧骨上,现在对方的脸还青紫一片。钟明故意没提那些被公爵打出来的伤痕,垂眼道: “你不治,我又治不好。”他低声道:“你要是不帮……那就只能当我欠他一个大人情了。” 这句话一出,公爵脸上的神情一滞。 钟明适时地抬起眼,睫毛轻轻颤了颤:“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公爵感觉到胸腔中那一瞬尖锐的愤怒如流水般消失。是了,他和钟明是一体的。对方欠的人情,还不上……找老公还天经地义。 他沉默了片刻,接着转过头,看向李逸之。 李逸之神情一僵,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一条触角凭空袭来,甩了他一脸的粘液。李逸之反射性的闭上眼,感到冰冷的粘液附着在自己脸上。 公爵道:“好了。” 操!李逸之狼狈地抬手摸了把脸,低头见手上全是粘稠的液体,背后顿时恶心地起了一排鸡皮疙瘩。 钟明见状皱了皱眉,想说抹掉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效果,看过去却见李逸之的脸已经光洁一片。 “谢谢您。” 钟明微微颔首,朝公爵道谢。对方看向他,脸上的怒色已经消失,只是眸色还有些暗。他看着钟明,半响后,手指在扶手上点了两下: “晚上还来吧?” 他的语气略重了些:“别忘记你的工作。” 钟明睫毛略微颤了颤。他说的是送茶点的事情。 这个人。钟明抬起眼,看向公爵。要说之前他还能自然地在晚上来给对方送茶点,现在就不得不多想了。谁知道会不会又被锁住。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像是一场隐秘的交锋。 片刻后,钟明率先敛下眼,柔顺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公爵没说什么。众人终于抬着陷入昏迷的陶走出了书房,直到接近门口,钟明还能感受到身后男人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陶被送到了他自己的房间休息。李逸之在放下对方的一刹那便大出了一口气,抬手舒展自己的身体:“他妈的,比死猪还重——” 钟明看了他一眼,又瞥向床上的陶。见两人都没事了,他转过身,道:“我去换身衣服。” 李逸之闻言收起手,转过身道:“我陪你去。” “不用。”钟明道。李逸之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神色微变,却见钟明偏过脸,对他道:“有件事我需要你帮我去做。” 李逸之一顿,看见钟明的神色,他挑了挑眉,向后靠在门款上:“什么事?” · 片刻后,钟明回到自己的房间。第一件事是先看了眼那根书房相通的门,然后将书桌搬过去抵在了门上面。 “砰!” 书桌撞在门上发出一声轻响。 钟明拍了拍手,向被他堵住的门上看了一眼,对面没有任何动静。 他转过身,拉开衣柜,果然看见那条凭空失踪的长裙正静静挂在里面。而同时,她旁边又出现了两条新的裙子,一条白色,一条淡蓝。 钟明看着三条裙子,眯了眯眼。 窗外,黄昏的最后一点余晖已经落下,黑夜笼罩了整个大宅。 最近几天一到晚上,山谷中就会下雪。雪花先是轻柔如柳絮般突然出现在空中,一片又一片地增多,在空中交叠在一起,最终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到地上。山谷外大片黑色的森林已经悄悄变成了黑白两色,厚重的积雪压在树冠上,远远看去寂静又肃穆,光是看一眼就觉得骨头都被冻透了。 可是大宅里面还是依旧温暖如春,壁炉里的木柴缓缓燃烧,持续地散发出热度。 钟明收回看向窗外的眼神,看向衣柜,顿了顿后,朝白色的那条裙子伸出手。 片刻后,略微宽大的衣物落在地上,房间里传出布料摩擦的微微窸窣声。钟明低着头,将领口的珍珠纽扣到最顶端,低下头,看着层叠的雪纺裙摆垂在自己的脚面上。 他穿好衣服,回过头,瞥了眼一点动静也没有的门。 还真沉得住气。 钟明收回视线,将垂在肩上的头发向后撇去,推开门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再不去艾伯特该生气了。 也许是受到了早些时候冯唐的震慑,大宅里面的玩家都躲在房间里,整座房子里非常安静。钟明垂着眼,身上的裙子有些长,他右手拉着裙摆,左手搭在扶手上,谨慎地看着脚下,缓缓朝楼梯下面走。 幸好他是穿的平底鞋。钟明真不敢想女孩子们是怎么穿这种裙子还同时穿高跟鞋的。 他刚在腹诽中,下一瞬就真的踩到了裙角,差点一头栽下楼去。 幸好他左手紧紧握着扶手,这才没有真的摔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要我扶你吗?” 钟明一顿,抬起头,便见沈为年正站在楼下,他双臂环在身前,被靠在扶手上,朝他挑了挑眉。眉骨上钻石钉子在灯光下一闪。 第167章 他看起来倒是很自在,钟明的视线扫过沈为年的脸,发现他眼角眉梢都透露着某种得意洋洋的意味。 见他不答,沈为年转过身,抬头看向钟明。 女仆身上穿了一条素白的裙子,跟往日般从头到尾包裹的严严实实,但裙子的设计很适合她,特别是腰间那条黑色的绸带,很绝妙。 沈为年微微眯起眼。心想这叫什么?初恋裙?女人果然就是要黑长直,然后穿白裙子。 他用牙齿压在舌尖,吹出一声口哨,抬起手‘啪’地一声拍在扶手上,沿着楼梯朝上走到钟明面前。 “你真好看,小姐姐。” 沈为年抬头对钟明微笑:“像朵山茶花一样。” 钟明:…… 骂谁茶呢。 他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沈为年。 对方完全不在意他的冷漠,沈为年现在兴致非常高,他勾着嘴角,视线从上至下扫过钟明全身,挑了挑眉锋,朝他伸出右手:“我扶你下去。” 钟明垂眸,看了眼沈为年摊开的右手,果然在上面看到了些许硝烟反应的痕迹。他眨了眨眼,抬起头,脸色很冷。 他冰冷的态度在沈为年的意料之中,他挑了挑眉,将右手揣回兜里,低头叹了口气,道: “别这么冷淡嘛。” 他抬头看向钟明,微笑着道: “你看,上次的事情我都没跟你计较。” 沈为年伸出两根手指,朝钟明晃了晃:“已经两次了。” 钟明睫毛微颤,抬起眼看向他。大堂屋顶上巨大的吊灯洒下点点星光,落在他的乌黑的眼眸中,沈为年看着他,觉得钟明似乎是有点动摇了。他笑了笑,收回手,低头轻笑了一声。 “看在我让了你两次的份上,你这次也原谅我吧?”沈为年笑着抬起头,冲钟明仰起眉:“我好像不小心把你男人杀了。” 闻言,钟明的睫毛再次颤了颤。他垂下眼,这才勉强掩住了自己的神情。 沈为年还在自顾自地说:“我承认之前是我误会你了,那个公爵还不算太老。”他的语气之中充满轻蔑:“就是有够装的。” 闻言,钟明差点破功。这倒是一点没错,他把头埋的更深了些,憋笑憋到身体都在细细颤抖。 “反正我是把他杀了——” 沈为年还想继续炫耀,一抬头却猛然间钟明低着头,长发垂在肩膀上,发梢微微颤抖,似乎是伤心了。 他猛地顿住话头,盯着钟明看了一会儿,偏头抬手摸了摸后颈,烦躁‘啧’了一声: “你就这么喜欢那种逼王?” 沈为年觉得那个公爵还没他帅。而且也没他年轻。他放下手,见钟明一直不抬头,俯身主动去看他的脸:“你不知道现在谈恋爱都流行找二十五岁以下的男的吗?” 钟明搭在扶手上面的右手抽搐了一下,忍笑忍得肝胆俱裂。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这才勉强稳住表情,缓缓抬起了头。 沈为年一眼便看到他微红的眼尾和含水的眼睛,顿时就愣住了。 女仆看起来泫然欲泣,要哭不哭的样子特别惹人怜爱。 沈为年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接着,一股热气从心口窜上额头,他看着钟明,感觉自己又有点上头了。 “……好吧,算我说错话了。”沈为年又凑近了些,看着钟明连眼皮都微微泛着粉红,低声道:“是我太嚣张了。但是话又说回来……你男人死都死了,我也没办法让他再活过来。” 他抬起一只手,按在钟明线条优美的右肩上,缓缓眯起眼睛,放柔了声音: “你要是真难过,就让我来补偿你,好不好?” 闻言,钟明一顿,本来被沈为年娱乐到的心情顿时被恶心住了。这是什么?气泡音? 沈为年还在继续用那种低而粘稠的声音道:“你看,我现在是玩家里面最有实力的。boss已经被我杀了,这个副本坍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顿了顿,偏头看向钟明近在咫尺的侧脸,眼神暗了些,舌头在口腔里顶了顶侧脸: “反正你男人死了,干脆换个人跟吧?只要你跟了我——” 他话说到一半,却被钟明猝然打断: “我知道了。”钟明略微偏过脸,低声道:“我会考虑的。” 沈为年停下话头。看着钟明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颤抖,眉心微蹙,神情似乎有些许脆弱: “还请……请您给我一点时间。” 沈为年看着他低下头,肩膀略微颤抖,似乎是难以承受这个消息,顿时心中一跳,感觉什么柔软的地方被人掐了一把。前一秒他还希望美人立刻被他的强大所征服,感激涕零地投入自己的怀抱。现在又觉得钟明这幅样子更加让人上头。 也是,要是男人一死就忙着找下家,那不就是个婊子吗? 沈为年想通了,他主动松开钟明,后退一步,耸了耸肩道:“好,当然好。”他张开双臂,展现自己的宽宏大量:“你慢慢想,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反正现在游戏已经在他的掌握中了。 钟明低着头,似乎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慌乱地向他点了点头,便匆忙略过他向下走了。 沈为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悠悠收回视线。撅起嘴吹了吹自己的刘海,笑了两声,吊儿郎当地向楼上走去。 第168章 同时,钟明没再踩到裙摆,顺利地走到了阶梯最下方。转身拐入了走廊的暗处。 他垂下眼,放开一直提着裙摆的右手,缓缓张开了手掌。 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枪。 沈为年带进来的枪并不大,可能是考虑到方便携带,是常用于自卫的小口径手枪。 较为袖珍的手枪和他层叠的裙摆方便了钟明的动作。但他似乎确实是很擅长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钟明心想。 同时,沈为年溜溜达达到了三楼,准备回房间睡个回笼觉。 只要他进了房门,第一件事情就会是把枪掏出来放好。 然而,就在他拐过转角,准备朝自己的房间走时,一桶水突然‘哗啦’一声被泼到了他面前的地面上,将沈为年的限量版球鞋浇了个透心凉。 “啊——” 一个男仆打扮的人从走廊中探出身,右手还拿着只空了的铁桶,惊讶地看向沈为年:“哇,真是不好意思啊客人。” 李逸之看着正张大了嘴,低头看向自己球鞋的沈为年,弯了弯眼睛:“刚刚没看到你。” · 半小时后。 钟明站在后厨里,手上握着一只长柄的汤匙,正在缓慢地在汤锅之中搅拌。上次从小镇上捡漏拿回来的新鲜猪蹄被他翻出来炖上了。 钟明听着耳边三楼隐隐传来的争吵声,垂下眼,淡定地舀出一勺汤尝了尝味道。 嗯,还差点火候。 三楼传来的声音里是不是传来李逸之油嘴滑舌的道歉,乍听之下好像态度很好,但就是怎么听怎么不得劲,想要人再跟他辩论几句。 让李逸之去拖住沈为年果然是正确的决定。钟明想道。 大宅里面的铁锅很高很深,钟明站在矮凳上面才能够得到,熊熊的炉火在他裙摆下方燃烧。随着温度升高,锅里升腾出氤氲的水汽,锅里逐渐散发出胶原蛋白被炖煮的香味。 钟明垂下眼,将汤中的浮沫舀出来。 艾伯特循着香味来到了后厨中,走到钟明身边,好奇地问: “你在煮什么?干嘛自己做饭,其他人呢?” 他皱了皱眉,看向隐隐传来争吵声的楼顶:“而且楼上在吵什么?” 说罢,他又低头看了眼钟明层叠的白色裙摆,道:“小心别把裙子烧着了。” 钟明见他一来就忙的团团转,关心这关心那跟个小大人一样,有些好笑地弯起嘴角,低头搅动逐渐变得乳白的汤汁,回答道: “我在煮猪脚汤。” 艾伯特本来正眯着眼打量钟明身上的裙子——这个时代跟现代不一样,除了婚纱很少有纯白的裙子。钟明现在身上穿的东西在他看来多少有点居心不良。 钟明的回答慢一步通过他的中枢神经。艾伯特一顿,缓缓抬起头,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什么?” 钟明又搅了一圈,重复道: “这是猪脚汤。” 艾伯特眉头皱的更紧:“猪脚汤?”他愣了一会儿,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猪的脚?” “嗯。” 钟明点头,手下的汤已经逐渐变成了浓郁的乳白色,散发出迷人的香味,云豆猪蹄汤差不多快要炖好了。他拿出汤勺,偏头向艾伯特问道: “艾伯特少爷,你要尝尝吗?” 艾伯特瞪着眼睛,下意识地想要摇头。猪的脚怎么能吃?但他刚刚偏过头,就骤然顿住。看向那锅乳白色的汤。这是钟明亲手熬的,他如果不喝对方会不会很失望? 一秒的停顿后,艾伯特抿住唇,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那就尝一下吧。”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语气也有些紧绷。很明显地在逞强。 钟明看着他紧绷的小脸,微微笑了笑,道:“那我给您盛一碗。”他转过头,拿出一只小碗盛上乳白色的汤汁,稍微加了点盐,和小巧的汤勺一起递给艾伯特,轻声嘱咐道: “小心烫。” 艾伯特接过拿碗汤,脸色变了变,现在是骑虎难下了。他瞪着这碗乳白色的汤,温热的水汽扑到脸上,香味倒是很好—— 就在艾伯特心里挣扎之时,一声巨响突然传来。 “砰”的一声后,是木门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破的声音。接着,有人惊慌的喊叫传来 “操!什么情况……你怎么进来的——别过来!操操操操操操操操!!!” 是沈为年的声音。 钟明抬起眼,看向墙上的挂钟。到蜘蛛女爵猎食的时间了。 楼上传来的惨叫还在继续:“你别过来……别过来!!操、符怎么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为年的声音骤然拔高,在一阵尤为凄厉的惨叫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之后,便是人类的躯体被咀嚼的声音了。 听起来骨头还挺脆的。 钟明心想。他收回了视线,搅了搅汤,抬手拿起另外一个碗。 这时,艾伯特依旧还未说服自己喝下那碗汤,楼上的噪音给他了绝佳的借口。他皱着眉抬起头:“谁在叫?跟杀猪一样吵死了。” 钟明舀起一勺汤,面无表情道:“不清楚,玩家吧。” 艾伯特听着楼上蜘蛛女爵将人的骨头和血肉咬的嘎嘣脆的声音,兴致缺缺地挑了挑眉——他骨子里的冷漠与公爵一脉相承,对这些玩家毫不关心。 第169章 他回过头,继续跟手中的汤大眼瞪小眼——闻起来是很香没错,但猪的脚? 就在这时,钟明将汤碗放在餐盘上,碰撞传来一声脆响。艾伯特抬起头,看见钟明端起餐盘,上面如往常一样放着红茶,但旁边却不是茶点,而是一小碗浓白色的汤。 艾伯特:…… 原来遭殃的不只他一个人。艾伯特突然心情就平衡了。他看着钟明端起餐盘——那上面的碗似乎还比他的要大一圈。 “我先走了,艾伯特少爷。” 钟明端着餐盘,偏头冲他轻声道:“您喝完汤就回去睡觉吧,时间很晚了。” 第63章 嫉妒 艾伯特见钟明端着餐盘走出后厨,心里又有点不平衡了。 那老头每晚都有钟明轻声细语地送茶送吃,还变着花样给人穿裙子。 艾伯特抬头看向楼梯上随着钟明的脚步轻轻摇曳的雪白裙摆,抿紧嘴唇,朝四楼的位置看了一眼。艾伯特一向对公爵抱有敌意,天天都在脑子里虚空索敌,以前公爵麻木而沉默,可以几个月半年都不露脸,他们俩之间还算是相安无事。 现在老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活了过来,还整天活蹦乱跳的。艾伯特想到公爵那张死人脸上露出笑意的样子,眉头狠狠抽了抽,烦得要死。 他‘啧’了声,盯着钟明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低下头,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才低头抿了一小口。 “唔。” 艾伯特微微睁大眼睛。 汤汁入口,最开始味道很淡,但回味却很浓郁。 还挺好喝的。 · 钟明端着汤,走上楼梯,路过三楼时,脚步微顿。 地板上全都是血,里面夹杂着粉红色的碎肉。钟明抿了抿唇,偏过头,便见巨大的蜘蛛正叼着半边血肉模糊的尸体,吃得正欢,嘴里发出啪嚓怕擦的声音,白色的骨头碎片扑朔扑朔地往下掉。 “啊、小钟。”蜘蛛的八只眼珠中分了四只看向他:“你还没睡觉啊?吧唧吧唧、今天工作这么晚?” 钟明看向那边,眼中立刻看见一片红一片白。就算是钟明也禁不住闭了闭眼睛,转向另一边: “夫人。”钟明拧眉道:“吃饭不要吧唧嘴。” 蜘蛛女爵咀嚼的动作一顿,嘴里嚼了半截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蛛脸上竟生动地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不好意思道:“啊……我、我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的吃相不太好,一吃饭就弄得到处都是的。 钟明点点头,移过视线,看向沈为年的房间。木门已经被蜘蛛女爵彻底摧毁了,李逸之正站在门边,朝他挑了挑眉。 钟明回以一点头。 之前,李逸之撕毁了一张符纸,在重新写的时候往上额外加了一笔。一张被篡改的符纸混在其中根本发现不了,仅仅是这一笔,整个阵法的含义就被改变。 以后沈为年的房间不再是会被蜘蛛女爵忽略的盲点。 钟明看着李逸之回过头,转身走入沈为年房间中。趁沈为年的死亡一周目,李逸之可以好好探查一下他的房间。按理来说,沈为年带进来这么多道具总得有存放的地方,但是钟明多次进入他的房间都没找到他放东西的地方。现在他死了,不知道会不会有所改变。 钟明收回视线,抬脚跨过地上的血河,继续向楼上走去。 他来到书房门前。这次,不用他敲门,书房大门就自动往两边打开。有点迫不及待的意思。 钟明:…… 他站在门外,一瞬间有点不想进去。 书房里面不知为什么没有开灯,房间里黑洞洞的,只有门外的一束光照亮了暗红色的地毯。远处的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住,连月光都没有。 钟明拧了拧唇。 他端着餐盘,犹豫了片刻,还是向前走了两步,鞋尖踩在暗红色的地毯上。 下一瞬,书房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钟明立即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后看去。 接着,他手上一轻,餐盘的重量突然消失。钟明一顿,又回头想去看自己的手,背后却突然贴上了一具躯体。 一双手臂从后方伸出,箍住了他的腰。 “你来了。” 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钟明感到温热的气息扫在自己的耳廓,骤然抖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 “公爵——”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身后人的动作打断。公爵先是抱了一下他的腰,又抬起手,环住他的臂膀,在黑暗中将他整个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钟明微微睁大了眼睛,刚想挣扎,就感到两颊被轻柔的发丝擦过自己的皮肤。公爵低下头埋在他的肩窝里,深深地吸了口气。 “!” 钟明瞪大眼睛,登时毛骨悚然。他在黑暗里被人抱住,还被闻味道,这个行为如果放在阳光明媚的清晨也许会很浪漫,但现下钟明只觉得一阵发憷,像是被无形的触角裹住了身体。 “公、公爵大人,您先放开我……” 钟明不由挣扎起来,却骤然被公爵抱得更紧。对方在他突然在他耳边道:“我很嫉妒。” 钟明一顿,有些诧异地停止了挣扎。公爵抱着他,偏过头凑到怀里人莹白的耳廓旁,道: “一看到你和别的人走近,我就会很痛苦。”男人的低沉,还有些喑哑,语调却轻缓得像是在说情话:“看到你对别人笑,我的心都快变成碎片。” 第170章 钟明略微急促地呼吸了一下,听着公爵像是念情诗一半在自己耳边剖白,半边脸都变成了粉红色。他咬了咬下唇,道:“……我没有对其他人笑。” 公爵顿了顿,凑近些许,在钟明充血的脸蛋上一吻:“是,你没有。” 他轻轻落下一吻,保持着紧贴钟明的姿势道: “你只是在折磨我的心。” 说罢,他顿了顿,在黑暗中唇瓣从脸颊游移到钟明的额角,在那里落下珍而重之的一吻: “但是我甘愿被你折磨。”他又吻在钟明的眼皮上:“我情愿当你的奴隶。” 好坏赖话都被他一张嘴说完了!欧洲人的情话简直像是连环套,钟明呼吸急促,拧紧嘴唇,用手去掰公爵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别说了,放开我!” 然而公爵并没有要松开他的意思,反而越抱越紧。钟明奋力挣扎,拿手肘去撞公爵的腹部,但那里比石头还要坚硬,根本撞不动。 就在挣扎之中,钟明的脚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公爵骤然发出一声闷哼,环着他的手松了松。 钟明一顿,赶快挣出来。回忆了一下刚才的触感——好像有点软? 就在这时,书房中的灯光渐渐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在公爵脸上。他低着头,眉头微蹙。 钟明见他眉眼中好像有丝丝痛苦,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在混乱中踩到了什么。 公爵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好像是痛的狠了。 钟明顿时有点心虚,抬头瞥了公爵一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公爵的脸色好像有点发白。 ……被伤到触角的话,会很糟糕吗?钟明放缓了呼吸,轻声道: “公爵大人……很痛吗?”他道:“对不起,我刚才太着急了。” 难道他踩到了很重要的一根?钟明不了解怪物的内部结构,但是琼曾经说过公爵的力量寄宿在三根触角里面——他不会刚好踩到了唯一剩下的那一根吧? 闻言,公爵缓缓抬起眼,接着点了点头。 真的很痛啊。钟明抿紧嘴唇,觉得有点小愧疚。 就在这时,一点窸窣的声音传来,钟明低下头,便见一条触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侧不远处。它有点焉巴巴的,软软地抬在半空中,顶端有道红痕。 真的是踩到了。钟明皱起眉,看着受伤的触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焉头巴脑的缘故,看起来竟没那么可怖了。 他顿了顿,看了公爵一眼。男人脸色还是不好,甚至还隐约看得出点点委屈。 钟明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抚上了触角的顶端,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在伤痕上擦拭了一下。 触角比他想象中要柔软,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有点像果冻。钟明的手擦上去,它竟还怕痒似的抖了抖。 钟明竟然从中感到了一丝诡异的可爱。不觉失笑,拿出对小动物的态度,低下头在伤口上吹了吹,又亲了一下:“乖,不痛了啊。” 触角听得懂似的,又动了动。钟明不觉啜起一点微笑。下一瞬,却听见耳边传来男人略沉的呼吸声。 他抬起头,便见公爵正垂眼看着他。眼神很微妙。 钟明动作一顿。这才突然想起来,公爵曾经用自己的触角将牧师的头颅击碎。 人的颅骨和他的脚哪个更硬,答案一目了然。 钟明:…… 下一瞬,他‘啪’地一声将触角扔到地上,转身就走。 公爵一把拉住他,从后面将他抱起双脚离往书桌前面走。钟明骤然腾空,下意识地双手环上男人的肩膀,惊诧道:“你干什么!” 公爵没回答他,大步朝书桌的方向走,低头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的触角都是有感觉的吧?” 钟明瞪大了眼睛:“我……我刚才是以为你痛——” 想到自己刚刚竟然亲吻了触角,钟明感到些许羞耻,皱眉道:“我只是想安慰你,没有别的意思。” “我现在也痛。”公爵抱着他一起做到了椅子上,将钟明安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指了指心口:“心里痛,也需要安慰。”钟明为他不要脸的程度叹为观止。这人现在完全像个流氓。 公爵御用的红丝绒椅子很大,能轻松容纳下他们两个人,钟明躺在他的臂弯里,小腿搭在扶手上,是个动弹不得的姿势。 他抬眼去瞪公爵,对方朝他挑了挑眉,手抚了把钟明的长发,低头凑近他,像是又想亲他。 书房里面的灯光很昏暗,空气里都是木材燃烧温暖干燥的味道,气氛很不妙,钟明下意识地觉得现在再亲下去,恐怕会发生不妙的事情。 “等等!”钟明立即喊停。他偏过头,看到了从自己手上消失的餐盘,幸好它没被公爵扔出去,现在正好好地放在书桌上:“先把汤喝了。” 他是来送夜宵的,又不是来送自己。 钟明咽了口唾沫。略微抬起下颌,想打断这种气氛: “我熬了好久的。”他道,语气又略微柔软下些许:“再不喝汤就冷了,味道会不好的。” 闻言,公爵挑了挑眉,朝餐盘瞥了一眼,很快便收回眼神:“好。” 他虽然说了好,却坐在原地没有动作。钟明看他一眼,抿了抿唇,伸手拉过餐盘,端起汤碗递到公爵面前:“喝吧。” 公爵低头看了眼浓白的汤汁,眉头蹙了蹙。短暂地疑惑了一下这是什么汤。但这点疑虑很快被抛之脑后,他抬起眼,没有要接过汤的意思。 第171章 钟明端着汤碗,见他不动,眉尾一跳,这是要他喂的意思? 这人又不是小孩子了。钟明蹙起眉。 似是看懂了他的眼神,公爵向后靠了靠,道:“不方便。” 他一只手扶着钟明的背,另一只手搭在他腿上。公爵对他微笑,略微低下头,道:“我怕你摔下去。” 现在连借口找的也越来越敷衍了。钟明撇了撇嘴,在公爵的注视下低下头,那勺子舀出一小勺汤汁,送到了男人嘴边。 公爵一直看着他,恐怕连汤是什么颜色都没看清就直接喝了下去。尝到味道后,他下意识蹙了蹙眉,下一瞬又松开,抬头道“嗯,好喝。” 钟明:…… 现在他就算喂的是毒药这人估计也会眼都不眨地咽下去。 钟明无法,只好垂下眼,又舀了一勺。全程公爵的视线都凝在他身上,不知道是在喝汤,还是在拿他当夜宵。 一小碗汤见底,钟明将碗放下,同时坚决地从男人的膝盖上跳了下去。公爵蹙了蹙眉,抬头看正在收拾餐盘的钟明:“今晚留下来吧。” 钟明将汤碗放进餐盘里,回头瞥了他一眼:“不。” 公爵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皱了皱眉,垂下眼,略微思索后道:“那……至少把挡在门前面的东西移开。” 钟明动作微顿,偏过头,挑了挑眉:“门堵住,难道您就进不来了吗?” 他可不觉得一个书桌能挡住这位。 公爵沉默了一下,微微笑了笑:“当然不。” 他抬头看着钟明,道:“但那代表你不想让我进去。” 钟明闻言,微微一愣。接着垂下眼,睫毛颤了颤。 这不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其实从头到尾,这个人还是比较尊重他的意愿的。哄骗和软磨硬泡当然也有,但是公爵几乎没有真的逼迫过他什么。 钟明不会天真到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在巨大的权力与力量差距之下,他认为公爵能做到这一点实属难得。 这样的一个人。钟明垂下眼,在心里默念,到底是什么能让他把自己锁在床上? 三年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和公爵之间,到底产生了什么矛盾,需要对方那样强迫他。 钟明心中思绪万千,看着公爵微笑着的英俊面孔,微微敛下眼,俯身在男人苍白的侧颊上落下轻轻一吻。 他的唇瓣只轻轻一碰。 钟明听到男人屏住了呼吸。他垂下眼,用很小的声音说:“我考虑一下。” 说罢,他直起身,端起餐盘转身离开。 公爵应该是愣了好一会儿。等到他快走到门口了,男人的声音才从背后传来:“汤很好喝。”钟明转过头,见公爵坐在椅子里,对他笑了笑:“我很喜欢,明天还有吗?” 钟明是真的被逗笑了。他弯了弯嘴角,冰封般的神情缓缓融化,从那双美丽的眼睛流露出柔和的笑意。 他笑着道:“当然,从镇上拿到的猪脚还有很多。” 公爵失了神,一时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等钟明人都走出去了,公爵在黑暗中做了片刻,才缓缓低下头,手指抵在在眉骨的上方摩擦了一下: “猪脚?” · 艾伯特不仅喝完了那碗汤,甚至还添了一碗。第二天吃完午饭后他坐在椅子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在原地磨蹭了半天,最后被钟明看出来,不声不响地从厨房里又给他盛了一碗。 竟……竟然对猪的脚做的汤羹上瘾了! 艾伯特脸色青白,对自己的堕落感到不齿。虽然那种唇齿留香的味道很好,但他还是难以面对这种汤是由猪脚做出来的事实,他第二天就让钟明把所有猪脚全都挑出去。只剩香醇的乳白色汤汁。 钟明:……好浪费。 他看不懂这个小少爷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但还是遵从他的命令,将猪脚都单独挑了出去。 钟明拿着一个大漏勺,看着被他放在餐盘里,肥嘟嘟散发着热气的猪蹄,觉得有点可惜。这里的猪一看就是自然喂养长大的,肉质细腻,炖的恰到好处,咬下去一定入口即化。 但是,这么多猪蹄他一个人也吃不完。 钟明叹了口气,伸手再次捞出一只猪蹄。 就在这时,后厨前方的走廊里隐约传来些许对话声。 “……没关系,我自己拿就好了” 一个女声传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顺手的事情。” 男声回答道。 钟明捞猪蹄等等动作一顿,抬起头。 这两个声音很好认。大宅里面只有叶箐一个年轻女生。而男声略带着口音,语气略带着一点自然的笑意。 钟明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廊的尽头缓缓走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叶箐手里捧着一个罐子,里面漂浮着晶莹的整个黄桃。她如往常般缩着肩膀,略低着头,虽然脸上带着笑意,表情却有些不自然。是不是向身旁的人瞥一眼。 而在她旁边,高大俊秀的青年手上捧着三个叠起来的罐子,里面都装着如叶箐手里一样的黄桃。 是金元。 他穿了一件白色卫衣,浅蓝的水洗色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匡威鞋,月牙般的眼睛自然得弯起,整个人像是那种走在街上会被拦下来采访的帅气大学生。 两人迎着阳光走过来,看起来竟像是一对般配的校园情侣。 第172章 走到近前,叶箐才看到了站在后厨外的钟明。她脸上略显勉强的笑意一顿,微微睁大了眼睛,接着快步向钟明跑过来。 “钟明!” 她走到钟明旁边,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有点犹豫地闭上了嘴。 钟明收回落在金元身上的视线,略微偏过头:“你在这里干什么?” 叶箐抿了抿唇,小声说:“……陶醒过来了,他一定要吃黄桃罐头。”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我在储藏室遇到了他,他帮我把罐头从最上面的架子上取下来——” 钟明闻言,眉尾微不可查地一颤。叶箐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害怕他误会自己,有些慌乱地解释: “我记得你说过的话,没有跟他说话,但是他一定要帮忙——” “没事。”钟明垂下眼,看向叶箐:“我知道的。” 叶箐这才长出一口气。她谨记着钟明的话,虽然金元看起来很友善,她也保持着警惕心。 “你先走。” 钟明道。 叶箐点点头,看了一眼金元,回头噔噔噔跑走了。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钟明才收回视线,看向金元。 两人交谈的同时,金元极有礼貌地等在几步之外。在钟明和叶箐结束对话之后,他才抬头,朝钟明微微一笑。 “你好。” 他的表情很自然,有些疑惑地朝叶箐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叶小姐为什么走了?”他向钟明示意了一下手上的黄桃罐头:“这些她不需要了吗?” 叶小姐。 钟明心中一顿。看着金元,这人已经知道叶箐的名字了。 他没有回答金元的话,而是收回视线,继续从手下的铁锅里捞出猪蹄。 金元倒也没在意。他随着钟明的动作看到了那叠猪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啊。”金元抱着罐头,几步走到钟明面前:“这不是猪蹄吗?看起来好好吃。” “这是你要扔的吗?” 他打量了一下厨房里的陈设,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罐头暂时放到一边,向钟明道: “多可惜啊,要不给我吧。” 钟明没有回答他,完全将金元当成空气,自顾自地继续手上的动作,捞出猪蹄,放在盘子里。 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金元看着他冷淡的表情,嘴边的弧度缓缓下垂。他看着钟明,眨了眨眼,突然上前半步凑近了他,低声道:“我只是路过,看她够不到最上面的架子,就顺手帮了个忙。” 他垂下眼,露出眼皮上浅浅的折痕,很真诚地说:“真的只是帮忙,别的什么都没有。” 闻言,钟明手上的动作一顿。接着,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金元:“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这些?” 他语气冷淡地问道。 金元一愣,下意识地张开嘴,想要解释。钟明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盯着金元,微微眯起眼睛:“你觉得我会误会别的什么?” 第64章 星期天 金元略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白。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眼,朝钟明笑了笑:“大概是……误会我别有用心?” 钟明冷眼看着他:“你没有吗?” 金元被噎住。他脸上的微笑淡了些,低下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有些许无奈: “真的没有。” 他垂眼看着钟明,短直而浓密的睫毛半掩住瞳仁,眼尾处向下耷拉,神情看着有些无辜。 如果换一个心智不够坚定的人,见他这幅模或许会被皮相所迷惑,觉得是自己太咄咄逼人。 但钟明显然不在此列,他神情如坚冰般牢不可破。 金元看了他一眼,知道钟明并不相信自己,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下定什么决心,抬头朝钟明道: “……我知道她是你的朋友。”他的声音低下来,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般道:“我……一直在观察你。看你跟叶小姐似乎走得比较近。” “我想,既然是她是你的朋友,还是帮一把比较好,那些罐头如果掉下来的也很危险——”金元笑了笑,向钟明道歉:“没想到你会生气,对不起。” 他先是承认了自己对钟明的关注,又将自己对叶箐的帮助归因于对钟明的在意,最后再道个歉。这一套说辞巧妙地转移了矛盾,让听者反而觉得是自己有问题,人家好意帮忙自己居然还不领情。 钟明突然就明白为什么现在有许多女孩子会被男友骗了。这样的话术,又再加上完美的外表和彬彬有礼的态度,简直就是针对成人的糖衣炮弹加情感陷阱。 钟明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接着拿起一边的餐盘,‘砰’地一声将猪蹄仍在了垃圾桶里。 他的动作利落而果断。金元眉尾一跳,看向垃圾桶里白色的猪蹄,突然感觉被扔掉的不是食物,同样是钟明对自己的态度。 钟明敛下眼,将餐盘放入水槽,转身往后厨外走。 金元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立即追了上去。 “等等” 金元跟着钟明穿过曲折阴暗的后厨,拧起眉头,神色有些焦急。 钟明根本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往外走。出了后厨,道路变得开阔,金元迈着长腿几步追了上来,跟在钟明身边:“别走。” 第173章 他眉头紧蹙,微微俯下身,紧盯着钟明:“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钟明侧脸冷凝,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抛给他。 金元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神色有些阴沉。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钟明对自己一直是副不假辞色的样子。 现在看起来更是要完全切断与他来往的态度。 金元看着青年冷白的侧脸,心下一沉,在钟明转过一个拐角,眼见着就要走开的时候,他抬起手,一把抓住了钟明的臂弯。 金元虽然看起来并不是体格健壮的类型,但力气其实不小。钟明被扯得一个踉跄,向后失去了平衡。 下一瞬,他被抓着手臂按在了墙上。背脊与墙壁相碰,发出一声闷响。 “呃” 钟明有些吃痛地蹙起眉。抬眼看向金元。 金元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力气使大了,立即松开了手:“……对不起。” 他道了歉,却没有后退。高大的身体挡在钟明面前,将他挡在了走廊转角处的阴影之中。金元低着头,脸上没有笑意,不知是否是因为背光的缘故,他的五官隐没与阴影之下,有些让人看不清楚。 钟明看了他一眼,侧过头:“让开。” 金元神色沉沉,没有动作。他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接着缓缓抬起头,往前走了半步 “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防备?” 现在他们之间只有不到半步的距离。金元微微扯了扯嘴角,声音低而轻缓:“我只是想跟你好好相处而已,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他低下头,凑近钟明,想要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应该没有做什么惹你厌烦的事情吧……你就这么在意我和叶小姐说了话吗?” 金元见他一直低着头,笑了笑,抬手伸向他的侧脸—— “如果真的怎这么介意。我以后不跟她说话就是了。怎么样?” 就在这时,钟明骤然抬起头,眸中冷光乍现。 金元下意识地怔住。 “啪!” 随着一声脆响,他被打得偏过脸,皮肤上立刻浮现出红痕。 钟明用全力给了他一巴掌。他看着怔住的金元,放下手,神情冰冷。 “我上次就说过,这套在我这里行不通。” 钟明看了他一眼,有些倦怠地垂下眼,语气平淡地说:“别再纠缠我了。你做了什么事情我很清楚。” 金元还保持着偏过头的姿势,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会被钟明甩巴掌,抬起手,碰了碰自己逐渐开始红肿的侧脸,接着缓缓转过头。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金元回过头,拿舌头顶了顶侧脸,扬起眉锋:“什么事?”他的身体站直了些许,微笑道:“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不高兴?” 他现在的微笑跟以往的微笑有些许不同,眉眼带来的温和淡下去,轮廓的锋利占了上峰。钟明看着他,见金元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我知道” 他抬起眼,道:“杀了那几个体育生的人是你。” 他不算大的声音落入空气中。金元的神情瞬间凝固。 他们正好站在一闪窗户旁边,玻璃窗外,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落下,发出轻柔而密集的窸窣声。 钟明之直视着金元,声音平静:“那天沈为年煽动了玩家去狩猎他们,一般人都会认为是那些玩家是凶手。”钟明缓慢地说出自己注意到的细节:“但是,沈为年只给了他们冷兵器,而尸体身上没有显眼的伤口。” 他抬眸看了眼金元:“在埋尸体的时候,我注意看了,他们的颈骨头都有不同程度的断裂。如果是因为上吊而断裂的话,用该是从喉咙的地方断,但是那些尸体都是从后颈的地方断裂的。” 钟明顿了顿,敛下眼,看向金元垂在身侧的,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右手:“你右手小指根部有很厚的茧。应该是从小练习跆拳道,或者是柔术?这两种武术在韩国应该都很流行吧?当然,要掩盖钝击产生的伤口,把尸体做成上吊的样子是很好的选择……” 钟明说到这里,顿住话头,抬眼道:“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金元僵硬地站在他面前。神色呈现出一种刻意的紧绷,像是在故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漏出丝毫端倪。 钟明抿了抿唇,偏过头: “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他们欺负过你,你杀掉他们,这很正常。”钟明的语气中有些疲倦,他敛下眼,睫毛微微颤了颤:“但是我不想和杀过人的玩家的来往,这也很正常吧?” 钟明最后看了眼金元,从他身边略过,淡声道:“以后别再和我或者叶箐说话了。” 金元站在原地,没有一点反应。像是被钟明说的话震住了。 钟明很顺利地从他身旁走过。心下一松,他是真的看金元演戏看腻了。 然而,就在他走出几步开外时,金元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难道那个公爵就没有杀过人吗?” 钟明的脚步顿住。他偏过头,见金元正看向这边,脸上没了笑容,显得很冷漠: “你是公爵的情人,我知道了。”他眨了眨眼,视线落在钟明身上:“他手上的血比任何人都要多……你还要跟他在一起,不是吗?” 钟明看着他,神情微沉。金元身上已经没了以往的温和,声音依旧清冽如泉水流淌,说出的话却锋芒毕露。 第174章 片刻后,钟明开口道:“你们来这个副本里是想杀了他。他会对你们反击,这也很公平。” “还有。” 钟明顿了顿,脸色又冷了几分: “我收回刚才的理由。我不想跟你说话是因为看你不爽,所以别再来纠缠我了。” 要是说刚才钟明的语气还算是客观,现在就完全是情感的输出了。金元被他语气中不加掩饰的厌恶刺了一下,抬起眼,看向钟明如霜雪封冻般凝固的神情,觉得他的脸色快要和屋外的飞雪差不多了。 金元没有再说话。 钟明的视线在他身上顿了片刻,收回视线,转过头走了。 他的脚步声回荡在安静的走廊中,渐渐远离,声音低下来。金元站在原地,耳边只剩下窗外簌簌的落雪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叹出一口气,低下头,伸手捋进自己额前的头发,将刘海向后撩去。 灯光照在他饱满的额头上,露出金元形状清晰而锋利的眉毛。 “啊……”他望着天花板,第一次骂了脏话:“真他妈倒霉。” 他把那些尸体挂起来,是想要展示自己善良的一面。他在进入副本之后就一直在观察钟明,通过种种细节,他知道了钟明是个道德感较强,而且会不自觉怜悯弱者的人。他在和叶箐那种温顺善良,没有攻击性的人在一起时会比较放松,相对的,面对攻击性较强的人时钟明会很戒备。 金元对自己看人的眼光非常有自信,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打出了受害者这张牌。以温和无公害的形象示人。 只是没想到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露馅了。 钟明早就看穿了他。金元想到自己这些天来在钟明眼里都是怎样一副样子,低头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又摸了把自己的右脸; “手劲还挺大。” · 另一边,钟明急步穿过走廊。随着他离金元越来越远,紧蹙的眉头逐渐松开,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来自己的心绪。 关于金元,其实还有两个疑点。钟明并没有当着他的面提出来。一是沈为年曾说过的,为什么蜘蛛女爵并没有攻击金元,二是那天在森林之中,为什么其他参与狩猎的玩家都遭到了怪物的攻击,金元却没有。他是在什么时间进入了森林,又是在什么情况下杀掉了那些玩家。 钟明眼神暗了暗。至少,希望今天之后金元可以消停点。不要再像个小丑一样整天上蹿下跳,看得人心烦。 但是大宅里永远不缺吵闹。 “我的枪呢,我的枪呢?!” 沈为年的声音传入钟明的耳中,他深深叹出一口气,转过视线,越过栏杆看向楼下。 死过一次的沈为年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他眼下一片青黑,头发没有上发胶,散乱地打在额头上。他面色苍白,现在正提着一个玩家的领子,右拳‘砰’地一声砸在玩家的侧脸上。 被揍的玩家发出痛呼,神色惊恐:“我……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枪——” 沈为年瞳孔紧缩,视线在玩家脸上乱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试图判断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今天他刚刚复活,整个人还因为昨天被生吃留下的神经痛而抽搐之时,脑子里面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的枪不见了。昨天在那只蜘蛛闯进来的时候,他一时懵了,没来得及摸枪右手臂就被一口咬断。 等他醒来的时候,枪就已经不见了。 应该是昨天在混乱中被哪个不长眼的玩家拿走了。沈为年猛地松开手上的玩家,喘着粗气,眼神一寸寸扫过周围神情或疑惑或惊惶的玩家,试图看出是哪一个不要脸的家伙胆大包天,趁着他不不注意,竟然—— “操。”沈为年恶狠狠地咬住牙关,神情比恶鬼还要可怕:“谁拿了老子的枪!给我滚出来!他妈的……一群操蛋玩意儿,看我怎么整死你们——” 他表现地像个神经病,被他丢下的玩家赶紧挣扎着爬远。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看着沈为年的目光有恐惧也有隐藏在其下的猜疑。 沈为年居然有枪。 玩家们都不知道这件事。而现在枪不见了,它可能在任何一个人的手里。 猜疑链不着痕迹地在众人中间产生。玩家们看向彼此的目光中带上了更深一层的猜忌。 其实光凭暗中持有枪械这一条,在这种所有人都快要被压迫到极点的游戏里,就够判沈为年死刑了。谁知道他有没有在暗中用枪杀掉过其他玩家? 现在所有人都觉得那几个失踪的体育学院的学生是沈为年杀的。 他自己有枪,竟然还鼓动其他人去搞什么狩猎……结果所有人都被森林里的怪物弄死了。 沈为年应该为他们所有人的死负责。玩家们这样想着,看着依旧很嚣张的沈为年,眼神不禁带上些许怨毒。 “老板。” 就在这时,泰利略微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也才复活不久,低头用手扶着后颈,拧了拧脖子,颈椎发出‘咔哒’的一声,抬眼看向沈为年:“你这样是问不出来的。” 沈为年动作一顿,缓缓回过头看向他,朝他露出询问的神色:“……那你说该怎么办?” 泰利看起来倒是没怎么受死过一次的影响。他本来想说把所有人都打一顿,但是想到要是有人冷不丁放个枪,那他们不久凉了。命只有三次,还是要好好珍惜。 第175章 “……要不然问问那个德国佬?他好像还挺聪明的。” 他扭头看了看四周,没见到牧师的身影,说起来,那个人似乎已经失踪很多天了。 沈为年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他骤然沉下脸,道:“你他妈的还是闭嘴吧。” 泰利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脸色也不好看:“你说什么?” 现在沈为年没了枪,在玩家的地位之中一落千丈,要不是他还有其他道具,泰利早就忍不了他了。 眼看着下面的人又要吵起来,钟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觉得额角一跳一跳地胀痛。 这时,李逸之突然不声不响地走到了他的身边,道:“看什么呢?” 钟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逸之笑了笑,伸出脖子朝下看了眼,‘啧’‘啧’两声道:“又在吵?有完没完啊?” 钟明微蹙着眉心,问他:“昨天交给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李逸之回头看向他,弯了弯眼眸:“你交给我的事情,我当然是认真做了啊。” 钟明眉头微松:“真的?你找到沈为年藏道具的地方了吗?” 李逸之笑了笑,凤眼微微眯起,变戏法似地不知从哪掏出一枚戒指,戴在了钟明的食指上。 钟明垂眼看到那枚戒指,愣了愣。 下一瞬,李逸之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钟明先生,你愿意嫁给我吗?” 钟明:…… 他偏过头,冷眼看着李逸之。对方朝他笑了笑,歪过头:“不愿意?是不是嫌我没跪下来求婚?” 说罢他立刻就做出要下跪的样子。钟明被吓得一把拉住他,将李逸之拽起来,低声呵斥道:“不是让你别开这种玩笑吗?” 李逸之也不是真的要跪,顺着钟明的力气便站了起来。他弯着眼睛调笑道:“怎么?嫌这个没有钻啊?行行行,改天给你搞个鸽子蛋——” 钟明冷着脸:“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李逸之见快逗过了,立即闭上嘴,抬手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姿势。 这人早晚得栽在这张嘴上。钟明冷冷瞪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垂眼看向手上的戒指。 他认出这是沈为年常戴在手上的几只戒指之一。打眼一看只是普通的金属装饰戒指,但是细细看出,上面的花纹似乎有些不同。 钟明眉尾一跳,反应过来了什么:“他的道具全在这里面?” “嗯哼。”李逸之点了点头,朝他指了指戒指中心一个锁头形状的花纹:“这个应该是有空间储存能力的戒指,我之前在另外的副本里见过相似的。这小子戴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戒指进来,我差点都看漏了,哦、这枚还差点被蜘蛛女爵吞了,要不是我眼疾手快——” 见李逸之有滔滔不绝的架势,钟明抬起手打出一个阻止的手势:“空间储存?那这个打得开吗?” 李逸之顿住话头,转了转眼珠,道:“应该是有什么方法能打开,但是我忘了。”他笑了一下,问:“要不去问问那姓沈的。” 钟明:……现在沈为年看到你还不把你活吞了。 “没事。”钟明将那戒指摘下来收好,道:“现在先放着,只要道具不在沈为年身上就行了。” 李逸之收回视线,耸了耸肩,道:“好吧。” 楼下,泰利和沈为年正针锋相对。泰利脸色黑沉,浑身肌肉绷紧,已经做出了攻击的姿势,像是头即将要扑向猎物的豹子。沈为年见他的架势,嗤笑了一声,所以说打手就是打手,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只靠武力难道能行吗? 他低下头,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右手的手指蜷起,从戒面上一个个摸过去,却没有摸到那个熟悉的图案。 沈为年的表情骤然顿住,浑身如落冰窖。 钟明在走廊上方看到他的动作一顿,知道他这是意识到戒指和枪一起丢了。接下来,他看到沈为年脸上的神色迅速产生了变化,他紧皱的眉头突然松开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朝泰利道:“算了,这次是我说错话了。” 他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朝泰利走过去,勾住他的肩膀,哥俩好般地说道:“我给你道歉。你看,我这不是找不到枪所以太着急了吗?” “哇。”李逸之一手撑着下巴,看着楼下沈为年瞬间换了副面孔,惊叹道:“这哥们可以啊,再练练就可以去演奏京剧变脸了。” 泰利不明所以,但见沈为年主动低头,他也便顺着台阶下来了——毕竟他没打过冯唐。如果下次能用沈为年的道具,事情也许就不一样了。 两人彼此各取所需,利益的锁链又扣在了一起。钟明看着楼下的气氛逐渐缓和,眯了眯眼睛。 “怎么办,看来姓沈的还能再苟一会儿啊。”李逸之道。 钟明垂眼看着楼下,睫毛颤了颤:“没关系。”他看向李逸之,淡声道:“明天就是星期天了。” 李逸之闻言一愣:“是吗?”他道:“教堂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钟明点了点头。李逸之勾了勾嘴角:“挺好,总算能少些人了。”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对钟明道: “下面这几个就不说了。”李逸之眯起眼睛,凑近钟明耳边低声道:“你喜欢的那个韩国人,那小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明天你就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