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祸国》 楔子 庆召十一年,五月二十八,大雨倾盆,御书房内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 父子对视,一个满腹幽怨,一个,难掩的不悦。 喻孤箫是喻泰的嫡长子,庆召四年,也就是喻孤箫十六岁那年,受封太子,正位东宫。 庆召八年,皇太子大婚,迎娶徐太尉掌上明珠徐锦姝,两人情投意合甚是恩爱,传为一时佳话。 只可惜,一个月前,太子妃猝死宫中,未留子嗣。 爱妻突然离世,喻孤箫悲痛欲绝,一个月了,丧礼已过,他依然不能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他不相信,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没了。整日恍恍惚惚,国事也无暇顾及,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里,茶饭不思。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 喻泰知道他难过,看着他整日神情恍惚越发憔悴也甚是心疼,只是,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大宁国将来的主君,为了一个女人弃了正事。 外面瓢泼的大雨,轰隆隆的雷声,御书房闷的让人浑身燥热,听着陛下冲着太子爷一阵劈头盖脸的训斥,御书房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喻孤箫头上冒着汗,跪了半个多时辰了,膝盖有些疼痛,可是倔强的他还是昂着头。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这样的顺从,又何尝不是最顽劣的反抗?喻泰皱了皱眉头,火气又开始往上窜。 余方瞧了瞧喻泰的脸色,又瞥了瞥跪着的太子爷,爷俩一个脾性。余方笑着往前走了两步,“太子殿下您这是什么话,都跪了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请罚,您这不是拿针扎陛下的心窝子吗?”说着跺着小碎步走到喻孤箫面前要拉他起来,顺便抬头看了看喻泰的脸色。 “起来吧。”喻泰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性子倔强,也知道他和太子妃情深意切一时无法排解,况且,喻孤箫是他最看重最爱护的儿子,除了责备,也是心疼。 喻孤箫见喻泰脸色有所缓和,心里也轻松了许多,谢过恩典便起身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这些时日连清宁宫都不曾去过,你母后都担心你了,明天过去请个安。”刚刚骂过一阵了,喻泰心里的火差不多平息了,平淡地说道。 “是。”喻孤箫清楚,这个时候不能再惹起喻泰的火气,况且这些天确实没有去给母后请过安,他心里也生愧疚,自然恭顺地应着。 “听说你整天魂不守舍的,这可不行,朕再给你五天时间,不管什么原因,五天后必须给我正正经经地做事!” 喻泰板起脸来瞪着喻孤箫,喻孤箫虽然心里不乐意,但毕竟已经耽误了不少事了,他也不敢再放纵下去,低着头应着。 “还有,西暨的使臣三天后就到了,接应的事情我让孤睿去了,不过你也好好做些准备,这次西暨派来的是个亲王,会见宴饮你得在场。” 喻孤箫眉头稍稍一皱,不过一瞬,接下来立刻回复他平素的淡然,“孤睿回来也有些日子了,该派他些差事做,也可以为父皇分忧。” “要不是这些天你魂不守舍的,我还真不放心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他。”喻泰语气中透些不满。 喻孤箫淡淡地笑了笑,“父皇,孤睿在外面这两年成熟了许多,父皇不用担心。” “嗯。”喻泰似乎对喻孤箫的评价不置可否,对于他自己的儿子,他比谁都了解,“没别的事了,你先去吧。” 喻孤箫看不出喻泰的神情,但他心里隐隐的不安,二皇子喻孤睿与喻孤箫同岁,东宫册立的时候封为睿亲王,性情飞扬,做事毛躁,但确实有些知人善用的本事。但又不甘于现状,野心太大,妄图握住兵权,与庆阳军统领林昭来往密切,纵容林昭贪墨,两年前事发,被喻泰派到北境统军。说是调派,其实和发配无异,北境苦寒,又远离朝局,无疑断了他夺嫡甚至加封的路子。两个月前喻孤睿回京呈报军情,喻泰见他稳重了许多,便留他在京,罢了他在北境军的职位。 但朝中有太子,喻泰一时间也没想起有什么差事能让他做,这次西暨使臣入京正赶上喻孤箫无意朝事,正好派给他了。看上去一切顺其自然没有什么差错,但喻孤箫隐隐感觉到不安,这种感觉从太子妃突然病逝就开始了。 “是。”喻孤箫稳住自己的心神,恭敬地告退。 外面的雨声依旧很大。“慢着,”喻泰突然想起什么,“外面雨大,让余方着人用轿撵送你回去吧。”说着示意余方。 “不……”喻孤箫“不”字刚出口就被余方一个眼神打回来了,立刻收敛下神情,躬身道:“多谢父皇。” 轿撵就停在御书房外,余方站在喻孤箫身后。 “公公方才为何拦我。”喻孤箫看着大雨中摇晃的轿撵和身着蓑衣的四个宫人。 “殿下,雨大,路远。”余方不改往日的笑脸,低声说道。 “多谢公公好意,接下来,也要烦请公公为我隐瞒了。”喻孤箫突然转过身来恭顺地对余方说。 余方先是一愣,接着笑容又在脸上绽开了。 “殿下放心。只是,老奴还有一句话要告诉太子爷。” “公公请讲。” “来者不善,万事小心。” 喻孤箫心头一惊,知道余方说的是喻孤睿。他微微一笑,“多谢公公。”转身迈进了瓢泼的大雨里。 余方看着那个单薄却伟岸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庆召王朝,怕是要起风雨呀。 可是再大的风雨又能怎样呢?太子殿下不还是义无反顾地孤身一人走进风雨里吗?想着想着,余方笑了笑。 雨很大,喻孤箫浑身都湿透了,脸上全是水,头发上也在不停地滴着。雨打在脸上,他只能微微闭着眼,看上去狼狈不堪,却透着一副傲骨和威严。他需要这样的大雨这样的寒风让他清醒。 接下来,朝中局势怕是不会按他之前所设想的那样顺利地进行,京城之中,也不会再如此平静。一阵波浪正以他为心席卷而来。 他要时刻保持清醒。 忽然,雨不再打在脸上了,他的头顶上多了一把伞出来,一个紫衣女子走在他旁边。 “殿下觉得自己身子好吗?这么大的雨就这样淋着?”紫衣女子脸上有些不悦,但神色甚是恭敬。 “你怎么来了?”喻孤箫往四周看了看才问道。 “我不能来吗?”紫衣女子并不正视他,只是打着伞往前走。这让喻孤箫心里有些恼火。 “我让你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喻孤箫突然停下来转过身面向那女子,正色问道。 “你自己都清楚,若是有人谋害太子妃肯定不会留下什么把柄,我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查的清楚?” “那你还来见我!”喻孤箫脸色一沉,用手推开女子手中的伞,快步往前走了两步。 女子见他发怒,也不敢再多言语,紧步跟上去又把伞打在他头顶上,自己的衣服基本全湿了。 “去查查喻孤睿。”喻孤箫语气竟缓和了许多,脚步也放慢了。 女子吃了一惊,愣愣地望着喻孤箫,“你是说,二皇子,睿亲王?”她有些难以置信。 “去查查吧。”喻孤箫淡淡地说了这句话之后便再未开口,紫衣女子把他送到东宫门口便走了。 喻孤箫沐浴更衣后,在太子妃生前最爱的琴旁边坐了下来,手指轻轻地抚着琴弦,双目微闭,眉头紧锁。 第一章 舞姬 洛阳扶桑驿馆,西暨四皇子凌王站在二楼窗前,注视着下面。 “殿下,您在看什么呢?”怀安给他送来早饭看见他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忍不住问道。 凌王没有说话,怀安好奇地凑了过去,站在凌王斜后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驿站门口,一个大宁人和一个西暨人在交头接耳,宁人还塞了什么东西进了西暨人的怀里。 “哟!还真有人来打听?”怀安冷笑一声。 “你的人,靠谱吗?”凌王不动声色地问道。 “殿下放心,要是出了半点差错,我以死谢罪。”怀安信誓旦旦地说道。 “要是让他们在我这里打听到了洛凝儿一丝一毫的消息,别说你,连我都不用回西暨了。”凌王转身要回房。 “可是殿下,要是他们去了西暨打听消息,怎么办?”怀安迟疑了一下,不解地问道。 “不过一个舞姬,想必他们还没有这个闲心。再说了,就算他们到了西暨,又能打听到什么呀?”凌王不屑地说道,又吩咐道,“刚安顿下来,让大家好好休息休息。” “是。”怀安领命后离开了。 凌王站在房门口迟疑了一会儿,转身走向最里面的房间。 “公子,凌王殿下来了。”侍女流樱轻声禀报。 只听里面一声轻柔的回应,“请凌王殿下进来。” 凌王闻声推门而入,“凝儿。” “凌王殿下。”洛凝儿向凌王微施一礼,笑魇如花。 这洛凝儿生的实是貌美,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温婉的朝云近香鬓让洁净的脸庞更显娇嫩,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着一身素服,散发着如娇花映水般娴静淡雅的气质,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凌王对这美貌倒是不以为奇了,并不多看一眼,直接坐了下来。 “刚刚有宁国人来打探消息了。”凌王淡淡地说道,像是漠不关心。 “哦?”洛凝儿也坐了下来,给凌王倒了杯水。 “看样子他们对你还真有些兴趣。”凌王结果茶杯握在手里,盯着洛凝儿,嘴角露出打趣般的微笑。 “殿下怎么知道他们问的不是你呢?”洛凝儿并不与他对视,轻声反问道。 “我?我有什么可问的?我来大宁的目的人尽皆知,还用得着他们来探查?” “殿下,今日来接见我们的,可是宁国太子?”洛凝儿自知无话应对,便岔开话题。 “不是。那是宁国二皇子,睿亲王。” “亲王?”洛凝儿有些惊讶,“按照宁国礼节,接应来使应该位高一阶,不该是太子吗?” 凌王冷笑一声,“我不在乎。管他亲王还是太子,反正我回西暨之后不久就会受封,这洛阳,我是不会再来了。” “殿下倒是想得开啊?”洛凝儿淡淡一笑,不再多问。 “想不开又能怎样。听说他们太子最近有些忙着新安郡涝灾的事情脱不开身。”凌王继续解释道。 洛凝儿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只是想尽快认识了解宁国各位皇子,他们的地位,脾性。 “凝儿,我留些人在这里协助你吧。”凌王突然严肃起来,认真的看着洛凝儿的眼睛。 “不必了。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我一个人应付的过来。”洛凝儿拒绝道。 “可是凝儿,这洛阳终究不比西暨啊,你在这里举目无亲,多个人帮帮你不好吗?”凌王有些着急,急切地问道。 “这里,和西暨,有什么区别?都是异国他乡。”洛凝儿起身走到了窗前,惆怅地望着窗外。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却没有一个亲人。 “这么多年了,你依然把西暨当做异国吗?”凌王走到她身后,追问道。 洛凝儿冷笑一声,淡淡的反问道:“那西暨王室呢?有没有把我们父女二人看做西暨族人呢?” 凌王哑口无言。 洛凝儿转过身来看着凌王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我都明白,西暨王室愿意收留我们父女,不仅仅是因为那一丝一毫的血脉关系和所谓的道义,更重要的,是我的父亲,答应给你们的利益。如果不是这样,我们父女二人早就死在西暨王室的刀下了!对吗?凌王殿下。” “为什么要说的那么露骨?在你眼里西暨王室就那么不堪吗?那我呢?这么多年了,你依然不懂我的心意吗?”凌王紧紧地握住洛凝儿对肩膀,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她,心里有些失落,有些迷茫。 “我不过是一个宫廷御用舞姬,却受过了王室宗亲们的各种挑逗各种羞辱,凌王殿下,让我如何理解您的心意呢?”洛凝儿并不畏惧凌王直视灵魂的目光,和他对视着。 “在你眼里,我和那些人,都是一样的是吗?”凌王甚是失落,原来,她眼里的自己竟然和那些人一样不堪。可是,自己,对她是真情实意啊!那些人怎么能够和他相提并论?他松开双手,失神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洛凝儿。他不想再看到那样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身体,炙烤他的心灵。 “当然不一样。不然,我和我父亲,也不会全力辅佐你,助你拿下东宫之位。是因为你值得信任。至少不会失信。” “仅仅是这样吗?”凌王追问道。 “就像我刚刚说的,血脉、道义,不过就是人口是心非。所有的选择,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父亲选你,是因为他相信你可以帮助我们母女报仇雪恨你信我父亲,不过也是为了他答应你的事成之后那些封地,让你不动一兵一卒就能坐享其成……” “够了!不要再说了。”凌王叹了口气,低着头说道,“不管你怎么想,我对你,对你的父亲,问心无愧。大宁王朝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谢谢你。”洛凝儿也改变了刚刚激愤的态度,温柔地道谢。 “凝儿,我本来想问你一个问题,可是听完你说的,我觉得没有必要了,可是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就是不会轻易甘心……”凌王依旧背对着洛凝儿,面色有些焦虑。 “你问吧。”洛凝儿干脆地说道。 “事成之后,你了却了心愿,如果我想娶你,你会答应吗?不用着急回答,你有很长的时间来考虑。”说完,凌王便要往外走。 “当然。”一听见洛凝儿的话,凌王立刻停下来,“如果那时候我还活着的话。”洛凝儿淡然地说道,似乎看淡了生死,看破了红尘。 可是她心里清楚,这个男人,掌握着她的父亲的生死,而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 凌王心头一颤,嘴角微微泛着笑,满意地离开了。 洛凝儿望着门口出神。虽然凌王确实不像其他王室宗亲一样对她不怀好意,但是她也清楚,自己和他只有相互利用的关系。 踏入洛阳城中,不知要忍受多少屈辱和痛苦。可是,踏出了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 第二章 赈灾 “启禀父皇,新安郡最新奏报,受害百姓已经安置,附近郡府衙门已经遵旨借粮救急,暂无疫情发生。至于受灾良田以及遇难人数……暂无奏报。” 连日来,喻孤箫心惊胆战,挂念着新安郡那些受难的百姓。好在连日的大雨天总算是放晴了,周边郡府的救济粮两天内也可以运到新安了,喻孤箫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 “嗯。这些天辛苦你了。”喻泰粗略地扫了一眼奏章就放下了,奏章上的内容也无非就是喻孤箫说的这些。喻泰看着阶下的喻孤箫,似乎比上次见他又消瘦了些许,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喻孤箫稍稍抬起头,撞上了喻泰温柔的目光,心中暖意洋洋,虽然这些年他和喻泰因为朝中琐事关系淡了许多,但是许多年之前那种亲密无间的父子情偶尔还能在一个眼神里感受的到。 “新安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水患,是民心。朕以为,要派个皇族亲贵去新安,亲自督查赈灾,也能安抚民心。太子觉得呢?”喻泰语气出奇地平缓。 喻孤箫思忖了片刻,觉得喻泰说的没错,但是他心里还有些别扭。喻泰在乎的,是会不会发生暴乱和难民流窜,而此刻最应该关心的,难道不是新安几万百姓的生死吗? 喻孤箫咽下了心里那些忤逆的话,平淡地答道:“儿臣,无异议。” “嗯。”喻泰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吟道“那你觉得该让谁去比较合适?” 喻孤箫再次沉默了,不是他心里没有想法,而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肯定与喻泰想指派的人不一样。 在世的七个皇子中,喻泰最偏爱六皇子喻孤沐。喻孤沐今年十六岁,与太子一母所生,天性活泼,爱玩乐,又会说些讨巧的话,最得喻泰心意。 按照大宁的规矩,皇子成年后才可在宫外开府建衙,喻孤沐贪玩,去年就缠着喻泰准他宫外建府,喻泰宠爱他,最受不了他撒娇卖乖,只好应了。又觉得名不正言不顺,便捎带上了五皇子喻孤白也建了府衙。 喻孤白,十七岁。只比喻孤沐大一岁,却成熟许多,与喻泰最疏远,偏偏喻孤箫更看重他,时常派他些简单的差事,一来二去,他与朝中一些大臣便也熟络起来,人又小心谨慎,做起事来更是得心应手。虽然不得喻泰重用,但好歹能帮喻孤箫分担不少重务。 喻孤箫估计的没有错,喻泰并不打算派个能干实事的人去新安,在他心里,只要有人去,便可安定住民心,只要不发生暴乱,便无大碍,至于灾后重建,至于几万流离失所的百姓的安危生机,他并不放在心上。大宁国,不缺这几万百姓。所以,喻泰最中意的人选是喻孤沐。一来让他经历一些事情,二来这一趟也算立功,为他将来封王晋升铺路。 就在喻孤箫沉吟之时,殿外奏报:“禀陛下,睿王殿下求见。” “他是来复旨的,让他进来吧。”喻泰低声应到。 喻孤箫闪退到一旁,肃立。 喻孤睿进来行罢礼之后,便向喻泰回复了接应西暨来使的情况。“西暨来使已安顿在扶桑驿站。西暨凌王已经应允明日朝见。” “嗯。差事办的不错,看来这两年确实长进不少。”喻泰冷冷地说道。 喻孤睿一阵尴尬,苦笑一声,“还要多谢父皇和皇兄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说完,瞥了喻孤箫一眼,眼神有些负责,嫉妒?愤怒?仇恨?可能都有。 “你的任务还没结束,待朝见之后再行封赏吧。今后便留在京中,也帮太子做些事情,但是你要踏踏实实地做事,不可再向当初那样……” “父皇!”喻泰还没说完,就被喻孤箫打断了,喻泰皱着眉头看着喻孤箫。 “孤睿差事办的好,你还没多夸赞几句,就开始教训起人来了,这样下去,谁还敢替您分忧啊?”喻孤箫笑着打趣道。 喻泰一听此话,心头的怒意也消了,笑着点了点头,也开玩笑般骂道:“好!果然打虎亲兄弟啊?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老头子了!” 喻孤箫笑着低下头,喻孤睿看着他们这般父慈子爱,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好了,朕不说了就是。正好孤睿在这里,朕不妨也问问你的意思。新安这次朕打算派个皇族亲贵过去,你觉得谁去比较合适?” 这一问,喻孤箫喻孤睿两人都懵了,喻孤睿看了看喻孤箫,无奈地应道:“父皇这可就难为儿臣了。儿臣久不在京城,不说皇族亲贵现在都是什么情况儿臣不甚了解,就是这些皇子,儿臣此次回来也尚未见全,怎可轻易妄下结论谁去更合适呢?若不是儿臣还有西暨使臣的事情要处理,儿臣倒是愿意走这一趟。” 喻孤箫心头一颤,喻孤睿此次回来,确定变了许多,但给他的感觉,不是成熟,而是隐忍,或者说阴险。 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三个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喻孤箫心想,总归是要定下来的,倒不如直截了当。可是现在又有些顾虑,总感觉现在不比从前。从前就算他顶撞了喻泰也没什么大事,可是现在,似乎不妥。因为他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喻孤睿突然很紧张,他不知道喻泰现在在想什么。有了上次的经历,他变得更加的小心谨慎。 “父皇既然有此意,想必心中已有了合适的人选?”喻孤睿试探地问道。 “嗯。朕觉得,呃,你们觉得,孤沐怎么样?他也大了,该做些事情。”喻泰沉吟道。他之所以顾虑,也不过是怕自己对喻孤沐的偏爱太过明显,让其他皇子心中愤恨。 “父皇,儿臣不同意。”喻孤箫反驳道,“沐儿还小,做事又不够周全,请父王三思!”喻泰说出了想法,喻孤箫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只是说话还是要小心,以免惹怒了喻泰。 “那你觉得谁合适?”喻泰倒也没有生气,平淡地反问道。 “儿臣举荐孤白。孤白素来稳重,做事也谨慎,平时我也会派些差事给他,儿臣以为,他去比较合适。”喻孤箫心里还是没底,他知道喻泰的心思,也知道喻泰对喻孤白的态度。 “皇兄,刚刚你说孤沐年龄还小,可是孤白只比孤沐大一岁吧?皇兄就不觉得小了?”喻孤睿看着喻孤箫,眼角泛着挑衅般的笑意。 “父皇,暴雨刚过,新安有无水患尚且不知,而且还有爆发疫情的危险,儿臣以为,以孤沐的能力,应付不过来,还请父皇三思。”喻孤箫知道喻泰心疼喻孤沐,若是真的有危险,喻泰还是会考虑考虑喻孤沐的安危,而若换了喻孤白,喻泰大概是不在乎的。 喻泰沉思了片刻,点头应了,“好,依你。” 一听这话,喻孤箫松了一口气,喻孤睿心里也有了打算。 第三章 朝堂献舞 德英殿,众人落座,庄严得竟无一丝杂音。 西暨此次来使,不过是例行礼节,互赠些宝物,修好两国关系罢了,所以朝会也不过就是一些烦杂的礼节,很快就结束了,众人落座德英殿时还不过晌。 “凌王殿下亲自出使大宁,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凌王殿下多担待。”喻泰套道。 “陛下说笑了。有幸造访,一来是遵父王旨意向大宁陛下献宝,二来,也增长些见识。”凌王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说道。 “说到献宝,凌王殿下适才在殿前说道还有一宝未献,不知道是什么稀奇的宝贝,现在该让我们瞧瞧了吧!” 这德英殿,除了主二人,个个都正襟危坐,不敢言语,突然这一句话,整个德英殿都尴尬起来,寻声望过去,原来这说话的,就是大宁六皇子,喻孤沐。 此时,喻孤沐正坐在喻孤箫下首,喻孤箫使劲瞪他一眼,喻孤沐自知失礼低下头不再言语。 “凌王殿下既然不拿出来,就是还不到时候,再说我们还未尽到地主之谊,沐儿,你太急躁了。”喻泰竟然毫无愠色,温和地说道。 “是。”喻孤沐乖巧地应道,又偷偷得意地朝喻孤箫使了个眼色。 “宴不可无酒,酒不可无乐。我大宁舞乐虽不及西暨繁盛,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凌王殿下,可愿赏光?”喻泰依然是一副温和的表情。 “好。”凌王也是欣然答应,心里盘算着怎样找机会把下一件宝贝献出来。 乐起,开场便是恢宏之声,两列舞女翩然走上,发髻高挽,彩衣飘飘,宛若天上之人走下人间,走入这德英殿。 一个个婀娜动人,轻柔的衣袖似乎时时刻刻要抚摸到周围达官贵人的脸颊,粉色的裙摆仿佛一团一团粉色的云,那人,便是踩在云上飘然而至的仙。 喻泰侧倚在龙椅上,手随着鼓点击打着面前的几案,微眯双眼,甚是陶醉。 喻孤沐则是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身姿婀娜的舞女,一边不停地往嘴里塞点心。 凌王看着上位的喻泰陶醉的神情,嘴角泛笑,心想,这次算是顺利了。 一曲奏罢,舞女们又翩然退场。众人依依不舍地流连着那一片彩衣仙子。 “好!”凌王一声赞叹才把众人的神思从远处拉回来,凌王站起身,向喻泰躬身一揖,然后稳重开口:“陛下,我西暨的第三件宝贝,也该上场了。” “哦?那凌王殿下可愿先说说这宝物,是何物?”刚刚的舞蹈让喻泰赏心悦目,一听凌王愿意把第三件宝贝拿出来,心里更是愉悦。 “这第三件宝贝,便是,一个舞姬。”凌王干脆地回答道。 喻泰却变了脸色,沉下声问道:“舞姬?西暨乃是舞乐胜地,想来舞姬并不稀奇,不知这位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陛下一见便知。”凌王不改声色,举起手来拍了两下,殿外等候的侍卫闻声便去报了信。 片刻,殿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近,众人的目光皆望向了那身着红衣的女子。远远望去,那不是一个女子,那是一朵盛开的艳丽无比的牡丹,又似天边一团娇艳的火烧云,更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灼痛了每位看的眼球。 那团烈火一步一步向殿中央走来,虹裳霞帔步摇冠,所到之处,处处留香,浓郁却不失淡雅。 只看那些世俗臣子不肯移开的目光和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便可知这女子,是那画中仙一般的美貌。 这的确是一朵牡丹,一朵盛开的,艳压群芳的牡丹。 洛凝儿行至殿中央,颔首低眉,微微屈膝行礼,到这时,那一双一双惊愕的眼睛还在注视着她,心想自己莫不是走入了仙境,又或者,进入了画中?这般女子,娇艳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凌王心中大喜,走到洛凝儿身边,向主位的喻泰拱手一礼,开口道:“这,就是我今日带来的第三件宝贝。这是我西暨王室御用舞姬,唤作洛凝儿,素日里可不是一般人就能见得到的。”说着眼睛瞥向洛凝儿,微微一笑,洛凝儿微微颔首回应。 “御用舞姬?那你的那些叔伯兄弟怎么舍得把她送到我大宁来?”喻泰质疑道。他虽对舞乐执迷,但却有些不近美色。若说不进美色倒也不妥,毕竟后宫之人,个个沉鱼落雁貌美如花,美人看起来,也是赏心悦目的。 “这就看得出我西暨与大宁交好的诚意了”,凌王在质问之下并不怯懦,干脆地答道,“西暨以舞乐闻名于各国,不少小国以重金求得我西暨一名舞姬,大宁地广物博,自然不能和那般小国相比。父王诚心与大宁结交友邻,便把他最看重的舞姬送来大宁。” “那我倒应该好好谢谢你的父王了。”喻泰心中仍有些不悦。 “陛下不打算让她献支舞来吗?若凝儿能让陛下欢心,我还有一事相求呢。” 凌王不卑不亢的态度倒让喻泰有几分欣赏,而且喻泰只是听闻西暨舞乐盛势,却还真未曾见过,便点头应允,问那洛凝儿要什么曲子。 “不如就刚刚那支吧,”洛凝儿没有说话,倒是凌王替她答了话,有些炫耀地说道,“同一支曲子才能看出两国舞乐风情的异处嘛。” 余方得了喻泰的指示,便去安排乐师,片刻,殿内音乐再起,仍是那般恢宏之气。 凌王已然退到座位上,眼中含笑扫视着殿内各人的神情。洛凝儿微微施礼,稍稍后退了几步。 她本就擅长磅礴大气的音律,今日这一身行头也再盛不过,与那曲子倒是般配。 鼓声起,红袖出,灿然若火,飘然若风。 琴声起,红袖落,如花凋零,若火乍灭。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 身柔似水,体轻若鸿。那鲜红长袖在空中翻飞,那艳丽的裙摆在地上盘旋。 偶尔还能看见那娇若鲜花的脸颊,时而飘来的惊鸿一瞥,让那些贪恋舞姿的人无不为之惊叹。 她一人,便撑的起大宁鼓乐的气势;她一人,便将那宏伟江山画卷展开,铺开在你的面前;她一人,便将德英殿内无数人的心紧紧抓住。 她一人,便在这大宁,搅出一片云雨。 第四章 变故 起转盘旋,一招一式,洛凝儿双袖如风一般凛冽,又如云一般轻柔,时不时飘来的目光脉脉含情。 喻孤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喻孤箫旁边,用肩膀碰了碰正低头饮茶一声不发的喻孤箫。 “哎!这么美的仙子你都不看一眼吗?你看看呀,保证你喜欢!” 喻孤箫放下手中的杯子,看向喻孤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若喜欢就多看两眼,若是舍不得,可以跟父王说说……” “哥!”喻孤沐一下子脸红了,羞愤地叫出声,“你可真是无趣。”说完悻悻地摸起喻孤箫的酒杯喝了一口。 “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喻孤箫问道。 “不行啊?”喻孤沐一脸的不悦,“无趣的人又不只有你一个。你看看五哥,”喻孤沐瞥了瞥喻孤白,“一晚上一句话都不说,也不知道怎么了。” 喻孤箫向喻孤白看去,那个少年正低着头坐在那里,桌上的点心一点儿也没动。 “他明天就要去新安了,估计心里有些不安,不该让他来的。”喻孤箫有些后悔,喻孤白本来打算今晚收拾收拾行李做些准备,喻孤箫觉得这种场合不常有想让他见识见识,愣是把他拉来了。 “好!你是不喜欢这样的宴会,他是有心事,那喻孤睿呢?喻孤睿就说了一句,‘妖女祸国’,真是没有情趣。要是三哥在这儿就好了,虽然文邹邹的,至少能跟我说说话。”喻孤沐不悦地抱怨着。本来见到洛凝儿他心里像开了花一样,现在,满肚子的欢喜找不到人分享,心里那朵花就凋零了。 “说不定他说的是真的。”喻孤箫小声嘀咕着,不知道喻孤沐听到没有。 喻孤箫抬头看了看那片红色,有些耀眼,有些恍惚。喻孤沐常常调侃他不近女色,可是,徐锦姝却把他整个心都占据了。 他爱上徐锦姝,一开始不是因为她美吗?可是美的女人多的是,徐锦姝却只有一个。 正陷入沉思,喻孤箫忽然听见耳边一阵疾风,眼前一道寒光闪过,然后“咻”的一声。 众人目光全都会聚在喻孤箫身后的柱子上,那把锋利的匕首还在摇晃。刚刚喧闹的德英殿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还没能从惊慌中缓过神来,洛凝儿面向喻孤箫的方向呆呆地站着。 喻孤箫缓过神来,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饮下一杯茶。 “大胆!竟敢在德英殿公然刺杀大宁太子!御林军何在!”喻泰脸色有些苍白,拍案而起,愤怒地咆哮着。 “慢着!”凌王大喊一声,疾步走到殿中央,“陛下,我西暨使臣此来献宝,绝无冒犯之意,凝儿只是一介红尘女子,又怎会蓄意刺杀太子呢?” 洛凝儿闻声跪下来,红衣铺在地上,炫目,但是在众人眼里,却不是刚刚那娇艳的牡丹,而是鲜血,若不是那分毫之差,这就是太子殿下的鲜血。 不寒而栗。 “凌王殿下,”喻孤沐站起来大吼一声,“凶器还在柱子上插着,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要不是我哥命大,那匕首,可就不是在柱子上插着了!” “沐儿,”喻孤箫沉沉地叫了他一声,命令道,“坐下。” 喻孤沐还想争辩,但他也明白这不是两人之间的事,这是两国之间的事,自己没有权利去争辩,便不满地坐下来,小声地问喻孤箫,“哥,你没事吧?” 喻孤箫轻轻地摇了摇头,又喝下一杯茶。 说不怕,是假的。匕首就从自己耳边擦过,那种感觉,比有人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更可怕。但是,他不能怕,在大宁臣子面前,在西暨未来的君主面前,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紧张畏惧流露出来,他甚至连呼吸都不能变得不平稳。 他想让德英殿里所有的人知道,他喻孤箫,不是胆小怕事贪生怕死之徒。事实上,他的目的达到了,大宁的臣子们无不暗自赞叹太子殿下的胆量,连喻孤睿都心生赞叹。 “陛下,这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洛凝儿就在这里,您问清楚后再处置也不迟啊!若她真有不轨之意,不用陛下动手,我定会处置!”凌王虽然不知道洛凝儿到底在想什么,但他相信,就算她真的是故意的,也能为自己找到一套说辞。 “好,朕就听听,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喻泰看了看喻孤箫,确定他没有受伤后也放心了许多,坐下来听洛凝儿辩解。 洛凝儿跪在下面,身子不住地颤抖着,战栗地抬起头,脸色苍白,眼中含泪,看上去是吓坏了。 “凝儿,别害怕,实话实说就好了,大宁陛下开明,不会难为你的。”凌王蹲下来安抚着洛凝儿,现在他甚至都有些怀疑洛凝儿是不小心抛出匕首来的。 洛凝儿点了点头,颤抖着开口:“回陛下,凝儿,没有,我……我没有要害太子殿下……” “那这匕首是怎么回事?”喻泰见到洛凝儿胆怯的样子,心里竟然有些怜悯,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我王陛下要将我送入大宁,我想,我一人在这异国他乡,无依无靠,就……就寻了位师傅教我暗器之术,这匕首,是我用来防身的,刚刚不知道怎么,可能,应该是不小心碰到了机关,才从袖中飞出的……”洛凝儿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颤抖地让人心生怜悯,“无意冒犯了太子殿下,是凝儿的过错,凝儿任凭陛下处置,但是,凝儿真的不是有意要……要暗害太子殿下的……”一边说,一边抽泣,红衣下颤抖的身体,就像猎场里受了惊的兔子,让人心疼,让人怜惜。 众人有意为洛凝儿求情,但是又有些胆怯,毕竟差点儿伤到的是当朝太子,若是为她求情,只怕日后……思前想后,没有人说一句话。 沉默片刻后,只见喻孤箫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身后的柱子前,把那把匕首拔了下来,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 “父王,西暨与大宁两国百年之交,怎可因为一名舞姬小小的失误而断送呢?”喻孤箫淡然道,一个“失误”,便把洛凝儿身上谋害太子的罪名洗脱了。 喻泰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凌王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喻孤箫,眼里全是感激之情,但是喻孤箫并没有看他,而是转身走到洛凝儿身边,蹲下来,将匕首还给她。 “洛阳不像姑娘想的那般危险,若姑娘不介意,我派些人手保护姑娘可好?这暗器,就不要带了。”喻孤箫面带微笑,淡淡地说道。 洛凝儿抬起头看着这温和的笑脸,有些恍惚,接过匕首,向喻孤箫微微一笑便低下头。 第五章 离间计 “罢了,洛姑娘受惊了,下去休息吧。”见喻孤箫不再追究,喻泰也觉得此事大事化小为好,摆手让洛凝儿退下了。对于喻孤箫的处事方式,喻泰还是很满意的。 凌王目送洛凝儿出了殿,松了一口气,替洛凝儿谢过了喻泰和喻孤箫,便坐回位置,不敢继续言语。 “凌王殿下刚刚不是说还有一事相求吗?说来听听?”喻孤箫似乎丝毫没有在意刚刚发生的一切,倒让众人不得不再一次感慨太子殿下的气度和胆识,这样的人,才是撑的起大宁江山的人啊! 被刚刚的情形一搅,凌王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突然被提起,竟然还有些难以启齿了,抬头看着喻泰和喻孤箫的脸色,终究不好意思开口。 “原本就是场误会,凌王殿下何必放在心上。刚刚洛姑娘的表演朕很是满意,凌王殿下不妨说来听听。”既然刚刚的事情翻篇了,喻泰也不好再多为难,也顺着喻孤箫的话让凌王安心。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大宁与西暨两国百年之交,却无一门姻亲,不失为一件憾事,父王的意思……”凌王斟酌了一下,笑着说道,“父王的意思是,待我西暨储君立定之时,向大宁求得一门亲事。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成全。” 喻泰沉默了。和亲,是他没有想到过的。虽说是件好事,但是目前适合和亲的公主,人选只有一个,七公主喻孤岚。这件事情还要好好斟酌。 见喻泰沉默,凌王忙解释道:“我西暨储君还未定,此事也不过是父王的一个想法,若陛下当下拒绝,我回去跟父王解释便是。若陛下应允,也还得再行商议,所以,陛下不必为难。” 喻泰笑了笑,拒绝是不可能的,同意也不能现在就答应,凌王还真是有些头脑。 “待凌王回国,西暨储君不就议定了么?呵呵!”喻泰调侃道。对于两国来说,这趟出使不过是些虚礼,但是对于凌王却不一样,他只缺这一次的功劳回去受封太子,西暨王室的用意,喻泰心里清楚的很。 凌王也清楚,他来洛阳的目的人尽皆知,也不谦虚,低头默认了。 “既然凌王殿下说不着急,那和亲一事还是等凌王殿下正位东宫后再议吧。” 凌王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应着。随后又说起洛凝儿,凌王托喻孤箫给洛凝儿找一处僻静的住处,喻孤箫应下了。 宴饮很快就结束了,西暨来使与大宁君臣一一道别,众臣也结伴退场了。 喻孤沐匆匆忙忙地就走了,连声招呼都没跟喻孤箫打,喻孤箫也没在意,等了等一晚上都心神不宁的喻孤白。 “怎么了?一晚上闷闷不乐的。”喻孤箫拍了拍喻孤白的肩膀,亲切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担心自己能力不够,不能完成父王的嘱托,让皇兄失望……”喻孤白低着头,声音很轻,在喻孤箫面前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胆怯又恭顺。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了。今天回去早点休息,明早来东宫,我还有些事要嘱咐你。” “是。” 喻孤箫拍拍喻孤白的肩膀走了,喻孤白站在德英殿门口,望着喻孤箫离开的方向,有些恍惚,好像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哥哥。 正出神,身后有人把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喻孤白一惊,扭过头去看,原来是喻孤睿,正笑着看着他。 喻孤白虽然讨厌喻孤睿,但是毕竟在宫里,还是要对皇兄表现出应有的尊敬。 喻孤白挣脱开喻孤睿,躬身一礼,“睿王殿下,找我有事吗?” “怎么?我这两年不在洛阳,和我就生分了?”喻孤睿心里有打算,故作亲密地笑着。 喻孤白冷笑,心想,就算你没离开过京城,也休想让我叫你一声皇兄。 “睿王殿下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喻孤白转身要走,被喻孤睿一把拦下了,喻孤睿倒也没有生气,一如刚刚那样笑着。 “这么着急回去,是为了巡视新安的事吧?”喻孤箫明知故问,笑眯眯地看着喻孤白。 喻孤白是个聪明人,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心里透彻的很,他看得出喻孤睿今天是故意的。 见喻孤白不答话,喻孤睿只当他是不想理自己,假装歉意地提起往事,“你不会还在记恨当年的事情吧?那时候年龄小不懂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吧?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兄弟对不对?” “睿王殿下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喻孤白并不想提起当年的旧事,不过就是些伤疤,他不想看,也不敢看。喻孤白把脸撇向一边,冷冷地说道。 “不管你怎么想,我这个哥哥是不会害自己的弟弟的对不对?就和喻孤箫一样,不会把自己的亲弟弟往火坑里推。”喻孤睿故作深沉地说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喻孤白有些恼怒了,提起十年前的事情还不足以让他生气,但是喻孤睿在他面前说喻孤箫,他不能忍受。 “哎呀,别着急啊。”喻孤睿见他恼怒,反而卖起关子来,拉着喻孤白要往偏僻的地方去,被喻孤白挣脱了,喻孤睿只好放开他,换上一副无奈的表情。 “这件事情你也不能怪太子殿下,毕竟亲疏有别,喻孤沐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当然见不得他吃一点儿苦头……”喻孤睿边说边瞅着喻孤白的脸色,“本来嘛,父王是想让喻孤沐去的,但是太子死活不同意,说新安暴雨刚过怕有水患,又有爆发疫情的危险,这才……” “你当我还是十年前那个任你欺负的小孩儿吗?”喻孤白怒气冲冲,直接打断了喻孤睿的话,这倒让喻孤睿吃了一惊,虽然喻孤睿年长几岁,但还是被喻孤白盛怒的样子吓得连退几步。 喻孤白双目圆瞪,步步紧逼,“喻孤睿我告诉你,十年了,我已经不是那个刚进宫的皇子了,这十年,谁对我真心,谁对我假意,我自己会用眼睛看,会用脑子想!你以为你三言两语的挑拨就能离间我和大哥的感情吗?”喻孤白几乎是声嘶力竭,好像把这十年前受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胸脯一起一伏,嘴唇微微颤抖,瞪着的眼睛有些酸涩,眼里还有些水雾。 刚刚的争吵声引来了一些目光,喻孤白自觉失礼,慢慢平静下来。 “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对大哥有什么意见或者不满,我给你十年时间,你来说服我。”喻孤白整理了一下外衣,甩甩袖子走了,斜阳下的背影,有些单薄,有些孤寂。 喻孤睿初战失利,难免有些阴郁,阴着脸往睿王府去了。 不远处的假山后面,洛凝儿陷入了沉思。第一次见到喻孤白,原来,他长这个样子。想他这十年里一个人在这深宫,受了不少委屈吧…… 第六章 严先生 喻孤箫回到东宫时时候尚早,便直奔书房去了。 季迎江本来打算告诉他有人在书房等他,后来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他自己去看了也就知道了,反正也不是外人。 喻孤箫推开房门,便看见一女子正整理着桌上的奏章,桌上还放着一杯沏好的热茶,正冒着白气。 这女子身着紫衣,唤作紫玉,便是大雨那天送喻孤箫回宫的那位。 “紫玉?你怎么来了?”喻孤箫还是有些惊讶的,紫玉本是祁皇后在一次出行时遇见的孤儿,便带回宫中,收养在身边,算来也十六年了。虽说是个侍婢,但实际上却像祁皇后的干女儿。 祁皇后没有女儿,对待紫玉如亲出一般。紫玉又聪明伶俐,很讨祁皇后欢心。 紫玉二十岁,被祁皇后收养时刚刚四岁,和喻孤箫一起长大,懂事后便跟在喻孤箫身边帮他做事。 本该婚嫁的年龄,祁皇后也为她选过几门亲事,但是总是不和她的心意,祁皇后疼爱她,也不想让她委曲求全,便由着她的性子,至今还在清宁宫侍奉。 紫玉见太子回来,便放下手中的奏折,恭恭敬敬地行礼,回话道:“皇后娘娘让我来给殿下送些点心过来。殿下不在我便将食盒放在卧房来这里等您回来。” 想来紫玉不是外人,在这东宫随意出入,也无人阻拦。 “母后肯定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还你跑一趟,还有别的什么事,你直说吧。”喻孤箫坐下来,端起那杯泡好的茶咂了两口,热气熏在眼睛上,睫毛上湿漉漉的一层雾。 “娘娘听说殿下近日繁忙,担心殿下身体吃不消,所以让我来悄悄。”紫玉站在一遍,继续整理着桌上的奏章,低着头回答道。 喻孤箫本以为是他让紫玉查的事情有了着落,现在看,有点儿失望了。 不过他也明白,不管是太子妃病逝还是喻孤睿,都不是两三天就能查清楚的,所以也并没有着急,只是淡淡地随口问道:“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紫玉一听,手下一抖,低着头惭愧地答道:“还没有头绪。” 喻孤箫看着她嘴唇紧咬,面色有些局促,也无心难为她,笑着说道:“可能是我想多了,要不算了吧。” 喻孤箫责备她还好,越是宽慰她,紫玉心里越是过意不去,低着头轻声道歉,“殿下,紫玉让您失望了。” “别那么说,这么多年你已经帮过我很多了。本来就不该拿这些事情难为你。锦姝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喻孤睿又刚刚回来没多久,查不清楚是正常的,你不必自责。”喻孤箫拉着紫玉的手宽慰道。 “为您做事,紫玉是心甘情愿的。您放心,我一定会继续查清楚的。” 四目相对,紫玉有些紧张。她害怕那双眼睛,她也害怕自己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点感情。她慌忙低下了头。 “殿下……”季迎江进来就看见两个人拉着手,一时反应不过来,僵在了门口。 紫玉赶紧把手抽了回来,低着头告退,不敢再看喻孤箫一眼。喻孤箫看着她走出书房,才问季迎江什么事情。 “严师傅来了,在前厅等着呢。”季迎江一边回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喻孤箫的脸色,可是,大失所望,喻孤箫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淡然的神色,难道太子殿下对紫玉姑娘一点点心思都没有?季迎江在心里琢磨着。 “严师傅?”喻孤箫有些惊讶。严师傅是大宁四大学者之一,学问高深,声名远播,威望很高。曾拜太子太傅,后辞官隐居。前不久喻孤箫大费周章请他出山,求他指教六皇子喻孤沐。 只因为六皇子素日里寻欢作乐不肯读书学习,又聪明狡猾,连喻泰都管不了他。从前都是喻孤箫管着他,现在喻孤箫忙起来顾不上,这才把严师傅请来。 “是不是沐儿出什么事了?你先去好好招待,我这就过去。”喻孤箫一遍有些慌乱,心想肯定是喻孤沐又惹什么事了。 喻孤箫到了前厅,严师傅看到他就跪拜,虽说他现在无官无职,但毕竟曾经是自己的师长,又是德高望重的学究,喻孤箫赶紧拉他起来,埋怨道:“严师傅怎可行此大礼,孤箫受不住啊!” 谦让几番,好不容易落座,喻孤箫试探着问道:“先生此来,可是有什么事吗?”一边问一遍观察着严师傅的脸色。 “既然太子殿下开口问了,那老夫也就开门见山了。太子殿下托付老夫的事情,老夫实在无能为力,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果然,喻孤箫没有猜错。 “先生,可是孤沐他惹您生气了?他年纪尚幼,又娇惯成性,若有什么错处,我替他向您赔罪……”严师傅做太子太傅几年,喻孤箫对他也甚是尊崇,严师傅教授以严厉著称,这也是喻孤箫请他管教喻孤沐的原因。 “殿下,六皇子聪慧,老夫无力教授。师徒与朋友无异,若有缘便两相和睦,若不投缘,强求也无益。殿下,还是让老夫回山静修吧。”喻孤箫也算是严师傅的得意门生,况且又是将来的一国之君,所以他对喻孤箫也只能是有意无意地抱怨,但是喻孤箫了解自己的那个弟弟,也了解严师傅,所以心里也明白了。 喻泰宠爱喻孤沐,所以他向来无法无天,也只有喻孤箫能管得住他,他倒也愿意听喻孤箫的话。刚把严师傅请来的时候,喻孤箫嘱咐他要尊师重道,要谦虚向学,那段时间喻孤沐倒是安分了许多。 喻孤箫忙起来就没了时间管他,喻孤沐就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喻孤箫越想越气,火气一个劲地往上窜,当着严师傅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强压怒火,笑着向严师傅赔罪:“先生您休息几日,过两天我定会带喻孤沐登门赔罪,还请先生看在我的薄面上,饶他这一次。” 看着喻孤箫诚恳谦逊的目光,严师傅也不好拒绝,只好应下了。 把严师傅送出门,喻孤箫再也控制不住火气,怒气冲冲就要出去,季迎江急忙拦着,问他要去哪。 “去哪?我还能去哪?我去看看那个小祖宗!”喻孤箫怒吼着推开了季迎江。 季迎江又将他拉住,赶紧安抚,“殿下,您消消气,今儿个宴饮,六殿下喝了不少酒,这会儿估计已经回去睡下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也不迟啊!” 喻孤箫还是怒气难平,不过也觉得季迎江说的不错,如果去了,喻孤沐正睡着,自己又要发一通火。还是冷静冷静,明天再说。 季迎江看他渐渐冷静下来,松了一口气。要是今晚去了,估计六殿下明天就起不来床了。 喻孤箫沉思片刻,突然转向季迎江,问道:“他最近这么放肆,你知道吗?” 季迎江吃了一惊,在喻孤箫的注视下,不敢抬头。喻孤箫一看他这个反应,心里也明白了大概,沉沉地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明天找他问清楚再跟你算账。” 季迎江偷偷瞥了瞥喻孤箫的脸色,似乎平和了许多,也安心了些。一顿骂是免不了的,季迎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只是他虽然知道喻孤沐近日经常彻夜不归,但他不知道喻孤沐到底在做什么,难免有些担心。 两人正沉默着,来人一声禀报:“启禀殿下,西暨洛凝儿求见。” 第七章 致歉 “启禀殿下,西暨洛凝儿求见。” 喻孤箫看了看季迎江,向门外问道:“有什么事吗?” “说是特意登门赔罪,还带了些礼物来。”门外家丁回应道。 “让她回去吧,就说我已经睡下了。”刚刚生了一通气,喻孤箫现在可没心情见洛凝儿。 “等一下……”季迎江向门外喊道,然后又转向喻孤箫,劝说道:“殿下,我觉得您要不还是见见。” 喻孤箫疑惑地看着季迎江。季迎江成熟稳重,十岁便跟在喻孤箫身边,是喻孤箫最信任的人,既然他说应该见见,那肯定是有道理的。 “殿下,不说西暨使团还没有离京,就是已经走了,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开口不骂送礼人’,她来赔礼道歉,殿下也不应该把她拒之门外。”季迎江解释道。 “照你这么说,以后我来东宫的人只要带着礼来就得请进来呗?”喻孤箫盯着季迎江,故作深沉地问道。 季迎江以为太子殿下生气了,立马慌了神,赶紧解释道:“殿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喻孤箫看着他慌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这一笑,季迎江也明白太子殿下又拿他开玩笑了,也陪着笑了笑。 “让她进来吧。”喻孤箫向门外吩咐着。 季迎江见太子脸色有些缓和,也为六殿下松了一口气。 今夜,洛凝儿换下了宴饮时的红衣盛装,素服淡妆,别有一番韵味,长发如泄,眸若清泉,目若星辰。 她一进门,便带来一阵暖暖的甜润气味,喻孤箫一愣,那是他最熟悉的味道,那是太子妃徐锦姝生前最喜欢的阿末香。 见礼后,洛凝儿双目含笑,柔情似水地看着发呆的喻孤箫,不禁一阵惊慌。 “殿下?”洛凝儿轻柔如微风的声音才将喻孤箫拉回现实,慌忙将洛凝儿迎进门看座叫茶。 洛凝儿如见笑草一般娇羞,喻孤箫只是痴痴地看着她,不知是被美人惊艳还是在那阵阵缥缈的阿末香的气味里恍惚。 “殿下,今日在德英殿,凝儿一时失误,让太子殿下受惊了,今夜特来赔罪。”喻孤箫只顾着发呆,倒是洛凝儿先开了口。 “无碍。区区小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喻孤箫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可是那阵阵清香,如锁链一般牵引着他,把他带进记忆里,在一片空白里,故人依旧在。看不清模样,只闻得到这气息,勾着他的心,让他不能自已。 “殿下,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在怪凝儿?”虽然只见了一面,洛凝儿相信喻孤箫是个可靠的人,她孤身一人在洛阳生存,总要找个依靠,而喻孤箫,可以成为她的依靠。所以她必须靠近他,取信于他,走进他的心里。 “哦,在想刚刚的一件事。姑娘也知道,国事繁忙,难免有些劳累,刚刚有些心不在焉,还请姑娘谅解。”喻孤箫笑着,本就俊秀的脸庞,此刻如春风一般温暖。 “殿下这是哪里话。今日冒犯了殿下,殿下肯见我,我已经知足了。”洛凝儿微微低下头,不知怎的脸上泛起红晕,轻轻咬了咬红唇,说道,“殿下宽容,凝儿却不可忘恩,今日带来些点心,都是我亲手做的,一点心意,殿下一定要收下。” 说着看了身后的流樱一眼,流樱立刻恭敬地将食盒送上,季迎江看了看喻孤箫的脸色,接了过来,放在了桌上。 洛凝儿见季迎江并没有将食盒打开的意思,便起身自己去开那食盒,甘甜的清香扑鼻而来。 “听说殿下喜欢松子酥,凝儿特意做了些,殿下一定要尝一尝。”洛凝儿边说边取出一块松子酥递到喻孤箫面前,喻孤箫伸出手,洛凝儿便将那松子酥放在了他的手掌心。 喻孤箫呆呆地看着手掌心上的那枚松子酥,眼前又浮现出亡人,那些断断续续镌刻在心上的记忆。 “今日是殿下生辰,臣妾为殿下准备了一份礼物。”他从勤政殿回到东宫,徐锦姝便拉着他往房里走,一脸的神秘,满眼的欣喜。 一双纤纤玉手,捧着一碟百合花形状的点心送到他面前,告诉他,这是最新的糕点,叫做“松子百合酥”。 是他最爱吃的松子酥。 是他最喜欢的百合花。 是他最爱的女人。 惊讶之后那种幸福的感觉,他到现在还记得。 松子酥吃完了可以再做,百合花谢了还会再开,可是他最爱的女人走了,却再也回不来。 也没再有人为他做过松子百合酥。 回忆到此刻,喻孤箫有些哽咽,眼中起了一层水雾。 洛凝儿有些惊慌,忙寻问他怎么了。喻孤箫眨了眨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将松子酥放回食盒里,低声回答道:“没事,就是想起来一位故人。” 洛凝儿天生聪慧,又怎会猜不出喻孤箫所思是何人。若是她想喻孤箫的心,已故的太子妃倒是个好的助力,洛凝儿心想。只是她不知道,无意之间,她已经勾起了喻孤箫的回忆,无意之间,她给了喻孤箫一个精神上的慰藉,无意之间,已经引起了喻孤箫对她的注意。 洛凝儿面露难色,满怀歉意地向喻孤箫致歉,又问喻孤箫可是想起来太子妃。 喻孤箫微微一笑,不再看那些松子酥。转身对洛凝儿说:“这怎么能怪姑娘呢?可能人一到了晚上,就容易多愁善感,一旦疲累了,就更容易想起不该想的事情吧。” 洛凝儿看着喻孤箫有些苍白的脸色,突然心疼了一下。她只想着在洛阳给自己找个依靠,却没想到,不经意间,其实自己的感情已经有些不由自主了。 洛凝儿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于是起身告退:“既然太子殿下劳累,凝儿就不再多打扰了。” 喻孤箫也随着起身,准备送。他现在确实感到疲惫,刚刚的回忆让他感到一阵空虚。还未开口说话,突然想起来置房的事情,便又问了一遍洛凝儿可有什么要求,免得最后不和她心意。 洛凝儿还不知凌王已经将这件事托付给了喻孤箫,心里一阵感激,连连说道没有什么要求,只要僻静些就好。 “洛阳城里僻静处少,合适的地方就更少,在没有合适的住处前还是委屈姑娘住在驿站吧,我派些人过去,这样姑娘就不用担心了,我也能放心些。” 喻孤箫诚恳地说道,今日一见,喻孤箫对她态度有些改变,一是因为她用的香,二是她这个人,并不是喻孤箫所想那样,她娴静,淡雅,不似德英殿前那般娇艳的舞姬,她就是一个女人,一个被迫背井离乡的女人。 洛凝儿又连连道谢。喻孤箫担心天色晚了她主仆二人出城去危险,想让季迎江送她们回去,洛凝儿婉拒了,“叨扰了这么久,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万不能再劳太子殿下相送。凝儿带着暗器,流樱也有些身手,不会有事的。” 说罢,洛凝儿转身离开。外面已是明月高悬。喻孤箫站在门口,看着洛凝儿消失在银光里,在他的梦里,徐锦姝就这样消失在银光里。 第八章 道别 人离开了,房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阿末香的气息,那么熟悉,那么温暖。 喻孤箫黯然,看着桌上的食盒出神。 季迎江看在眼里,心里都明白,轻声问道:“殿下,要不我将着食盒……” “留下吧。”喻孤箫知道季迎江的意思,眼不见,心就不会再痛了,“送到我卧房吧。” 季迎江无奈,只好应着,将食盒收好,拎出去给了个小厮送到卧房,他心里有很多话,可是看着喻孤箫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犹豫间,没想到喻孤箫先开了口,“迎江,你觉得,洛凝儿她到底是什么人?” 季迎江沉思了片刻,答道:“我去问过睿王的手下,说是洛凝儿成了西暨的御用舞姬后,西暨众位皇子争相夺她为妃,不惜手足相残,就她一人祸乱了西暨朝纲。凌王殿下看不下去才提议把她送到洛阳来。” 这就是喻孤睿所说的“妖女祸国”,喻孤箫微闭双目。 “我没你问你她是谁,我是问,你觉得她是什么人?” 季迎江有些为难,他刚刚想说的就是他对洛凝儿的感觉,但是他又觉得太子对洛凝儿有了其他的感情,就不好开口了。犹豫了片刻,季迎江回答道:“属下不知道,只是,感觉她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祸乱朝纲那么简单?” “属下是说,没有殿下看到的那么简单。” “我看到的?”喻孤箫看着季迎江的眼睛,他想季迎江肯定是误会了什么,“我看到的什么?” “殿下,虽然我不该那么想,但是,我觉得,您可能对她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果然是这么想,喻孤箫笑了,他真的没想到季迎江会这么想,笑着拍了拍季迎江的肩膀,说道:“你知道吗?她用的香料,是阿末香,是锦姝生前最喜欢的香料。这种香料宫里很少见,所以,整个宫城可能就她一个人用这种香料,那是她最特殊的地方。” “所以您今天才想起了太子妃?”季迎江这才明白,喻孤箫一晚上为什么总是看着洛凝儿发呆,为什么看到松子酥突然想起了太子妃。 “是。我想她。”喻孤箫望着窗外,眼神空洞,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女人,端着松子百合酥送到他面前…… “殿下……”季迎江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太子对太子妃的感情,所以他不知道怎么劝慰自己的主子。 喻孤箫笑了笑,掩藏了脸上的苦涩,“我没事。这下你放心了吧。”喻孤箫嘴上打趣着季迎江,心里却有些酸楚。 他曾经想过不再续弦,但他毕竟是太子,将来是大宁的一国之君,喻泰怎么可能同意呢。 喻孤箫沉沉地叹了口气,有些惆怅,有些迷茫。 …… 洛凝儿一路上沉默着,流樱几次想跟她说话,都被她一脸的冷若冰霜打回来。 洛凝儿心里如乱麻一样,丝毫理不出头绪。 她来洛阳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复仇,就是掀翻这大宁王朝。可是,凭她一己之力太难了。莫说她是一个女人,就说大宁的顶梁柱喻孤箫,心思深沉,又心宽似海,稳重如山,不管一开始怎样依靠他讨好他,最终的绊脚石,还是他。 他那么聪明,那么有胆识,在他面前表演真的不会露出破绽吗?洛凝儿心里没底,也不敢给自己打包票。 可是,除了依靠他,她还有什么路可以走呢? 喻孤白,只见了一次,便知道不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况且他还需要喻孤箫来庇护,需要他来提拔指点。 喻孤沐,不过是个纨绔皇子,将来也不过是个风花雪月贪欢享乐的王爷,更靠不住。 喻孤睿,虽说是扳倒喻孤箫的利器,可是,他的虎狼之心毕露无疑,将来真的不会反过来吃掉自己吗? 洛阳,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但是既然她来到了洛阳,就必须万无一失。虽说喻孤白是复仇的关键,但是洛凝儿心里清楚,喻孤白能不能听她的还是一回事,她自己需要一个强大的后援,她需要先站稳脚跟。 而帮她站稳脚跟,喻孤箫是最好的帮手。至于以后,再怎样与虎谋皮,那就等时机成熟再做计划。 苦思了一路,洛凝儿有些累,但是心里的乱麻理清楚了,也就轻松了许多。 “怎么去了那么久,没出什么事吧?”凌王已经在驿馆等了她许久了,一脸的焦急。 “没什么事,路上走的慢了些。”洛凝儿轻松地笑了笑,进房里坐下来。 “没什么事就好。”凌王松了一口气,“我明天就回去了,给你留了些人手。毕竟以后你有了自己的住宅,身边也得有可靠的人。” “谢谢。” 洛凝儿今日对他有些冷淡,或许是因为那天他把话说得太清楚了?凌王心想。 “我看那太子,是个可靠的人,你可以……” “我的事情,就不劳凌王殿下费心了。”洛凝儿连话都没让他说完,就直接拒绝了他的好意。 见凌王有些不知所措,洛凝儿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冷淡了,便笑着说道:“已经麻烦你太多了,就不要再为我担心了,我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日后我父亲就拜托你多照顾了。我们之间,不管是不是利益交易,我相信,你对我们父女的情分,是真的。” 洛凝儿说着,凌王听着,却不知她这些话有几分真心。毕竟,相处了那么多年,凌王依旧不了解她,看不透她,猜不透她的心思。 凌王苦笑着,“你若真信了,就足够了。” “若是我这次失败了,恐怕也要连累西暨,连累你了。”洛凝儿看着凌王,四目相对,一个柔情似水,另一个却如雪一般凄寒。 “为了你,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承担。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如果你失败了,至少要保住性命,我在西暨等你,不管是成是败,我等你回来。” “若是真的败了,我也回不去了。” 本就是一步死棋,而自己就是慷慨赴死的那枚棋子,若是败了,便是万劫不复之地,永远也回不了头。 她是这样,凌王又怎么不是这样?那年拼命保住她们父女,以死相谏求父王答应他们的请求,为的,就是这个初次谋面的未婚妻。为了一纸婚约的情谊,也为了自己心里那份感情,那种初见就为情所绊的感觉。 见了她,一辈子就注定为她付出一切了。王位算什么,不过就是能更好地帮她的一个手段。 别说王位,就是这条命,为她而亡,这一辈子也就可以知足了。 可是,这一别,不知道何时再见。或者是她报仇雪恨之时,或者是黄泉之下。 那么多不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看着这个面孔,嗅着熟悉的气息,只有一句“万事小心”,四个字,不知藏了多少不舍,多少不甘,多少牵挂。 凌王从她身边走过,衣襟相擦,脚步声渐行渐远,洛凝儿眼中滑出一滴泪来。 不是她不懂感情,是她不配懂。 一个心中装满了仇恨,肩上担负着使命的人,不配拥有这般纯真的感情。 第九章 智摆江山棋 睿王府。 喻孤睿首战失利,心中郁郁不乐,满腹怨愤地回到睿王府,一言不发,连侍从都不敢靠近,更不敢过问。 今日当值的侍女端上来泡好的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蹑手蹑脚地退下了,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他。 穆言看着他一副要吃人的神奇,便知道是今日碰了壁了。穆言笑了笑,坐在了喻孤睿身边。 “好久没下棋了,殿下可有心情陪我走一局?”说着在桌下搬出棋盘来。 喻孤睿转脸看向穆言,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林大公子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啊!本王没心情!”说完冷冷地推了推刚摆好的棋盘。 “看来殿下是真的没心情了,连我大名都快叫出来了。”穆言一愣,将刚拿出来的棋子又放了回去,“那就算了。我就不打扰殿下生闷气了,告辞。”说着起身就要走。 喻孤睿这下真的有些生气了,冲着穆言大喊一声“你什么意思!” 穆言倒没有不高兴,一如既往地笑着,淡然若风,配上他一袭青衫,还真把他衬托的有些书生气。谁能看得出他藏着一颗剧毒的心呢? “殿下不就是没达到目的吗?至于如此生气吗?”穆言并没有真的要走,刚刚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这下又折回去坐下来了。 “我真没想到,喻孤白这小子还真挺倔。我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他竟然对喻孤箫没有一点点怀疑,真是蠢得可怜!”喻孤睿冷笑着,不知道在嘲笑喻孤白还是在嘲笑自己。 “这不奇怪。不管是不是真心,至少喻孤箫明面上对他和喻孤沐没有两样,你想想他六岁入京,孤苦无依又受人欺负,这个时候是喻孤箫帮了他,跟救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虽然挑拨喻孤箫和喻孤白的关系拉拢喻孤白是穆言给喻孤睿出的主意,但是,对于这个结果,他还真的没有一点点意外。对于喻孤睿的这几个兄弟,他显然比喻孤睿自己还了解。 “你早就料到我今天会碰壁?你早就料到喻孤白不会听我的?”喻孤睿听出了穆言话里的意思,反问道。 “是。”穆言并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去?你知道在德英殿门口被那个混小子逼到墙角我有多丢人吗!”喻孤睿愤愤地说道。 穆言听他说完,竟然还笑了起来,原来睿王殿下不是因为首战失利失落,而是因为丢了面子受了委屈生气,穆言越想越觉得好笑,无奈地摇摇头。 “你笑什么?”喻孤睿被他一笑,又是羞愤,又是恼怒,不知所措地问道。 “殿下,虽然您今天是没有什么成果,但是至少,在喻孤白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想明白了。”穆言边说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要喝的时候觉得不妥,便将杯子递到了喻孤睿面前,自己又倒了一杯来。 “就喻孤白那个脾气,那岂不是要等很久?”喻孤睿接过茶杯,追问道。 “或许很久,或许很快,”穆言看着喻孤睿,笑里藏刀的眼神让喻孤睿都浑身发冷,“谋大事者需懂得忍耐,不要怕等太久。” “穆言,如果不是当初是我舅父救了你,你是不是连我也要一起搞死?”喻孤睿死盯着穆言,问道。他深深地觉得这个人太可怕了,可怕到不知道是自己在利用他还是被他利用。 “前提是我还活着。我活着,就不会白活,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穆言平淡地说着,可是这些话,说的越平淡,就越冰冷,越可怕。 喻孤睿不知道是该庆幸当初司徒望救了他留给他一个得力的助手,还是该害怕这个地狱归来的魔鬼。 他就是个魔鬼。 或许自己和他在一起,慢慢地也会变成魔鬼吧?喻孤睿常常在想,魔鬼有什么不好,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杀人的痛快,只有看着自己的敌人一个一个倒下的快感,如果真的做个魔鬼,挺好的。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喻孤睿终究还是离不开穆言,他没有穆言的智谋,没有穆言的胆识,他想要皇位,必须依靠他。 “要整垮太子,关键在于徐太师。但是,现在还动不了他,就只有等,等机会。”穆言恢复了平静,眼里发出的犀利如剑的目光也消失了,他又变成了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他在为喻孤睿规划夺嫡之路,却平静地像在诉说书中的故事,明明与自己息息相关,却好像置身事外。 “现在你,要韬光养晦,慢慢地积蓄自己的实力,最首要的是多做些小事,取得陛下的信任,还要建立自己的关系网,拉拢喻孤白的事情也必须抓紧做,越早把他拉拢过来越好,有了他,就有了打破东宫的利器,以后东宫里发生的事情我们就了如指掌,就不怕抓不住他的把柄,就算抓不住,也能给他造出来。至于徐太师,我们还需要时间摸清他,一定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嗯,这个我懂。”喻孤睿应着,这些他是同意的,这也是他们两个商量好的方法。只是现在他有些沉不住气,他就是这样,容易沉不住气,急功近利,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人抓了把柄。 “殿下现在可以陪我下盘棋了吗?”穆言笑着,他一如既往的神情。 “好!穆先生,请。” 穆言又把棋盘摆好,拿起子来还没落下,就听见门外有人禀报:“启禀殿下,司徒将军府派人送来一封信。” “舅父?他有什么事?”喻孤睿自言自语地问道。 “算了,今天棋是下不了了,改日吧。”穆言无奈地笑了笑,收好了棋子。 “进来。”喻孤睿向门外喊到。 接过信,确实是司徒望的笔迹,喻孤睿思量了片刻才读。 只见他边读边笑,读完一把塞到穆言手里,“你看看舅父的主意怎么样。” 穆言读罢书信,紧皱眉头陷入沉思,这确实是个好计谋,收益也远远不止司徒望信中所写那些,而且,追究下来,也就查到司徒望,司徒望是征南大将军,若是南疆军情有变,喻泰也不能贸然查办司徒望,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眉头渐渐舒展,穆言的笑容又绽开在脸上,“司徒将军,确实是我们一个很好的助力。”他刚在喻孤白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司徒望就要来给它浇水了,那开花结果的日子还远吗?穆言心里想着。 “这么说,你同意了?”喻孤睿心里很高兴。他不想就这么蛰伏着等待时机,他需要这样能够主动出击的机会。 “正好,算我送给喻孤箫一份见面礼。”穆言笑了,目光里的阴森让喻孤睿不禁打了个寒颤。 第十章 怒责亲弟 次日清晨,六皇子府。 喻孤沐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地回了府,府里却一反常态得安静,喻孤沐倒也没在意,直到管家拦着他,悄声告诉他,“太子殿下在书房等着。”喻孤沐才感觉到反常。 喻孤箫一大早就来了,怒气冲冲地跑到六皇子府,结果喻孤白不在家,不用说喻孤箫火气更大了,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府上的下人们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这次是带着火来的,谁也不敢言语。 喻孤沐心里犯了嘀咕,一大早就来了,肯定是有什么大事,不免有些胆怵,只好硬着头皮往书房里去。 “哥,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喻孤沐本想试探试探虚实,结果刚进门就被眼前的阵势吓到了。 喻孤箫坐在书桌后面,桌上乱七八糟地摆着喻孤沐这两天写的字看的书,桌角放着一把戒尺。那是喻孤沐六岁的时候喻孤箫送给他的。 喻孤箫没说话,闭着眼睛,也不看他,喻孤沐心里害怕,赶紧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季迎江,季迎江使了个眼色,让喻孤沐老实点,喻孤沐才意识到今天这关不好过,乖乖地低下头不敢言语。 沉默了许久喻孤箫才开口,问他干什么去了,语气冷冷的,着实让喻孤沐害怕。 “昨晚出去了……”喻孤沐心虚地答道,偷偷地瞅着喻孤箫的脸色。 “去哪了?”喻孤箫依然闭着眼睛,看都不看下面的人一眼。 “就,昨晚和两个朋友去喝酒了,喝多了就在酒楼睡了……” 喻孤箫腾地站了起来,把喻孤沐吓得一哆嗦,看了他一眼,碰上他那要杀人似的目光又赶紧低下头,两只手不知道该搁在哪,只是无措地揉着衣角。 喻孤箫每靠近一步,喻孤沐都要吓得心惊肉跳,本来酒刚醒,胃里还有些空,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只是觉得全身发凉,头上却在冒着汗。 喻孤箫最终还是走到他面前,斜着头看着他的脸,冷冷地说道:“好好想想,我今天干什么来了。” 喻孤沐心虚地看了喻孤箫一眼,忽地跪下来,低着头委屈地说道:“臣弟不知,还请皇兄明示。” “自己想。”喻孤箫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看着弟弟一委屈就开始心疼,依旧冷冷地说道。 喻孤沐更觉得委屈,自己生着闷气,喻孤箫就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吓得他心惊肉跳的,更没有心思想自己犯了什么事儿,再说自己犯的事那么多,谁知道他今天是为那件事来的。喻孤沐无奈,只好偷偷瞥了瞥季迎江。 季迎江趁喻孤箫不注意偷偷地给他比划着“严师傅”,喻孤沐会意,心里有了底,想着对策。 “哥,先生跟您说什么了?”喻孤沐小声嘀咕着。 “先生跟我说什么了?”喻孤箫怒吼道,死死地瞪着喻孤沐,“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做什么了!” 喻孤箫很少这样,喻孤沐也着实被吓到了,只是惶恐地看着他,什么也不敢说。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 一个吓得哆嗦,一个气得发抖,喻孤箫愤愤地喘着粗气。 “哥,你别生气……”喻孤沐胆怯地说道。 “我不生气?你觉得你能让我不生气吗?”喻孤箫一巴掌拍在桌上,低吼道,“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口舌把严先生请来的吗?严先生什么也没跟我说,就只说不再教你了!喻孤沐,你可真行啊!当年我在严先生身边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喘……” “哥,我知道错了……”喻孤沐委屈巴巴的眼神,要说喻孤箫不心软那是假的。只是这件事情太过分了,若是不严罚,严师傅怎么可能再答应教他? “起来。”喻孤箫语气平淡了许多,但看上去气还没消,喻孤沐站起来,心里还是在打鼓。 只见喻孤箫转身从桌上抽过了戒尺,喻孤沐不禁打了个寒颤,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哥……”双手赶紧往后藏。喻孤箫板着脸,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喻孤沐无奈,心想,不过就是挨上两板子,终于还是伸出手来。 喻孤箫丝毫不留情面,一板子砸下去,喻孤沐“噢!”地一声迅速地把手抽了回去,泪汪汪地看着喻孤箫求饶。 “伸出来。”喻孤箫丝毫不为所动。 喻孤沐心想这次大哥是真的生气了,以前也就象征性地抽一板子,今天打过了气还没消。喻孤沐只觉得心里委屈又不敢说话,顶着喻孤箫那寒光一般不可违抗的目光,喻孤沐颤颤巍巍地又伸出手来。 喻孤箫毫不气拽过来举起戒尺就是一顿抽,喻孤沐一边哀嚎一边求饶,面目狰狞,疼得只能原地跺脚。 “迎江哥哥救我!救我!”挨了十几戒尺,喻孤沐没了办法只好找外援。 季迎江站在一旁,一直想求情,就是不敢,这下知道喻孤沐肯定是受不了了,不敢再想其他,在一旁求情道:“殿下,六殿下已经知错了,您就消消气,手下留情吧!” 喻孤箫并不为之所动,季迎江没了办法只好冲上去护住喻孤沐,生生将两人扯开,喻孤箫手下停不住,一戒尺抽到季迎江胳膊上,剧烈的阵痛,季迎江“嘶”地叫出声。 喻孤沐见有人护着,心里的委屈一涌而上,站在季迎江身后,右手攥着红肿得厉害的左手开始抽泣。 季迎江转身跪下,“殿下恕罪。” 喻孤箫发泄了一阵气也消了,看着喻孤沐委屈的样子不免开始心疼,最终还是软了下来。 “自己在家好好反思,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门,等你想清楚了去向严师傅赔罪!”喻孤箫命令道,语气早就没有了刚刚的愤怒和冰冷。 喻孤沐哭着点点头。 喻孤箫越看他心疼地越厉害,又知道不能现在就表现出来,索性把戒尺一把丢在桌上,甩甩袖子走了。 季迎江见他出去才敢起身,走到喻孤沐身边拉起他的手看看伤,左手红肿得厉害,起了一道一道的楞子有些发紫,不禁皱了皱眉头,心疼地问道:“疼不疼啊?” “怎么不疼啊!”喻孤沐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 “好啦,不哭了。一会儿让他们上点药,早上还没吃饭吧,吃点东西,疼得厉害就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季迎江还像十年前一样哄他。喻孤沐不哭了,撅着嘴点点头,依然像十年前那个拿糖就能哄好的孩子。 “这两天安分点儿吧,别再惹他生气了,等他气消了就好了。”季迎江伸手轻轻地擦了擦喻孤沐脸上的泪痕,嘱咐道。 “知道了。”喻孤沐不耐烦地应着,手上的疼痛似乎也没有那么不能忍受了。 “季迎江!你要是不想走可以在这里陪他!”门外喻孤箫吼道。 季迎江拍拍喻孤沐的肩膀,说道:“我走了,记得上药,不许不吃饭。”说完就往外走。 “哎!”喻孤沐叫了他一声,问道,“你没事吧?”说着看了看他刚刚挨了戒尺的胳膊,满脸的愧疚。 季迎江笑着摇摇头,“没事,我走了。”说完就冲出门去追喻孤箫。 一戒尺的伤确实没什么,但是季迎江担心的是太子追查此事,那他季迎江可就不是一戒尺的过错了…… 第十一章 兄弟 “沐儿没事吧。”季迎江追过来,喻孤箫就问道。 十几年了,一直都是这样,喻孤箫骂完打完就走人,留下个孩子让季迎江哄。 “没事,就是觉得板子挨多了,委屈了。我已经嘱咐他上药了。”季迎江答道。 “要不是你帮他瞒着我,他也不用挨戒尺。”喻孤箫责备道。 季迎江就知道自己早晚要挨骂,但幸好太子殿下的火已经发完了,骂两句也就过去了,应道:“是。属下知错。” 喻孤箫停下来,看着季迎江,看的他心里发虚。 “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去查查他最近都去哪了,有没有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酒楼这种就不用报给我了。这次要是再敢护着他,看我怎么收拾你!” 喻孤沐去了哪,季迎江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没想到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这才是进退两难。实话实说,六殿下又要挨骂了,自己少不了被他埋怨一通,要是不说实话,太子殿下早晚会知道,自己和六殿下都讨不了好果子吃。 “是。”季迎江应道。 他的神情的变化,喻孤箫都看在了眼里,也就心知肚明了。他也清楚季迎江为难,所以也并不打算戳穿。他相信季迎江不敢对他撒谎的。 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主仆一路无话。 刚回到东宫,家人赶紧来报,“殿下,五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喻孤箫这才想起来昨天让喻孤白来,再嘱托他些事情,急急忙忙地往偏厅去了。季迎江松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皇兄这么早去哪了?”见过礼后喻孤白问道。 “去见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了!”喻孤箫没好气地抱怨着。喻孤白看了看季迎江的眼色,心想大抵是喻孤沐不知又惹什么事了。 “沐儿他还小,皇兄不要和他计较。”喻孤白笑着劝道。 “小?他才比你小不了一岁!你帮我做多少事,他呢?不给我惹事就是好的!我啊现在就求他让我省省心。”喻孤箫抱怨着,没有注意到喻孤白神色微妙的变化。 “沐儿有皇兄护着,难免有些骄横。”喻孤白说着,眼神有些落寞。 “刚刚我也控制不住,下手重了些,你回去的时候正好顺路替我去看看他,我怕他赌气不肯上药,我去了又得跟他生气。” 喻孤白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好。我替皇兄去看看他。” “嗯,又要辛苦你了。”喻孤箫丝毫没有注意到喻孤白的反常,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说说新安的事吧。你初次出门,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多带些人手。还有,灾难刚过,民心肯定不稳,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可与百姓起冲突。如果有什么变故一定要及时回报。不用担心,不管出了什么事,大哥都会站在你身后的。” 站在我身后?像我刚入京时一样吗? “谢谢大哥。”喻孤白不像喻孤沐从小就黏喻孤箫,也不像他那样会撒娇讨喻孤箫欢心,他内敛,又敏感。若说喻孤睿昨天的一番话一点作用没起那是假的。 “跟大哥气什么!这次立了功,我就请父王为你加封。”喻孤箫眼睛闪着光,看着喻孤白,一如既往的亲切的目光让喻孤白心中一暖,眼中含泪,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哥……” 喻孤箫这才感觉到喻孤白今天的反常,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跟大哥说,大哥替你做主!” 这一问,反到把喻孤白的眼泪逼出来了。 喻孤白把脸撇到一边,偷偷擦了擦眼泪。“大哥,对不起。我……我不该,不该对大哥产生怀疑,不该,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一句话把喻孤箫说得更糊涂了,“怎么了?” 喻孤白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他。 “昨天,喻孤睿找我了。” “他找你干嘛?”喻孤箫想不明白喻孤睿找他能有什么事情,不解地问道。 “他跟我说,父皇本来是想让沐儿去新安,但是你担心危险不肯让他去,才派我去的。”喻孤白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你信了?”喻孤箫看着喻孤白的眼睛问道。 “没有。大哥对我是真是假我心里清楚。可是其实……”喻孤白犹豫了,藏了许久的心里话,他不知道该不该当着喻孤箫的面说出来。 “孤白,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在大哥面前你还有顾虑吗?”喻孤箫看得出他的为难,忙劝解道。既然喻孤睿已经找上门来了,那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如果喻孤白心里真的有了顾虑,那喻孤睿的奸计就得逞了。不管是为了喻孤白还是为了自己,喻孤箫都必须把话问清楚。 “大哥,我知道我不该……可是,”喻孤白脸色涨红,依然有些为难,他有意地躲开喻孤箫的眼睛,“大哥对我好,我心里清楚,但是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沐儿,有你这样的哥哥。有时候我也想像他一样在你面前厮闹撒娇,可是我不敢,因为我,毕竟是外人……” “胡说!”喻孤箫低吼一声,“谁说你是外人!你是大宁的五皇子!是喻家的骨肉!孤白,你是觉得大哥这些年对你和对喻孤沐有异吗?” “没有,”喻孤箫这么一问,喻孤白有些着急,他没有这个意思,“真的没有。”喻孤白摇着头,有些哽咽,“所以我很内疚,很自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自从喻孤睿跟我说了那番话之后,我心里很乱,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喻孤白痛苦地抱住脑袋。 喻孤箫一愣,伸手将喻孤白揽入怀里。那种熟悉的温暖,让喻孤白莫名地安心。他进宫十一年了,只有这一个人给过他温暖,只有这一个人愿意给他个肩膀依靠。 在喻孤箫怀里,喻孤白感觉到突如其来的疲惫和委屈,轻轻地抽泣着,“我真的很害怕,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我害怕哪一点做的不好大哥就嫌弃我了,就不要我了,我真的好怕……” 他分明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啊!可是他的聪明乖巧总让喻孤箫误以为他已经是个能挑起一片天的人了。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懂事的人心里也有许多恐惧,也有许多委屈,在不善言辞的外表下藏着许多心事。 “别怕。”喻孤箫轻轻拍着喻孤白的肩头,温柔地安慰道。 喻孤白渐渐平静下来,从喻孤箫的怀里挣开,一双泪眼看着喻孤箫,怯生生地说道:“大哥,对不起……”有些话说出来反而心里轻松了。 喻孤箫淡淡地笑着,轻轻地给喻孤白擦着眼泪,“好啦。答应大哥,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 喻孤白笑着点点头。 心里的委屈和不安说出来,喻孤白感觉很轻松。看着喻孤箫,他被喻孤睿搅乱的那颗心也开始安定下来。 确实不应该有什么别的想法的,喻孤白心想,大哥永远都在,大哥是不会变的。 第十二章 探伤 送走喻孤白,喻孤箫感觉到突如其来的疲惫,失神地坐在窗前。 “殿下,您没事吧?”季迎江关切地问道。 “迎江,你说,这些年,我对他们两个是真的没有区别吗?” “都是殿下的弟弟,能有什么区别……”太子殿下对五皇子和六皇子有没有区别季迎江看不出来,但是他看得出太子殿下从来没有看轻五皇子。 “如果问我对孤白是不是问心无愧,我也不敢回答。”喻孤箫失落地说道。 “殿下?” “这次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让他早点做出成绩来让父皇对他的态度有好转还是真的会担心沐儿去了危险,或者,两者都有,然后我就自我安慰自己是真情实意地为了他好,我问心无愧。”喻孤箫说着,不知道是在向季迎江倾诉还是自言自语。 太子殿下很少这样。 太子殿下从来都是行得端做得正,从来不会担心贻人口实。 季迎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默默地听着。 “我甚至,都很少去考虑他的想法。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如果他今天不说这些我都不知道他心里有那么多委屈。”喻孤箫说着说着有些自责,有些心酸。喻孤白一向很听他的话,对他的吩咐的事情从来不敢怠慢,喻孤箫只当他懂事温顺,却不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对他失去信心,喻孤箫知道他细腻敏感,却没有看出来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自己,“对于他来说,我不是一个好哥哥。” “五殿下和六殿下原本性格就不同,怎么能同样对待?殿下何必如此苛责自己呢?没有看出五殿下的心事,是因为殿下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外人啊,如果事事都要考虑对方的心事,那才是真正的疏远。”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孤白心思细腻,我担心他会多想。喻孤睿就是利用他心思重挑拨我们的关系。” “殿下,”喻孤箫提起这件事,季迎江突然有些担心,“那五殿下会不会……” “不会。”喻孤箫坚定地回答道,“如果他真的相信了喻孤睿的话就不会告诉我这些了。再说,今天话都说开了,我想他应该明白。” “那殿下还担心什么?” “确实不应该担心什么,可我就是心里不安。喻孤睿这次回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 六皇子府。 喻孤箫没有猜错,喻孤沐果然没让人给他上药,不过早饭确实吃了。喻孤白去的时候,他正趴在桌子上喝粥,左手搁在一边,看样子是不敢动。 看见喻孤白,喻孤沐马上就做出一副委屈的神情向他哭诉,“五哥……大哥他打的我好疼……” 喻孤白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要是不惹他生气,他干嘛打你啊!”说着拉过他的左手,“我看看。” 红肿得厉害,喻孤白心一疼,皱着眉头埋怨道:“大哥也真是,怎么打那么重。疼不疼啊?” “疼。”喻孤白嘟着嘴撒娇。 “疼还不上药!”喻孤白假作严肃呵斥道。 “上药也疼嘛!” “五哥给你上药。”说着喻孤沐翻出药来小心翼翼地给他涂着,生怕手下一重弄疼了他。 一边上药一边教训着:“都多大了,还是那么调皮惹大哥生气,能不能让大哥省点儿心!” 喻孤沐一听这话迅速抽回手去,“行了!我不用你上药!”说着还愤愤地看着喻孤白。 “那要不我把大哥叫来?”喻孤白忍着笑问道。 “他才不来呢!” “我刚从他那里来,是大哥让我来给你上药的。” “他自己怎么不来?”喻孤沐失落地问道。 “就你这个样子,他来了让他骂你啊!”喻孤白说着又拉过手来把药上完。 “大哥还真的偏心,你看你,骂你一句他都不舍得,我呢?说骂就骂,说打就打。”喻孤沐撇着头抱怨道。 “沐儿!不许这样说大哥!”喻孤白这次是真的严厉起来,板着脸斥责道。 “哎呀!我知道!我这不就是跟你说说嘛!大哥为我好我还不知道啊……你还真是,和大哥越来越像了……”喻孤沐解释道。 喻孤白放下心来,没再说话。喻孤沐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轻声说:“哎,你和喻孤睿的事情我听说了……” 喻孤白一愣,“你听谁说的?” “昨天那么多人看见了,我听说很奇怪吗?”喻孤沐解释道,看着喻孤白,他心里也有点儿复杂,“你别听他胡说,大哥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喻孤白也定定地看着喻孤沐,“他想挑拨我和大哥的关系,他想利用我对付大哥,我绝不会让他得逞的。” 喻孤沐安心地笑了笑,“那就好。” “对了,我不在洛阳这段时间,你安分一点,别再惹大哥生气了。”喻孤白岔开话题,嘱咐道。 “我知道。季迎江这次估计也挨骂了,我要是再惹事,他肯定不敢再给我说情,你也不在洛阳,那一个护着我的人都没有,我可不敢招惹他了。”喻孤沐心里倒是明白得很。 他这样一说,喻孤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使劲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骂道:“什么时候能正经一点!” 兄弟二人互相看着,笑了。还像从前那样,心无芥蒂。 “虽然喻孤睿的话不能信,但是他说的也没错,新安那里也没那么太平,你一定要小心,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和大哥心里会愧疚一辈子的。” “臭小子!你盼着我出事啊!”喻孤白笑骂道,说着站起身,“行了,药上好了,我也该回去了。你自己注意点,好好养两天。” “知道。”喻孤沐不耐烦地应着,自己早就缩回床上躺着了。 喻孤白看着他笑了笑,心想,这难道不是亲兄弟吗?想着,心里也就平静了许多。 “喻孤白上辈子积了什么德,遇见了大哥。”喻孤白走后,喻孤沐躺在床上自己嘀咕着。转念一想,他积了福遇见大哥,那自己岂不是积的福更多?边想边笑,好像忘记了手上的疼痛。 谁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宫墙之中也有亲情,也有兄弟,也有手足。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感情随着年龄增长日益脆弱了呢?还是原本就是易碎品,需要好好维持,需要费心经营呢? 第十三章 门前客 扶桑驿馆。 “大宁五皇子,为前朝太子喻泰出使西栾时与西栾舞姬秦昭月所生,庆召元年西亓灭国后被当朝陛下接进宫,进宫的时候六岁,养在皇后膝下,奉皇后为母。”流樱一字一句地将自己打听到的讲给洛凝儿听。 “就这些?”这些都是洛凝儿知道的,而且关于喻孤白的身世她知道喻的远远比这些还要多。 “大宁人当然只知道这些。”流樱答道,“我打听到的当然还有。” “接着说。”洛凝儿一边修剪着房里的花花草草一边追问。 “五皇子不受陛下待见,刚进宫时又常受其他皇子欺辱,进宫后寡言少语,不喜与人接近,平时只和皇后所生的两个皇子来往。对太子殿下言听计从,帮太子殿下做事。”喻孤白平日里与人也没有太多交往,所以流樱也打听不出什么特别的事情。 “去帮我盛些凉水来。”洛凝儿听着但是并不回应,只是专心致志地照顾着她的花。 “公子,外面那些人还在呢,怎么办啊?”流樱端着水回来就抱怨起来。 一大清早就来驿馆吵闹的那些人还在,竟然还在楼下攀谈起来了。什么陛下又赏赐了什么宝贝啦,什么自己又娶了一房妾室啦,吵得人心烦意乱。 洛凝儿倒没有因此烦心,依旧清闲地打理着房里的花草。“在外面就在外面吧,你能怎么样。” “什么大宁西暨,还不都是一样。还以为自诩礼仪之邦的大宁人有多文雅,见了公子还不是这样。”流樱不满地抱怨道。 “世上的男人,又有几个不是如此?”洛凝儿答道,语气里说不出是淡然还是不屑。 她就是盛开的花,人人都想看一眼,都想捧一把,都想嗅一嗅她的香气。 “凌王殿下就不是啊,还有大宁的太子殿下,他们对公子都没有歪心思。”流樱虽然小,但是也看得出谁对自家公子是真情,谁都公子是贪恋。 “因为他们都是为大事之人,怎可为女色所绊。” “可是,公子不是听说太子殿下因为太子妃过世而悲恸伤神吗?” “那是钟情,不是贪恋美色。”洛凝儿嘴角微微一动,那个伟岸的男子浮现在脑海,站在她面前。他的笑,那么温暖,他的心,如海一样宽广。 “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楼下的喧闹立刻安静下来,众人齐刷刷地看着刚进门的那个,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恭敬行礼,“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众卿什么时候都搬到驿馆来住了?还是在这商量什么大事?”喻孤箫板着脸问话,强忍着心头的怒火不发作。 其他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言语。 “看来诸位也没什么大事,还不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声低吼,挤在驿馆的人立刻灰溜溜地往外逃。 喻孤箫背对门口,有些惘然,这才是喻孤睿所说的“妖女祸国”吧。喻孤箫紧紧咬着牙根,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刚刚那一伙人里没有自己培养起来的政坛新秀。 定了定神,喻孤箫才上楼去,楼口两位西暨大汉拦住了去路,原来刚刚那么多人挤在楼下是因为根本上不了楼,喻孤箫苦笑着。 “麻烦二位通报一声,就说喻孤箫来探望洛姑娘。”喻孤箫气地说道。看着他们两个,也安心了许多,至少洛凝儿在驿馆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姑娘说了,谁也不能进去。”其中一位大汉冷冷地说道,看都不看喻孤箫一眼。 喻孤箫正哭笑不得,忽听房里温柔地一声:“请太子殿下进来。” 喻孤箫看着两个西暨大汉笑了笑,不经意间似乎透露出了许多年不曾有过的俏皮,似是在向他们炫耀着自己的身份,尽管面前两个人依旧面不改色,并不给自己一个眼神。 也是,这里是洛阳,可是他们是西暨人,他们的主人,只是房里的那位姑娘。 喻孤箫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趣,讪讪地苦笑一番,跟着来接引他的流樱上了楼。 “太子殿下您总算来了,那些人一大早就来驿馆吵闹,公子早上还没睡够就被吵醒了!”流樱年龄还小,不知道什么规矩,只觉得太子对自家公子没有恶意,便放心地跟他抱怨。 喻孤箫也只是笑着听着,刚刚只是扫了一眼,楼下的那些人,他一个也不待见。虽说有的身居高位,能力确实不容置疑,但是一个个都是在官场上摸爬了几十年的老狐狸,滑得很。 喻孤箫沉思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下来,问道:“你叫洛姑娘什么?公子?” 此时,两人已走到了房门口,准备出来迎接的洛凝儿正好听见了这句话,赶忙出来,先行礼后答话:“流樱自在我身边就这么叫了,殿下若是觉得不妥,我让她改掉就是……” “不是……”喻孤箫看着眼前的洛凝儿,她好似和上次夜访东宫时又不一样了,头发懒散地束了,身后长发如泄,只着一席素衫,清爽得如夏夜的凉风,又纯净得如夏夜的星光,喻孤箫痴痴地看着她,一时出神,竟忘了刚刚要说些什么。 “殿下?”洛凝儿被他一看,竟有些羞赧,心里说不出是那种鱼儿上钩的兴奋还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愉悦,脸色有些泛红,模样更惹人怜爱。 “哦,”喻孤箫回过神来,低下头,对自己刚刚的失态有些不知所措,“我刚刚是想说,我其实,就是觉得有些新奇而已,没有别的意思。洛公子,挺好的。”喻孤箫勉强地笑着,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 不是这样的,他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肯定是阿末香的问题,一定是这样的…… “太子殿下是有事吗?进房里说吧。”洛凝儿说着便请喻孤箫进屋,喻孤箫站在门口,看着房里简朴的陈设,浓郁的香甜的阿末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有些恍惚。 “不必了。”喻孤箫定了定神,还是站住了,尽管洛凝儿有些疑惑,喻孤箫也不打算再踏进去,他怕自己被着香气迷惑,他真的,对这个味道没有抵抗能力,因为太过思念,因为太过悲伤。 “其实也没什么事,一来,看看洛姑娘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二来,有一事相求。”虽然喻孤箫有些恍惚,但还是稳得住的。 “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直说就好了。”洛凝儿见他不想再进去,便也不再勉强,陪他站在门外,恭恭敬敬地答着话。 “再过两日便是贵妃娘娘的生辰,贵妃娘娘喜舞乐,所以……” “殿下是想让我去为贵妃娘娘贺生辰?” 喻孤箫点点头,又怕洛凝儿不好拒绝,忙说道,“姑娘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碰触到她的目光,喻孤箫就开始慌乱,就开始不知所措。 “殿下气了。凝儿在洛阳还要烦请殿下照应,何况为贵妃娘们献舞这等幸事,凝儿怎能拒绝呢?” 洛凝儿淡淡地笑着,如花开一般。喻孤箫只觉得像春风一般温和。 第十四章 帝后 清宁宫。 “把前两天陛下赏的翠玉珏也一块带过去吧,贵妃喜欢那个。”一早起来,祁皇后还在梳妆就在吩咐宫女们给祁贵妃准备贺礼。 皇后与贵妃同出一府已是历朝少见,祁皇后与祁贵妃二人还是一母同胞,祁贵妃小皇后两岁。 祁府,便成了洛阳城中最显赫的府邸。祁太师虽说年事已高不在朝堂,但朝堂之中遍布着他的后辈和学生,刚刚入仕的官员拜会太师府已是庆召王朝不成文的约定,一来拜会前辈,二来攀扯些关系,日后朝中也有人照应。 祁太师也安然地享受着。 他有资本。 在喻泰尚是不得宠的皇子时他将女儿嫁给他。在朝中为喻泰挣得一寸立足之土。 前朝夺嫡风云的血雨腥风里,祁太师力保喻泰登基,兵乱中为喻泰受过刀伤。 喻泰登基后封祁家长女皇后之位,祁家次女入宫,居妃位,后封贵妃。 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当初一双慧眼带给他的无限荣耀。 这些事,喻泰知道一些,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喻孤箫对于祁太师在朝中的势力更是清楚,但他不敢动,他也不能动。他在朝中能够如此顺利,说到底,多多少少依靠着那位在府中颐养天年的外祖父。 祁皇后虽年近半百,风韵犹存,一颦一笑仍见当年气韵风华。 “一大早忙什么呢?”喻泰伸着懒腰从房里出来,只着了中衣,头发有些散乱。 这时,祁皇后已经收拾好了,妆后更显端庄,她缓缓起身,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外衣,仔仔细细地为喻泰穿好。 “今日是妹妹的生辰,陛下可是忘了?”温柔的声音如春风一般。 “唔,瞧朕这记性!”喻泰恍然,转而叫余方,“贺礼可曾送过去?” 余方立刻笑盈盈地应道:“内庭司昨日便备好礼品,今日一早就送过去,这会儿没送到也在路上了。” “嗯。”喻泰一边应着,一边在皇后的伺候下洗漱梳理。 “我替妹妹谢过公公挂记了。”皇后微微颔首答谢,倒让余方惶恐不已,连忙说道:“分内之责,分内之责。” “你啊,对谁都这般气。”喻泰接过皇后手里的毛巾擦了擦脸,“还用得着你谢?” 皇后笑了,温柔地看着喻泰,二十多年了,这个男人好像没变过,一如二十多年前,意气风发,挺拔而立。而她,也一如二十年前那般崇拜他,爱慕他。 只是,宫中的生活,早就让她褪去了当年的稚嫩和单纯,她的心思,比喻泰所能想到的更加深沉,她也远远比喻泰所了解的更加聪明。 “哦,对了,”喻泰收拾完,想起来前几日在御书房训斥喻孤箫,特意嘱咐他来清宁宫请安,不知道他来过没有,便问道,“孤箫这几日来过没有?” 皇后一听便笑了,“陛下斥责,他哪里敢抗命呢?” “他这都跟你说了?”喻泰假作不满,故作严肃道,“看来以后朕还骂他不得了,他都学会来你这儿告状了。” “那陛下可就冤枉他了,是臣妾问出来的。他又实诚,哪里敢对我撒谎。”皇后知道喻泰并没有真的生气,笑着解释道。 “看他气色好些没有?” “哪里能好。”一想到喻孤箫来时清瘦的模样,祁皇后满面愁容,“瘦了许多,脸色也差得很,我看他现在还是没有缓过来……” “你不用担心,他知道怎么处理。”喻泰拍拍祁皇后的肩,安慰道,“沐儿呢?来过吗?” “没有。太子这段时间没空管他,估计又玩疯了。这个孩子,还是没个正经样子。” “你看你,沐儿才多大?” “多大?太子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已经帮你做事了。你就是太宠着他了,才惯成这样的。”祁皇后不满地抱怨道。 “好好好,是朕惯出来的……那不是还有太子约束他吗。沐儿又不是不懂事,就是贪玩了些嘛,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喻泰将祁皇后揽入怀里,轻声安慰道。 “太子要监理国事,还要约束弟弟,也是很辛苦了。上次来坐都没坐,说了两句话就走了,说有要事处理,我看他呀,就是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的,才能忘记忧愁。” 谈话间,早膳已经摆好,两人携手而坐,喻泰温和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在他受冷落受压制的时候陪到他君临天下,不离不弃,不过如此了吧。 “能者多劳嘛。忙点儿也好,总比他前些日子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吧。”喻泰说着,端起莲叶百合粥,浅尝一口。 皇后应和着。 “娘娘,点心已经备好了,要现在送过去吗?”说话的是紫玉。 “什么点心啊?给贵妃送的?”喻泰问道。 “回陛下,是。”紫玉答道。 “特意让紫玉做的,妹妹喜欢紫玉做的点心。”祁皇后解释着,接着吩咐紫玉送到栖凌宫。 “慢着……”喻泰拦住紫玉,“待会儿我去的时候带着吧,你就不用再特意跑一趟了。” 紫玉颔首,退下了。 “紫玉也到了婚假的年龄了,你怎么不给她找个好人家?”喻泰看着紫玉的背影问道。 “紫玉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么多贵家公子,就是没有和她心意的。我看她,八成是心里有人了。” “谁?” “孤箫。” 喻泰陷入沉思,虽说紫玉是个不明身世的孤女,但自幼长在清宁宫,与皇后义女无疑,若说许给太子,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喻孤箫心里怎么想。 “孤箫呢?他什么想法?”喻泰问道。 “他能有什么想法……他心里啊装下一个徐锦姝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了。紫玉心里明白,孤箫待她从没往那里想过,所以自己也不愿意随了他。”祁皇后聪明,对于身边的孩子的心思看得透彻。所以不止喻孤箫喻孤沐兄弟二人,连喻孤白喻孤睿对她都很是遵从。 “罢了,孤箫的事日后再说吧。等他缓过来也就好了,你也不用担心。” “你总说不让我担心,我怎么能不担心?别说是咱大宁的太子,就只是自己的儿子,做母亲的,也得为他操心不是。”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喻泰温和地笑着,他在清宁宫从来都是如此温和,不曾对皇后发过脾气,“那你可是有中意的人选了?” 祁皇后犹豫了一下,答道:“有倒是有一个……” 第十五章 贵妃生辰 “有倒是有一个……”祁皇后犹豫不决,自己心里也拿不定主意,“上次徐夫人来谈起了锦姝,徐夫人说她现在看到自己的小女儿就想起来锦姝,姐妹二人长的有几分相似。我还特意见了一见,的确有些像。” “你是说,锦妉?” “对。虽然年龄小了些,但也已经长开了,不仅是个美人坯子,也是知书达礼呢,就是有些孩子脾气,怕箫儿不同意,也怕,怕箫儿让她受委屈。” “你再仔细瞧瞧,太子的心思,还得你这个做母亲的去琢磨。” “是。”祁皇后应着,突然又想起什么事来,“箫儿的事倒是不急,但是陛下你得考虑考虑孤睿的事……” “他怎么了?”一听到喻孤睿,喻泰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沉声问道。 “那个孩子出去的时候正好是该成亲的年岁,出去两年,都耽误了,这次回来,陛下要……” “是贤妃找你说的?”喻泰放下筷子,脸色阴沉,看着祁皇后。 “不是。” “那你操这份心干嘛?”喻泰一脸不悦。 “上次我见孤睿的时候,孩子瘦了,也黑了,我看着心疼啊。再说了,梓轩宫你两年没去过了,贤妃妹妹想说也见不到你啊……”祁皇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喻泰的脸色,轻声说道。 喻泰叹了口气,脸色有些缓和,“好,朕知道了!”说着拿起勺子又喝了两口粥,“梓轩宫,是好久没去过了,孤睿回来了,我也是该去看看了。” “孤睿走的时候,贤妃妹妹正在准备晋封贵妃,世事无常,她心里已经不好受了,陛下还冷落了她两年……”祁皇后说着,神色黯淡下来,仿佛对于贤妃的遭遇感同身受。 “你啊,对谁都这么善良。行了,朕都知道了,都听你的,好吗?”喻泰把脸凑过来,祁皇后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温温的,让她很踏实。 祁皇后像一个被满足了小心愿的女孩子,对喻泰满意地笑了笑。等喻泰转过脸去接着吃东西,祁皇后眼神里透出黯然神伤。 如果可以凶狠,谁愿意善良? 勾心斗角,祁皇后见得多了,对于这个男人,她比任何女人都了解,她知道他的所有的喜好,她也能看透他所有的心思,可是,他不还是有了后宫三千吗? 虽然这些她都理解,她也不是那种心胸狭窄到容不下后宫嫔妃的人,所以她不会计较他哪晚在哪个宫里歇息,她也不在意哪天他又在哪个宫里待了一整天,她都可以忍,只要她在位一天,后宫,就在她的掌握之中。 若真的是善良,早就没有祁皇后了,那些为她试毒而死的宫女们,见证着后宫妇人的蛇蝎之心。若真的善良,她早就被司徒贤妃践踏在脚下了。 以前,自己是太善良了,但是有了第一次亲眼看着试毒的宫女死在自己面前,她的心,早就变得冰凉了,只是这个男人,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心,还是热的。 别人看到的她,也只有善良,只有母仪天下,她内心里藏着的东西,是不会被任何人知晓的。 只要祁太师在世一天,只要她在位一天,只要太子在位一天,祁家,就不会亡,后宫,就不会乱,皇位,就不会旁落他人。 用过早膳,喻泰就往栖凌宫去了,内庭司已经送过贺礼,他便只带了紫玉准备的一盒点心。 虽说是亲姐妹,相貌脾性相似,但喻泰对祁贵妃,便不胜对祁皇后那般面面俱到。祁贵妃受宠,也不过是因为她就像祁皇后的影子一样。但她和祁皇后不同,喻泰曾经说,祁皇后心里可以装下天下,而祁贵妃的心早就被小小一座栖凌宫限制住了,她安分守己地坐着一个嫔妃该做的事情,不争宠,不吵闹,累的时候,喻泰喜欢有这样一个安静贴心的女人陪在自己身边。 祁贵妃最出色的地方不是她的性格,而是她那一双抚琴的手,实在让喻泰割舍不下。祁贵妃是后宫里最擅音律的人。 栖凌宫。 五公主喻孤岚正和祁贵妃说着话。 喻孤岚是祁贵妃的女儿,和六皇子喻孤沐同岁,两人一起长大,性格脾气相投,也都很受宠。 喻泰说喻孤岚是大宁“最放肆”的公主,绝无仅有。 喻泰刚进来,喻孤岚就跑过来抱住他,“父皇,我都好久没有见你啦,有没有想我啊!” 旁边刚刚起身的祁贵妃慌了神,低声呵斥道:“不可无礼!” 喻孤岚一听母亲呵斥,便讪讪地后退,刚要行礼,被喻泰一把揽过来,轻轻地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蛋,反问道:“你猜父皇想不想你啊!” “父皇才不想我呢!”喻孤岚撅着嘴跑到祁贵妃身后去了。 祁贵妃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在宫里谨慎小心,可是这个女儿偏偏生性活泼,又被喻泰娇宠,就更是无法无天了。 喻泰看得出祁贵妃的心思,走过去扶住她的肩,笑道:“看把你吓的!岚儿这是跟朕亲近,朕还能怪她不成?” “岚儿无礼,是臣妾之过。陛下自然不会怪罪她。” “好啦!我知道你又要埋怨朕娇惯她了!我从皇后那里来,她刚跟我抱怨完我娇惯沐儿,你们还真是亲姐妹。”喻泰笑道,转身示意余方把食盒带上来,“一早从清宁宫过来的,也没备什么礼物,又觉得空手来不好,就把皇后给你准备的点心截下来了,礼物日后再补可好?”喻泰低头含笑看着祁贵妃,祁贵妃脸上泛起红晕,眼睛也如少女般闪闪发亮。 “小小生辰,陛下能来探望,便是臣妾之幸了。”祁贵妃含羞轻声应道,如一个小女孩儿与心上人相见时的娇羞。 喻泰心中爱怜之意泛起,将祁贵妃揽入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她就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 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依靠。 她没有儿子,不会去争宠,不会去勾心斗角,她就只想守着自己的女儿长大,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她也想,这个男人安安稳稳地,尽管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他在姐姐之外的寄托中的一个。 二人相拥而坐,喻孤岚则是识趣地退到一旁,打开食盒,挑了几块点心吃。 紫玉姑娘亲手做的点心,她也喜欢。 第十六章 栖凌宫献舞(一) “启禀陛下,贵妃娘娘,六殿下过来了。”门外小童禀报。 “沐儿来的还真早!”喻泰笑着说道。 “他不是被太子哥哥禁足了吗?今天被放出来了?”喻孤岚嘀咕着。 “嗯?怎么回事?”喻泰问道。 “父皇您不知道啊?好像是六哥不听严师傅训诫,严师傅一怒之下找太子哥哥请辞了,然后他就被太子哥哥禁足了,好几天都没见他了,都没人陪我玩了……” 说话间,喻孤沐已经进门了,一手拎着一个礼盒,进门就被两个宫女接了过去。他则是进门行礼。 “孩儿见过父皇,见过贵妃娘娘,恭祝贵妃娘娘安康。”喻孤沐一张嘴是很甜的,脸上也挂着甜甜的笑容。 “快起来吧!”祁贵妃满面含笑,温柔地说道。 喻孤沐看了看喻泰,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便高高兴兴地起身。 “娘娘生日,我给娘娘准备了礼物,大哥有事来不了,他的我也帮他带来了。”说着,指了指身后两个宫女抱着的礼盒。 “好,收下吧。”祁贵妃吩咐道,两个宫女便抱着礼盒退下了,“太子有心了。” “哼,娘娘只夸大哥,我就没有心吗?”喻孤沐嘟起嘴,假装吃醋地抱怨道。 “沐儿最乖最懂事了!”祁贵妃赶紧笑着安慰两句,“父皇刚从你母后宫里带来的点心,你也尝尝吧。” “六哥快来,是紫玉姐姐做的,很好吃!”喻孤岚在一旁招呼着。 喻孤沐笑着点点头,刚要过去,只听见喻泰“嗯!”一声,喻孤沐停下来,看着喻泰。 “又怎么惹到太子了?”喻泰沉下脸来问道。 喻孤沐有些心虚,犹犹豫豫地答道:“没……没有啊……” “没有他罚你干什么?” 喻孤沐看向喻孤岚,心想肯定是这个小丫头出卖他了,好气! “没什么啊……就是惹先生生气……您还说呢,大哥下手也太狠了,您看他打的我的手心,现在还疼呢!”喻孤沐委屈巴巴地把手伸到喻泰面前。 喻泰低头看了一眼,还没说话,祁贵妃就过来拉住了喻孤沐的手,心疼地说道:“哎呀,还肿着呢,疼得厉害吗?” 喻孤沐点点头,见喻泰也皱了眉头,心里偷偷乐了。 “打的轻了。”喻泰淡淡地说道,“要是我,打你三天下不了床!”脸上还做出一副严厉的表情。 “父皇……”喻孤沐撅着嘴不满地叫道。 喻泰看他一副委屈的样子笑了,拉过他的手,轻轻地摸了摸,“上过药吗?” “上过了。”喻孤沐知道喻泰和他开玩笑,也并没有当真。 “好了,回头我说他,怎么能下手这么重,让他给沐儿道歉!”喻泰笑着说道,喻孤沐开心地点点头。祁贵妃在旁边叹了口气。 “刚刚岚儿还说好几天没见你了,今天来了,去陪她玩玩吧。”喻泰看了看喻孤岚,说道。 “是啊是啊!六哥陪我去玩吧!”喻孤岚一听,马上跑过来拉住喻孤沐的胳膊。 喻孤沐却一脸无奈,“我还被大哥关在府里呢,今天贵妃娘娘生辰他才让我出来,就给我一个时辰,我还得回去呢……”喻孤沐一遍说,一边给喻孤岚使眼色。 喻孤岚会意,转而去拉喻泰的胳膊,一遍晃,一遍撒娇道:“父皇……我想和六哥一起玩嘛!” “六哥不是说了吗,今天不行,等你太子哥哥气消了让他出来了,再让他陪你玩!”祁贵妃在一旁责备着喻孤岚。 “不要嘛!父皇……父皇……” “好好好!我们五公主玩的开心最重要啦!”喻泰勾起手指,轻轻地在喻孤岚鼻子上刮了一下,转身吩咐道:“余方,派人去东宫跟太子说一声,就说六皇子奉我的命陪五公主玩去了。”说着,看着喻孤岚慈爱地笑了。 “是。” “哎,别派别人去了,你亲自去一趟吧。”转身又对喻孤沐说道:“晚上回去的时候自己去跟太子请罪。” “是。” 祁贵妃在一旁想阻拦也不好阻拦,只好由着喻泰去了。 “好了,玩去吧!”喻泰拍拍喻孤岚的脑袋,笑着说道。 “谢父皇!”喻孤岚喻孤沐二人异口同声,喻孤岚朝喻孤沐蹦过来,拉起他的手两人就跑出去了。 祁贵妃看着两人的背影叹气,埋怨道:“陛下您也太惯着他们两个了,都把孩子惯坏了。” “朕宠着他们,不好吗?”喻泰心情倒是很好,只要他的孤岚公主开心,他就高兴。 “好是好,您自己看这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能闯祸。沐儿还好,至少有太子看着,岚儿这脾气越来越冲,受不得一点儿委屈,有时候连我都管不住她,这以后,谁还敢娶她呀!” “怎么?朕的宝贝女儿,还能嫁不出去?”喻泰反问道,“他们还小嘛,都是好孩子,惹不出什么大乱子的!过两年就好了!”喻泰伸手在食盒中拿了一枚榛子酥喂给祁贵妃吃。 祁贵妃笑了,笑里暖暖的。是啊,只要这个男人还记得自己,其他的事情有什么重要的呢? “好久没听你弹过琴了,今天,可以让我一洗俗尘吗?”喻泰温柔地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期待。 祁贵妃没说话,起身走到琴前,坐下,抬手,抚弦。一系列的动作一如十几年前的初见。 喻泰想,可能是自己老了,总是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情,或许,只是有些疲累了吧,喻泰并不想承认自己已经步入迟暮之年。尽管他的心中的雄心壮志早就平息。 琴声起,幽幽怨怨,似是看到塞上孤烟直上,边关长河明月。 这是祁贵妃最拿手的《关山月》。 戍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喻泰懂那种感觉,他曾经被迫出使西栾,在西栾受过凌辱,也尝过新鲜,在西栾的日子,他日日夜夜思念着妻儿。登基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灭了西栾。 西栾,真是一个赏心悦目的地方……喻泰伴着琴声有些困倦,似乎又回到了那年在西栾的日子。 “启禀娘娘,洛凝儿求见。”门外传报。 喻泰忽地睁开眼睛,“洛凝儿?西暨来的那个舞姬?” 琴声停,祁贵妃起身,“是,太子让她过来的。让她进来吧。” 喻孤箫知道祁贵妃喜好舞乐,擅长音律,想来与洛凝儿会有些话聊,就算两人脾气不投,请祁贵妃欣赏一下西暨的舞乐也是不错的。 “孤箫还真是心细。”喻泰赞扬道,“那个洛凝儿长的实在是漂亮,身段也好,朕今日可是沾你的光再见见!” “陛下真会说笑,既然来了洛阳,那就是陛下的子民,陛下想见还不是说见就见。”祁贵妃边说边笑,坐回喻泰身边。 谈笑间,只觉一阵甜甜的的清香扑鼻而来…… 第十七章 栖凌宫献舞(二) 洛凝儿今日不似喻泰初见一席盛装,今日着一身淡绿,裙摆在身后绽开,如初春嫩绿的草地。 洛凝儿微微含笑,施礼。祁贵妃一看这可人儿的模样心中甚是欢喜,只是笑着盯着洛凝儿看。 朝堂献舞时出了岔子,喻泰竟已经忘记了洛凝儿的模样,今日一见,比那日少了些华贵,多了些羞涩和拘谨,倒是更惹人心爱了。 “都说洛姑娘天仙之貌,今日一见,果然不俗。”祁贵妃忍不住赞叹道。 “贵妃娘娘过奖了。”洛凝儿颔首一笑,脸上泛开红晕。 “只是,我这宫中并无乐师······” “不需要乐师。侍女流樱善琴瑟,不知可否借娘娘宝琴一用?” “姑娘不必气。”流樱受意,在琴边落座,娇小的身躯与那素朴的琴有些不搭。 洛凝儿向她点了点头,流樱会意,轻轻抬手抚弦,乐起,为前朝盛曲《风吟》。祁贵妃的目光落在流樱的一双手上,没想到如此小的年纪竟能奏出如此美妙之声,不得不让人赞叹。 而此时,洛凝儿长袖一挥,散出阵阵清香,裙摆随身子飞扬,合着琴声,竟有种置身竹林的感觉。祁贵妃双目微闭,听着琴声,感受着洛凝儿的舞姿,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真的是别有一番风味。 而喻泰则是呆呆地看着不停旋转的洛凝儿,看她那张时隐时现的稚嫩的脸,恍然若梦。第一次见她,也是这首《风吟》吧。 洛凝儿无意间瞥见喻泰看着自己出神,心下欢喜,果然,自己今天选对了曲子,看样子,藏在他心中的旧情还未消释。他大概没有想到,时隔将近二十年,还有人在他面前舞这支曲子。 一式鸾凤回头,喻泰目光一凝,似又看到十八年前那惊鸿一瞥,心跳得狂乱。 琴声绝,舞步止。席上二人久久回不过神。 一个赞叹与舞姿,一个沉浸于回忆。 祁贵妃微微笑着,起身拉起洛凝儿的手,轻轻地摩挲,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脸。这是一张多么精致的脸啊,自己曾经多少次幻想过能有这样一张完美的脸,能有这一身舞女的气质。只可惜,时光易往,青春不复,自己连同自己心中的渴望就被囚禁在这栖凌宫了。 喻泰回过神来,强笑道:“能让贵妃开心,就要重赏。”转身向祁贵妃告辞,“我看洛姑娘与你投缘,就让她陪你说说话吧,朕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先回了。” 祁贵妃心里欢喜,有一肚子的话想跟洛凝儿说,自然没有在意喻泰的情绪,很愉快地应了。 喻泰看了看洛凝儿,除了那支舞,与那个女人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是自己有些胡思乱想了。 喻泰走后,祁贵妃拉着洛凝儿坐下,轻轻地拍着她的手,不住地赞叹她的相貌和身段。 “姑娘是从小就开始习舞了吗?”祁贵妃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要对洛凝儿说,可以算一见如故,也可以说,她在洛凝儿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但是自己已经要人老珠黄了,而洛凝儿还年轻,看着她,就像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 “是。小时候喜欢音律,父亲说我有舞女的气质,况且在西暨,舞姬也不是一个见不得人的营生,若是得宠,荣华富贵都不在话下。”洛凝儿无奈地说道,眼神里透出落寞和淡淡的忧郁,“但是,终究,一切浮华都会逝去。而我,也不过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不能反抗,也无力反抗。” “女人,不都是这样吗?”祁贵妃神色黯然下来,“生来就不能自由。” “娘娘何处此言?娘娘出身贵族,得陛下恩宠,宫内有姐妹照应,膝下又有五公主贤淑,这是多少人羡慕的生活啊!” “姑娘是不知道这深宫之中的孤寂……罢了,不说了。”祁贵妃强笑,拉起洛凝儿的手,道:“你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来到洛阳,你父亲怎么舍得呀!” “舍不得又能如何?父亲不过是陛下身边的一个奴才罢了。”洛凝儿把头深埋下去,有些哽咽,让祁贵妃心生怜悯。 “你在洛阳可住的惯?” “还好。驿馆也住了些时日了,身边也有同来的人照应,还算习惯。” “姑娘还住在驿馆?” “是。凌王殿下托太子殿下为我选一处住宅,现在还没有定下来。” “想必是太子事情太多了。姑娘不必担心,太子是个真诚善良的孩子,不会错待你的。”祁贵妃轻轻拍了拍洛凝儿的手,像是在安慰自己将要出嫁的女儿。 洛凝儿笑着点点头。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人的模样。那样伟岸,那样温柔,不知是真的如此,还是自己悄悄在心里将他美化了。 想着想着,洛凝儿脸上不由得泛起红晕,感觉的脸颊的涨热,洛凝儿才反应过来,心里一阵慌乱,难道?难道自己真的动心了? 祁贵妃看着洛凝儿涨红的脸颊,慈爱地笑了笑,调侃道:“孤箫这个孩子,可真是能迷倒世间无数女子呢!” 洛凝儿抬起头,没有反驳。只是把头低得更深了。 “你在洛阳人生地不熟的,有太子帮衬也能顺畅些,至少不会有杂七杂八的人去打扰你欺辱你。若是再有什么需要,或者受了委屈,就来找我,我不能解决的,还有太子……” “多谢贵妃娘娘……”洛凝儿低声应道。 “我喜欢你这个孩子,所以没把你当外人,才跟你说了这么多话,你也不要见外,拿我当自己人好了。” 洛凝儿抬头看着祁贵妃慈爱的眼睛,轻咬嘴唇,应道:“承蒙娘娘厚爱,在洛阳,能遇见娘娘,实是凝儿之幸。” “都说了,不要拿自己当外人,还这么气!”祁贵妃假意嗔怪道,“时候不早了,今日就留下来陪我用午膳如何?” 洛凝儿连忙起身,面露难色,微微屈膝致歉:“娘娘见谅,今日与季将军越好去看房子,恕凝儿不能久留。” “哦,这样啊……”祁贵妃脸上难掩的失落,转而安慰道:“没事,姑娘长住洛阳,也不急在这一时,以后还有机会。” “多谢娘娘体谅。那凝儿,就先行告退了。” 祁贵妃不好再挽留,只好随她去了,又赏赐了她些银两和首饰,不顾洛凝儿拒绝,硬是让她收下了。 看着洛凝儿的背影,栖凌宫又回复了寂静,祁贵妃失神地坐下来,心里空空落落。 “公子,季将军没说要去看房子呀!”流樱好奇地问道。 “有人在等我们。” 流樱刚想追问是谁,转过屋角一个小太监就迎了过来,对着洛凝儿躬身一礼。 “姑娘,陛下在兴庆宫有请。” 第十八章 兴庆宫舞剑 兴庆宫。 “陛下,洛凝儿来了。”余方恭恭敬敬地向正卧在龙榻上闭目养神的喻泰禀报。 “嗯。”喻泰睁了睁眼睛,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 刚刚那个小太监已经将她带进殿就退下了,洛凝儿迎着上位者的目光走向前去。正要跪下行礼,被喻泰“罢了”一声阻拦,洛凝儿肃立。 喻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把你刚刚的那支舞,再来一遍。” 洛凝儿微微一笑,柔声道:“既然陛下已经看过了,又何必再来一遍,不如,凝儿为陛下舞剑如何?” “你还会剑?”喻泰惊讶地看着她,沉思了片刻,示意余方去取把剑来。 洛凝儿笑而不语。 待余方取来剑,洛凝儿伸手,握住剑柄,轻轻拔出,挽剑花,一式就让喻泰惊叹。刺撩劈挂,式式有模有样,剑舞生风,凛冽寒光与洛凝儿一席嫩绿薄衫辉映,喻泰目不转睛地看着。 而洛凝儿的心绪却越来越乱,看着喻泰的胸口,剑刺出,伤他要害,然后自刎兴庆宫,此生就再无牵绊…… 可是她不能。 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要让他亲眼看着大宁王朝覆灭,要他也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让他也做一次丧家之犬! 洛凝儿眼睛泛红,她的心跳的厉害。 她紧紧咬了一下嘴唇,逼迫自己稳住心神,微闭双目,刚刚躁动的心思渐渐平静下来,裙摆也随着洛凝儿的身子缓缓落下,在身后散开。 舞毕,心绪也宁静了。 洛凝儿微微屈身,将剑递给了余方。终究还是下不了手啊,终究还是忍住了。尽管刚刚无数次地想象着剑刺入他胸膛鲜血迸溅的场面。 “一个女孩子,竟然还会舞剑,真是不可思议。”喻泰赞叹道。 “陛下曾经爱过的舞姬,不也会舞剑吗?”洛凝儿微笑着,盯着喻泰,看着他的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心里竟然有一丝快感。 “你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些?”喻泰沉声道,心里除了惊讶还有些恼怒。那么多年了,没有人跟他提起过那个女人,他早就忘记了。 可是真的忘记了吗?刚刚不还在想她吗? “西暨与以前的西栾本就是邻国,又是友邦,况且,还是舞姬的轶事,凝儿知道,也不足为奇吧。”洛凝儿依然淡淡地笑着,让喻泰有些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你不提,朕都已经忘记她了。” “是吗?那陛下,今日为何让我来呢?”洛凝儿依旧笑着,似乎能看透喻泰的心思。 “朕第一次见她,她也是一身浅绿,也是《风吟》这支舞。”喻泰说着,看向了洛凝儿,“想必这个你也知道了吧?” 洛凝儿笑而不语,默认了。何必掩饰呢? 喻泰无奈地笑了。 “坐吧。” 洛凝儿坐下来,立刻便有宫女端上一碟点心,送上一壶茶,并为洛凝儿斟了一杯。 “若不是你和她相貌相异,朕还真以为,是她回来了。”喻泰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自己的梦,梦里,那个美丽的女子衣袂飘飘,“嗯?你还知道些什么?”喻泰抬起头,问道,他很好奇在西暨和西栾人口中,他喻泰的风流轶事,到底是什么样子。 “听说她,在您攻下西栾时,被杀了。”洛凝儿声音很轻,心思却很沉重。和她一起死掉的,还有西栾的无数百姓。 “朕对不起她,是朕亏欠了她。”喻泰皱起眉头。 “您当初,为什么不把她接回洛阳?”洛凝儿问道。 “我不能。西栾国虽小,兵力却很强盛,若是正面冲突,就算取胜也会伤亡惨重,只能突袭,让它猝不及防……若是我把她接回洛阳,打草惊蛇了……” 呵!还真是如此!父亲对他是真的了解。洛凝儿咬着牙,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扎在手心,疼,却让她清醒,让她冷静。 “所幸,我们的孩子,逃过一劫。”喻泰沉声道,像是在惋惜红颜逝去,又像是在庆幸骨肉尚存。 洛凝儿没有说话,不是不忍打扰喻泰的神思,是不敢,她怕一出声,就露出破绽,尽管她现在十足地冷静,她也不能保证自己的愤怒,自己的仇恨,不在下一刻爆发。 “陛下!陛下!”一个侍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普通就跪在地上,因为跑得太急,跪下的时候还滑了出去。 “什么事急急慌慌的!”余方问道。 洛凝儿知趣的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端起那杯茶。 “禀陛下,新安顺育湖闸口开了,湖水没了堤坝……”侍从喘着粗气吞吞吐吐地说道。 “什么时候的事!”喻泰惊坐起来,瞪着眼睛。新安暴雨刚过,这时候开了闸无疑是雪上加霜。 “就……就昨晚……五殿下视察周围农田的时候,属下来的时候……还没有找到五殿下的踪迹……” “你说什么!”喻泰惊呼一声站了起来,洛凝儿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脆响,落在了地上,碎了。 喻泰看了一眼洛凝儿,接着问道:“可派人寻找?当地百姓呢?伤亡如何?” “已经在找了……伤亡……新安郡守还在统计……”侍从匍匐在地上,身子微微地颤抖。 喻泰跌坐在龙榻上,气息不平,脑袋有些昏沉。 “太子知道了吗?” “已经去东宫禀报了。” “朕知道了,下去吧。”喻泰卧了下去,胳膊撑在扶手上,托住了脑袋。 下面,宫女已经帮洛凝儿收拾好了碎片,又给她换了新的杯子,倒满了茶水。 “凝儿失礼了,请陛下恕罪……陛下莫要着急,保重龙体……”洛凝儿跪下来赔礼。 “罢了。刚刚朕也惊了一跳,起来吧。”喻泰闭着眼睛说道,情绪很是低沉。 “老五,就是她和朕的儿子。”喻泰低声说道,像是在向洛凝儿倾诉,是啊,这些年除了洛凝儿,谁跟他提起过她?“这么多年,朕不敢亲近他,朕亏欠他,亏欠他的母亲。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朕欠她的,就再也还不清了……” 洛凝儿听着喻泰的话,心里乱的很。若他真的出事了,那整个计划都完蛋了,她一个人,怎么可能推翻大宁?可是,可是他连自己的身世都没来得及知道,就……不,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他还要为西栾报仇雪恨!他怎么可能出事! “朕累了,送洛姑娘出宫去吧。”喻泰沉声说道。 第十九章 六皇子再受罚(一) 入夜,东宫。 喻孤箫正在书房批阅着奏章,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展眉一笑,手边放在季迎江刚送进来的百合羹。 新安传来消息,五皇子安然无恙,已经指挥抗洪了,洪水已暂时止住,百姓伤亡以及良田受损情况正在统计。 喻孤箫长舒一口气,听完回禀才安心地批阅奏章。 门外,喻孤沐探头探脑地往里瞅了瞅,有点胆怵。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咬着牙进去了。 “哥?”喻孤沐站在书案前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喻孤箫头都没有抬,继续翻阅着奏章,像是没有听见喻孤沐的声音。 “哥……”喻孤沐嘟起嘴,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反应。 喻孤沐轻轻跺了跺脚,心里暗骂一声,将前摆一撩,跪下来,“臣弟喻孤沐,参见太子殿下。”声音够大了,这下能听见了吧,喻孤沐心想。 喻孤箫抬头看了一眼,喻孤沐正匍匐在地上,头埋的很低。接着就又低下头去了,合起面前的奏章丢到左手边,又在右手边拿过一个新的,展开。 喻孤沐久久听不见回应,抬起头来,见喻孤箫依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像是一动没有动过,不禁有些气恼,又有些委屈,赌气似的不再出声,就在书案前笔直地跪着。 “殿下,户部张大人,工部陈大人来了。”季迎江进门先是看了喻孤沐一眼,才禀报。喻孤沐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说句话,季迎江摇摇头。 “派人把这个送到司徒府,问问司徒将军的意思,将军夫人还病着,看看能不能过两天再走。”喻孤箫递给季迎江一本奏章,是南疆军情最新奏报。“让他们进来吧。” 季迎江收下奏章退下了,最终也没敢帮喻孤沐说一句话。 要是没人,这么跪着也可以,但是他不还要见大臣吗?自己好歹也是个皇子,这也太丢面子了……喻孤沐心里委屈,又不敢求饶,只是怯生生地又叫了一声,“哥……” 喻孤箫抬起头,迎上了喻孤沐无辜的眼神,有点儿想笑,但还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跪到一边去。” 喻孤沐想争辩,但是喻孤箫早就低下头不再看他了,根本不给他认错求饶的机会,喻孤沐撅着嘴,委委屈屈地跪到了一边。 “户部侍郎张力,工部侍郎陈会永,参见太子殿下。”两位都是喻孤箫培植起来的政坛新秀,初入仕途,血气方刚。 “平身吧。”喻孤箫合上奏章,丢在了左手边,抬起头。 “新安又发灾情,伤亡以及受灾情况明天会报上来,户部及时拨付赈灾银两以及救济粮,至于闸口的问题,工部要深入调查,若是闸口工程问题,调查清楚后工部需上请责表,若是人为,查明证据移交刑部。这些我跟李大人沈大人也说过了,新安那里,孤白需要人手,你们和他熟悉,就你们两个带人过去,协助他处理灾情,可有异议?” “无异议。”二人异口同声。 “嗯。那我明日就向父王请旨。”喻孤箫低下头,又从右手边抽出一本奏章,“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殿下,”陈会永向前一步,“顺育湖闸口工程是微臣督办的,自认不会出问题,所以……” “沈大人已经派人去查验了,”喻孤箫抬起头,看着陈会永,“本宫相信工部,更相信你,但是我宁愿是闸口出了问题而不是人出了问题,会永,你懂吗?” “微臣明白。”陈会永并无他意,只是想让喻孤箫不要对工部有太大怀疑,但是,喻孤箫的话倒让他羞愧,若真的是闸口的问题,顶多是工部贪赃偷工减料了,若是人为,那便是有人刻意为之,意图,是新安百姓还是当朝五皇子? 二人退下了,书房里又恢复了此前的安静,喻孤箫继续看着奏章,时而揉揉眼睛,旁边的百合羹已经有些凉了。 喻孤沐跪了许久,膝盖有些酸痛,忍不住地晃了晃。喻孤箫抬了抬眼,低声责怪道:“跪就跪好了。” “哥……我腿都酸了……”喻孤沐实在忍不住了,直接撒娇埋怨道。 喻孤箫忍不住笑了,不过一瞬,又回复了刚刚的严肃。他站起身,走到喻孤沐身边,“起来吧。”伸手扶住喻孤沐把他拉了起来,因为跪的时间太久,双腿有些僵了,喻孤沐差点儿一个趔趄倒下去。 喻孤沐挣扎着站好,喻孤箫弯下身去轻轻揉了揉他的膝盖,柔声问道:“疼吗?” “嗯。”喻孤沐撅着嘴小声应道,似乎还在埋怨哥哥罚自己跪了这么久。 喻孤箫两遍的膝盖都揉了揉,喻孤沐小心翼翼地瞥了瞥他的脸色,看上去好像不生气了,于是小声地说道:“哥,我知道错了,你不生气了吧?” “嗯?”喻孤箫站起来,看着喻孤沐,把喻孤沐看的又低下头,“知道错了?那跟哥说说,错哪了?” “错哪了你不是最清楚吗……”喻孤沐心里想着,自然是不敢这么说的,他还不想再挨顿骂。 “上次的事情,不该不听严先生教诲,在授课时间私自跑出去玩,不该不做功课,更不该顶撞先生……”说着,喻孤沐又抬起头看了看喻孤箫的脸色,还好,没有动气,还是刚刚的神情,“今天,不该不听大哥的话,在栖凌宫玩到现在……” 喻孤沐说完停了一会儿,喻孤箫才问道:“还有吗?” “没……没了吧……”喻孤沐紧张地看了看喻孤箫,看着他平静如水的神色,不免开始害怕。可是,真的没什么了呀! “我问你,你这些天出去玩,都去哪了?”喻孤箫提醒道。 喻孤沐一愣,不会吧……去了哪他已经知道了?虽然心虚,喻孤沐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就去过酒楼,茶馆,还有武馆……” “还有呢?”喻孤箫追问道。 “没……没……没了……”喻孤沐心越跳越快,脸上也开始泛起红光,他狠狠地把头往下低,生怕喻孤箫看到他心虚地模样。 “没了?再好好想想。” “真没了……”喻孤沐抬起头答道,以前喻孤箫用这种方法套出过他的话,这次他就赌他还是在捉弄他吧。 不过,喻孤箫的脸色好像阴沉下来。完了,赌错了?喻孤沐心里开始打鼓。 喻孤箫沉默了,整个书房里安静地让人害怕,喻孤沐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 “季迎江!”喻孤箫向门外喊道,待季迎江进来,喻孤箫吩咐一声,“去找条马鞭来。” 第二十章 六皇子再受罚(二) 斩钉截铁地一句“去找条马鞭来。”让其他两个人都愣住了。 “别别别……我……我说还不行吗……”喻孤沐一边拉住喻孤箫的袖子,一边冲着季迎江摇摇头,罢了,还是实话实说吧,鞭子不是好挨的,喻孤沐是个很识趣的人。 喻孤箫暗暗地笑了笑,“说吧。” “我……去过,去过,红英阁……”喻孤沐狠狠地低着头,怯生生地说道。 “还有呢?”喻孤箫沉声问道,语气里又添了几丝怒意。 “还有,赌场……”喻孤沐声音小到听不清了。 “去过几次?”喻孤箫追问道。 “啊?”喻孤沐抬起头,看了看喻孤箫,又瞥了一眼季迎江。 “不用看他,老实说,去了几次?”喻孤箫知道他是想和季迎江对对口供,他竟然还以为季迎江还会帮他隐瞒。 “红英阁去过两次,赌场去过四次……”喻孤沐放弃挣扎,小声嘟囔道。 还好,没有说谎。 喻孤箫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小子也没打算拼死顽抗,还是怕挨鞭子。 季迎江心惊肉跳地站在一旁,看着喻孤箫的神色。 喻孤沐则是低着头等着挨骂。 沉默了一会儿,喻孤箫平静地又问道:“第一次,是谁带你去的?” 没有怒骂声,喻孤沐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思索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徐锦元,他上次回京的时候带我去的……” “我一猜你就是跟他去的!”喻孤箫突然暴怒,大吼一声,把喻孤沐吓了一跳,身子一紧往后退了一步,“以后你给我少跟他混在一起!” 喻孤沐一见他生气的样子又开始害怕,小声地认错:“我知道了……哥,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不去了……” 看着喻孤沐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就差缩成一团了,喻孤箫心一软,面色缓和下来,伸手使劲点在喻孤沐的额头上。 喻孤沐知道他气消了,便开始撒娇,委屈地说道:“哥,沐儿知道错了,你看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还跪了这么久,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喻孤箫微微一笑,想起前两天把这个小子打的不轻,低下头去伸手拉起喻孤沐的左手,看了看手心的伤,依然有些红肿,有些心疼,问道:“怎么还肿着,是不是赌气没上药啊?” “上过了!”喻孤沐争辩道,又小声嘀咕道,“你自己下手重不知道吗?” 喻孤箫轻轻揉了揉他的手心,轻声道歉:“是哥不好,哥以后不打你了好吗?” “说话算数?” “前提是你不能再惹我生气了。” “你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喻孤沐原本还很感动,结果没想到自己被耍了,不免有些郁闷。 “那你觉得自己不该打吗?”喻孤箫反问道,语气已经没有怒意了。 “该。是我错了还不行吗……”喻孤沐小声嘀咕道。 喻孤箫笑了,竟然有种调戏成功的成就感,伸手拍了拍喻孤沐的脑袋,“明天自己去跟严先生道歉,求先生原谅,我再去跟他说说,让他回来,记住了吗?” “嗯。” “以后要尊敬先生,不能再出现这些事情了。” “嗯。” “还有!你跟朋友出去玩可以,但是不能去的地方不许再去了!” “知道了。”喻孤箫说一声,喻孤沐应一声,虽然有些不耐烦,但也不敢说什么。 “我说的这些你最好记住了,尤其是最后那条,你要是再敢去那种地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喻孤箫威胁道。 “哥……”喻孤沐笑了,“我知道你舍不得……” “你要不试试?看我舍不舍得!”喻孤箫板起脸来说道。 喻孤沐撇撇嘴,不敢再说什么。心想,他说打断就打断呗,要是他说话算数,自己的两条腿早就断了…… “行了,不早了,让迎江送你回去吧。”喻孤箫轻轻地整了整喻孤沐的衣服,拍了拍他的肩。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不是怕黑吗?让他送你回去吧,不然我不放心。” 喻孤沐没再拒绝,跟喻孤箫道过别就跟着季迎江出去了。出了东宫,喻孤沐越走越快,把季迎江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殿下,殿下……”季迎江追上来,“怎么了?走这么快?” 喻孤沐赌着气又走了两步才停下来,指着季迎江骂道:“季迎江你这个叛徒!你当初答应我什么你都忘了吗!哼!” 季迎江苦笑一声,兄弟二人,一个都不好惹,不过好在,这个还能哄一哄。 “他生气的样子你又不是没见,我敢跟他撒谎吗?” “那你就出卖我!” “就算我不说,你觉得他查不出来吗?还不是怪你自己,我都跟你说多少次了,让你小心点儿,你倒好,把严师傅招惹了,那能怪我吗……”季迎江争辩道。 喻孤沐知道他说的没错,也没真的就怪罪他,就是心里憋屈,才找个人发泄发泄,发泄完了,心里也舒服了,喻孤沐问道:“你也挨骂了吧……” “哪次你惹祸我不得挨骂啊?” “对不起啊……” “我都习惯了。不过啊,殿下现在事情挺多的,你也看见了,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处理,你就安分些,不要再惹事了。” “我知道了。”喻孤沐应着。 两个人就这样说着话消失在夜色里。 …… 突然好空。 看着桌案上的两打奏章,还有桌边那碗百合羹,喻孤箫突然很落寞。 新安现在什么情况他也不清楚,喻孤白初次赈灾就遇见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处理好,南境又开始骚乱,怕是又要起兵乱,而南境大将司徒望的夫人现在还卧病在床…… 还有,还有那天在驿馆遇见的情况,新人还没有完全培植起来,老人根基太深不能轻举妄动,洛阳城里又多了一个被喻孤睿称为“祸国妖女”的洛凝儿…… 洛凝儿…… 喻孤箫缓缓睁开了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她的模样,似乎又嗅到了那股清香,喻孤箫不自觉地笑了。 突然,好想见她。 好想和她说说话。 也不知道,这么晚了,她会不会已经睡下了。 喻孤箫看着窗外的夜色,寂静,安谧,就是有些孤独。这样的夜色,如果有个人共话桑麻,该有多美好。 喻孤箫最终还是走了出去,牵了一匹马,奔波在夜色里。 第二十一章 夜访驿馆 扶桑驿馆。 “公子,新安那边来了消息,五殿下已经找到了,安然无恙,您不用担心了。”流樱欢快地禀报道。 “嗯。”洛凝儿应着,轻轻地揉了揉脑袋,今天有些劳累。 “公子,您早点休息吧。” “好。” 流樱为洛凝儿宽去外衣,卸了妆,洛凝儿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你下去吧,早点休息。”洛凝儿对流樱说。 流樱应着,退下了,轻轻地带上了门。 洛凝儿一动不动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惆怅,有些茫然。 来洛阳几天了,就见过他一次,还是在暗地里偷偷地看着,新安的事情一了,他该回京了吧,到时候要怎么跟他说呢?他会信吗? “亲兄妹,会有血脉的感应的,他会相信你的。” 来的时候父亲这么说的,可是,真的有血脉感应吗? 洛凝儿叹着气,轻轻闭上了眼睛。 喻泰并不是不疼爱喻孤白,所以扶他上位也不是特别困难,只要藏在喻泰心底的旧情被揭开,只要喻泰对那个女人还有一丝丝眷恋一丝丝愧疚,喻孤白,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他的宠爱。 这一点,洛凝儿在今天已经确认了,所以现在的重点就是,接触喻孤白,告诉他他的身份,让他相信他的身份。 这才是最难的。 “咚咚咚!” “谁?”陷入沉思时突然被吵醒的洛凝儿警惕地摸出抽屉里的匕首,边往门口走边问道。 “姑娘还没睡?” 声音,怎么有点熟悉?洛凝儿皱起眉头,将匕首敛入袖中,拉开了门。 “太子殿下?”果然是熟悉的人,只是刚刚自己太过于紧张,竟然没有听出来原来是喻孤箫的声音,“这么晚了……您有事?” “我……”喻孤箫一时语塞,自己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见她,到了驿馆碰巧她房里还亮着,就敲门了,还真没有想好有什么借口。 “进来说吧。”喻孤箫跟着洛凝儿进了屋,木讷地坐下来,看着洛凝儿给他沏茶,竟然也没有拒绝。 “这么晚了,打扰你休息了……”喻孤箫小声说道,她只着中衣,头发散着,一看就是要睡了,喻孤箫突然有些后悔。 “殿下有什么事吗?”洛凝儿倒好茶也坐下来。 “我……”喻孤箫拼命地构思着各种借口,但是好像没有什么能说出口,他羞赧地回答道,“我就是,就是想见你……”说着,脸颊有些泛红。 自己这是怎么了? 洛凝儿愣住了,看着喻孤箫一动不动,喻孤箫说完有些不自然地搓搓手。 “殿下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是因为五殿下吗?”洛凝儿强行挽救道。 “呃……我……”喻孤箫结结巴巴地说不上话,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五殿下的事?” “今天在新安来报信时,我正在兴庆宫。” “兴庆宫?去见父王?”喻孤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惊诧地问道。 洛凝儿点点头。 喻孤箫不知怎的,突然有一些不安,还有一些莫名的失落,“父王,见你,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陛下说我让他想起一位故人,恰好我也认识,便和陛下聊了一会儿。” “故人?你也认识?是谁?”喻孤箫越来越糊涂了。 “是,五殿下的生母。”洛凝儿回答道。想来喻孤箫是知道喻孤白的身世的,所以洛凝儿并不避讳提起这个人。 “是因为都是舞姬?父王十几年没有提起过了,对孤白也是不冷不热,我还以为,他早就忘了这个人了。” “怎么会忘呢?只要爱过,就肯定不会忘记,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哪怕自己也化为灰烬,记忆,永远都在。” “那我,岂不是也忘不掉了……”喻孤箫苦笑道。 “殿下是想起了太子妃?”洛凝儿看出喻孤箫神色突然的黯淡,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知道吗?她生前用的香料,和你一样。”喻孤箫认真地看着洛凝儿。 洛凝儿低下头,她原本只想勾起喻泰的旧情,却没想到,先勾起了喻孤箫的旧情。其实没什么不好,喻孤箫的信任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坏事,可是,可是自己…… “你不要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今天来,就是想和你说说话。我们,也算朋友了吧?”喻孤箫解释着。 “殿下……” “时候不早了,姑娘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二人站起身,喻孤箫向洛凝儿点点头就往外走。 洛凝儿看着他走过自己面前,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喻孤箫回头,看着洛凝儿的眼睛。洛凝儿愣住了,慢慢地松开喻孤箫,背过脸去。 怎么会这样,我刚刚在做什么?我,为什么?洛凝儿觉得自己有些头昏,她紧闭双目,死死地咬着牙。 喻孤箫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如泄的长发散在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微微抖动,竟然,有一种冲动上去抱住她。 喻孤箫忍住了。 他不能。他心里,还住着一个徐锦姝。 洛凝儿渐渐冷静下来,转过身,面向刚刚看着自己出神的喻孤箫,“天色已晚,殿下路上小心。” 洛凝儿低下头,看着喻孤箫的脚步,一步一步移向了门口,在门口停了下来。 “房子看好了两处,明天若是没事,我陪你去看看吧,最后还是你自己定比较好。” “多谢殿下。”洛凝儿不敢抬头。 她不知道喻孤箫此刻,面向门外,根本不敢看她。 那双脚终究还是迈出去了,紧接着洛凝儿听见了阖门声,轻轻地,和他的声音一样温柔。 洛凝儿跌坐下来,有些失神。 为什么会突然不舍得他离开?难道自己真的,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了吗?怎么会这样?自己应付过那么多男人,怎么可能对有着灭国之恨的敌国太子动了感情? 洛凝儿慢慢地平静下来,从袖中掏出匕首,看着它在灯下闪着寒光。 灭国之仇,丧家之恨,决不能败在儿女私情之下!她洛凝儿,不会对任何人动感情,不管是当初的凌王,还是现在的喻孤箫! 自己不过是一枚赴死的棋子,而他们,也不过是自己这枚棋子摆布的棋子,他们不配得到她的感情,永远都不配! 洛凝儿闭上了眼睛,右手紧紧地攥住了刀柄。 第二十二章 阴谋 次日一早,季迎江便奉命去了扶桑驿馆,而喻孤箫,则是和户部尚书李宗户部侍郎张力一起去见喻泰,昨天夜里,新安灾情统计已经到京了,户部需要支付的赈灾款项也已经列好,就等喻泰审批了。 看到季迎江,洛凝儿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不过好在自个儿昨晚已经想明白了,这时候不见面是最好的。 季迎江似乎看出洛凝儿有些失落的神奇,忙解释道:“殿下一早就去勤政殿了,姑娘也知道新安的事情,殿下实在脱不开身才让我来的……” 其实,昨晚喻孤箫和洛凝儿一样,下定了决心,在感情还在萌芽时就处理掉,今日,也不过是故意躲着罢了。 “本就不该烦扰殿下的,只是,要有劳季将军了。”洛凝儿微微屈膝,温柔地说道。 “分内之事,姑娘不必气。房子殿下看好了两处,皆是僻静之地,殿下吩咐,要姑娘亲眼瞧过再行定夺。” “多谢殿下。” “姑娘,请。”按喻孤箫的吩咐,季迎江为她备了一辆马车。洛凝儿不喜坐车,但太子毕竟是好意又不忍拒绝,便扶着季迎江的手钻进了车子里,季迎江则是骑着马走在车子旁边。 马车走的很慢,洛凝儿时不时撩开帘幕看看外面,洛阳繁华帝都,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曾经西栾都城也如此繁盛吧,听父亲说,歌舞升平,街头巷尾都飘荡着乐器声。 丝竹声终究在刀枪剑戟声中喑哑了。 洛凝儿笑了笑,那般血雨腥风,洛阳,还没有经历过吧。 …… 勤政殿。 喻泰看过了户部的草案,没有什么不妥便照准了。 “既然孤白在新安,赈灾还是他来负责,户部派个人去吧。”喻泰放下草案,沉声道。 “微臣愿意前往。”张力向前一步请命道。 喻泰微微抬头看了看张力,这个人他熟悉,是喻孤箫一手提拔起来的,为人正直,就是有些倔脾气,大事上倒是稳得住,便点点头,“嗯。太子的意思呢?” 喻泰看向了喻孤箫,喻孤箫却依然呆立在一旁,好想没有听见,两位大臣也不禁看向他。喻孤箫全然没有意识到,满心里都在想洛凝儿,昨日说好的今日陪她去看房,不知道她会不会失望,不知道房子和不和她心意,不知道季迎江会不会办事……虽然昨晚已经告诉自己不可以再多想,但他依然有些忍不住,忍不住去想她。 “孤箫?”喻泰又叫了一声。 “呃……父王……”喻孤箫这才回过神来,一脸歉意,“您,刚刚说什么?”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喻泰倒也没有发怒,平和地问道。 “我……” “想必殿下是这几日太过操劳了吧,昨日微臣去东宫时,殿下还在训导六殿下,实在是辛苦。”张力连忙为他辩解道。 喻泰叹了口气,追问道:“沐儿怎么了?又惹事了?” “哦,没有……沐儿没惹什么事,父王不必担心。”喻孤箫低下头。 “朕是担心你!”喻泰叹了口气,有些埋怨的语气,喻孤箫抬头看了看他,看到他眼里责备的目光,又低下了头。 “这几日你确实辛苦了,既然有张力这些人给你分忧,你也不必事事躬亲,注意休息,嗯?”喻泰接着说道。 “是。”喻孤箫应着。 张力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一声禀报,“启禀陛下,工部沈大人求见。” 喻孤箫眉头一皱,有些紧张,难道,是工部查验的结果出来了,心头一紧。 “让他进来吧。”喻泰应着,转而对张力说道,“你此番就辛苦一些,替太子多分担些。” “微臣明白。” 谈话间,沈青石便已经到了殿内。一番礼节过后,沈青石便汇报了刚刚拿到的回禀。 “新安顺育湖闸口断开确系人为。” 喻孤箫只听见这一句,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差点站不稳往后倒退了两步。 人为。 刚刚抽干水的沿湖田地再度淹没,新安百姓死伤无数,新安驻兵连夜建坝大水中失踪数人,大宁五皇子,身陷险境…… 而这些灾难,竟然是人为? 喻孤箫颤抖着,耳朵里只有自己牙齿相碰的声音。 “此案交由刑部主理,工部协理,一定要查个明白!”喻泰也有些震怒,咆哮道。 “遵旨。”沈青石领命。虽说不是工部责任他确实长舒一口气,但是新安死伤却触目惊心,得知结果,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忧。 “行了,都退下吧。”喻泰靠在桌案上,有些头疼,右手轻轻地揉着。 “陛下,”沈青石道,“臣还有一事禀报。” 喻泰做起来,微微抬起头,“嗯?说。” “事发当晚,顺育湖闸口值夜的是……”沈青石突然犹豫了,有些不敢说。 “是谁?”喻泰追问道。 “是……是徐太尉府世子徐锦元……”沈青石说着,偷偷看了看喻孤箫的脸色。 徐锦元去新安当值,是喻孤箫安排的。只因自己这个小舅子不务正业,徐太尉想让他去历练历练,默默性子,恰好新安郡守是太子府门,也是喻孤箫举荐,便把徐锦元派去了新安,徐锦元也争气,在新安倒是老老实实地当值,竟也稳重了不少。 “他人呢?”喻孤箫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这……新安郡守说,出事后,就没见过他,找过了,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是什么意思?是畏罪逃了?还是……”喻孤箫走到沈青石面前,情绪有些激动,有了上次喻孤白的失踪,他难免会想到是徐锦元出了事。徐家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徐锦姝就这么一个弟弟…… “那晚徐公子喝醉了,没有叫醒他,第二天一早再去,他就,逃了……”沈青石答道。 “逃了?”喻孤箫松了一口气,但是又立刻悬起心来,“他为什么要逃?”似乎在问沈青石,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大概,是怕追究下来……” 喻孤箫闭上了眼睛,心里乱的很。 “一个太尉府世子还能逃到哪去?肯定是回京了,移交刑部,派人去找便是。”喻泰沉声说道,“不管与他有无关系,擅离职守也是重罪,何况还逃了,定不可轻饶。但是毕竟是太尉府世子,你们也要注意一些,跟太尉府打好招呼。” “是。”沈青石应道。 喻孤箫心下一沉,心里更乱了。 “你们都退下吧,朕和太子还有些话要说。”喻泰吩咐道。 众人退下后,喻孤箫跪下来,“父皇,锦元向来胆小,又年轻,肯定是因为害怕才跑的,他不会做……” “好了,”喻泰打断了喻孤箫的话,站起来走到喻孤箫身边,“起来吧。” 喻孤箫站起身,低着头站在喻泰面前。 “是不是他做的,一查便知,但是你要知道,擅离职守这一条便可以治他的罪!” “父皇!”喻孤箫还想求情,喻泰伸手拦住了。 “朕想提醒你的是,这件事除了发生在大宁国土而你是大宁太子之外,和你没有关系,不管结果如何,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可是……” “他是太尉府世子,太尉劳苦功高,朕自会酌情处理。虽然你一直都很稳重,很少感情用事,但是朕知道,一到太尉府的事情,你就没办法不感情用事。” “父皇……” “好了,朕不会拿擅离职守,畏罪潜逃难为他的。” 喻孤箫点点头,“多谢父皇。”谢他体谅他珍藏的情感。 第二十三章 徐锦元(一) 回到东宫,喻孤箫才真正冷静下来。 新安,喻孤白,闸口,徐锦元。 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他相信徐锦元与此事无关,或许只是无辜的牵连到里面,他们的目的应该是喻孤白。 对。 出事的时候喻孤白正在视察。 喻孤箫闭着眼睛沉思,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 “殿下,季将军回来了。” 刚禀报完,季迎江就进门了,他没想到这一趟如此顺利,洛凝儿没有像其他人看房一样挑挑拣拣,只在两处房子转了个圈就定下来了,没要耗费多少时间,季迎江进门的时候还是一脸的喜悦。 “殿下,洛姑娘果然看中了南大街那处,钱都付了,这两天收拾收拾就能搬过去。” 南大街那处房子更为偏僻,不远处便有竹林,虽说洛凝儿并没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样的情趣,但是越安静的地方就越舒心。 其实还有一点,南大街那处房子与一家琴行相距不远,那琴行,是西暨商人所开。 “嗯。”喻孤箫睁开眼睛,点点头。 季迎江似乎感觉到喻孤箫烦闷的情绪,疑惑地问道:“殿下,怎么了?是新安又出什么事了?” 季迎江跟随喻孤箫多年,喻孤箫一直视他为心腹,所以也没什么顾及,就把今日勤政殿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身处事外,季迎江倒也看得清楚,喻孤箫边说,他一边把今日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殿下,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说说。” “您还记不记得五殿下去新安之前,睿王对他说的话?” 喻孤箫陷入沉思。 睿王…… 喻孤睿曾经以派喻孤白去新安这件事挑拨过喻孤白和喻孤箫的关系,喻孤白还对他发怒了,两人在德英殿门前大吵。 那件事,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喻孤箫眉头紧皱。 “殿下?”季迎江叫了他一声。 “喻孤睿!如果真的是他做的,我饶不了他!”喻孤箫咬牙切齿地说道,眼睛里露出一丝火气。 “殿下不要着急,要不我派人去新安暗中调查一下?” “不必了。你派人去太尉府,告诉徐太尉让他派人盯着些,如果刑部派人在太尉府蹲守,让他想办法把消息散出去,锦元不敢回太尉府肯定要来这里,你也派些人手在各个门守着。不能让刑部比我们先见到人。”喻孤箫吩咐着。 “徐公子怕是只能在夜里出来,我晚上加派些人手。”季迎江说道。 喻孤箫点点头,示意季迎江可以去安排了。他靠在椅子上,有些怅然。如果真的是他所想的那般,喻孤睿也太着急了,还没在朝廷上站稳脚跟就这般大张旗鼓地开战了。他想做什么?想置喻孤白于死地吗?还是威胁喻孤白顺遂呢?或者只是单纯地告诉自己,他喻孤睿又回来了,又站起来了? 喻孤箫长叹一口气,好累啊。从徐锦姝出事到现在他都没能好好休息,如今却风云再起,他更是片刻不得歇息。 小的时候看着父皇,看着朝中百官,他总是觉得站在权力的中央的人有多么伟大,但当他自己站在这里的时候,他才明白,手里又执掌天下大权的人,也会累,也会慌,也会不知所措,也会为爱的人流泪。 既然与普通人无异,要这权力又有何用?不仅保护不了爱的人,反而把他们推到了悬崖险地,要这权力又是何苦呢? …… 果然如喻孤箫和季迎江所料,刚刚入夜徐锦元就跑到了东宫偏门,刚在门口徘徊就被季迎江的人抓住了。 “殿下,徐公子来了。”季迎江前去禀报。 “把他带到偏厅,让他先吃个饭。”喻孤箫吩咐道,就在季迎江领命要出去的时候,喻孤箫叫住他,又吩咐道,“给他送去一坛酒,告诉他,把酒喝完了,我就去见他。” 季迎江愣了一下,领命出去了。 虽然知道徐锦元是被连累了,喻孤箫心里还是有气,当值的日子,非得跑出去喝酒,喝醉了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跑呢,这一跑很多事情都说不清了。 季迎江带着一行人去了偏厅,给徐锦元打了一盆水,做了些饭菜,还按照喻孤箫的吩咐送去了一坛酒。 徐锦元是洛阳出了名的浪荡公子,之所以出名,除了出身显赫外,因他饮酒千杯不醉还得了一个千杯公子的美誉。 从新安跑回洛阳,在洛阳又得躲躲藏藏,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还看见了刑部的官兵,吓得又赶紧溜进了宫门,偷偷摸摸地跑到了东宫,从到了洛阳就没有吃过东西。想他徐锦元堂堂一个太尉府大公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确实委屈啊!自己和朋友去喝了个酒,喝多了就睡了,不省人事的时候竟然发了洪灾……郡守留话第二天要拿他问话,可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啊! 鬼知道都是什么。 虽然腹中饥饿,徐锦元还不想吃东西,他着急啊!他着急找太子诉诉委屈。看着送进来的饭菜他无奈地说道:“迎江哥哥,我不想吃饭,我要见太子哥哥!我要跟他说清楚!你让我去见他!”说着就要往外闯。 季迎江一把拦住了他,“徐公子,太子殿下忙着呢,暂时没时间见你。” “你跟他说,他小舅子要死了!死前要见他最后一面,问他见还是不见!”徐锦元生气地说道。 “公子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季迎江板着脸说道,“殿下吩咐属下为公子带了一坛酒,殿下说等公子把酒喝完了,他就见公子。” “都火烧眉毛了!我哪有闲心喝酒啊!你让我去见他!” 徐锦元一边说一边往外闯,无奈季迎江力气大将他拉了回去,“公子一路辛苦,还是先歇息歇息的好,若公子着急,就先把酒喝完吧。”季迎江依然板着一张脸,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徐锦元知道争执不过,无奈之后只好坐下来,看着一桌的饭菜无心下筷,酒倒是好东西。心想,罢了,既然见不到,借酒浇愁也好,浇一浇自己心头的委屈。徐锦元拔开塞子,捧起酒坛便喝,一边喝一边流,满脸都是流出来的酒水,滴下来,浸湿了已经有些污垢的衣服。 季迎江傻了眼,千杯公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直接捧着酒坛喝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徐锦元停了下来,喘了口气,咂了咂嘴,感慨道:“太子府的酒,果然香,我在新安喝不到这样的好酒!”赞叹完又捧起酒坛喝起来。 季迎江在一旁看着有些心酸,忍不住想拦下他,但又不敢。 酒喝完了,徐锦元心里的烦闷倒也真的消减了不少,他用袖子擦了擦嘴,骄傲地看着季迎江,“喝完了,这下能让我见他了吧?” 第二十四章 徐锦元(二) 季迎江惊诧之后,便去回禀喻孤箫。 “殿下,喝完了……” 喻孤箫看了看季迎江,也有些惊讶,问道:“醉了吗?” “没有,一坛酒下去还清醒得很……” 喻孤箫面露惊讶,沉思片刻吩咐道:“再给他上一坛。” 季迎江愣住了,“殿下……他着急要见您……” “去给他送一坛,我一会儿就过去。”喻孤箫转过身,将一本奏章扔在了桌上。 季迎江领命出去了,心里忐忑不安,再怎么说,那屋里也是太尉府世子,就算他是太子身边的人,也不敢忤逆徐公子啊! 无奈,他只好抱了一坛酒去了偏厅。 徐锦元心里着急,饭菜一口没动,听见脚步声立马迎过去,结果看见季迎江又抱来一坛酒,一脸的不悦。 “什么意思啊?他是不是不想见我啊?我知道我给他添麻烦了,但他也不至于这么玩我吧!” 季迎江动动了嘴唇,没有答话。徐锦元自己接过酒坛抱到了桌上,开坛后倒出一碗来。刚刚心里着急,酒喝得也急,现在想通了,反正太子也见不到,倒不如慢慢喝。“算了,谁让他是太子呢?还是我姐夫!我认栽咯!”徐锦元无奈地调侃道。 季迎江退到一边,看着徐锦元自斟自饮,还时不时夹口菜吃,不免有些惊讶,酒量如此好,为何那晚喝醉了? “姐夫也太不够意思了!全是素菜,都没有肉!”徐锦元一边吃一边抱怨着。 “想吃肉了啊?”徐锦元刚刚喝了一口酒,就听见身后传来喻孤箫的声音,不禁身后一凉,赶紧站起来,转过身,看着喻孤箫微笑的表情咽下那口酒,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太子哥哥……” 喻孤箫笑着进了门,示意季迎江把守在这里的人都赶出去了,季迎江关上了门,肃立在喻孤箫身后。 “吃饱了吗?”喻孤箫问道,倒也没有听出怒意,和往常一样温和。 “喝饱了……”徐锦元小声答道。虽说是洛阳城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贵公子,但是徐锦元就怕两个人,一个是自己老子徐太尉,一个就是面前这个姐夫。 喻孤箫走进来坐下了,看着有些拘谨的徐锦元,轻声说道:“坐吧。” 徐锦元哪里敢坐,愣愣地站在原地,嘟囔了一句:“我还是站着吧。” 喻孤箫笑了笑,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确实如徐锦元抱怨的,没有几样荤腥,他看向季迎江,“怎么回事?怎么就给徐公子吃这些?” 不上肉菜还不是他自己吩咐的。季迎江憋住笑,躬身答道:“是属下安排不周,请徐公子恕罪。” “没……没没什么……吃素挺好的……”徐锦元一慌,话都说的断断续续了。 喻孤箫笑了笑,问道:“着急见我,什么事啊?” 明知故问!徐锦元心里暗骂道。“什么事儿,您不都清楚了吗……” “那就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喻孤箫也不再绕弯子,直说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我在新安认识的一个朋友找我喝酒,我便让人替了我一会儿,我跟他说我一个多时辰我就能回来,谁知道去了就喝多了,在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就跟我说郡守要找我问话,我心里害怕,就跑了……”刚刚缓了一缓,徐锦元的思路清晰了不少,情绪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激动了,平静地叙述着那晚的事情。 “不过是问话,你跑什么!”喻孤箫一改刚刚的温和,板起脸来问道。 “我……毕竟是我当值,我害怕……” “你跑了就找不到你了吗!”喻孤箫突然吼了一声,把徐锦元吓得一哆嗦,“你好好把事情说清楚这件事情就和你没关系了!你一跑,有些事情就说不清了!你知不知道!” “是啊……我也后悔了呀……跑出来以后不敢光明正大地在大街上走,只走小路,到了洛阳连饭都不敢吃,家也回不了……”徐锦元说道,有些委屈。 喻孤箫一听,不免有些心酸,消了消火,叹了一口气,“好了。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想那么多了。先让迎江带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收拾收拾,我送你回去。” “太尉府已经有官兵把守了……我回得去吗?” “这你就不用管了。去吧。”喻孤箫说着,示意季迎江带着徐锦元去了,自己则是在盘算着怎么把这件事情了了。 虽然怎么也扯不到徐锦元身上,但是刑部的靳棠是个一根筋,不管是谁一概平等而论,只要有一点点牵连就会揪住不放,询问手段又甚是毒辣,就怕在他那里话说不清楚,这也是为什么喻孤箫一定要抢在刑部之前就见到徐锦元。 只要这件事不经过刑部,直接由徐太尉把徐锦元送到喻泰那里,事情就好办了,毕竟喻泰答应了,不会拿擅离职守畏罪潜逃难为他。 只要避开靳棠,一切都好办。 思虑间,季迎江已经回来了,犹犹豫豫地说道:“殿下,属下觉得有一件事很奇怪……” “什么?” “徐公子今晚喝了快两坛酒都没有醉,按他的说法,他那天去喝酒也不过一个时辰,再说了,朋友喝酒肯定不会想他刚刚那样直接抱着酒坛喝……那他,怎么会喝醉呢?” 喻孤箫看了看季迎江,思索了一下他说的话,“你是说,就是有人故意让他醉的?” “有可能,是用了药……”季迎江猜测着,因为他刚刚见识了徐锦元的酒量,相信他不会轻易就醉倒了,还醉得不省人事。 “你说得不是没有可能。”喻孤箫刚刚只是在想怎么帮徐锦元脱身,而且他一直认为这件事的目标是喻孤白,徐锦元不过是意外受到了牵连,所以没有想那么多,现在听季迎江这么一说,好像,徐锦元也不是意外受到了牵连,而且,也是他们设的局里面的人。 “要不要派人去新安查一下徐公子的那个朋友?”季迎江问道。 喻孤箫沉思片刻,说道:“不用了,我让紫玉去吧。正好母后喜欢新安的一家辣花生,让紫玉给母后带些来。” “是。”季迎江答道。他也知道紫玉帮喻孤箫暗中调查过很多事情,一个女孩子,轻功甚好,又心思细腻,查起案来确实不是他手下的人能比的。而且,侍女去帮主子买些辣花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若是让人察觉太子府的人悄悄去了新安,才真是说不清了。 殿下的心思,一向如此细致。 第二十五章 太尉府 徐锦元收拾好了之后,便回了偏厅,季迎江已经把饭菜酒水撤了下去。 倒也没有给徐锦元换什么侍卫的衣服,既然是太尉府公子,回家自然要体体面面地回去。 不过徐锦元倒有些担心,一路上一直在问喻孤箫,这样会不会太显眼了,万一还没进门就被刑部的人抓了,岂不是就完了。 喻孤箫一直没有说话,心想这个孩子还是太单纯了,又不是靳棠亲自蹲守,难道那些士兵还能当着太子的面抢人不成? 喻孤箫也没有告诉徐锦元他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太尉府。他是故意的,想让徐锦元心里忐忑一些,让他恐惧,让他不安,让他记住这次教训。毕竟,这些小事太尉和太子还能帮他收场,若是他真的惹出什么大乱子,他们想帮也帮不上。 徐锦元一路上忐忑不安,虽然夜已经深了,他走在路上还是四处看着,担心有人跟着他。他是真的怕了。不仅害怕被刑部的人带走,还担心回家被老爹骂。 喻孤箫也看得出他心神不宁的样子,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走。季迎江则是紧紧地跟在两人身后。 离太尉府门还有几十步远的距离,太尉府管家已经出来了等候了,看到喻孤箫立刻迎了过来。 “见过太子殿下,公子。” “可安排好了?”喻孤箫问道。 “是。都在门房喝酒呢。老爷正等着呢。”管家回话道。 “嗯。进去吧。”喻孤箫说着就往府里走。 徐锦元回过味来追上去,小声埋怨:“你们已经安排好了?那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啊,害得我担心了一路……” 喻孤箫冷笑一声,恐吓道:“闭上嘴,要是他们听见你声音出来认出你了,我可管不了。” 徐锦元知趣地闭上嘴,低着头默默地跟在喻孤箫身后进去了。 徐太尉正在正厅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 “老爷,公子回来了。”管家先进来通禀一声。 喻孤箫便带着徐锦元进来了,季迎江守在门外。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罢了!”喻孤箫拉住了要下跪行礼的徐太尉,“徐大人免礼。” “爹……”徐锦元站在喻孤箫身后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徐太尉当即怒火中烧,口中骂道:“混账!”扬起手来就要打下去,徐锦元害怕直往喻孤箫身后躲,喻孤箫伸手拦住了徐太尉。 “岳父大人……” 徐太尉被喻孤箫一拦,火气便不得不强压下去,放下手,狠狠地瞪着躲在喻孤箫身后的儿子。 “您请息怒。刚刚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您就不要再骂了。”喻孤箫满脸堆笑温和地劝说道。 徐太尉看着瑟瑟发抖一脸委屈的儿子,指着他骂了一句:“你这个逆子!竟给我惹是生非!” 徐锦元不敢辩驳,低着头听着。 “太子殿下,请坐。”骂完了,徐太尉火气也没那么大了,陪着喻孤箫坐下来。徐锦元自然没敢坐,站在了喻孤箫身边。比起严肃的姐夫来,他还是更害怕自己这个严厉的老爹。 “锦元不懂事,给殿下添乱了。”再怎么生气,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养不教父之过,平白无故地给喻孤箫添了麻烦,他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都是一家人,锦元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不过这次锦元苦也吃了,委屈也受了,担惊受怕了一路,您就不要再责怪他了。”喻孤箫还在给徐锦元求着情。 徐太尉抬头看向徐锦元,许久不见,瘦了许多,也结实了,想必在新安也吃了不少苦头,心里的火气倒息了大半了。 “爹……儿子知道错了……您不要生气了……”徐锦元知趣地认错求饶。 徐太尉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回来就好,你也坐吧。” 徐锦元看看喻孤箫,喻孤箫笑着点点头,他才敢坐下。 “刑部派人来,话也没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徐太尉问道。 “这件事和锦元没关系,我怀疑是有人故意陷害他。”喻孤箫答道,没有留意道旁边一脸诧异的徐锦元。 “怎么讲?” “我刚刚试了一下锦元的酒量,喝了快两坛酒现在还清醒得很,那晚他和朋友去喝酒也不过一个时辰,不可能醉的。” “你刚刚是故意的!”徐锦元站起来大叫一声,正撞上了徐太尉凛冽的目光,立刻小声嘀咕道,“害我空着肚子喝这么多酒……胃都难受了……” “你自找的!”徐太尉瞪着徐锦元骂到,“你给我闭上嘴,老老实实听太子说话。” “是我做事不当了,不怪他怨我。”喻孤箫笑着解释道,又问徐锦元,“你那天喝了多少酒?” “也没喝多少,我们在酒楼喝的,都是一壶一壶地上,所以喝得很慢,可能聊得太尽兴了所以醉了?当时我也纳闷呢,我都没醉过……”徐锦元回忆道。 “殿下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灌醉了锦元?可是,我徐家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呢,锦元去新安那么久了,也没出过什么乱子结什么仇啊,是谁要害他?”徐太尉问道,年过半白又刚刚经历过丧女之痛的老人,此刻声音有些颤抖,他一辈子谨慎小心,才坐到太尉这个位置,朝中从没有过什么仇敌,为什么有人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手? “您不要着急。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您放心,我不会让锦元出事的。”喻孤箫安慰道,他也没敢告诉徐太尉这件事很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是,靳棠是个不讲情面的人,我与他向来没有什么交情,只怕到了刑部,锦元没什么事也要牵扯出什么事,何况,畏罪潜逃这个罪名……”徐太尉摇着头叹息道,虽然他常常骂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可那也是亲骨肉,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进了虎狼之穴呢? “所以不能惊扰刑部。”喻孤箫说道,“明日上朝的时候,您直接把锦元带到朝堂上,也不要说别的,只说锦元虽然与私动闸口一事无关但擅离职守畏罪潜逃罪不可恕,让其他人觉得您没有任何袒护,只要父王赦了他,他就还是太尉府世子,靳棠再想问别的也不能将他带到刑部大堂。” “若是陛下追究呢?” “明日,会有大臣为他求情的。”喻孤箫说道。 在来之前,喻孤箫递出去了五六封信纸,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喻孤箫胸有成竹的语气让徐太尉安心了不少,松了一口气。 第二十六章 徐锦妉 “三小姐!小姐!”小千激动地跑到徐锦妉房里,气喘吁吁地说道,“二公子回来了!” “真的?”徐锦妉也有些激动,站起来看着小千问道。 “真的!在正厅和老爷说话呢!”小千笑着回道。 徐锦妉拉起小千就往外跑,“好久不见二哥了,终于回来了!” “小姐,小姐,太子殿下也在……”小千拉着了徐锦妉。 突然扫了兴致,徐锦妉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笑了起来,“那我们就去门外等他嘛!” “小姐……公子又不是明天就走,我们明天再去见他不好吗……” “不要!我现在就想看到二哥嘛!我们就躲在外面就好了嘛!”徐锦妉嘟起嘴拉着小千去了前厅。 徐锦妉只比徐锦元小两岁,却被这个哥哥宠上了天。徐锦妉想吃点心了,就算徐锦元在被老爹关禁闭也要逃出去给她买,回来受了罚哭得不成样子看见徐锦妉还是笑嘻嘻的。 徐锦妉也总粘着他,总让他给自己带些小玩意儿,她都不知道自己的二哥怎么能弄到那么多好东西。 主仆二人在前厅门口的假山后面躲着,听着前厅的动静。虽然累得脚都有些麻了,徐锦妉还是很兴奋,时不时地瞅瞅二哥出来没有。 小千则是心虚地不停地往四周看看,担心有人发现。 突然,前厅外出现了杂乱的人影,徐锦妉高兴地拍了拍小千,“出来了!出来了!”说着就跳了出去。 小千还没来得及拉住她,提醒她太子殿下还没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徐锦妉已经跳到了四个人面前。知道看到了两个陌生的面孔才反应过来,自己出来的太早了,那个太子还么走。 但是已经晚了,徐锦妉愣住了,对面四个人也愣住了。 “锦姝?”喻孤箫看着徐锦妉,一阵恍惚,竟把对面来人认成了徐锦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个年龄,也是在太尉府,一下子像回到了几年前的初见。 “太子哥哥,这不是姐姐,这是我妹妹妉妉……”徐锦元小声提醒道。 喻孤箫回过神来,移开自己刚刚定在徐锦妉身上的目光。 “还不快行礼?”徐太尉提醒道。 “见过太子殿下。”徐锦妉刚刚被看的脸蛋泛红,在灯光映照下闪着红光。 “不必了。”喻孤箫笑了笑,往前走了两遍,在徐锦妉身边停下来,“好久不见,妉妉长高了。” 徐锦妉看着他,竟然也没有害怕,她只知道自己有个姐夫,对姐姐很好,是太子,却没有见过他,他说自己长高了,他以前见过自己吗?徐锦妉疑惑,却也不敢问,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喻孤箫转身向徐太尉辞别,“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您早些休息。锦元也早点儿休息。” “锦元,送殿下出去。”徐太尉吩咐徐锦元。 “不必了,我走了。”喻孤箫拒绝了,眼神又在徐锦妉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离开。 徐锦妉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好奇怪啊,这个人为什么总看自己…… “太子哥哥对姐姐还是念念不忘呢……”徐锦元感慨道。 “瞎操心!”徐太尉一巴掌拍在了徐锦元脑袋上,没好气地说道,“赶紧回去收拾收拾睡觉!”说完就走了。 徐锦元对着他的背影“嘁”了一声,赶紧笑着跑到徐锦妉身边。 “想没想二哥啊?”徐锦元伸手捏了捏徐锦妉的脸蛋儿,徐锦妉板着脸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下来,徐锦元也不生气,伸开右臂把她揽进自己怀里,徐锦妉终于笑了。 “二哥这次有没有带好吃的给我呀!”徐锦妉笑着问道,每次徐锦元从外面回来,总会给自己带好吃的或者好玩的。 徐锦元摸了摸口袋,摸出一颗糖来,递给徐锦妉。 “啊?怎么就一颗糖啊……”徐锦妉嘟起嘴,嫌弃地把糖又塞回徐锦元手心里。 “就一颗糖还是从太子府里顺手牵羊拿来的……你哥被官兵追杀,能活着回来就已经是万幸了!”徐锦元举起糖来,仰头看着,回到家了,心情自然不错,他放下手,看着徐锦妉闪亮的眼睛,问道,“真的不吃啊?” “二哥你都瘦了。官兵的事情我听说了,不过二哥回来了就好了啊!糖就让给哥哥吃吧!”徐锦妉笑着说道。 “那我吃了?”徐锦元揭开糖纸,往自己嘴边靠了靠,最终还是笑着塞到了徐锦妉的嘴里。 徐锦妉虽然一脸差异,还是笑着把糖含在嘴里。 “甜吗?”徐锦元问道。 “嗯。二哥给的糖都甜。” “你嘴也甜。” 二人说说笑笑地,在园子里绕了大半圈。 “二哥,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啊?” “可能,要待很久,新安我是回不去了,能回去也不去了。至于待多久还得看太子哥哥的意思。”徐锦元突然有些惆怅。在新安当值的日子虽然苦了些,倒也过得安然,也挺充实的,他在新安体会到了和在洛阳做浪荡公子不一样的感受。可是突然连过得充实的唯一的渠道也失去了,自己还真的是没用。 “二哥为什么那么听太子的话呢?你好像很怕他。” “因为他是个好人,是个好姐夫,是个好哥哥。”徐锦元认真地说道,看向了徐锦妉,“你以后认识他了就会知道了。他对姐姐,对我们徐家,真情实意。” “哦。”徐锦妉不了解太子,只觉得太子好高啊,也很瘦,看上去很清秀,但是有些憔悴,眉宇间还有些威严的神色,倒也称得上玉树临风。 徐锦元想起了刚刚喻孤箫看着徐锦妉的神情,突然若有所思地笑了,“说不定之前是姐夫,以后,就是妹夫了呢?嘿嘿!” 徐锦元笑着自言自语,徐锦妉听得糊里糊涂,扯了扯徐锦元的袖子,问道:“二哥,你说什么呢?什么姐夫妹夫的?人家还小呢,上哪给你找妹夫!” “哪里用得着你找,像你这般美人儿,自然有妹夫找上门呀!”徐锦元调侃道,自己把自己都说笑了。 “二哥讨厌!”徐锦妉停下来,红着脸跺着脚埋怨道。 徐锦元故意做出一副鬼脸弯着腰凑到徐锦妉眼前,笑着反问道:“二哥哪里讨厌了?二哥明明可爱!” 徐锦妉伸手打将过去,徐锦元一晃脑袋便逃脱了,跳着跑到前面,“来追我啊!” “二哥讨厌!”徐锦妉笑着追上去。 两个人在园子里嬉闹了好一会儿才各自去歇息。 回房后,徐锦元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总觉得自己要当太子哥哥的大舅哥了,莫名其妙地就开始笑。 第二十七章 苦肉计 次日,徐太尉听从喻孤箫昨日所叮嘱的,早朝时晚了一刻才到,众目睽睽之下绑着徐锦元上了殿。 “陛下,臣徐远青携逆子请罪!”徐太尉跪倒在地,高呼请罪,徐锦元便跪在他身后。 靳棠一脸的疑惑,明明派人在太尉府把守,徐锦元,是怎么回的家? “徐爱卿起来说话吧。”喻泰说道。 “臣,不敢。”徐太尉提起头,未敢起身,“逆子有罪,皆是臣教导无方,臣不敢包庇,今日将他绑来,任凭陛下发落!”徐太尉有些哽咽,他悬着一颗心,再叩首。 “事情还没查清楚,爱卿怎么就先给孩子定了罪了?” “陛下,逆子受皇恩在新安当值,本该恪尽职守却为了与狐朋狗友贪欢买醉擅离职守酿成大祸,事发之后害怕降罪又畏罪潜逃,昨日逃回家中,臣已盘问清楚,请陛下降罪!” 喻泰抬头看了看徐锦元,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看得出有些害怕,身子直往一块缩,低着头不敢出声。又看了看喻孤箫,一脸冷漠,好像置身事外一般,顿时心中了然。 “陛下!新安一案已由刑部接管,臣奉旨在太尉府布置人手待徐公子回京,不知为何徐公子已然到府臣却没有得到一点消息。不过,既然徐公子在此,请陛下恩准臣将其带回刑部问话!”靳棠有些不悦。他相信不是自己的人疏忽了,肯定是徐锦元得到了什么风声,与太尉府取得了联系,内呼外应才回的府,顿时心中气恼。 徐锦元一听此言心头一颤,又紧张地缩了缩,被绳子胡乱地捆着,浑身上下不舒服,手臂被勒得有些疼痛,腿也跪麻了。 “靳大人所言甚是。臣虽教子无法,但却明白事理,既然锦元有罪,就该到刑部说清楚。”徐太尉说道。 对于这个回应,靳棠还算满意,“既然这样……” “陛下!”靳棠还没说完,就被沈青石打断了,沈青石向前一步,说道,“陛下,刚刚徐大人说了,话已经问清楚了,徐公子无非就是贪玩了些,出了事一害怕就跑了,徐公子年轻,又是养尊处优的贵家公子,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也是无可厚非啊,望陛下念在徐公子年少无知的份上,开恩。” 沈青石这一说,紧接着就有人出来附和,有的是喻孤箫安排的,有的是与徐太尉交好的,也有看着风向使舵的,人再多也无非就是拿徐锦元年少无知徐太尉劳苦功高只一独子来为徐锦元开脱,靳棠则是以一敌众,舌战群儒,一时间朝堂上像炸开了锅。 喻孤睿看向了喻孤箫,两人对视,喻孤睿笑了一笑,像是在告诉喻孤箫他已经看破了他的手段,又像是在嘲讽他竟想出这么低端的办法为徐锦元开脱。好像,还有别的意味。 喻孤睿这一笑,喻孤箫心里立刻明白了,这件事情,果然和喻孤睿脱不了干系。 “好了!”喻泰终于听不下去了,开口制止道,刚刚混乱的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孤箫,搀徐爱情起身。” 喻孤箫一愣,还是照做了,搀起徐太尉还紧紧握了握他的手,告诉他不用担心。 “给锦元松绑。”喻泰继续吩咐道。 喻孤箫不明白喻泰的意思,愣了一下,“是。”走到徐锦元身边,蹲下来解开绳子,徐锦元要站起来,又被他按了回去。 这点小伎俩既然喻孤睿看懂了,喻泰又怎么会看不懂?喻孤箫有些慌,如果喻泰看出来了,会不会…… “锦元,”喻泰叫了他一声,徐锦元吓得身子一哆嗦,抬起头,“有这一次教训可知错了?” 徐锦元不知道喻泰问的是什么错,但是知道回答“知错了”肯定就没错,他声音有些颤抖,小声说道:“锦元,知错了。” “徐爱卿!” “臣在。”徐太尉心虚地看了看喻泰。 “看看你把孩子都吓到了!”喻泰温和地笑着,又看向徐锦元,“起来吧。” 喻孤箫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喻泰是不打算追究了。 靳棠满腹的不满,气得他攥紧了拳头,身子微微地颤抖,他感觉到自己心中那种对正直对公平的信仰正在被挑衅,而挑衅的人竟然是当朝圣上!心中的不悦和愤懑可想而知。 “靳爱卿。”喻泰叫了他一声。 靳棠努力地克制住内心的悲愤,沉沉地应道:“臣,在。” “既然徐爱卿已经问清楚了锦元与此案无关,你也不必再深究了,我看问话就免了吧,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你再找他问,如何?” “臣,遵旨。”靳棠感觉有些无奈,甚至有些苍凉。 “还有你,靳爱卿问你话不许有隐瞒,也不许说谎,听到了吗?”喻泰笑着问徐锦元。抛却君臣不谈,两家毕竟是儿女亲家,徐太尉也深得喻泰信任,而且徐锦元和喻泰最宝贝的儿子喻孤沐很是投缘,自然对徐锦元也很是喜欢,所以他本来也没打算为难他。 “锦元知道了。”徐锦元小声答道,还是有些欢喜的,这件事也就算了了。徐锦元已经开始考虑要请喻孤箫去哪喝酒了。 靳棠耿直,做事不讲情面,朝中没有几个知交,旁人也不敢和他交好,这其实是喻孤箫最看重的一点。所以退朝之后,靳棠也只是生着闷气一个人走了,喻孤箫看着他走的,心里盘算着怎么安抚一下。 喻孤箫也准备离开的时候,被喻泰叫住了,他心里清楚是什么事,便恭敬地低着头,准备听喻泰训话。 “锦元是怎么回府的?”喻泰先问的这个。 喻孤箫不打算隐瞒,也没必要隐瞒,老老实实地答道:“是儿臣送他回去的。他做昨日先到了我府上,我给太尉府送了信,让他们安排一下刑部的官兵,然后,我就带他回去了……” “嗯。那今天这出戏也是你安排的?”喻泰又问道。 “是。” “朕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朕不会为难他,你当朕在哄你?”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担心锦元他胆子小,万一真的进了刑部大堂,话就说不清楚了……” “靳棠是你提拔起来的人,他的脾气你不了解?他会栽赃陷害吗?” “但是他手段毒辣……我怕……” “你是看不得他受一点苦头!朕就知道,一遇见徐家的事情,你就感情用事!这件事情你不插手是光明正大,你插手之后呢?让百官知道了,你的威严何在!”喻泰板起脸来教训道。 “儿臣知错了。”喻孤箫不敢反驳。 “罢了!”喻泰叹了口气,“这件事就算了,以后不许再跟朕耍这些小聪明!” “是。”喻孤箫应道,看了看喻泰的脸色,还算平和,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第二十八章 来福酒馆 新安,来福酒馆,就是顺育湖闸口出事那晚徐锦元和朋友喝酒的地方。 紫玉在门口端详了许久,这酒馆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生意特别红火,进进出出的人特别多,进了门,也是格外地热闹,跑堂的小子们来回窜,显然有些忙不迭。 “官,楼下没坐了,您楼上请?”刚进门就有人迎上来,生意红火,做生意的人自然也乐呵,这位就是脸上堆笑,弓着身招呼紫玉。 紫玉跟着他上了楼,二楼人也不少,靠窗的好桌已经占满了,紫玉便寻了处清静地角落,坐下来。 小二殷勤地擦了擦桌子,气气地问道:“官来点儿什么?” “随便来点儿吧。”紫玉没有抬头看他,掏出几颗碎银给了他,“不够我再给。” 小二接过了银子,笑嘻嘻地应着:“官您稍等!” 桌上有沏好的茶,紫玉拿了个碗,倒了一些,端着茶碗扫视着周围的人,有三三两两划着拳的,也有形单影只自斟自酌的。都是些锦衣富贵人家,就算老天爷再下几场暴雨,也碍不着他们吃喝玩乐。 紫玉苦笑。 暴雨,洪灾,受害的也只有老百姓。 “官,您的酒菜!”刚刚那个小二端了些下酒菜,还带来一壶酒。 紫玉抬眼一看便知这人不知从自己的银子里扣下了多少,不过她也不在意,不过是苦命人,都不容易,便什么也没说。 “姑娘,这酒叫醉千杯。这几日来的人都是来尝这口的!”小二骄傲地说道。 “醉千杯?”紫玉来了兴趣,问道,“这酒什么名堂?” “洛阳有个徐公子您知道吗?号称千杯公子,海量,前几日,在我们店里喝得烂醉!就是喝的这酒!”小二介绍起来还有些得意洋洋,他或许都不知道徐公子是谁,更不知道徐公子是怎么逃回的洛阳。 紫玉微微一笑,“是这样……” 小二突然弯下身来俯在紫玉耳边说道:“姑娘我看您是个善人,跟您透个底,这酒其实没什么名堂……”大概是私自收了紫玉的银子,心里觉得愧疚,他竟把这话说给紫玉听。 紫玉笑了,说道:“你就不怕我告诉店里的这些人?” “嘿嘿嘿,知道您不会我才说的!”小二挠着头笑了,竟也是个实诚人,“我孩子病了,没钱治,所以昧了姑娘一些银子,本想着您要是发现了,我就再给您上些下酒菜,姑娘一眼看破了,却什么也没说,我就知道姑娘是好人,才跟您……嘿嘿……” “那我问你,既然这酒没什么名堂,就不怕砸了招牌?”紫玉小声问道。 “什么名堂,还不是这些人自己琢磨出来的……我们掌柜的就是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啥也不懂,谁认识什么千杯公子……”老底都露了,小二也不再隐瞒什么。 “那这些人都不是本地人?” “都是京城来的。新安遭了大灾,谁还有闲心喝酒……本来掌柜的是要关几天门的,谁知道生意突然来了,心想着能从这些富贵人手里掏点钱出来,接济接济乡亲们,这才营业的……”小二越说越有些苦涩,紫玉听了都有些酸楚。原来,自己刚开始看到的,都是假象。 “你们掌柜的是个好人。”紫玉由衷地感慨道,店小二听了憨厚地咧开嘴“嘿嘿嘿”地笑了。 “姑娘您慢用,我再给您上菜!”店小二本就不好意思拿她银子,又知道紫玉是善人,就更不好意思了。 “不必了。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是来找人的。”紫玉阻拦道,店小二霎时变了脸色,“找……找人?” “可有僻静的地方?我想向你打听点儿事。”紫玉问道。 “有……有。姑娘跟我来。”店小二回过神来,便带着紫玉进了一个房间,“这是我们休息的地方,这个时候没人来的。”店小二瞅了瞅外面,关上了门,悄声问道,“姑娘是为了那个徐公子来的吧?” “你如何知道?”紫玉有些惊讶。 “那位公子喝醉的第二天,郡守大人就派人来过,还封了那位公子那晚要的包间。姑娘说来找人,我便猜是……” “你真的不怕我是坏人?”店小二有些太过相信自己了,甚至可以说太过殷勤,紫玉不免有些怀疑。 “您不像。您和那位公子一样,看上去就是好人,我相信您是为那位公子来的!” “你和那位公子?什么关系?”紫玉听出这话的意思,这个人和徐锦元打过交道。 “没关系。但他是个好人。他经常来店里喝酒,买酒,久而久之,我自然就和他认识了,他背地里还叫我哥,经常跟我说他的事,说他想家,又说他不想让他爹失望,他听说我家里孩子没钱治病,给我很多银子,他是个好人……我也知道他是个京城里来的贵公子,能这样瞧得起我们,他是个好人……”店小二越说越激动,竟有些眼泪出来,他抬起手,用袖子粗糙地抹了抹眼泪。 “姑娘,他不是喝醉的,他是被人下药了!” “你说什么?”紫衣愣住了。果然被太子殿下猜中了。 “那晚,我给包间送酒的时候,和公子一起来的那个人就在门外等我,他没让我进去,接过了酒壶,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但是一想或许是巧了呢,也就没太在意,就下楼招呼别的人去了。”店小二回忆道,脸上露出些后悔的神色。 “后来公子就喝醉了,被那人背回去的。公子来我们这里喝酒从来没醉过,我又想到刚开始的事情,觉得不好,就跑到包间,我想肯定是下药了,就把酒壶里剩下的酒倒了出来,去找了个郎中问了,他说,是蒙汗药!” “郡守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紫玉情绪有些激动,抓住店小二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道。 “我……我……我害怕……”店小二被紫玉吓到了,惊出一身汗来。 紫玉松开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我是太子派来的人,那位公子牵涉一桩案子,刑部的人已经到新安了,我带你去见他们,我保证你不会出事。” 店小二一惊,“太……太子……刑部……”他一下子慌了,他不过就是新安一个平民百姓,竟然和太子扯上关系了?这……店小二吓得腿都软了。 “你今日不要出来做事了,等我回来找你,去之前,我还要办件事。和那位公子一起喝酒的人,你知道在哪吗?”紫玉问道。 “知道知道!他叫唐笃,和公子一起在新安当值……平时就住在西巷胡同。” 第二十九章 宣战 喻泰知道喻孤箫在徐家的事情难免犯糊涂,不过好在没有惹出什么乱子,倒也没怎么怪他,训斥两句,讲讲道理也就过去了。 “对了,南宿那里,怎么处理?”喻泰问道。 “我已经问过司徒将军了,夫人已经暂无大碍了,他说可以明日启程,上午安排安排府上的事,下午应该回来向父王清旨。” “嗯。他回去,南宿就不敢轻举妄动。他出发之后你替朕去探问一下他的夫人。” “儿臣明白。”喻孤箫应着。 “嗯。没什么事了,去吧。” 喻孤箫躬身告退,待他出了殿门,喻泰向余方沉吟一声,“司徒贤妃,也该好好安抚。”余方嘴角微微一抽,微笑道:“陛下是许久没有去过梓轩宫了。” …… 喻孤箫没有想到,殿外等着自己的,不仅有季迎江,还有一个他现在不想看见的人,喻孤睿。 “太子殿下!”喻孤睿见他出来,便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嘴角泛着笑。 喻孤箫没有说话,想想新安的百姓,想想狼狈不堪的徐锦元,他看见喻孤睿,心里有怒火万丈却不能发泄。 季迎江走到喻孤箫身后,看着喻孤睿。 喻孤睿冷笑一声,“太子殿下有了父王的宠信果然有恃无恐啊,耍这样无聊的把戏父王都能看得下去……真是有趣!” “有事吗?”喻孤箫终于沉不住气了,问道。 “没有,就是想和皇兄说说话,向皇兄取取经,是怎么想到这么幼稚的苦肉计的!哈哈哈哈!”喻孤睿笑了,笑里满是不屑,可是喻孤箫却听出了这笑背后的嫉妒和自卑。 “这件事情是你做的?”喻孤箫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喻孤箫,你以为保住徐锦元不进刑部大堂你就赢了吗?你想为徐锦元申冤,你想为新安百姓做主,我知道,你胸怀天下,我确实比不了,我这个人呢,心太小。可是,你做不到!哈,哈!”喻孤睿边说边冷笑。 “说完了吗?” “你找不到证据。就算你有证据,也无奈我何,甚至,你连最直接的罪魁祸首都奈何不了!”喻孤睿笑着,笑里多了些快意,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他喻孤睿终于不用藏着掖着了,这个见面礼,他很喜欢,迈出了第一步,他从来没想过退回来,哪怕粉身碎骨,哪怕灰飞烟灭! “我想知道为什么?你知不知道闸口一开,有多少人被洪水淹没,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喻孤箫咬着牙问道,声音低而厚重。 “那是你的事。我不在乎。”喻孤睿淡淡地说道。 “你如果恨我,什么事情冲我来,不要再开这种玩笑!”喻孤箫冷着脸说道。 “冲你来?杀了你,拿下储君之位吗?哈哈哈哈哈!喻孤箫,你知道吗,我特别恨你,从小就恨你。你知道你有多招人恨吗?从小你就压我一头,出身压我,年龄压我,才能压我,和你在一起,父王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凭什么,凭什么呀!” 喻孤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一脸的仇恨,“三年前,我确实是想把你从那位置上拉下来,取而代之,但是我失败了。在北境这两年,我想明白了,皇位算什么,天下又算什么?我喻孤睿不想要这天下,不想要权力,我就是想把你给我的,都还给你,让你也尝尝远离朝局,孤苦伶仃的滋味!” 喻孤睿咬着牙说完,身子还有些颤抖,疯了,他已经疯了,就在刚刚,明明父王已经看破了喻孤箫的把戏,却心甘情愿地陪他演完,两年前他不是说自己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吗?他不是说对错面前无父子吗?呵!原来这些都是针对自己的,也是啊,他喻孤睿怎么能和人家太子比呢! 他怎么能不疯! 喻孤睿突然又笑了起来,往喻孤箫身边走了两步,两个人面对面,距离近的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这可能是兄弟二人站得最近的一次。 季迎江警惕地握住了剑柄。 “喻孤箫,你知道吗,其实你特别傻。你总是想保护好你身边的每个人,和你有关的,和你无关的,呵,你有没有意识到过,你最该保护的其实是你自己?”喻孤睿身子向前倾了倾,靠喻孤箫更近了,“这是看在两年前你替我求过情的份上我送你的忠告。” 喻孤睿抬起右手,伸出食指,点在了喻孤箫的胸口,季迎江动了动,想要出手,被喻孤箫拦下了。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不觉得我做的是错的。对或错,那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就不必操心了。”喻孤箫淡淡地说道,对着喻孤睿笑了笑,转身走了。 喻孤睿愣在原地,这次,自己赢了吗?为什么总是赢不了他?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这样站在制高点看他,他看自己的时候,像是在看一条疯狗吧?喻孤睿冷笑,嘲讽自己为什么总是落在他的下风。 难道这辈子,都赢不了他吗?不,不可能,我不信!喻孤睿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咬紧了牙。 “他这是宣战了吗?”走远了一些季迎江才问道。 “哼,他现在,像条疯狗。”喻孤箫冷笑道。 “可是,疯狗不是更可怕吗?”季迎江叹息道。 喻孤箫沉默了。他又怎么不明白,疯狗更难对付。而且,他已经挑明了,他不是想要皇位,就是想要报复,想让自己也尝尝苦头…… “清宁宫,五皇子府,六皇子府,太尉府,多派些人手,暗中保护,不得有失。”喻孤箫吩咐道。虽然明知道喻孤睿就算对他们下手也不会直接去刺杀,但这样至少能让他心安一些。 “是。”季迎江应道,“殿下,回宫吗?” 喻孤箫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出宫走走吧。” “殿下,是要去见洛姑娘吗?”季迎江小声问道。 喻孤箫笑而不语,默认了。 “殿下昨日不还说不想见她了吗?还让属下陪她去看房子……” “我今天想见了,不行吗?”喻孤箫停下来,看着季迎江,笑了。 “行,当然行了!您是主子,你说去哪就去哪!”季迎江也笑了,倒不是迎合喻孤箫,只是看着喻孤箫似乎放下了刚刚的不愉快,刚刚笑得很轻松,他心里也就轻松了。 “洛姑娘这时应该在南大街吧,要不我们直接过去?”季迎江询问道。 “好啊,听你的。” 第三十章 故人相见 凌王回国的时候给洛凝儿留下来一些人手,喻孤箫也派了些人过来帮衬,所以洛凝儿也不必一直守在新房子里,只是安排些琐事,该怎么安置她都已经交代给了流樱。流樱虽然年纪小,但是机灵,记性也好,误不了事。 沿着南大街往西走不远处就有一家琴行,听说老板是西暨人,世人都知西暨舞乐繁盛,所以琴行的生意也不错。 洛凝儿选这处房子,也是因着这个便利。其实那琴行老板不是西暨人,是西栾人。 琴行老板姓陈,原本是西栾宫中的一个侍卫,西栾还未灭国时,西栾国君颜庄冼的一个宠妃身子不好,每日郁郁寡欢,陈老板奉命陪同颜庄冼宠妃及其女儿乔装远出,兜兜转转来到了洛阳,却不料,刚到洛阳不久孩子就在庙会上走丢了,二人找了一个晚上,宠妃一时崩溃自尽,陈老板自知失职不敢回国,便留在洛阳,开了这家店家店,一来养活自己,二来也能寻找当年失散的小公主。 十一年过去了,当年失散的公主竟一点音信也没有,陈老板的生意倒红火了起来,还雇了些人手看店。 洛凝儿来到琴行,立刻就有人迎上来,“姑娘,看琴?” “初到洛阳,安置新房,给侍女选把好琴。”洛凝儿看着他,微笑着说道。 这人立刻会意,说道:“姑娘要的好琴在二楼,请跟我来。”说着便带着洛凝儿上了楼,来到一处角落房间,虽然小,但却简单朴素,只有桌椅和一把琴。 “请姑娘在此等候,我去请老板过来。”说完那人便离开了。 洛凝儿在房里转了个圈打量了一下房里的设计,满满的西栾故国的味道,洛凝儿在琴边坐下来,手指轻抚,弹奏出美妙之音。 门“咯吱”一声推开了,来人便是陈老板,洛凝儿并未起身,依旧全神贯注地谈着琴,微微笑着,很是陶醉。 陈老板看着她有些动容,十六年不见,二公主已经长大了,和王后一样美。 陈老板含泪,跪下叩首,“属下参见公主殿下!” 琴声顿绝,洛凝儿心头一颤,公主?好遥远的称谓啊!十一年了,第一次,有人再称呼自己公主啊! 洛凝儿站起身,说道:“西栾已灭,哪里还有什么公主……”说着走到陈老板身边,扶他起来。 故人相见,两行清泪,洛凝儿也动容了。 “早就知道公主到了洛阳,又不敢拜访,公主可还好?”陈老板擦擦眼泪问道。 “好。过两天我就搬家了,离您这里很近。”洛凝儿淡淡地说道。 “公主,陛下可还好?” “在西暨受尽屈辱,但也心存一线希望,只愿一朝洗刷仇恨,也还好。”洛凝儿有些黯然。 “公主……”陈老板感受得到洛凝儿的低落,一时无措,不知如何劝慰。 “生意还不错吧?”洛凝儿缓和了一些心情,又恢复了刚刚的微笑,问道。 “还好。只是,生意再红火,也没能找到四公主……”陈老板低着头答道。 “父王没有怪过你,不过也幸好你没有回国,不然我在这洛阳,真的一个故人都没有了,或许这都是天意吧。”洛凝儿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有些孤寂。 “公主需要属下做什么?” “保护好自己,什么也不要做。继续寻找四公主,我死了,还有她,西栾,只要还有一个颜姓存活,就永远不算灭国!”洛凝儿斩钉截铁地说道。 “公主!我一定会保护好公主,一定不会让公主出事的!” “我自有安排,明面上,你我是西暨故人,不可有任何差错,我不让你做什么,你就什么也不要做。”洛凝儿嘱咐道。 “属下明白。” “这屋子,是给我收拾的吗?我很喜欢。”洛凝儿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陈老板,陈老板点点头,有些遗憾地答道:“是按公主之前的寝宫布置的,只是有些物件洛阳没有,不能完全复原。” “谢谢你。”洛凝儿温柔地笑着,虽已不是公主身份,却依然有这那种特别的气质,“日后,也要麻烦你了。” “公主……”陈老板跪下来,叩首道,“为公主效劳,是属下之幸!” …… 喻孤箫带着季迎江来到南大街洛凝儿的住处,站在门口往里瞧了瞧,只见一群人忙忙碌碌,流樱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到处招呼着。 喻孤箫找寻了一下,没有看到洛凝儿的身影,便迈进了门,流樱一眼看见了他,赶紧迎上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在洛阳没几天,她已经学会了不少大宁的礼节,做起来也像模像样。 喻孤箫笑了笑,问道:“你家公子不在么?” “公子出去了,说去给我买把新的琴送给我。”流樱兴高采烈地回答道。 “一个人去的?” “嗯。公子不喜欢有人跟着,一个人去的。” “去的附近那家琴行?”喻孤箫问道,他来的时候看到了那家琴行。 “嗯!”流樱点点头。 喻孤箫伸手拍了拍流樱的脑袋,笑着走了。带着季迎江去了陈记琴行。 喻孤箫很少出宫闲逛,今日倒来了兴致,边走边到处悄悄,对什么都很好奇,像是刚到洛阳的外乡人一样。 “宫里的日子,还真是闷啊,好久不曾出来透透气了。”喻孤箫感慨道。 “殿下说话小心,若是被什么人听去了,指不定又要到御前告您的状了。”季迎江往四周瞧了瞧,小声地提醒喻孤箫。 喻孤箫不以为意,丝毫没有影响心情,笑着说道:“告了状又能怎样?” 季迎江看着喻孤箫,仿佛当初那个叛逆的皇子又回来了,不禁偷偷笑了笑。自从做了太子,喻孤箫便再也没有了自由自在,被礼教朝堂禁锢了。 世人只知当朝太子仁孝德厚,胸怀天下,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幼时也只是个和喻孤沐一样恃宠而骄的皇子,叛逆,孤傲,本是少年的天性,但在喻泰登基后,天下易了主,一切也都变了样。喻孤箫,便成了世人口中的当朝太子。 “殿下,就是这儿了,陈记琴行,老板是西暨人。”季迎江说道,“殿下,要进去吗?” 喻孤箫打量着头上那块匾额,沉思了片刻,道:“在外面等吧。她或许正跟老板叙旧呢。” 季迎江点头称是,目光扫过喻孤箫,看到他满怀期待和惊喜的眼神,心头一惊。 第三十一章 疏远 两人在门外并未等许久,洛凝儿和陈老板便下楼了。 “公主一人在洛阳,一定要多加小心,有什么用得着属下的地方,让人来支应一声。”陈老板扶着洛凝儿往门口走。 喻孤箫的目光落在了洛凝儿那只搭在陈老板右臂上的手,有些疑惑,不过是故国之人,为何此人对洛凝儿有种前倨后恭的尊崇? “我自己会小心的。”洛凝儿答道,此时两人正对门口,洛凝儿一抬头看到了喻孤箫,心头一惊,缩回了手。 陈老板也抬头看到了门外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正呆呆地看着二公主,有些不解,扭头看向了洛凝儿。 洛凝儿微微含笑,对陈老板说道:“两日后就麻烦陈老板将琴送至家中了。” 陈老板会意,知道门外不是普通人,便点头应道:“姑娘放心。” 洛凝儿微微屈膝,向陈老板道别,往门外走过来。 喻孤箫往旁边走了走,站在不远处等洛凝儿出来,洛凝儿含笑,微微屈膝施礼,“太子殿下。” 喻孤箫微笑着看着洛凝儿,伸手握住她的手,拉她起身,两人只是互相看着,一句话也没说。 季迎江在旁边看着尴尬,“咳咳”两声,说道:“洛姑娘,太子殿下刚刚从朝中回来,便去南大街找您,流樱说您出来了,便寻到此处。” 洛凝儿脸颊一红,低头问道:“殿下找凝儿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想见见你了。上次说好的陪你看房,突然有事走不开了,才让迎江替我来,也不知道他办事合不合你心意。”喻孤箫柔声答道。 季迎江一听此言暗笑,没想到太子殿下也会说这些花言巧语哄骗女孩子,什么有事耽搁了,还不是自己说不想见人家…… “我还以为,是凝儿哪里做的不好让殿下不高兴了……”洛凝儿微微含笑,低头轻声道。 两人说着话便开始往南大街走。喻孤箫故意放慢了步子,不知是想多在宫外停留片刻,还是想多和洛凝儿相处片刻。 “怎么会呢。”喻孤箫答道。 两人在前面走着,谁也不看谁,季迎江在后面跟着,习惯了喻孤箫之前的步速的他突然走那么慢有些不适,自己沉默着适应着。 “过几天就搬过来了吧?可还有什么需要的?”喻孤箫问道。 “再有两天就能收拾好了,需要的……原本想置办一些西暨常用的物件,只是洛阳买不到,就算了。适应适应洛阳的生活,也就把西暨忘了。”洛凝儿答道。 喻孤箫沉默了。有些无措。他二十多年只娶过徐锦姝一个女人,未曾有过妾室,和女孩子说话的机会就更少。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也没有特别不舒服,就像多年的旧友,就算什么也不说,只是陪在彼此身边,就足够温暖。 眼看转个弯就要进南大街了,喻孤箫突然有些不舍,犹豫了许久,终于又问道:“呃……以后打算怎么生活?”虽然洛阳的富贵人家,不管是高官贵族还是商户人家,甚至宫中贵人节庆寿辰也不免有些宴席,凭借洛凝儿的身份,都可以出头露面,赏钱自然不会少,养活自己和一家的仆役也差不多足够了。只是,喻孤箫不希望她过这样的生活,尽管他很清楚,她只是一个舞姬。 “我不过是个舞姬,自然要过舞姬的生活。大宁又不像西暨一样,只要能选入宫廷,就有足够的俸禄可以拿,而且,我不想在大宁的礼乐司做事。”洛凝儿答道, 她早就打定主意,在宫外可以结识很多权贵大臣,说不定其中就有人可以收为己用,若是入了礼乐司,便是禁锢了自己,处处羁绊,动不得身了。这个打算,朝会时凌王已经对喻孤箫说过了。而喻孤箫自然也是不希望她进入礼乐司,所以也拒绝了喻泰的要求,向喻泰保证他可以妥善安置。喻泰只当他是不想负了对凌王的诺言,便也没再提。 “我还能养不活自己吗?”洛凝儿看着喻孤箫,微笑着反问道,“琴行陈老板,是西暨的人,来洛阳做生意……” “我知道。”喻孤箫打断了她的话,停下来,很认真地看着她,问道,“你之前和他认识吗?” “也算认识吧。他和我爹有些往来,我来洛阳时,我爹给他来过信,托他照应。”洛凝儿答道。 “哦。”喻孤箫应了一声,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洛凝儿对他突然地沉默有些疑惑,追上去,问道:“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你一个人在洛阳,有个故人照应,挺好的。”喻孤箫答道,心里还是有些落寞。 “陈叔不过是个商人,很多事情也是无能无力,凝儿还要靠殿下多多照应呢。” “只怕你不需要我。”喻孤箫说道,竟有些心酸。 “凝儿倒还担心殿下不肯照应呢。”洛凝儿咬咬嘴唇,温柔地说道。 喻孤箫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里温情流转。 自己刚刚,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看到了陈老板恭敬的模样心存疑虑?还是担心洛凝儿有了故人不需要自己的帮助?喻孤箫突然有些惆怅,他越发觉得,自己对洛凝儿的感情,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当初以为的只是她让自己想起了徐锦姝了。自己竟越发地在乎她,在乎她的想法。 那晚自己还下定决定斩断这种感情,可是今日,解决了徐锦元的事情,他心中的愉悦却很想告诉她,就像当初什么好消息都要赶快跑回东宫告诉徐锦姝一样。 两个人就这样对立地站着,喻孤箫看着洛凝儿出神。突然屋角后冲出两个玩闹的孩子,倒着跑了过来,三个人被两个孩子的叫声吸引过去,喻孤箫目光一凝一把揽过洛凝儿,“小心!” 洛凝儿倒在喻孤箫怀里,心跳得很快,一来是惊慌,二来,还有些羞赧。 跑在前面的孩子被声音一吓才回过头来看路,有些抱歉地看了看洛凝儿,见后面的孩子追了过来才又急匆匆地跑开了。 洛凝儿挣扎起身,喻孤箫轻轻地推开了她,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洛凝儿稍稍整理一下衣襟,低下头答道:“没事。”脸上泛起潮红。 这一个意外,倒让喻孤箫心中的不悦消散了,他温柔地伸手拨弄了一下洛凝儿的头发,刚刚倒在自己怀里头发都蹭乱了。 洛凝儿稍稍后退,有意地躲避开喻孤箫的手。 “殿下,前面就到家了,您若没有别的吩咐,凝儿就回去了……”洛凝儿低着头轻声说道。 喻孤箫抬头看了看前面那扇开着的门,还能看见里面忙忙碌碌地仆役以及那个蹦蹦跳跳窜来窜去的小女孩儿,有些失落,但还是点点头,说道:“好。那,有机会再见了。” 洛凝儿微微屈膝道别,转身离开了,未再看他一眼,而他却久久凝视着她的背影,好像一眨眼,她就会不见了。 第三十二章 昀庆戏班(一) 喻孤箫明显感觉得出这次见面洛凝儿有意无意的疏远,有些失落但也不至于影响成功解决了徐锦元的事情带来的好心情,离开了南大街,他带着季迎江又在洛阳城里繁华的地段兜兜转转了好久才回宫去。 季迎江没有提醒他紫玉的飞鸽传书可能已经到了府上了,太子殿下难得有雅兴出城走走,他可不想扫了他的兴,只是默默地跟着他。 喻孤箫倒也什么都不做,只是边走边看,连街上人最多最喧闹的杂耍区都没能让他停留片刻。 季迎江伸着脖子往人群里瞧了瞧,圈里的人耍的是大刀,但是耍大刀的,好像是个女娃子,季迎江好奇,叫住喻孤箫,“殿……公子!”在外面还是不要叫殿下的好,“您过来看!”季迎江怕喻孤箫不理他,上去拽住了他,踮起脚来指了指那片人群,“您看里面那个小孩儿!” 喻孤箫暗笑,季迎江好歹是太子身边的侍卫,武功虽说算不上高手,但也不差了,什么时候对这种街头杂耍感兴趣了……但毕竟许久不出来,喻孤箫也不想扫兴,也学着季迎江的样子踮起脚来往里瞧。 季迎江看到喻孤箫的模样笑了,果然奸计得逞,日后若是太子殿下拿这件事嘲讽自己,自己也能反驳回去。季迎江想着,差点儿笑出声,赶紧捂住嘴。 人群围着的,确实是个小女孩儿,看上去也就七八岁,耍起大刀来竟然有模有样。别说耍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提起那刀来也算力气大的了。 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年,十二三岁模样,穿着破了洞的衣裳,头发脏乱得像蓬草一样,手里捧着个破瓷碗,在人群里窜来窜去,走到的地方,周围的人便扔下几个铜板。 “这位公子,赏个铜板吧!”小男孩走到了喻孤箫面前,弓着身子,捧着瓷碗。季迎江本能地想把他拉开,还没出手,只见喻孤箫从袖中摸出钱袋,倒出几颗碎银,轻轻地放在了瓷碗里。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小男孩一个劲儿地哈腰致谢,看着喻孤箫咧开嘴笑了。 小男孩走到了一边,喻孤箫又踮起脚往里看了看,“哎!”他用胳膊碰了碰季迎江,“你这么大的时候,能耍起来这个吗?” “那当然!”季迎江自信地回答道,“要不怎么能把我安排到皇长子身边呢!” “呵呵!”喻孤箫冷笑一声,“你若耍不起这个大刀,估计连侍卫营都进不了。这刀是假的。” “假的?”季迎江吃了一惊,又踮起脚来仔细地盯着那刀看,那刀在太阳光下明晃晃的,怎么能是假的呢…… 喻孤箫有些嘲笑地看了看季迎江,转身走了。 “哎!”季迎江看见喻孤箫走了,叫了一声,自己又忍不住盯着刀看了几眼,赶紧跑去追上喻孤箫。 “殿下怎么说那刀是假的呢?我看不出来啊……” 喻孤箫忍笑安慰道:“不用怀疑自己,在场的人,估计也没人看出来。” “那殿下……”季迎江还想追问喻孤箫怎么辨认出来的,想想又打住了。 “喻孤睿小时候就用过这种东西,”喻孤箫冷笑道,“想在父王面前表现一番,结果被父王识破了。” “为什么?”季迎江问的是为什么喻孤睿会做这么傻的事情,难道自己的父亲对儿子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为什么要这样自欺欺人呢。 “当时,父王确实对他……唉,罢了,都过去了……”喻孤箫感慨道。他和喻孤睿出生相差没有几天,但是喻泰对他们的态度却千差万别。虽然祁皇后和司徒贤妃都是在他不得志时娶进门的女人,但是,一个是心甘情愿,另一个是权宜之计,为了拉拢司徒望,为了司徒望的兵权。 喻泰明面上,对喻孤睿也是很好的,或许仅仅是出于对司徒望的忌惮,但是那种感情,是不一样的。 或许这也是喻孤睿把他当成敌人的原因吧。 小的时候,他们两个玩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很好的,他也确实把喻孤睿当做弟弟,会护着他,会疼爱他。 只是时间啊,总是这样折磨人,折磨感情,能经得起折磨的有多多少呢。 喻孤箫似乎把所有的都看淡了,但其实在心里,一切都还是那么重要。 “殿下,属下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问……”季迎江跟上去,小声说道。 “想问就问。” “就是……呃……您,您和洛姑娘……你对洛姑娘是不是……”季迎江吞吞吐吐地问道,他已经明显感觉得出喻孤箫感情的波动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偶尔会想起她,想和她说说话。”喻孤箫答道。 “可是第一天的时候殿下还不是这么说的。” “她很特别。”喻孤箫答道。是啊,她很特别,明明身处红尘之中,却又飘然于红尘之外,她像是什么都不在意,却又像是可以看透一切。 她,真的很特别。 季迎江沉默了,他知道那种感觉。他看到五公主就是那种感觉。可是,有时候,感觉也就只能是感觉。 “听没听说啊,昀庆戏班要进京了!” “不是听说永不进京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不知道哎!好像是老班主死了,新班主非要进京……” “别说,后来的戏班真的不如昀庆……” “是啊是啊!就是不知道新班主刚接任,那些老人还在不在……” 两个老汉正闲聊着天,喻孤箫两人在他们面前走过去,走远了一点了,喻孤箫突然反应过来,问季迎江:“他们刚刚,说的是昀庆戏班吗?” “好像是。哦!昀庆戏班是不是……” “当初昀庆戏班班主得罪了喻孤睿,便立过誓言不再入京,怎么又回来了?”喻孤箫自言自语道。 戏班原本是宫中礼乐司所设,只供宫中贵人赏玩,昀庆戏班便是大宁宫中最早的一个戏班。 喻泰登基后,民风开化,百姓安乐,喻泰便准许宫廷戏班出宫奏演,与百姓同乐,再后来便取消了戏班在礼乐司的编制,自此,宫廷戏班便成了民间戏班,戏班的老人招收弟子,也便成了穷苦人家谋生的路子。 “是不是哪个大户人家请来的?”季迎江问道。 “回宫吧。”喻孤箫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昀庆戏班为什么会在现在进京,会不会和喻孤睿有什么关系。 季迎江回头看了看还在聊着昀庆戏班的戏子的两个老汉,便跟在喻孤箫身后往宫门走了。 第三十三章 昀庆戏班(二) 喻孤睿回到府上,狂饮一壶酒,想想今天对喻孤箫说的话,心里很是痛快。 穆言看着他,猜测出了发生的事情,问道:“你跟他摊牌了?” 喻孤睿点点头,露出一副满意地笑容。 穆言有些恼怒,怒吼一声:“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你上次吃的亏都不长记性吗!” “上次?上次是我的问题吗?你去问问你爹!上次到底为什么!”喻孤睿也吼道。 穆言呆呆地看着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今天很痛快,我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多爽吗?你永远不会知道,因为你没有机会!你就只能躲在这里,因为你见不得光!” “喻孤睿!你说够了没有!”穆言拍案而起,面露凶色,眼睛里似是要喷出火。 “怎么?穆公子也沉不住气了?”喻孤睿看着他,嘲讽地笑着。 穆言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颓然地跌坐下来。 “就算我不说明,喻孤箫也料到我的意图,他早就看出这件事和我有关系了,倒不如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知道真相却找不到证据的样子,一定很可爱。”喻孤睿拿起一只酒杯,捏在手里,左右转了转。 “说的也是。”穆言冷静下来,说道。 “我刚刚说的话重了,你不要在意。”喻孤睿也冷静下来,向穆言道歉。 穆言冷笑一声,“若是这些话都要放在心上,我早就羞愤而死了,也不必这样苟活。” 喻孤睿斟了两杯酒,递给穆言,两人碰杯一饮而尽,算是和解。两年前就上了一条船,两个人自然都想安安稳稳地把船驶到岸上。 “不过这次也够险的,若是喻孤白真的淹死在新安,我们的戏就唱不下去了。”穆言说道。 “这算不算天助我也?”喻孤睿笑着问道,“虽然没办法把徐锦元怎么着,但是喻孤白,心里肯定有了顾忌,趁虚而入,我最擅长了!” “司徒将军不是还交代了一件事吗?你怎么看?”穆言问道。 “舅父是想借机拉拢徐家,我觉得是不容易了。这次徐家又欠了喻孤箫一个人情,徐锦元对喻孤箫向来遵从,拉拢怕是很难了。” “司徒将军不了解喻孤箫,他以为喻孤箫会大公无私,看来,我们这位太子殿下也是有弱点的。” “他不帮徐锦元,得罪的是徐家,他帮了,得罪的可就是他亲手培植起来的那些公允无私的忠良直臣,得不偿失!”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个人来,”穆言皱起眉头,思索着,“刑部的靳棠,是个死脑筋,他若是知道了他如此尊崇的太子殿下竟使了这种手段,怕是会很失望啊!”穆言说着就开始笑。 喻孤睿如恍然大悟一般,拍手说道:“今日在早朝时,靳棠就有些不满,我当时只想着等喻孤箫出来,竟一时没想到去和他聊聊……” “来得及!靳棠此时估计快回过味来了。”穆言淡淡地笑着。 “不过说到徐家,这件事拉拢不了,还有一条路子。”穆言往喻孤睿身边凑了凑,伏在他耳朵上,说道:“徐家还有个女儿,殿下若是能收入府中,徐家,也就是手中棋子了。” 喻孤睿沉思,渐渐露出微笑:“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徐家估计不肯吧?” “若是陛下降恩指婚,他不肯也得肯。徐锦妉年纪尚小,只要殿下哄的她开心,不愁她不为您办事!” “虽说是这样,只是,父王不可能随便就指婚呢!” “殿下进宫时对贤妃娘娘说此事,让娘娘想办法对陛下说。殿下两年在外,不然陛下早就该指婚了。” “但是母妃已经好久没见过父皇了。”喻孤睿落寞下来,若不是两年前自己出了事,母妃早就该晋封贵妃之位了,又何至于如此境地。 “只是少去,又不是没有机会。若真是见不到,不如就跟皇后说,皇后娘娘倒是宽厚,也是没问题的。” “也好。我下次进宫就对母妃说,让她自己想办法。”喻孤睿答应下来。 …… 喻孤箫二人回到府上,便有人来报,说紫玉姑娘有信到了,已经放在书房。 喻孤箫便直奔书房,展信。 “人证物证已交由刑部官员,嫌犯已经潜逃,尚未捕获。” 喻孤箫将那字条揉成一团,扔在了一边。 “殿下?紫玉姑娘查到什么了?”季迎江问道。 “和我们所料相差无几。嫌犯已经潜逃,应该是进京了。睿王府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出入睿王府……” “没有异常?难道不是他?”喻孤箫沉思道,想起了散朝后喻孤睿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他说,我们找不到证据……” “殿下,会不会他只是主谋,是别人替他做的?人也是别人找的,所以事成之后嫌犯不会直接去找他?” “肯定是这样。”喻孤箫说道。 “那我们岂不是抓不到他的证据?” “调查清楚就行了,我们又不是冲着他去的。”喻孤箫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有些失落的。他突然觉得喻孤睿阴险得有些可怕。 季迎江有些愤恨地说道:“可是……明明就是他做的,他自己都承认了!新安那么多百姓……” “好了!”喻孤箫打断了他,“这笔账先记上。我不信找不到证据。” 季迎江知道喻孤箫说的对,也不再反驳。 喻孤箫叹了口气,又想起了昀庆戏班,问道:“昀庆戏班的人,你应该还认识吧?” “认识。上次他们逃离京城是我安排的,除了老班主,还认识几个。” “派人盯着点儿,若是有了戏班的消息,你就去见见新班主,问问是什么情况。”喻孤箫吩咐道。 “殿下,我觉得……”季迎江话说了一半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他们这次回来,会不会是冲着喻孤睿来的?” 喻孤箫沉默了,他其实也是这样想的。 三年前,昀庆戏班在洛阳城风风火火,后来无奈远离京城,老班主下命从此不再踏入洛阳一步,皆是因为与喻孤睿的恩怨。 喻孤睿不喜音律,却单单爱听戏,能够进入睿王府是戏班莫大的荣耀,昀庆戏班也是从此名声大噪。 老班主有个女儿,那年刚刚十四岁,虽说样貌不算出挑,但是水灵得很,又机灵聪慧,一次有个戏子病了不能上台,她便替补了去,喻孤睿见了她便起了歹意,跟老班主讲要将她纳为妾室,老班主不同意,拒绝了。 喻孤睿不死心,派人将她绑到府上,羞辱一番才放回去,虽然她年龄不大,但是懂得羞耻,回到戏班后闭门不出,戏班里的人不免闲言碎语,她最终受不了闲言含恨自尽。 老班主带人去睿王府大闹一番,被府兵重打一顿便逐出府门,连喻孤睿的面都没有见到,老班主急火攻心病倒了,待病好之后,带着戏班离开洛阳,自此洛阳城名噪一时的昀庆戏班便再也没有了消息。 喻孤箫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你更要留心,千万不能让他们做出什么傻事!” 第三十四章 将军府 洛凝儿回到驿馆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刚回到房里,驿馆的仆役便送来一个信封,说道:“姑娘,这是司徒将军府送来的请柬。” 洛凝儿接过信封,问道:“司徒将军府?请我做什么?” 仆役没有说话,他不过就是传个信,自然是不知道为什么。 洛凝儿让他退下,自己拿出信来读,原来是司徒将军明日启程返回南疆,今晚摆宴为自己饯行,请她去助兴。 洛凝儿微微一笑,这是自己来洛阳接到的第一份请柬,没想到,最先进的府邸竟然会是司徒将军府。 洛凝儿换了衣服,着淡妆,只带了流樱一人便去了将军府。 比起东宫来,这里的确朴素了许多,院子里多植树,少花草,少亭台,武人风范。 在家丁的带领下,洛凝儿和流樱在将军府里七转八转到了偏厅,家丁说让她们在此等候,又安排了些茶水点心,便下去了。 洛凝儿站在门口,六月的晚风温柔地拂过她的面颊,轻轻吹起了她的发丝。 想不到将军府竟然如此安静。 偏厅也只是简单朴实的设置,没有过度的装饰,洛凝儿品了一口茶,茶是好茶。或许这是唯一一个能说明这里是大宁第一大将军的府邸的地方。 “公子,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啊!这里好闷啊!”流樱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好玩的东西,有些无聊,跟洛凝儿抱怨着。 “我们本就比约定的时间早到,自然要多等一会儿。”毕竟是异国舞姬来本国将军府赴宴,自然应该早到,洛凝儿不在意等的时间久。 偏厅没有琴,没有书,确实无事可做,不过幸好家丁又跑来说司徒望要见他们,便又带着她们去了正厅。 流樱一脸的不悦,虽然抱怨偏厅无聊,但是还没坐多大会儿就又要带她们换地方,她有些厌烦,但是公子又叮嘱她不许多说话,不许乱跑,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洛凝儿身后。 到了前厅,家丁进去通禀一声,便请洛凝儿进去了。 正位上端坐着一个男人,着华服,留着胡须,两鬓竟有些斑白,面色发青,皮肤有些干枯,这就是久经沙场的铁汉子的模样,只是端坐在那里,威严便不言而喻。 洛凝儿恭恭敬敬地行礼,他也便受着,待洛凝儿礼毕,便让她坐了。 司徒望端详着洛凝儿,上次金銮献舞他也在,所以也见过洛凝儿,只是这次距离更近,看得更清楚了些。 洛凝儿在这个男人的目光下没有丝毫的慌乱,面露微笑安安静静地坐着,等他问话。 “洛姑娘在洛阳可还住的习惯?”司徒望已经年过半百,膝下也有子女,大女儿比洛凝儿还要大两岁,因此对洛凝儿说起话来竟有些父亲般的慈爱。 “习惯。”洛凝儿答道。 “我本沙场杀伐之人,本来不喜舞乐杂事,今日请姑娘来是想让兄弟们开个眼界,有个舞姬助兴,他们喝酒也尽兴些。”司徒望简单明了地解释着。 虽然他言语中透露着对洛凝儿的贬低和排斥,但洛凝儿并不在意,依然微笑着点点头,“早就听闻司徒将军爱兵如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司徒望不置可否,他的兵,就是他的武器,人知司徒望大军兵强将勇,无往不胜,不知司徒望与兵士同袍同泽。宁国第一大将,他是当得起的。 “听闻姑娘在后宫为贵妃娘娘祝寿是用的娘娘宫中的琴,本想让人去借把好琴,有事耽搁了,只能委屈姑娘用府上的一把旧琴了,希望姑娘不要介意。”司徒望说道。 “无碍。”洛凝儿应道。流樱心中更是不悦,请人家来还不准备称手的好琴,竟然让人家用旧琴将就…… 洛凝儿倒是没有在意,微微笑着,说道:“能为将军饯行,为将士们助兴是凝儿的福分。” 司徒望笑了,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笑,他对洛凝儿的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将军,唐笃又来了……”门外管家禀报一声。 洛凝儿只觉得司徒望脸色一变,瞬间阴沉下来,低声呵斥道:“打发他走不就行了!这点小事也要告诉我?” “他喝多了,耍着酒疯,拦不住他。”管家有些着急。 “进来说!”司徒望愣了一下,便让管家进门说话。待管家进门后,司徒望阴沉着脸问道:“他可有说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吵着要……”管家突然意识到洛凝儿还在,有些顾虑,便停了下来,看了看洛凝儿。 洛凝儿会意,便起身告退:“将军还有要事,凝儿回偏厅等候了。” 司徒望点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了,洛凝儿便离开了正厅。因为这次是她自己出来,所以没有人带路,正和她的心意。 远处似是有吵闹声,洛凝儿猜测便是他们所说的唐笃,便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声音越来越近,洛凝儿停了下来,靠的太近不好,只是远远地听着。 有个醉醺醺的声音大吼大叫,吵着要司徒望给钱,说什么约定好的事情不能出尔反尔…… 流樱问洛凝儿:“公子,司徒将军,欠人家钱吗?” “可能吧。”洛凝儿微微笑着,轻声说道。 “堂堂一个大将军,怎么会欠人家钱不还呢?”流樱又问道。 “可能,欠的太多吧。”洛凝儿原本想说,可能欠的不是钱,一想流樱可能听不懂,便又改了口。 “哦。那他为什么会欠人家那么多钱呢?”流樱又问道。 洛凝儿笑了,轻轻捏了捏流樱的脸颊,嗔怪道:“怎么那么多问题呢?” 流樱嘟起嘴,说道:“公子答不上来就说我问题多,流樱可是想明白了呢!可能是为别人欠的钱以为别人会还,但是别人又不还,只能自己还,但是他自己又没有那么多钱!” 流樱仰着头看着洛凝儿,眼睛里闪着光,脸上露着骄傲的笑容,期待着洛凝儿的赞许。 洛凝儿笑着伸手轻轻地摩挲着流樱毛茸茸的头发,柔声说道:“流樱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流樱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第三十五章 唐笃(一) 洛凝儿思索着流樱说的话,竟有些道理,突然笑了。 “流樱,你帮公子办件事好不好?”洛凝儿弯下腰,笑着问流樱。 刚得了公子的夸奖,流樱心里正高兴,自然答应道:“好啊好啊!” 洛凝儿伏在流樱耳朵旁说了些话,流樱痴痴地笑着,点了点头。 身后有些杂乱的脚步声,洛凝儿直起身,转身往后面看着,果然不出她所料,管家带了些人来,看上去是要下死手了。不过一个无名小卒,夜闯将军府耍酒疯,就算死了那也是罪有应得,说不定司徒望还会看着尸体感慨一句,“能死在将军府,是你的福分!” 洛凝儿冷笑。 管家带着人到了洛凝儿身边,见洛凝儿在此有些疑惑便问道:“姑娘在此处做什么?” 洛凝儿面露愧色,答道:“刚刚从正厅出来,侍女吵着要回去拿自己的琴过来,争吵了两句,便找不到路了……” “我就是要用自己的琴嘛!”流樱抽泣着。 洛凝儿安抚了一下,愧疚地对管家说道:“管家大人,实在抱歉,流樱还小不懂规矩,您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无碍。”管家说道,“晚宴还要过一会儿,要不我让人去取来?” “不要!我的琴谁也不能碰!”流樱吼道,脸上还挂着两行眼泪。 管家笑了,“小丫头脾气还不小,好好好,那你回去吧!”回头便对洛凝儿说:“虽然将军府离驿馆也不算太远,但是夜里她一个人走怕姑娘不放心,我派个人陪她一起去吧。” “谁要人陪!哼!”流樱撅着嘴转身就跑开了,洛凝儿想拦都没有拦住,叹了口气。 “小丫头脾气真倔!”管家笑着感叹道。 “她一人去就随她吧,不劳管家大人费心了,还请管家大人见谅。”洛凝儿气气地道歉。 管家倒也大度,“嗨!小事!”接着又给洛凝儿指了指路,才带着人往唐笃那边去了。 洛凝儿转身回头看了看那群杂乱的人,笑了,武人心思,真的是简单。 …… 流樱守在将军府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 喧闹声一点一点地接近,流樱不时地瞧瞧探头往里瞅一瞅。 或许是唐笃闹了一阵子累了,或许是被管家又带去的那些士兵吓到了,在一群人的驱赶下连连后退。 他本就不是什么强硬的人,不然也不会喝醉了酒才敢到将军府来,这会儿清醒了些,胆量也小了,狼狈地被一群人推出门来,跌坐在街上,嘴里还哀嚎着:“卑鄙小人!我要去揭发你!” 说来也奇怪,将军府的人把他赶出门便再也没有动静,关了门便回去了,竟也没人理会他。唐笃觉得无趣便爬起来,挣扎着站稳,原本就醉了,现在一摔浑身酸痛,站起来摇摇晃晃的。 他晃了晃脑袋,似乎回过味来,将军府这么安静不正常,今夜司徒望摆宴为自己饯行,想必他不想因为一个唐笃扫了自己的兴,但是他怎么可能容忍唐笃呢? 唐笃杵在那里,有些慌了神。不敢离开这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哎!”流樱见他迟迟不动弹,叫了他一声。 “谁!”唐笃警惕地低吼一声。 流樱从黑暗里走出来,打量着唐笃,一身的酒气,流樱嫌弃地摇摇头。 “有人让我救你。”流樱说道。 “救我?”唐笃感觉自己在听一个笑话,就这个小姑娘,还救自己?自己就剩死路一条了还有谁会救自己? “她说,你要是想活着就跟我走。”流樱继续说道。 唐笃皱了皱眉头,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道:“谁?” “她不让我说。只问你愿不愿意活着。”流樱说道。 “我为什么相信你?”唐笃问道。他自己清楚自己原本就是死路一条了,就算不去刑部自首,也会被司徒望的人杀掉,可是他还不想死,他想拿到他该拿到的银子,他的老爹还在病床上等他拿银子回去。 “你还有别人可以信吗?”流樱反问道。 唐笃不敢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然用这么沉着的口气跟自己说话。 他沉了口气,点点头,认真地说道:“我信你。”他确实没有路可以走了,他已经两天没有吃过饭了。 “早说嘛!费这么多口舌!”流樱有些不悦,这个人竟然耽误自己这么长时间,转身带着唐笃往南大街走了去。 “你要带我去哪?”唐笃虽然说信了她,但是还是警惕地问道。 “去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流樱头也不回,还加快了脚步,根本不在意唐笃跟不跟得上,她想,要是他想活命肯定跟得上,若是不想活命,那她也没必要管他跟不跟得上。 事实也确实如此,尽管唐笃走一步浑身都疼痛,但还是紧紧地跟在流樱身后,正如流樱所说,他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相信了,既然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信她一次。 流樱把他带到了还没安置完的房子,待唐笃进去,流樱便退回到门口,说道:“你好好在这里呆着,这里不会有人来,也没人能找到这儿,只要你不乱跑。”说完就要走。 唐笃叫住她,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流樱回身,看着唐笃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说道:“嗯!因为我觉得欠钱不还的人不是什么好人。” “啊?”唐笃没有听懂流樱的话,一脸的疑惑不解。但是流樱并不在意他的反应,还在苦苦地思索着,思索了片刻又抬起头来说道:“至于公子嘛,可能是因为她不喜欢那个司徒将军。” 唐笃更听不懂了,问道:“公子?哪位公子?” 流樱有些不耐烦了,嘟起嘴来抱怨道:“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好烦啊!我还有事情要做呢!”说完转身便把门关上,在外面落了锁。 “哎……”唐笃看着紧闭的大门有些惆怅,这个小姑娘是个鬼机灵,说了一堆话自己一句也没听懂。 “早知道就先让她弄点儿吃的来了。”唐笃揉了揉饥饿难耐的肚子自言自语道。从第一次去将军府到现在,他就今晚喝了一肚子的酒,有些难受,酒入愁肠,更饿了。 房门都是锁着的,唐笃没地方去,便在大门下躺下来,揉了揉酸痛的地方,想想还躺在家里的老爹,有些懊悔。 “唉!都是自己作的!你这个混蛋!”骂着唐笃还是不解气,扬起手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第三十六章 唐笃(二) 流樱将唐笃锁在院子里之后便回了驿馆,抱着琴就往将军府跑,夜里黑,但她记得路,所以没有耽误多长时间便回到了将军府,外人一看,还真的以为这个小孩儿只是跑回驿馆去了琴来。 流樱和洛凝儿相视一笑,洛凝儿便知事情办成了,也放下心来,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唐笃是什么人,但是觉得这个人对谁会有用处。 晚宴并没有因为唐笃的事情耽搁,想必也正是因为不想耽搁晚宴司徒望才只是把唐笃赶出去并没有把他怎么着吧。 在场的除了司徒望的知交,只有随他回京的几十个将士们,所以丝毫不拘谨,大家吃吃喝喝,大声地叫嚷着。 洛凝儿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她身不由己,流樱抚琴,琴声不敌喧闹声,她有些不悦,洛凝儿微微一笑,抚摸了一下流樱的脑袋安抚她。 “好了!你们总是抱怨没见过西暨来的美女,今日,就让你们见识见识!都安安静静地坐好,看好了!”司徒望端着酒杯站起身,高喝道,他一出声,瞬间安静了。 “好!”满座皆呼。 洛凝儿起身,示意流樱开始。因为在坐的皆是些军旅粗人,自然欣赏不来阳春白雪的典雅之音,流樱弹奏的乃是边疆之音,萧索之境,荒芜之地,皆在曲中。 洛凝儿舞的,是剑。那剑,是她起舞时从司徒望腰间拔下来的,是把宝剑。 司徒望愣住了,她没想到他看不起的舞姬,竟能和着这壮阔之音将剑舞得如此清健灵稳。 满座衣冠似雪,短木惊堂浊酒一觞,三柱清香断尽沧桑,止战殇,何往! 司徒望只觉得心潮澎湃,似是回到战场上,他提刀催马,身先士卒。目光中,似有泪光。 “横万世,断千岁,江山指点平百越; 三界双阕,风华俱敛,有谁怜苍颜; 废城残垣满炊烟,石灶已乱兵祸溃; 干戈止退,白骨成堆,人去也魂随; 剑出,天下惊绝; 策马回,谁不回; 踏碎,此夜; 千秋醉,共谁醉。” 将士们击掌而低吟,拍案而高呼。这是南境大军的气势,这是南境大军的雄浑! 洛凝儿也为之震撼,大宁第一大将司徒望果然名不虚传。 一曲舞罢,洛凝儿恭恭敬敬地将剑送还司徒望,司徒望笑着接过来,这是今晚他第二次笑,这次是真的赞赏洛凝儿。 “洛姑娘果然不俗,赏!”司徒望赞许道,又招呼管家送来赏银。 洛凝儿并不拒绝,微微颔首致谢便让流樱收下了。 “将军,凝儿还有些私事,不便就留,便先告辞了。”收下赏银,洛凝儿便向司徒望告辞,不是因为受不了这里的氛围,而是她心中惦记那个唐笃。 “既然姑娘还有事,请便吧。”司徒望说道,示意管家送她们出去。 酒宴上诸人正兴起,划拳助兴,又开始了刚刚的喧闹。也有人感慨着洛凝儿的美貌,说着一些粗俗的话语。 司徒望并不阻拦,本就是要让这些人好好喝酒,没必要扫他们的兴,他看着下面饮酒作乐的将士,嘴角泛起笑意,端起酒一饮而尽。 管家将两人送出门便回来了,司徒望想起唐笃,吩咐管家:“唐笃这个狗奴才不可留,暂且让他多活一晚,我明日启程之后,你立刻想办法解决掉他。” “是。” …… “公子,我们不是回驿馆吗?”流樱见洛凝儿出了将军府竟不是朝着驿馆的方向。 “去太子府。”洛凝儿头也不回,急匆匆地就往宫门方向赶。 “可是,公子,现在宫门已经关了吧!”流樱本来个子小,洛凝儿又走地急,她难免有些跟不上,只能一路小跑,有些气喘吁吁。 “现在新安局势不稳,宫门常开,以防消息不能及时进宫,只要我们说急事找太子,会有人带我们进去的。”洛凝儿回答道,这是今日喻孤箫告诉她的。 流樱听完便不再多言,紧紧地跟在洛凝儿身后,心想,怪不得洛凝儿托人把琴送回驿馆了,要是自己还背着琴岂不是要累死在路上了。 六月的晚上,虽然有晚风吹着,还是有些热,洛凝儿额头上的发丝被汗水打湿了。 果然如她所说,宫门虽闭,但未落锁,而且门外有人值守。值守但士兵听说洛凝儿急事找太子,片刻不敢耽搁,立刻带着洛凝儿往东宫去了。 …… 得到刑部前往新安的官员回报,靳棠就到东宫禀报了太子。 “既然郡守派人去查证人都没出现,怎么你们刑部的人刚到,证人就去作证了?”喻孤箫听完靳棠的禀报,明知故问道。 “这人,是紫玉姑娘带去的。”靳棠答道。他今日来回报案情,也是想探探喻孤箫的虚实,毕竟今日早朝的事情他也已经回过味来,除了喻孤箫,没人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去哄骗陛下。 “哦?紫玉?她去新安了?”喻孤箫假装惊讶地问道。 “是。紫玉姑娘去为皇后娘娘置办些私物。说来也巧,正好在那家栈落脚,听到那位证人和他人谈起此事便好奇问了问,没想到就问出来了……”靳棠答道,心想,太子殿下大抵是真的不知情吧。 “哦。没想到紫玉还有些本事!”喻孤箫赞叹道。“既然如此,那就尽快抓捕唐笃便是。” “微臣已经下令搜捕。” 喻孤箫看着靳棠笑了笑,问道:“现在靳大人相信徐锦元是无辜的了吧?” 靳棠眉头一皱,他没有想到喻孤箫会提起此事。 “徐公子,的确为他人所害,臣已经清楚了。”靳棠答道。 喻孤箫起身,走到靳棠身边,拍了拍靳棠的肩膀,说道:“本宫知道,靳大人铁面无私,但是徐锦元毕竟是徐太尉之子……” “殿下!”靳棠打断了喻孤箫的话,“不管是何人之子,既然有过就应受罚,只听一面之词只凭一己之私便不再追究,不该是大宁朝的风气!”靳棠已经明白了,今日朝上之事肯定与喻孤箫脱不了干系,便也声色严厉起来。 喻孤箫倒也没有因为靳棠的忤逆而气恼,他笑了笑,站在靳棠面前,说道:“靳大人说的是。当初父皇便是看中您的刚直,我朝有如靳大人之忠良之臣是我朝之幸。”说着喻孤箫后退两步,躬身便是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今日是孤箫未能考虑大局,只想到了私利,还往靳大人海涵。” 靳棠一愣,一时惶恐便跪下来,“殿下言重了!”他虽然心中不满,但是他还没有狂妄到心安理得地受住太子的礼节,“臣承蒙殿下指点,今日才能坐到尚书之位,殿下此言,折煞靳棠了!” 喻孤箫扶他起来,依然笑着说道:“大人能谅解,孤箫才能松口气。” “殿下,臣确实不解,您一直公允无私,为何今日……” 喻孤箫叹了口气,说道:“那有那么多公允无私之人,当牵扯到自己的软肋的时候,还能做到公允无私的,只有神人罢了。” “臣,明白了。”靳棠说道,喻孤箫肯敞开心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他心中的顾忌也就放下了。 第三十七章 唐笃(三) 宫门值守的士兵带着洛凝儿和流樱二人匆匆忙忙地赶到了东宫,因说有急事,宫人也不敢怠慢,直接带着她们去了书房,禀报季迎江。 “殿下正和刑部靳大人说话,姑娘深夜求见所为何事?”季迎江明白喻孤箫对洛凝儿的感情,对洛凝儿也是颇为恭敬。 “季将军,深夜叨扰确实失礼,但是凝儿的确有急事。”洛凝儿一路急走,脸色有些泛红,额头上的薄汗在灯光映照下闪着光。 “我去通报一声。” 季迎江说完便去敲门,喻孤箫奇怪洛凝儿为何这么晚了来见他,心里不安,便让季迎江带她进来。 “殿下!”洛凝儿进门便着急地喊道,刚刚出口,便看见房里还有一人,知道此人应是季迎江所说的刑部靳大人,便向他微微屈膝行礼。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喻孤箫看着她有些狼狈地模样心里着急,两手搭在她的两臂,急切地问道。 洛凝儿看了看靳棠,有些犹豫。靳棠会意,便要告退,却被喻孤箫拦下了。洛凝儿清楚,他把靳棠留下是也是为了她,毕竟这么晚了她还来东宫,喻孤箫对她还如此关切,若是把靳棠支走了,难免惹人误会。所以洛凝儿也便没有再多虑。 “今夜我去司徒将军府为司徒将军饯行,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跑到将军府大闹,说让司徒将军还他钱,好像还不止去过一次,我看他是个老实人,也不像是讹诈司徒将军,本来不是凝儿该管之事,可是,我见将军府的管家带着些府兵去驱赶他,都是些凶悍之徒,不忍看他出事,便将他带走了,凝儿细想,此事多有不妥,万一是司徒将军的仇敌,凝儿岂不是惹了大祸,现在,既不敢将他放了,又不敢将他交给将军府,凝儿一时没了办法,才这么晚了来打扰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讨债?”喻孤箫有些惊诧,“司徒将军怎么会欠债呢?” “说的是啊,凝儿也不了解,只是一时不忍便将他救下,没想到那么多……”洛凝儿小声说道。 “那是个什么人?”喻孤箫问道。 “看上去是个老实人,好像,叫……叫唐笃?”洛凝儿回忆着管家禀报司徒望时说出的姓名。 “唐笃?”喻孤箫和靳棠同时喊出声。 这下轮到洛凝儿不解了,她疑惑地看着喻孤箫,“殿下,知道这个人?” “他现在在哪里?”喻孤箫没有回答洛凝儿的问题,焦急地问道。 洛凝儿被他的焦急吓得有些发愣,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在……在南大街……那处房子里。” 喻孤箫笑了,激动地拉起洛凝儿的手,“洛姑娘,这次你为我大宁立了功了!” 洛凝儿一脸的不解,而靳棠看到这个场景则有些不安,低着头不敢看喻孤箫。 洛凝儿挣开喻孤箫的手,问道:“殿下,那唐笃,是什么人?” “是我们要找的人。这次真的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好心救他,或许我们唯一的线索都要断了。”喻孤箫笑着跟洛凝儿解释着。 “殿下言重了,不过是赶巧了罢了,刚刚还在担心给自己惹了麻烦,这么晚了还来殿下这里求救呢。”洛凝儿颔首,羞涩地说道。 “殿下,既然唐笃已经找到了,不妨连夜提审!”靳棠说道。 “殿下,那个唐笃今夜是喝醉了去的将军府,连夜提审可能不好。” 喻孤箫思虑了一下,点点头,“嗯。既然人已经找到了,也没必要这么着急提审明日吧。” “可是,万一明日那唐笃跑了……”靳棠担忧地说道。 “唐笃担心将军府的人追杀才肯跟我们去了南大街,他不敢擅自离开的。”洛凝儿说道。 喻孤箫微笑着看着洛凝儿,露出赞许的目光。 “既然这样,那明日再审也不妨事。只是,微臣有一事不解。”靳棠听洛凝儿说完,便也放下心来。 “靳卿是说此事为何将司徒将军府牵扯进来了吗?”喻孤箫知道靳棠心中所思,问道。 “是。司徒将军常年驻扎南境,将军夫人病后才返京居住些时日,怎么也不会跟新安的事情有什么牵连啊!难道他与徐公子,或者徐太尉有何恩怨未解吗?” “他常年在外,怎么会与太尉结怨。肯定另有原因。”喻孤箫沉思道,知道了是司徒望,他早就想明白了,这件事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徐锦元,而是喻孤白。可是他为什么要害喻孤白呢?不对,是喻孤睿,为什么要害喻孤白,难道仅仅是因为喻孤白出发之前与他争吵了几句他便怀恨在心了?可是这件事怎么看也不想临时起意,定是预谋好的,那是为何呢? “司徒将军威名在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啊!会不会另有缘故?”靳棠又问道,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司徒望会牵扯进来,他也不相信一个久战沙场的大将军会无聊到去陷害一个还没有任何成就的公子哥。 “爱卿何必纠结,明日见了唐笃讯问便知。”喻孤箫说道。 “殿下说的是。” 喻孤箫笑着,对洛凝儿说道:“那就劳烦姑娘明日带我们去见唐笃了。” “殿下气了。” “这么晚了,姑娘一人出城不安全,我派人送姑娘回去?” 洛凝儿一愣,拒绝道:“深夜入宫叨扰本就失礼,又岂敢劳烦殿下,凝儿自己回去便是。” “姑娘不必如此气。”喻孤箫笑着说道,又将季迎江叫进来,“你和迎江也不陌生,便让他送你回去吧。”转头看了看季迎江。 洛凝儿对季迎江微微施礼,微笑着说道:“那就麻烦季将军了。” 季迎江领命带着洛凝儿出去了。 靳棠见喻孤箫久久不肯移开目光,也便猜出一二,笑了笑。 “殿下明日,要亲自审问唐笃吗?”靳棠问道。 “不。明日,带着锦元一起去。”喻孤箫答道。 “徐公子?带他去做什么?”靳棠有些疑惑。 “若是直接讯问,怕唐笃有所顾虑不敢说出实情,但是锦元与他熟识,此事锦元也是受害者,让他去见唐笃,唐笃一定会跟他说实话的。” “可是……”靳棠依然有些顾虑,“可是徐公子脾性冲动易怒,唐笃又是陷害他的人,让他们相见,徐公子会不会一时激动……” 喻孤箫笑道:“锦元没有外人说的那般暴躁!爱卿不必担心,他会处理好的。” 既然喻孤箫这么说了,靳棠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也同意了。 第三十八章 朋友(一) 次日一早,流樱便带了些食物去了南大街,开了门,刚要迈进去,突然发现脚底下有个人。 “怎么在这儿就睡了……”流樱嘀咕道,这才反应过来昨天没有给他开扇门,屋里进不去。 流樱用脚轻轻地踢了踢唐笃,“哎!起来啦!吃饭啦!” 唐笃挣扎着睁开了眼睛,闻道了饭香,更是腹中饥饿难耐,马上爬起来,抢过流樱手里的食盒,打开,拿起包子就开始往嘴里塞。 流樱撇撇嘴,嫌弃地说道:“哼!连句谢谢都不会说!” 唐笃听见了,面露愧色,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将嘴里的东西强咽下去,笑着说道:“真的是谢谢姑娘了!哦!也谢谢你家公子!”说完,又接着往嘴里塞。 “下面一层还有粥,你慢点儿吃,别噎着了!”流樱小声地提醒道。唐笃腾出手,打开下一层食盒,拿出粥来喝了两口。 “对了!你家公子到底是谁,你总该告诉我吧?”唐笃吃了些东西腹中饥饿没有那么紧迫了,便放慢了速度,边吃边和流樱说话。 “等着吧,她会来见你的!”流樱说道。 “哎!你家公子为什么要帮我?”唐笃又问道。 “你话可真多!”流樱撇撇嘴,说道。 唐笃抬起头来看了看她,笑了。 而门外,洛凝儿,喻孤箫,靳棠和徐锦元都已经到了。洛凝儿和喻孤箫倒是很平静,靳棠有些激动,他知道找到了唐笃案子就马上要结案了,而徐锦元更不用说了,他愤怒,他全身都在发抖。 喻孤箫向洛凝儿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进去,洛凝儿点点头便进去了,而喻孤箫则是走到徐锦元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要冲动。” “我现在杀了他的心都有!”徐锦元愤愤地说道,“我对他真心实意,他对我呢?我的感情,都喂了狗了!”徐锦元咬牙切齿地说道,双手紧紧握成拳。 喻孤箫叹了口气,安慰道:“或许他也有苦衷,你进去不是报仇的,是问清楚事实的,你明白吗?” “我知道。”徐锦元看向喻孤箫,“太子哥哥放心,我不会误了你们的事的,但是待会儿我做什么,你们不要管。” 喻孤箫目光一凝,靳棠向上前阻拦被喻孤箫拦住了,喻孤箫点点头,答应了徐锦元。 唐笃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洛凝儿的那一刻,整个人呆住了,这,天仙下凡了?唐笃一动不动地看着洛凝儿往自己这边走过来。 流樱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哎!看什么看啊!这就是我家公子!” 唐笃这才回过神来,扔下手里的包子,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公子……哦……不不不……这位姑娘……感谢……感谢您搭救之恩……” 洛凝儿笑了笑,开口道:“我不过是路过罢了。不过,今日有个老朋友想见见你。” “老朋友?”唐笃惊诧地反问道,他在京城也没有什么老朋友,而且,他与洛凝儿素不相识,洛凝儿怎么会认识他的老朋友? 洛凝儿没有说话,往旁边闪了闪,唐笃抬起头,看见徐锦元正站在门口,冷着脸看着自己,他只觉背后一凉,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徐锦元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每一步都让唐笃心惊胆战,待到他走到唐笃身边,唐笃扑过去抱着他的腿,“锦元!锦元!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锦元!” 徐锦元一脚将他踹开,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碰我!我嫌你脏!” 唐笃不顾胸前疼痛,又爬过来,拽住徐锦元的衣服,“锦元!锦元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你……你听我解释!” 徐锦元咬着牙,一动不动,任由唐笃拉扯着自己的衣服,低下头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唐笃,这个他曾经的朋友,怒气一涌,他弯下腰左手一把拽住唐笃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徐锦元挥起右拳重重地打在唐笃的脸上,左手一松,唐笃重重地摔在地上,嘴角有血流出来。 门外靳棠有些着急,想要推门进来阻拦徐锦元被喻孤箫拉住了,喻孤箫淡然地说道:“靳卿忘记本宫刚刚答应他的事了吗?” 靳棠无奈,埋怨道:“殿下明知他进去会发泄一番,为何还要……” “因为我心疼他。”喻孤箫答道,靳棠惊讶地看了看他,喻孤箫接着说道:“他心里委屈就让他发泄发泄,而且他不会误了事的。靳卿就当帮我一个忙吧。” 靳棠无言以对,只好点点头,继续等。 看到这个场景,流樱有些害怕,往洛凝儿身后躲了躲。 这一摔,唐笃没了力气,躺在地上挣扎着要起来,徐锦元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冷笑着看着他高高肿起的脸颊,问道:“还要解释吗?” “锦元!你相信我!我是被人利用的!”唐笃强忍着疼痛哭喊道。 徐锦元猛地站起来,一脚踢在唐笃腹部,唐笃身子一缩,疼痛难忍,只能蜷缩在地上,咬着牙忍住没有叫出声。 “徐公子!”洛凝儿向前拉住了徐锦元,温和地劝说道,“徐公子息怒。既然人在这里,您又何必急于惩罚呢?不妨把话问清楚再行处置。” 徐锦元看着蜷缩在地上痛苦不堪的唐笃,心中竟也闪过一丝悲悯。 “徐公子,就当给我一个面子……”洛凝儿见徐锦元没有放手的意思,继续劝说道。 “好。我听他说。”徐锦元转身背对唐笃,他不忍心再看,不敢再看,他的心皱成一团。 唐笃松了一口气,喘着粗气挣扎着要起身,只是一动便牵扯着全身疼痛,流樱不忍,上前去扶他起来。 唐笃站起来,拖着步子一步一步挪到了徐锦元身后,跪下来,“锦元,是我对不住你,是我财迷了心窍,我就是个混蛋!”唐笃心里既懊悔又愧疚,只为了司徒望许诺的一点点银子,他竟然出卖了自己的朋友,不是人呢!唐笃觉得自己不配做人。 徐锦元久久没有回应,身子却微微颤抖,沉默了片刻,他才沉声说道:“不要叫我名字,你不配!” 第三十九章 朋友(二) “不要叫我名字,你不配。”徐锦元说道。 唐笃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悲凉,颓然地坐在了地上,“对,我不配。” “废话不要多说,你不是想解释吗?我听。”徐锦元仍然不回头,背对着唐笃。 “是司徒望,”唐笃说道,身子有些疲累,“他答应给我一笔钱,你知道,我爹病了,我需要钱……” “司徒将军?让你做什么?”洛凝儿问道。 “他让我陪锦元,哦不,徐公子喝酒,把他灌醉。”唐笃口误,试探地看了徐锦元一眼,而徐锦元一动没动。 “仅仅是这样?”洛凝儿问道。 “是。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想,反正不过是陪……呃……徐公子喝酒,就答应了。”唐笃答道。 “哼,喝酒?”徐锦元冷笑一声,转过身来,低下头冷冷地看着唐笃,“他让你陪我喝酒,有让你下药吗?” “若不是我灌不倒你,一时起意下了药,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唐笃懊悔地摇摇头。 “哼,”徐锦元冷笑,“你落到什么地步,跟我有什么关系?” 洛凝儿见势头不对,立马上前拉住徐锦元,“徐公子,你听他说完……”然后转向唐笃,继续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用了药,司徒望反悔,答应给我的银子一两都没有给我!”唐笃咬着牙愤愤地说道。 “所以你才去将军府讨债?”洛凝儿问道。 “是。我去四次,每次都被他赶出门,我不甘心,昨天喝了酒去找他,我看得出,他最后要下死手了,我还不想死,就自己退出来了,后来就跟着这个小妹妹来这儿了……” “谁是你小妹妹啊!”流樱撇撇嘴嫌弃地吼道。 “我没想到,堂堂大将军竟然出尔反尔……”唐笃咒骂一声,既愤怒又懊悔,沉沉地叹了口气。 “我也没想到,”徐锦元说道,“我用真心交的朋友,竟然为了钱,害我……” 唐笃抬起头,看到徐锦元积满仇恨的眼睛,又垂下头来,低声道:“对不起。” “徐公子……”洛凝儿轻轻拉了拉徐锦元的衣服,以示安抚。 徐锦元叹了口气,仰起头,看着天空,“罢了,就当我,看错了人吧……”说完便往外走,唐笃爬过来,拽住他的衣摆,“锦元!我知道我能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是你要相信,我真的,真的没有想害你,我要是知道司徒望是为了陷害你,打死我也不会做的!锦元!你相信我!”唐笃哭了,眼泪流了一脸。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你知道我怎么回的京城吗?你知道我回来甚至连家门都进不去吗?你知不知道,我差一步就进了刑部大堂了!你知不知道,我爹把我绑到了朝堂上,只要陛下一句话,我可能连性命都没了!你知不知道!” 徐锦元越说越激动,弯下身去抓住唐笃的衣领将他拖了起来,唐笃一时喘不上气,脸涨的通红,还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徐锦元累了,嘶吼了一阵,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他看着这个曾经陪自己值夜,陪自己喝酒的朋友,想想自己初到新安时他是怎样面面俱到地帮自己适应新安的生活,突然泪水涌了上来,他的心,软了下来。 轻轻地松开唐笃,徐锦元失魂落魄地往门外走,眼泪夺眶而出,划过脸颊,滴落在地上。 “故意也好,被利用也好,都过去了,会有人带你去该去的地方。”徐锦元说道,而此时,门外,喻孤箫授意靳棠带人进去,两列刑部官兵夺门而入,在徐锦元两边冲了进去,徐锦元擦了擦眼泪。 看到官兵的那一刻,唐笃便放弃挣扎了,任由他们将自己押出门去,见到了徐锦元,该说的话都说了,该了的结也了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剩下他的父亲了。“爹啊!儿子不孝啊!”唐笃痛哭一声,撕心裂肺。 没有反抗,没有挣扎,唐笃便被带了出去,喻孤箫和靳棠站在门口,路过时,唐笃抬头看了看他们,虽然他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他们肯定很幸福吧,有钱,有权,甚至能决定人的生死,可是自己,为了挣钱,反到把自己送进了大牢。 “等一下!”徐锦元突然喊道,快步追了过来,跑到唐笃面前,看着他,用最温和的目光看着他,“你放心,我会找大夫把你爹的病治好,你要是出不来,我会替你给他老人家养老送终。” 唐笃苦涩地笑了笑,“谢谢你,徐公子。”这次,是他心甘情愿地叫他徐公子,因为此一去,两人今生便再无牵扯。 “若是还有以后,还是叫我锦元吧。”徐锦元淡淡地说道,说完便低着头退到了一边,给他们闪开路,唐笃便被押着继续往前走,他回过头看了徐锦元两眼,有些不舍,还有些愧疚。 靳棠没有跟着刑部的人一起回去,因为这件事情虽然没有全部弄清楚,但是牵扯到了司徒望,虽然他一向不顾私情,但是南境起乱,司徒望今日刚刚离京,靳棠难免有些顾忌,他需要向喻孤箫问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办。 徐锦元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茫然,看着唐笃狼狈的模样,他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感,而且,竟然有些失落,还有些心痛。 “锦元……”喻孤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没事吧?” 徐锦元抬起头,强笑道:“没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他是把你当朋友的……” “我知道。”喻孤箫本想安慰他,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就算是朋友,也会偶尔做错事情,我已经不怪他了。”徐锦元低下头,有些黯然,“太子哥哥,我先回去了。”说完便离开了。 喻孤箫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都说太尉府徐公子玩世不恭,没想到如此重情重义。”靳棠感慨道。 “在外人看来是玩世不恭,其实,他心里通透得很,对谁都是一片真心。我刚刚还在想,这件事之后他会不会再也不相信真情了,看来,我的担心多余了。” 第四十章 护你周全 徐锦元走远了,靳棠也回过神来,问喻孤箫接下来怎么办,毕竟牵扯到了朝廷大将,做事自然不能草率。 “先带他回去问问,现在他应该不会有所隐瞒了。”喻孤箫沉声道。 “那,问完之后呢?现在已经牵连到司徒望……”靳棠追问道。 “这件事情不要声张,唐笃被抓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但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已经问出了情况,唐笃你带回去仔细地审,不管问出什么,直接向父皇禀报,不能走漏风声。” “殿下,司徒望现在还没走远,为什么不把他追回来,唐笃不过就是个喽啰,能问出什么!”靳棠皱起眉头问道。 “把他追回来?他现在有命在身,他要赶往南境!”喻孤箫低吼道。他何尝不知道应该把司徒望追回来审问,可是,南境军报已经呈上来一些时日了,将军夫人病重拖延了些日子,现在司徒望赶往南境已经不能再耽搁了。 “可是,那是新安几千条人命啊,殿下!”靳棠争辩道,脸颊涨红。 “新安几千条人命,南境呢?若是因为司徒望没有及时赶回去导致南境失守,那是几千条人命吗?”喻孤箫说道。 靳棠沉默了,他自知无话辩解,也只能答应下来,他本就没有权利审问朝廷大将,还是按喻孤箫说的,先把唐笃审问清楚,过后的事情,也就只能上报陛下圣裁了。 “微臣明白。微臣告退。”靳棠无奈,便告退回了刑部。 喻孤箫还站在门口,沉沉地叹了口气,他想到的远远比靳棠想到的多。靳棠只看到了司徒望雇人陷害徐锦元指使新安水患,他只看到这件案子真相已经浮出水面,而喻孤箫,看到的确实无底的黑暗。靳棠大概不会去想司徒望为什么要这么做,喻孤箫也不想去想,可是却不能不想。喻孤箫确信,司徒望或者说司徒望背后的人,目的绝不是陷害徐锦元那么简单。 “殿下?”洛凝儿见喻孤箫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过来探问一声,“殿下怎么了?” 喻孤箫微微一笑,说道:“没事。最近太累了。” “殿下日夜操劳,真是辛苦。” “不说我了,”喻孤箫淡然一笑,“院子里收拾好了?”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让流樱做就是了。”洛凝儿回头往院子里看了看答道。 “看样子过两天就能搬过来了?” “是。基本上都收拾完了,还有一些琐事打理打理就能住进来了。” “到时候,记得请我来看看。”喻孤箫说道,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开着玩笑。 “那是自然。”洛凝儿笑道。 突然沉默下来,两人相互看着,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洛凝儿有些局促地低下了头,喻孤箫轻启嘴唇,微微一颤,竟也无话可说。 “呃……”喻孤箫看着洛凝儿,洛凝儿便抬起头等他说话,“这两天,吓坏了吧?” 洛凝儿微微一笑,低头道:“还好。有太子殿下在,凝儿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刚刚跟靳棠说过了,对外就说唐笃是自己躲到你这里来,你以为是盗贼便报了官,刑部的人这才找到这里来的。你且记好,免得日后给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还是殿下想的周全。” “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无辜的牵连,我想护你周全。”喻孤箫说完便低了头,第一次感觉说实话竟然如此羞赧。 “凝儿谢过殿下好意。”洛凝儿看了一眼喻孤箫,心中泛起涟漪,又强忍着把那一股子冲动压下去。 “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就去找我。”喻孤箫低声道,不待洛凝儿回应便离开了。 洛凝儿看着他的背影,多么伟岸的男人,多么值得依靠的男人,自己真的心动了吗?明明告诫过自己不可再动什么心思,可是,他就在眼前啊,若要在大宁立足,少不了要依靠他,会不会,会不会有一天自己真的离不开他了,或者,自己下不了手了? 洛凝儿心里很痛苦。明明知道不可为,却又不能阻止,不能拒绝,甚至自己还有时要主动去靠拢……自己的心智真的有那么坚韧吗?万一到那时自己下不去手复仇,那岂不是白费了一番心血? 为什么喻孤白还不回京?等他回京了,或许一切都没有那么难了。 …… 喻孤箫回到府上,一脸的不悦,季迎江不敢多问,只问唐笃可曾交代什么,喻孤箫对季迎江从来不隐瞒,便全部告诉了他。 “我没想到司徒望出手了。”喻孤箫叹了口气,“我没想到喻孤睿竟然把他搬出来。” “司徒将军一向不问政事,怎么会?属下不明白。” “不问政事?”喻孤箫冷笑,“或许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他是喻孤睿的亲娘舅,如今喻孤睿复出,他怎么会不问政事。” 季迎江没有回应,他知道喻孤箫为什么担心。司徒望手中握着南境大军的兵权,而喻孤睿在北境两年,在北境大军中早就建立了自己的关系网,若是两境大军皆为喻孤睿所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殿下打算怎么做?”季迎江问道。 “还能怎么办?司徒望已经离京,不可能再召他回来,而且,就算召他回来了又能怎样?他会将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可笑,明明知道是喻孤睿所为,我却拿不到证据!”喻孤箫咬着牙说道,身子因愤怒有些颤抖,“最可笑的是,有证据指证的司徒望,我都没办法拿住他……”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暂且记下这笔账,日后总有机会一起清算!”喻孤箫右手握拳砸在了桌案上。 “就这样放过司徒望?”季迎江有些不甘,明明都已经拿到证据了,却要这样压下来。 “司徒望不能动,”喻孤箫沉声道,“他留着有用。” 喻孤箫叹口气往后一仰,倚在椅子上,微闭双目,额头紧锁。 喻孤睿,比他想象的更狡猾了,大宁的局势,比他想象的更要艰难。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手下留情没有置喻孤睿于死地,他顾忌兄弟情,可是喻孤睿不会,他早就把自己当做了死敌,他回来就是要报复的,既然他都已经公开挑明了,那以后,明枪暗箭都会一起来,自己能应付得过来吗? 这次他们拿徐锦元下手,下次呢?下下次呢?不知道,又会有多少无辜的人牵扯进这场战争。 第四十一章 贤妃 司徒将军府管家遵司徒望的吩咐安排人解决掉唐笃,自然很快就得到了唐笃被抓的消息。司徒望不在洛阳,他没有办法只好急急忙忙跑去了睿王府。 喻孤睿早已听到了些风声,所以也没有特别惊讶,就像穆言所说,就算知道是司徒望所为也不会降责于他,因为大宁需要他,喻泰心里清楚。 “但是刑部的靳棠,是个死脑筋,他若追究,怎么办?”管家不安地问道。那天晚上他便建议司徒望杀掉唐笃,司徒望想推个干净,执意留他一晚,待他离京后才动手,现在,惹出麻烦来了。 “若是刑部召人前去问话,只说不知道这件事便是,闭口不言靳棠拿你没办法。”喻孤睿不耐烦地说道。 “自从靳棠到了刑部,那刑部大堂如炼狱一般,只怕有人撑不住。而且,唐笃被赶出将军府也不是一件密事。”穆言坐在一旁斟着茶,淡淡地说道。 “穆公子说的是啊!”管家附和道,脸上又添几分忧色。 喻孤睿随即看向穆言,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皱了皱眉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没什么办法。”穆言说道,头都没抬。 “你!”喻孤睿低吼道,虽然他对穆言的脾气早就习惯了,但是毕竟有外人在,他这个态度让他这个亲王脸面往哪搁? 但是穆言并没有因为他的震怒而有所改变,依然不动声色地斟茶饮茶,喻孤睿挥出拳头打中了空气,自觉无趣,颓然地坐下来,“穆言,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要吊大家胃口……” 穆言轻轻地放下茶杯,幽幽地开口道:“办法确实没有,但是大将军不在,靳棠就算审问府里的人也不会抱多大希望,到时就把所有的事情往大将军身上推就是了,你们不过是属下,主子的命令只负责听,不负责懂。” “那他若是动刑呢?”管家问道。 穆言冷笑着摇摇头,“大刑是用在不听话的人身上的,我的管家大人。只要你们听话,他不会动刑的。靳棠这个人是严酷但不是不明事理。” “穆公子,您别怪我多问,我是真的担心有人嘴不严,牵连到二殿下。” “牵连到二殿下?”穆言一改颜色,高喝一声,站了起来,“二殿下与此事有什么关系吗?一切都是你的主子司徒大将军一人所为,二殿下有参与吗?”穆言目光凛冽,管家被他瞪得有些发抖。 “你是想威胁我吗?”喻孤睿冷笑一声,道,“舅父跟我说的是他能处理好一切,结果呢?找了个不会办事的主,给徐锦元下了药不说还被人看见了,一个喽啰而已,拖着不解决掉,现在倒好,被刑部抓了!哼!真不知道你们这群人是干什么吃的!” 喻孤睿心里其实是有些气的,原本很好的计划,只要顺利进行,刑部便查不出什么,只能拿徐锦元治罪,而徐锦元是喻孤箫的人,让他折一个爪牙是小事,最关键的是喻孤白现在在新安,对这个案子自然了解不甚清楚,自然会以为是徐锦元所为,也就是喻孤箫所为,再加上此前喻孤箫执意让他代替喻孤沐去新安,虽说不能使人万分相信,但是若是自己在喻孤白面前煽风点火,就算他不信,也不会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同意司徒望的计划。 可是现在,徐锦元安然无恙,司徒望倒是把自己牵扯进来了,好好的计划变成一团乱麻,他心里怎会不气? “殿下,话可不能这么说,将军设这个局冒着个险是为了谁?难道不是为你吗?”管家反驳道。 “好了!别吵了!”穆言低吼道,“吵来吵去能吵出个结果啊?” “殿下,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我们还是赶紧想个办法啊……”管家先软下来,说道。 “办法真的没有,但是你也不用这么担心,不管刑部问出什么,司徒将军都不会有事,殿下也不会有事的,这件事就在唐笃那里结案了。”穆言淡然地说道。 “你这么肯定?”喻孤睿问道,他还是有些担心。 “陛下现在不会动大将军的,而殿下您,仅凭一两个人的一面之词,陛下不会听信的。穆言解释道。 “可是我不是喻孤箫,父皇对我可没有那么信任。”喻孤睿冷冷地说道。 “若是陛下真的对您没有半点父子情,就不会把您留在洛阳了,殿下现在犯点错没什么,只要不比结党营私更重,陛下是不会为难您的。” “未必。”喻孤睿自嘲道,“不过也就只能如此了。” …… 梓轩宫。 听闻喻泰要来梓轩宫,梓轩宫上下都开始忙碌起来,司徒贤妃更是手忙脚乱地换衣服换装扮,一阵忙乱之后,便只待喻泰前来。 “朕真的是许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喻泰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的“梓轩宫”三个金字,感慨道。 “是啊,陛下,一晃都快两年了,贤妃娘娘定欢喜得紧呢!”余方笑道。 司徒贤妃也是个聪明人,虽说心中欢喜,倒也没有表现得太过,中规中矩地见过礼,面上微微带笑,这让喻泰觉得很舒服。 两年未见,她竟憔悴了许多,想来这两年日子不好过吧,虽说之前不能说她宠冠六宫,但至少恩宠不在祁贵妃之下,喻泰看着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冷落了你两年,不会怪朕吧?”喻泰温和地问道。 “臣妾不敢。”司徒贤妃答道,“陛下恩宠是臣妾之幸,陛下冷落,自然是臣妾之过,怎有怪罪陛下之礼。” “看来这段时日,你竟想开了不少。”喻泰感慨道。曾经的贤妃,不是这样的,出身将门,性格较其他妃嫔要泼辣许多,再加上喻泰盛宠自然骄横,喻泰也很是喜欢她直爽的性格,不过现在这样贤淑的贤妃更让喻泰心生怜爱。 “宫中清静,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贤妃低头道,苦楚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这个道理她岂会不懂得,喻泰今天来不是真心要与她修好,不过是因为喻孤睿回京,不得不做的事情,若是现在就抱怨一通,反倒会惹恼他,日后他再肯来基本就是幻想了。 喻泰微微一笑,虽说她如此明事理让他心中欣喜,但是这样的贤妃却也让他感觉无趣。 “对了,上次皇后提到了孤睿的婚事,不知道你怎么想。”喻泰道。 贤妃一愣,皇后?能有那么好心?一瞬便缓和下来,笑着说道:“皇后娘娘真是有心了。孤睿也确实该有个正室了。” “那你可有中意的人选?”喻泰问道。 “这……”贤妃有些犹豫,“合适的姑娘臣妾知道的不多,不过臣妾上次听姐妹们提起了徐家二小姐,说是个美人坯子,当时臣妾还想来着,就是年龄小了些……”贤妃暗喜,便按喻孤睿的意思提议道。 “徐锦妉?” 第四十二章 司徒望 唐笃见过了徐锦元后,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进了刑部大堂,便将他知道的,全招了。 靳棠虽然心中愤恨难平,但是还是照喻孤箫说的是,没有擅自行动,而是去见了喻泰。他到了勤政殿时,喻孤箫也在。喻孤箫算准他这时要进宫,便寻了个理由来勤政殿等他。 既然喻孤箫已经知悉了许多事情,所以喻泰并没有让他回避的意思,而且新安的事情本来就是他主理的,虽说因为解救徐锦元的事情喻泰不再让他插手此案,但也没必要避着他,喻泰对喻孤箫,还是十足地信任。 “据唐笃所说,此事是司徒望主谋,以金钱利诱,逼迫唐笃灌醉徐公子后开了顺育湖的闸。”靳棠强忍心中的愤怒简明扼要地说道。 “司徒望?”喻泰有些吃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至于司徒望为何做此事,唐笃并不知情,所以臣恳请陛下,急召司徒将军回京,查明真相!”靳棠说完,看了看喻泰的脸色。 喻泰脸色有些阴沉,他在考虑靳棠说的,沉默了片刻,他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行!” “陛下!新安郡几万百姓受灾,五皇子险些遇难,难道这些还不足以拿司徒望归案吗!”靳棠义正辞严地驳斥道。 喻泰不说话了,只是脸色更阴沉了,靳棠竟没有一丝一毫退让的意思,虽然喻孤箫已经劝说过他,他也很清楚南境局势不稳,司徒望不可擅离,但是他咽不下这口气,他不能在知道了真相之后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审问出来。 “靳卿连日来为此案操劳,实在是辛苦了,依朕看,此事就此了结吧。”喻泰缓和了一下语气。 “陛下让臣如何了结?幕后主谋尚未归案,案情尚未查清,臣如何了结?”靳棠步步紧逼。 喻泰叹了口气,“依你所说,一系列罪行皆为唐笃所为,唐笃已然归案,也承认了罪行,难道还不足以结案吗?” 靳棠有些不可思议,他上前一步,还想继续劝谏,“陛下……” “靳卿!”喻孤箫阻拦道,“早日结案,也早日给新安百姓一个交代。” 靳棠不甘地看着喻孤箫,他本以为喻孤箫至少会劝谏几句,毕竟在知道了是司徒望主谋之后,他也很气愤,难道不是吗? 既然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已经开口了,靳棠无奈,也只好遵旨照办,领了旨意后便离开了。出了勤政殿,他抬起头看了看天,难道在这世间,功劳远远打过罪恶吗?难道因为一个人劳苦功高,因为一个人重要就可以不去追究他犯下的罪行吗?虽然他不了解喻泰,但是在他心中,喻孤箫不是这样的性格,当年林昭也是叱咤一时的大将,他不还是一查到底,最终牵连出二皇子也一同治罪了吗? 靳棠想不明白,他有些惆怅,也有些失望。对朝局失望,对喻孤箫失望,当初喻孤箫提拔他做了刑部尚书,他还以为自己可以一展宏图,协助太子殿下创造一个清明的大宁朝。至此,这一番宏远像是一场空想。他还是那个初上任血气方刚的靳棠,而太子殿下,却不是当初那个喻孤箫了。 “从徐锦元那件事,我就不该再对他报什么幻想的。”靳棠喃喃道,低着头往台阶下走。 只走了两步,听见身后有人加了他一声,回头,原来的喻孤箫,靳棠脸色很差,他停下来,恭恭敬敬地失礼,并没有故意做出一副高兴的模样。 “殿下可是有什么要吩咐?”靳棠板着脸问道。 喻孤箫一笑,知道靳棠心中怨愤,“不管怎么说,此案也算有了个结果,我想,请靳卿喝酒,不知靳大人可愿意赏光?” 靳棠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靳卿不说话,那我就当是答应了。”说着,就拉着靳棠往东宫方向走。 靳棠回过神来,连忙挣脱开,躬身推脱道:“微臣还有事,今日不能陪殿下饮酒,若是殿下愿意,不妨改日。” “那靳卿是要出宫吗?”喻孤箫问道,虽然知道靳棠只是借口推脱,但并没有怒意。 “是。”靳棠答道,不敢抬头看着喻孤箫。 “那我送你一程。”说着喻孤箫便迈开步子,拐向宫门方向,靳棠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跟上来。 “殿下可是有话要跟靳棠”靳棠跟在喻孤箫身后,低声问道。 “确实有话,但是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喻孤箫没有回头,自顾自地往前走,“你可是对我有些失望了?” “微臣不敢,”靳棠答道,“微臣只是不明白陛下和您,为何都这般宠护司徒望,臣只是不明白,为何新安如此大灾,在陛下看来还不值得召他回京查明真相!” “父皇自有他的打算。”喻孤箫答道。 “何意?” “司徒望与林昭不同,林昭一向居高傲物,朝中无人愿意与他结交,而司徒望不同,他虽然常年不在京城,但是人脉极广,不仅如此,你也应该清楚他在南境大军中的地位,南宿近年来如此安定,就是因为司徒望在,在没有下一个南境大将军出现之前,司徒望不能动。” “那此事就就此按下不提了?”靳棠问道。 “试想真的召他回京问话,只要他闭口不认,他在朝中的好友站出来辩护,届时大家会相信谁?是相信累累战功的大将军还是相信唐笃这个市井小人?”喻孤箫停下来,转过身看着靳棠说道。 靳棠低下头,是他想的太简单了,他没有想到这一层。 “到了那时,不仅案子查不清楚,南境的局势也有耽搁,这是靳卿想看到的吗?”喻孤箫追问道。 “微臣愚钝,不曾想过如此之深。”靳棠低头道。 “此事父皇既然知道了,便不会当做没有发生,若是他安安分分守好南疆,便相安无事,若是他还继续兴风作浪,父皇不会坐视不管的,等到他罪行累累之时,他的战功就再也无法挽救他。” “那殿下以为,新安百姓有机会得到一个公正地解释吗?”靳棠看着喻孤箫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他是在问,司徒望日后是会安安分分还是兴风作浪,他不了解司徒望,他也不会做出任何断定。 “既然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第四十三章 姻缘 兴庆宫。 喻孤箫正陪喻泰下棋,闲暇时间,喻泰喜欢和喻孤箫对弈,因为喻孤箫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故意做些什么,父子二人坦诚相待,输便是输,赢便是赢。 “靳棠心中还是有些怨愤的吧。”喻泰问道。 “是。他性格便是如此,若是毫无怨愤之意,便是儿臣看错人了。”喻孤箫回答道,心思却全在棋盘上,死死地盯着喻泰的棋。 “靳棠是个好苗子,但是还是需要多指点,这个脾气若是用好了,是功德无量,若是降伏不了,就是给自己留了个祸患。”喻泰棋艺比喻孤箫高出不少,所以并没有喻孤箫那般全神贯注。 “儿臣倒觉得他这样挺好的,朝廷需要他这样的忠直之臣。” “好?”喻泰拿起一枚棋子,犹豫不决,“朝廷真正需要的是会办事让人省心的朝臣。靳棠确实有才能,也有忠心,但是欠缺方法,脑筋太直了,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只是倔了些,还不至于固执到不可理喻。” “嗯。”喻泰眯起眼睛,在他看来此局已见分晓了,他瞥了一眼喻孤箫,见他还全神贯注地盯着棋局,便知他尚未看出什么,微微一笑,落下棋子。 “孤白快到京了吧。”喻泰问道。 喻孤箫一愣,惊讶地看着喻泰,这还是他第一次提起喻孤白。喻孤箫一笑,看来父皇心中还是有这个儿子的,孤白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是,已经返程了,最晚后天就能到了。”喻孤箫答道,棋子攥在手中,一时高兴竟忘记了自己还在棋局之中。 “怎么?走神了?”喻泰见他有些迷离,笑着问道。 喻孤箫回过神来,有些愧疚地笑了笑,“儿臣只是替孤白高兴。” “怎么?不过就是要回京了,有什么好高兴的?”喻泰问道。 “父皇,您还是第一次跟我提起孤白……”喻孤箫小心翼翼地看着喻泰的脸色,他以前也试图缓解喻泰和喻孤白之间的关系,但从来没有成功过。 喻泰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是吗?” 喻孤箫点点头,轻声问道“父皇,您为什么那么疏远他呢?他又没有做错什么……” 喻泰陷入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见他,不愿意提起他,甚至都不愿意想起他,或许因为救出他,那个女人惨死在自己眼前?又或许,他总是会让他想到那段倍受冷落无奈背景离乡出使西栾在西栾受屈辱的日子? 喻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喻孤箫也便很知趣地没有再问,父子二人便陷入了沉默之中,两人心思乱了,谁也没有在意棋下到了哪一步,眼前黑白相间的棋盘,勾起他们的情思,迷惘,惆怅。 “陛下,徐太尉到了。”余方小声禀报道。 喻泰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应道:“哦,快请他进来。” 余方躬身退下,带徐太尉进了殿。 喻孤箫已经起身肃立在一旁,待徐太尉行过君臣礼,向他一躬身行了晚辈礼。 “原来陛下正和太子殿下下棋呀,老臣来得不凑巧啊,扰了陛下和太子殿下的雅兴了。”徐太尉笑道。 喻泰大笑一声,“和他下棋太无趣了,自己都要输了还不知道!” 喻孤箫一听这话,又端详了一遍棋盘,这才看出门道,脸上一红,不由得笑了,“儿臣愚笨。” 喻泰见他这副模样,又笑了起来,徐太尉也跟着笑了。 “好了,朕和徐爱卿还有些要说,你先回去吧。”喻泰对喻孤箫说道。 喻孤箫一愣,什么事情还不能当着自己的面说吗?不过倒也没有在意,躬身退下了。 待喻孤箫出了殿,喻泰招呼徐太尉落座,赐了茶点。 “我听说锦元又去新安了?”喻泰问道。 “是。他有个朋友的父亲病重,他请了个大夫过去,臣便让他带了些银两带给新安郡守。毕竟此事他也脱不了干系,虽说陛下不惩治他,也该让他承担些责任。”徐太尉解释道。 “嗯。年纪轻,多吃点儿教训不是坏事。” 徐太尉点点头,他也是如此想法。 “那个唐笃,是他的朋友?”喻泰道,“他心里不好受吧?” “难受了一个晚上,就熬过来了。锦元心大,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要不也不能吃了这个亏不是。”徐太尉说道。 徐太尉与喻泰也算知己,又是儿女亲家,无人时说话从不会有太多顾忌。 “今天叫你来,是有另一件事。”喻泰说道,“锦妉也到了婚嫁的年龄了……” 徐太尉愣住了,徐锦妉今年刚刚成年,而且自幼就被他娇宠,他还从没想过自己的掌上明珠要出嫁,是不是有些太突然了? 喻泰并没有留意到徐太尉脸上惊愕的神情,接着说道:“不知道这女婿,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这……”徐太尉有些为难,“小女刚刚成年,臣还没想过此事……” 喻泰笑了,“该想想了!”说完,微笑着看着徐太尉。徐太尉哪能不明白,喻泰早就给徐锦妉定好了人选,就等着他一开口,提亲了。 “陛下说的是。可是这女婿,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合适的不是……总得容臣慢慢寻摸……嘿嘿!”徐太尉一本正经地装傻道。 “不如朕给你提两个?你考虑考虑?”喻泰问道。 徐太尉心下了然,也便有了准备,点头应道:“承蒙陛下惦记,臣替小女谢主隆恩!” “哈哈哈!不必!”喻泰笑道,“成不成还得看你的意思!” “陛下,说的是谁家公子?”徐太尉问道,他已经把京城中达官贵人都思虑了一番,门第相当,年龄合适的没有几个。 “朕的两个儿子。老大和老二,你挑一个?”喻泰满面微笑,像是在开玩笑。 “这……臣不敢……”徐太尉颤颤巍巍地低下头。 “朕没有跟你开玩笑,”喻泰认真地说道,“皇后和贤妃都看中了你的宝贝女儿,托朕说亲呢!” 徐太尉抬起头,显然有些为难。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亲王,他心中自然是有选择的,可是,若是直说看中了太子,不知道喻泰心中会怎么想,会以为自己贪恋权势,看中了太子的身份吗?况且,已故太子妃,也是自己的女儿啊! “为难了?”喻泰问道。 “只怕小女,配不上二位殿下……”徐太尉推脱到。 “咱俩个说话,你还有什么顾忌不成?” “这……”徐太尉思虑一番,犹犹豫豫地说道,“臣突然想起一件事,上次太子殿下来府上时遇见了锦妉,还把她认成了锦姝……或许,这也算是二人的姻缘……” 喻泰也算松了一口气,他自然是希望遂了皇后的心意,但有不能直接拒绝贤妃,他料定徐太尉也是一样的想法,毕竟太尉府与东宫的交情比与睿王府好得太多了。 故作沉思,片刻后,喻泰道:“即是姻缘,便就成全了这份姻缘吧。” 第四十四章 再施离间计 “喻孤白今天该到了吧?”穆言问道。 “对,我正准备去迎接他。”喻孤睿回答道,嘴角藏了一丝笑意。 穆言微微一笑,脸上却仍是冷峻地神色,“今天不要再冲动了!” “知道了,穆公子!”喻孤睿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便出门了。 守在宫门外,不管他是先进宫复旨还是先去东宫见喻孤箫,喻孤睿都必须拦住他,先把该说的话说了。 不出所料,喻孤睿并没有等多久,就见喻孤白骑着马风尘仆仆地赶来,在宫门外下了马。虽然喻孤白并不想搭理喻孤睿,但是毕竟还是要守礼节。若只是兄长,不理也就罢了,但是他毕竟还是亲王之身,而自己还只是个无官无爵的皇子。 喻孤睿迎了上来,喻孤白躬身一礼,“睿王殿下!”语气冷冷地。 喻孤睿扶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一路辛苦了,为兄专程来迎接你的。” “迎接我?”喻孤白不喜欢他拍自己的肩膀,往后躲了躲。 “听说你在新安还遇见了险情,我放心不下,就提前来等你了。”喻孤睿把胳膊搭在喻孤白的肩上,拉着他往里走。 “真是有劳你好心了。”喻孤白面无表情地谢道,心中又升起一阵厌恶。 “怎么对我这么爱搭不理的?”喻孤睿斜过头来看着喻孤白,“是不是太累了?复完旨直接回府休息吧……”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的!”喻孤白有些厌烦,气恼地说道。 喻孤睿自知无趣,苦笑一声,收回了搭在喻孤白肩上的手臂,问道:“顺育湖闸口一事,你可听说了?” “听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喻孤睿故作惊讶,“这件事怎么发生的,是何人主谋,你不知道吗?” “此案又不是我主理,我有知道的必要吗?”喻孤白反问道。 “那如果是和你有关呢?”喻孤睿看着喻孤白,问道。 “你什么意思?”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也不清楚,刑部和东宫早就封闭了消息,并没有外露,我也只是自己猜测出了一些。”喻孤睿边说,边看着喻孤白的脸色,见他皱起眉头,心中欢喜。 封闭了消息?喻孤白沉吟着,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外传的隐情?喻孤睿暗喜,要不是喻孤箫令刑部密处此事,他还得不了这个机会。 “那晚当值的是徐锦元,但是刑部没有抓到他,他连夜逃回了洛阳,又跑到了东宫,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在刑部的人眼皮下回了太尉府,徐太尉苦肉计便将他救下了,听说这一计还是太子殿下出的主意。你说,要是真没他什么事,他跑什么?”喻孤睿看着喻孤白的脸色有些发白,暗暗一喜,“若是真有什么事,那太子还救了他,这就不免让人怀疑了……” 喻孤白紧紧地咬着牙,转向喻孤睿,怒目而视,道:“太子殿下不会做那种事情!” 喻孤睿苦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做?” 喻孤白沉默,他不知道如何反驳,他也不屑于反驳,他相信喻孤箫站得端行的正。 “你再想想,为什么一开始他死活不同意让喻孤沐去新安,非得让你去?他在父皇面前说,不知道新安会发生什么,让喻孤沐去太危险,怕他应付不来,他是先知吗?他怎么知道新安有危险?唯一的解释就是所谓的危险就是他一手制造的!”喻孤睿说得煞有介事。 喻孤白这次是真的沉默了,他有些后悔自己在新安时一心赈灾,没有过问此事,现在被喻孤睿一说,竟然有些无措,他并不觉得喻孤睿所说没有道理。 喻孤白停下了脚步,紧紧地皱起眉头,他开始有些迟疑,他开始有些迷茫。 “孤白?你没事吧?”喻孤睿紧张地问道,心里却欢喜地紧,喻孤白心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自然好骗,这也是为什么穆言和他最终选中了他。 “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喻孤白问道,死死地盯着喻孤睿。 “我不是说了吗,都是我自己瞎猜的。你也知道,我向来和喻孤箫不和,自然会把他往坏处想……”喻孤睿说道。 喻孤睿越是坦诚,喻孤白越相信,他咬了咬牙,“说不定越是敌人越了解彼此的面目,而亲友总会被感情蒙蔽。” “孤白?你就当我胡说的,什么敌人,什么亲友……” “行了!你不必装无辜,你今天特意在这里等我不就是想告诉我这些吗?不用假惺惺的。”喻孤白冷冷地说道。 喻孤睿愣在原地,他看出来了,那那些话他是信了还是没信呢? 喻孤白冷笑一声,“是与不是,我会自己去看,我会自己去想。你的心思我清楚,你想拉拢我,你想让我为你做事,今天我也挑明了吧,我现在也不是在帮太子做事,我做的是我认为我该做的,我不会依附于谁,但是如果太子真的做了什么我不能接受的事情,就算你不来挑拨,我也会和他划清界限。” 喻孤睿愣愣地看着喻孤白,他原以为,喻孤白只是一个直心肠的傻子,受了喻孤箫的点滴恩惠便义无反顾地跟随在他身边,现在看来,是自己小瞧他了,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忧愁,喻孤箫也定没有想到喻孤白是这样的心思吧。 “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喻孤白缓和了语气,说道,“没有别的事,我还要去见父皇,皇兄请回吧。”说完便转身往前走,没有管喻孤睿。 喻孤睿愣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为喻孤白信了他的话而喜,为喻孤白的话而忧,或许,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错的,喻孤白本就是一个不易拉拢的对象。可是,他却是最适合的。 “只要有了怀疑,就不愁他不和喻孤箫决裂。”穆言说过,喻孤白是个有主见又固执的人,要拉拢就要有耐心,就不能怕等得久。“既然对我的话将信将疑,那喻孤箫的话他估计也要好好思量才肯相信了。喻孤箫啊喻孤箫,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你不懂吗?哈哈哈哈!”喻孤睿暗喜道,想着想着喻孤睿便笑了起来,就像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一般,一高兴刚刚的担忧也便一扫而空。 第四十五章 请柬 宫门外。 “公子,那个人为什么总是缠着五殿下呀!”流樱问道,“五殿下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人。” 洛凝儿没有回答,只是愣在原地,她亲眼看着喻孤睿拿热脸贴冷屁股,她看得出喻孤白对他的厌恶,她也大概猜出了喻孤睿的心思。 “走吧。”洛凝儿拉着流樱往宫门走,因为喻孤箫吩咐过,洛凝儿若是有事去东宫不许阻拦,喻泰也同意了,所以她进出宫门没有阻碍,今天,她是要去东宫下请柬的。 …… 书房内,喻孤箫正和张力陈会永二人说着话,两人都是青年才俊,深受喻孤箫器重,素日里与东宫来往甚密。 季迎江轻轻扣门,轻声禀报道:“殿下,洛姑娘来了,在偏厅等候。” 三人同时沉默,张力和陈会永互相看了看,起身告辞了,喻孤箫并未阻拦,让季迎江送二人出去,才起身往偏厅走去。 流樱闲不住,在门外蹲着捉蚂蚁,洛凝儿则是坐在房里,偏着头看门外的流樱。天气甚好,只是耐不住酷暑炎热,流樱早就满头大汗了。 “流樱!”喻孤箫轻轻地叫了她一声,看她大汗淋漓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流樱抬起头来,看见是喻孤箫立马站起身,行礼,这是公子吩咐的,在别人面前可以无礼,但在太子殿下面前不可以。 “殿下,公子正等您呢!”流樱咧着嘴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流樱,不可无礼。”洛凝儿听见声音走出来,轻松嗔怪道,继而微微欠身向喻孤箫道了个万福,喻孤箫笑着就进了门,招呼洛凝儿坐下,流樱也跟着进去了,乖乖地站在洛凝儿身后。 “我猜,”喻孤箫笑着看着洛凝儿,“我猜你今天是来邀请我到新家做的吧!” 洛凝儿含羞一笑,点点头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殿下。” “怎么样?刚搬进新家可还适应?”喻孤箫亲切地问道,洛凝儿来到洛阳也有一段时间了,又打过几次交道,所以喻孤箫在就把她当做了朋友,至于洛凝儿心理怎么想,那就是她的事了。 “殿下看好的地方,自然错不了。”洛凝儿气道。 “今日可还邀请了其他人?”喻孤箫问道。 洛凝儿微微一笑,轻轻地摇摇头,答道:“凝儿在洛阳本就无几人熟识,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只来请殿下。” “看来本宫在洛姑娘这里,还真是有面子。”喻孤箫一笑,调侃道。 “殿下说笑了,凝儿只是想感谢殿下的帮助。”洛凝儿含羞一笑,低头轻声道:“来洛阳这些时日多有叨扰,还请殿下赏脸,给凝儿一个答谢的机会。” 喻孤箫笑道:‘好!’低下头想了想,又说道:“晚上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可能会晚一些,姑娘不会不方便吧。” 洛凝儿摇摇头,说道:“不管多晚,凝儿静候殿下到来。”说着,偷偷看了看喻孤箫的脸,多么俊俏的男子啊,脸颊干净得如初雪一般不染尘埃,洛凝儿嘴角微微一扬,不觉脸颊竟有些发烫,有时候她真的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虽然心里很明白,她不能对眼前这个男人动任何的心思,虽然她认定了这个男人是自己的棋子,可是有时候,有了感情,一颗棋子是不舍得丢出去的。每每夜深人静时,她也会想,会不会有两全之策。 沉默了片刻,洛凝儿突然想起在宫门外的事情,看向喻孤箫,有些犹豫地说道:“殿下,凝儿有件事,不知道,当不当说······” 喻孤箫有些好奇地看着洛凝儿的眼睛,笑着说道:“姑娘有话直说便是。” “嗯······”洛凝儿低下头,犹豫了片刻,说道:“五殿下回京了,您可知道?” 喻孤箫脸色一僵,看向旁边的季迎江,季迎江想了想,答道:“按日程算,应该到了。可能五殿下直接进宫复旨了吧?” 喻孤箫思虑一番,点点头。又看向洛凝儿,恢复了刚刚的微笑和温和,问道:“姑娘怎么问起此事?” “今日我来时,在宫门外遇见了五殿下。”洛凝儿回答道,“还有一个人······” 喻孤箫目光一凝,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个人是喻孤睿。洛凝儿感觉到喻孤箫脸色的变化,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说,她关切地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喻孤箫回过神来,问道:“这个人,是谁?” “是睿王殿下,”洛凝儿答道,“睿王殿下好像是特意在宫门等五殿下的,但是,五殿下看上去好像并不领情······” “果然是他。”喻孤箫冷哼一声。 “凝儿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没有别的意思······”洛凝儿解释道,她担心喻孤箫会对她的多嘴产生什么误会。 “我知道,”喻孤箫微微一笑,打消了洛凝儿的担忧,“姑娘只身一人在洛阳,自然会万事留心,再说了,姑娘愿意告诉我,难道不是把我喻孤箫当成朋友吗?” 洛凝儿微微颔首,低眉一笑,“请帖已经送到了,殿下公务繁忙,凝儿就不多叨扰了。”说着,洛凝儿便起身告辞,喻孤箫也跟着起身,柔声说道:“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直接派人来说就好,若我不在,找迎江也可以。”洛凝儿看着喻孤箫温柔的目光,微微一笑,羞赧地点点头。 待洛凝儿出了门,季迎江走上前来,有些焦虑地说道:“殿下,此前五殿下每次回京,都是先来府上在去向陛下复旨的,这次······” 喻孤箫沉沉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他心里不安,喻孤睿今天为什么去接他,难道是有些话必须得在他见到自己之前就要跟他说了吗?那会是什么话呢?不管是为什么,喻孤箫相信,都和新安的意外有关,也和喻孤白离京之前喻孤睿的挑拨有关,又或许,新安一事,本就也是喻孤睿计划中的一步呢? “这样也好,按规矩,也应该是先去向父皇复旨。”喻孤箫沉声道。 季迎江知道太子殿下心中也有不解和忧虑,所以他便也没再继续询问。 第四十六章 质问 喻孤白从兴庆宫出来,有些难以置信,他没想到喻泰这次对他的态度竟有了些好转,难道是因为自己差点死在新安?喻孤白摇摇头,自嘲道,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得到喻泰的认可,他也从来没有奢求过喻泰对他,有一点点温情。有时候他会想,既然不想看到自己,为什么当初喻泰要把他带回洛阳。 从兴庆宫出来,他便直奔东宫方向去了。本来打算回来先去东宫,再去兴庆宫的,只是路上遇见了喻孤睿,跟他说了那些话,他觉得自己需要先冷静地思索一下再去见喻孤箫。对于喻孤睿说的话,他多半是不信的,但是,看过了新安惨痛的场景,自己也经历了生死之后,他竟然莫名地在意,在意到底是不是有人蓄谋所为。 一路风尘仆仆的劳累加上心中的困惑,喻孤白的脸色看上去特别差,冷着一张脸,目光也有些凛冽。他低着头自顾自地走路,没有在意路过的人,到了东宫门口,只听见一声“见过五殿下”才回过神,抬起头看着来人。 洛凝儿微微含笑,屈膝道了个万福。喻孤白对洛凝儿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冷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殿下一路劳顿,辛苦了。”洛凝儿轻声道。 喻孤白看向她,他一向不喜与人交谈,所以对于洛凝儿的主动搭话有些不适应,甚至还有些厌烦。本就复杂的情绪瞬间变得更差了,但毕竟她只是寒暄一声,并无恶意,喻孤白沉默了一会儿,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挤出一个冷冷的微笑,说道:“姑娘来见太子殿下可是有事?” “我已经从驿馆搬出来了,承蒙太子殿下的帮助,此来谢过太子殿下。”洛凝儿恭顺地答话,心中却早已波澜汹涌,这就是自己的弟弟啊!这是颜氏的根苗啊!这就是西栾复国的希望啊!可是现在一切都不能说,洛凝儿强撑着,她不敢看喻孤白,她害怕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感,就这样强忍着,身子微微地颤抖。 “哦。”喻孤白依然保持着刚刚的冷漠,敷衍地应了一声便要往里走,自始至终不肯多看洛凝儿一眼,哪怕这个女子美若天仙。 “殿下······”洛凝儿突然叫住了喻孤白,犹豫地启齿,问道:“凝儿的家就在南大街拐角那处,以前是商户杨氏的宅邸,殿下今晚,可愿赏脸做?”洛凝儿轻轻咬了下嘴唇,她紧张,她忐忑。 喻孤白愣住了,他没想到洛凝儿如此自然地就邀请自己做,不说这只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在洛阳这段时日肯定早已听说过大宁五皇子生性淡漠,不喜与人交,就算没有听说,自己今日这般冷若冰霜的神情,难道会让她想要请自己做吗?喻孤白想不明白,默不作声,只是愣愣地看着洛凝儿。 “殿下若是不愿意,就算了。”洛凝儿苦笑,低头道,说完便转身要走。 喻孤白似乎感觉到洛凝儿的失落,一时无措,待洛凝儿走出两步之后,说道:“呃······既然姑娘盛情,我又怎能拒绝呢?” 洛凝儿激动地回过身,面露喜色,撞到喻孤白的目光瞬间慌了神,她低下头,强忍心中的欢喜,微微含笑向喻孤白屈膝,“多谢殿下。” 待两人分别走远后,洛凝儿突然停下来,心跳得很快,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他果然答应了,那么今晚,就要告诉他真相吗?要怎么告诉他呢?他会相信吗?一切都是未知,她心中忐忑不安。临来时父亲告诫她不可莽撞,要先稳住喻孤白才可告诉他真相,可是洛凝儿不想等了,按照喻孤白的性子,若今天不告诉他,日后两人可能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洛凝儿没有信心取信于他,那就不如冒险直接告诉他,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喻孤白心中还是有些不解,他思量着洛凝儿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路心不在焉,到了房里见了喻孤箫也只是冷冷地行礼。淡淡地答话。喻孤箫看出他脸色差得很,心中更是疑惑,忍不住问道:“孤白,是不是太累了?脸色这么差?” “哦,可能吧。”喻孤白淡淡地答道,他又想起了喻孤睿跟他说的那些话,心里乱得很,不由得叹了口气。 “新安一行,可是有何不顺?”喻孤箫问道,他只觉得喻孤白今天情绪不对。 “没有,都挺好的。”喻孤白强笑道,目光一直游离,不肯看向喻孤箫。 “那,是父皇对你的差事有何不满?” “没有,”喻孤白抬起头,知道喻孤箫是在探问自己的心事,说道,“我没事······” “大概是一路奔波过于劳累了,要不你先回府休息吧?”喻孤箫关切地说道,轻轻拍了拍喻孤白的肩膀。 喻孤白一愣,心中的话不知如何开口,他看着喻孤箫,喻孤箫更是疑惑,问道:“怎么了?” “大哥,顺育湖闸口的事情你知道吧?”喻孤白冷冷地问道。 喻孤箫眉头一皱,点点头,“知道啊,怎么了?”他不知道喻孤白到底想问什么。 “那天,是我到新安的第二天,田里的水基本排完了,因为房屋倒塌流离失所的百姓,也被郡守妥善安置了,粮食也运到了,虽然死伤很多,但是大家还是很高兴的,因为,活着的终于可以活下去了。”喻孤白眼睛定定地看着前面的桌案,眼睛里有一些泪光闪烁,“可是湖水上涨,漫了河堤,原本就无生机的天地顷刻间又灌满了水,新安郡一片汪洋,水里飘着的,有好多小孩子的尸体,他们,原本已经没有了危险,他们原本已经可以活下来了······” 新安一片狼藉的景象有涌现在喻孤白面前,耳边似乎又传来那晚汹涌的水声和遍野的哭救声和叫喊声,几乎每个晚上,他都不能安睡,这些仿佛烙在了脑海里,永远也消散不去。说着说着,喻孤白鼻子一酸,他抬起头,看着喻孤箫的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他定定地看着喻孤箫,问道:“哀嚎遍野,那种场景,你知道吗?” 喻孤箫沉了口气,眉头紧锁,听着喻孤白的描述,他的心中也甚是酸楚,新安的百姓,受苦了。 喻孤白向前走了一步,离喻孤箫只有一步的距离,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大哥,“这些,是你做的吗?” 第四十七章 怀疑 “这些,是你做的吗?”喻孤白冷冷地问道。 喻孤箫一愣,“你什么意思?”他没想到喻孤白会这么问,他也不知道喻孤白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是问问。”喻孤白撇过头,不再看着喻孤箫,语气依旧冰冷。 喻孤箫愣了一会儿,想到洛凝儿刚刚跟自己说的事情,她说喻孤睿特意在宫门口等喻孤白回来,顿时恍然大悟,问道:“是不是喻孤睿跟你说什么了?” 喻孤白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是喻孤睿跟我说什么了?你真的这么在意喻孤睿跟我说的话吗?你是心虚了吗?还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 喻孤箫绕到喻孤白面前,低头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他没跟我说什么,我也不过就是随便问问,太子殿下何必这么紧张呢?”喻孤白冷冷地说道,他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语气跟喻孤箫说话,他向来遵从他,信任他,贴护他。 “随便问问?你像是随便问问的样子吗?”喻孤箫心里也来了气,一是气喻孤白的今天对自己的态度,也在气喻孤睿胡言乱语。 “太子殿下是心虚了吗?”喻孤白冷笑道。他本来是想要试探一下喻孤箫,他本就只是听了喻孤睿的话心中有了疑虑,他本想问清楚,可是,喻孤箫的反应让他失望,他没有回答自己,而是反问自己是不是喻孤睿说了什么,他怎么知道喻孤睿跟自己说了什么?他很担心喻孤睿跟自己说什么吗?在兴庆宫他也问过了喻泰顺育湖闸口的事情,喻泰也是闪闪烁烁,不肯告诉自己任何事情,还说让自己好好休息不要管那么多,可是,那件事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啊!就算不是为了新安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是为了自己,喻孤白也要搞清楚这件事到底为何而起又是如何了结的吧。 越思越想,喻孤白心中的疑虑越重。刑部封锁消息,喻泰闭口不提,他怎么会不去怀疑? “五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这桩案子已经结了,殿下若是有什么疑问可以去刑部问呐,您,您怎么能怀疑太子殿下呢?”季迎江疑惑地问道,他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去了新安一趟回来,五殿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去刑部问,刑部会告诉我吗?太子殿下不是已经下令封锁消息,让刑部暗中处理了吗?”喻孤白看着喻孤箫说道。 喻孤箫苦笑,暗中处理此事是喻泰的吩咐,他不想把事情搞的人尽皆知,以免打草惊蛇,这件事在外人眼中就终结在了唐笃身上,谁也没有牵涉进来,与司徒将军府更是没有扯上任何关系。他要让司徒望安安心心地守好南疆。没想到,这样的处理,竟然成了喻孤白怀疑自己的理由。喻孤箫感觉好无奈,他甚至都懒得去解释什么。他也想清楚了,喻孤白在新安忙于赈灾,对于案情丝毫不知,喻孤睿便利用这个契机哄骗他,说到底,还是想挑拨他和喻孤白的关系,然后利用喻孤白对付自己,这应该就是喻孤睿特意等候的目的,或许,制造新安一事,也是这个目的······ 喻孤箫想得出了神,喻孤白却当他是无话可说,连辩解都不愿意去辩解。 喻孤箫确实也不想去辩解什么,季迎江却是很着急,他连忙解释道:“封锁消息是陛下的旨意,这难道要怪殿下吗?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睿······”季迎江马上就要说出这件事是睿王的主谋,至于目的是什么还不清楚,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喻孤箫呵斥一声打断了。 “孤白,你不在京城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闸口一案也不像你想的那样,至于为什么封锁消息,为什么我不解释,我有我的苦衷。”喻孤箫压了压火气,心平气和地对喻孤白说道。 “发生了很多事?比如你帮洛凝儿找好了住处?”喻孤白反问道。 “喻孤白!”喻孤箫呵斥道。他从来没有叫过喻孤白的大名,这次是真的压不住心中的火气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在暗讽自己沉迷美色不问朝事还是在指责自己蓄谋了顺育湖闸口一事?喻孤箫不知道喻孤白今天是怎么了,他很困惑,也很气恼,喻孤白什么时候也学会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了? 被呵斥了一声,喻孤白也自知失言,转过身不再和喻孤箫对视。他心里很乱,本来完成了任务顺利返京是一件喜事,可是从在宫门口遇见喻孤睿的那一刻起,喻孤白的心思就乱了,愤怒,委屈,不解,怀疑,全都堵在心口,难受得很,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在新安赈灾,可是背后竟然可能有人在谋害自己或者为了什么目的不顾百姓的生死,他就不寒而栗。如果真的是喻孤箫做的,他不在乎喻孤箫故意让自己代替喻孤沐去新安,他在乎的是喻孤箫对生命的无视,对百姓的无视。 两人陷入僵持,喻孤白背对着喻孤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是臣弟失言了,还请皇兄恕罪,但是臣弟以为,不管是什么苦衷,也不能拿百姓做筹码,臣弟以为,皇兄身为太子,就该待天下苍生以仁爱。” 喻孤箫看着喻孤白的背,有些单薄的身影,衣衫上还带着远归的尘土,他咬咬嘴唇,说道:“我会的。但是我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以为我不会待天下苍生以仁爱?我做了什么让你会相信其他人的挑拨认为我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孤白,你怀疑我是你的权利,我不会去解释,不是因为无话可以为自己辩解,而是我问心无愧。” 喻孤白低下头,轻轻闭上了眼睛,他开始动摇了,是啊,大哥做的哪一件事不是问心无愧,大哥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喻孤白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的眩晕,连日操劳又连日赶路,他有些累了。“大哥,我可能需要冷静一下,先告退了。”说完便离开了。 “殿下,您为什么不告诉他?”季迎江问道,他本想告诉喻孤白这件事是司徒望所为,可是喻孤箫打断了他。 “他对喻孤睿的话已经信了一半,若是我现在把真相告诉他,或许在他眼里那就不是真相,而是我的说辞。”喻孤箫叹了口气,解释道。 “可是,五殿下已经误会您了······” “给他点儿时间,他会想明白的。”喻孤箫说道。他相信喻孤白只是一时冲动,给他些时间冷静,他会想清楚的。如果他真的会相信喻孤睿的话,在离京前就信了,他相信喻孤白,不会被喻孤睿利用的,哪怕是他也不再相信自己。 第四十八章 西栾,西暨 喻孤白从东宫出来,吹着风,心绪渐渐宁静下来,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今天在东宫对喻孤箫说的那些话。 喻孤箫说,他问心无愧,为什么自己会不相信他呢?自己跟从了十几年的大哥,自己为什么在某一个瞬间就产生了怀疑呢?明明知道这很有可能是喻孤睿的陷阱,可是自己还是会跳进去,是自己太在乎了,或许是在乎新安那些百姓,又或许是在乎自己,在乎自己在喻孤箫心中的地位。 喻孤白叹了口气,沉重地低下了头,他有些懊悔。冷静下来,他才意识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傻事,希望大哥不要太在意吧。待两个人都冷静下来,解释清楚也就是了,喻孤白倒也没有太担心喻孤箫会怪他,因为他知道喻孤箫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十年的兄弟感情,不会因为自己的冲动莽撞退散。 出了宫门,喻孤白看着洛阳城内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股莫名的孤独感。喻泰今天对他的态度有所好转,可并不代表喻泰认同了这个儿子,他希望喻泰能看到他的努力,看到他的能力,他希望自己能为大宁做出一番事迹,他也想,拥有和喻孤沐一样的父子情深。 十年了,没有被重视过,他的心却依然没有冷下去,还不是因为有喻孤箫在身边,开导他,给他希望,同样也给他机会。十年了,始终如此,就是这样的大哥,怎么会害自己呢?一定是误会,一定是阴谋。 自己刚刚怎么没有想明白呢?喻孤白摇摇头,很想再回去跟喻孤箫道个歉,一想还是算了。 虽然有些疲惫,但他没有着急回府,而是一个人在洛阳城兜兜转转。虽然离开没有几天,但是却有些怀念洛阳的人烟气,或许看过了新安的一片狼藉,自然地怀念这样的繁华和安定吧。 不知不觉,走到了南大街,喻孤白突然想起在东宫门口遇到的洛凝儿。 刚刚思前想后,心结也差不多解开了,喻孤白竟来了兴趣想去拜会一下这个西暨的舞姬。 做了决定后,喻孤白便往洛凝儿为他描述的地方走。南大街那处房子他是知道的,原本是一个洛阳富商的府邸,富商年纪大了之后便回了老家,这处房子也就闲置了下来。虽然是富商的宅子,但是却不算大,外面看起来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房子罢了。 喻孤白站在门口抬头瞧了瞧,没有挂匾额,毕竟是刚刚修缮好搬进来,可能还没来得及做吧。大门是关着的,喻孤白轻轻扣了扣门,片刻后门便开了,走出来一个大汉,西暨人模样,冷着一张脸皱着眉盯着喻孤白看,粗里粗气地问道:“你是?” “我是五皇子,洛姑娘请我过来的。”喻孤白答道。门内大汉打量了一下喻孤白,思索了一下,将门打开请他进去,又吩咐一个小厮去通报,自己则是带着喻孤白往里走。 洛凝儿听到通报后立刻出来迎接,她忍不住偷偷多看喻孤白两眼。她没想到他会来那么着急,有些仓促,她有些忐忑,在想现在是不是告诉他的时机。 恭恭敬敬地将喻孤白迎进门,亲自为他添茶。喻孤白进门则是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好熟悉的感觉,在他没有回到洛阳的时候,母亲的房里也是这种风格的陈设,甚至有很多小饰件他都曾经见过,喻孤白出了神,十年了,再见到这些物件,仿佛回到了西栾那个小房子里,母亲熬着茶,他最喜欢母亲熬的茶,香气扑鼻,入口清香,滋润了他整个童年。 喻孤白有些黯然,十年前的生活虽然清贫了些,但是简单幸福,再后来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人带走了,一路颠簸,他在马车上蜷缩了一路,不知道要被带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更没有人陪他说话告诉他要做什么,再后来,就到了洛阳,他被带着洗了澡换了一身奇怪的衣服,虽然看上去很华丽,却很奇怪,不是他平时的穿着,他被带着吃了饭,饭桌上他只挑了几样以前吃过的,便没再动筷,也没有人问他饭菜合不合胃口,所有人都是低垂着脑袋肃立在他旁边,甚至都不会看他一眼,更别说跟他说句话。 再后来,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告诉他他就是母亲不愿意提起的父亲,那个人冷着脸让他叫“父皇”,他斟酌了许久,两个字反复在口中吐出咽下,最后也没有叫出口。那人也没有怪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便走了,但是全称冷着脸,好像并不待见他。但是那人却是这一路第一个主动跟他说话的人,他心里也清楚,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所以他很想亲近他,被他拍脑袋的那一刻,他的心里一股暖流流过,可是他不敢去拉住他,不敢扑在他的怀里,那个人真的像一座冰山一样。 再后来,他发现不是一座冰山,他也会笑,也会温柔,可是不是对他。 那年,喻孤白只有六岁。十一年过去了,他早就习惯了洛阳的生活,也习惯了那人的冰冷,恍然又仿佛看到了十一年前的自己,竟有些想哭。 洛凝儿看着他的神色从温和变得黯然,心里也有一些不忍,她轻轻地问道:“殿下,想到什么了?” 喻孤白叹了口气,微微一笑,看着洛凝儿反问道:“这是西暨的风格吗?和西栾还真有些相似。” “这是西栾的陈设风格。”洛凝儿定定地看着喻孤白回答道。 喻孤白一颤,目光一凝,问道:“姑娘不是西暨人吗?” “我是西栾人。”洛凝儿始终没有移开目光,定定地看着喻孤白的眼睛,她看到他眼里的震惊和欣喜。 “西栾人?”喻孤白喃喃道,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何第一次见面洛凝儿便对他如此热情。 “殿下,坐下说吧。”洛凝儿温柔地让座,自己则是坐在了喻孤白的身边,喻孤白好奇地打量着洛凝儿,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 “你是怎么到西暨的?”喻孤白问道。 “西栾灭了国,父亲带我逃出,投靠了西暨王室一个朋友,便在西暨住下了,后来就做了舞姬,毕竟在西暨,舞姬也是正当营生,至少可以养活自己,养活父亲。”洛凝儿微微颔首,眸子闪着光。 同是天涯沦落人,喻孤白顿然心生怜悯,温和地看着洛凝儿,轻轻地说道:“能活着,就是一件幸事。” 第四十九章 身世(一) 因为相互怜惜,喻孤白很快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和警惕,对洛凝儿的态度也渐渐温和下来,两人聊起了西栾旧事。洛凝儿比喻孤白大几岁,自然对西栾的记忆更深一些,她给他讲了许多曾经的见闻,喻孤白那些尘封的童年记忆也一点一点地被揭开,一点一点地浮现在脑海里。 很多都是很温暖的回忆,有家人,有亲友。洛凝儿故意避开了西栾灭国的那一年。喻孤白也很知趣地没有提起。但其实喻孤白感觉怪怪的,毕竟身为西栾的仇敌大宁的五皇子,和西栾故人聊起这些事情,有一点点不可思议。 “殿下,”洛凝儿突然神情地看着喻孤白,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意,问道,“殿下难道不怀疑我一个西栾余孽到洛阳来的目的吗?” 喻孤白看着洛凝儿,轻轻摇了摇头,“如果你有什么目的,就不会告诉我这些了。” 洛凝儿笑着站起来,走到窗前,往外看,是一条寂寥的街,“殿下还是不要轻信于我的好。”洛凝儿轻声道,“我不过是个外国进献的舞姬罢了。” “可是,你没有骗我啊!”喻孤白也站起身,走到洛凝儿身后,“你说的那些,都是西栾曾经的光景,没有丝毫的差错。若不是在西栾生活了许多年,是不会知道那么清楚的。” “殿下对西栾,还有眷恋?”洛凝儿转过身,面对着喻孤白,凝视着他那双有些深沉的眼睛。 喻孤白黯然地低下头,“我的母亲,永远留在了那里。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殿下,除了您的母亲,你还有很多亲人啊!您的父亲,您的兄弟,都在您身边······”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他们一点儿也不像我的亲人。” “您怎么那么说呢······”洛凝儿开始心慌了,她知道她已经找到了时机,她眼神闪躲着,“虽然您没有像其他皇子一样受宠,但是您,也是大宁的皇子呀······”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别人都说我和我的母亲一点儿也不像,我的母亲安慰我说,我长得像我的父亲,所以那个时候我特别期待见到我的父亲,期待他带我们离开那里,去过好日子,因为母亲告诉我,他是一个身份高贵的人,他会让我们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喻孤白望着窗外,眼神很空洞,他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 “您现在,不就是享受着父亲给您的荣华富贵吗?”洛凝儿轻轻地试问道,心跳得更快了,她知道时机就近在眼前了,就更是紧张。 喻孤白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洛凝儿,有些自嘲地问道:“姑娘也见过父皇了,可觉得我和父皇长得很像吗?”喻孤白笑得有些苍凉,洛凝儿心中的期待竟有些消减,她有些心疼。真的要告诉他吗?那么残酷的真相?可能会改变他一辈子的身份? 见洛凝儿有些发呆,喻孤白只当她是为难,不肯说不像,于是笑着说道:“见到他的第一眼,我不敢相信他就是我的父亲,我不知道我和他有哪里很像,从外貌到性格。有的时候真的怀疑,他就是看我可怜,给了我一个假身份罢了。他的儿子,或许死在了战火中了。” “殿下?”洛凝儿有些担心地轻轻唤了他一声。 “我没事。”喻孤白笑道,“这么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或许,”洛凝儿喃喃道,“或许殿下的怀疑,真的是真的呢?”洛凝儿紧紧地凝视着喻孤白,手指变得冰冷,身子也在不自觉地颤动,她轻轻咬着嘴唇。 喻孤白一愣,不是被洛凝儿的话震惊了,而是他看到洛凝儿的神情,竟有一些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他恍然大悟,洛凝儿请他来不只是叙旧那么简单,或许,是有什么秘密。 秘密?秘密······喻孤白身子一颤,后退了一步勉强站稳了,洛凝儿的眼神,似乎在告诉他,他不是喻孤白,他不是大宁五皇子! 洛凝儿咬着嘴唇,两行眼泪流出,划过脸颊,滴落下来。这一刻,她等了十年了,父亲等了十年了,她幻想了无数次,梦到了无数次,也设计了无数次,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她有些慌乱了。 喻孤白咽了一下口水,颤抖着开口,问道:“那,我是谁?” 是啊,不是喻孤白那他是谁?他是谁! 洛凝儿在脑海中过滤了所有的回答,最终决定直截了当,她定了定心神,凝视着喻孤白惶恐的眼睛,定定地回答道:“西栾王七子,颜家后人。” 喻孤白额头一皱,突然仰面大笑,他松了一口气,没有被喻孤睿拉拢,竟差点儿被西栾余孽给糊弄了!他面带不屑,有些怒意地看着洛凝儿:“你以为我会信吗?” “殿下不信吗?”洛凝儿反问道,在喻孤白满怀怒意的眼神的注视下毫无畏惧毫不退缩,也死死地盯着喻孤白的眼睛。 喻孤白冷笑一声,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竟那么多人想要把自己收到麾下。他转过身,面向窗外,夜幕降临,在外奔波的人也匆匆忙忙地回家了,街上倒人来人往热闹了起来。 “这么多年,说我不是父皇亲生的人也有很多,但是父皇从未搭理过那些人,虽然对我冰冷,但我相信,他一定很爱很爱我的母亲,他应该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是不是他的亲骨肉。倒是我,在那些流言蜚语中迷惘了许多次,长得不像,性格不投,呵,我刚刚竟然又相信了这样的鬼话!真是可笑!” “殿下真的不信吗?“洛凝儿追问道。 “你来洛阳的目的,是报仇复国吧?”喻孤白转过身来低下头看着洛凝儿的眼睛,眼神中多了些许嘲讽的味道,“想要一个靠得住又好哄骗的人做依靠,而我,不受重用对父皇心存愤恨,又出生在西栾,是你最好的选择,对吧?” “你说的没错,但是我说的也是事实。”洛凝儿毫无畏缩之意,依然定定地看着喻孤白,心里却乱作一团,若今夜不能说服他,明日洛阳就没有洛凝儿了,“我还不至于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撒谎。” 喻孤白一愣,洛凝儿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她把他的底细全盘托出,如果不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怎么会敢呢?这里是洛阳,在天子脚下谋划不轨之事,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量? 第五十章 身世(二) 喻孤白沉下一口气,眼神中的怒火消退了些许,却添了几分惆怅。 “殿下,您身上有一块金丝玉玦,刻蝶纹,那是西栾王室之物。”见喻孤白有些迟疑,洛凝儿立刻开始进攻。 喻孤白愣住了,紧紧地皱着眉头,看着洛凝儿有些震惊,有些无措。 “你是颜氏第七子,出生之日起便与你的养母的孩子调换,你的养母,是喻泰出使西栾时爱上的舞姬,也是西栾王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庆召元年,喻泰亲征攻下西栾都城,西栾王故意放出你,让喻泰把你带回洛阳,你是西栾复国的希望。”洛凝儿平静地讲述着,喻孤白则是越来越难以置信,他心里的那道本就不是固若金汤的城墙,开始崩塌。那块金丝玉,从小就带在自己身上,母亲曾告诉他,那是她特意求来的,保平安,不允许他告诉任何人,更不允许他拿出来,洛凝儿是这么知道的?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大宁军攻城那天,他和母亲都被绑在城墙上,那天风特别大,他在城墙上瑟瑟发抖,母亲不停地安慰他,告诉他不要怕,告诉他一切都会没事的。西栾王站在他们身边,有些无望,低头看着城下的大军。那时他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母亲告诉他,城下就是他的父亲,他看着那个在狂风中屹立的男子,心中竟荡漾起崇拜,父亲是这样的飒爽英姿,他有多自豪啊! 最终城下的人还是下令攻城了,他听见喧沸声,他们喊着激昂的号子,冲杀过来,西栾王咒骂一声抽出刀来。 挥舞的刀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脖子上,母亲却倒在了地上,而自己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整个人倾倒下来,瑟瑟的风声在耳边擦过,被绳子紧紧捆绑的手脚不停地挣扎着,他开始害怕,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落下来后,他睁开眼睛,被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抱着,抱到了喻泰身边,喻泰在马上瞥了他一眼,有些庆幸,便赏了抱着他的那个士兵五十两银子让他送他回了大帐。 喻孤白喘着粗气,似乎又经历了一次被从城墙上推下来的惊险。为什么自己能活下来?为什么西栾王会放过自己? “父亲本来是想利用七子暗算大宁皇帝,没想到却早早地灭了国,而他布置的这步棋,竟然是用在了复国上。”洛凝儿眼神有些暗淡,心中有些凄然。 喻孤白沉默了许久,他低着头,回想着自己六岁以前的点点滴滴,母亲从来不会出去做活他们却从不少吃少喝,偶尔还能有几件新衣服穿。家里经常有一些官府衙役模样的人来,和母亲攀谈许久,可是母亲从不允许自己偷听。他没有上过学堂,是母亲给他请了师傅,教他读书写字。城墙上,母亲告诉他,他会没事的,让他好好活着。还有那块玉······ 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吗?喻孤白颓然地靠在了墙上,脑袋贴在墙壁上,他试图冷静下来,可是思绪却不停地转来转去,过往的种种浮现在眼前。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惊讶地看了看洛凝儿,问道:“你刚刚,叫他什么?父亲?” “我是西栾二公主,颜凝月。” 喻孤白心头一颤,差点儿一个不稳从墙上滑下去跌坐在地上。“ 他端详着眼前这个女子,眉宇间,竟和自己有些相像。他心中一凉,知道洛凝儿说得多半是真的,可是他依然在挣扎,依然在抗拒,他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他紧紧地闭上眼睛,使劲摇了摇头。 喻孤白脸色更差了,苍白得厉害,他在脑海中将所有的事情串起来,对也好错也好,竟仿佛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虽然和洛凝儿对视,却好像并没有看她,他的眼神是空洞的,他什么也没看。 “你需要我做什么?”喻孤白无力地问道。 洛凝儿心头一颤,颤抖着声音问道:“殿下相信了?” “还有何不信······”喻孤白苦笑道,似乎已经默默接受了一切。 “殿下现在什么也不需要做,知道你的身世就是你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洛凝儿回答道。 “你千辛万苦来到洛阳,不会就只是简简单单地,告诉我我是谁吧?”喻孤白低下头来,凑到洛凝儿脸边,洛凝儿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气息。 “当然不是。但是在你完全相信你的身世之前,我是不会让你做什么事情的。”洛凝儿也不后退,和他对视着。 “你就不怕我出卖你吗?我随时可以让人来抓了你。” “你确实可以,但是你不会这么做,如果你想看一看你和父亲长得有多像。”洛凝儿微微笑着,目光温柔得如春风一般,“殿下不想见见他吗?” “能告诉我你们的计划吗?”喻孤白抬起头,冷冷地问道。 “计划就是你,登上皇位,然后把父亲接到洛阳,大宁从此消失,西栾取而代之。” 喻孤白冷笑一声,“你们可真能想。就凭我现在的地位,不可能的,死了这条心吧。你在洛阳,我会护你周全,不会让你出事,只要你安安分分不招惹是非。” “如果你不想登上皇位,其实还有一条简单的方法,拿到都城护卫兵权,至于做什么,日后我再告诉你。”洛凝儿并没有因为喻孤白的态度生气,依旧温和地说着。 “复国,”喻孤白冷笑,“西栾还有多少势力虽然我不清楚,但是大宁不会那么简单就让你们达到目的的。” “不是你们,是我们。”洛凝儿坚定地说道。 喻孤白看着她愣了一会儿,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不会帮你的。”说完便要抬脚离开。 “为什么?” “为什么?”喻孤白转过身,看着洛凝儿,恶狠狠地说道,“不知道我是谁之前,我只是一个受冷落的皇子,知道了之后,我变成了一个早被人设计好命运的棋子。那个你称为父亲的人,杀了养了我六年的母亲,就算她是心甘情愿,我从出生起就被他抛弃,就被他当做一枚棋子,你觉得我会需要这样的父亲吗?” “那喻泰呢?他就是你的父亲了吗?同样是没有爱过你,一个是亲生父亲,一个是毫无血缘关系的灭国之敌,你应该帮谁,难道你心里不明白吗?” “不是为他。”喻孤白冷冷地说道,“为了太子,我不会帮你的。” “太子?他也不是你的亲·······” “他救过我的命!”喻孤白打断洛凝儿的话,死死地瞪着她,眼中似是有火喷涌而出。 第五十一章 身世(三) “他救过我的命!” 那年六岁的他一进宫便被喻孤睿看做仇敌一般,带着其他皇子还有贵戚家的孩子欺辱他,逗弄他,或许不是恨他,只是觉得他好欺负,只是能在他身上获得快乐。 直到有一天,在后花园,他被推到了水中,就在他连喊几声“救命”只得到几声清脆的笑声就要放弃挣扎之时,一只手拉住他,将他拖拽到了岸上,两人身上湿哒哒地滴着水,对面喻孤睿带的那一群人也噤了声,那人随手一抹脸上的水,听身边人说自己是刚刚进宫的五皇子,扬起手甩了自己一个巴掌,大骂一声:“不想活了?”又冷又委屈,喻孤白捂着红烫的脸颊,抽泣着,那人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披风将自己裹了起来,便推着自己走了。 “我在水中挣扎的时候,你说的那个父亲在哪?他知不知道他的儿子一瞬之间就可能死在大宁皇宫?”喻孤白红了眼,瞪着洛凝儿,“他把他的骨肉当做棋子随意置之,如此冰冷之人,我为何要背叛一个救过我的命的人去帮他?” “不许胡言!”洛凝儿呵斥一声,确实拿出了姐姐的架势,“父亲不是你说的心肠冰冷之人,他有他要做的事情,他有他的宏志,你以为他想如此吗?西栾灭国,他才是最难受的那个人,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许你这样想他!” “你想过你自己吗?”喻孤白看着洛凝儿,语气温和了许多,眼中的愤怒也有些消退,“你有想过你在洛阳有多危险吗?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他想过你的处境吗?你应该是留在他身边唯一的子女了吧?他有想过你的安危吗?他的子女,都是他的棋子?这样的人,不是冰冷,是什么?” “我心甘情愿!”洛凝儿丝毫不退让,尽管她能感觉得喻孤白对她的态度已经变了,她依然坚持刚刚的强硬,因为或许喻孤白态度的转变也是一个机会。 “好。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喻孤白冷冷地说道,转身便往外走。 “身为西栾王室后人,身为颜氏之后,复国雪耻,是使命!”洛凝儿咬着牙对着喻孤白的背影吼道。 喻孤白身子一颤,停留了片刻,还是走了,头也没有回。外面天已经黑了,头上悬着一轮弯月,喻孤白觉得身子虚弱得很,像大病初愈一般的无力。怀疑了那么多年,没想到竟是真的,虽然早也想到了也有了准备,可是听到这些,还是会无法接受,还是会难过。不知道是在为自己的身世难过还是在痛恨自己的父亲将自己置入这般的境地,不只是棋子,是一枚死棋,若是他今日答应了,日后稍有不慎都有可能踏入死地,他刚刚十七岁,他的生活,他的仕途才刚刚开始,他还要封王加爵,他还要辅佐喻孤箫治理江山,这才是他的生命本该的样子,可是今晚,好像都变了模样。 大宁五皇子,西栾王七子。 两个身份,他都是,又都不是。 ······ 洛凝儿瘫坐下来,构想了无数次今晚的情形,虽然这样的结果她想到过,可是很失望,很失落,也很无助。 “公子······”流樱轻声唤了一声,她很少见公子这个样子。这一声公子让洛凝儿眼眶有些湿润,两颗泪珠滚落下来,“西栾王室只剩他一人可承重任,若他执迷不悟,西栾,复国何望?” “公子,您不要难过了······五殿下可能只是一时没办法接受,他会想明白的。”流樱安慰道。 洛凝儿叹着气,眼泪晕了红妆。一次不成,还会有下一次吗?他明明都相信了,为什么还是这般决绝呢?洛凝儿想不明白,她原本以为最难的是让喻孤白相信她的身世,却没想到,就算他信了也不会答应自己。若是没有喻孤白,她一个人怎么能做到?她不过是个舞姬,怎么去控制大宁的护城兵权? 洛凝儿感觉很无助,她悲痛地闭上眼睛,斜靠在椅子上,脸颊还挂着泪痕,桌上的两杯茶还在冒着热气,氤氤氲氲,香炉里依然有淡淡的气味飘来,隐隐约约。 “公子,太子殿下到了。”门外禀报。 洛凝儿睁开眼,慢慢地坐正身子,轻声回应道:“知道了。” “公子,您要洗把脸吗?”流樱小声地提醒道。 “来不及了······”洛凝儿站起身,走到门外,喻孤箫已经到了,洛凝儿微微垂首,试图掩藏自己的脸,轻声道了个万福。 喻孤箫面带微笑,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伸出去轻轻拉起洛凝儿,门外灯光隐约,喻孤箫倒是没有留意到洛凝儿脸上的泪痕。 “殿下不是有事吗?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凝儿还什么都没准备······” “准备什么?”喻孤箫笑着反问道,说着话便迈进了门,一眼就看到了桌上两杯热茶,难道在自己之前,竟有人已经来过了?“看来我竟然不是第一位人了······”喻孤箫笑着转过身来,却看到洛凝儿泛红的双眼和晕了的红妆,一时无措,吞吞吐吐地问道:“你······怎么了?” “哦······没事······”洛凝儿微笑着答道,笑里不自觉地带来了些苦涩。 “到底怎么了?谁来过?”喻孤箫皱起眉头,追问道。见洛凝儿不答话便看向了流樱,流樱撇撇嘴,看了洛凝儿一眼,答道:“五殿下来过。” “孤白?他来做什么?”喻孤箫问道。 “今日在东宫遇见了五殿下,便邀他来做。”洛凝儿边解释边请喻孤箫落座,“和五殿下谈起了西栾,殿下知道西暨与西栾各种风俗都很相像,所以便聊了起来。” 洛凝儿本要给喻孤箫换杯茶,喻孤箫拦住了,喝掉了本来为喻孤白准备的那杯,他温和地看着洛凝儿,柔声问道:“可是想家了?” “是啊。”洛凝儿眼神闪躲着,轻轻点头。 “房中的陈设是西暨的风格吧?与大宁还真是不同,难为你了······”知道了缘由,喻孤箫放下心来,环顾四周,对这些奇异的装饰很是新奇。 “只是觉得这样,离父亲更近一点······“洛凝儿喃喃道。 喻孤箫站起身,走到洛凝儿身边,低下头温柔地笑着,“没关系,慢慢就会适应洛阳的生活的,有什么需要就直接跟我说好了,我答应过凌王殿下,要好好照顾你,绝不会食言的。” 洛凝儿惊愕地看着喻孤箫,心里竟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第五十二章 颜凝月 喻孤白是个极其固执的人,若要让他想通,那多半要耗费极长的时间和精力,而眼前这个人,似乎不需要。他温情如水,洛凝儿相信自己可以应付得来。但是难就难在,这个人精明又聪慧,万一被他识破,便是无路可退。 到底都是一条死路,洛凝儿倒也不怕冒险,相反,她心急,她想早点儿找到出路,毕竟西暨那边凌王登基用不了太久。 一念既成,洛凝儿心下轻松了许多,眼中也微微泛着笑意,只是这些变化只在一瞬之间便消释了,洛凝儿又垂着头,因此喻孤箫丝毫没有察觉到。 “得遇殿下,实是凝儿之幸。”洛凝儿轻声感慨道,声音若溪水一般温润,“远离故国,难免会时不时想念家中亲友,还望殿下勿怪。” “人之常情,也是难免的嘛,只是,我不想看到你像这般忧虑。古人云,既来之,则安之。姑娘倒不如抛下杂念,好好去欣赏欣赏洛阳的景致,说不定,慢慢就喜欢上这里了。”喻孤箫笑着,温柔地说道。 洛凝儿抬起头,正对上喻孤箫温柔的目光,不禁微微一笑,含羞启齿道:“有殿下在洛阳,凝儿便可住得安心。” 喻孤箫听此言,也忍不住笑了,原来这个娇羞的女子还会说些讨巧的话儿,虽然喻孤箫向来不喜欢这类巧语,但是若是眼前是个宛若仙子的女人呢?自然是心花怒放,乐在其中了。 “既然如此,不如舞一曲来答谢我啊?”喻孤箫笑着说道,语气中带了些朋友般的调侃。 洛凝儿颔首,道:“既然是要答谢,不如有点新意,舞对于我太简单了,不如我,为殿下弹琴呢?” 喻孤箫点点头,洛凝儿会意便在琴边落座,双手一抬轻轻抚弦。这琴,是陈记琴行老板刚刚送来的,上等的好木,上等的好弦,皆是为二公主准备的。 琴声起,轻快欢愉,却带着一丝青涩。洛凝儿微微带笑,目光放空,在琴声里,总是会想起从前。似风又起,似蝶又舞。似溪水又流,似飞红又落。 喻孤箫不懂琴,不懂音律,只觉得琴后这个女子变得有些不一样,恍然若豆蔻少女,青涩中还带着一丝贵气和冷傲,恍然又将她看得真切,美妙面容,成熟而贤淑,恍惚间,喻孤箫竟分不清哪个才是洛凝儿。 一曲奏罢,洛凝儿的思绪还在回忆里,喻孤箫的心思还在她那里,二人沉默了许久。 喻孤箫回过神来,轻声问道:“这琴声,给我很不一样的感觉,不知是谁人作曲?” “此曲唤作《凝月》,作曲之人······”洛凝儿微微咬唇,似是有些犹豫。喻孤箫温和地看着她,继续探问,“可是有何不便之处?” “作曲之人,是已故西栾公主,”洛凝儿低下头,轻声道,“虽然不是什么不可提起之事,只是······” “只是在我面前提起西栾怕是有些别扭。”喻孤箫猜出了其中原因,毕竟西栾是灭在了大宁军手下,是灭在了自己的父皇手下。 洛凝儿不置可否,低着头,并不看喻孤箫。 “我对西栾没什么感知,倒是很有兴趣。依你所说,那西栾公主,还是个有才情的女子?” 洛凝儿微微抬起头,看着喻孤箫温和地目光轻轻点了点头,“西栾二公主,自幼便擅长音律,西栾王视她为掌上珠天上月。这支曲子,是她十二岁生辰时所作,西栾王欣喜,赐名‘凝月’将乐谱传于西栾,命西栾乐师皆习此曲,只是·······未及礼乐司编舞,西栾便不复存在了。”洛凝儿说着便又低下头,她怕喻孤箫看出自己眼中的黯然神伤。 “为什么叫‘凝月’呢?”喻孤箫问道。 “因为,”洛凝儿轻咬红唇,“二公主她,唤作凝月。” 喻孤箫沉默了,似是也有些感怀。 秋夜风景最甚,风起轩窗凝月。凝月终有落时,颜凝月已亡,洛凝儿替她苟活。终如一梦,世事无常! “殿下?”洛凝儿见喻孤箫脸色有些变化,轻声探问。 喻孤箫轻叹一口气,道:“我在想,这世间,有多少生不逢时之人啊!就像你说的凝月公主,若是不遭变故,早就成绝世风华万人所思了。” “生于盛世,便梅妻鹤子,生于乱世,便颠沛流离。日有昼夜,月有圆缺,人有离合,那本是命中注定之事,又何来生不逢时呢?”洛凝儿道。 喻孤箫看着洛凝儿,面露欣赏之色,没想到一个舞姬竟能思虑如此通透,独有一番见解,不卑不亢,既认命又不服于命,喻孤箫自认不如。 “可这世间,自怜生不逢时的人,比比皆是。” “那是愚人所为之事,勇者,不困于势;智者,不乱于情。既生,便要存。乱世之中亦有英雄涌现,运,不在于时,而在于人心。” 喻孤箫闻此言,心生感慨。“这就是姑娘不因为远离故土而怨天尤人的原因吗?” “殿下又怎知我离开西暨,不是一件好事呢?”洛凝儿反问道。 “怎么讲?” “西暨,已经容不下我了,离开那里倒也得个清净。” “姑娘是说,西暨王室的······” “殿下,”洛凝儿打断了喻孤箫,“殿下可知西暨朝中怎么议论我吗?” “妖女祸国?” “殿下也这么想吗?”洛凝儿自然知道这些不过是外人的闲言碎语,但还是问道。 “我只是听别人这么说。哪有祸国之人,只是王室之人心智不坚罢了。” “看来殿下,绝不是被凝儿祸乱心智的人了。”洛凝儿笑道。 喻孤箫笑了,他自然知道了西暨王室为何为她所祸,如此美貌贤淑又通透的女子,又有谁会忍住不被她祸乱心智呢? “那位凌王殿下,也是其中之一吧?”喻孤箫问道。 “他和他们不一样,他是要继承西暨大统之人。” “那他就是真心待你。”那日朝会之后,凌王曾与他交谈,看他对洛凝儿的关切,喻孤箫早就心下了然。不过,他倒也明白洛凝儿说的不一样是何意。凌王识大体顾大局,是个有才有能之人。 洛凝儿愣住了,她没想到喻孤箫会说这些话。 “其实,我一开始想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在乎你,还要把你送到洛阳,现在我明白了,你离开西暨,是他为你选择的一条最安稳地路。”喻孤箫感慨道。“若是我,可能也会这么做。” “他很自私。”洛凝儿冷冷地说道,“他只是怕他争不过他的那些兄弟。” “人,都很自私。若是不能让爱的人幸福,那至少不能让她痛苦。” 第五十三章 庆功酒(一) 徐锦元脱险,喻孤白返京,虽说艰险,但好在最终大家都好好的。徐锦元就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又好久不在洛阳,自然满心想着找个借口出来好好庆祝一番。 喻孤白最不喜酒宴这类事情,徐锦元倒是通情达理,只叫了喻孤箫和喻孤沐,再加上季迎江也不过就是五个人。地点,就选在了徐锦元最喜欢的秋江酒馆,原因,自然是冲着他家的秋江红,那酒,醇香,又烈。对于徐锦元这个“千杯公子”来说,无此酒不成宴。 喻孤沐和徐锦元很是投合,也是闲不住的性子,早早地就拉着喻孤白来了。虽然徐锦元要比两人大两岁,丝毫不影响感情,加上徐太尉和太子的关系,三人也如亲兄弟一般,混在一起时没大没小。莫说这三人了,连喻孤箫和他们混在一起时,也没了大哥的样子。没有身份高下,没有礼节的束缚,每个人都觉得舒服。 喻孤箫到的时候,三个人正聊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注意到屋里进来了两个大活人。季迎江轻咳两声,三个人才抬起头来往这边看。喻孤白最先站起来,怯怯地叫了一声“大哥。”他是有些歉意的,心里也没底,不知道那天的事情大哥有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声“大哥”,倒是让喻孤箫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喻孤白是想明白了。喻孤箫笑道:“都来得这么早啊?喻孤沐?怎么,好多天不见,不认识我了?” “大哥!您开什么玩笑······”喻孤沐撇撇嘴,嫌弃地说道。 “太子哥哥,迎江哥哥,快来坐!“徐锦元招呼道。两人也不再气,喻孤箫直接坐在了上首,季迎江则是坐在了下首。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喻孤箫问道。 “给孤白贺喜啊!太子哥哥你不会不知道孤白要封郡王了吧?早知道这顿酒该让孤白请啊!唉,亏了亏了·······”徐锦元做出一副懊恼的样子摇摇头,把桌上的人都逗笑了。 “孤白这次辛苦,加封也是理所应当的。”喻孤箫自然心里也是很高兴的,他赞许地看着喻孤白,喻孤白低下头,脸颊有些泛红。 “我不管啊!今天本公子高兴,今天谁不喝醉,我就跟谁绝交!”徐锦元威胁道,说完又扫到喻孤白,立刻严肃地又补了一句,“尤其是你!今天必须灌醉你!” “我······”喻孤白脸颊一红,惊慌地看了看喻孤箫,喻孤箫微微一笑,点点头,“今日也就当为你洗尘了,多喝点儿没事的。”既然喻孤箫同意了,喻孤白自然也没必要拘着,快活地点了点头。他是很少喝酒的,一来是不喜欢,二来,是喻孤箫不喜欢。 “哥?那我呢?”喻孤沐凑到喻孤箫身边,喻孤箫自然是不让他喝酒的,但是也耐不住他身边有徐锦元这么个朋友,喻孤箫想管也管不住。在座的都知道六皇子不过就是在太子殿下面前走个形式,要是喻孤箫点了头,他就能光明正大的喝酒,所以大家都忍笑看着喻孤箫,看他作何反应。 “你不说我还忘了问你了,什么时候学会的喝酒?”喻孤箫忽的板起脸来问喻孤沐。 喻孤沐揉揉衣角,小声答道:“好······好长时间了······” 喻孤箫忍笑,看了看徐锦元,问道:“又是你教的吧?” 徐锦元笑了,不置可否,自然是默认了。 “我就知道他这一身臭毛病都是从你那学来的!”喻孤箫嗔怪道,语气里却没有怒意。就算有气,他也不会在这里发泄,他不是那般无趣的人。 “太子哥哥你可就冤枉我了!这能怪我吗?”徐锦元委屈地争辩道,“那我也教孤白了啊,人家怎么没学会······” 喻孤白惊慌地瞥了徐锦元一眼似在怪他多言,随后又紧张地瞅了瞅喻孤箫确认他没有生气。 “好好好!怪我好了吧?”喻孤沐撇撇嘴回到座位上气呼呼地坐下来。喻孤箫终于忍不住笑了,“开个玩笑而已,还真生气了?” “哼!”喻孤沐并不理会喻孤箫,气呼呼地把头撇到一边。徐锦元用手臂轻轻碰了碰他,见他不理也不再理他,只是憋着笑向喻孤箫这边做了个鬼脸。“太子哥哥,我去下面看看,让他们送酒菜上来!” “我去吧。”季迎江站起身。在座的除了他不是皇子就是公子,让主子做事他自然是不舒服的。 “哎呀!我跟掌柜熟,我去就是了!喻孤沐,要不要一起去啊?”徐锦元说着踢了踢喻孤沐的椅子。喻孤沐翻了翻白眼不理他,徐锦元便不再拉他,自言自语道:“那我自己去!” 待他出了门,喻孤沐朝着门口撇撇嘴,小声抱怨道:“哼!当着我的面就出卖我,真不够意思!”一句话把剩下的人又逗笑了。季迎江看了看喻孤白,想起那晚的事,心想大概两人需要的时间好好聊一聊,便站起身,“我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喻孤箫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点点头。季迎江走到喻孤沐身边,“六殿下一起去吧?” 喻孤白抬起头,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真是,都欺负我一个人!真不该和你们一起来吃饭!”虽然这么说,他还是跟着季迎江下楼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很明白,季迎江叫他出来肯定是有什么原因,至于这原因到底是什么他没问,他也不需要知道。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喻孤箫默默地喝着茶,喻孤白则是在犹豫要如何开口。 喻孤箫似是看出了喻孤白的顾忌,轻声说道:“要是想道歉就道吧,或者,还有什么没想明白的,直接问就好了。” 喻孤白深深地低着头,喻孤箫越是这般不在意,他越是介意,这些日子一直在懊悔自己的冲动和无知,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跟他解释,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喻孤白攥了攥拳头,抬起头,看着喻孤箫的眼睛,把那句道歉咽了下去,开口问道:“你当时为什么会问我是不是喻孤睿对我说了什么?” 第五十四章 庆功酒(二) 听了喻孤白的话,喻孤箫暗暗一笑,果然,他心里还是有很多疑问,那股邪火也不是没有原因。 “洛姑娘告诉我的。她在宫门外看到了你们两个,听说,他等了你许久。”喻孤箫淡淡地解释道,自顾自地喝着茶,不看喻孤白,喻孤白便只道他是在生自己气,便不敢再多问。 喻孤箫见他不说话,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见他踌躇的目光,不禁一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喻孤白道,把头深深地往下低。 “你是不是还想知道为什么这个案子刑部要秘密处置?”喻孤箫问道。 喻孤白惊讶地抬起头,他的确是想知道的,这个案子不禁关系到他,还有新安那些百姓。 “因为这个案子牵涉到了朝中大元,父皇和我,都觉得还是不要声张的好,便压下来了,为此靳棠还跟我闹了情绪,好不容易把他劝住了,你又误会了······”喻孤箫摇摇头,半开玩笑地解释着。 喻孤白轻轻咬了咬嘴唇,犹犹豫豫地开口:“大哥······对不起,我······” “我知道,刚回京就听到这样的消息,还关系到你,难免激动嘛,大哥不怪你。”喻孤箫淡淡地笑着,喻孤白也放下心来,笑着点点头。 “大哥,朝中大元,是哪个?”喻孤白问道。 喻孤箫一愣,“这个你还是不要知道了。”司徒望策划了这些事情,然后喻孤睿立刻去给喻孤白吹耳边风,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喻孤箫已经明白的差不多了,或许整个事情就是冲着喻孤白来的,就是为了挑拨他和喻孤白之间的关系,拉拢喻孤白。这些话,还是不要告诉喻孤白为好。 喻孤白点点头,既然大哥不让自己知道那肯定是有不让自己知道的道理,他没必要去问那么多。 “只要大哥不生我气,我就放心了。”喻孤白低着头轻声说道。 喻孤箫一笑,“大哥还不至于这么小气,再说了,大哥还不了解你?要不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那来的那股子邪气?” “五殿下您可不要听太子殿下胡说,”喻孤箫刚说完话,季迎江便回来了,笑着说道,“那天晚上啊也不知道是谁气的差点儿去睿王府找二殿下理论······” “就你知道的多!”喻孤箫板起脸来摸过一只就被就冲季迎江砸了过来,季迎江眼疾手快抓住了,这一幕恰好被后进门的徐锦元和喻孤沐看到,徐锦元一脸的不悦,“哎哎哎!干什么呀!吵架就吵架,你们出去打一架我都不管,别扔人家酒杯啊!这要是碎了我可是要赔的!” “怎么?一个酒杯徐大公子都赔不起?”喻孤箫笑道。 “你不知道我爹多小气,一分钱都不肯多给!我啊,都快穷死了!”徐锦元抱怨着坐了回去。 说道这里,喻孤箫便想起来另外的事,便问徐锦元道:“今后怎么打算?” “我还能怎么打算,还是看你和我爹的意思咯!反正新安我是回不去了······”徐锦元低声道,神色有些黯然。 “我和太尉商量商量,你还是留在京城吧,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差事给你做。”喻孤箫道。 徐锦元叹了口气,说道:“留在京城岂不是就要在你们的的眼皮子底下······” “看你还敢不敢惹祸了!”喻孤箫笑道,“你以为我想让你在京城待着?你看看喻孤沐,都被你教成什么样子了?一身的臭毛病!”说着,喻孤箫瞪了旁边的喻孤沐一眼。 “哥······”喻孤沐不满地抱怨道,还真是说什么都能扯到自己身上······ “好啦!你来这一会儿就说了两次了!”徐锦元也不满地抱怨道,“我以后不带他玩了不就是了······” “好!我不说了。”喻孤箫忍着笑说道。 说话间,店家就把酒菜送了过来。虽然嘴上说着穷,徐锦元毕竟是太尉府大公子,出手甚是大方,满满一桌子的菜,酒是最好的秋江红。 酒菜上齐了,徐锦元却阻拦众人,不让他们先动筷,还故作神秘地说有什么惊喜。喻孤沐笑着调侃道:“就你,还能给我们弄到什么惊喜,不会是哪家的头牌吧?” “猜错了!”徐锦元傲娇地笑着,“等她到了你们就知道啦!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口舌才把人家请来,你们对人家气点儿!” 喻孤箫笑着摇摇头,出来喝个酒也这么麻烦,真是拿徐锦元没办法。 “徐公子,人到了。”店小二在门外通报了一声,徐锦元立刻兴奋地站起身来,亲自去开门,季迎江小声嘀咕道:“这是请的谁啊?还自己亲自迎接······” 徐锦元将“人”迎进门,喻孤箫和喻孤白立刻愣住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洛凝儿。两人一个是惊讶,一个是恐慌。 洛凝儿先是看了看喻孤箫,冲他微微一笑,随后便跟着徐锦元进来了,屈膝行礼,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微笑,如春风般。 “哇!真美!”喻孤沐两只眼睛像黏在了洛凝儿身上,笑着感慨道,第一次见她虽然距离不远,但毕竟德英殿大殿宏伟,那时她又在跳舞,所以根本没有机会细看,只觉得她自带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娇艳却不俗气,淡雅又不失稳重,今日细看,才看清这个如花般姣好的面容。 见喻孤沐惊讶地神情,徐锦元心里更骄傲了,冲喻孤沐扬了扬下巴,似乎在炫耀自己的本事。 “我觉得就不用介绍了吧······”徐锦元笑着说道,“我想你们都认识了吧!” 洛凝儿微微颔首,在这么多贵公子面前行为举止丝毫不拘谨。喻孤箫看着她,不觉自己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些许。他是不希望在这种场合见到洛凝儿的。 “哦……”徐锦元自习一想,喻孤白刚刚回京,可能还没和洛凝儿见过面,便又指着喻孤白对洛凝儿介绍道:“这位,是五皇子,马上要晋封郡王了,今天也是给他接风庆祝的!” 洛凝儿点点头,看着眼神闪烁的喻孤白,含笑启齿,道:“五殿下,别来无恙。” 喻孤白眼神定下来,看着洛凝儿,嘴角微微一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又转向了别处。 徐锦元却有点儿失望,“原来你们已经认识了……” “上次偶遇五殿下,请他来家中做过。”洛凝儿微笑着解释道。 “啊……”徐锦元更失望了,“竟然还去过家里了,我都是今天才去过……洛姑娘你好生偏心啊,都不请我去……” “对啊对啊!大哥和五哥都去过了,你都没有请我们……”喻孤沐也做出一副失望的表情抱怨道。 “是凝儿考虑不周了,日后有机会再邀请二位公子。”洛凝儿笑道,眼睛却不自觉地瞥了瞥喻孤白。 第五十五章 少年心事 徐锦元嘴上这么说,其实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也不过就是打趣一下罢了,转而便拉着洛凝儿落座,“我请洛姑娘来可不是来跳舞的,洛姑娘也算我的恩人,今日是请她来赴宴的。”徐锦元解释道。 洛凝儿微微一笑,柔声道:“我哪里算得上公子的恩人,不过是碰巧遇见了罢了,公子这样说,可就折煞凝儿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呀!”徐锦元笑着说道,说着倒了杯酒递给洛凝儿,又给自己斟满,“先干为敬!”仰头一饮而尽。洛凝儿微微低头,思忖片刻,左袖一遮,缓缓仰头,饮尽一杯。徐锦元看她喝下酒,甚是高兴,紧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哎!”喻孤沐叫了徐锦元一声,“你不也得谢谢我哥吗?怎么见了洛姑娘连我哥都不放在眼里了?” “怎么会呢!”徐锦元笑道,说着便起身端着自己的酒走到喻孤箫身边,给他倒酒,“太子哥哥又不是外人!” 喻孤箫忍俊不禁,只好遂了他的心思,把酒喝下了。 “好啦好啦!都不是外人,大家随意啊!”徐锦元笑着又坐回到刚刚的地方,拿着酒壶看了喻孤沐一眼,眼珠一转,对喻孤沐说道:“喻孤沐!倒酒!” 喻孤沐眉头一皱,一脸的不悦,问道:“为什么让我倒酒啊?不是谁请谁倒酒吗······” “这里就你最小,不是你是谁?”喻孤箫也帮腔道。 喻孤箫开口了,喻孤沐愤愤地撇撇嘴,接过脸上笑出花的徐锦元手里的酒壶,挨个倒上了酒才又回到座位上。 因这几个人时常聚在一起,彼此关系也好,所以酒席上并没有什么拘束,都高高兴兴地边聊便吃,除了洛凝儿,谁也没有注意到喻孤白的反常,他一个人默默地吃着饭,和谁都没有对话。或许是他本来性格就是如此其他人已经习以为常了,又或许其他人也高兴起来谁也没有留意身边还有一个闷闷不乐的人, 洛凝儿看着他,心中有些不忍,说到底他只是不想看见她而已,如果不是她的出现,喻孤白应该在大宁朝廷上有一番建树,在喻孤箫的指点下,虽说不能坐拥江山,至少可以做一代贤王,可是现在,就算他爵位再高,心中也难免会别扭。 “我让人送了琴过来,不如,凝儿弹奏一曲为各位公子助兴?”洛凝儿起身,建议道,酒过微醺,洛凝儿脸颊泛着红光,衬得她更显娇艳。 “好啊好啊!”喻孤沐嘴里含着没咽下去的肉激动地喊道,显然,徐锦元也是同意的,至于季迎江,是不会发表什么意见,而剩下的两个人,都沉默着不说话。 “太子哥哥?”徐锦元转过脸询问喻孤箫的意思,喻孤箫看了洛凝儿一眼,勉强一笑,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洛凝儿出去叫人把琴送进来,搁在一旁,自己在琴后徐徐落座,抬手抚弦,思忖片刻,手指轻抚,琴声轻起。 “何人向生而死,为谁患得患失;北国落雪城池,伊人无处探知。”一曲《离人心上秋》幽幽怨怨却不悲不殇,洛凝儿身子和着琴声微微抖动,这曲子是她改编过的,原有的悲戚经她之手变得没有那般伤感,多了几分释然。 喻孤沐听过的曲子很多,像这般独特的还是第一次,他静静地看着洛凝儿袖子那双抚琴的纤纤玉手,感慨万千。一个舞姬,竟还能奏出这般天籁之曲,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只是他不知,西栾灭国之前,琴瑟才是洛凝儿的门面。 别看徐锦元是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谈起音律来,在座的谁也比不过他,连喻孤沐的那点儿能耐也是他教的。徐锦元看着洛凝儿赞叹不已,闭着眼睛端着酒杯随着琴声摇摇晃晃,一曲奏罢,他才缓缓睁开眼睛,起身,端着两杯酒走到洛凝儿身边,“姑娘真是妙手啊!锦元再敬你一杯!”说着将酒杯递给洛凝儿。 洛凝儿自知今日已经喝了不少了,所以才以弹琴助兴为辞躲了过来,现在倒有些为难,犹豫了片刻,洛凝儿伸手要接过酒,却被一只手抢了先,洛凝儿和徐锦元一起看向了抢过酒杯的喻孤箫,喻孤箫一句话也没说,看了看洛凝儿,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徐锦元愣愣地看着他,都没有反应过来去阻拦。 喝下了酒,喻孤箫微微一笑,“锦元,洛姑娘一个人出来的,若是喝醉了,可要怪你了。” 洛凝儿低下头,脸颊更红了。 徐锦元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洛凝儿要过来弹琴的原因,愧疚得低头一笑,“是我太冲动了,自罚一杯!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 “迎江,你送他们回去。”吃过饭,等徐锦元打点完,几人便要离开,喻孤箫吩咐季迎江把徐锦元喻孤沐和喻孤白送回去。 “那殿下您……”季迎江问道。 “我送洛姑娘回去。”喻孤箫答道。 洛凝儿连忙阻止,颔首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必劳烦太子殿下。” “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喻孤箫笑着说道,转身又叮嘱了季迎江路上小心,不许再贪玩云云便带着洛凝儿先走了。 “大哥还真是怜香惜玉……以前也没见他这样啊……”喻孤沐小声嘀咕道,季迎江回头瞥了他一眼,他立刻闭上嘴,不再说话。 其他两个人都低着头,脸色都不好,各怀各的心思,季迎江只当他们惊诧喻孤箫的做法,并没有太在意。 “那我们也走吧!”说着四个人便出了门。六月的夜晚虽然燥热,但是阵阵微风拂面,倒也清爽许多。四个人都已经微醺模样,吹着暖风更有些慵懒的感觉。 “迎江哥哥,你看天色还早,不如我们去夜市玩会儿吧!”喻孤沐拽着季迎江的衣袖建议道。 “不行,太子殿下说了,要赶紧送你们回去,你不怕挨骂,我还怕呢!”季迎江拒绝道。 “怕什么呀!他自己不也不回家吗……你相信我,就一会儿,他肯定不会比你先回去!”喻孤沐不依不饶,绕到了季迎江面前拦住他,“迎江哥哥!你看好不容易聚齐了,就吃了个饭,大家都还没有尽兴啊!好不好嘛!” 季迎江向来缠不过喻孤沐,无奈,只好看了看后面两人,给喻孤白使了个眼色让他拦一下,不料喻孤白还没开口,徐锦元先说话了,“这也不早了,别让迎江哥哥为难了。” 季迎江惊讶地看着徐锦元,按理说,他应该是最先同意喻孤沐建议的人,今天怎么突然颓丧了许多? 第五十六章 太子殿下本多情 月色如水,正是与佳人相会的时候,月下,两人慢慢地走着。 “说实话,今天你出现,我挺惊讶的。”喻孤箫首先打破了沉默。 “徐公子相邀,不好拒绝。”洛凝儿低头道。 “嗯,他的确很磨人,没人能缠得过他。” “殿下似乎不喜欢我来。”洛凝儿轻声道。 “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可是,这本就是我的身份,殿下如果接受不了,那日后我们还是······” “我没有,”喻孤箫打断了洛凝儿的话,“你不要多想。” 再度陷入沉默,两人谁也不肯再多说一句,气氛突然冷下来。喻孤箫微微歪过头去看着洛凝儿,月光撒在她的发丝上,染成了银色,微微泛红的脸颊如落日时的红晕。还真是个美妙的女子。 “殿下,您看什么呢?”洛凝儿被他看的有些不知所措,紧张地问道。 “在看,”喻孤箫眼珠转了转,嘴角微微一扬,“在看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 洛凝儿脸颊腾地一下涨红了,赶忙低下头转过身去,不再看喻孤箫,却偷偷地笑着,“人家都说殿下是个痴情的人,没想到也会说这种花言巧语挑拨女孩子······”洛凝儿轻声嗔怪道。 “斯人已逝,那些情话,很久没有说过了。”喻孤箫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苦笑,似是在自嘲。 洛凝儿抬起头,脸上红潮退下,借着月光自习打量着这位公子的脸,清秀又透着沉稳,似乎还有掩藏了的叛逆和倔强。少年的眸子在月下闪闪发光,那种深情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 “殿下会很思念她吗?”洛凝儿问道。 “是啊,在别人眼中,可能我有些痴狂或者说有些不可思议,可是,那种感觉却只有我一个人会懂啊!谁又能体会呢。”喻孤箫淡淡地说道,却字字句句中透露着伤感。 “殿下将来是一国之主,天下的女子皆以嫁入皇室为幸,殿下大可再爱一人。” “以后的女子嫁的是将来的一国之主,只有她嫁的是,喻孤箫。”喻孤箫苦笑道。纵使天下的女子皆愿与他相伴终生,可是他想要缠绵终老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再也不会有了。 “殿下······” “想不想打个赌?”喻孤箫突然停下来,低头看着洛凝儿,微笑着问道。 “打赌?赌什么?” “赌,”喻孤箫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如果有一天你回到了西暨,凌王会娶你。” 听完此言,洛凝儿的神色顿时阴沉下来,“殿下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你知道吗,他走之前,嘱咐了我好多话,托我好好照顾你,让我多派些人保护你,还是你性格倔强,让我,不要太和你一般见识。”喻孤箫看着洛凝儿,认真地说道。 “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回到西暨了。”洛凝儿沉沉地说道,说完便低头往前走,喻孤箫愣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对不起啊,”喻孤箫轻声说道,“我以为,我以为你会······” “殿下,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提他了。”洛凝儿低着头请求道。 “好,”喻孤箫点点头,“只要你不愿意,我保证不会再提起这个人了。”说完突然嘿嘿一笑,竟把洛凝儿也逗得低头莞尔一笑。 “没想到,殿下也这般不正经!”洛凝儿笑着快走两步,把喻孤箫甩在了后面。喻孤箫倒也不着急,就在她的身后慢慢地跟着,洛凝儿见他迟迟不追上来,惊奇地回头看,看见他正笑着看着自己,就像一个奸计得逞的孩子,心中突然激起一阵涟漪,那是和第一次见他不一样的感觉,更暖,更温和。 两个人就这样以前一后地走着,甚至连脚步声都融在一起。 “我到了。”洛凝儿说道,没有回头,“殿下请回吧。” 接着她听见身后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紧贴在她身后停了下来,喻孤箫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送你回来,都不请我回家坐会儿吗?”距离那么近,洛凝儿都可以闻到他嘴里的酒气。 洛凝儿没有回答,笑着推开门,迈进去后,转过身来,低头道:“你要是不进来,我就关门了。” 喻孤箫笑了笑,“早点儿休息。”说完便转身要走,身后传来洛凝儿轻声一唤,“哎······” 喻孤箫停下来,回头看了看。 “突然想起来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洛凝儿说道。 “什么?” “过两天我想去林州一趟。” “去林州做什么?” “听说林州有位先生珍藏着一些古琴谱,流樱很早之前就想要了,正好现在来了大宁,我想去帮她借来几册。” “这样······” “只是,林州我们也人生地不熟的,带的人多了也不方便,想找你借一个能给我们带路的人,如果能会点儿功夫就更好了。” “这个简单,”喻孤箫往前走了走,又回到了门口,笑道,“林州我熟,而且,我还会点儿功夫。” “殿下今日喝多了,明日我再跟您说吧。”洛凝儿脸颊又泛起红晕,低着头要关门,却被喻孤箫一把挡住了。 “今天确实喝了不少,但我没有开玩笑,正好我去林州有别的事,顺路。”喻孤箫不再笑嘻嘻的,认真地解释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要是你不介意的话······” “殿下都不担心我给您添麻烦,我怎敢介意。”洛凝儿颔首,轻咬红唇。 “那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出发。”喻孤箫说道,“早点儿休息。” 洛凝儿点点头,便关上了门,喻孤箫直到看着门一点一点关上,才转身离开。 今日,自己确实是酒后真性情了,想想当年自己也是这样逗弄了徐锦姝,没想到几个月后徐锦姝便成了自己的妻子。 “我在,看世界上最美的女子。” “太子殿下还是这般不正经!” “谁说的?你去问问朝中大臣,谁敢说我不正经?” “你就是不正经!” ······ 喻孤箫嘴角微微一扬,那时候还真的率真,就算自己越来越不喜欢以笑对人,纵使所有人都说他冷峻不可近,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不正经的少年,会说情话,会扮鬼脸,会做一些傻事讨她欢心。 斯人已逝。或许也不必再追念了吧。喻孤箫轻轻摇摇头,酒啊,不仅能让人显露本性,还能消愁啊。 第五十七章 安郡王 喻孤箫那晚所说的手头上的事,最重要的还是喻孤白的册封大典。虽说只是册封郡王,不必如此隆重,但是必要的礼节还是要走一遍的。喻孤箫早就把这一趟下来的顺序一一讲给喻孤白听,仔仔细细地嘱咐了一遍又一遍,在大典开始前还在叮嘱他不要走错。 “这也就是五殿下能听得下去,要是六殿下,早就急了。”季迎江调侃道。 “要是喻孤沐,我还才不费这个心管他呢。”喻孤箫笑道。 喻孤白向来谨慎,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谢恩表也早就给喻孤箫看过没有什么问题了。对于“安王”这个封号他也很满意。沉寂了多年,不受宠的他能受封,他心中甚是欢喜,也早就忽略了洛凝儿的事情,一心一意地准备。 朝会上受了印玺后,换上礼部备好的冠服,便去了清宁宫见了皇后,因他没有母亲在宫中,便省了一道礼节,从清宁宫出来便去了兴庆宫,亲自呈上谢恩表。喻孤箫担心兴庆宫只他们父子二人喻孤白会不适应,便提前去了兴庆宫等候,至于喻泰也是很乐意他这样做的。 谢恩表不过也是虚礼,喻孤白和喻孤箫都没有想到喻泰竟然真的打开看了,他们不知,喻泰看的不是内容,看的是字迹。这么多年了,喻泰都还不知道喻孤白的字是什么样子。看到表上干净清秀的字迹,略感欣慰地笑了笑。 “父皇?”喻孤箫见喻泰只是低着头翻看谢恩表把两人晾在下面,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嗯?”喻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喻孤箫。 “孤白刚做郡王,您就没有什么要嘱咐的吗?”喻孤箫提醒道。 “嗯,你不都替朕嘱咐完了?”喻泰忍笑道。 “我嘱咐再多那也是我嘱咐的呀,那怎么能算呢?” 喻泰点点头,合上谢恩表,抬头看了看下面站着的少年,好像真的许久没见了,竟然有些陌生的感觉,还是自己根本就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他? 喻孤白还是有些局促,紧张地往喻孤箫身后缩了缩。 “这两年跟着太子也学了不少东西了,今后还是踏踏实实地跟着他干,好好学着,尤其是为人处世方面,朝臣们都说你性格孤僻,这可不是成大事之人应有的性格。还有,那日在与西暨使臣的会饮后可是跟睿王争吵起来了?” 喻孤箫惊讶地回头看了看喻孤白,喻孤白紧张地低着头,手心里出了汗,局促地点点头,小声地答道:“是。” “脾气还不小,以后稍加约束,不要这般无礼。”喻泰嘱咐道,语气里没有怒意,却是慈爱,让喻孤白又紧张又有些受宠若惊。 “哦,还有一件事,”喻泰沉思道,“前两天睿王提到了新兵马政策,他在北境待了这几年对军中事物了解了不少,我看他做的那个提议还不错,准备让他试着推行,他说还需要个帮手,说你比较合适,你觉得怎么样?” 喻孤白不知所措地瞥了瞥喻孤箫,喻孤箫也是一脸的惊诧,这个喻孤睿还真是锲而不舍,还真的对喻孤白使上劲了,喻孤箫思虑了片刻,对喻孤白轻轻点点头。既然喻孤箫同意了,就算他心里有再多的不乐意也还是答应了。 喻泰没有察觉到两人在下面的小动作,以为喻孤白刚刚晋封王位就勤于政务愿意做事,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好了,这一天也辛苦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兵马政策的事,你就直接和睿王商议吧。”喻泰说道。 “父皇!”喻孤箫向前一步,“儿臣还有一事。” 喻泰又抬起头,看着喻孤箫。 “父皇应该还记得林州郡守吴乾安的事,儿臣派了亲信许舟前去探查,据回报,已经有些眉目了,儿臣想亲自去一趟,摸摸实情。” “既然已经有眉目了,你又何必再怕这一遭?” “不亲自去看看,儿臣心里不踏实,再者,儿臣担心许舟携证据回京时出什么意外,所以······” “你是太子,不必事事躬亲你可懂得?”喻泰板起脸来教训道。 “儿臣知道。”喻孤箫低着头应着。 喻泰叹了口气,沉声道:“罢了。你既然不放心,就去看看吧,正好也能出去散散心。” 喻孤箫松了一口气,谢过恩典便和喻孤白一起出来了。 “总算是结束了!”虽然不是自己的事情,喻孤箫这一天一整天都提心吊胆,悬着一颗心,事情一了,他真的长舒一口气。他伸手把胳膊搭在了喻孤白的肩上,看见他脸色似乎不大好,关切地问道:“怎么不高兴啊?是不是太累了?” “大哥,我不想和喻孤睿一起做事······”喻孤白低声道。 “但是你要知道,这也是个机会。他这两年在北境对兵马政策的不足了解得透彻,你也能跟他多学点儿东西,而且,在为人处世这方面,你也有许多需要跟他好好学学。” “大哥希望我学成他那个样子吗?” “你又不会!”喻孤箫笑道,“不要在意和谁共事,只要对你有好处,你就要去做,明白吗?” “道理我都懂,我就是不乐意······”喻孤白小声嘀咕道。 “好啦!其实我让你去还有一个原因,这段时间我不在京城,如果你不答应,我怕喻孤睿找你麻烦,你跟着他做事,至少我不用担心你。” “大哥,你真的要去林州吗?”喻孤白问道,他已经听季迎江说了,喻孤箫这次去林州,是要和洛凝儿一起,他怎么放心呢······ 喻孤箫点点头,又看了看喻孤白,“怎么?你不想让我去?” “没有,只是······” “什么?” 喻孤白思索了片刻,回答道:“那天我看锦元哥哥对洛姑娘好像······所以,我······” “哈哈哈!”喻孤箫笑了,轻轻拍了拍喻孤白的脑袋,“你想什么呢!我是去办公事,洛姑娘也有事要去林州,我们只是顺路结个伴罢了,你想到哪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带迎江哥哥一起去?” “我不带人一起去你就怀疑我啊?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龌龊的人?”喻孤箫笑骂道。 喻孤白低着头不说话,他才不是担心喻孤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是担心不带季迎江,万一出点儿什么意外他一个人挡不住,毕竟洛凝儿又不是普通人······可是他不能说,也拦不住,只能自己担心。 “我不带他去,是因为这段时间他还有其他的事情做。而且,林州那边有许舟接应,不会有什么事的。”喻孤箫解释道。 第五十八章 初至林州 林州。 流樱留在家里看家,而且她年纪小,带她出来也不方便,所以洛凝儿没有把她带出来,喻孤箫微服私访,也没有多带人,因此一路上只要他们两个。 洛阳到林州路程不算太遥远,路上也没有耽误,到了林州,两人便放慢了速度,进了林州城,便在城里闲逛。 林州也是个大城,相比于其他城要富足许多,所以城中的主街甚是繁华,也很热闹。林州盛产玉器,满大街到处都是玉器店还有一些小摊,挂满了或大气华贵或精致小巧的玉制品,洛凝儿喜玉,在各个小摊前留恋徘徊。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有点儿目不暇接了?”喻孤箫倒也没有厌烦,一直跟在洛凝儿身后陪她到处看,甚至还有些骄傲的神情。 “玉声贵清越,玉色爱纯粹,早就听说大宁的林州盛产玉石,却没想到不仅盛而且胜,虽然量多,但是质地却是上等,真是不可思议。”洛凝儿看着琳琅满目的玉石,忍不住感慨道。 “那你应该在大宁到处看看,虽然每座城格局几乎无差,但是每座城都有自己的特色,保证不会重样!”喻孤箫骄傲的说道。说着又问洛凝儿,“喜欢吗?喜欢的话就买下来。就当我送你的。” “无名无分,殿下为什么要送我······”洛凝儿喃喃道,将手里的玉百合轻轻地挂回了原地。 “又叫错了!”喻孤箫笑着提醒道,洛凝儿这才意识到自己总是不能记住喻孤箫嘱咐的,在外边尤其是到了林州之后,不能叫“殿下”要改叫“公子”,叫顺口了,还真是难改的很。洛凝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唤了一声“公子”,喻孤箫满意地笑了笑。 “你先在这儿看看,我去问问许舟家怎么走。”喻孤箫吩咐道,说着,向旁边的摊主那里走去,他刚刚把周围的摊贩们打量了一遍。觉得这个老伯是个温和的人,便决定向他求问。 “老伯,请问,许舟许刺史,住在哪里?”喻孤箫恭顺地问道。 “许刺史啊!你从这条路往前走,第二个路口拐进去,那个小巷子有四户人家,最里边那户就是许刺史的家。”老伯一边比划一边说,说完又打量了一下喻孤箫,问道:“这位公子找许刺史什么事啊?” “哦,我是他的朋友,路过林州,过来看看他。”喻孤箫笑着解释道。 “哦,我看着也是,公子一看有贵气,和许刺史的气质还真有点儿像!哈哈!”老伯笑着说道。 喻孤箫一笑,看来许舟在林州混得还不错,这些小摊贩对他的评价还挺高,喻孤箫灵机一动,问道:“他给我写信的时候啊常常夸耀自己在林州功绩很高,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吹牛啊!” “哎······怎么能是在吹牛呢!许刺史是个好人,是个好官,为我们老百姓做过不少好事呢!唉!只是有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老伯说着说着突然有些垂头丧气,喻孤箫还没来得及询问是怎么回事,就听见老远处一阵喧闹。 老伯摇摇头,沉沉地叹了口气,“是谁又欠了他钱了······” 喻孤箫没听见老伯嘀咕的这句话,只是好奇地往前面看着,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过来,各个都拎着家伙,领头的那个满脸横肉,撸着袖子,一副痞子模样。路两边的小摊贩都低着头往摊子后面躲,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再看看旁边有处卖布的小摊贩吓得哆哆嗦嗦地就要跑。 “他想跑!给我抓住他!”领头的那个大吼一声,身后两个人立刻冲了过来,抓住那摊贩,把他押到了领头的人面前。 “你还想跑?”领头的人一脚踹在那摊贩的腹部,小摊贩往后一倒,又被两人拖了回来,连连道:“不敢不敢······” “不跑了?”领头的人使劲拽着摊贩的头发,将他的脸扬起来。 “不不不······不跑了······” “那钱什么时候还啊?今天可是到了日子儿了!”领头的人又道。 “朱公子,我······能不能再缓两天,我实在拿不出钱来······” 话音未落,又是一脚踹在了腹部,小摊贩疼痛难忍,双手被两人押着,也不能去揉一揉,只能狰狞地扭曲着身子。 “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老伯叹了口气,感慨道。 “老伯,这是怎么回事啊?”喻孤箫问道。 “那个是朱县侯的侄子,横行霸道,又放高利贷,那个挨打的,好赌,欠了他不少钱,这不来讨债了,已经有过好几次了,那孩子的媳妇儿害怕,跑了,老娘也一气之下没了,就剩一个人儿了·······造孽啊!”老伯感慨道。 这边刚解释完,那边一群人就开始动手了,围成一圈拿手里的家伙狂揍起来,小摊贩的哀嚎声传来,整条街都安安静静,没有人敢动。 洛凝儿看了看喻孤箫,见他脸色发青,知道他要去,还没来得及劝阻,喻孤箫已经冲了出去,一脚一个踹开两个人,转身又踹开一个,其他人都傻了眼,停下来看着那位朱公子。 “哟!这谁啊?这么爱管闲事?”朱公子拍了拍手,朝喻孤箫走过来。 喻孤箫瞥了他一眼,蹲下来查看小摊贩的伤势,把他拉了起来。 “这位公子……谢谢……但是,您还是走吧……这是我的事,不能连累你……”小摊贩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吞吞吐吐地说道。 “瞧见没有!人家不领你的情!”朱公子嘴角一斜,不屑地嘲笑道。 喻孤箫扶着摊贩站稳,缓缓地走到朱公子面前,微微一笑,伸手挥上一拳,打在朱公子脸上,朱公子一个趔趄,捂住脸颊哀嚎。 有两个人胆子大,抡起棍子朝喻孤箫挥过来,喻孤箫伸手抓住木棍,一拉将人拉到脸前,飞起一脚便将人踹在地上,剩下的人傻了眼,吓得连连后退。 “行啊!你等着!”朱公子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带着那一群人走了。 洛凝儿这才敢近前,刚走到喻孤箫身边,朱公子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洛凝儿,冷哼一声接着走了去。 “您没事吧?”洛凝儿问道。 喻孤箫摇摇头,道:“没事。”脸色却铁青,似是怒火中烧。说着又转向那小摊贩,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丢给他,“这里有些银子,你找个大夫看看伤,再把欠他的钱还了,剩下的,留着过日子吧。”说完拉着洛凝儿便往许舟家走。 刚刚那个老伯看着两人的背影,摇摇头,喃喃道:“要是许刺史当初也有这般勇气,那就算是是无过了……” 第五十九章 许舟(一) 沿着大路往前直走,第二个路口拐进去,巷子里最里面那家,便是林州刺史许舟家。 洛凝儿不知道喻孤箫为何阴沉着脸,怕惹怒他也不敢细问,便只是沉默着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 大门紧闭,喻孤箫停下来,伸出手“咚咚咚!”地扣了几下门,立刻就听见里面的回应,“来啦!来啦!”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随即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许舟嘴里那句“谁啊?”还没问出来,抬头看见喻孤箫的脸。一阵欣喜,笑着愣在那里,缓了一会儿才恭敬地说道:“殿下······” 喻孤箫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应一声便径直往里走,依旧板着一张脸,许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更不知道太子殿下这是在生什么气,无措地愣住了。 “许大人。”洛凝儿温顺地躬身道了个万福,这才让许舟回过神来。许舟打量着洛凝儿,因此前喻孤箫与他通过信,他自然是知道这位姑娘的身份的,而且在他眼里,洛凝儿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了,也气地回了礼,将洛凝儿让进门来,又悄声问道:“姑娘可知殿下这是怎么了?” 洛凝儿茫然地摇摇头,虽然喻孤箫是在和朱公子发生争执后才变成这样的,但是以洛凝儿对他的了解,喻孤箫是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小事儿计较的,肯定是有其他原因,但具体是什么,她还真说不好。 许舟无奈,也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屋,喻孤箫端坐在上位,神色倒是比刚刚缓和了许多,许舟进门稳了下心神,毕恭毕敬地行大礼。这是他在林州的第七个月,他已经七个月没有见到过太子殿下了。 洛凝儿则是轻轻地进门,肃立在一旁。 “许舟。”喻孤箫沉声叫道。许舟抬起头,虽说心里有些恐慌,但是七个月了再见到主子,心里的欢喜也是遮不住的,他定定地看着喻孤箫,恭敬地回道:“殿下,许舟在。”甚至有些激动地要落下泪来。 喻孤箫沉沉地叹了口气,说道:“听说你在林州干得不错。” “殿下,许舟只是尽分内之责,只敢说问心无愧,不敢虚报功绩。” “哦?”喻孤箫冷笑一声,让许舟更是摸不着头脑,“你猜我刚刚遇见谁了?” 许舟一愣,遇见了谁?难道太子殿下是因为遇见了谁才生气的吗?许舟心想,难道遇见了朱子林? “属下不知······”许舟慌了神,低头道。 “朱寿凌的侄子,朱公子。”喻孤箫淡淡地说道。 许舟脑袋一懵,果然是他,怪不得殿下这般生气。 见许舟不答话,喻孤箫心下明了,他对那位朱公子的行为是心知肚明的,猛地站起身来,走到许舟身边,正色道:“你身为刺史,难道对这个人不该加以约束吗?回信的时候,你总说林州安定,百姓安居乐业,我刚到林州,你就让我见识了什么叫林州安定,什么叫安居乐业?” “殿下······” “许舟!”许舟刚要解释,就被喻孤箫打断了,猛地又低下头去,听他教训,“我当初为什么叫你来林州?因为我信任你,你跟在我身边的时间不比迎江短,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许舟低着头不敢吭声,也不再辩解。 洛凝儿在一旁大概听明白了喻孤箫的意思,连忙上去劝阻,轻轻拉了拉喻孤箫的袖子,柔声道:“殿下,您也太严苛了,刚刚在街上您不也听老伯说了吗,人家都夸许刺史是个好官······” “老伯还说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许舟,那老伯说的可是真的?”喻孤箫冷笑道。 “回殿下,是。”许舟低着头答道。 “你的骨气呢?你当初跟我说的那些豪言壮语呢!”喻孤箫呵斥道。 “殿下,许舟的骨气没有丢,许舟要做的事,许舟一直都记得,许舟曾经夸下的海口,也都记得。”许舟道。 喻孤箫看着他,七个月前在自己身边形影不离的下属,沉沉地叹了口气,接着问道:“你说吧,我听你解释。” 听喻孤箫语气缓和了不少,许舟也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了看喻孤箫的脸色,说道:“殿下遇见的那个人,叫朱子林,是朱县侯的侄子,既然人都见过了,我也就不说他了,殿下您也知道,朱县侯虽然爵位不高,但是这身份复杂得很,朝中许多人都与他有交情,还包括,包括太师,要想查清楚他,真的不容易,而且林州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虽然我来明面上是您让我来历练历练,说不定他早就听到了风声是您派我来查他,在人家眼皮子下面行事,那里有那么简单······” 喻孤箫是个明白人,又怎会听不出许舟语气里的抱怨和委屈。 “要摸清他,怎么也得花一番功夫,难道殿下就能看着我还没做出什么成绩就被朱寿凌干掉了吧。”说着许舟瞥了瞥喻孤箫的脸色,见他已经没有了怒意,心里有了底,自己这个主子,他太了解了,生气的时候谁也劝不住,不生气的时候,就算你再怎么开玩笑再怎么抱怨他也不会在意,看样子,今天这阵子已经过去了。 “那你查的怎么样了?”喻孤箫沉声问道。 “证据是拿到了,但是远远不够,案子牵扯到的不只是朱寿凌一人,属下以为朝中许多人都有牵涉,不止殿下猜测的那几个。”许舟严肃地说道。 “看来,你还是有做事情的。”喻孤箫似是调侃道,转身回到座位,坐下。 “那也得看是谁让我来的呀,殿下吩咐的事,许舟哪里敢不做事呢?”许舟笑道。 “油嘴滑舌!”喻孤箫道,脸上也有了些笑意,看了看满面堆笑的许舟,轻声道:“起来吧。” 许舟连忙谢恩,起身。 “殿下,您进门那个表情,可真是把我吓坏了。”许舟抱怨道。 “你还吓坏了!要不是我身手好,已经被那个朱什么林打伤了你信不信!” “属下不信,就他那点儿功夫,殿下就算没有身手气场也能把他镇趴下!” “就你会说话!”喻孤箫终于被许舟逗笑了,站起身来,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拍了拍许舟的肩膀,道:“辛苦了。” “殿下还能记得我许舟在林州受苦受难,能来看看我,我就知足了!”许舟道。 第六十章 许舟(二) 洛凝儿见喻孤箫消了气,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主仆二人还真是有意思,明明没有什么事,非得先发一通火再安抚两句,一个演戏也就罢了,另一个还陪着演下去,虽然洛凝儿不了解许舟,但是看两人的关系也能看出来许舟在喻孤箫这里很是得宠的,毕竟这个人比季迎江会说话,嘴甜的要命。 “殿下,迎江怎么没有一起来?”许舟一边给喻孤箫和洛凝儿沏茶一边问道。 “他说他不想见你,不要来。”喻孤箫笑道。 “殿下骗人,我才不信呢!说您不想见我还行,要说他不想,我不信!”许舟沏好茶,端到喻孤箫面前,紧接着又给旁边的洛凝儿送过去,洛凝儿微微欠身致谢。 “他还有事,我没让他来。”喻孤箫端起茶杯,嗅了嗅,道,“早知道给你带些好茶来了。你说你一个刺史,就拿这么次的茶来招待人?” “本来给您备了些好茶,这不您迟了两天,我自己喝了。”许舟坐下来,又问道,“殿下,迎江还好吧?” “嗯,还不错,你不在他可清净多了。”喻孤箫调侃道。 “您给他安排了什么事啊这么重要,要不是十分要紧的事情他可不会让您一个人来,就他那个脾气,就算您打死他他都得跟着来!“许舟笑道,他以前常常调侃季迎江像个老妈子,婆婆妈妈的,对喻孤箫是真的寸步不敢离。 “你还记得昀庆戏班吗?”喻孤箫问道。 “记得啊。” “昀庆戏班要回京,不知道做什么,我怕他们闹出什么事情来,就让迎江留在洛阳盯着点儿。”虽然嘴里说着嫌弃,喻孤箫还是端起茶水来喝了两口,一路上他还真的有些口渴。 “回京?”许舟一愣,随即倾了倾身子,凑到喻孤箫面前,睁大眼睛看着喻孤箫,轻声道,“不会是找喻孤睿报仇来的吧?” “你别瞎猜!”喻孤箫道。 “还说我瞎猜,您要不是觉得他们是回来报仇的怎么会让迎江留在洛阳?昀庆戏班关我们太子府什么事······”许舟撇撇嘴道。 喻孤箫微微一笑,没有否认,别说昀庆戏班和自己没有关系,睿王府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不过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而且三年前既然东宫已经搅在了里面,现在想全身而退,喻孤箫做不到。 “别说,要不是因为喻孤睿,说不定咱府上都添了丁了!”许舟笑道。 “又胡说!迎江要是在肯定又要揍你一顿!”喻孤箫道。 许舟笑了笑,闭上了嘴。 许舟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昀庆戏班和东宫的缘分。老班主的女儿,就是被喻孤睿凌辱后自杀的那个女孩儿,三年前和季迎江见了一次面便动了情,一开始以为是谁家的公子,老班主托人打听才知道是太子身边的人,虽说自己的女儿出身低贱但是样貌脾性都不差,加上昀庆戏班当初在洛阳风风火火,老班主还真的没有觉得自己的女儿配不上这位太子府侍卫,便托了个交好的官员去东宫说亲,季迎江哪里肯答应一直推脱,倒是许舟比他还上心,替他打听那姑娘,还拉着喻孤箫一起劝说,还没等他答应,姑娘就出事了。 说起来,季迎江一直觉得要是自己当初痛痛快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说不定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心里一直很是愧疚。出事之后,倒是跟戏班的来往更密切了,帮老班主找大夫,开导他劝慰他,一来二去地倒和老班主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班主成了兄弟。 这也是为什么喻孤箫和季迎江会对一个戏班的事情这么上心的原因。许舟倒是觉得没什么,虽然自己当初忙前忙后地希望成了这一桩婚事,那是他以为季迎江不好意思才帮忙,既然没成那也就没有关系了。 “我是觉得如果他们这次真的有所行动,迎江不一定拦得住。”许舟担忧地说道,“到时候还有可能把他自己卷进去。” “不至于吧,老班主那个儿子,那时候可是一口一个大哥叫着,很听他的,他拦着应该没什么问题。”喻孤箫道。 “若是他真的服气,就不会在喻孤睿回京之后立马就跑回洛阳了。”许舟解释道,“当初那是老班主还在,而且还病着,就算他再咽不下那口气也不会轻举妄动,而且他心里清楚迎江对他们一家是真心实意的,所以肯听他的离开京城,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老班主不在了,他现在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我看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喻孤箫沉思片刻,觉得许舟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是他对季迎江还是放心的,他微微一笑,说道:“好了!我看你比他还紧张,我相信他可以处理好的。” “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费口舌了。”许舟吐吐舌头,笑道。 虽然说着放心,被许舟这么一说,喻孤箫心里还真是担心,他倒不是担心季迎江会被牵扯进去,如果拦不住他自然不会傻到去帮他报仇,喻孤箫是担心如果真的没拦住,睿王府又不是寻常人家,那可是有进无出的地方,只怕到时候昀庆戏班的人都难以脱身,谋害皇子,那是死罪。喻孤箫不免陷入忧虑。 许舟见喻孤箫脸色有变,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去劝慰,劝慰也没有什么用。突然安静下来,许舟这才想起来屋里还坐着一个人。 “洛姑娘,因为我来林州时间不长,以前也只是我一个人住在这儿,所以条件苦了些,为姑娘收拾了一间房也就只有一张床铺,委屈姑娘了。”许舟说着,满脸的歉意。 “许大人这是哪里话,是凝儿叨扰了······”许舟一番话倒让洛凝儿不好意思了。 喻孤箫抬起头看了看许舟,低声道:“洛姑娘在你这里委屈,我呢?我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气?” 许舟一笑,答道:“您怎么能与人家姑娘比?虽说身子是金贵但毕竟您是七尺男儿身,在我这里,条件差点儿也不算受委屈吧?” 喻孤箫深吸一口气,摇摇头,瞥了许舟一眼,骂道:“许舟,你可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许舟嘿嘿一笑,他知道喻孤箫一向开得起玩笑,定然不会放在心上,而且若不是喻孤箫对他放纵,他哪里会有这么放肆。 洛凝儿本来被喻孤箫那一句话惊了一下,自己还替许舟捏了一把汗,没想到主仆两人的关系竟然这么亲近,倒像是兄弟,不禁暗自赞叹喻孤箫的大度和宽容。 “好了,说正经的,我来可不是来听你说闲话的。”喻孤箫道。 许舟自然知道太子这是要盘问他在林州的作为了,但是朱寿凌的案子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许舟眼珠子一转,诡笑道:“殿下,这事儿呢也不是一句两句的事儿,要不我先去弄点儿吃的,咱边吃边聊?” 喻孤箫眉头一皱,正色道:“我告诉你,拖延可不能解决问题。” “殿下您误会了,您看这马上就中午了,您不饿,那洛姑娘就不饿吗?我就是先去弄点儿吃的,你说我能拖延多长时间?” “你要是真没查出什么来故意拖着,一顿饭也不能说服我,你也不用在林州待着了,立刻跟我回京!” “那好啊!”许舟笑道,“我还真不想在林州待了,您赶紧带我回去吧!” 喻孤箫语塞,瞪着眼看着许舟,伸出手指点了点他,沉了一口气才反驳道:“你别以为回京了就有好日子过,回去再收拾你。” “那属下可不敢了······”许舟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连洛凝儿都被他逗笑了,只见喻孤箫眉头一皱,许舟知道又要挨骂了,赶紧拔起腿来溜了出去。 第六十一章 弱点(上架第一更) 待喻孤箫反应过来,许舟早就跑得没影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这个许舟,来林州几个月越来越没规矩!”似是在跟洛凝儿抱怨,又像是在为自己找回点儿面子,想他堂堂太子,被自己的下属怼到无话以对,还真是丢面子。 洛凝儿掩面一笑,抬头道:“看得出殿下平日里待许大人宽厚,他才敢如此言语。” “他呀,就是会说些讨巧的话。跟喻孤沐一个德行,没个正形。” “若是真的如殿下所说,殿下也不会委以重任了。”洛凝儿道。 喻孤箫微微侧过脸去,打量着洛凝儿,笑着赞叹道:“洛姑娘还真是聪明通透啊!” 洛凝儿低头一笑,脸颊有些泛红。 喻孤箫站起身,在房里踱了几步,打量着屋里的陈设,简朴得不能再简朴,看来许舟在林州真的清贫如水,也难怪那个老伯连声赞叹许刺史是个好官了。越想,喻孤箫心里越有些酸楚涌上来,许舟自六岁便跟在他身边伴读,自幼生长在宫中,哪里受过这样的苦,若说喻孤箫一点儿不心疼那是假的。 洛凝儿见喻孤箫脸色有些凝重,心想大概是在感慨许刺史在林州的条件,轻声道:“许大人真是辛苦,连做饭都要自己亲自来,为什么没有人来照顾他呢?殿下不是说他也有家室吗?许夫人为何不随他一起来?” “许舟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他见不得他的妻儿受一点苦。一开始她们是要跟着一起来的,他死活不同意,连哄带骂才拦住,林州危险,他怕万一出点儿什么事情连累她们母子。”喻孤箫道。 “殿下怎么说这是不好呢?丈夫心疼妻子,父亲疼爱儿女,许大人是个好男人。” “是,你说的也没错。但是你不知道啊,就因为来林州这件事,我和季迎江费了多少口舌,劝他劝不住又去劝他的妻子,后来我都差点儿不让他来了,结果他摔了一只杯子把他的妻子唬住了,他倒是顺顺利利地走了,季迎江在他家待了两天才把他媳妇儿劝好。”喻孤箫边说边笑着摇摇头,许舟比季迎江圆滑得多,鬼点子也多,会耍些小聪明,但是就是在妻儿这里,一点儿都不能变通。 “没想到许大人还这么有意思。”洛凝儿轻声道。 “有意思?”喻孤箫转过身来一脸的震惊,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么死脑筋的人洛凝儿居然说他有意思? “人人都有弱点,而许大人的弱点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亲人,这样的人不多,殿下只要能保护好他的亲人,他便会死心塌地地跟在您身边,凝儿虽然不了解他,但是也看得出他很有能力,定是殿下的助力。” 喻孤箫定定地看着洛凝儿,说不上心里是赞叹还是震惊,他没有想到过这一层,他甚至可以说无条件地相信许舟,因为他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但是洛凝儿竟然能看到这里,喻孤箫不敢说这是“旁观者清”,他越来越觉得洛凝儿这个女人,不简单,思想见地都让他震惊。 “殿下?”洛凝儿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出神,心里有些慌乱,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紧张地叫了他一声。 喻孤箫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姑娘还真是慧眼如炬啊!” 洛凝儿一愣,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多说多错,尤其是在这个聪慧的男人面前,说得越多,露出破绽的可能越大,洛凝儿微微一笑掩饰自己的心虚,低头道:“自幼便在西暨宫内做事,若没有识人断物的本事,说不定凝儿可活不到现在。”说着脸色一沉,像是想起了伤心事。 喻孤箫见她这副模样,心想自己引起她的心事,心中歉疚,轻声道:“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很钦佩姑娘的见地。” “殿下是觉得舞姬就只能安安分分地供朝廷使用没有自己的思想了吗?还是觉得凝儿身为一个舞姬,不该有这样的能力?”洛凝儿见喻孤箫慌乱,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劫,心中暗喜,继续逼问道。 “没有,姑娘误会了。”喻孤箫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看着洛凝儿低落的神情,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在洛凝儿知道分寸,紧接着微微含笑,低头道:“错怪殿下了,凝儿也只是被人误会多了便变得敏感起来,还请殿下见谅。” “你不怪我就好,我哪里肯怪你?是我不好。”喻孤箫松了一口气,轻声道,伸手想将洛凝儿头上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洛凝儿缓缓抬起头,看着他,眼中似是有些温情,喻孤箫一愣,随后抬起手,手指轻轻地划过洛凝儿的脸颊,洛凝儿立刻感觉到自己脸颊在发热,不禁又低下头去。 许舟端着两碟菜愣在了门外,识趣地没有出声,在门外等了片刻才端进来,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如刚刚欢愉的语气招呼着旁边两个人,“手艺不好,以前都是做给自己吃,我觉得还行,你们不要嫌弃。快来坐呀,站在做什么,再等一会儿啊!还有两个菜,马上就好!” 洛凝儿转过身去,对着许舟微微颔首,“许大人辛苦。” “姑娘不要气!都是一家人嘛!”许舟脱口而出,说完立马意识到似乎说错了话,赶紧笑了笑,“我······你们先坐,我马上就好!”说完仓皇地跑开了。洛凝儿红着脸愣在原地。 喻孤箫轻轻走到她身后,轻声宽慰道:“我就说他越来越没规矩,他就是说话没正形,你不用放在心上。” 洛凝儿倒是心宽,脸颊的绯色很快便褪了下去,调侃道:“现在都在一个屋檐下,可不就是一家人吗?我还要谢谢许大人待我不似外人,为什么要介意呢?” 听完喻孤箫也轻松地笑了笑,心想,这个女人真是不寻常,见地不说,心里通透得很,大概越是通透懂事的人,老天都要多让他们吃些苦吧。这么想着,不禁对她又添了几分怜惜。喻孤箫拉着洛凝儿在餐桌前落座,洛凝儿不肯要等许舟来了再坐,却被喻孤箫一把摁了下来,“你自己都说了,现在我们三个就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礼节那么多规矩,让你坐你就坐!” 洛凝儿浅笑,太子殿下这个人比凌王有趣多了。 第六十二章 罪行(上架第二更) 许舟在林州这段时间长进很大,饭菜其实也没有他说的那般不堪,至少洛凝儿和喻孤箫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许舟很是热情,喻孤箫看得出他确实是在拖延时间,但也没有戳穿,暗暗地笑着,不知道许舟这回又憋了什么主意。 洛凝儿记得他们说要边吃边谈正事的,见他们迟迟不开口以为是因为自己在场多有不便,所以没过多久便起身告退,道:“殿下和许大人还有正事要谈,凝儿吃好了,先退下了。” “哎哎哎······”许舟拉住洛凝儿,“姑娘别走啊,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您再吃点儿?” “我们确实没有什么机密的事情,你在还可以给我们出出主意,再坐会儿吧。”喻孤箫也阻拦道。 “凝儿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哪里能给殿下出主意,殿下抬举凝儿了。”洛凝儿轻咬嘴唇低声道。 喻孤箫站起身,拉洛凝儿坐回来,笑着说道:“你就不要谦虚了,我说你可以,你就可以,对不对许舟?”说着瞥向一旁的许舟,许舟知道喻孤箫这是在催促他,无奈地笑了笑,点头道是。 洛凝儿无奈,只好答应下来,许舟很识趣地帮她盛了一碗汤。 “好了,帮你拖了这么久了,该说说了吧。”喻孤箫倒是一点儿也没有生气,连这句话也是调侃的语气。 许舟自然也知道,再拖下去也是一样的结果,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始。听到喻孤箫这句话,许舟神色突然严肃起来,放下筷子,正襟危坐,看着喻孤箫,道:“殿下,您还记得那封密信里写的什么吗?” “林州郡守吴乾安与县侯朱寿凌狼狈为奸贪污朝廷救济欠款压榨百姓等等诸项罪行。”喻孤箫简明扼要地说道。 “对,当时我们都怀疑是林州前任刺史所写,我来林州之后先去拜访了前任刺史的家人,确认了,他在林州受吴乾安一伙排挤,对他们的罪行敢怒不敢言,又觉无颜面对百姓,深以为疚所以自杀了。他在家中留下了很多记录,记录着他在任期间吴乾安所犯罪行,属下看了,但没敢看完,笔笔都是百姓的血汗和生命,触目惊心。” 喻孤箫低下头,洛凝儿看了看他。 “但是仅凭一己之词,根本不能算是证据,而且,何况他已经死了。”喻孤箫道,语气有些无奈和沉重。 “殿下,朱寿凌我不想多说,您对他也很了解了,朱家世袭爵位,一直都是目中无人,到了他这一辈,因他与朝中众臣多有往来更是不可一世,您不知道我刚来的时候,这街上哪有什么小商贩,林州城就是那个朱子林的天下,出摊要交钱,挣了钱也要交钱,百姓们哪里有钱给他,那些不服的胆子大的找他理论,结果被吴乾安随便安排个罪名下狱的下狱,受刑的受刑。强抢民女,殴打百姓,强取豪夺,无恶不作!”许舟继续说道,不觉声音开始颤抖,七个月里他一直都在隐忍,对着吴乾安还要说笑还要恭维,他的愤怒从来就没有发泄过,此刻,他竟有些忍不住了,咬着牙发抖,眼睛也泛红了。 喻孤箫将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轻声道:“你辛苦了。” “他们知道我是东宫的人,自然对我很气,一开始就拉拢我,我既不能和他们同流又不能当面忤逆,只能违着心应酬,不过他们也确实给我面子,尤其是朱寿凌,大概是怕招惹到您,我来了之后对朱子林约束得很好,他越是这样,朱子林有些小错小过,我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舟停下来,看着喻孤箫,“殿下,我真的是没有办法,希望您能谅解,对于朱子林······” “好了,”喻孤箫打断了许舟,安慰道,“他的事情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有难处,你也不用为这件事自责,你已经尽力了。还是说说朱寿凌吧。” “朱寿凌,”许舟道,“就是个老狐狸。他利用吴乾安为他自己捞好处,偶尔拿出钱来接济百姓做些善事,美其名曰为自己的侄子赎罪,所以林州百姓,怨恨的只有吴乾安一人,而他却像置身事外一般。他在朝中以及各地都有关系,所以林州几家大的玉石店都巴结他,托他照顾生意,我看过那些商铺的账本,每年向他进贡的银子就足够一家五口生活五年,这还不算上平日里送他的那些稀奇的石头。” “你看过账?”喻孤箫问道。 “是。我和一个玉石店老板交情不错,他也不愿意这么做,只是要想生存下去,没有朱寿凌的照顾根本不可能,他早就厌烦了,知道我是来查这件事的,就给我看了他的私账。” “账本在哪?” “还在他那里。朱寿凌他们不知道他有私账,更不知道我已经看过了。” “其他的证据还有吗?” “有。地方官府孝敬他的不比那些商铺少,还有不少人依着他的关系门路高升了。”许舟冷笑道。 “你现在查到的证据能有几分把握治罪?”喻孤箫接着问道。 “治罪,一条足够了。但是我不想就此罢手,他有世袭的爵位在,就算治了罪,朱氏一门还能保住,若是陛下恩宽,甚至爵位都不会拿掉,既然我做了这件事,我就一定会查到底,查到水落石出,我要他得到他应有的惩罚!”许舟紧紧地攥着拳头,咬着牙说道。 “你知道这很难。”喻孤箫道。 “确实很难,对于您来说,或许更难。” “什么意思?”喻孤箫目光一凝,追问道。 “殿下,我······”许舟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说,“我······” “说呀!”喻孤箫瞪着他,逼问道。 “殿下,我说的也只是我的猜测,殿下不要当真······” “有话就说!” “我查了朱寿凌的关系网,他和京城的联系很密切,而且,他和太师府的联系,非常密切······”许舟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喻孤箫的脸色。 “太师府。”喻孤箫喃喃道。 “殿下似乎不怎么意外?”许舟轻声问道。 “太师,的确有很多门生,而且有很多我确实看不上,但是,他不至于和他们同流合污吧?” “殿下,我也只是猜测,没有十足的把握,您还是当我没说好了······” “许舟,”喻孤箫沉声道,“接着查,不管查出什么都要如实上报。我只要真相。” 第六十三章 担忧(上架第三更) 不欢而散,许舟料想的就是这个结局,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他看的出喻孤箫心情很是低落。于是吃完饭便带着两人去了各自的房里,帮着收拾了一下便走了,他知道太子殿下需要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 洛凝儿倒是没有在意房的简陋,相反,小小的屋子倒是让她感觉很温暖,像家一样的感觉。但是许舟毕竟是个男人,心没有那么细,很多地方没有收拾到还堆着灰尘,洛凝儿也没有不开心,自己收拾着。 刚收拾得差不多,就听见一阵轻轻地敲门声,随后便听见喻孤箫的声音,问道:“洛姑娘方便吗?我进来可以吗?” 洛凝儿亲自去开了门,她以为喻孤箫要歇一歇,没想到他还会到这里来,轻声问道:“殿下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喻孤箫答道,“能陪我说说话吗?” 洛凝儿一愣,她看得出喻孤箫现在很低沉,是有心事,轻轻点点头,将喻孤箫让进屋里来,又给他倒了杯水。喻孤箫却像是失了魂似的,进门便坐下来,垂头丧气的,一点儿也没有在意洛凝儿在做什么。 “殿下?”洛凝儿轻声唤着,也不敢过问他这是怎么了,但是她心里清楚,是和许舟跟他说的话有关系。 “你知道,太师是什么人吗?”喻孤箫低沉的声音听上去像另一个人。 洛凝儿自然是不知道,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喻孤箫接着说道:“他是我的外公。” “怪不得,”洛凝儿此刻心里便明白了,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这样,宽慰他道,“但是许大人不是说了吗,那只是他的猜测,或许不是呢,而且也没有证据······” “你不了解许舟这个人,他看人很准,而且,别看他说话不正经,但是正事上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胡乱猜测的。”喻孤箫低头道。 “老马还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就算许大人看人再准,那也总有走眼的时候,现在一切都没有定论,殿下不必如此。” “以前,母后曾经跟我说过,我今天在朝廷上顺风顺水,有八成以上是依仗着外公的权势,她告诫我说不管遇见什么事,都不能与外公为敌,不管外公做了什么,都是为了祁家,为了我。我以前不怎么明白这句话,但是今天,我似乎突然明白了母亲话中所指。” “殿下大概是过于劳累了,多想了吧?”洛凝儿将水递到喻孤箫面前,喻孤箫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她,四目相对,一个温情似水,一个满眼惆怅。 “但愿吧。”喻孤箫接过杯子,又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殿下,凝儿没有什么可以帮您的,连劝慰您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洛凝儿轻声道。 “不用劝慰,陪我说说话就好。”喻孤箫挤出一丝笑容来,洛凝儿看着他不悦的模样有些心疼,可是作为一国将来的主君,这些也都是他应该承受的。 “殿下?其实,我还有一些话想说,但是看您现在的心情……” “你是不是想说,如果真如许舟所说,那他来林州的目的也已经暴露了?”喻孤箫道,语气平静得出乎洛凝儿的意料。 “殿下也这么想?”洛凝儿皱起眉,凝视着喻孤箫,她没想到,自己和他竟会有一样的想法,不过她现在也没有感慨一句“英雄所见略同”的情怀,而是紧张地追问,是的,她紧张,为喻孤箫紧张,也为许舟紧张。 “其实许舟一开始说的时候我便有些怀疑了。朱寿凌虽然没有功名,但是享受着世代的封荫,他没必要给我面子。前任刺史是父皇亲自指派的,他尚且不屑一顾,又何况许舟?”喻孤箫摇摇头,他心里的顾忌早就有了,但是从许舟说出“太师”二字时,那种顾忌变成了忌惮,变成了恐慌,朝中大臣多半是太师门生,就算不是,也多半与太师府有所牵连,朝野上下,无不对太师尊崇,就连舅舅祁青陈虽说只是吏部尚书,但是满朝文武对他却是毕恭毕敬,这一切,喻孤箫早就习以为常了,因为喻泰似乎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喻泰,真的没有放在心上吗?那为何祁青陈在吏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做了四五年了也没再有过提拔?分明他也在忌惮祁家的势力,他也在明里暗里地打压着祁家。 “那殿下的意思?” “当把一切都联系起来的时候,会看到很多,很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喻孤箫轻声道,洛凝儿能感觉得到他现在有多失落,她轻轻上前,轻轻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只见他抬起头来,向她微微一笑,洛凝儿的心抽动一下,脸颊迅速泛起红光,她低下头,将手拿开了。 “殿下刚刚为何不对许大人讲?” “对他讲了,他估计都要吓破胆了,而且也只是我自己瞎想,何必再让他忧心呢?”喻孤箫神色缓和了许多,看样子心情也好了不少,语气中似乎还有些调侃意思。 洛凝儿见他宽心,也轻松了许多,嫣然一笑道:“许大人可不是那般胆小怕事之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若是害怕,他是不会以身犯险找到那些证据的。只是,若是朱寿凌等人已经知道了许大人的目的,那许大人的行动他们会不会也已经知晓了?” “不一定,许舟这个人虽然胆子确实不大,但是会耍些心机,又最会装傻,是说大智若愚,他便是这号人,而且他做事谨小慎微,不会出什么差错,这点,我还是相信的。” “殿下这么自信?”洛凝儿追问道。 “说不定在朱寿凌等人眼中,他许舟就是一个碌碌无为又胆小怕事的主。”喻孤箫笑道。 “这可不对,许大人说他来了之后,朱寿凌对他的侄子便多有约束,不敢再放肆,若是他们以为他胆小怕事,可不会如此听他的。” “不,越是有心机的人越懂得拉拢人心。说不定他做这些表面文章,就是为了拉拢许舟,不然让他怎么跟我交差?”喻孤箫突然坏笑,让洛凝儿忍俊不禁,这个太子殿下还有些调皮,不过,能够将担忧自我消化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吧。 “殿下真的不担心许大人扛不住朱寿凌的拉拢示好?” “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觉得他会?”喻孤箫看着洛凝儿,眼神中还有些调侃的意味。 洛凝儿低头一笑,道:“殿下看好的人,自然差不了。” 第六十四章 朱公子的报复(上架第四更) 入夜。 许舟带喻孤箫看了他现在拿到的证据,因为此前喻孤箫已经有了准备,所以心情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平静地看完了前任刺史留下的“诉状”。 但是当他安静下来,躺在床上,在一片漆黑中透过窗看着外面透进来的月光,喻孤箫却久久不能入睡。他不是没有想过让许舟收手,这样不仅能保全许舟,还可以避免自己看到一些不想看到的东西,但是他又不能收手,若是他查到祁太师的问题还可以考虑怎么处理,若是喻泰比他先查清,那祁氏一门的命运如何便没了定数。看来回京之后太师府是必须要去一趟的了。 若是许舟来林州的目的已经暴露,那日后行事肯定多有不便,就算他再谨慎,百密一疏的可能也不是没有,万一被朱寿凌等人抓住了把柄,那许舟的性命安危也让人担心。 前思后想,喻孤箫觉得脑袋有些涨疼,原本他来林州只是为了陪洛凝儿,查看证据本就是借口,却没想到这一来,却先为许舟担心上了,他知道许舟可以应付,不然这七个月里不会如此顺利,但是万一出现点状况,他远在京城也插不上手。 喻孤箫连衣服都没脱,在床上翻来覆去,丝毫没有睡意,脑子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惹得他心烦意乱,止不住地叹气。越是清醒,细小的声音越是听得真切,喻孤箫皱起眉头,他似乎听见一丝窸窸窣窣的声响,细听像是脚步声,有些杂乱,许舟一个人住,所以家里面现在也就只有三个人,所以这肯定不会出现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喻孤箫的心悬起来,屏住了呼吸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阵脚步声之后,似乎听不见什么了,喻孤箫松了一口气,心想大概是自己太过于劳累有些紧张,刚安下心来,转念一想刚刚的脚步声消失的方向,似乎是洛凝儿住的那间房!喻孤箫一个机灵坐了起来,来不及多想,登上鞋子就冲了出去,出了房门便看见一群黑衣人围在房门口,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便撞开门冲了进去。 喻孤箫来不及犹豫,立刻飞奔过去,冲至门外,见洛凝儿掀倒了桌子砸了过来,将四五个人拦在了外面,看样子那群人都被洛凝儿的力气吓懵了,愣住了片刻,喻孤箫趁机冲上去,也没有什么章法,一顿拳打脚踢,一通拉扯竟放到了四五个,加上被桌子砸伤的两个,那伙人竟只剩下三个,背靠背地凑在一起,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是什么人?”喻孤箫高喝一声,愤愤地喘着气。 “哼!”其中一人冷哼一声,向门外大吼一声:“进!”喻孤箫便听见身后有人冲了过来。 “公子小心!”洛凝儿面向门外自然看得清楚,现在进来的不是十个八个,来人至少有二十个,而且与先前这些个不一样,外面的都带了刀,全都围在了门外。 洛凝儿这一声倒是惹起房中三人的火气,其中一个立刻冲上前去捂住洛凝儿的嘴巴,低吼一声:“住口!” 喻孤箫见洛凝儿被挟持,心中愤怒,顾不得身后的围困,立刻冲上前去飞起一脚踹开洛凝儿身边那人,将洛凝儿护在身后。只见刚刚那人向外一挥手,外面那些人全都涌了上来,四个进了屋,其他人全都围在门口。 “今天上午的时候不还挺能耐的吗?我看你那时候挺能打的,怎么?怂了?”领头那人斜着嘴角讥讽道,“我们公子大度不和你计较,但是我们这群小弟实在看不下去老大受欺负,今天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以后,”那人走到喻孤箫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少管闲事!” 喻孤箫冷哼一声,抬起脚踹在那人腹部,后面的人见领头的被打,立刻都举着刀冲了上来,洛凝儿紧紧地攥住喻孤箫的手,手心冰凉,身子忍不住地发抖,她是真的有些怕了,刚刚掀起桌子她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了,此刻缩在喻孤箫身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外面的人一步一步地逼近。 然而,还未到眼前,就听见外面刀声,紧接着传来哀嚎声和人倒地的声音,一阵血腥味也随之飘进来,一眨眼功夫,门外留着的几个已经没了活口,屋里的几个只顾着看着,还没反应过来,另一群黑衣人便已经冲了进来。 喻孤箫终于松了一口气,轻声说道:“罢了,留下这几个让他们回去复命吧。” 后来的一群人会意,立刻闪出一条道,剩下的人,有些忌惮地环顾了四周,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待人都退出去之后,后来的人齐刷刷跪地叩首,带头的那人道:“属下护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罢了,起来吧。”喻孤箫缓过神来,语气平静下来。 “殿下受惊了。”起身后那人抬起头,看了看喻孤箫,确认他没有受伤。 “无碍,已经没事了,把外面收拾收拾都去休息吧。”喻孤箫温和地说道。来人再次施礼告退。等人都在黑暗里消失之后。门外又闪过一道影子过来。 喻孤箫转身看了看洛凝儿,见她脸色苍白,知道是吓坏了,伸手握住她的双臂,柔声安慰道:“没事了,别怕。”洛凝儿轻轻点头,听见外面有声响,抬起头来往外看,原来是许舟进来了,只着了中衣,看样子是听见动静起来的。 许舟也吓得不轻,走路都颤颤巍巍的,气也喘不匀,吞吞吐吐地问道:“殿下······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喻孤箫轻松地笑了笑,开玩笑似的回答道:“我上午捅了马蜂窝,晚上来找我报仇来了。” “不,我不是说那些人,我是说,后来那些人,殿下不是说没带人来吗,我刚刚都要吓死了,这······”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喻孤箫看着许舟,反问道。 “我?我知道什么?”许舟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喻孤箫,刚刚看到又冲进来一伙人正吓得要死,就见那些人直接上了家伙,丝毫不留情,然后又突然安静下来,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又被喻孤箫问住了,更是迷糊了。 “看来你在林州,还真是没遇见过什么危险。”喻孤箫笑道。 第六十五章 腰牌丢了 许舟是越听越糊涂了,一脸无辜地看着喻孤箫,问道:“殿下,这些是您给我安排的人?” “是季迎江安排的,他怕你在林州有危险,这些都是跟着你过来的,都在你身边待了七个月了,你竟然一点儿都没发觉。”喻孤箫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却很是满意,季迎江带出来的暗侍,真没有让他失望。 “这样······”许舟恍然,也算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看来日后也不用过于提心吊胆,季迎江是不会看着他许舟把命丢在林州的,“殿下回去替我好好谢谢迎江。”许舟边说边嘿嘿地笑着。 “你还笑?看来还没吓破胆······”喻孤箫笑着调侃道。 “我那不是害怕,我是惜命。”许舟反驳道。 “好了,别贫嘴了。没事就赶紧回去休息吧。”喻孤箫说着便将许舟推到了门外,正准备关门被许舟拦住了。许舟正色道:“殿下,我不放心,您还是早点儿回京吧。” “有什么不放心的?今日他们是想来探探虚实,怕什么?” “我,我是担心您······” “行了,我心里有数,回去歇着吧。”喻孤箫不顾许舟阻拦,硬是将他推出门去关上了门,听见许舟在门外轻叹一声便离开后才转身回去,走到洛凝儿身边,看她脸色似是有些缓和,也松了一口气。 喻孤箫给洛凝儿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柔声问道:“没事吧?没有伤到哪里吧?” 洛凝儿轻轻摇了摇头,接过水杯,两只手抱住,受了惊吓两只手冰凉。 “对不起啊,让你跟着受连累了。”喻孤箫坐下来,看着洛凝儿,目光如月光般柔和。 “殿下怎么如此气······”洛凝儿低下头,她不敢看喻孤箫的目光,那会让她分心,“若不是殿下及时赶到,凝儿命都要丢在这里了,殿下怎么说是您连累了我······” “不管怎么说,也是因为我白天太冲动惹了事。” “殿下不要说了,再说,凝儿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好,我不说了。”喻孤箫笑道,似乎没有受到刚刚那事的影响,转而又问道,“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是怎么听见声音的?” “我这个人奇怪得很,换了地方晚上就容易睡不着,正好房中有书,我正打算看会书倦怠了就去睡了,也幸好我还没睡······”洛凝儿解释道,抬头看了看喻孤箫,他这么一问她才注意喻孤箫也没有宽衣,穿戴得整整齐齐,便问道:“殿下呢?也还没有休息?” “我啊,正胡思乱想着呢!”喻孤箫笑道。 “殿下还真是沉着,这么危险的事情,过去了您竟然还能笑出来,还能跟许大人开玩笑······”洛凝儿感慨道,这一句感慨是由衷的,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便有了,只不过是今天才有了机会当面说出来。 喻孤箫听罢此言笑了起来,随后又眯着眼睛看着洛凝儿,道:“第一次见你,我差点儿命都没了,现在这算什么?” 洛凝儿一听他提起旧事,脸烧得通红,轻声责怪一声,喻孤箫见她羞赧地的神色,心中顿生爱怜,看着她垂下的头轻轻笑了一笑。 “还说我呢,你也挺厉害的,”喻孤箫道,半感慨半调侃,“竟然能将这桌子掀翻,力气不小啊!” “我那是情急嘛!”洛凝儿原本就发热的脸颊此刻更是涨红,嘴巴微微嘟起,似是在嗔怪喻孤箫。 喻孤箫本就是跟她开玩笑,见她当真了,自然笑得更开心了,洛凝儿见他笑便知他是在调侃自己,更是羞愤,转过脸去不再看他,不过这一闹,刚刚的惊慌倒是消退了,洛凝儿此刻也已经完全放松下来,手心也有了温度。 “其实我刚刚,也特别害怕,虽然我知道这周围布有暗侍。”喻孤箫止住了笑,有些严肃地说道。 “殿下也会害怕?”洛凝儿转回身来,看着喻孤箫,有些不可思议。 “怕呀,怎么可能不怕。” “殿下其实完全可以,不管我自己走掉的。” “你觉得我喻孤箫是这样的人吗?”喻孤箫向前倾了倾身子,将脸凑在洛凝儿脸前。 洛凝儿认真地摇摇头,她知道,就算是个陌生人,喻孤箫也会义无反顾地冲上来保护自己,就像他白天在街上的所为,更何况,她不只是陌生人。 “其实,”喻孤箫坐好,看着窗外,“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我是不怕的,我在那一刻,特别,特别地担心你,我害怕你受伤,也怕你害怕。” “殿下······” “毕竟。”喻孤箫突然转回脸来看着洛凝儿,笑道,“毕竟我答应过你,这一趟要保护好你。” “只是这样吗?”洛凝儿有些失落,神色也黯淡下来,她原本以为喻孤箫会说些别的。 “当然不,不止这一路,以后的日子,不管你在哪,我都会保护好你!”喻孤箫正色道。 洛凝儿低下头,不再追问,喻孤箫的意思她已经听明白了,但是她又不太确定是不是鱼儿已经咬钩了。这个男人,她竟然一点儿也看不透,他说话可以说是滴水不漏,让她无从下手。 “你不相信我?”喻孤箫见洛凝儿低头不语,轻声问道。 “凝儿何德何能,能得到殿下的庇护。” 喻孤箫轻轻一笑,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像是在回答洛凝儿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夜晚的天,大概也不舍得给它带来光亮的月亮离开吧。” 洛凝儿轻轻走到喻孤箫身后,“殿下,明日我去借了琴谱,我们便回去吧,在这里,我不安心。” “有我在,怕什么?”喻孤箫转过身来,问道。 “不是怕,是不踏实,”洛凝儿咬咬嘴唇,低头道。 “好,听你的,明日我便陪你去借琴谱,后日我们便回家。”喻孤箫微微笑着。 洛凝儿满意地点点头,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说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喻孤箫倒也没有推辞,点点头便往外走,边走边习惯性得摸了摸腰间,突然停了下来,顿时变了脸色。洛凝儿见他异样。走过来问道:“殿下怎么了?” 喻孤箫低头环视腰间,抬头忧虑地回答道:“我的腰牌,不见了。” 第六十六章 身份? 朱县侯府邸。 朱寿凌坐在上首,下面两边分别坐着吴乾安和他的侄子朱子林。吴乾安和朱子林眼睛都盯在朱寿凌手里那块腰牌上,朱寿凌在灯下把玩了许久了。一直不说话,吴乾安坐不住了,开口问道:“侯爷!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朱寿凌皱了皱眉头,轻轻摇摇头,有些难以置信,回答道:“这是侍卫营的腰牌,难道真的不是太子?不可能啊······” “叔!管他是谁呢!明儿我再去一趟,保准把他撵走!”朱子林拍了拍大腿,打了包票。 “行了!还嫌今天损失不够大呀!折了几个兄弟了?”朱寿凌摇摇头,这个侄子,耀武扬威是个好手,就是没有脑子。他自己只有一个闺女,日后这世袭的爵位他便要传给这个侄子,可是朱子林,他都调教了十几年了,还是不堪重用。 “不就是死了几个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朱子林不屑地摆摆手,对于这个叔叔,他确实是言听计从,但是心里也是不服气得很,他总觉得叔叔做事太谨慎,前怕狼后怕虎,怎么能成事呢! 吴乾安偷偷瞥了瞥朱寿凌,又瞥了瞥朱子林,把本来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他在林州能呆的如此长远,说到底,是依仗着这叔侄二人,当然也靠自己有眼色,会见风使舵,他本就是个没有主见的人,自然事事对朱寿凌言听计从。 “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后来增援的那些人,应该不是他带来的。”朱寿凌沉声道,他想不明白,明明昨晚是让朱子林的人去吓唬一下,没想到目的没达到不说,自己还折了几个,那后面那些人,是哪来的? “您是说,是许舟暗中安排的人?”吴乾安看着朱寿凌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许舟,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养几个侍卫也没什么。只是······” “侯爷是担心来的那个人?” “侍卫营,难道是太子身边的季迎江?不对啊,若是季迎江,昨晚应该也用不到援手,他自己就能把你们那些人解决了。” “叔叔!您怎么还······” “怎么了?你以为你手下那几个人三脚猫的功夫真能拿下季迎江?哼!自不量力!那季迎江虽然出身侍卫营,但是武功绝不在禁军统领韩凌之下!”朱寿凌板起脸来教训道,他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他时常与太师府走动,对于东宫的人还是清楚一些的。喻泰原本想重用季迎江,但是季迎江不愿意,铁了心要跟在太子身边,这才只做了个侍卫。 朱子林被吼了一声也泄了气,虽然心里不服气但是也不敢再顶撞,垂着脑袋说道:“昨晚,他是要护着那个女人!我们的人才威胁到他。” “是这样?你怎么不早说?”朱寿凌追问道。 “那个女的,是什么人啊?”吴乾安小声问道。 “我怎么知道她是什么人,不过,长得是真好看!”朱子林想起洛凝儿那张脸就满面露笑,垂涎欲滴。 朱寿凌见他这一副样子,心里顿时来了火气,皱着眉头沉声呵斥道:“看看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 吴乾安赔着笑,劝阻朱寿凌道:“侯爷消消气,若是如侯爷所说,来的人是季迎江,那这个女子,是谁啊?” “兄弟们回来说,那人对那个女的关切得很,可能是他的老婆吧······还真是好命啊!这么漂亮的媳妇儿!”朱子林虽然只在街上看见过洛凝儿一眼,便再也忘不掉。 朱寿凌也懒得跟朱子林发脾气,没有搭理他,和吴乾安说起话来,朱寿凌道:“我怎么觉得这事不对啊!要是他老婆,俩人得住一起啊,那昨晚俩人可是分房住的。” “说的也是啊!那难道是太子的······”吴乾安猜测道。 “有可能。”朱寿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季迎江怎么还带她来?”吴乾安接着问道,这些事情他是想不明白,他也懒得去想明白,出了事情那还有朱寿凌担着,他顶多也就是个小卒子,甩不干净也不会太脏了手,他没必要这么费力地去调查那人是谁,但是若是朱寿凌真的被整垮了,他靠着的大树倒了台,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他又不敢不尽心,但是他本就不是聪明人,就算想尽心也没有那个脑子。 “我都说了,那人说不定不是季迎江,是太子殿下也不一定呢!”朱寿凌往后一靠,微微闭起了双目,太伤神了。 “侯爷,”吴乾安干脆站起来走到朱寿凌面前,弓着身子轻声道:“您说,那个许舟,他到底查没查出什么?” “查出来又怎样啊?就算他查出来了,上报给了太子,那太子就真敢动我们?老太师就能眼看着我们,嗯?怕什么!说到底,咱在给谁办事啊,给老太师,那老太师是谁?那是太子的亲外公!太子孝顺得很,宫里还有皇后坐镇,他不敢轻举妄动。” “那万一,太师他为了保身把咱给舍了呢?”吴乾安不安地追问道,他担心得很,他不像朱寿凌那样既有祖辈的荫封,又能和太师搭上话,他就是个卒,虽说没犯过什么大事,但是万一被主帅丢了,那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我说,你胆子能不能再小点儿?”朱寿凌做起来,皱着额头摇了摇头,对于吴乾安他以前看不上现在也还是看不上,吴乾安和朱子林,一个胆子太小,一个太过于鲁莽,那个都提不起来。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吴乾安一点儿也不在意朱寿凌嘲讽他,他也不敢介意。 “他肯定已经知道是子林的人了,我们也不能一直缩着,明天你带着子林一起去许舟家里赔个礼道个歉,再去探探他,顺道啊。把这腰牌还回去。” “要去他自己去!我不去!”朱子林高声道,翘起二郎腿斜过脑袋去,满脸的不屑,“老子又没对不起他!他白天打了我,晚上我兄弟去给我报仇,我凭什么给他道歉!” “那个要真是太子殿下,你小心你的小命!”朱寿凌拍了桌子,低吼一声。 朱子林丝毫不为之所动,依旧满脸的不屑。“怕什么!命就在这儿,他要有本事来拿呀!别说是太子。就是当今圣上。我也这么说!” “你!”朱寿凌抬起手来指着朱子林,气得发抖却一句话也骂不出来。 吴乾安见势头不对,立马上前劝阻,“侯爷,公子不愿意去就算了,我去。” 第六十七章 登门赔罪 次日清晨,喻孤箫和洛凝儿一大早便出了门,来之前喻孤箫已经吩咐许舟打听了那位珍藏琴谱的老先生的住处,所以行事也方便,不必再打听,只是经过了昨晚的事情洛凝儿心有余悸,想早去早回担心天晚了路上不安全,喻孤箫自然是没意见,便也陪着一早便出发了。 出门前许舟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们千万小心,俩人都出门许久他还是心神不宁,坐立不安,若不是喻孤箫告诉他季迎江给他安排的那些暗侍只在他家附近守着不会离开,他也不至于这么担心,毕竟太子殿下若是在林州出了什么事情,他也脱不了干系。 他正着急着呢,吴乾安便来了,带着昨晚带头来闹事的那人,满脸堆笑。 “吴大人这么早来,是有什么要事吗?”许舟问道,他自然是清楚吴乾安来做什么。 “哦,也没什么大事,不,不对,说事儿不大吧它也不小,嘿嘿!”吴乾安本就没有什么能耐,全部的能耐也就这张嘴了,嘴也只是会说些巧话,不过大多数都是没用的废话。 “吴大人,您有话就直说吧。”许舟对于吴乾安早就不耐烦了,若不是看他和朱寿凌走得近日后可能会有用处,他才不会好声好气地招待他。 “哦,好。”吴乾安犹犹豫豫地不肯说话,眼睛往房里偷偷瞥了瞥。 许舟知道他是在找喻孤箫两人,故意说道:“吴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私事儿啊?这儿没别人,您有话就直说吧!” “没······没别人?”吴乾安强笑道,“我听说许大人家昨天来了两个人?” “哦,你说他俩啊!一大早出门去了!”许舟轻快地说道。 “出门了?去哪了?”吴乾安问道。 “去哪儿?吴大人,我的人,去了哪跟您有什么关系吗?还是说,这俩人身上背着什么案子您要来盘查呀?”许舟变了脸色,盯着吴乾安反问道。 吴乾安本就对许舟有些忌惮,这一来更是有些胆怵,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哦,没。没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 “我看您可不像随口问问,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吧,绕来绕去的,多没意思啊!” “是这么回事!”吴乾安也顶不住了,心想见不到就见不到吧,但事情还是要办的嘛,于是便招了,说道:“昨天上午啊,您的那两位人在街上和朱公子打起来了,朱公子还被您的人打伤了,他手下的兄弟咽不下这口气,昨个儿晚上就闯进来给朱公子报仇,让您和您的两位人受惊了,朱公子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他本来要亲自来的,但是,这伤在了脸上,不好露面,就叫我代他跑一趟。” “是这么回事啊!原来昨天是朱公子的兄弟们呢,我还以为遭了贼了!”许舟恍然道,心里却暗暗笑着,朱子林吃了亏,肯定不会登门道歉,吴乾安今天来是想亲自见见他的人,这么明显的道理,许舟怎么会看不明白。 “是啊!也没别的什么事,就是担心让二位贵受了惊。”吴乾安笑着说道。 “哦,那没什么,他们两个胆子大,这点儿小动静吓唬不到他们,您回去跟朱公子说让他放心,哦对了,朱公子受伤了,那您回去帮我问朱公子好,跟他说过两天我再去拜会,也算是为我的朋友赔个礼。” “朱公子说不必了。”吴乾安赶紧阻拦道。 “朱公子还真是大度,那吴大人替我谢过公子了。”许舟笑道,心里得意得很。 “那好。”吴乾安爽快地答应了,又想起腰牌的事情,又开始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腰牌给了许舟,若是给了他可就没有理由再来见那两个人了。 许舟看出他还有事情,便出口问道:“吴大人,还是什么事情吗?” 吴乾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焦急地眨着眼睛,时不时舔舔嘴唇,话到嘴边又觉得不该说,咽下去又觉得该说,很是为难。 “吴大人,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我都快被您急死了!”许舟做出一副焦躁的模样催促道。 吴乾安心一横,说道:“昨晚,兄弟们不小心摘下了您那位朋友的腰牌,朱公子托我还回来,但是人不在,要不您帮我转交给他?” “腰牌?”许舟变了脸色,心一沉,太子殿下腰牌被人拿去了为什么没跟自己说?难道他还不知道?完了,那殿下的身份岂不是暴露了?怪不得吴乾安今天来赔礼道歉,原来是知道了殿下的身份!糟了!许舟一边着急一边埋怨喻孤箫粗心,腰牌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没有发觉。 “许大人?”吴乾安见许舟像丢了魂一样,小声地唤了他一声,没有回应,又唤了一声,“许贤弟?” 许舟这才回过神来,脸色却苍白得很。吴乾安自己在心里也打起了算盘,看来这腰牌还真是个要紧的玩意儿,能把许舟紧张成这个样子。 “哦,那吴大人把腰牌给我吧,我转交给他。”许舟沉住气稳住神,笑着说道。 “好。”吴乾安应着,转身伸手向侍从拿了腰牌递到许舟手里,“那就多谢许大人了。” 许舟接过腰牌扫了一眼差点儿晕过去,这哪里是太子殿下的腰牌,这是季迎江的呀!许舟反应过来差点笑出声,怪不得喻孤箫没有声张,原来他是早有打算!太可恶了,差点儿把自己吓死。 许舟的异样吴乾安都看在眼里,他小声问道:“许大人,没事儿吧?” 许舟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吴乾安还在,立刻收敛了神情,正色道:“哦,没什么事,就是在想我这个朋友啊还真是大意,腰牌丢了他还丝毫不知情呢!”许舟说着便笑了起来。 吴乾安陪着干笑了两声便告辞了,他心里已经明白了,许舟一连串的反应,他全都看在眼里,此刻心里通透得很了,那腰牌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根本不是那人的,来的这人根本就不是季迎江!至于是谁,不用想心里也清楚,能拿到侍卫营的腰牌,还能让许舟如此担心的人,除了太子殿下还能有谁! 第六十八章 巧借琴谱(一) 珍藏古琴谱的那位老先生姓秦,已经年逾古稀,但是身子好得很,平时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搜集琴谱,然而他的子女没有一个走琴瑟的道路。老人一个人住在郊外情琅山下,倒是悠闲自在。 “我听许舟说来找老先生借琴谱的人很多,但是还没有人借出去过,万一他不肯借,你要怎么办?”喻孤箫问道。 “我既然从西暨到了洛阳,又从洛阳到了林州,自然不能白跑一趟。有些借琴谱的人不过是附庸风雅,老先生大概不是那种吝啬之人,但是琴谱也要借给值得的人。”洛凝儿虽然没有回答喻孤箫的问题,但是喻孤箫也已经听明白了,一片赤诚之人,谁又忍心拒绝呢? “既然殿下问我这个问题,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殿下。”洛凝儿道。昨晚一夜都没有睡好,她的眼睛有些泛红,但是精神还不错,许是因为要去拜会秦老先生心里多少有点儿激动,也有点儿紧张吧。 “你说,我一定知无不言!”喻孤箫笑着说道,他昨晚虽然也没有睡好,但是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状态,所以对他的心情没有一点影响。 “殿下似乎,对昨夜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在意?” “在意什么?不过是市井流氓之辈,值得我去在意?”喻孤箫笑道,他的确不放在心上,他心里在意的事情也不能对谁讲明。 “殿下来时嘱咐我切不可露了身份,可是昨晚您的腰牌被人拿去,您现在还能淡定如常,难道殿下早有打算?”洛凝儿终于说出了她心中的疑惑,昨晚喻孤箫惊呼一声腰牌没了,便没了下文,没有惊慌,反而淡定地说没事便回房睡了,似是开了一句玩笑,白让洛凝儿担心一场。 “那个不是我的,”喻孤箫回答道,脸上露出小孩子恶作剧后的诡笑,“来的时候季迎江怕出事,把他的腰牌给了我,现在朱寿凌只知道许舟家来了一位东宫的侍卫,和,一个绝世美人儿!” 喻孤箫一句话让洛凝儿松了一口气,但是最后一句让她立刻红了脸,洛凝儿羞涩地撇过头嗔怪一声,喻孤箫没再接着说,只是笑着,他心情不错,似乎昨天一切的烦心事都想一场梦一般,醒了之后便都不存在了。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不是忘记了那些,只是现在陪着自己喜欢的人走一走,心情自然舒畅。 是的,喜欢的人。这一路上,喻孤箫已经想明白了,也渐渐接受了自己的内心,他对洛凝儿早就不再只是当初那种因为故人引起的牵绊,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动了情了。在他最痛苦最空虚的时候遇见一个有趣的灵魂已是不易,更何况还是一个美人儿。洛凝儿的见地和性情让他着迷,也让他沉醉,他已经不想离开她了,能陪她说说话,在她身边多留片刻,他就心满意足。 “殿下总是这般开玩笑。”洛凝儿假作生气地责备道。 “那是因为你开得起玩笑啊!”喻孤箫笑道。 “殿下怎么知道我开得起玩笑,我其实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洛凝儿嘟起嘴来驳斥道,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娇嗔。 “好了,不跟你闹了,前面就要到了,你还是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跟老人家开口。”喻孤箫笑道,伸手拉住了洛凝儿的手,洛凝儿身子一颤,见喻孤箫丝毫没有反应只顾着赶路,便安心地任他攥紧了自己的手。 ······ 秦老先生虽然年岁大了,但是家里收拾得倒是赶紧利落,让喻孤箫不尽心生感慨。老先生对来人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的家门已经快被来求一册琴谱的人踏破了,但是老先生态度依然气气的,让二人落座,又亲自给两人泡了茶。老人看上去很精神,面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老先生安好啊!”洛凝儿笑着说道,对着这样一位慈爱的老先生,她说话的语气又添了几分恭顺和温和。 “好。”老先生笑着答道,“你们是来借琴谱的吧?难道来的时候就没有听说过从未有人在我这里带出去过琴谱吗?” “既然能找到这里,自然是都打听过了。”洛凝儿道。 “那既然自知白跑一趟,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呢?”老先生虽然说话不气但是语气却温和得,让人就算想发火也无从发泄。 “既然来了,那便是有把握从先生这里借出去。”喻孤箫恭敬地说道。老先生看了他一眼,见此人气度华贵,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但是他见过的王公贵族多得是,自然也不会把喻孤箫放在眼里。 老先生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道:“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有把握的。”他已经见识得多了,有下重金的,有跪地哀求的,也有带着官兵要挟的,什么样的方法他没见识过,渐渐地,从秦老汉这里借出琴谱已经成了一些人对赌的誓约,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要说他已经行将就木,若说不想将那些琴谱妥善安置那是假的,只是,他哪里找得到合适的人呢! 洛凝儿轻轻笑了笑,道:“看来不自量力的人也不止我我们二人。” “你们来,带了多少银子?”老汉突然冷下脸来,沉声问道。 喻孤箫额头一皱,银子?没想到这老头儿竟然是个见钱眼开的主,但是想到洛凝儿真的想要这琴谱,便想告诉他要多少有多少,结果还没开口就被洛凝儿按住了,洛凝儿轻启红唇,柔声道:“身无分文。”语气里却有几分底气,让喻孤箫有些不解,喻孤箫疑惑地看了看洛凝儿,洛凝儿却两只眼睛盯着秦老汉。 “哈哈哈哈哈!”老先生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完看向洛凝儿,又恢复了刚刚的慈祥,道:“好!看样子姑娘底气十足啊!有什么法子姑娘使出来吧。” 洛凝儿低头一笑,喻孤箫这才看明白,原来这老头不是要钱,根本就是在试探他们。越是珍藏的东西就越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是自己轻看这位老先生了,喻孤箫心中暗自感慨,自己还是不如洛姑娘懂得方法。或许,正是因为洛凝儿与这位先生兴趣相投才能揣摩得如此精妙?喻孤箫赞许地看了看洛凝儿,轻声问道:“你想怎么做?” 第六十九章 巧借琴谱(二) 洛凝儿没有回答,只是对喻孤箫笑了笑,似是胸有成竹。喻孤箫也便没有多问,他相信洛凝儿可以做到的。 “先生,我只带了一片诚心,别的什么也没带,什么也没准备,不知道先生想要我做什么?”洛凝儿恭恭敬敬地问道。 只见秦老先生先是一愣,而后又笑开了,慈爱地看着洛凝儿琢磨。这还真是难办,以前来的人那都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逼他就范,这个女子,虽然什么说也没准备,但是老先生也看得清楚,她才是准备十足的那个,也是最胸有成竹的那个。 老先生沉吟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洛凝儿。”洛凝儿答道。 “嗯,好听。洛阳秋高月,凝霜霑蔓草。好名字!”秦老先生微闭双眼感慨道,似是在自言自语。 “先生喜秋?” “前朝有位公子,府邸破落后作过一支曲子,取名《落月》,意境立在深秋,当真是凄凄切切啊!” “西暨国有一支名曲《秋色》,与这支曲子甚有相似,只是更为轻快,看来,也不只是有人悲秋,更有人乐秋。” 老先生抬起头看了看洛凝儿,眼中多有些赞许,“西暨的曲子你也知道?” “我是西暨人。”洛凝儿爽快地回答道。 老先生愣了一愣,“那么远来我这里?” “不是,现在在洛阳生活。” 老先生点点头,突然看了看喻孤箫,喻孤箫正听两人对话呢,被他这么一看有些无措,好在老先生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没再搭理他。 “你为什么要琴谱?”老先生正色道。 洛凝儿心知有门儿,心中欣喜得紧,面上却依然淡若春风,回答道:“我是个舞姬,我的琴师已经厌倦了那些曲子,想找些新鲜的。” “为何不自己作曲?” “我的琴师还小,只有十几岁,还没有完全懂得音律,也只是会照着谱子弹琴。”洛凝儿丝毫不隐瞒。 老先生又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会把琴谱借给一个不懂音律的娃娃?” “先生难道不应该感慨我的琴师虽然年纪小却可担得起琴师一称吗?”洛凝儿避开秦老先生的问题,反问道。 老先生一愣,她不说自己倒还真的没有意识到,一个十几岁的娃子,能在西暨为舞姬弹奏,他不是不知道西暨乃是舞乐盛国,而眼前这个洛凝儿如果不是出色的舞姬是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而且还有旁边这样一位贵公子陪同,定不是凡夫俗子,那她的琴师,也一定不同寻常,可是,那只是一个十几岁还不完全懂音律之事的毛孩子呀!若不是天赋异禀,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 “先生?”洛凝儿见秦老先生想得出了神,轻声唤了他一声。 秦老先生回过神来,沉吟片刻,道:“我看你倒是个精通音律的女子,不妨弹奏一曲,若你今日能弹出让我满意的曲子,我便将琴谱送给你。” 喻孤箫听闻此言大喜,激动地看了看洛凝儿,拉了拉她的手,小声提醒道:“你就弹那支,你那晚弹得那曲!”喻孤箫指的是他去洛凝儿家中时洛凝儿所奏的《凝月》。 秦老先生听见喻孤箫的话,知道这个女子真的会弹琴,又对喻孤箫所说的曲子甚是感兴趣,便道:“就依这位公子,弹奏一曲姑娘擅长的。” “只是那支曲子,是个女孩子所做,生涩得很,先生不介意?”洛凝儿问道。她其实是不想弹这支的,每弹一次,记忆就掀开一次,心就会疼痛一次。 “不介意。”秦老先生爽快地说道,随手指了指房里的琴台。 洛凝儿也不好推却,缓缓走到琴台后徐徐落座,轻抬双手,长袖滑落,露出纤细的手臂,如春笋一般娇嫩。喻孤箫站起身来凝视着她。 虽然只听过一次,喻孤箫便已经将这支曲子烙在了心上,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听琴能听到感情,能看到画面,能感受到那种青葱稚嫩。可是琴后的洛凝儿似乎并不是很开心,大概是有些紧张吧,喻孤箫想。 洛凝儿心中的情感,喻孤箫又怎会知道?每一次这支曲子都让她陷入回忆又被现实淹没,那晚,也不过是情之所至。琴声一点一点在指尖流出,她的身子开始颤抖,不是紧张,是痛,那种被针扎心的痛。 喻孤箫见她神色有些不对,立刻走到她身边蹲下来,轻声道:“凝儿,别怕。” 她哪里是怕?眼泪在眼中打转儿,回忆在脑海里肆意撞击,她尽力地去维持,去控制,可是那些记忆就像是上万只虫子,咬噬着她的灵魂,她终于顶不住了,双手一软,手指被琴弦割破了,琴声随即而止,鲜血渗出来,钻心的疼痛对于她,也已经是微不足道了。 喻孤箫紧张地拉起她那只受伤的手指,低下头吮吸着留下来的鲜血,他很厌恶血腥味,但是洛凝儿的血,他不介意,含到嘴里,甚至有些甜味。 秦老先生找来一条软布,递给喻孤箫,喻孤箫接过来给洛凝儿缠在伤口上。 “凝儿,你没事吧?是不是很疼啊?”喻孤箫紧张地询问道。 而洛凝儿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呆坐着,眼泪止不住地流。 喻孤箫给她包扎完伤口,伸手轻轻地给她擦了擦眼泪,安慰道:“不哭了,没关系的,这次借不到我们还可以再来,你不要伤心。” “谁说我不借了?”秦老先生在一旁责问道。 喻孤箫惊喜地转过身去,兴奋地看着秦老先生,“真的?先生真的答应借给我们?” “不是借,我刚刚说了,送给这位姑娘。”秦老先生慷慨地说道。 喻孤箫难掩心中的狂喜,转过身去握住洛凝儿的双臂,轻轻摇了摇她,“凝儿!先生答应了!” 洛凝儿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安静了一会儿她也差不多从琴声和回忆里挣脱出来了,看着喻孤箫兴奋地眼神,洛凝儿也不忍扫他的兴,让他以为自己是在为老先生不肯借出琴谱而担忧也是再好不过了。 洛凝儿稳稳心神,恭敬地答谢:“多谢先生。” “嗯!你随我来取吧。”老先生沉声道,带着洛凝儿去了偏房,却将喻孤箫拦在了外面,让他在外面等候,喻孤箫只道他是珍视那些琴谱,也没有多心,便留在了外面。 第七十章 知己难求 洛凝儿跟着秦老先生进了偏房,偏房也收拾得甚是干净,看得出老先生是一个勤快的人。 偏房里有一个柜子,老先生指了指那个柜子,递给洛凝儿一把钥匙,“去,打开。” 洛凝儿照做了,打开柜子发现里面只有一只木箱,不是很大,洛凝儿回头看了看老先生,老先生点点头示意洛凝儿将箱子搬出来,洛凝儿知道这里面放着的就是老先生珍藏多年的古琴谱,自然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捧出来,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老先生又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亲自去开了锁,里面满满一箱的册子。 老先生指了指这里面的宝贝,对洛凝儿说,“你要是喜欢,都带走吧。” “凝儿虽然喜欢但是不贪心,只借三册便足够了。”洛凝儿恭恭敬敬地答道,她并不是不领情,而是觉得这些琴谱实在是珍贵,她老先生又是视若珍宝一般,她怎么能全部带走呢?而且她还要赶回洛阳,带的多了路上也不方便。 “是个好姑娘,那便依你,但是,不是借,是送你的。”老先生慈爱地笑了笑,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人老了,只想着给这些宝贝找个好的归宿,以前来的那些人啊,有的是附庸风雅,有的是给自己涨涨面子,哼,那些人没有一个人能好好地守住这些宝贝,我守了一辈子了,不想在我死之前把他们弄丢了。” “先生,凝儿有一事不解,想请问先生······”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肯送给你吧?”老先生看破了洛凝儿的心思,问道。 洛凝儿轻轻点点头,她确实没想到,自己刚刚那支曲子已经被迫中断了,按理说老先生是不会满意的。 “孩子,这支曲子,是你作的吧?”老先生用慈爱的目光看看着洛凝儿,轻声问道。 洛凝儿有些不知所措,低下头躲开老先生的目光。 “曲中人,弹曲子,自然会深入其中,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孩子,你很久不弹这支曲子了吧?”老先生一如既往地用和蔼的语气询问洛凝儿。 洛凝儿不知怎么的,像是被谁刺破了悲伤,刚刚还未完全消解的情绪一涌而上,堵在胸口,眼泪便也涌了上来,洛凝儿撇开脸,悄悄擦了擦眼泪。 “青砖黛瓦,朱墙宫深。若我没有猜错,这就是已亡西栾的二公主幼时所作曲子,唤作《凝月》吧?” 洛凝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汹涌而下,她也只有忍住不哭出声来免得门外的喻孤箫听见。 “看样子,老朽这双耳朵,这双眼睛还没毁。”老先生见她这副模样便知道自己说中了。 “先生,您知道西栾二公主?”洛凝儿抬起一双泪眼,看着秦老先生。 “知道,西栾是舞乐盛国,像我这样痴迷于琴乐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二公主天赋异禀······” “都过去了。”洛凝儿擦了擦眼泪,忍住悲恸。哭了一阵子了,她心里的委屈和悲伤也消解了几分。 “是啊孩子,都过去了,你应该抬头往前看了。”老先生站起身,走到桌前,伸手将箱子里的琴谱全都拿出来,摊在桌子上,看了看洛凝儿,道:“你自己挑几册吧。” 洛凝儿闻言上前,手指轻轻地在摊开的册子上摩挲,这些都是多么珍贵的东西,洛凝儿恨不得一一展卷,但是她真的不贪心。 “孩子,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光景,一定要好好地对待自己。”洛凝儿边挑琴谱,老先生边劝说。 “我看,门外那个公子也不是普通人,看得出他对你有情有义,你若是有心,也不要辜负这大好的缘分。” “先生,”洛凝儿回过头来,“往事不能再提,我现在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舞姬,只奢求在洛阳能好好活着,不奢求能得到什么。” “你值得。”老先生看着洛凝儿定定地说道。 洛凝儿抬起头,看着老先生一双慈爱的眼睛,心中泛起暖流,这是她来大宁后遇见的第一个,给了自己安慰的人吧。 洛凝儿紧紧咬着嘴唇忍住眼中的泪水,轻轻点了点头,“谢谢先生。” ······ 门外,喻孤箫等了许久了,有些无聊,时不时趴在门上听听里面的动静,但是安静得要死,他猜测说不定两人在房里聊起琴乐来聊得尽兴呢,也不敢进去打扰,只有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打转,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上的蚂蚁,等的时间久了就忍不住地叹气。 洛凝儿确实没有贪心,在众多琴谱册里面挑了五册,有两册她实在是不忍割舍,便央求老先生多送她两册,老先生自然是爽快地答应了,又给她找了一方包裹,将琴谱小心翼翼地包起来,递给洛凝儿。 “你要好好珍藏,千万不要弄丢了。若是你还想再要别的,回来再取就是,我不会搬家的。”老先生嘱咐道。 “这些都已经是凝儿贪心了,万万不可再多拿了,先生放心,一定还会有其他的有缘人的。”洛凝儿笑着说道。 秦老先生笑着点点头,其实心里却难过得很,这个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有缘人,一个便是多得了,他已经不再奢求还有其他。 房门终于开了,喻孤箫惊喜地看着二人从房里出来,又看着秦老先生将门落了锁,走上去轻轻接过洛凝儿肩上的包裹,小心翼翼地背在自己肩上,他知道这两个人都珍视的东西自己若是不小心点儿是会被骂的。 喻孤箫看了看洛凝儿的脸,眼睛似是比刚刚还要红了,难道是因为过于激动又哭了?不过看上去心情好了很多,想必能拿到心心念念的宝贝,她心里自然是舒畅许多,她心情好了,喻孤箫心情也跟着好了,脸上也绽开笑容。 秦老先生看了看喻孤箫,这位公子啊,初见时便知不是一般寻常人家的贵公子,现在看来,也同寻常人家的少年一样,痴情又专情,不免笑了笑。 “先生笑什么?”喻孤箫见他看着自己笑,心里疑惑地很。 “笑你,有好福气啊!”秦老先生说道,说完便嘿嘿地笑着回房了。 喻孤箫看着他,不明所以,最后拉了拉洛凝儿问道:“你们刚刚在房里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洛凝儿轻轻摇摇头,笑着说道。 喻孤箫假作生气的模样,背起包裹就往外走,嘴里还嘟囔着:“不告诉我算了,我还不想知道呢!” 洛凝儿看着他轻轻笑着,便跟了上去,两人刚走到大门口,只听见秦老先生在房门外喊了一声:“傻小子!好好对这个姑娘!” 第七十一章 追杀(一) 哭过一场,洛凝儿的心结也算解开了,加上喻孤箫有意无意地逗弄,她的心情也好了汗多,喻孤箫见她笑了,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哎,我觉得那个老头好奇怪啊,你明明都没有弹完那支曲子,他竟然就答应了。”喻孤箫摇摇头,有些不解。 “怎么,你还想我借不到啊?” “没有啊,我是在想,像你这么好看的美人儿,谁能见得你掉眼泪,说不定啊,那个老头的铁石心肠被你几滴泪给暖化了。” “胡言乱语!”洛凝儿沉下脸来嗔怪道,“先生说了,是看我精诚所至,哪里关其他事!” “怎么?生气啦?”喻孤箫低下头斜过脸去看了看洛凝儿,洛凝儿被他一看倒是笑了。 “殿下,琴谱也借到了,我们明日便回吧?” “好啊!都听你的。眼看着就要中午了,饿不饿啊?要不我们先去吃点儿东西?”喻孤箫建议道,赶了一上午的路,他肚子里早就空了。 洛凝儿也有些乏了,心想吃点东西歇歇脚也不错,便答应了。 “我记得前面有一家面馆,味道不错,走吧!”洛凝儿答应后喻孤箫像是个心满意足的孩子,拉起洛凝儿就往前面面馆的方向走。 林州刺史换了几个,林州的问题朝廷也了解,所以喻孤箫以前便来过几次,林州也已经摸熟了,也正是如此,他才敢自告奋勇地陪着洛凝儿来林州。 齐元面馆,生意红火得很,但是今天时间还算早,因此也还没有太多人,喻孤箫二人进了门便被店家带着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点了两碗阳春面。 喻孤箫将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边上,搓了搓手,突然想起洛凝儿的手指,问道:“你的伤没事吧?” “伤?”洛凝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喻孤箫翘了翘手指她才想起来,道:“这点儿小伤,没什么。” 喻孤箫笑了笑,撇撇头看了看窗外,因为两人坐在了一楼,又离窗不远,所以窗外的情景看得很是清楚,喻孤箫看了一眼便愣了愣,他看到了一个熟人,说是熟人也不算熟,昨晚那人蒙着脸,他只记得那人的身形和走路的姿势,像,真的很像。喻孤箫心头一惊,立刻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刚刚没有注意,这一下,喻孤箫才发现面馆里有一桌人很是奇怪,人人面前摆着一碗面看样子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但是面却没有下去多少,而且,那些人时不时地瞥向这边。 “殿下,怎么了?”洛凝儿见喻孤箫那副如临大敌的紧张的神色,有些惊慌,向前倾了倾身子,小声问道。 “闯了蛇窝被蛇盯上了。”喻孤箫转过脸来,低着头小声道。 “蛇?” “地头蛇。” 洛凝儿紧张地往四周看了看,自然也看到了旁边那桌人。 “那我们怎么办?”洛凝儿紧张地问道,声音有些发抖。 “对不起,又把你扯进来了。”喻孤箫笑着说道。 “殿下!我在说正经事!”洛凝儿见他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不免有些生气。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是饿了,得先吃点东西。”喻孤箫刚说完这话,店家便端着两碗面来了,便往这儿走便吆喝道:“来!两碗阳春面!”到了桌前,边端面,边热情地招呼道:“二位官还有什么吩咐?” “你们这儿有酒吗?”喻孤箫笑着问道。 “有!有!官您要什么酒?”店家马上笑嘻嘻地问道。 “上最好的酒,给那桌人。”喻孤箫抬手指了指旁边那桌人,和他们其中一个对上了眼,立刻笑了笑,“就说是我请的。” 店家看准了是哪桌人便点头哈腰地道谢下去了。 “殿下这是做什么?”洛凝儿不解地问道。 “安心吃饭。这儿的面比洛阳的好吃!”喻孤箫避开洛凝儿的问题,洛凝儿也很识趣地不再追问,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吃面,但是哪里能安心,边吃变小心翼翼地往那桌人那边偷瞄两眼。 店家按照喻孤箫的吩咐给那桌人上了一壶好酒,但是他们似乎并不领情,没有人动一口,反而连面也不吃了,全都看着喻孤箫这边,似乎在等他们吃完。 “店家!结账!”待洛凝儿吃完,喻孤箫对着店家吆喝了一声,还顺便看了那些人一眼。 结过账,喻孤箫背上包裹,拉起洛凝儿,低声道:“快走!”两人便飞快地跑出了面馆,但是喻孤箫心里也清楚,躲不过去的终究是躲不过去,这不刚出了面馆的门便撞上了朱子林。 喻孤箫将洛凝儿拉至身后,伸手护住她,而这时,面馆里那桌人也都赶了过来,将他们两个围在了面馆门口。 “终于让我等到你们了!”朱子林冷笑道,双手背在身后,挑衅般地看着喻孤箫,洛凝儿心里害怕,紧张地拉了拉喻孤箫的衣服。 “朱公子,不知道找我有何贵干啊?”喻孤箫笑着问道。 “你说我找你干什么?昨天白天打了我,晚上又杀了我几个兄弟,你很厉害嘛!今天来找你交个朋友!”朱子林说道。 “交朋友?”喻孤箫笑起来,“和你交朋友有什么好处吗?” “昨天咱俩的恩怨一笔勾销。我送你们回许舟家。” “这么简单?”喻孤箫自然不相信朱子林会如此轻易放过自己。 “当然不,我朱子林也不是随随便便交朋友的人,交朋友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朱子林的目光从喻孤箫身上移向了洛凝儿,挑起嘴角笑了笑,抬手指了指洛凝儿,道:“这个女人,送给我。” 喻孤箫紧紧咬了咬牙,忍住胸中的怒火,道:“不过是个女人,不知道朱公子要她有何用啊?” “女人要来还有什么用!”朱子林大笑,“女人我见多了,但是像她这么漂亮的,真的不多。怎么样?这个交易还不错吧?” “哼!”喻孤箫冷笑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杀了你,她,还是归我!”朱子林走到喻孤箫面前,瞪着他恶狠狠地说道。 “想得美!”喻孤箫高喝一声,飞起一脚踹在朱子林腹部,朱子林疼痛难忍。捂住肚子蹲在了地上,他身后的人立刻涌上来探问情况,喻孤箫趁这个空档拉起洛凝儿飞奔。 朱子林怒吼一声:“一群浑蛋!给我追!” 第七十二章 追杀(二) 两人一边跑一边往后看着,朱子林的人很快便追了上来,又将两人围住了。喻孤箫紧紧地攥住洛凝儿的手,两人不停地喘着粗气。 朱子林迟了一会儿才到,冷冷地说道:“看样子,朋友是做不成了,你放心,我的兄弟手快,保你痛快!” “你敢!”这次不是喻孤箫,是洛凝儿大吼一声。 朱子林立刻笑起来,往这边走了走,看着洛凝儿,笑道:“小娘子脾气还不小嘛!你放心,跟着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荣华富贵!我朱子林不会亏待你的!”说着,朱子林伸出手来要去捏住洛凝儿的下巴,还没触碰到,就被喻孤箫一把抓住,死死地握住他的手腕。 朱子林的人一看,立刻往前涌了涌,紧紧地握着家伙警惕着,就等朱子林下令了。 朱子林被喻孤箫抓的疼痛难忍,咬着牙瞪着他,四目相对,眼底都泛起赤红。 “你想死,我成全你!”朱子林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猛地一使劲挣开了喻孤箫,向后面一挥手,怒吼一声:“上!”便退出圈外,身后的兄弟们便一涌而上,但是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没有章法,只是会大吼大叫地往前冲,喻孤箫早就见识过了,所以已经有了防备,若是他一个人就算再来几个也能招架得住,但是他身后还护着洛凝儿,行动起来不免有些吃力,没几招就被棍子打了几下。 洛凝儿虽然没有习过武,但是毕竟是舞姬,身体轻巧,一开始慌张,不免成为喻孤箫的拖累,但是洛凝儿很快便冷静下来,躲在喻孤箫身后,巧妙地避开那些棍棒,喻孤箫回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笑。 但是很快那些人也看出两人的配合,一开始他们都避开洛凝儿,毕竟她是朱子林看上的女人,不能受了伤,但是这下便没了顾忌,有一个壮起胆子,直奔洛凝儿而来,举起棍子就要劈下去,喻孤箫回头一看,立刻将洛凝儿往后一拉,自己的左肩迎上一棍。一时情急,喻孤箫的力气也没了控制,洛凝儿被她一甩摔在了地上,他又挨了一棍,根本没来得及去看洛凝儿,再次回头时洛凝儿已经被两人拉到了旁边,带到了朱子林面前,朱子林笑了笑,叹了一口气,“真是不识抬举。”摆了摆手,让那两人将她松开。 “凝儿!”喻孤箫大吼一声,连着踹开三人往洛凝儿这边闯,但是洛凝儿一出事,他自己乱了章法,很快便被人打得连连后退,很快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放了他。”洛凝儿看着朱子林,沉声道。 “放了他?我刚刚说了,我也想放了他,我还想跟他交朋友呢!可是人家不乐意啊!”朱子林笑道。 “你知道他是谁吗?”洛凝儿问道,她看得出喻孤箫已经有些不支了,便想着亮出他的身份,或许能唬住朱子林。 “是谁!呵!不就是太子身边的一条狗吗?叔叔怕,我可不怕,就算是太子来了,我想要的女人,我也不会让给他!”朱子林冷笑道。 洛凝儿见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没了主意,看样子这样已经不能威胁到他了。洛凝儿沉了一口气,在袖中握住匕首,趁身边两人不注意,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朱子林,匕首置于朱子林脖颈处,朱子林个子高大,洛凝儿不免有些吃力,但是也足够把这儿的三个人吓得慌了神。 “让他们住手!”洛凝儿低声道。 朱子林一只手举过头顶,气息开始有些乱,立刻喊了一句,“住手!” 那边乱作一团的人立刻停了下来,这一晃,喻孤箫头发都有些乱了,身上挨了几棍,衣衫不整,看上去有些狼狈。以一敌众,他已经累得站不稳了,若不是平日里跟着季迎江学过几手,今天的架势他还真的招架不住。 喻孤箫正奇怪为什么突然停下来,转了个身才看见洛凝儿拿着匕首站在朱子林旁边,洛凝儿看着喻孤箫,眼里滑出两滴泪来,见她心思乱了,朱子林立刻抓住时机反制,喻孤箫还没来得及提醒她,匕首已经被朱子林抓了过来,扔在了地上,而洛凝儿也被他死死地抓住。“竟然敢挟持我?看来你是嫌他死得太慢了!”朱子林向那边一挥手,众人立刻会意又涌了上来,将喻孤箫围住。 “殿下!”洛凝儿失声尖叫,这次她是真的慌了,喻孤箫已经精疲力尽了,哪里扛得住,但是她被朱子林死死地抓着,根本动弹不得。 眼泪流出来,人影绰约,洛凝儿只看见喻孤箫在人群棍棒中撞来撞去,便更是着急。 “你看好了!这是他自找的!”朱子林抓着洛凝儿恶狠狠地说道。 “他是当朝太子!你不要命了吗!”洛凝儿大吼一声。 “哼!我刚刚说过了,我不怕!”朱子林说道。他心里有底的,昨晚腰牌他也反复看过,的的确确是侍卫营的腰牌,他才不相信朱寿凌说的那一套,说什么若是季迎江他的人根本近不了身,明明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至于洛凝儿,现在也不过就是想拿太子的身份威胁自己,他朱子林会怕吗?笑话! 洛凝儿这下更是没了办法,正绝望的时候,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冲向了人群,随即传来几声惨叫。洛凝儿正惊喜,只觉得朱子林抓着自己的手也放开了,然后听见朱子林低声吩咐道:“你们两个也过去!” 那道黑影行动起来如风般迅速,剑光闪了几下便不断有人倒地,很快,那群人都放过喻孤箫转而去围攻黑衣人。喻孤箫见到援兵松了一口气,身子已经疲惫到一动也不想动,他摇摇晃晃地站在退到一旁,喘着粗气,洛凝儿见势想要冲过去扶住他,刚迈出去一步又被朱子林抓了回来。 而喻孤箫那边,有人见他撑不住了,立刻从围攻的圈中退出,转过身来举起棍子向喻孤箫冲了过来,洛凝儿大叫一声:“殿下小心!”喻孤箫才反应过来,勉强支撑着身子,准备迎战。 情急之下,洛凝儿一挥右手,一把匕首从袖中飞出去,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已经冲到喻孤箫面前,厮打在一起,两人都没有看到向这边飞过来的匕首,洛凝儿慌了,两人厮打在一起,那匕首可是不长眼睛!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两人刚刚撕咬在一起的时候,匕首已经到了面前······ 第七十三章 陈阿顺 听到响声,两人都看到了那匕首,都奋力地将对方拉到前面,喻孤箫本就体力不支,哪里搬得动对面的人,没几下就被强行拉到了前面,成了那人的肉盾,情急之下,喻孤箫使劲挣开那人的束缚,身子倒向一边,匕首飞过,从他的右臂划过,“啪”地落在地上,鲜血立刻流出来,喻孤箫来不及庆幸捡回一条命,疼痛难忍叫出声,对面那人立刻扑上来,好在黑衣人冲了上来,护着喻孤箫,一剑将对面那人毙了命。 “住手!”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骚乱,杂乱的脚步声和吼叫声传来,朱子林和洛凝儿在这边看得真切,看到飞奔而至的官兵和前面拼了命跑过来的许舟,洛凝儿松了一口气,朱子林倒是不以为意,官兵他见得多了。 朱子林不怕,他的那些兄弟可是怕了,每次出事,朱子林都毫发无损,蹲大狱受刑的都是他们。这下见了官兵都慌了,立刻丢了手里的家伙要跑,许舟带着人立刻赶了过来,将他们围住,一个没能跑出去,全被押住了。许舟挥了挥手,身后两人便朝朱子林走过去。朱子林见状嘀咕一句:“许舟长胆子了!”但是丝毫没有反抗,任由两人将自己押到了许舟面前,他昂着头根本不看许舟。 许舟沉声道:“都带回去!” 喻孤箫捂住伤口,鲜血从指间渗出,颓然地倒在了地上,洛凝儿飞奔过去,眼泪止不住地流。 黑衣人立刻过去,将喻孤箫扶起来,洛凝儿也上前去扶住他,看了看他的伤口,从身上摸出手帕,小心翼翼地给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喻孤箫松了一口气,也慢慢地缓了过来。见他没事了,黑衣人纳头便拜,“属下护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许舟安排好那边也走过来,扶住喻孤箫,轻声问道:“殿下没事吧?” 喻孤箫摇摇头,看着地上的黑衣人,问道:“你怎么来了?” 黑衣人抬起头,洛凝儿这才看清他的脸,原来是个小伙子,也就十六七岁模样,满脸的青涩,眼神有些迷离,像是有些恐惧。 “师傅······师傅他不放心,派我来跟着,但是······半路上迷路了,所以今天刚刚赶到林州······” “他找到我这里,是我让他过来的。”许舟接着说道。 “还没问你,你怎么也来了?”喻孤箫问道。 “说来话长,我们回去说吧。”许舟道,随即看了看地上的黑衣少年,道:“阿顺,护驾有功,辛苦了,起来吧。” 黑衣少年看了看喻孤箫,还是没敢动。 他名叫陈阿顺,他叫师傅的那人便是季迎江。出身侍卫营,季迎江见他是个好苗子,便要了去,亲自调教他,他也便开始称呼季迎江师傅。虽然季迎江很是看重他,但是喻孤箫对他却是不冷不热,似是看不上他,所以陈阿顺对喻孤箫有些惧怕。 许舟拉了拉喻孤箫,他知道喻孤箫不待见陈阿顺,但是今天不管怎么说,人家孩子也是立了功了,怎么还能对人家这么冷淡。 喻孤箫沉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这里没事了,你回去吧。” “回……回哪?”陈阿顺抬起头来结结巴巴地问道。 “回洛阳啊!”喻孤箫不耐烦地说道。右臂上的伤口有些疼痛,他咬着牙忍着。 “可是,可是我回去了,没办法跟师傅交差啊……”陈阿顺委屈地说道,模样看上去有些可怜。 许舟看不过去,劝阻喻孤箫道:“他在这儿就在这儿呗,您回京的时候带着他我也放心啊,您说是不是?” 喻孤箫瞥了许舟一眼,又看向陈阿顺,冷冷地质问道:“你是听你师傅的还是听我的!” 陈阿顺身子一颤,怯怯地道:“听……听殿下的……” “起来!”喻孤箫命令道,陈阿顺不敢违抗,站起身来,低着头站在喻孤箫面前。“回去的路上小心,别以为自己功夫好就没事!”喻孤箫冷冷地嘱咐了一句便要回去。 “殿下……”陈阿顺在身后叫了一声,想再劝阻一句,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真的不敢。 喻孤箫转过身来,皱了皱眉,没好气儿地说道:“对了,今天的事,不许告诉季迎江!跟他说了,他得自己跑来!烦死个人!”说完转身便走,陈阿顺在后面不知所措地跟了几步,又停下了,看着喻孤箫走远了,他才动身回京。 许舟小心翼翼地看着喻孤箫的脸色,揣度着他的心思,他知道喻孤箫不待见陈阿顺,但是刚刚的火气也不只是冲着陈阿顺一人。 冲着陈阿顺发了一通火,喻孤箫心里憋闷的火气也就消了大半,右臂的伤口,血是止住了,但是疼得厉害,喻孤箫轻轻晃了晃脖子,还真是有些累了,但是这也才想起来身上背着的包裹,喻孤箫抬起左手将包裹拽下来,递给许舟,道:“看看里边的东西有没有损坏。” 许舟接过包裹点了点头,洛凝儿这也才想起来琴谱的事情,赶紧走到许舟旁边,“我来吧。”许舟看了看洛凝儿,他自然知道这包裹里是什么东西,便也没有推辞,递给了洛凝儿。 “许舟,”喻孤箫叫道,许舟立刻凑到喻孤箫身边听他吩咐,“你到底是怎么听到消息的?” “我不是说了吗,说来话长,我们回家再说,殿下您的伤口还要赶紧处理,我怕路上说耽误事儿。”许舟解释道。 “是啊,殿下,回去再说吧。”洛凝儿也帮腔道。 喻孤箫便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过头来问洛凝儿,“没有破损吧,刚刚情急,我都不记得还背着它了,要是弄坏了我可赔不起。” “殿下,”一听这话,洛凝儿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个男人拼了命地护着自己,还要护着自己的东西,结果还被自己的暗器伤到了,这是他没事,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一辈子都要内疚啊,“只要殿下没事,这些东西就算全毁了又有什么呀······” “这可不行,这是费尽周折才拿到的,要是毁了我会内疚一辈子······”喻孤箫笑道,脸色却有些苍白。 “殿下别说了,”洛凝儿这次是真的掉下眼泪来了,“您要是有什么事,凝儿内疚一辈子也还不清······” “谁要你还?”喻孤箫笑道。 许舟在一旁看着,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轻轻地“咳咳”两声,道:“今天天气还不错啊!” 第七十四章 旧事重提 三人回到家中,许舟赶紧去打了一盆清水,喻孤箫强忍了一路,到了家心气儿一松,整个人都酥软了下来,洛凝儿小心翼翼地将包在伤口上的手帕揭开,血凝固下来,将手帕和皮肉粘连在了一起,就算她再小心,揭下来也如同撕下皮肉一般,尽管喻孤箫一声没吭,她看得出他在咬着牙强忍着。 解下手帕,血又止不住地渗出来,洛凝儿拿来一块干净的帕子擦了擦,许舟便端着清水进来了,洛凝儿拿了块毛巾轻轻地给喻孤箫擦拭着凝在身上的血迹,才又去清理伤口,好在刀伤不深,也只伤在皮肉。 那伤口一遇清水便是钻心地疼,喻孤箫咬着牙忍着也难免呻吟几声,他身子每抽动一下,洛凝儿的心就跟着抽动一下,恍然间又有几滴眼泪涌上来,模糊了视线,洛凝儿抬起手轻轻擦了擦眼泪,喻孤箫转过头去看了看,笑着问道:“怎么?心疼了?” 这一问不要紧,洛凝儿的眼泪却止不住了,她抽噎着跑到一旁,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殿下也不会受伤。” “洛姑娘,这您可就说错了,要不是殿下先招惹了朱子林,人家也不会来报复对吧,不报复也就没有这档子事,要说愧疚,那还得是殿下愧疚······” “许舟!”虽然喻孤箫知道许舟说这些也不过是安慰洛凝儿,而且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但是当着自己的面就这么说,也太放肆了,不说他现在还负了伤,就说他好歹也是他许舟的主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我说的是实话!”许舟撇撇嘴接过洛凝儿手里的毛巾,坐在了喻孤箫旁边,轻轻地给他擦拭。 “你这儿有药吗?”喻孤箫问道。 “药没有,但我刚刚吩咐他们去找点儿六合草,那东西止血快,消炎也好用。”话音刚落,便有人送了六合草过来,洛凝儿接过来,她知道六合草,但是这是第一次见。许舟过来,接过来,说道:“我来吧。” 洛凝儿轻轻点了点头,转回身去,喻孤箫见她满脸的歉意,笑着说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许舟说的没错,要不是我,你也不用担惊受怕,本来我是陪你来保护你的,没想到还牵连你了,应该是我愧疚才对。” 洛凝儿轻轻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端起那盆血水便走了,片刻便又换来一盆新水。 血已经止住了,洛凝儿将毛巾轻轻地搭在喻孤箫右臂的伤口上,轻声问道:“殿下,疼得厉害吗?” “还好。以前人家说我命大我不信,现在我信了,你看,今天我又捡回一条命来。”喻孤箫边说边嘿嘿地笑着。洛凝儿也被他逗笑了,轻声嗔怪道:“殿下又开玩笑!” “其实说起来,这次还没有上次害怕。”喻孤箫道。 “上次?” “对啊,西暨舞姬朝堂献舞的时候啊!”喻孤箫说着斜过头去笑着看着洛凝儿,洛凝儿这才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刚进宫时的事情,目光立刻闪躲开。 “殿下还记得······” “当然记得,匕首就在我耳朵边飞过去,那种感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殿下怕了?” “当然怕!弄不好我命都没了!但是就算心里再怕,面上也不能有丝毫的恐惧,就像刚刚,就算再疼,也不能叫出声来。” “原来殿下还是个好面子的人。”洛凝儿笑道。 “不过。这次你是真的怕了?”喻孤箫笑着问道。 “怎么说?” “手抖了呀!”喻孤箫笑道,看着洛凝儿解释道,“没刺中敌人反而把队友给伤了,不是因为害怕吗?” “那是我技术不好,关害怕什么事。”洛凝儿低头道,心思却乱了,她听出了喻孤箫的意思。 “要是你技术不好,现在坐在你身边的可能就不是我了。” “殿下什么意思?”洛凝儿惊慌地抬起头,问道。 “那一刀,不是失误,你是故意的,而且分寸把握地很好,要是技术不好,那毫厘之差就要我丧命了。”喻孤箫盯着洛凝儿的眼睛,虽然眼中似有笑意,但是给洛凝儿的感觉却像是一把刀要刺穿自己,她惊慌地闪躲着,“你不用怕,若是我有心揭穿你,当日就不会救下你了。”喻孤箫轻松地安慰道。 “为什么?你难道不应该以为我是想要刺杀你但是失手了吗?”洛凝儿反问道。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刺杀我?” “或许我的亲友与你有仇,又或许受人之托。” “呵!”喻孤箫苦笑一声,“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还认真了?” “殿下什么意思?”洛凝儿不解地问道,喻孤箫刚刚可一点儿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完全是在盘问她的身份。 “你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地方,当然要找一个靠山,依你在西暨的地位,比较合适的人选就是皇子中的某一个,那一刀,就像你抛出的绣球,然后你选中了我。”喻孤箫道。 “我为什么要选你?” “至于为什么,我也想过,大概是看我最英俊?”喻孤箫一本正经开玩笑的样子着实让洛凝儿忍俊不禁,洛凝儿啐了他一口,道:“哪里有这般夸自己的!” “那你说呢?”喻孤箫问道。 “选你当然有好处,看你在席上气定神闲,一看就是成大器之人,而一般这样的人,都温柔温暖,毕竟那一刀出去,我也没办法回头,若是错了,我也就止步于此了。”洛凝儿道。 “你当时真的不怕你看错人?如果我要治你的罪你要怎么做?” “我还有一张底牌。” “你是说凌王?” 洛凝儿点点头,“他不会看着我出事的。如果我出事了,他也逃脱不了。” “你利用他?”喻孤箫问道。 “不是利用,我是在报复,我恨他,我恨他当初帮我,我也恨他将我送到洛阳。”洛凝儿道,目光中流露出些愤怒和无奈。 “但是他对你是真心的。” “我们,”洛凝儿道,“不是说好了不提他吗?” 喻孤箫语塞,轻声道歉:“对不起,我,忘了······” “没关系,反正我的话也无足轻重,您也不必在意。”洛凝儿冷冷地道,语气有些心酸,眼中含了泪,便起身想要走。 “别走!”喻孤箫拉住她,不经意间竟用了受伤的右臂,这下刚刚结痂的伤口又挣开了,钻心地疼,喻孤箫只得松开手。洛凝儿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又坐了回来,轻声埋怨道:“怎么那么不小心?” “别走。” 喻孤箫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突然和她说起了这些,或许是想要探明她的身份让自己安心,又或许是探明她的心思?或许刚刚的一番话,只有这一句“别走”是真心想对她说的。 第七十五章 朱寿凌登门请罪(一) 洛凝儿没有说话,默默地拿过帕子轻轻地擦了擦渗出来的血。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我其实,就是想知道······”喻孤箫吞吞吐吐地道歉。 “你就那么想把我看透?”洛凝儿沉声问道。 “是。我想,真的很想。” “好,我告诉你。”洛凝儿道,“其实那一刀本来是留给我自己的,我就是想让凌王知道,我洛凝儿虽然是舞姬,但是我不会任人宰割,就是要死,也要轰轰烈烈!但是后来我看见了你,坐在众人之间,你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我不甘心。我洛凝儿自恃倾城之貌,竟然有人都不肯看我一眼,你和那些人都不一样,或许得到你我会有不一样的生活,反正不过一死,倒不如赌一把,如果能好好活着,谁会愿意去死?” 喻孤箫没有说话,他不确定洛凝儿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他的心却已经无法抗拒了,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这样一个苦命的美人儿,向你敞开心扉,让你一眼看透,谁能不心疼,谁能不替她惋惜? “谢谢你。”喻孤箫轻声道,声音有些发颤。 “谢我做什么?” “没什么······”喻孤箫想谢谢她活着,谢谢她让他认识了洛凝儿,在他失去挚爱的痛苦里得到一丝温暖。但是这些他不敢说出口,他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以后不要再这样想了,我会好好保护你,你放心,我不会像他那样做不到就把你推开,相信我。” 洛凝儿看着他真挚的眼神,说不清楚心里的滋味,有鱼儿上钩的惊喜也有发自内心深处的惊喜,还有一丝担忧。她眼角滑下两滴泪来,轻轻地倒在喻孤箫的怀里,头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竟有种莫名的安心。喻孤箫低头看着她,左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手指穿过她的发丝,他再也不想去想对与错,对又如何,错有如何,就算她真的是来刺杀自己的刺或者是别有用心的奸细,他喻孤箫认了,他想保护她,他不想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这种冲动在第一次见她时就有了,今天听完她说的这些,更是愈发强烈,倾城之貌,超人之才,又有豁达的心胸,这样的难得的女子,他愿意赌一把,哪怕输了,那便一败涂地,也无怨无悔。 这时刚走到门口的许舟看到这一幕一时无措,愣在了那里,喻孤箫抬起头才看到他,他轻轻地将洛凝儿推起来,洛凝儿起身后看到许舟在,顿时红了脸颊,低着头出去了。 许舟走过来,见喻孤箫满面红光的模样顿时笑了起来,调侃道,“没想到殿下受了一刀还把艳福招来了!” “去!别胡说!”喻孤箫责骂道。 “要不,我去把她找回来给您敷药?”许舟笑着问道。 “少废话!”喻孤箫把胳膊伸过来,许舟乐呵呵地坐下来,用刚刚碾碎的六合草轻轻地敷在伤口上,清清凉凉的,没有喻孤箫预想中的那般疼痛。 “殿下,我还是想劝您一句。”许舟止住笑,突然认真地看着喻孤箫。 “说。” “我看洛姑娘,心思很深沉的样子,殿下还是要谨慎一些,而且,以她的身份,陛下和皇后娘娘应该不会同意······” “你操的心太多了。”喻孤箫沉声道。 “我只是尽属下之责,提醒您,您不愿意听就算了。但是啊,洛姑娘聪明通透,又善解人意,与殿下倒是也般配得很!”许舟笑道。 “行了,说正事,你怎么知道我遇险的?”喻孤箫问道。 “今天吴乾安来过,我估计他是看出了破绽,特意来探探虚实,后来朱寿凌又差人来了一次,说朱子林和朱寿凌吵了几句怒气冲冲地出门去了,还带了一些人,说让我赶紧带人去拦着,我就带人去了。哦对了,季迎江的腰牌……”许舟从身上磨出那块腰牌递给喻孤箫。喻孤箫握在手里摩挲了两下,暗自感慨季迎江的心思真是细腻得很。 “他怎么知道我的去向?你告诉吴乾安的?”喻孤箫问道。 “殿下,朱子林已经盯上您了,肯定会派人跟着了······我哪有那么多嘴······”许舟无奈地抱怨道。 喻孤箫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悔自己刚到林州时的冲动,招惹了朱子林,差点儿把命搭进去。 “你打算怎么处置啊?”喻孤箫问道。 “您在这儿,哪里轮得到我处置,我听您的。”许舟笑道。 “按大宁律法,刺杀太子,死罪!正好帮你除了这个祸患。” “只怕朱寿凌······”许舟有些担忧。 “你这个意思,是想饶过他了?” “我可不敢。”许舟苦笑道,“我是想说,朱子林虽然是他侄子,但是他一直当儿子养着,朱子林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怕他狗急跳墙。” “跳就跳吧,跳得越高,死得越快,我还怕他跳墙不成?。”喻孤箫轻快地说道。 许舟一听这话乐了,没想到太子殿下的心肠还真是又冷又硬,真想不出来这和刚刚搂着人家姑娘说情话的是一个人。 “笑什么!”喻孤箫板起脸来责问道。 “没什么。”许舟道,“殿下,估计一会儿朱寿凌就到了,您待会儿要是也这么说话,估计那老狗就直接气死了,我就不用在林州累死累活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有人来,喻孤箫笑道:“还真让你说准了!” 许舟连忙给喻孤箫把伤口包扎好,又帮他穿好衣服。 “要不您先去后面休息?我去见见?”许舟建议道。 “早晚不得见吗。”喻孤箫收拾好便端坐在上首,这次已经没有必要隐瞒身份了,而且朱寿凌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许舟点点头,便出去迎接,果然朱寿凌带着吴乾安一起来了,许舟见过礼,朱寿凌拉着许舟问道:“太子殿下可安好?” 许舟暗自一笑,看来他是知道了,那事情便好办了许多,许舟低头恭敬地答道:“伤在皮肉,并无大碍。而且殿下胆识过人,也不见得就受了惊了。” “那就好,那就好……”朱寿凌喃喃道,“我亲自代愚侄谢罪!” 第七十六章 朱寿凌登门请罪(二) 进了屋子,看见上面端坐着一人,朱寿凌哪里还敢抬头,连喻孤箫的样貌都没有胆量看清楚,便跪伏在地上,微微抬头也就只能看见喻孤箫一双沾满了灰尘的鞋,朱寿凌还是个有爵位有家世的,吴乾安本就是个迂腐的读书人胆子本就小如鼠,更是不敢抬头,身子还不停地颤抖着,虽说七月的天气已经没有那般炎热,他的手脚却似刚从冰窖中出来一般。 “殿下,愚侄自幼娇惯坏了,又是个火爆脾气,天不怕地不怕的东西,是卑职教导无方,惊了殿下,请殿下恕罪!”朱寿凌老泪纵横地哭诉道,脸贴在了地上。 “恕罪?”喻孤箫冷笑道,“恕何人之罪啊?” 这一问,朱寿凌没了话,伏在地上一声不吭。 “吴大人!”喻孤箫看向他身后的吴乾安,吴乾安身子一颤,冷汗都流了下来,颤抖着声音答应道:“小人,在······” “你为何吓成这个样子啊?”喻孤箫问道。 吴乾安哪里敢抬头,脸越趴越低,止不住地咽口水,颤抖着回答:“小人不知道是殿下驾到,多有······怠······怠慢,还让殿下在林州遇险,是小人失职······请殿下,恕罪······” “一州治安乃是刺史之责,该请罪的许舟许大人,与吴大人何干啊?”喻孤箫道。 吴乾安听不懂喻孤箫话里的意思,怯怯地抬起头来看了看,看见喻孤箫正低头瞪着自己,那股子寒气他承受不住,立刻低下头来,身子一软,幸好整个人都已经靠着地儿了,不至于跌倒。 “许大人!”喻孤箫端起一杯茶,叫道。 许舟看了他一眼,便恭敬地退到朱寿凌之后与吴乾安并排跪下,但他与另两人不一样,他昂着头,挺着胸,气势雄浑地答应道:“臣在。” 喻孤箫暗暗一笑,这个许舟,还真会装样子。喻孤箫沉了一口气,道:“按大宁例律,朱子林应该如何处置?” “满门抄斩,族内后人不得入仕为官。”许舟干净利落地答道。 朱寿凌一听慌了神,他虽然不在朝堂,但是朝中的事情他也不是不了解,太子殿下威名在外,向来公正无私,难道他真的要按律法处置?不,应该不会的,他应该会顾及老太师的情面的,他知道自己老爹是老太师的门生,当初太师还打算许他一门姻缘,喻孤箫孝顺,不会不顾及太师的情面的······ 喻孤箫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道:“侯爷?” 朱寿凌慌忙微微抬起头,看着喻孤箫的脚尖,应着。 “在林州,应当以您为尊,在您面前我也只是个晚辈,不知道侯爷对于此事作何想法?”喻孤箫问道。 朱寿凌皱了皱眉,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让自己说满门抄斩吗? “卑职不敢妄语······”朱寿凌小声道。 “殿下,”许舟道,“此次臣能及时赶到救驾全凭朱县侯告知,殿下,这也算是侯爷的一片忠心,请殿下三思。” 喻孤箫微微闭上眼睛,他知道许舟在想什么,朱子林没什么,但是朱寿凌,毕竟受着荫封,若是将他也斩杀了,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而且,他在祁太师那里的面子······朱寿凌暂时是动不得的,喻孤箫倒是不怕惹上麻烦,他是不想许舟暗查的事情就此断了,朝中牵扯到了许多人,许舟这里刚打开缺口,如果没有了朱寿凌,案子再查下去可就不容易了。孰轻孰重,喻孤箫还是掂的清的,但是朱子林,他是万万不能放过! “朱县侯护驾有功,又是先皇册封的爵位,本宫自然不会为难。但是朱子林······”喻孤箫瞥了瞥许舟,许舟没什么反应,他还是担心朱寿凌会狗急跳墙想让自己理智一点儿,但是喻孤箫不怕这些,他瞪了许舟一眼,接着说道,“要是轻易放过,本宫这心里,不是个滋味。你们说我心胸狭窄也好,说我泄私愤也好,但是你要清楚,只处置他一人,便是恩宽了!” “殿下!”朱寿凌一听这话两眼流泪,向前爬了爬,伏在喻孤箫脚下,拽住他的衣摆,啜泣道:“殿下,老臣没有儿子,就只有这一个侄子,殿下看在我老无所养的份上,饶他性命吧!世袭的荫封免了去皆可,饶他一命吧!” 喻孤箫丝毫不为所动,沉声道:“开国县侯那是先皇亲封的,我不敢擅自取了去,侯爷若是不乐意,也好办,随我回京,到父皇面前说去,父皇宽容,说不定就免罪了呢?” 朱寿凌身子一软,撒开了手,他哪里敢面圣?到了御前,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份,就是太师在,太子是他的亲外孙,他还能念着旧情替自己求情?这位可是太子爷啊!到了洛阳,进了宫,自己还能活着走出来吗?不,不行,舍得舍得,舍掉那个孽障才能保住自己保住这世袭的地位,只要爵位还在,自己就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朱寿凌狠了狠心,道:“朱子林犯了律法自当按律处置,殿下已经恩宽饶过我的家人,老臣感激涕零,现在只有一个请求,万望殿下答应······” “讲。”喻孤箫冷冷地道。 “我想再见他一面,道个别,行吗?” “人之常情,无妨,去跟许大人商量,这事儿不必再报我了。” 朱寿凌抬了抬头,不管怎么样,自己算是躲过一劫,朱子林这个混账东西不听自己劝阻惹了是非,将来也成不了大事,不如早点儿处置了,也免得日后再给自己招来什么祸患,这样一想,倒也清净,只是自己身边,可就一个能办事的也没了······ “吴大人!”喻孤箫走到吴乾安前面,低头看着他伏在地上打颤,冷笑一声,道:“许舟到林州也就只有几个月,而且他脾气不好,生性暴躁,还不怎么会办事,若是有什么不妥,吴大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介怀,日后还要多多担待。” 吴乾安哪里敢应,低着头一声不吭,倒是许舟瞥了瞥喻孤箫,真是有苦说不出。 “但是,错的也不能姑息。吴乾安许舟,各罚三个月俸禄,此事,就此罢了吧。” 吴乾安听见处置,一个劲地扣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喻孤箫没空搭理他,倒是看着许舟,见许舟一副不乐意的模样笑了笑,道:“许大人可有什么异议吗?” “臣不敢。”许舟冷冷地道,心里憋的气发不出来,难受得要命,还要被他这般耍弄,自己这是摊上了个什么主子···· 第七十七章 留客 事情一了,喻孤箫也没什么烦心事,烦心事就交给许舟是了,他可不想管这么多,自从朱寿凌走了之后,许舟就一直憋闷着,一言不发,连洛凝儿叫他也不理,但是到也没气到罢工,还是乖乖地做好晚饭。 吃着饭,许舟也是低着头一声不吭,洛凝儿轻轻戳了戳喻孤箫,轻声问道:“许大人这是怎么了?” “受罚了,心里不乐意了呗!”喻孤箫边吃菜边调侃道。 “还说呢!”许舟嘟囔道,“罚我我认,我确实失职,但是你也不能那么说我呀!我哪里就脾气暴躁了?我哪里就不会办事了?你让洛姑娘说说,你说的那些话有没有道理!”许舟一气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馒头,气鼓鼓地抱怨道,“还罚我俸禄,你是诚心不想让我活了!” 其他两个人看着他直乐,洛凝儿笑道:“殿下您还真是,许大人这么恭顺的人,您怎么能说他脾气暴躁呢······” “好好好!我错了行吧!”喻孤箫笑着道歉,又殷勤地给许舟夹了一块牛肉。 “错了就完了?给我道歉!”许舟丝毫不退让,像是个炸药桶点着了一般。 “道歉?”喻孤箫笑了,骂道,“你还能耐了你!” 许舟自然知道喻孤箫是不可能跟他道歉的,毕竟身份搁在这儿,就算道了歉,他也受不起,只是一开始条件开高点儿,后面就好讲价了。 “不道歉也行,”许舟道,“不能罚我俸禄,不然我吃什么呀!” “那我话都说出去了,怎么收回来啊?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说我徇私情,怎么办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怎么赔我啊?我看我还是回洛阳算了,要不我就饿死在林州!”许舟气鼓鼓地把筷子摔在了桌上,双臂抱在胸前,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行了,别闹了!”喻孤箫笑道,“我回去跟迎江说说,他不会看着你饿死的,他私房钱不少,回头让他接济你,不就三个月吗,你省着点儿就熬过去了!” “你可算了吧!你要是不跟他说还好,他要是知道我是因为太子殿下在林州遇险被罚的,他才不管我呢,不跑到林州来打死我就是好的了!”许舟道。 “那你说怎么办?”喻孤箫忍住笑,问道。 “每月按俸禄给我寄钱,就当我借你的,日后还你。”许舟泄了气,憋屈着回答道。 “行了!太子府还能养不起你?吃饭吧!”喻孤箫闹累了,便主动妥协了,他原本就是想逗弄一下许舟,也没有动真格的,点到为止,这个道理他明白。 “这还差不多······”许舟嘟囔道,又默默地拿起筷子,夹起喻孤箫刚刚夹给他的牛肉吃掉了。 洛凝儿在一旁看两人斗嘴,心里的烦闷也都消解了。 “对了,我和洛姑娘打算明天回去,朱寿凌那些烂摊子你自己看着办吧,别误了事就行,小事儿你就自己处理,那些证据我也懒得看了,你查清楚了查明白了,把结果告诉我就行了。”喻孤箫道。 “这么着急就走啊,你伤还没好,再过两天吧?” “没事,在你这儿啊担惊受怕的,还是回京城安心。”喻孤箫道,这是洛凝儿的意思,他不想让洛凝儿跟着担惊受怕的,更不想让她再遇到什么危险。 “既然不安心干嘛还把阿顺撵走,有他在身边至少有个保障······”许舟抱怨道。 “我看见他心烦!”喻孤箫抬高声音说道。 “殿下,我看那孩子挺好的呀,您好像不怎么待见他,为什么呀?”洛凝儿问道。 “他呀,他是······”洛凝儿一问,许舟便兴致勃勃地想解释给洛凝儿听。但是刚刚出口,就被喻孤箫冷冷的一句“打听这么多干嘛!”给噎回去了,洛凝儿看着他,对他的这个态度有些不知所措。许舟看了看洛凝儿的脸色,在桌下踢了喻孤箫一脚,喻孤箫自然知道许舟什么意思,便又说道:“回去的路上我讲给你听,别听许舟瞎掰扯。” 许舟无奈,自己好心提醒一下,没想到最后反而又扯到自己身上,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你看不上他,让他回去跟迎江说说,再派个人来就是,你这样回去,我不放心啊,我怕季迎江骂死我!”许舟道。 “你没听见我嘱咐他啊,要是季迎江知道了,他还坐得住?他非得自己跑来,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闹不闹心啊!”喻孤箫抱怨道。 “得了吧,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怕他回去跟迎江说了挨骂!” “就你知道的多!”喻孤箫踢了许舟一脚,正好踢在骨头上,把许舟疼出一身虚汗也不敢乱叫。 洛凝儿掩着口笑出声,轻声道:“你们两个越说我越不明白了,看来殿下也不是不待见那孩子,只是待见的方式有些奇怪罢了。” 许舟一听这话乐了起来,兴奋地站起身来,对洛凝儿说道:“洛姑娘真是聪明剔透,我们太子殿下啊,就是担心季迎江把阿顺惯坏了!” “他年纪轻轻的就学了一副骄横样,我就是看不上!哪有你们说的这么复杂!”喻孤箫撇撇嘴,不悦地说道。 许舟和洛凝儿相视一笑,洛凝儿虽然不知道陈阿顺什么来历,但是对于喻孤箫的心思,她倒是看明白了,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世人皆言慈父严母。太子殿下就算扮起个严父的角色。洛凝儿想到这个比方不免又笑了起来。喻孤箫不满地瞧了她一眼,却把她越瞧越乐。 “哎,殿下,”许舟歪过身子来凑到喻孤箫身边,“您过两天再走吧,眼看着就初七了,林州雀翎山七夕那天有庙会,热闹得很,您和洛姑娘难得来一次林州,不去怪可惜的!”许舟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喻孤箫,喻孤箫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回了京城,哪里有在这里自由,没人盯着,也没人说三道四的,倒也清净。 “洛姑娘,庙会上可会摆许多精致的玩意儿,这可是个好机会,好好宰他一顿!”许舟便说便指了指喻孤箫,喻孤箫倒也没有生气,虽然他知道洛凝儿是想赶快回京,但是若是能留她多呆几日就是最好。 “而且你看,殿下伤还没好,让他再养养伤再走也不迟啊!” 这么一说,洛凝儿也动了心思,喻孤箫受了伤虽说没什么大事,但若是路上出了什么状况就不好办了,还是养好伤再走稳妥些。她看了看喻孤箫,轻声道:“就依殿下的意思吧。” 第七十八章 郎才女貌 林州的雀翎山上有一位老道士,膝下还有四五个弟子,那里是个清净的去处。只有七夕这一天才是热闹,其实也算不上是庙会,只是夫妻或者伴偶结伴出行,也有求姻缘的单身男女,于是雀翎山上的老道士便也以此营生,山上有条清溪,溪上造了一座拱桥,站在桥头两边看不到对面的人,男女各在一边,牵起桥上的红线走到中间,若是另一头有人牵线,那便是姻缘。 因此,那桥被世人称为鹊桥,老道士便被人称为“鹊桥仙人”,姻缘成与不成也只在个人,大家也不过是图个乐呵。不过,相信缘分的人多,鹊桥上能成的姻缘也不少。 除了这个去处之外,也有几户富商捐银造了许多亭子,也开了许多湖,造了些个游船凑个热闹。 雀翎山上有两棵松树,已经有些年岁,但是依然繁茂得很,林州人信神灵,便唤这树为“老神仙”,七夕这天,山上的道人会在西边这棵树枝头挂上一些同心结,树下隔上一把弓,十几个箭筒里装满剑,游人便可射箭为心爱之人取同心结,寓意“爱意长青,永结同心。” 东边那棵,较矮小,便成为游人许愿挂满许愿丝带的神树。每逢七夕,树上挂满红色的带子,日后,不管是随风飘了还是被撕扯烂了也无人问询,到了来年七夕,便又换上新的带子在风里飘着,这是世俗人的情思。 上山的一条路上全是小摊贩,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红带,同心结,玉石,头饰······,也有卖餐点的摊子,各个摊子前都挤满了人,街上拥挤得很,还有举着糖葫芦走来走去的小贩也挤在里面。 许舟担心喻孤箫两个人找不到地方便带着他们过来了,喻孤箫紧紧地拉着洛凝儿的手嘱咐她不要跟丢了,许舟在一旁只顾着笑,他是不担心走丢的,大不了天黑了人散了再自己走回去,可是洛姑娘要是丢了,那可不一定出现什么意外了。 不过,许舟跟在他们两个旁边浑身的不自在,只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溜了去,左思右想没有好点子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个朋友,便跟喻孤箫打了个招呼走了,喻孤箫正巴不得他赶紧走了,自然乐得自在。 可是洛凝儿似乎不是很安心,喻孤箫见她脸色不是很好,总是东张西望的,便知道她是担心被人盯上,便笑着宽慰道:“不用担心,朱子林现在在大牢里,没人找我们麻烦,安心玩一天我们明天就启程回京。” 洛凝儿看着他倒是一脸的安逸,便也放宽了心,而且这里人多,也不会有人找麻烦,总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空赚自己焦虑罢了。 来时许舟已经将这里能玩乐的地方都告诉了喻孤箫,不过喻孤箫两人倒还真的没有明确的目的,漫无目的地东逛西逛,见什么新鲜就看看什么,每次喻孤箫见洛凝儿喜欢的小玩意儿要买下来,她总是不乐意,只是说:“只是图个新鲜罢了,日后又无用处,见的多了便就厌倦了,白费几两银子。” 但是喻孤箫却总觉得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不买些东西总是心里过不去,眼瞧着街上这些小玩意儿她也瞧不上眼,又正巧遇见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一个老伯,便取了几两碎银买了两串,“公子,我这葫芦儿甜的很,包您喜欢!”喻孤箫没让老伯找钱,老伯更是乐呵,笑嘻嘻地跟喻孤箫打趣。 喻孤箫笑了笑,递给洛凝儿一串,洛凝儿低着头不肯接,道:“殿下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喜欢买这个······” 喻孤箫没理她,自己咬下一颗,果然甜的腻口,便笑着对洛凝儿说:“真的很甜,你尝尝!” 洛凝儿掩面一笑,终于还是接过来,向旁边瞧了瞧见没人注意才含了一颗在嘴里,喻孤箫看着她傻笑,问道:“甜不甜?” 洛凝儿轻轻点点头。喻孤箫心里高兴,拉起洛凝儿便接着上山。 两棵“老神仙”处才是人最多的地方,喻孤箫拉着洛凝儿在人群外面踮起脚往里瞧了瞧,见一个小伙子正挽起弓,旁边站着一个姑娘,期待着瞧着,周围的人竟都安静下来,静等那一箭放出。也只有这个年岁的少年心高气盛才愿意尝试,不然基本都只是在外围看热闹,毕竟这不是一件容易事。看得出少年也紧张地很,额头上冒出汗来,眼睛眨了眨,始终不肯放出去,姑娘看出他的紧张,轻轻走到一旁,拍了拍他的右臂,少年低头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便也没了顾忌,闭着眼睛放出一箭,果然没中,周围人一片唏嘘,少年不免有些歉疚,只见姑娘拉起少年的手,道:“我们去玩别的吧!” 那对走了,人群中有些蠢蠢欲动的,但是也自知这不是一件易事也不敢轻易尝试,喻孤箫看了洛凝儿一眼,松开她的手便从人群中挤了进去,洛凝儿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见他走到树下,拿起弓,在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来,往洛凝儿这边瞧了瞧,众人皆会意般地也往这儿瞧,洛凝儿羞赧地低下头。 喻孤箫一笑,弯弓搭箭,微微眯着眼睛,君子六艺,射为其三,喻孤箫跟着季迎江学过不少技巧,今日也正好尝试,喻孤箫自然胸有成竹,但是洛凝儿却担心得很,若是一矢未中,伤了面子,不知道喻孤箫会作何反应,可是现在阻拦也来不及了,她只得站在外面自己担心。 喻孤箫嘴角微微上扬,便放出一箭,只见那箭直指枝头那枚,在众人嗟叹中便随着箭落了下来,不一会儿,一个小道士便捡了那枚同心结送了过来,喻孤箫傲娇地往洛凝儿这儿一瞥,洛凝儿只道喻孤箫是兴起才去尝试,却没想到,他是为自己摘的,一时惊恐愣在原处没有动,倒是旁边的人轻轻推了推她,将她推到了喻孤箫身边,洛凝儿低着头,脸涨得通红。 “挂在耳朵上!挂在耳朵上!”旁边地人一起哄,洛凝儿倒连耳朵也羞得通红,头埋得更低了。 喻孤箫笑着,轻轻将那枚同心结挂在了洛凝儿的耳朵上,那只耳朵烫烫的,暖了他的心。 这时旁边人也都笑着,感慨着这一对佳人,只“郎才女貌”怎能形容呢? 第七十九章 凝寒丹 鹊桥,是整个庙会最热闹的地方,有闻名来求缘的单身男女,也有一些来有伴侣的人相约来试试缘分,不过,当真的人却没有许多,也只是凑个热闹来玩乐罢了。 鹊桥也是喻孤箫最后要去的地方,他不相信什么缘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缘分就在他身边,他不需要去求缘。 从“老神仙”处出来,洛凝儿便一言不发,两人慢慢地往山上走。路上行人多半是结伴而行,小夫妻有的手牵手,有的臂挽臂,亲昵得很,也有成群结伴的姑娘们,各个笑靥如花,谈笑着,追撵着,也有结伴而行的少年们,相互打趣着。凡二人所到之处,都有人看着他们议论他们便是刚刚在“老神仙”树前摘得同心结的那对伴侣,或感慨,或羡慕,一路上洛凝儿都红着脸颊低头不语,喻孤箫则是满面春风,时而转过头去看看那绯红的脸颊。 “有没有想玩的?时间还早我们去看看?”喻孤箫轻声问道,身子倾过来,洛凝儿稍一抬头便正对着他的脸。 “没有。”洛凝儿低头道。 “你,是不是生气了?”喻孤箫问道。 “我生什么气,殿下别胡乱猜测······”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喻孤箫追问道,脸上笑嘻嘻的。 喻孤箫低着头等洛凝儿的回答,洛凝儿倒沉默起来了,连头也不抬,这副娇嗔的模样倒让喻孤箫心里更有些得意。 两人正沉默着,一抬头,看到前面有一处很是冷清的摊位,要说在如此热闹的庙会上,就连算命的小摊前面都有凑热闹捧场子的,按理说不该有这般冷清的去处。喻孤箫拉了拉洛凝儿,指了指那边,问道:“你说,那儿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没有人呢?” “殿下若是想知道过去瞧瞧就是了,问我作甚。”洛凝儿冷冷地道,似是在赌气。 喻孤箫轻轻一笑,拉起洛凝儿的手便走了过去,怪不得冷清,走近一看,原来是个香料师,却也不是买香料的地方,只是写了个字条,“专鉴香料”。 “怪不得,来这儿玩的,哪有鉴香料的,真是不会做生意。”洛凝儿轻声道。 “不光是这儿,去哪里也没有几个人要鉴定香料啊。”喻孤箫也道。 “殿下不是还要去鹊桥看看吗?我们走吧,你又没有香料要人家看。”洛凝儿拉了拉喻孤箫,轻声道。 喻孤箫点点头,正要拉着洛凝儿离开,回头看了那摊子前的字条一眼,突然顿了一顿,松开洛凝儿的手,道:“等我一下。” 喻孤箫回到摊子前,那位香料师正倚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花白的头发散在身后,看上去倒是悠闲自得。喻孤箫看着他,还未开口,那人便道:“你是要我看看怀里的药渣吧?”喻孤箫一惊,盯着那人愣住了,他怀里确实揣着一包药渣,那是徐锦姝生前用的药,可是这个老头连眼睛都没睁开,只凭一只鼻子便能知道自己怀里揣着药渣? “时间挺久了,还带在身上,是你爱人的吧?”那人又问道。 洛凝儿走到喻孤箫身后,轻轻挽起他的左臂,抬头看着他。 “先生真乃高人,晚生可否求教一二?”喻孤箫躬身道。 香料师缓缓睁开眼睛,坐起来,看了看喻孤箫,又看了看洛凝儿,将手伸了出来,喻孤箫会意,从怀里掏出那包药渣,恭恭敬敬地递到了老人手上。 “药渣不是香料,先生······”洛凝儿轻声道。 “香料中有一些能入药,自然有共通之处,这不多怪。”喻孤箫轻声道,示意洛凝儿不要多言。不过好在老人没有反应,只是低头仔仔细细地盯着药渣看。 “先生可看出些什么?”喻孤箫问道。 “病人是风寒吧?”老人抬起头,徐徐地问道。 “是,起初是感了风寒,后来不知道为何,越来越严重,一直高烧不退,但是大夫也没看出什么其他的病症,只说是风寒,换了几次药都没有效果。”喻孤箫皱起眉来,回答道,有些急促。起初徐锦姝病的时候只说是风寒,他还没有当回事儿,结果越来越重,那晚睡下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再次握她的手,已是如冰般寒凉。 香料师轻轻一笑,在药渣中拈出一片小手指指甲盖大小的药引,举到喻孤箫面前,道:“我猜,药方中没有这味药吧?” “这是什么?”喻孤箫接过那枚药引,仔细地看了看。 “这叫凝寒丹。”老人轻轻往后一靠,又倚在了椅子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凝寒丹?”喻孤箫仔细地回想太医院给徐锦姝开出的药方,上面并没有这味药,“确实没有。先生,这是?” “天启国盛产的香料,有去热去火的效果,所以叫做凝寒丹,带在身上或者焚烧可以助于退烧解热,但是若是服下,寒气过盛,又与治疗风寒之药同服,其中后果,公子自己想想也就知道了。我想哪个大夫也不可能糊涂到这种地步,更何况······”老先生睁开眼睛,看了看喻孤箫,喻孤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徐锦姝是被人谋害的,凝寒丹就是凶器,哪里还听得见香料师所说。 “更何况什么?”洛凝儿比喻孤箫镇定得多,她也明白了这是谁服用的药。帮喻孤箫问道。 “更何况,大宁根本没有这种香料。”老先生答道,又闭上了眼睛。 “没有这种香料?那······那这是怎么回事?”洛凝儿问道,但是老先生闭着眼睛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洛凝儿又转过身去看了看喻孤箫,见他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 “只有天启国才有这种东西?”喻孤箫沉声问道。 老先生点点头,轻轻挤出一个“嗯”字,便不再答话。 徐锦姝病的时候,正赶上喻孤睿回京,喻孤箫那阵子忙起来,又知道只是风寒,便也没有在意,病了一个月,最终还是没了。 凝寒丹。 天启国, 北境。 喻孤箫身子一软,头疼欲裂。大宁北邻国便是天启国,喻孤睿两年前去的便是与天启为邻的北境。 北境。 第八十章 鹊桥倾诉 “殿下?”洛凝儿轻轻唤了一声,喻孤箫只觉得身子虚软,双手撑在了老先生的摊子上。 似乎一切事情都有了联系,似乎一切难题都有了头绪。原本自己也想到了是这个结果,可是,偶遇的香料师告诉自己这些的时候,还是感觉有些突然,有些难以接受。 他一直都觉得徐锦姝病得奇怪,他也一直觉得问题出在药里,徐锦姝病的期间换过几次药,每一次的他都仔细地查过,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心有不甘,他不相信一丝痕迹都没有,于是留下了她最后一次熬药的药渣,一直带在身上。 是他害了她。 喻孤睿回京便是为了来报复他,徐锦姝,就成了第一个目标,第二个目标,就是徐锦元,或许后面还会有喻孤白,喻孤沐,那天他说自己蠢,说自己总是想保护所有的人,可是最应该保护的人是他自己。他谁也没保护好,他最爱的女人,就死在了这样的黑手之下。 思前想后,两颗泪珠滚下来,滴在了那包药渣上。 就算他什么都不说,洛凝儿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拿出手帕,轻轻地擦拭着他的眼泪,喻孤箫突然抓住她的手,一双泪眼看着她,她看不出他眼中是哀伤还是愤怒,他的眼神空洞得让人害怕。 喻孤箫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子,轻轻包起那一堆药渣,像至宝一般,然后对着老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多谢先生指点。”老先生似是没有听见,无动于衷地倚在椅子上,微微闭着双眼,似乎在等待下一个有缘人。 缘分,还真是奇妙啊,不,或许应该说人生,真是奇妙。喻孤箫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林州,会在庙会上遇见这么一个人,解答了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今日七夕,本是有情人相见的日子,可是他,他爱的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 “殿下?”洛凝儿轻轻咬着红唇,唤着,看着喻孤箫失魂落魄地样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 恍恍惚惚间,喻孤箫听到这一声温柔的“殿下”终于回过神来,转过头去看到洛凝儿一副担忧地神色,微微笑了笑,轻轻握起她的手,说道:“走吧,我们该去鹊桥上玩了。” 洛凝儿看到那笑中的苦涩便想劝阻他,既然没有心情,那不如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但是她没有开口,她真的不忍心看他这副样子,她甚至都不忍心在他面前说一个“不”字,道一声拒绝。 喻孤箫将那个小包紧紧地揣回了怀里。 ······ 因为鹊桥上的红绳有限,所以只有来得足够早的人才有机会试试姻缘,当红绳用完之后,桥上人便稀疏起来,尽管也有一些会在桥上坐着玩,但是一旦冷清下来,真的没有几个人坐得住。 这时候的鹊桥正好适合喻孤箫的心情。他们到的时候已经不早了,鹊桥上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对倚在栏杆上说笑。 两人便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山上满是各种各样的树,青葱得很,蝉鸣聒噪也已经习以为常了,桥上有阴凉,时而还有凉风吹过来,倒是清爽。 喻孤箫安安静静地坐着,洛凝儿便也陪他安安静静地坐着。 坐了许久,沉默了许久,洛凝儿见喻孤箫神色渐渐缓和,知道他已经冷静下来了,轻轻开口问道:“你现在,很难过吗?” “我一直都觉得她是被人害死的,现在知道了真相,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些对于我来说,太残忍了。”喻孤箫摇摇头,七月的季节,天气还算温热,但是喻孤箫的手指却凉的如同刚从冰水里拿出来。 “可是现在,你至少知道是谁害了她。” “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喻孤箫连声说道,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痛苦。 “殿下,你不要这样,你已经知道了凶手,你就可以为她报仇······” “怎么报仇!”喻孤箫苦笑道,“就凭这一点点凝寒丹?什么也证明不了。” “为什么证明不了?凝寒丹只在天启国有,能在天启国弄到凝寒丹的人,朝野上下恐怕也只有二皇子一人,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洛凝儿道。 “可是,他是怎么把凝寒丹放在了锦姝的药里?”喻孤箫转过头来看着洛凝儿,似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这······”洛凝儿无言,低下了头。 “仅凭我一张嘴,就指认他是凶手,有谁会相信呢,说不定朝野上下只会说我嫉贤妒能,刻意排挤他为难他陷害他,到时候就算父皇会信我,但他也得考虑世人的评价,到最后,还是无奈他何,”喻孤箫苦笑。就和唐笃的案子一样,就算他心里都清楚,就算喻孤睿什么都承认,他还是奈何不了他,他还是没办法治他的罪。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洛凝儿问道。 “有。”喻孤箫干脆地回答道,“只要能弄清楚他是怎样把凝寒丹弄在了锦姝的药里,或许就有解了。但是太难了,过去了那么久,想找到蛛丝马迹也不容易了。” “就算再难,你也要查下去,不是吗?” “是。” “她对殿下真的那么重要吗?”洛凝儿问道,轻轻撇开了头,语气中难掩的失落。 “重要。” 喻孤箫干脆的回答让洛凝儿心一沉,她紧紧地皱起眉头,徐锦姝那么重要,那她呢?她又算什么? “但是,毕竟都已经过去了。我也只是有这么一点执念,想查清楚到底是谁害了她,想为她报仇。”喻孤箫道,声音轻得缥缈却重若千斤。 “查清楚之后呢?”洛凝儿问道。 “早就已经该放下了,查清楚,也就算真正的结束了,我,和她,今世的缘分。” “我会帮你查清楚。”洛凝儿定定地看着喻孤箫的眼睛,说道。 “你?”喻孤箫有些难以置信,他不是不相信洛凝儿的能力,她的聪慧的确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若是深查可能会很危险。 “你不相信我?”洛凝儿问道。 “不。我不想让你卷进来,这是我和喻孤睿的事,你卷进来太危险了。”喻孤箫摇摇头,坚定地拒绝道。 “我不怕!”洛凝儿道,“我只是想,我只是,不想看你那么痛苦,我想让你早点儿放下,你应该开始你的生活,我不想你一直都沉浸在过往的伤痛里,我不想看你难过·······”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闪起了泪光。 喻孤箫一愣,他没有想到洛凝儿会主动说这些,或许自己是真的应该放下了。 喻孤箫点点头答应了,伸手将洛凝儿揽入怀中,低头柔声道:“谢谢你。” 第八十一章 刺杀,营救 东宫。 太子不在宫里,府上的事情也便清闲了许多,季迎江也难得好好休息,这天刚安排好值夜的事情回到房里准备睡了,只听见门外毛毛躁躁的一声禀报,道:“季将军!出事了!”一边喊一边就有人跑了进来,正是严七,季迎江是个手下的老七,是季迎江安排去看着昀庆戏班班主王新臣的,这会儿跑来,定是出事了,季迎江脸色一沉,问道:“王新臣怎么了?” “他,他不见了!”老七气喘吁吁地答道,一路跑过来的,累得气都喘不匀了。 “不见了?你们怎么看的人!”季迎江吼道。 “刚刚那班的人换班吃晚饭的时候跑出去的。”老七解释道。 季迎江知道现在发火也没用,便压了压火气,冷静下来,沉声道:“他现在出去肯定是去睿王府了,你马上派人去追。” “老四已经带人去追了,但是,那个小子是个飞毛腿,又黑灯瞎火的,我怕老四他们追不上,您看怎么办?”老七道。 季迎江想了想,想起王新臣就更是恼火,“睿王府那个地方他进得去但是出来就难了。这样,你带人过去,在睿王府外面等着,要是他出不来就算了,悄声回来,就当从来没有过这档子事儿,要是他命大跑出来了,立刻接应,把他带到洛姑娘那里,我在那里等你们。” “可是,”老七道,“就算他逃出来了,睿王府的人也肯定会追出来,要是我们被发现了,可就说不清楚了,不仅救不了人,白白把我们也牵扯进去了。” 老七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季迎江沉了一口气,总得有个两全的法子,可是不管怎么样都有风险,他自己一个人倒是不怕,可是,万一出了什么状况,牵涉的就是太子府了。 “这样,你再带上六个人,分四路,骑快马,你亲自去接他,看好时机,要是没有机会就算了,我不能拿殿下和我们冒险,记住了?” 老七也是跟在季迎江身边的老人了,自然是明白季迎江的意思,加上王新臣就是八个人,分四路走,迷惑住睿王府府兵,而他最擅长马术,带着王新臣走最为妥当。这个计划还是冒险了些,所以能救则救,不能救也算是仁至义尽,毕竟不是府上的人,而且太子殿下现在还不在,还是不要惹事的好。 老七明白了计划便出门跑去安排了。 季迎江紧紧地咬着牙根,双手死死地握成拳重重地砸在了桌上,这个王新臣,答应的好好的,明天一早就带着昀庆戏班离开洛阳,嘴里一口一个季大哥季大哥地叫着,竟然跟自己耍起花样来了,这个浑蛋! 季迎江越想越生气,恨不能立马叫人把老七叫回来,王新臣是死是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恼火归恼火,该救人的还是要救,既然三年前趟了这滩浑水,现在再抽身,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抓起茶壶倒了一杯凉水,喝下去压了压火气,冷静下来后立刻出了门,去了洛凝儿的住处。 喻孤箫吩咐他在两人离开的这段时间,多照看着,所以一来二去和流樱也熟络起来,流樱这个孩子又直爽,让她帮个忙应该不成问题,这也是季迎江把王新臣的藏身之地选在那里的原因。 …… 不出季迎江所料,王新臣失手了,睿王府上上下下都亮起灯来,四处都是火把。但是王新臣这些日子已经偷偷把睿王府摸遍了,也给自己留了后路,见势头不对就准备溜了,只是没想到府兵反应如此之快,就算他有两条飞毛腿,在府里弯弯绕绕地也无法施展,刚刚溜出府门府兵也追到了府门外。 出了门开阔了许多,王新臣不顾其他拔腿就跑,浑然不觉身后飞来一只冷箭,直击右腿,王新臣猝然倒地,往后一瞧,人已经都追了上来,慌忙挣扎起来,拖着中了箭的右腿一歪一斜地逃,这时老七骑马赶到,一把拽住王新臣的衣领往后一甩便将他拉到了马上,老七头也不回,立刻催马飞驰,睿王府管家一挥手,吼道:“追!” 府兵蜂拥而上,往前追去,可是人终究追不过快马,天又黑,想要追上去根本就是妄想。 “还追什么呀?” 管家听声音一回头,原来是喻孤睿。 “殿下受惊了。”管家躬身道。 “不至于。你立刻去刑部报案,让他们死守城门,再带着些府兵和他们一起去找,只要他出不了城,就算是钻进耗子洞里也能把他找出来。何必这么累呢。”喻孤睿冷冷地说道。 管家点点头,道:“还是殿下想得周全,我马上就去。” “行了,没事的都去歇着吧,夜里都机灵些!”喻孤睿吩咐道,说着便回房了。 “跑了?”刚回房,穆言已经在房里等着了。 “一群废物,连个小毛贼都抓不住!”喻孤睿道,心里有些气恼。 “小毛贼?”穆言冷笑一声,“哪个长了熊心豹子胆的小毛贼敢来盗睿王府?” “你什么意思?” “殿下以前得罪的人不少吧?尤其是些亡命之徒?”穆言看着喻孤睿问道,嘴角上一如既往地挂着一丝冷笑。 “我知道他是谁,昀庆戏班那个王新娇的哥哥,想报仇,哼,他也有点儿太不自量力了。” “听说门外有人接应?”穆言不关心喻孤睿曾经得罪过谁,又是谁要杀他报仇,他只在乎接应的人。 “是。大概是戏班的人。”喻孤睿道。 “他们刚回京没几天,也只是在庆祥酒楼开过一次场,就这么自寻死路,何苦呢?”穆言道,他不觉得接应的人是戏班的人,但是他又想不出是谁来。 “管他是谁,让刑部去查不久是了。”喻孤睿不屑地说道。 “殿下还真是心宽呢!”穆言感慨道,话里多少有些冷嘲热讽,但是喻孤睿早就不介意了。 “行了穆公子,您早点儿回去歇着吧。”喻孤睿道。 穆言笑着起身,话也没说就要离开,还没出门,管家就跑了过来。 “殿下,已经去刑部报案了,而且刚刚追过去的兄弟们说,后来出现了四匹马,一个往城门方向去了,一个往西走了,一个往南大街方向去了,另一个……没留意就,不见了。”管家说道。 “这些你不必告诉你家殿下,去告诉刑部就是了,你家殿下又不在乎。”穆言轻笑道,说着就走了,管家转过头去对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喻孤睿脸上也不好看,但是每天都要被穆言嘲讽上几句也就不会太在意了,便打发管家出去歇着了。 至于案子,他是没兴趣查的,刑部查出来,自己想办法出口气也就是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的,白惹得自己不痛快。 第八十二章 营救 严七带着王新臣到洛凝儿家门口时,季迎江已经在等候了。王新臣腿上受了伤,为了避免流下的血迹暴露行踪,严七早在与其他六人会和之前便给了他一块布让他包扎好了。此刻,王新臣腿上的伤口疼得厉害,下马时直接从马上滚了下来,严七看他这个样子估计是走不进去,便背起他来进了门。 流樱虽然不乐意帮这个忙,但是毕竟公子不在的这段日子都是季迎江在照料家里,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公子时常教导她,要知恩图报,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而且她本就是个善良的姑娘,见王新臣受了伤,便自告奋勇地要给他处理伤口。 人救了过来,季迎江也送了一口气。流樱将王新臣带到了偏房里,给他简单地上药包扎,季迎江便吩咐严七回去了,他自己则是站在房外等流樱出来。房里的呻吟声传来,一声一声让他的心揪成一团,但是越是这样,他心里的火气越是往上窜。 片刻后,呻吟声止了,紧接着流樱开门出来了,嘟着小嘴,跟季迎江抱怨道:“公子嘱咐的,不许外人进来,你可要看好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去跟公子交代。”抱怨完便走了,连头都没回。 季迎江见她走远了才进来,王新臣正捂着伤口坐着,见季迎江阴着一张脸走进来,心里一沉,知道自己免不了一顿骂,也有些胆怯了,小声叫了一声:“季大哥······” 季迎江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瞪着他,瞪的王新臣心里发毛。季迎江走过来,一声不吭,挥起拳头砸在了王新臣的脸上,王新臣“哎呦!”一声往后倒过去,腿上有疼,一个不稳靠在了身后的桌角上,正好磕到了腰。左脸立刻肿了起来,嘴角也流出血来。王新臣挣扎着站起来,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一瘸一拐地蹦到季迎江面前,“季大哥·······” 刚刚叫完这一声,又是一拳砸在了脸上,这下,嘴里都是血腥味,王新臣整个人直接倒在了身后的桌子上,原本已经开始愈合的箭伤也挣开了,加上刚刚挨得两拳,他现在哪里还有力气站起来,头上冒着虚汗,咬着牙呻吟着。 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季迎江心里又气又心疼,两步上去抓住他的衣领就把他从桌上拽了起来,因为抓得太紧,王新臣有些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 “大哥,别,别生气······” 季迎江抬起脚,膝盖顶在了王新臣的腹部,身上又添了一处疼痛,王新臣两条腿都虚软地支撑不住了,全靠季迎江把他拽着。 “我不是你大哥!”季迎江咬着牙吼道。 王新臣身上到处的疼痛让他满头大汗,衣领被死死地攥着,他喘气都有些吃力,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些声音,道:“哥,对不起,我,我错了······” 季迎江终于松了手,王新臣身子往后一倒,靠在了桌上,他揉了揉脖颈,贪婪地喘了几口气。 “前两天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酒楼那边场子一过就带着戏班离开,你跟我说你早就不想报仇了,你口口声声叫我大哥,你把当大哥吗?啊?你把我当大哥吗!”季迎江吼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去报仇,可是王家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妹子,我爹,都被喻孤睿害死了,我只想和他同归于尽。”王新臣道。 “那你为什么要逃出来?你为什么不死在睿王府!” “因为,我没能杀了他,我甚至都没能近他的身······” “你以为睿王府是普通人家吗?你以为睿王是普通人吗,你想杀就能杀?混账东西!今天就算你死在睿王府,也报不了仇!”季迎江很少说这种狠话,这次是真的气急了。他就知道王新臣这次回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开始就没相信他的鬼话,所以才安排了人盯着他。也幸好盯着,不然今晚,就真的出事了。 “对不起,我,不该不听大哥的话,可是我,我咽不下这口气!大哥!两年前睿王被发配到北境守边,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想老天爷终于开眼了,恶人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可是现在,他又回来了,还是当年的睿王,我的妹子死了三年了,可是他呢?毫发无损,好好地活着,就跟,就跟掉了一根头发,不疼,不痒,无关紧要,大哥,我不甘心啊!我恨啊!”王新臣说着便流下泪来,他垂下头来。 季迎江听完这番话也有些动容,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看着这个大男人在自己眼前啜泣,他心里不是滋味,抬起手,轻轻地拍在了王新臣的肩上,道:“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不是你这样不要命地去跟他拼就能解了气的,像你这样,只能白白送死,根本伤不了他毫厘,以卵击石不是勇,是蠢!” 王新臣缓缓抬起头来,他是真的依赖这个大哥,三年前是,现在也是,他骗他,是不想牵连他,也不想被他阻拦,可是此刻,他明白大哥为什么一直阻拦他不让他报仇,眼泪有些泪,不是心酸,是懊悔。 “大哥······” “如果你还肯认我这个大哥,就听我的,我会安排你出城,离开京城之后,走得远远的,不能再回来,你找到落脚的地方,给我写封信,我会定期给你寄些钱过去,听明白了吗?” “大哥······”王新臣犹豫了,若是他答应了,这一走,便再也没有报仇的希望了,他的妹子和老爹,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永远也不能瞑目了,可是不走,自己也是死路一条。王家已经有两条性命搭在睿王府,难道要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季迎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没有催他,而是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左脸颊,问道:“大哥打疼了吗?刚刚太生气了,手下没有轻重,你不要怪大哥。” 王新臣摇摇头,道:“可是我走了,要是喻孤睿追查起来,怎么办?” “你放心,后面的事情我来安排就是,不管出了什么事,你也不能回来!” 王新臣沉思片刻,道:“我听大哥的。” 季迎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先好好歇一晚上,什么时候走,我再来告诉你。哦对了,伤口自己处理一下吧,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王新臣点点头,“谢谢大哥。” 季迎江出了门便直接去了太尉府,徐锦元都已经睡下了,又被他叫了起来,将王新臣的事情对他讲明,托他想办法带王新臣出城,徐锦元睡得迷迷糊糊的,一直挠头,过了好久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想了想立马就答应了,“明天下午我一个朋友要去蕲原,先给他践行,差不多晚上动身出城,明天午后我去洛姑娘家把他带出来,我想办法把他弄出去。” “晚上出城?”季迎江吃了一惊。 “嗨,他这个人就这个毛病,喜欢晚上赶路,不正好吗,晚上也没人看清楚脸,更好混出去。”徐锦元道。 季迎江点点头,确实是不错,就算明天戒严晚上出城也会比白天安全一些,“那就有劳徐公子了。” “哎呀没什么,哎,太子哥哥快回来了吧,他回来这些事情不就好办了?” “殿下回京也就这两天了,不过这件事情他不知道,还是在他回来之前办妥的好。” 第八十三章 睿王的报复 次日午后,喻孤睿去刑部查问消息回来,看见穆言便仰天大笑,故作神秘地问道:“你猜,靳棠查到什么了?” “查到什么,你能这么高兴,不会是和东宫有关吧?”穆言道。 “穆言啊穆言,你可真是聪明!”喻孤睿笑道,“昨个儿不是看到有一匹马去了南大街吗,刑部的人在南大街巡查的时候,在洛凝儿家门前看见了东宫的严七手底下的一个人,带着几包药在外面鬼鬼祟祟地,这小子也机灵,看到有人盯梢就要跑,结果就被抓回了刑部,靳棠亲自审的。” “他怎么说?”穆言问道。 “不过是个小喽啰,只知道严七昨晚带了六个人出了门,今天又差他送几包药去洛凝儿家里,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 “那洛家有什么动静没有?” “刑部的人一直盯着,也没什么动静,徐锦元去过一次,是去问问洛凝儿什么时候能回来,被她家那个小丫头骂了一顿出来了,连门都没进去,其他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徐锦元?”穆言问道,“他去那里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喻孤箫笑道,“我听喻孤白说,徐锦元对那个舞姬,很上心呢!” 穆言笑着摇摇头,感慨道:“哎呀徐大公子果然是风流倜傥!” 喻孤睿笑了笑,道:“不说他了。喻孤箫不在,东宫现在是季迎江做主,这个季迎江,三年前就跟那个王新臣走得很近,还帮过他不少,没想到这次,又是他,要是趁喻孤箫不在,把季迎江给除了,岂不是件大喜事?” “喻孤箫快回来了吧?”穆言问道。 “听说也就这两天就到了,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在他回来之前就办妥,等他回来,到时候在父皇面前说些好话,我们就不好办了。”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要是办得好,将这件喜事送给喻孤箫给他接风洗尘,真是痛快!”穆言笑道。 “对了,靳棠的意思是不要打草惊蛇,先盯紧了洛家,他还有些细节要审问清楚,然后明天一早,我们两个一起去见父皇,毕竟要动太子的人,还得父皇定夺,成或不成,就看明天早上了。” “那殿下打算明早到了御前如何说呢?”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实话实说便是,季迎江这次,死定了!”喻孤箫咬着牙说道,说完,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我倒觉得殿下不必如此,查案是靳棠的事,不管查出什么,那也是他查出来的,殿下只是受害者,倒不如什么也不说,现在可是卖可怜的好时机。” “卖可怜?”喻孤睿惊诧道,随即冷笑一声,“就算我卖得再好,父皇也不一定买啊。” “殿下何必如此呢?您毕竟也是陛下的亲儿子。” “哼,有什么用?说不定在他心里我还不如那个季迎江呢!” “殿下,你想想喻孤白,”穆言道。“他之前的境遇可比您糟多了,但是从新安回来,陛下对他的态度可是好了许多,为什么呀?因为他差点儿把命丢在新安,殿下不也如此吗?您是差点儿就被刺谋害了,有什么两样呢?” 喻孤睿仔细琢磨着穆言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就算再不济,喻泰对他比之前对喻孤白好了太多了,经历过生死,他对喻孤白的态度都能好转,难道对他就不能吗? “那依你我要怎么做?”喻孤睿问道。 “少说话,陛下问什么就答什么。在陛下面前给季迎江留条活路,说不定他死得更快。”穆言说道,脸上已经挂上了复仇的快意。 喻孤睿微微一笑,深觉是个好主意,在喻泰面前给季迎江留条活路,喻泰自然会觉得他宽容大度,对他也少不了有些疼护,那对季迎江呢?便自然会添几分愤怒,可不就让他死得更快些吗?想到此,喻孤睿哈哈一笑,看着穆言感慨道:“你可真是个毒心肠啊!” 说罢,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 第二日一早,喻孤睿和靳棠早早地就到了勤政殿,喻泰知道他们来是为了睿王府刺杀的案子,心知急切,便也匆匆地过来了。 靳棠将昨日审问出来的事情尽数禀明,并请旨缉拿季迎江,搜查洛宅。 喻泰皱了皱眉头,想不明白怎么一个刺竟牵扯到东宫…… 喻孤睿见喻泰一言不发,很想添把火,只是想想穆言的话,便也作罢,平静地等着喻泰的意思。 喻泰没有搭理靳棠,倒是看了看喻孤睿,问道:“你和季迎江,平日里有什么恩怨吗?” 喻孤睿微微一抬头,恭顺地答道:“儿臣与季将军怎会有什么恩怨呢?靳大人跟儿臣说起这些时儿臣也觉得不可思议,怀疑是靳大人弄错了,儿臣也实在想不明白……” “嗯,”喻泰沉了一口气,道,“靳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迎江我了解,素来稳重,而且他是太子的人,太子不在京城,他是不会胡作非为的……” “陛下,臣已经把所有的事实说明白了,至于季将军出于什么目的臣确实不清楚,但是有没有误会,陛下将季将军叫来一问便知。”靳棠正色道。 “父皇,要不,这件事就算了吧,我也没有遇害,也没有伤到哪里,不过是受了些惊吓,不碍事……” “你是堂堂的亲王,被人暗杀,怎么能说算了就算了?”喻泰被喻孤睿这一激也来了火气,“既然案子查到了这里,那便依靳卿所说,搜查洛宅,缉拿嫌犯季迎江。” “父皇,”喻孤睿又道,“皇兄不在京城,这样贸然缉拿,是不是太仓促了些?不如等皇兄回京再说吧?” “季迎江是太子的人,也是大宁的臣民!”喻泰低吼道,“就算是太子犯了错,也要按律惩处,何况他一个东宫侍卫!” 喻孤睿低下头不再言语,暗暗地笑了,穆言这一招果然有效。 “余方,宣韩凌!”喻泰沉声道。 韩凌作为禁军统领,一直在殿外侍奉,因此来得快,待他进来,喻泰吩咐道:“派人去搜查那个洛凝儿家中,有没有凶手,你再亲自带人去东宫,将季迎江带来!” 韩凌领命出殿,喻泰还在气头上,喻孤睿偷偷瞥了瞥他,又低下头偷偷笑了。 第八十四章 缉拿 东宫。 算日子,喻孤箫也快到洛阳了,季迎江便差人去城外迎接,人还没出去,韩凌就带着人来了。 季迎江看见韩凌,心里立刻明白了是什么事情,心里想着徐锦元是不是被发现了,上次新安的事情把他牵扯进来,这次又让把他扯到里边来,要是出了事,怕陛下不肯再轻饶,这是一事,还有王新臣,如果徐锦元被发现,王新臣也肯定已经被捕了,不然,为什么韩凌会来······越想,季迎江心里越是没底。 “季将军,走吧?”韩凌是喻泰的亲信,不管是喻孤睿还是喻孤箫,他都不沾不靠,也不怎么把他们放在眼里,就算日后喻孤箫是他的主子,只要喻泰在位一天,他也只忠于喻泰一人,待太子登基,只要他还是禁军营统领,他也会以同样的忠心对待新皇。正是这种刚直,韩凌在朝中也是备受尊崇,无人敢惹。 季迎江心里不安,若说是不敢跟他去倒也不是,只是他不知道现在喻泰都掌握了什么,不知道现在他该怎么应付。现在他也只是期盼着喻孤箫赶紧回来,不过幸好按时日也该到了,也幸好刚刚派去的人趁乱也出去了,只要喻孤箫回来,就能立马知道消息,也不算太坏,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季迎江拿不定主意。 “季迎江?你是要抗旨吗?”韩凌沉声呵斥道。 “卑职不敢抗旨,只是,殿下不在京中,不知陛下因何事召见。”季迎江问道。 “我只奉命拿人,至于是何事,我没有权利知道。”韩凌道。 要怎么办?抗旨?肯定是不行的,最多也就只是拖一拖。可是拖能拖多久呢?就算现在喻孤箫已经到了城门,回到宫里也还要花上不少时间。 罢了,自己惹下的事情,也该自己承担,或许,不是因为此事也说不定呢。 “有劳韩将军了,我跟你们走便是。”季迎江道,回头吩咐身后的人,“告诉厨房备好饭菜,殿下今日应该就回京了,如果我回不来,好生伺候着。”身后的人皆应着,也无人敢拦。 吩咐完,季迎江就准备跟着韩凌走了,毕竟是太子的人,韩凌还是给足了他面子,只是带人在后面跟着,也没有押送。 “师傅!香晴又犯病了!”陈阿顺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跑出来,看到韩凌,显然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愣住了,季迎江皱起眉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韩凌,道:“手下人没有规矩,韩将军勿怪。” 韩凌微微一笑,他倒并不介怀。季迎江又转向陈阿顺,陈阿顺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便知道了他的意思,只是,这样成吗? “去叫太医就是,陛下召见,我现在要走,多找几个人安抚,不要弄伤了,小心殿下回来扒了你们的皮!”季迎江沉声道。 “可是师傅,府上除了您谁能安抚得住啊!韩将军,陛下应该也没有什么急事,让我师傅先去看看香晴,您也知道,她是太子妃生前的贴身丫头,太子妃去世后就疯了,时不时地发病,府上只有师傅可以安抚住,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先让师傅去看看!”陈阿顺请求道,一着急出了满头大汗。 “放肆!”季迎江吼道,“多找几个人先捆住,待我回来再说!” “哎,”韩凌笑道,“既然如此,季将军还是先去看看吧,想必陛下也不会怪罪的。” 陈阿顺松了一口气,季迎江低头道:“多谢韩将军,卑职过去看看就来。”说完,就被陈阿顺拉着回去了。 秦琦看着跑远的两个人,歪过头来,在韩凌耳边轻声道:“我怎么觉得,他们是在拖延呢?不会是在等太子回来吧?” 韩凌微微一笑,道:“你也知道太子妃过世之后那个香晴就跟太子心上的宝贝一样,陛下都不能奈何,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太子怪罪下来,你我可担不起。再说,就算太子回来又能怎样?难道太子敢抗旨不成?” “可是,太子回来了,陛下说不定就······” “那是陛下的事情,你我是奉命来拿人的,其他的事情一概不问,你不懂这个规矩吗?”韩凌看向秦琦,正色道。 秦琦被吼了一声也不敢再多言,低着头恭顺地跟在韩凌后面,回到院子里等着。 陈阿顺拉着季迎江一直到了后面卧房,才松了一口气。 “就算能拖一时,又能怎样呢?早晚还是要去。”季迎江瞥瞥后面,道。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啊,殿下说不定就能回来了。”陈阿顺道。 “就算殿下回来了,我不还得去吗?” “至少,后面有人撑着了······”陈阿顺轻声道,他知道虽然太子对自己不怎么样,但是对师傅,那绝对是实心实意。 既然都逃出来了,季迎江也只能安心在这里呆着。 ······ 黄仁古趁韩凌不注意便跑出来,心里也是着急,出了城门沿着往林州的路走了好远,远远地看着一男一女往这边走着,心里一乐,立刻迎了过去。 喻孤箫远远地看见黄仁古跑过来,心里就开始打鼓,待他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己面前,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殿下,您快点儿回去吧!季将军出事了!”黄仁古气喘吁吁地答道,说着便直接拉着喻孤箫往回走。 “到底怎么了?” “韩凌刚刚来府上,说是陛下召见,大概是王新臣的事,哎呀,我也说不清楚,哦,对了,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见禁军像是往洛姑娘家那边去了,殿下您先别问那么多了,我去找匹马,您赶快回去!” “怎么还牵扯上了洛姑娘?”喻孤箫转过头去看了看洛凝儿,洛凝儿也有些惊慌,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喻孤箫。 喻孤箫知道也不能问那么多了,便吩咐黄仁古把洛凝儿送回去,自己便急匆匆地往回赶。 ······ “将军,这可有一阵子了,要不要差人去问问?”等了许久之后,秦琦又凑到韩凌耳边问道。 “不必了!”这次不是韩凌阻拦,是季迎江出来了,气喘吁吁地走到韩凌面前,躬身道:“让将军久等了。” “香晴姑娘没事了?”韩凌问道。 “吃过药,已经睡下了。”季迎江恭顺地答道。 “季将军也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故意拖延意图抗旨的后果吧?”韩凌轻笑道。 季迎江脸上一僵,愣住了,难道韩凌看出破绽了?那他为什么还要故意给自己留了时间? 韩凌笑着,一挥手,身后的兵将便上去将季迎江缚了,季迎江挣扎了两下,也不敢抗拒。 “带走!”韩凌冷冷地下令道,转身就要带人回宫复旨,还没迈出两步,就见喻孤箫急匆匆地赶到了,肃声呵斥道:“住手!” 第八十五章 太子回府 韩凌一惊,没想到还真让季迎江赶上了。 “殿下······”季迎江松了一口气,但是喻孤箫根本就没有看他一眼,直直地走到韩凌面前,问道:“韩将军,这是在做什么?”,面上笑着,语气却冷冷地。韩凌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肃声道:“奉旨,拿人。” “奉谁的旨,拿什么人?” “奉陛下旨意,拿嫌犯季迎江。”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一丝退缩的意思。 “嫌犯?”喻孤箫道,“不知他所犯何罪?” 韩凌看了季迎江一眼,道:“与外贼同谋,刺杀睿亲王。” 喻孤箫眉头一皱,随即瞥向季迎江,季迎江低下头没有争辩,他知道自己不需要争辩,喻孤箫自然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喻孤箫心一沉,没想到让许舟说中了,自己还是太相信季迎江了,这下看样子是惹了大祸了。自己刚到林州,许舟给自己来了一个“百姓安乐”的惊喜,自己刚回到洛阳,季迎江就送给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这两个人,还真是有默契。喻孤箫心里火气上涌,咬着牙压下去,看着韩凌,道:“季迎江是我的人,韩将军就这样把人带走,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殿下,末将只知奉旨办差,不觉有哪里做的不妥,殿下难道是要抗旨吗?”韩凌面不改色,从容地问道。 喻孤箫微微闭上眼睛,沉了一口气道:“本宫,自然不敢抗旨,但是,既然要拿我的人,韩将军可否允许我盘问几句?” 见喻孤箫态度软下来,韩凌自然也退让一步,道:“殿下请便。”随即一挥手让人松开季迎江,“不过,陛下、睿亲王以及刑部靳大人都在勤政殿等着呢,还请殿下,体谅。” “我只问句话,耽误不了韩将军的事!”喻孤箫道,说着瞪了季迎江一眼,便直直地回房去了。季迎江心里更乱了,刚刚只想着殿下回来能有人撑着,现在想想,他回来了,事情更是糟糕。但也来不及多想,跟着喻孤箫便进去了。 韩凌在外面看着,心里盘算着。季迎江刚刚进门,就听见清脆的一声,像是瓷器摔碎了。 秦琦伏上来,道:“看样子,殿下很生气啊,是不是真的不知情啊?” “在我面前装装样子也不一定啊。”韩凌道。 “将军是觉得这件事太子也有份?”秦琦惊讶地看着韩凌,问道。 韩凌瞪了他一眼,道:“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讲!我只是,觉得太子这个人,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 季迎江刚刚踏进门,连话都没说,喻孤箫背对着季迎江肃立,伸手操起桌上的茶杯便摔在了地上,房里的人都吓得跪伏下来,不敢抬头,大气也不敢出。 季迎江也是心头一惊,在门口便跪下来,低着头不敢看喻孤箫。 喻孤箫紧紧地攥着拳头,冷静了片刻,沉声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殿下,是,是属下失职,没能,没能拦住王新臣······他去刺杀睿王,我,我一时情急,就,就派人去接应,但是,属下不知道,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也不知道陛下,都知道了什么······”季迎江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洛姑娘家,是怎么回事?”喻孤箫问道。 “救出王新臣后,便,便将他安置在,安置在了洛姑娘家。”季迎江回答道,顿时心觉不对,难道陛下连王新臣藏身在哪里都已经知道了?季迎江怯怯地问道:“殿下?洛姑娘家?” “王新臣现在还在那里?” “呃,不出意外,应该已经出城了。”季迎江答道,心想,既然禁军去搜查洛家,那肯定是还没有抓住人,这样就好办一些,他也松了一口气。 “怎么出的城?” “这······”季迎江犹豫要不要把徐锦元招出来。 “说话!”喻孤箫低吼一声,季迎江身子一颤,低头道:“属下,托,托徐公子,将他带出城了······” “行啊!你倒是很会用人。锦元关系广,带出去个人也容易,而且也没有人会怀疑到太尉府公子身上,洛姑娘虽说是舞姬,但毕竟是西暨使臣送来的,刑部也不敢随意乱动,你计划的不错嘛!”喻孤箫冷笑道,季迎江如此聪慧,又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责怪和气恼。 季迎江叩首,道:“殿下,此事是属下一人所为,属下一人承担,绝不会牵连殿下,更不会牵连府上······” “一人承担!”喻孤箫吼道,接着转过身朝季迎江走过来,弯下腰,看着季迎江的满是惊慌和无措地眼睛,道,“你倒是仗义啊!你知道那是什么罪吗?谋杀皇子,死罪,你承担得起吗!” “殿下······”季迎江不怕死,但是这样死也的的确确有些委屈,可是,事情败露了,就算他有九张嘴也不一定说得清楚了。 喻孤箫转过身,沉声问道:“季迎江,你跟我几年了?” 季迎江微微抬头,回答道:“自陛下登基,我便跟在殿下身边,已经十一年了。” “十一年,”喻孤箫沉吟道,“十一年做了一次这么糊涂的事情,不容易了。”喻孤箫叹了一口气,他冷静下来了,心里也明白,季迎江做这些事情也是迫不得已,只是自己一直以为他沉着成熟,却也忘了,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这句话他是实心的,十一年,季迎江第一次惹了这么大的祸,真的已经是不容易了。 季迎江咬着牙,眼里有些泪打转,因为自己的冲动,给主子惹了大事,他心里愧疚。 “喻孤睿也在勤政殿,事情也没有那么糟,到了御前,该说什么,该怎么说,你自己掂量。”说着,喻孤箫便往外走,走到季迎江身边,又停下来,看着他,道:“我告诉你,你是我的人,想死,也得我先答应了。”说完便出了门,季迎江攥了攥拳头,咽下心头的苦涩,也跟了出去。 韩凌见他们出来,立刻笑着迎了上去,躬身道:“殿下都问清楚了?属下可以把人带走了吗?” 喻孤箫没有回答,韩凌一点儿也不在意他是什么态度,立刻示意秦琦将季迎江拿下。 “慢着!”喻孤箫制止道,“韩将军,既然是我的人,就不劳将军了,我亲自将他带到御前。” 此话一出,韩凌和季迎江都愣住了,韩凌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见韩凌不说话,喻孤箫沉声道:“正好我也要去向父皇禀报林州的情况。怎么?韩将军信不过我?” “不敢,不敢。”韩凌道,伸手示意自己的人退后,给喻孤箫让出路来,躬身道,“殿下,请。” 第八十六章 对策 勤政殿上,喻泰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喻孤睿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耽搁的时间越久,喻泰心里的怀疑就会越重,等季迎江到了,要是没法解释,那就说不清了。 余芳踱着小碎步匆匆忙忙地进殿,回禀道:“陛下,韩将军回来了。” 说着韩凌便已经进殿了,行过礼后道:“臣韩凌,前来复旨,季迎江已经带到。” “嗯,”喻泰没有抬头,他也没有想要责问韩凌为何耽误了这么久,这些事情他还是问季迎江更好,“带进来吧。” “陛下,”韩凌道,“太子殿下,也在殿外等候。” 喻泰抬起头,“太子回来了?” “臣要带人来的时候,殿下刚到,问清了情况才过来的。” “哦?”喻泰沉思片刻,问道:“太子,作何反应?” 韩凌知道喻泰问这句话是在怀疑这件事和太子有关,便答道:“殿下很生气,看样子是不知情,还呛了臣几句,因此耽误了些时间。” “也难怪,刚回来就知道这事,任谁也不能不发火。他就这个脾气,让你受委屈了。”喻泰微微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是和喻孤箫没关系,说实话,他也不相信会和季迎江有关系,“你下去吧,把他们两个叫进来。” 韩凌领命出去了,不一会儿,喻孤箫便进殿来,身后跟着季迎江。 行罢礼后,喻孤箫不敢起身,季迎江也在他身后两不远处跪伏着,不敢乱动。 “刚回来?”喻泰问道。 “回父皇,刚到。” “一路上辛苦了,起来吧。” “儿臣不敢。” “你刚回来,又不了解情况,怪也不能怪在你头上,起来吧。”喻泰温和地说道。 喻孤箫起身,肃立在一旁。脸色阴沉得厉害,站在一边更是一言不发,喻泰看了看他,知道他心里有气,也不再多问,转过来看向下面的季迎江,道:“迎江,睿王府行刺一案,刑部抓到事后隐匿刺的人,询问之后,说是东宫的人,他已经招认,是你吩咐他去给刺送药,昨晚事发的时候,你还派人去过睿王府,可是事实?” 喻孤箫和季迎江都仔仔细细地听着,这些应该就是喻泰和刑部知道的所有了,还好,没有抓到王新臣,事情还不算太糟。 “回陛下,是。”季迎江答道,语气倒也沉着。 “这么说,那个刺,你是知道的了?”喻泰问道,脸色有些阴沉。他原本是不信的,可是,现在季迎江自己承认了。 “是。”季迎江答道。 “你与他,是什么关系!你与此案又有什么联系!”喻泰厉声讯问道。 事情都能认下来,但是怎么说是另一回事。季迎江一路上把喻孤箫的话反复琢磨,怎么把死罪脱掉,心里也有了谱。 “回话!”见季迎江迟迟不回话,喻孤箫冲他低吼一声。季迎江被这声呵斥吓了一惊,身子一颤,道:“那刺,名叫王新臣,是当年昀庆戏班王老班主的儿子。三年前昀庆戏班在京时,属下与,与王老班主的女儿,也就是王新臣的妹妹有过私情,所以认识。” “那你可知他行刺一事?” “回陛下,属下不知情。” “那是怎么回事?” “殿下离京之前嘱咐属下照顾洛家,知道殿下和洛姑娘这两天就要回来,那晚我去洛家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从洛家回宫的路上,路过睿王府的时候看见他匆慌逃窜,腿上还受了伤,便来不及多想,拉他上马就,就把他带到了,带到了洛姑娘家中。” “那王新臣现在何处?”靳棠问道。 季迎江抬头看了看靳棠,确认了王新臣还没有被抓,便回答道:“后来知道了睿王府的事情,更不敢把他交出去,他现在,已经出城了。” “出城了!”靳棠惊诧道,“不可能!昨晚接到睿王府报案,我们便全城戒严!不可能逃出城去!”靳棠有些生气,上一次,刑部的人守在太尉府还是让徐锦元悄悄溜回了家,这次全城戒严,竟又让刺逃脱了? “属下送了箱东西运回老家,托城门的朋友打点了一下……” 季迎江毕竟是东宫的侍卫,有几个守城的朋友也不足为奇,靳棠也不是不相信,就是心里憋气。 喻孤箫在一旁听着,一言不发,但是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季迎江果然机灵,自己只是稍微点拨,他便明白了要怎么回话。 “这么说,你的确不是与他合谋了。”喻泰道。 “陛下,属下只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与睿王殿下无冤无仇,属下,为什么要与外贼合谋刺杀睿王殿下呢?” “陛下!”靳棠上前一步,道,“此案尚有很多疑点……” “父皇!”喻孤睿打断了靳棠,笑道,“经迎江这么一说,儿臣也想起来了,那个王新臣,三年前因为戏班的事是和儿臣有些恩怨,这次应该是回来出口气,而且,我和迎江关系也不错,他实在没有理由害我,所以儿臣才疑惑想听听他怎么说,父皇,既然话都说清楚了,此事,就算了吧。” 喻孤睿自然也知道季迎江说的这些话里,有很多漏洞,那晚接应的人根本不是他,而且,接应的人也不是路过,而是等候多时了,另外,季迎江又不是不知道刺杀皇子是什么罪名,就算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在知道实情之后还帮王新臣隐瞒,很多事情都是说不过去的,这些确实是毁掉季迎江的利器,但是,现在的情况有变,他不能放任靳棠说出这些。 “嗯!难得你如此大度。”喻泰温和地看了看喻孤睿,赞许道。 靳棠还想再争辩些,但是既然喻孤睿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必要再较真,何况,站在喻孤睿对面的是太子,就算他再公正无私,在这两个皇子之间,也难免有些倾向的,便也沉默了。 “父皇,孤睿宽容,但是季迎江隐匿刺,与帮凶无疑,而且知情不报,还送嫌犯出城逃脱,罪不可赦。说到底,皆是因儿臣御下无方,请父皇降罪!” “你知错就好。”喻泰看了看喻孤箫,沉声道,“太子说的也没错,虽然事出有因,但是季迎江无视法度,帮助刺逃脱,理应受罚。处四十杖!交由太子严加看管静思。” 喻孤箫松了一口气,这一劫是过去了,季迎江闻言叩首谢恩。 喻泰看了看喻孤睿,柔声道:“你也受惊了,这次还能如此大度,实在是难得。但是也不能纵容,孤箫!你的人惹了事,罚你亲自向孤睿赔礼道歉,你自己也要好好反思!” “儿臣明白。”喻孤箫恭顺地应道。 “靳卿,虽然睿王宽容,但是嫌犯也不能逍遥法外,你再仔细追查,抓捕王新臣!” 靳棠领命,不再言语。 “朕累了,林州的事情,日后再说吧。”喻泰说着便起身要离开,刚刚站起来,又看了看喻孤箫,道:“既然是你的人,你带回去处置吧!朕懒得帮你管教下属!” 第八十七章 苦刑(一) 喻泰走后,四个人还愣在勤政殿,各怀各的心思。 既然喻孤睿和喻泰都不在追究,靳棠也不再钻牛角尖非要查清楚,至于追捕王新臣,那都是后话了,捕不捕那还不是他说了算,这件事也就这样了了。靳棠走到喻孤箫身边,躬身道:“殿下一路辛苦,不知林州那里可还顺利?” “还好,许舟又查到一些证据,改日我再与大人商谈此事吧。”喻孤箫道。 靳棠点头应着,随后便告退了。 待靳棠走后,喻孤睿才过来跟喻孤箫说话。“今天,我们算是两清了,你不用谢我,赔礼道歉也免了吧,我也不图这个。” “既然睿王殿下说了,那就依你吧,还省得麻烦了。”喻孤箫道。 喻孤睿笑了笑,走到季迎江身边,弯下腰来,道:“王新臣出没出城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能找到他,帮我捎句话,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但是千万别让我逮到他,不然,我立刻就送他去和他的妹子老爹团圆。” 季迎江白了他一眼便撇开头,不给他一个正眼。喻孤睿倒也不介意,今天这笔交易,他也不算赔,虽然没能如愿拿下季迎江,但是三年前的命案他又躲过去了。但是,也的确什么也没有赚到。 “你还真是随了你主子的性子,真爱多管闲事。”喻孤睿笑道,接着又看向喻孤箫,道,“皇兄,我还是那句话,多想想自己的事情,别老想着保护这个保护那个,到最后你会发现,最需要保护的人是你自己。”说完,喻孤睿便走了。季迎江回头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心里咒骂一声,回过头来看见喻孤箫脸色不好看,便恭顺地低下头。 “回宫。”喻孤箫沉声道,季迎江这才起身跟出去。 ······ 喻泰没有直接回兴庆宫,在后花园里转了一转,余方看得出他是有心事,也猜得出是为了刚刚在勤政殿的事, 季迎江口供里的漏洞,靳棠听得出,余方也听得出,喻泰怎么可能没听出来。 “这个季迎江,以前看着挺老实的,也学会撒谎了。”喻泰感慨道,倒也没有怒意。 “陛下,老奴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刚刚靳棠要追问的时候,睿王殿下直接就打断了,按理来说,他更应该追查才是,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呢?”余方道。 “要么是本来就不是季迎江所为,是他故意陷害,季迎江这么说靳棠肯定会追查,而他又禁不起追查;要么就是他有什么把柄在太子手里,季迎江话里应该是点给他了,不然以他的性格,是不会轻易饶过季迎江的。” “也说不定从北境回来,二殿下性情改了呢。”余方笑道。 “哼,”喻泰冷笑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何况,季迎江不是普通人,像这样能除掉他的机会可不多。” “陛下越说老奴越糊涂了,二殿下为什么要除掉季迎江呢?这两人,可是什么牵扯都没有啊!”余方问道。 “这你都想不明白?”喻泰道,“季迎江是谁的人,那是太子的人,除掉了季迎江,就等于折了孤箫的左膀右臂!”说完,喻泰见余方还是一副迷茫地模样,便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老奴确实想不明白,但是,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余方笑道。 “以前朕总觉得孤睿不懂事,现在连孤箫也开始胡闹了,一个都不让朕省心!”喻泰抱怨道。 “太子殿下刚刚回来就遇上这样的事,任谁也难免沉不住气,陛下对太子殿下不要太苛责了。” “你倒是会替他说话!” “老奴只是不想让陛下因为二位殿下生气呀!”余方笑道。 ······ 回到东宫,季迎江原本以为喻孤箫回来处置至少能免于去衣受刑,没想到,喻孤箫不仅没有轻处,还私自将庭杖改成了军棍。这下,季迎江知道太子殿下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府上的人见太子殿下一脸的阴沉,又听说季将军要挨军棍,全都心生畏惧,不敢高声言语,做事也都小心翼翼地,生怕招惹到了主子。 喻孤箫就站在行刑处不远,虽说不看向这边,但是行刑手也不敢放水。不过他们也知道殿下也就是打打人出出气,没有想要要了他的性命,要知道四十军棍若是重打,是会出人命的。 自从从侍卫营出来,季迎江就再也没有挨过军棍了,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份,虽说是个侍卫,但也算得上是东宫里的半个主子,东宫里的人基本都是他的手下,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衣受棍,难免有些难为情。但是当军棍落在身上的时候,那种感觉全都被疼痛代替了。 粗重的军棍一下一下砸在身上,季迎江一开始还忍得住,咬着牙抠着刑凳,只是轻声呻吟,一下一下,疼痛累积,扩散,他也顾不得体面了,开始哀嚎。 每一棍都伴随着一声哀嚎,每一棍,都像是砸在喻孤箫的心上,他就这样听着,听着军棍落下来的声音,听着行刑手计数的声音,听着季迎江哀嚎的声音,一声一声,都像尖刀刺在胸口上,可是他不能动。 十几下过去,任他是铁打的身子也皮开肉绽了,两个行刑手看着他破烂的皮肤都不忍将挥起的棍子砸下去,手里也便轻了许多,旁边的人也都揪着心,一个行刑手掉下眼泪来,小声催促周围的人,道:“你们,你们去求求殿下,快去求求情啊!” 季迎江为人忠厚,又没有架子,府上的人都尊重他,信服他,可是眼下,谁敢去求情?明知道这是陛下的旨意,明知道殿下还在气头上。谁敢去招惹?人堆里叽叽喳喳商量着怎么去求情,却没有一个人敢动。 只见陈阿顺走过去,在喻孤箫面前跪下,道:“请殿下开恩。” 喻孤箫闭着眼睛,不搭理陈阿顺。 “殿下,师傅他侍奉您那么多年,做的那件事情不是为了您?就算他这次做错了事,惹了祸,您也应该念他一片忠心从轻发落,可是您不仅不减刑还私自重罚,您这是抗旨!”陈阿顺见喻孤箫不理他,站起身来,理直气壮地说道。 其他人见状也都过来打算求情,可是陈阿顺这哪里是求情,这明明是火上浇油啊,太子原本就在气头上,还要说这些话来激他,这小子不要命了! 喻孤箫还是一动没动,谁也不知道他在默默地数着季迎江已经挨过了多少下。 “殿下!难道您真的是铁石心肠吗!”陈阿顺吼道,喻孤箫慢慢睁开眼睛,旁边人见势头不对,立刻把陈阿顺拉开。喻孤箫倒也没有发怒,此刻,已经是第三十棍了。最后的十棍是最难捱的,摧磨的不只是身子,还有心智。 第八十八章 苦刑(二) 拉走了陈阿顺,其他人看看喻孤箫又看看季迎江,回头再商议两句,还是没有人敢开口求情。陈阿顺被拉到一边生着闷气。他知道太子殿下一直不待见他,可是这次是为了师傅啊!他第一次敢这么跟喻孤箫说话,可是他也越发觉得喻孤箫是个冷心肠的人,对他的印象越来越差了。 四十下打完,季迎江身后已经看不到一处好肉了,满眼都是血肉模糊,两个行刑手含着泪轻轻给他拉上裤子,将他拖到喻孤箫面前。 这时,他已经没了气力,眼睛有气无力地睁着,奄奄一息地叫道:“殿下······” 周围的人见他这副模样都心疼不已,有几个小丫头吓得流眼泪。 喻孤箫看着他大汗淋漓的脸,看着贴在额上的碎发,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紧紧地咬着牙,眼里还有有泪涌上来,喻孤箫撇过头去不再看他,转过头去,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了。 季迎江知道主子是心疼他的,瞬间心里的怨愤和不解都消解了,他艰难地启齿,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殿下,我没事。”眼角也流下泪来。 “送回房歇着,好生伺候着。”喻孤箫不敢看他,咬着牙吩咐道。 两个行刑手便将他拖走了,其他人也都该散了的散了,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只有刚刚被拉走的陈阿顺,待众人都离开之后,又慢吞吞地走到喻孤箫面前,小声说道:“殿下,刚刚我说错话了······您不要生气······”这时的陈阿顺又变成了那个在喻孤箫面前怯怯懦懦的小男孩儿。 “你去叫几个手脚伶俐的丫头过去给你师傅清洗上药,再去请个太医过来看看有没有伤到内里,去我房里,让房里的丫头给你拿些好药送过去。”喻孤箫平静地吩咐道。 “殿下,我刚刚说错了话……您不要生气。我知道了,您不是铁石心肠,我刚刚看到您流泪了,我……”陈阿顺接着说道,刚刚他看到喻孤箫转身时眼里闪动的泪光那一刹那就后悔了自己说的话,太子殿下有自己的难处,又怎是他能体会的。 “去吧。”喻孤箫道。他没有怪罪陈阿顺,毕竟这个孩子也是为疼他的师傅着急,而且他向来说话没有分寸,喻孤箫也已经习惯了。 陈阿顺按着喻孤箫的吩咐去办事了,喻孤箫站在原地,刚刚行刑的地方,两个人将刑凳抬走,将军棍收好也带走了,刚刚院中的喧闹,此刻也变成了他孤身一人。 喻孤箫眉头紧皱,府上的人会以为自己暴戾吧,或许也会像陈阿顺说的那样,以为自己铁石心肠。 喻泰让他亲自处置,一方面是看重季迎江格外开恩,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想看看自己的态度。这次,虽然算是安稳度过了,可是季迎江的口供,喻泰真的信了吗?未必。不管喻泰追不追究,这件事在他那里也已经有了定型,那就是太子设计救下了刺杀皇子的同谋罪犯,而这个罪犯是太子的贴身侍卫!不知道喻泰会怎么想。 或许喻孤睿说的是对的,自己总是想尽力保护好每一个和自己有关系或者没关系的人,可是却始终都没有发现,最应该保护的人是他自己。 或许,自己真的错了? 林州那边,许舟追查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可是万一真的与太师府有什么关联的话,他要怎么办? 京城这边,喻孤睿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他真的能招架得住吗? 突然好累啊!一路上奔波身体的疲累不算什么,喻孤箫只觉得心累,累到不想思考,累到什么也不想考虑。 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喻孤箫在院中茫然地踱步,竟缓缓地踱到了季迎江房门前。 听着里面一阵阵的喧哗和嚎叫。 陈阿顺的时不时地吼一嗓子“都轻点儿!轻点儿!” 房里忙成一团乱麻,季迎江气息奄奄地瘫在床上,几个手下手忙脚乱地给他清洗着伤处,身后的疼痛似乎已经麻木,又或许是已经没了力气去挣扎去嘶吼,季迎江安安静静地趴着,满头大汗,双手紧紧地抓住枕巾。 陈阿顺刚刚叫来的几个丫头被季迎江赶出去了,只留下了他平日里信任的几个人,陈阿顺拗不过他,也只好任他将那几个丫头轰了出去。 血水倒了四五盆了,终于算是稳住了,严七便把其他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下陈阿顺给他上药。可是上药又像是重新受一遍刑罚一般,药粉散在伤处,如同将本就破烂的皮肉再次撕裂一般,原本已经忍住疼痛的季迎江此刻也受不住了,身子猛烈地抽动着,双手死死地攥住枕巾,嘴死死地咬着被角,疼出满头大汗,伤处也渗出汗来,便更是疼痛。 陈阿顺拿着药瓶不知所措,被师傅这般痛苦的模样吓哭了,严七轻轻拍拍陈阿顺,接过他手里的药瓶,陈阿顺立马跑到一边,哭也不敢放声哭,只得小声地抽泣着。 “老大,忍着点儿……”严七轻声道,说着轻轻地抖动药瓶将药粉撒下来,季迎江浑身一紧,咬着被角都嚎出声来,严七咬咬牙,继续上药,直到伤处全部都撒上药粉,他才住手,眼里也出了一层水雾,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季迎江已经没有了气力,瘫在床上虚弱地喘着气,陈阿顺跑过来,跪在床头上,哭着问道:“师傅,师傅,您怎么样了……” 季迎江虚弱地睁了睁眼睛,看着床前的孩子,视线模糊得很,“我……没……没事……别……哭……”说完又闭上了眼睛,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陈阿顺抹了抹眼泪,点点头道:“我不哭!师傅!”可是说着不哭,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 严七过来将陈阿顺拉起来,安慰道:“上过药了就没什么事了,你不用担心,你师傅是武人身子,过两天就好起来了,傻孩子,哭什么!” “七叔!”陈阿顺扑倒严七怀里,放声哭起来,他真的害怕,害怕师傅会疼,害怕师傅永远好不起来了。 “好了!你师傅刚刚可跟你说的不让你哭了!你再哭你师傅该生气了!”严七轻轻拍了拍怀里的陈阿顺,这个孩子,他们都是一样疼。 陈阿顺哭了一场才止住,低着头站在严七面前,严七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头,道:“四叔刚刚去熬药了,你去看看好了没有,药好了给你师傅送过来,去吧!” 陈阿顺看了看床上的季迎江,对着严七点点头便出去了,出门便看见喻孤箫站在门前,喻孤箫见他出来,问道:“怎么样了?药上好了?” 陈阿顺点点头。 喻孤箫没再多问,便进了门。 第八十九章 主仆 进去的时候,严七正收拾着刚刚弄乱的东西,见喻孤箫进来便轻轻推了推季迎江,道:“老大,殿下来了。”季迎江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喻孤箫站在床前,动了动想要起身,可是哪里动得了,喻孤箫摆了摆手,他又安心趴了回去。 喻孤箫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伤处,那般惨状简直不忍直视,喻孤箫咬着嘴唇皱起眉头,季迎江见他在看伤处,顿觉羞赧,伸手去拉被子,结果一动就牵动着全身的疼痛,呻吟一声又趴了回来,叫了一声严七,“老七,给我盖上被子。” 严七看了看喻孤箫,喻孤箫轻轻一笑,摆摆手让严七出去了,严七轻轻地阖上了门。 季迎江的脸羞红了一般,喻孤箫轻轻笑着打趣道:“怎么,还害羞了?还是怕我心疼啊?” “不是……”季迎江看了看喻孤箫,把脸埋进了枕头里,道,“伤得太重,怕殿下看了难受……” 喻孤箫轻轻走过去,坐在了床头,伸手轻轻地擦了擦季迎江脸上渗出的汗。 “我怕严七他们笨手笨脚的,让阿顺去叫了几个伶俐的丫头,你怎么不用?”喻孤箫问道。 “我……”季迎江哪里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不好意思,但是他的心思,喻孤箫也已经猜中了,便笑道:“原来,你还很要面的。” 季迎江没有说话,沉默着。 “你是不是怪我?罚你那么重?” 季迎江摇摇头,“不。属下做错了事,本就应该受罚。” “你真的不怪我私自将杖刑改为军棍?如果按父皇的旨意,应该不至于此。” “陛下让殿下将属下带回处置,属下以为,一是陛下有意恩宽,但也有故意试探殿下的意思,若是殿下罚得轻了,就算陛下不会说什么,心里也肯定生疑,所以殿下加罚,至少能让陛下相信您与此事无关。”季迎江说道。 “你想得真多。”喻孤箫道,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你以为我会让你受罪来保全我自己吗?季迎江,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季迎江语塞。 “迎江,我还不至于如此自私。” “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殿下这么做,没有坏处,而且,就算是罚的重了些,属下也能忍受……”季迎江见喻孤箫误会了,慌忙解释道。 “我知道。”喻孤箫转过身,温柔地看着季迎江,道,“你说得也确实有道理,其实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心里气,你跟了我十一年,以前小的时候,我淘气贪玩,你一直在旁边劝我,劝不住了,惹了祸了你便替我挨顿骂,后来长大一点我开始接触朝政,你时常劝戒我不要莽撞。你一直都是做事冷静,沉稳,可是为什么这次这么糊涂!王新臣要去报仇,你劝不住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去帮他!引火烧身你懂不懂!” “可是……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掉进火坑里不管啊……” “我知道,你重情重义,你对他掏心掏肺,可他呢?他把你当成大哥吗?他听你的劝吗?” 王新臣口口声声叫着大哥,表面上对自己的话百依百顺,可是背地里却欺骗自己,是啊,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季迎江闭着眼睛沉思着,他对王新臣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踏入险境以软击石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说到底,都和自己没有关系。如果自己只是季迎江也便无所谓了,可是,自己是太子的人,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切都有可能牵连到主子,是自己太莽撞了。 “殿下,是属下考虑不周……”季迎江轻声道。 “行了。我知道你对王家的情谊,难免会冲动,又怎么会怪你呢。只是这次,长长记性,不要再这么糊涂了。”喻孤箫道,又轻轻地坐回到床前。 季迎江轻轻地点点头。身上的疼痛也算是稳住了,只要自己老老实实地趴着不动,也没有特别难捱了。 喻孤箫见他脸色苍白得厉害,心里也难受,忍不住地叹气。 “殿下刚回京就遇上这样的事儿,属下真是罪该万死……”季迎江见喻孤箫脸色不好知道他心里难受,也不是滋味。 “行了!我都说了不怪你,你再这样我就真生气了!”喻孤箫拍拍季迎江的后脑勺,责怪道。 季迎江笑了笑,知道主子是不生气了。 “这些天好好歇着吧,府上的事交给老七和老四去办吧。”喻孤箫道。说着话,陈阿顺便端着药推门进来了,恭顺地微微欠身,道:“殿下,师傅的药好了。” “嗯!”喻孤箫走过去接过药来,问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只伤在皮肉,但是有损元气,还是要好好静养,开了几副药调理。”陈阿顺低着头答话。 喻孤箫点点头,将药端过来便打发陈阿顺出去了。药刚熬出来,还有些烫,喻孤箫坐下来拿勺子轻轻地搅了搅。 “陈阿顺这个混小子,你没白疼。”喻孤箫边冷着药边说道。 季迎江只觉得喻孤箫的语气不太对,而且,他可是很少跟自己夸陈阿顺的,不免心里有些猜疑,犹豫地问道:“殿下,是不是刚刚,阿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不少。” “都……都说什么了?”季迎江惊慌地追问道。 “说我,”喻孤箫看向季迎江,微微笑着,“铁石心肠。” 果然是这样,陈阿顺这个孩子,除了自己谁也不放在眼里,尤其对太子,更是没有一点儿好感,太子殿下罚了自己,他肯定心里不乐意了。季迎江暗暗骂了他两句,便笑着求情道:“殿下,阿顺还小,不懂规矩,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要是跟他一般见识,他早就不在这里了。”喻孤箫轻松地说道,“但是,他也不小了,不懂规矩也是你教出来的。” “是,是属下的错,属下日后一点严加管教……”季迎江立刻说道。 “他也倒是聪明伶俐,你再好好调/教些时日,把他送到六皇子府去吧。” “殿下?” “沐儿身边也还有个体己的人照应着,外人我不放心,陈阿顺自幼就跟着你,至少本分老实,不至于把沐儿给拐带坏了。” “可是,他是个犟脾气,怕六殿下不中意……”季迎江担忧地说道。 “他中不中意不管用,我中意就行了!” 第九十章 探伤(一) 对于陈阿顺,季迎江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但是既然太子殿下将他安排到六皇子身边那也是重用他,多少也为他高兴,便也没再抗拒,答应了。 “对了,说到沐儿了,我不在京城这几天,他还老实吧?”喻孤箫舀了一点药试了试,已经可以喝了,便要喂季迎江喝药。 季迎江哪里肯,非要接过碗来自己喝,喻孤箫拗不过他,只好遂了他,季迎江一手端着药碗,微微侧过身子喝药,这一动又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可是他也只有咬牙忍着,一口气把药喝完,把碗递给喻孤箫,立马又趴好了,身子还在不停地打颤。 稳了一会儿季迎江才回话,“您上次打了他一顿,老实了不少,我去问过严先生,先生说他这些日子挺安分的,也很少出去,功课也做的不错。” “你,没骗我吧?”喻孤箫有些难以置信,本以为自己不在,喻孤沐该玩疯了呢,竟然这么老实了? “您不信自己去问严先生好了……我还能骗你不成……” 喻孤箫满意地笑了笑,看来以前还是对喻孤沐管得太松了,才会老实一阵疯一阵,重重地罚上一次就长记性了。 “孤白呢?”喻孤箫又问道。 “五殿下也挺好的,就是有点儿忙,睿王的那个新政策落实,五殿下没少费了心思,和睿王相处得挺好的。头两天还来找我跟我说和他一起做事心里不舒服,后来我看,也已经适应了。五殿下差事办的好,陛下还夸奖过几次。” 喻孤箫轻轻地点点头,这样挺好的,喻孤白现在就是缺少历练的机会,这次立了功,喻泰对他的态度还会进一步好转,日后也会有更多的机会,加封也近在咫尺。 “殿下,我担心,五殿下如果和睿王走得很近,会不会……” “孤白不是那样的人。”喻孤箫知道季迎江的意思,喻孤睿让喻孤白帮他推行改制,绝对不是简单地看他刚刚晋封给他立功的机会,他是想拉拢喻孤白,但是喻孤白不是那种心智不坚定的人,他虽然看上去怯懦,但是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不会轻易就被喻孤睿拉拢去的。 “殿下,还有……” “还有什么?” “虽然,今天的事情算是过去了,可是我还是担心睿王会借题发挥,对殿下不利……”季迎江道。 “他不敢,”喻孤箫自信地说道,“他要是有那个胆量今天就不会帮你求情。你提到昀庆戏班,他害怕你把当年的事情抖搂出来,他心里清楚,你是父皇看重想要提拔的人,而他,虽然现在复了亲王之位,父皇对他的信任一时半会儿也立不起来,所以在父皇面前争论起来,他的胜算很小,这笔账,我想他算得清楚。” “那就好。只是这样,我们就不能轻易地翻出三年前的案子,王家的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报了。”季迎江黯然道。 喻孤箫忍不住笑了,挨了一顿军棍,这个季迎江还想着王新臣,还想着王家的仇,真是“无可救药”了。 “哦!对了!许舟怎么样了?”季迎江这才想起来喻孤箫刚刚从林州回来,才想起来问问许舟。 “清闲得很!”喻孤箫道,“对了,你记得从下个月起每月给他寄些银子。” “怎么了?” “我罚了他三个月俸禄,这三个月,我得养着他呀!”喻孤箫撇撇嘴,半抱怨半开玩笑。 “许舟惹你您生气了?” “你别打听那么多了!记得给他寄钱就是了。” 季迎江知趣地没再多问。陈阿顺从林州回来只说是太子殿下把他撵了回来,喻孤箫不让他告诉季迎江在林州遇险的事情,他也不敢说,因此季迎江对林州的事情一无所知,而且他想既然太子殿下把陈阿顺赶回来肯定是没有什么危险,便没再多问。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严七轻声禀报:“启禀殿下,安王殿下和六殿下过来了。” “他俩,肯定是听到消息来看你的!”喻孤箫笑着对季迎江说道,随即吩咐严七把他们两个叫到这里来。 喻孤箫知道季迎江好面子,在自己的手下面前还好,在主子面前也无所谓,只是要来的这两个可是一直把他当成哥哥,若是让他们见了,季迎江肯定无地自容了,便也按照他的意思将被子拉上了。 进了门,喻孤沐便直奔床前,趴到床头上关切地询问季迎江伤的情况,喻孤白则是跟在后面,先跟喻孤箫打了个招呼才过去。 “大哥也真是的!打我也就算了!这次竟然连迎江哥哥也打!太过分了!”喻孤沐抱怨着,喻孤白瞥了瞥喻孤箫的脸色,拉了拉喻孤沐让他不要乱说话。 喻孤箫倒是没有放在心上,笑着说道:“不听话就该打!下次你要是不听话,也打成这样。” 喻孤沐撇撇嘴不敢再顶嘴,讪讪地坐在了床上。 喻孤白从怀里掏出两瓶药来,道:“这是前两天父皇送的,虽然知道大哥这里不缺药,但是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迎江哥哥好好养伤。”说着,把两瓶药放在了桌上。 “殿下,这可使不得……”季迎江忙摆手拒绝。 “什么使得使不得!”喻孤箫道,“既然拿来了,你便收着,跟他还气?” 喻孤白也笑道:“我留着也没什么用,正好迎江哥哥需要,就带过来了。” 季迎江只好点头收下了。喻孤沐缠着要看伤,季迎江死活不让,好歹是推脱掉了,喻孤沐不高兴地坐在床上。 喻孤箫招呼喻孤白,两人在外面坐下来。 “新政推行还顺利吗?”喻孤箫问道。 “都挺好的,基本快结束了,剩下的都是睿王在做,我也没什么大事了。” “没有难为你吧?”喻孤箫指的是喻孤睿。 “没有。我们两个见面也只说说正事,他倒是再也没有说过那些话,我还有些奇怪呢。不过,他应该知道我的态度,肯定不会再尝试了。” 喻孤箫笑了笑,他知道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喻孤白单纯,对他好的人他自然会感恩戴德,喻孤睿这一手应该只是转变了战术。看样子这些日子喻孤白和他相处得不错,就怕喻孤白一个不小心就掉进圈套里了。 “大哥,你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跟他这段时间我的确学了不少东西,我确实挺感激他的,但是,有些事情是没法改变的,不管他用什么方法,我都不会被他迷惑了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喻孤白知道喻孤箫在担心什么,便直言安慰道。 喻孤箫笑了笑便看向里边,故意沉声问道:“喻孤沐!我不在的时候,听说你又闯了不少祸啊?” 第九十一章 探伤(二) 喻孤沐正和季迎江聊得开心呢,被喻孤箫这么一问,立刻变了脸色,转过身来反驳道:“你听谁说的!我这段时间可是连门都很少出,也就来过这里几次,去过几次清宁宫,我能惹什么祸啊!” 季迎江自然知道喻孤箫是在故意戏耍他,默不作声,把脸埋在被子里偷偷地笑了。 “大哥你这可就冤枉沐儿了。他这些日子老实得很,连严先生都夸他呢!”喻孤白连忙帮着解释。 “就是!哥你就是喜欢冤枉好人!”喻孤沐撅起嘴抱怨道。 喻孤箫一笑,招呼喻孤沐到他身边来,伸手捏了捏喻孤沐的脸,“难得你这么老实!”虽然脸上笑着,手下还是用了力气,喻孤沐被他捏疼了,不满地推开他的手,后退两步捂着脸埋怨道:“疼啊!”边抱怨边自己揉了揉。 “难得你听话,大哥得好好奖励你!”喻孤箫笑道。 一听这话,喻孤沐立刻高兴起来,也不管喻孤箫刚刚捏的自己疼痛了,立刻跑到喻孤箫身边,拉起他的手,问道:“真的?那大哥想要怎么奖励我?”说着话,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喻孤箫,生怕他反悔。 “你说吧,想要什么,只要大哥办得到,大哥就答应!” 喻孤沐思索了片刻,诡笑道:“哥,过几天徐锦元有个朋友过生日,上次来找我请我一起去玩,我怕你生气,没敢答应……哥,我现在想去了……” 只见喻孤箫听完这话脸色一沉,喻孤沐就知道没戏了。 “瞧瞧你这点儿出息!除了跟着徐锦元瞎混还会干什么呀!我不是让你少跟他混在一起吗,瞧瞧你一身毛病!”喻孤箫板起脸来斥责道。 喻孤沐撇撇嘴站到一边,不满地抱怨道:“你刚刚还说什么都答应我呢!现在就反悔了!说话不算数!” “沐儿!怎么跟大哥说话呢!”喻孤白走过来,拉了拉喻孤沐,劝阻道,“既然大哥不同意你就换个要求便是,不许跟大哥顶嘴!” 喻孤沐撅着嘴把头撇开了,“大哥就是说话不算数!” 喻孤箫沉了一口气,道:“谁说我不同意了!” 喻孤沐接着转过脸来,蹲到喻孤箫身边,兴奋地问道:“大哥同意了?” 喻孤箫叹了口气,点点头,“但是你记住了,少喝酒!不该去的地方不许去!” “大哥放心!我也不敢去呀,我还想好好留着我这双腿多出去玩呢!”喻孤沐嬉皮笑脸地说道。 喻孤箫也忍不住笑了,这个小家伙,竟然还记得自己说的要是再去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就要打断他的腿这件事儿,看样子是真的长记性了。 喻孤沐说着也嘿嘿地笑了,边笑边问道:“哥,林州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有时间也带我去玩玩呗!” “你要是想去我就跟许舟打个招呼,你去就是了。”喻孤箫这次倒是大方,因为他知道喻孤沐最不喜欢和许舟在一起,许舟嘴皮子溜,总是戏耍他。 “要去我偷偷的去,谁要找他!”喻孤沐撇撇嘴道。 一提到林州,喻孤箫倒是想起一码子事来,刚到的时候黄仁古说禁军去了洛家搜查,不知道这会子怎么样了。一想到此,喻孤箫心里焦急,便起身道:“你们两个陪迎江说说话,我出去一趟。” “大哥要去哪啊?”喻孤白问道。 “我回来的时候听说洛姑娘家被搜查了,我不放心,过去看看。” “殿下不用担心,刚刚黄仁古回来说人已经走了,已经没什么事……”季迎江轻声道。 “没事就好。”喻孤箫道,“你们两个走的时候把陈阿顺叫过来,免得他身边没人照看。” “知道了!你快走吧!”喻孤沐不耐烦地催促道。 喻孤箫一笑,便抬脚要走,喻孤白立刻拉住他,道:“大哥,我跟您说件事儿……”,说着一直把他拉到门外,问道:“大哥,你和洛姑娘……” “怎么了?”喻孤箫笑着反问道。 “没……没什么……”喻孤白有满腹的话,可是他不能说,“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们还是少些来往的好,毕竟,她的身份……” “身份怎么了?”喻孤箫正色道,“孤白,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看人的身份了?” 喻孤白低下头,他说的身份,何止是舞姬这一个,喻孤箫要见的,不只是洛凝儿,还是西栾王的女儿啊!可是,要怎么才能拦住他呢……喻孤白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喻孤白艰难启齿道,“洛姑娘是个知书达礼善解人意的姑娘,您和她交朋友很正常,我是说,大哥不要有其他的想法……”他还是个孩子,那里懂得这些情爱之事,说到此,脸也涨得通红。 喻孤箫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喻孤白的肩膀,温和地说道:“大哥知道了。”说完便走了。 喻孤白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含义,或许是自己的确多想了,又或者是他在搪塞自己也不一定。大哥的事情他真的难以插足,可是,大哥眼前的,是个火坑啊!自己明明知道,却不能拦住他,还不能告诉他。一边是亲生的姐姐,一边,是救过自己的命疼护自己的大哥,他不想让任何一个受到伤害,可是他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明明知道洛凝儿有意接近喻孤箫想要利用他,可是他却阻拦不了,明明知道把洛凝儿的身份公诸于众就能解决这个难题,可是他却不能讲。这种苦闷,谁又会明白呢?谁又会体谅呢? …… 喻孤箫边走边觉得奇怪,这个喻孤白从自己去林州之前就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和洛凝儿走得太近,自己从林州回来刚一见面,又跟自己唠叨这个,他实在想不明白,喻孤白以前从来不会管这些事情,现在这是怎么了?难道只是因为徐锦元?肯定不是。但是还能有什么原因呢,喻孤箫根本想不明白。 想了一路,也没理清头绪,一抬头便已经到了洛凝儿家门口了。 喻孤箫轻轻一笑,罢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喻孤箫轻轻一抬手,正要扣门,只听得院内有争吵声,像是流樱咒骂的声音。喻孤箫心中疑惑,不是说刑部的人已经走了吗,怎么还会有人喧闹? 心中疑惑不解,喻孤箫也便没有扣门,推门便进,却不想,看到一个熟人…… 第九十二章 沈丘 这个熟人,正是洛凝儿刚到洛阳时堵在驿馆里的官员中的其中一个,沈丘。 沈丘本来是刑部尚书,因不作为多次逃脱罪犯被喻孤箫惩办贬为刑部侍郎,这才提拔了靳棠做了刑部尚书。沈丘是太师府的门生,所以当初处置的时候喻孤箫也给他留足了面子。 喻孤箫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遇见他了。 见喻孤箫进来,院里都安静下来,喻孤箫环视一圈,院里没有洛凝儿,想必是躲在房里了。房门外守着几个大汉,皆是凌王给她留下来的人手,流樱站在沈丘面前叫骂,虽然个子小但是气势十足,只看沈丘的脸色便知道这个小丫头的厉害。 流樱一看见喻孤箫立刻跑过来,跟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拉着喻孤箫的衣袖,撇撇嘴就开始哭诉。 “殿下您可来了!这个人都在这里纠缠了快半个时辰了!公子躲在房里不敢出门,这个人,赶都赶不走!” 喻孤箫轻轻拍了拍流樱的脑袋,带着她走到沈丘面前,沈丘看见喻孤箫也是一脸的惊慌,眼神飘忽,闪闪烁烁。 “沈大人在这里,做什么呢?”喻孤箫笑着问道, “回殿下,靳棠大人差微臣来讯问些王新臣的情况。”沈丘躬身道。 “问完了吗?” “哦,已经问完了。” “既然问完了,为何不走呢?”喻孤箫追问道,眼睛死死地盯着沈丘,火气也渐渐地燃起来。 “这······”沈丘答不上来,只是低着头不敢言语。 “殿下!他想要欺负我家公子!他不怀好意!他就是个流氓!”流樱拉着喻孤箫的袖子高声咒骂道。 “你这个小丫头!竟敢如此放肆!”沈丘好歹也是侍郎,哪里经得起流樱这般辱骂,立刻抬起头来反驳道,脸色铁青,若不是喻孤箫在这里,看他的样子是要把流樱带回刑部大牢好好修理一番。 “我看你才是放肆!”喻孤箫高声呵斥道。 沈丘一愣,冷笑一声,“殿下,我沈丘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她也不过就是那个舞姬的一个小丫头,到底是谁放肆?” 当初被喻孤箫贬职,沈丘心里就已经有气,要不是太师劝着,他哪里能这么恭顺地就从了,现在,喻孤箫竟然因为一个黄毛丫头跟自己作对,他心里的气恼腾地一下就烧起来了。 “沈大人,既然你已经问完话了,就该早点儿回刑部向靳棠大人回话,为何要在这里纠缠?”喻孤箫沉下声来问道。 “殿下如此问我,那我也便问问殿下,不知殿下到此处来有何要事啊?”沈丘看着喻孤箫的眼睛,丝毫没有畏惧,喻孤箫为什么来这里他心里早也就参透了,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更何况两人还一起去了林州,又一起回来了,这一路上若说什么也没发生过,谁也不会信。而且沈丘是个明白人,喻孤箫的那些小心思,他怎会看不透呢?既然是这样,那他还有什么还畏惧的,都是一般的心思。 “我来这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向您禀报吗?”喻孤箫道。 “当然不需要。”沈丘道,“只是,既然殿下能来,为什么我沈丘就不能在这里多待片刻呢?” “因为公子不想见你,因为我们不欢迎你!”流樱吼道。 “沈大人,听见了吗?这家的主人不想见你,请吧!”喻孤箫轻笑道。 “哈哈哈哈!”沈丘大笑两声,看着喻孤箫,冷笑道:“既然洛姑娘今日不愿意见我,那我改日再来拜会便是,不敢扰了殿下好兴致!”说罢,便躬身告退。 “看来,我还真得多派些人来,洛姑娘的家人不敢动手,我的人可管不了那么多,以后这个门,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喻孤箫狠狠地说道。 “好!殿下果然是怜香惜玉啊!哈哈哈!”沈丘大笑着出了门,出门后便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咒骂道:“喻孤箫!等着瞧!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可别得意的太早!” ······ “呸!”流樱对着大门口恶狠狠地呸了一口,接着看向喻孤箫,笑盈盈地说道:“公子在房里呢!” 喻孤箫笑着点点头,洛凝儿已经出来了,将喻孤箫让进房里,给他沏了茶。 “官兵来,没什么事吧?可有损坏?”喻孤箫接过茶来柔声问道。 “没有,他们只是找人,人又不在我这儿,便任他搜,只是翻乱了些,收拾收拾就是了,不碍事。”洛凝儿轻声道。 “沈丘······”喻孤箫接着问道,“没把你怎么样吧?” 洛凝儿轻轻摇摇头,似是有些难开口,喻孤箫也便没再多问,喝了一口茶便沉默起来。 “听说,季将军······”洛凝儿道。 “哦,没事。他是个武人,身子硬实,不碍事。”喻孤箫笑着答道。 “那还好。流樱都跟我说了,殿下也不要怪罪季将军,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让他看着自己的兄弟陷入困境不管,绝不是他能做得出的事。” “好了!你就不要再替他说话了!你们越是这样说,倒越是显得我不近人情,铁石心肠了!”喻孤箫笑着抱怨道。 “谁敢说殿下不近人情?”洛凝儿掩面一笑,轻声问道。 喻孤箫笑着看着洛凝儿,道:“你啊!” “我哪有?” “你敢说你心里不这么想?” “殿下有自己的难处罢了,而且殿下是什么样子的人,大家都了解,谁又会这样想殿下呢?”洛凝儿轻声道。 喻孤箫微微一笑,出神了。若是像她说的这般,甚好。只是,不是所有人都了解他呀! “殿下?”洛凝儿见他呆住,轻声唤了一声。 喻孤箫回过神来,笑道:“若是都想你这般善解人意,这世上便没有误会二字了!” “殿下又取笑我!” “我这哪里是取笑?” 洛凝儿抬头,正好撞上喻孤箫温柔的目光,不由得心头一颤,脸上泛起红潮,四目相对,多少情愫藏在眼底。 “呃……”喻孤箫先回过神来,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道,“我派几个人过来吧,免得有人来打扰你。” 以前喻孤箫不是没有派人过来,只是洛凝儿都拒绝了,这次,经过了沈丘这档子事,她也不再推却,轻轻点头应下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 第九十三章 道谢 出了洛家,喻孤箫便直接去了太尉府。徐锦元帮了这么大一个忙,还是要亲自去感谢。不过估计徐锦元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会被吓个半死,哪里还敢听他道谢,非得跪地求饶。 到了太尉府,喻孤箫吩咐管家不要声张,反正也没有别的事,他不想惊动徐太尉,不然又要许多礼节,这次他只来看看徐锦元,知道他在房里,便一个人悄悄地过去了,谁也没有惊动。 到了房门外,只听见里面“咬他!咬他!”“哎呀!上啊!不要怕啊!”两人叫嚷着,喻孤箫微微一笑,便知道徐锦元正和人斗蛐蛐。 他轻轻地推开门,果然徐锦元正和自己的伴读斗得尽兴呢,俩人谁也没有注意自己进来了。 喻孤箫轻咳两声,俩人猛地一抬头,徐锦元见是喻孤箫,立刻将盒子的盖子盖上,藏在身后。 “干什么呢?这么较劲?”喻孤箫笑着问道,他越是笑,越是让人心里发毛。 “没……没干什么……”徐锦元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在背后把盒子递给伴读,又偷偷摆摆手让他赶快出去,伴读会意,接过盒子藏在袖子里,便低着头退下去了,徐锦元这才松了一口气。 “太子哥哥,你怎么了来了?”徐锦元笑着问道,心里还是有点儿慌,小心翼翼地看着喻孤箫的脸色,生怕自己哪句话说不好又招一顿骂。 “过来看看你。”喻孤箫说着便坐下来。 “嘿嘿!我,我又什么好看的。”徐锦元也坐下来,给喻孤箫倒了一杯水。 “我来替季迎江谢谢你啊!” “啊?谢我?谢我什么?”徐锦元疑惑地看着喻孤箫,他早就把帮王新臣出城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徐大公子记性可真是差的很呢!”喻孤箫笑道,“前天吧,你是不是送出去一个人?” 徐锦元眨巴眨巴眼睛,才想起来这么回事,恍然道:“哦!是他呀!!嗨!那天喝多了,都不记得了……嘿嘿……没什么,举手之劳嘛!” 喻孤箫暗暗地笑了,看来徐锦元还真是一点儿风声都没听着啊! “你知道他是谁吗?”喻孤箫问道。 那晚徐锦元睡得迷迷糊糊的,哪里还记得季迎江说的是什么,“不知道啊……但是迎江哥哥让我帮忙,我也不能不帮啊对不对,管他是谁呢,反正是顺利出城了!”徐锦元慷慨地说道,只是刚说完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立刻变了脸色,问喻孤箫,“是谁啊?” “你不要管他是谁了,今天我来,是想告诉你,以后不要谁的忙都帮,说不定就会把自己牵扯进去,知道了吗?” “可是,谁会找我帮忙?不都是朋友吗……朋友有麻烦了找我帮忙,我怎么能不帮呢……”徐锦元道,话刚说完,只觉得喻孤箫看自己的眼神有变,脸色也有些阴沉,便陪个笑脸,道:“我知道啦!以后注意就是啦!” “我没跟你开玩笑!”喻孤箫正色道。 徐锦元立刻收了笑脸,看着喻孤箫,这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有点儿严重,便问道:“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死刑犯。”喻孤箫冷冷地回答道。 这可把徐锦元唬住了,徐锦元愣了愣,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知道……” “行了!这次你也算是帮了我的忙,但是以后可不要这么随便就帮人家忙,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陷进去了。”喻孤箫也只是想吓唬他一下,见他害怕便立刻缓和了语气。 徐锦元的确有些后怕了,这事儿幸亏是办成了,要是出了差错,他的小命都难保,此刻也只是愣愣地点点头应着。 喻孤箫叹了一口气,把水喝掉,指了指茶杯,让徐锦元再给他倒一杯,刚刚赶回来就去了勤政殿,刚从勤政殿出来就处置了季迎江,这一路下来他一口水没喝上,这时也真的是口渴得紧。 徐锦元顺从地给他倒上水,安安稳稳地坐在他旁边。 喻孤箫看了看他,温和地问道:“我看你这些日子在京城都快闲出病了吧?” “可不是嘛!”徐锦元撇撇嘴,抱怨道,“我都快无聊死了!我现在啊,连出去玩都不敢多去,生怕我爹生气。我出去闲逛他骂我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我在家里闲逛他说我无所事事,你说要我怎么办?我现在都快成大姑娘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憋在房里,免得我爹看见我心烦。” “所以你就天天憋在房里斗蛐蛐?” “哥!你可千万别跟我爹说,他要是知道了,我又得挨顿骂,要是你去告状,他非得打我一顿才罢休!哥,我以后不玩了,你别告诉他……”徐锦元拉着喻孤箫的袖子撒娇道。 “徐大公子还怕这个?”喻孤箫笑道。 “怎么不怕啊!我除了怕他,我还怕你呢!你们两个一皱眉,我的心都要跳出来!” 喻孤箫一听这话笑了,看样子因为新安的事情,他真没少挨骂,喻孤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安慰道:“受委屈了!” “委不委屈的没啥,问题在于,要是我再这样闷下去,我都要疯了!” “那能怪谁啊?是谁让你这样在家闷着的?是你爹呀还是我呀?”喻孤箫笑着问道。 “是我自找的呗!”徐锦元撇撇嘴,“你就别再骂我了,我天天都听我爹教训,你就饶了我吧!” “好!”喻孤箫笑了,“我想着,让你去刑部呆两天,你觉得怎么样?” “刑部?”徐锦元吃了一惊,直接站了起来,一脸惊诧地问道:“你要把我推给靳棠?” 喻孤箫仰起头来,正色道:“你不愿意啊?” “我……”徐锦元颓然地坐下来,他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可是让他跟着靳棠,岂不是天天都要面对一张阴沉无趣的脸,还不如在房里憋着呢…… “怎么?你怕他?”喻孤箫笑着问道。 “谁怕他了!”徐锦元撇撇头,“整天跟他待在一起,我得无聊死!”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再看看,你再等两天?” 等两天……又不是真的两天,要是喻孤箫忙起来把这茬忘了,自己还不知道要等多久,那还不如现在答应下来,乖乖地跟着靳棠去,若是实在待不住,跟喻孤箫说说,他还能不管自己死活硬要自己待在刑部? 这么一想,徐锦元也便软了下来,撅着嘴点点头,“算了。去哪不是干活啊!我去就是了!” 第九十四章 告状 沈丘从洛凝儿家出来,越想心里越是有气,便也没有回刑部,而是直奔太师府告状去了。 沈丘与祁青臣年龄相仿,又共事多年,所以私交甚厚,只是前段时间他被贬职的时候祁青臣碍于太子没有帮他说话,沈丘怀恨在心,虽说面上什么事情也没有,但是心里总是过不去所以他不管是对太子还是对祁家早就心生嫌隙,有了二心了。他想着,这次来,要么就讨个说法发泄一通,要么就算是决裂了,放在眼前的又不只是这一条路可走,跟着太子,他是捞不到什么好处的,若是前去投奔了睿王,就睿王现在的境况来讲,还不得对他沈丘感恩戴德,就算他做不了皇帝,跟着他也少不了好处捞一捞,不比留在这边境况差了。 虽然沈丘心里痛恨,但是面上依然毕恭毕敬,本来祁太师不想见他的,但又担心祁青臣和他翻了脸,便也就见了。 沈丘见过礼,便坐下来,端起刚刚上来的茶水,揭开盖子,轻轻抿了一口,又轻轻放在了桌上。 “时间也不早了,沈大人这个时候来见太师,是有什么要紧事吗?”祁青臣冷着脸问道。 “哦,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有件事想央求太师。”沈丘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怎么如此气,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又不是外人。”祁太师端坐在上首,温和地说道。 沈丘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躬身道:“晚生看上一名女子,想纳为妾室,想请太师帮个忙。” “你纳妾,太师能帮上什么忙?”祁青臣不满地反问道。 “青臣!说话怎么那么冲!沈丘又不是外人,既然开口了肯定是有他的难处,你听人家把话说完!”祁太师责怪道,随即看了看沈丘,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的确,是没有什么难处,只是,难就难在,那个女人,好像和太子殿下关系很好,今天我去见她还被太子殿下臭骂一顿给赶出来了。”沈丘笑着说道,边说边瞄了一眼祁太师的脸色。 祁太师一把年纪什么事情都经历过,自然已经是波澜不惊了,祁青臣却变了脸色,阴沉着一张脸想要发作,被祁太师瞪了一眼后立刻坐了回去。 “看来沈丘今天来不是来找我帮忙的,是来找我告状的。”祁太师缓缓地说道。 沈丘满脸堆笑,没有否认。 “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啊?”祁太师问道。 “太师肯定知道的,就是西暨使臣送来的那个舞姬,洛凝儿。” “哦?”祁太师看了看沈丘,微微一笑,“前段时间太子和那个洛姑娘一路去了林州,听说还去了雀翎山的七夕庙会,我还以为太子是年少冲动,看样子,他是真的动了心了?”朱寿凌和吴乾安都是祁太师的人,喻孤箫在林州的一举一动自然他全都了然。对于喻孤箫和洛凝儿的事,他自然心里也清楚。 “殿下少年心性,怜香惜玉也无可厚非,只是,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朝廷命官,洛家的那个小丫头骂我十句我回了一句殿下就骂我放肆,太师,虽然殿下责骂我确实该受着,可是,殿下这么做,也的确不妥吧?”沈丘平缓地说道。 “他还说什么了?”祁太师微微闭着眼睛缓缓地问道。 沈丘一愣,太师这个反应未免太淡定了些。 “殿下还说要派些人手过去把手,洛家不能像现在这样谁想去就能进去。” “那你怎么回他的?” “晚生自然不敢挑错,只是赞许殿下怜香惜玉。然后,就被殿下赶出来了。” “是有点儿放肆。在林州宰了朱寿凌的侄子,回到洛阳又得罪了沈大人,太子最近确实有些不安生。”祁太师长叹一口气,责怪喻孤箫。 沈丘是个聪明人,又何尝没听出祁太师话里的意思,那不是在责怪太子,其实是在告诉他,太子在林州宰了开国县侯朱寿凌的侄子,那是在林州,朱寿凌的地盘,他都敢如此,在洛阳这天子脚下,太子难道还不敢把自己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送上断头台吗?沈丘弓着身子看看了祁太师,嘴角微微一抽,道:“殿下血性方刚,其实也没有过错,只是,太师细想,那个洛凝儿,为什么被送到大宁来?是因为在西暨祸乱了朝纲,无法容下她才把她送来的,殿下若是沾染了她,只怕······” “沈丘!我知道,太子把你贬为侍郎,你待在靳棠手下受了不少委屈。但是这段时间你也应该清楚了,太子在做什么?他在清理我为他培植起来的帮手,他在培养自己的心腹!上次因为你的事情,他就和我翻了一次脸,你也应该都知道。太子已经长大了,羽翼丰满,那里还管得住?”祁太师沉声道。 “其他人说话太子不听,太师您亲自劝诫他怎么会不理呢?而且,晚生也是为殿下好,那个洛凝儿指不定怀了什么心思,要是殿下真的被她迷惑了,岂不是坏了大事!”沈丘恭敬地说道。 “他贬你职,你还能为他着想,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啊!”祁太师道。 “不敢不敢,只是晚生拜在太师门下,自然也要为殿下尽心。” “既然你担心太子被洛凝儿惑乱了心智,你为何还要要她?难道你以为你的心智比太子要坚定些吗?”祁太师笑道,祁青臣听完此话也微微一笑。 沈丘知道太师是在取笑他,朝中谁不知道沈丘是个色鬼,色鬼还有点儿骨气,他被他的那些女人缠的死死的。 沈丘面上也不好看,只是瞬间便缓和过来,微微一笑,道:“太师取笑了。太师细想,殿下是个痴情种,要是真的看上了洛凝儿,那肯定是要娶为正室,若是让西暨来的舞姬做了太子妃,做了日后的皇后,太师,这岂不是成了笑话!太师刚刚也料到了,我不是来求您帮忙的,我是来告状的,是来请您多多约束太子殿下,不要让他做了什么糊涂事。” 祁太师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的忠心,我也明白了,改日我见了太子,就跟他说。” “太师英明。”沈丘躬身道。 “只是,他听不听我的,我就不敢说了,毕竟他有自己的心思了,也不是我这个老头子能管得了的了,要是坏了你的好事,不要埋怨我。”祁太师道。 “太师气了,太子殿下看上的女子,就算他不要了,晚生也不敢带回家呀。”沈丘笑道,“时候不早了,不扰了太师休息,晚生告辞了。” 第九十五章 弃暗投明 沈丘一番前后矛盾的话,祁太师也能听出他的意思。哪里是为了洛凝儿,就是为了来自己这里出口气的。 沈丘走后,祁太师把祁青臣招呼到面前,轻声道:“沈丘这个人,不能留了。” “他还能翻出什么浪来?一个小小的侍郎罢了。”祁青臣不屑地道。 “从我门里出去的,就算是个侍郎,能力也不容小觑,他今天出了祁家的门,日后估计就不会再来了。” “爹的意思是?他会投靠睿王?” “孤箫啊,分不清敌友!早晚要惹大事!”祁太师沉声道。 “爹,我看孤箫做的也没错,培植起来的新人,陛下也很是看重,说不定,比我们安排的还要更好些,孤箫有他自己的心思,爹您不用为他担心。”祁青臣安慰道。 “你懂什么!要是像他这样胡闹,我们给他安排的人,都会被他逼到睿王那里去!他年轻看不出来,你还没看出来?睿王这次回来,长进了不少,学会韬光养晦,在陛下面前卖乖了,不容小觑啊!孤箫不在意,你我可得多替他想想,现在觉不出来,日后,等睿王站稳了脚跟,我们就寸步难行了!” “我那日已经提醒过他了,他心里也应该清楚了。” “他这段时日折腾的厉害,先是徐锦元,后是季迎江,去趟林州,还把朱子林给宰了,他最近,不太安生。” “是,朝中也有大臣议论,说太子殿下自从太子妃离世之后脾气愈发暴躁,时常责骂朝臣,不知道陛下听没听到这些个言论。” “朝中七嘴八舌的,想不听见也难啊!”祁太师长叹道。 “陛下看重,想必不会放在心上。”祁青臣安慰道。 “陛下的心思,难猜。”祁太师微微闭上眼睛,沉吟道,“你早点儿把沈丘处理掉,走一步看一步吧,一时半会也变不了天。” “爹,要不我把孤箫叫过来,你好好说说他?” “罢了,让他折腾折腾吧,我们给他兜住了就是了。” ······ 沈丘本来是想出一口恶气,没想到真的被祁太师给顶了回来,看样子他是准备撕破脸了,也难怪,喻孤箫是他的亲外孙,他的心尖子,自然舍不得让太子受委屈,他沈丘又算是什么东西!出了太尉府,沈丘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不屑地咒骂一声:“想耍老子玩!没门!” 来的时候他也已经想清楚了,路又不只是眼前一条,再这么走下去,没有什么好结果,早晚被喻孤箫寻个理由贬为庶民,还不如冒险走一条偏路,就算不能捞到太多好处,至少能出口气。 心里这么想着,沈丘便直直地奔睿王府去了。 喻孤睿听说沈丘拜会,以为是为了王新臣的案子来的,却不想,沈丘进门之后案子的事情闭口不提,一直在东拉西扯,喻孤睿听得不耐烦了,便打断了他,道:“沈大人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弯弯绕绕的,我脑子笨,绕不过来。” “殿下说笑了,殿下要是脑子笨,那微臣这脑子不就是一团浆糊了!”沈丘笑道。 喻孤箫大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沈丘,“沈大人,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吧?” “殿下,要不说沈丘糊涂呢,微臣是太师府门生,以前一直跟着太师做事,现在想想,太师为谁做事啊?为太子殿下呀!我和太子殿下什么关系?虽然我从尚书贬到侍郎是我自己的过错,可是他连太师的面子都不给,这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吗!您说,我再这么下去还能有好果子吃?”沈丘半抱怨半感慨。 “沈大人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是皇兄刚直,要是哪里得罪了沈大人,我替他道歉,皇兄也是为了大宁朝嘛,还望沈大人不要放在心上。”喻孤睿微微欠身,竟替喻孤箫道歉。 沈丘微微眯眼,笑着看了看喻孤睿,道:“殿下是个聪明人,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殿下就不要装糊涂了。” 喻孤睿微微一笑,“你能帮我什么?” “我在祁太师身边跟了这么多年,他的事情虽然我不是一清二楚,但是至少也都知道一些,要是殿下能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抓住什么把柄,扳倒了太师,就等于扳倒了太子背后的一座大山。而且,祁青陈也得跟着倒台,到时候殿下举荐自己的人去做吏部尚书,那大宁朝廷,还不是等于一半攥在了殿下手里。”沈丘往喻孤睿跟前凑了凑,小声说道,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喻孤睿。 喻孤睿稍稍坐正,他很不喜欢有人靠他这么近,而且还是一个小人,喻孤睿微微一笑,道:“什么条件?” 沈丘低声笑道:“殿下真是个痛快人,那我就直说了,”沈丘直勾勾地看着喻孤睿,略微沉思片刻,接着说道,“扳倒祁青陈,举荐我做吏部尚书。” 果然如喻孤睿所料,沈丘的目的在这里,他冷笑一声,道:“要是我不答应呢?” “这么划算的交易,殿下怎么会不做呢?” 沈丘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一笔不错的交易。本来穆言和他的打算就是扳倒祁太师,有了沈丘,就不愁抓住祁太师的把柄,祁家倒台了,喻孤箫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虽然沈丘这个人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但是聪明,两面三刀耍得好,也不失为一个帮手。想到此,喻孤睿笑了笑,点点头,道:“那,眼下,沈大人先送我一份见面礼如何?”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和喻孤箫吵了一架吗,现在朝中也有不少大臣议论,说太子愈发暴戾,时常对着朝臣发脾气,两日后的朝会,你参他一本。”喻孤睿盯着沈丘,他的一切眼神变化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沈丘愣住了,这个见面礼,也未免太草率了些。 “怎么?你害怕?”喻孤睿明知道他害怕不肯答应便故意激他。 “不,怎么可能!”沈丘低下头,躲开喻孤睿的目光,“我只是在想怎么措辞。” “那你就回去好好想吧!要是这件事情办好了,我便做这笔交易,若是做不好,我就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太子,说你挑拨我们兄弟情义。”喻孤睿微微笑着威胁沈丘。 沈丘强笑一声,“您放心!那微臣,就先告辞了。”说完话立刻就溜了出去,刚刚这一阵子把他吓出一身冷汗,这个睿王,似乎比以前更狠了,真不知道自己今天做的这个决定,是福还是祸啊! 第九十六章 拜访太师府 祁太师没有打算把沈丘的事情告诉喻孤箫,祁青陈便依着他的意思,没有把喻孤箫找来,只是喻孤箫却自己找来了。 第二天,喻孤箫处理完府上的事情,便到了太师府,门房通禀的时候,祁青陈正在祁太师房里伺候着,一听喻孤箫来了便心生疑惑,虽说祁家和太子关系极近,喻孤箫和祁青陈关系也十分密切,但是他很少到太师府来,除非是祁太师过寿才会来请安问候,一来是他朝事繁忙实在脱不开身,二来也是避免朝中大臣七嘴八舌。 “他现在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啊?不会是林州那边的事情吧?”祁青陈问祁太师。 “你慌什么?外孙来看看外公都不行啊!”祁太师轻声责怪道,但他心里也不解,心里盘算着,想着大概是林州的事情,毕竟在林州惩治了朱子林,朱家又与太师府来往密切,他来说一声也不足为奇,只是,怕是还有其他事情啊······ 祁青陈搀着祁太师到了正厅,喻孤箫本在正厅等候,见祁太师进来便起了身,过去搀他,扶他坐下,因是私下拜会,所以也便免去了君臣之礼,喻孤箫向祁太师和祁青陈行过礼之后便落座了。 “太师近来一向可好?”喻孤箫恭顺地问道。 “好!”太师温和地笑着,在喻孤箫的印象里,外公从来都是如此和善。 “舅舅也好吧?” “劳殿下惦记,一切都好。”祁青陈微微欠身答道。 “行了,又不是外人,还讲那么多虚礼!”祁太师道。 喻孤箫也笑了,点点头,“哪有虚礼,我就是来看看太师和舅舅,也不过是随便问问,你看,太师就怪我虚礼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祁太师笑道,随即问喻孤箫,“此去林州还顺利吧?” “不瞒您说,我就是因这事儿来的,”喻孤箫止住了笑,恭顺地答道。 “因为朱子林的事儿吧?”祁太师问道。 “您,都知道了?” 祁太师点点头,“你还没回来,朱寿凌就给我来信了。” “他说什么?” “没说什么,也是心里不好受。但是他也说了,是你恩宽,饶了他们朱家,朱子林是自作孽,应该严惩,他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也应该知道,他没有儿子,就这一个侄子,跟他的命根子一样,他心里啊,也难受。” “他还算明事理。”喻孤箫点点头。 “许舟怎么样?在林州干的不错吧?”祁太师问道。 “他呀,您还不知道他?就只有嘴皮子上的功夫,让他办点儿实事难了!”喻孤箫笑着抱怨道。 “怎么,不作为?” “也不是。但是林州有朱县侯在,还有吴乾安,他就有的是功夫偷懒!”喻孤箫边说边看着祁太师的脸色。 祁太师笑了笑,道:“你就别唬我了!要是他在林州干得不好,你早就让他卷铺盖卷回家了!” “太师明知道还这么问!”喻孤箫也陪着笑了,但是心里却打起算盘,要是搁在以前他会觉得是太师在跟自己开玩笑,可是现在,他却觉得是太师城府太深自己根本看不透。他很想问问自己的外公和舅舅,朱寿凌贪赃枉法的事情到底和他们有没有关系,他们又有多少像朱寿凌这样的手下,又从中获了多少利,可是现在不能啊!喻孤箫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定要沉住气,不然,不止给自己惹麻烦,许舟那里也会很危险。 祁太师给祁青陈使了个眼色,祁青陈会意,便对喻孤箫提起了沈丘的事情,祁青陈看上去远远不如太师和善,对人说话也总是冷着脸,所以说起这件事情来就像是在质问喻孤箫,喻孤箫原本对沈丘就有气,祁青陈这么一问,他心里更是不痛快。祁青陈看他脸色有变,偷偷看了看祁太师,祁太师立刻会意,柔声说道:“孤箫啊!你舅舅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太师和舅舅都是为我好,我怎会不明白。”喻孤箫轻声道。 “那你以后就少和洛凝儿来往!不管沈丘怎么样,你和一个舞姬来往这么密切不是一件好事!”祁青陈沉声道。 “舅舅,这是我的事情,就不劳您费心了。”喻孤箫脸色也不好看,语气也有些冰冷,祁青陈被他这个态度噎的说不上话。 “孤箫!”祁太师见状便插上话,“刚刚还说知道你舅舅是为你好,说你一句就不乐意听了?” 喻孤箫低下头。他心里很乱,不是因为这件事,是他又想起来祁皇后多次告诫他的,外公和舅舅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他,那他们到底都做了什么事情?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祁家,真的像他曾经以为的那样光明正大吗? 祁太师看了看祁青陈,示意他说句软话劝劝喻孤箫,祁青陈叹了口气,走到喻孤箫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轻声道:“你若不爱听,我便不说了,只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也得考虑清楚,走错一步,都有可能是回不了头的死路。” “舅舅!”喻孤箫抬起头来,看着祁青陈,问道:“母后时常告诫我,太师和您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我,我······我虽然不知道您都为我做了什么,但是我也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但是,或许有些事情,是你们真的不想我知道,我想这样的事情应该有不少,舅舅,这样的事情,以后也不要让我知道,行吗?” 祁青陈晃了神,他根本就没听明白喻孤箫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看着喻孤箫愣住了。 “瞧瞧这孩子,说什么呢!什么为了你为了我,知道不知道的!”祁太师笑道,“行了!是我们管得太宽了,你自己的事儿啊,你自己看着办吧!青陈啊!别劝了,太子大了,不愿听你说教。” 祁青陈松开手,讪讪地坐了回去。喻孤箫一听祁太师这话也晃过神来,立刻笑了笑,歉疚地说道:“我这两日有些累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说错了话,太师您骂我便是,何必这样挖苦我呢?” 祁太师看着他温和地笑着,又瞥了瞥祁青陈,示意喻孤箫去跟祁青陈道歉,喻孤箫站起身来,走到祁青陈面前,躬身一礼,道:“舅舅息怒!”边道歉边对着祁青陈做了个鬼脸,祁青陈被他逗笑了,笑着摇摇头,“你这个孩子!都二十多岁了,还没个正形!” “好了,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虚礼,你也不清闲,没事儿就回去吧。”祁太师催促道。 “我刚来这一会儿太师就要撵我走?”喻孤箫撇撇嘴跟祁太师撒娇。 “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回去忙你的吧!有时间再过来不是一样!”祁太师道。 喻孤箫没有反驳,点点头答应着便告辞了。待他走后,祁太师叹了一口气,沉吟道:“太子,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似的。” “爹,会不会是许舟真的查出什么了?”祁青陈也有些担忧。 “应该不至于。”祁太师道,“这些先放一放,你去趟清宁宫,把沈丘的事情跟皇后说一声,让她管管太子,那个洛凝儿,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第九十七章 母子之争(一) 祁青陈依着祁太师的意思,去了清宁宫,将沈丘的事情跟祁皇后一说,祁皇后立刻变了脸色。 前朝议论洛凝儿多少还有些夸她的好话,后宫可不是,后宫的妇人们最是嫉妒这般貌美的女子,因此祁皇后听到的有关洛凝儿的言论都不是什么好话,所以对她印象并不好,一听说喻孤箫和她来往密切,还因此辱骂了朝中大臣,心中更是气恼。她一面答应着,和善地将祁青陈送出门,转过脸来便差人去把太子叫来,恰巧喻孤沐前来,看见她脸色像是不好,便笑着开玩笑,道:“母后!看样子我不该来了,母后现在只想见哥哥!” 祁皇后被他逗笑了,伸手揽过喻孤沐,柔声道:“谁说的!我才不想见他呢!他哪里有沐儿乖巧懂事呢!” 喻孤沐笑着便坐下来,他向来没有规矩,祁皇后也宠她,所以在清宁宫丝毫不拘束,坐下来也不闲着,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祁皇后又让紫玉做了些点心给他拿过来,他也不气。 “母后,你找大哥什么事啊?”喻孤沐边吃边问道。 “没你的事,你就别管了,吃你的点心吧!”祁皇后宠溺地看着喻孤沐,把刚刚紫玉给自己拿来的一碟桂花糕也端给了喻孤沐。 说着话,喻孤箫就赶到了。刚一进门,喻孤沐便迎了上去,甜甜地叫了一声,“哥!” 喻孤箫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给母后请安。”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祁皇后面前,喻孤沐直接跳回去坐下来,喻孤箫躬身行礼,却不见祁皇后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厉声呵斥道:“跪下!” 喻孤箫一惊,愣住了,喻孤沐也被唬住,站起身来,看了看喻孤箫,又看了看祁皇后,缓缓地走过去,拉了拉了祁皇后的袖子,轻声问道:“母后,大哥做错事了?” 喻孤箫愣住了,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祁皇后,祁皇后见他没有反应,又呵斥一声:“跪下!” 喻孤箫垂下头,跪下来。喻孤沐被这个阵势吓到了,站在祁皇后身边一声不敢吭。 “不知道儿臣,做错了什么,惹母后生气了······”喻孤箫抬头看了看祁皇后的脸色,怯怯地问道。 喻孤沐蹲在祁皇后身边,轻声问道:“母后,怎么了?” 祁皇后压了压心里的火气,沉声问道:“我问你,你和那个洛凝儿,到底什么关系!” “母后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只管回答就是!” “朋友。”喻孤箫低下头,低声答道。 “什么人都能交朋友吗?洛凝儿是什么人!一个舞姬!你堂堂太子,跟异国舞姬来往不清,成何体统!”祁皇后厉声呵斥道。 喻孤箫抬起头,看着祁皇后,正色道:“舞姬怎么了?为什么不能交朋友?” “你知道后宫怎么评论她吗?祸国妖女,你说,你是不是已经被她迷惑住了?” 一听这话喻孤箫心里也来气了,他不知道祁皇后是听说了什么,今日这般气恼,他低下头不再言语。 “母后,您不要生气,大哥和洛姑娘的确没什么事儿,我和五哥,都和她熟识,我们还一起出去玩过,她不是那样的人,母后您误会了······”喻孤沐轻声劝慰道。 “没你的事,不要插嘴!”祁皇后呵斥道,喻孤沐立刻闭上了嘴。 “你和她两个人同去林州,孤男寡女,不怕人家说闲话吗?” “她办她的事,我办我的事,别人怎么说,我也管不着。”喻孤箫低着头说道。 “你是太子!外人说什么,你必须放在心上!”祁皇后叹了一口气,语气也轻了许多,“好,就算林州,只是二人同行,那沈丘的事呢?一个朝中大臣因为一个小丫头被你辱骂,你觉得,这也没错吗!” 喻孤箫抬起头,看了看祁皇后,问道:“母后怎么知道此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祁皇后呵斥道,“我不管你和洛凝儿什么关系,你帮衬她也好,喜欢她也好,今后,与她少些来往!” 喻孤箫低着头不应,祁皇后便知他在赌气,“怎么?母后的话也不听吗!” “舅舅刚刚劝我,现在母后也来劝我,我想不明白,我和她做朋友有什么错,她孤身一人在洛阳,我帮衬她有什么错,就算如母后所说,我喜欢她,孤男寡女,又有何不可!”喻孤箫抬起头来驳斥道。他心里的气恼也一下子被点燃了,哪里还顾得上在母后面前的恭顺,他不服气,因为一个沈丘,在太师府被教训一通,到了清宁宫,还要被母后责骂,男欢女爱,他有什么错!沈丘是什么人?强抢民女逼良为娼,他什么事情没有做过,为什么自己责骂他两句,反而都是自己的错了! 祁皇后皱起眉,喻孤沐立刻拦住她,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母后别生气。”随即看向喻孤箫,劝阻道:“哥,你少说两句!” “怎么?要是我不拦着,你还要把她娶进门不成!”祁皇后气得身子都有些发抖。 “为什么不能,她贤良恭淑,我为什么不能娶她!”这话,一半是真切,一半是赌气,喻孤箫昂着头,梗着脖子叫道。 祁皇后一气,抓起桌上的茶水来泼在了喻孤箫的脸上,猝不及防的一杯水泼过来,喻孤箫闭上眼睛,任由水在脸上淌下去。祁皇后还举着杯子发抖,喻孤沐吓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拉了拉祁皇后的衣袖,接过她手里的茶杯,帮她顺了顺气,“母后,您别生气,您消消气!” 喻孤箫委屈,满脸的茶水,混着眼泪往下流,他也不肯擦,喻孤沐安抚住祁皇后,拿了块手帕走到喻孤箫面前,蹲下来递给他,喻孤箫伸手推开了。喻孤沐边哭边劝阻:“哥,你少说两句吧,母后真的生气了······” “清醒些了吗!”祁皇后厉声道。 喻孤箫睁开眼睛,“儿臣,从未糊涂,只是儿臣不知道错在哪里,让母后如此气恼。” “你和洛凝儿,从此断了来往。你刚刚还说要娶她,哼!死了这条心!” “原来,儿臣与锦姝定亲时,母后说的话,都是假的。”喻孤箫一双泪眼看着祁皇后,“母后说,只要是儿臣喜欢的,您就不会阻拦,原来都是骗我的,母后同意我和锦姝的婚事,不是因为儿臣喜欢,而是因为她的身份,对不对?如果她不是太尉府千金,您是不是也不会同意!是不是!” “是。”祁皇后撇开脸,也悄悄地流下眼泪来。如果不是他喜欢,她又怎会逼他去太尉府千金!她从来没有逼过他,可是洛凝儿,不行,朝中有多少大臣觊觎她的美貌,这样的人如果进了东宫,肯定不得安宁。 一个“是”字彻底击垮了喻孤箫最后的强硬,顷刻间泪如雨下。 第九十八章 母子之争(二) 两边说着气话,喻孤沐站在中间为难,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从来都只有他被人教训的份,今天竟然亲眼看到了大哥被人教训,不过他也没有幸灾乐祸的闲心,慢慢地又挪到祁皇后身边,轻声劝道:“母后,大哥都是说的气话,你不要当真啊,消消气吧······” 泼了一杯水,祁皇后心里的火气也消了大半,喻孤箫也有些软下来,两相沉默着。 喻孤沐又下去拉了拉喻孤箫,“大哥,你说句软话······” 喻孤箫哪里肯,依然昂着头不吭声。祁皇后见他这副模样火气又涌上来,只是也不如刚刚那般强烈了,祁皇后看着他,冷冷地道:“若你喜欢的是个平民之女,我都不会阻拦,只是那个洛凝儿是什么人?她在西暨王室做过什么事情,你了解吗?你清楚吗?西暨王室被她祸乱后才把她送到大宁来,你难道也要看着她把大宁朝祸乱了吗!” “她不是那种人·······”喻孤箫无力地辩驳着。 “够了!”祁皇后见他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更是来气,呵斥一声后,冷冷地说道:“既然你不想听我的,你就走吧。” 喻孤箫沉默了片刻,站起身,转身便走,祁皇后没想到他真的就这样走了,气不打一处来,高喝道:“你今日出去了,日后就不要再进清宁宫了!” 喻孤箫愣了一愣,头也没有回便走了。 出了门,便流下两行清泪,他想不明白,母后以前不是这样的,母后支持他,爱护他,心疼他,理解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呵斥过他,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越是想不通,心里越是委屈,越是委屈便越是气恼,那两行泪,一半是委屈,一半是懊悔,若是自己不跟母后赌气,若是自己能心平气和地跟母后讲明,大概也不会是这个局面,是自己太莽撞了吗? “哥!” 喻孤箫听见背后喻孤沐叫了自己一声,他是来劝自己回去的吧,自己还回得去吗?母后刚刚说了,踏出来一步,就不要再回去了。喻孤箫苦笑一声,接着往前走。 “喻孤箫!”身后传来喻孤沐的脚步声和怒吼声。 喻孤箫终于还是停下来了,喻孤沐很快便追上来,站在他的身后。 “哥,你回去吧,跟母后认个错,劝母后消消气吧。”喻孤沐道。 “你去劝劝吧。”喻孤箫冷冷地说道。 “哥,你告诉我的,‘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这两句,是你亲口教我的,你都忘了吗?以前我跟母后顶嘴,你罚我抄了五遍《弟子规》,你说我做的是错的,可是今天,你为什么要做,你认为是错的事?哥,就算母后哪里说得不对,你也不能这样跟她赌气呀!你自己跑出来了,你解气了,你想过母后吗?你知道母后哭得多伤心吗!”喻孤沐说着说着,鼻头一酸,眼泪便掉下来。 喻孤箫回过头,伸手轻轻擦了擦喻孤沐脸上的泪,温柔地道:“走,我跟你回去。” 喻孤箫跟在喻孤沐身后进了门,进门便看见祁皇后在抹眼泪,心里难过,又满是愧疚,进门便跪下谢罪,叩首道:“母后息怒。” 见喻孤箫软下来,喻孤沐也见机上前去劝了劝祁皇后,总算是冷静下来,喻孤沐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起来吧。”祁皇后擦了擦脸上的泪,温柔地说道。喻孤箫站起身,缓缓地走到祁皇后身边,蹲下来,握住她的手。 “你心里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祁皇后平和地说道。 喻孤箫抬起头,看着祁皇后,他心里有很多话啊!此去林州,他把真心都托付出去了,他本想回来之后找个机会对祁皇后讲明,他以为祁皇后是个开明的人,不会在意洛凝儿是谁,只要恭良贤淑,只要知书达理,只要自己喜欢,她都会同意,可是自己还未开口,她便开始阻拦,他心里的不解,不甘,和委屈,全都无处诉说。 母后是他最亲近,最依赖的人啊! “母后,儿臣不明白,为何你要阻拦我和凝儿,你不了解她,您如果了解她,一定不会反对的!”喻孤箫紧紧地抓住祁皇后的手,“母后······” “你若是喜欢,纳了她便是,若你坚持,做侧妃也可以,但是正室,就算我答应,陛下也不会同意的。”祁皇后道。 “母后······”若是洛凝儿甘心做妾,在西暨也总会有个着落,又何必漂落到洛阳。喻孤箫虽然起初没有想过娶她的事情,可是一旦提到这件事,他心里也已经有了决断,洛凝儿,要么就会明媒正娶做他的太子妃,要么,即使一死,也不会做妾。她的清高,孤傲,喻孤箫都明白。 “怎么?就这样你也不满意?”祁皇后见他不乐意,心里又有些恼怒,她只当他年少不经事胡闹,没想到还真的动了真格了。 喻孤箫低下头,没有回话。对于他来讲,他才不管将来的三宫六院,后宫佳丽三千,他要娶,就要娶两情相悦的人,以前是徐锦姝,现在是洛凝儿。他本来想着等徐锦姝的死因查清之后再考虑续弦的事情,话赶话赶到这里,他的心里也开始动摇。许舟在林州的时候便告诫过他,就算他再喜欢,洛凝儿这个身份,陛下和皇后也不会答应,可是他没想到那么多,他原以为,至少皇后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这样劝服父皇,胜算还是很大的,可是现在,基本是没有可能了。 “儿臣还未想过续弦的事情,只要母后不干涉儿臣与洛凝儿来往,儿臣便知足了。”喻孤箫低声道。 “你是想告诉我,若是我不答应让她做正妃,你就永远不肯续弦了吗?” 喻孤箫其实也是有这样一层意思的,就算登基之后没有皇后又如何?他还在赌气,他在赌,赌母后最后会妥协。尽管这样,他还是恭顺地答道:“儿臣不敢。” “罢了,你脾气倔,不管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了,”祁皇后无奈地摇摇头,“既然你还没有考虑续弦的事情,那我也便不讲了,至于你和洛凝儿,你自己看着办吧,只要安安分分的,谁也不会说什么,若是真的惹出乱子来,你也要自己兜着。你父皇,最不喜欢的就是寻花问柳不务正业的人,至于怎么处理,那便是你的事了。” “儿臣明白。”喻孤箫点点头。 第九十九章 朝堂之辩(一) 自从清宁宫回来,喻孤箫便闷闷不乐的,季迎江养着伤不在他身边侍奉,严七一向寡言少语,虽然看出他有心事也不敢过问,只是偷偷地跟季迎江说起过,但是喻孤箫每天去看季迎江也不过一两次,去了也只是问问伤的情况,季迎江也插不上话问他原因。喻孤白还在忙着新政的收尾,也没时间过来,喻孤沐心里也不痛快,所以也没有来过,东宫一下子冷清下来,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到处都是一片死寂。 喻孤箫总是在书房待着,翻开奏章,却一直在出神,心里是乱的,也是空的,什么也没有在想,但是又像是在胡思乱想。 就这样过了两日。 转眼到了朝会,朝会上喻孤箫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群臣奏报他也听不下去,喻孤白站在他的下首,看着他这副失了魂的样子心里疑惑,趁喻孤睿奏报新政推行情况,轻轻戳了戳喻孤箫,小声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喻孤箫摇摇头,喻孤白也不敢再多问。 喻孤睿奏报完,也便没有了要事,多是些琐事,喻孤箫也没有心情听,只是,就在他以为今日朝会就要结束的时候,沈丘突然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臣沈丘,有本奏。” 喻泰坐了许久了,也有些乏了,后面都是些琐事,他听着也心烦,此刻心里更是烦躁,他微微抬头,“奏。” 沈丘道:“臣沈丘,参太子殿下。” 瞬间整个勤政殿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愣住了。喻孤箫微微斜过头去,原来是沈丘,他便知道了是什么事。喻泰脸色一沉,瞥了喻孤箫一眼,随即看向沈丘,道:“讲。” “太子殿下前几日前往林州督查,与一女子同行,名为督查,实为与女子相会,二人在林州同吃同住,而且,还游历了林州的七夕庙会。在林州,因为开国县侯朱寿凌的侄子朱子林看中那一女子想要强娶被太子殿下处以斩刑,太子殿下身为国之储君,以公谋私,为解私仇斩杀侯爵亲眷,此其过一也;太子殿下回京之后,其下属季迎江牵涉到睿王府刺杀一案被陛下处四十杖,陛下命殿下将其带回处置,但是太子殿下私自加刑,将杖刑改为军棍,虽说算不上忤逆圣旨,但却见其暴戾,对待至近的下属尚且如此,他日,若是朝中臣子忤逆其意,岂不更是凄惨,思之,甚觉其寒。” 刚刚肃静的勤政殿瞬间一片哗然,沈丘和喻孤睿相视一笑。喻孤白看着喻孤箫,喻孤箫则是淡定地肃立,一动也没动,本来不宁的情绪此刻也安定下来,沈丘,果然是出手了,却打了一手烂牌。 “启奏陛下!”祁青陈出列,躬身道:“刚刚沈丘所说,多有不实。陛下知道,朱寿凌是家父的门生,虽远居林州但与太师府来往甚密,太子在林州的事情他早已告知,朱子林是因刺杀太子被判斩刑,而且,殿下只处置了朱子林一人,朱氏各族并未牵连,朱寿凌在给家父的信中对殿下感激涕零。此信臣未带在身上,若陛下想看便可差人去取。至于沈丘刚刚所说的,公报私仇一说,分明是构陷,望陛下明鉴!” 喻泰点点头,道:“不必了,你又不会骗朕。”说完,喻泰看向喻孤箫,沉声问道:“太子,可有辩驳?” “除了刚刚国舅所言,沈卿所言,皆属实。”喻孤箫答道。 “这么说,你对沈丘参你的两过也都认下了?” 林州的事情喻孤白不清楚,但是季迎江的事绝不是沈丘所说这般,他刚要替喻孤箫辩驳几句,稍稍一动,便被喻孤箫拉住了。 “既是事实,儿臣皆认。”喻孤箫不卑不亢地应着。 喻泰轻轻揉了揉眉心,沉声问道:“你和洛凝儿,是怎么回事啊?” “西暨凌王返国时托儿臣照料洛凝儿,父皇应该也还记得。”喻孤箫道,喻泰点点头,他记得。 喻孤箫微微一笑,转过身子,看向沈丘,“既然提到了洛凝儿,我想我还有一过沈大人未奏。”说着,喻孤箫往沈丘那边走了走,“因帮洛宅丫头出头责骂朝廷命官,这一过,沈大人不记得了?” “嗯?”喻泰皱起额头,看着沈丘,问道,“沈丘,这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这是,臣,与殿下的恩怨,不奏也罢。”沈丘吞吞吐吐地回话道。 喻泰见他这副模样便心下了然,沈丘是什么样的人,喻泰心里清楚,而且前段时间因为贬职一事本就与太子有过节,今日也不过是故意为难。 “不!”喻孤箫看着沈丘,正色道,“沈大人不计较,本宫也要计较。正好今天靳棠大人也在,我要好好问问沈大人,那日你去洛家问话,既已问完,为何要在洛家纠缠?是洛凝儿知情不报,还是洛家故意为难?” 沈丘慌了神,他答应喻孤睿今日朝会上参喻孤箫一本,驳斥他是想到了,可是他没想到喻孤箫宁愿毁掉自己的名声也要拉他下水,狠,够狠。 “殿下说什么?去洛家问话?臣从未派人到洛家问话。”靳棠一脸惊诧。 “那就是沈大人自己去的了?”喻孤箫问道。 “沈丘?”喻泰沉声问道。 沈丘斟酌片刻,躬身道:“回陛下,靳大人的确没有指派臣去问话,只是臣奉命追查王新臣下落,自行前去的洛家。” “洛家那个丫头流樱,不是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了吗?口供里写的清清楚楚,是季迎江把人带去又带走的,去了哪里他们一概不知,要是问,沈大人应该去问季迎江,而不是纠缠洛家。”喻孤箫道。 “此事是臣考虑不周。但是既然殿下提到此事,那臣也有一事请教,”沈丘抬起头来,既然已经这样了,他也不怕撕破脸皮,事情闹大了他没有好果子吃,太子也不一定跑的掉,不如破釜沉舟,“就算是臣自作主张,去洛家也是为了追查刺行踪,只是不知殿下前去洛家所为何事,而且,殿下还说要派些兵将过去守卫洛家以免不该进去的人随意进出,臣不知,到底何人可进,何人不可进?” “像沈大人这样包藏祸心的人,不可进。”喻孤箫恶狠狠地说道。 “殿下说臣包藏祸心,臣也可以说殿下包藏祸心……”沈丘步步紧逼。 两人互不相让,勤政殿里其他人都安安静静地听两人争辩,谁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 “够了!”喻泰被争吵地心烦意乱,拍了拍桌案厉声呵斥道。 两人立刻恭顺地站好,殿内众臣纷纷低下头。 “吵来吵去不过就是你们两个私下的恩怨,你们不嫌丢人,朕也嫌烦!”喻泰气恼地扫视二人,接着厉声道:“退朝!”说罢便愤然离去。 第一百章 朝堂之辩(二) 喻泰走后,百官也纷纷离开。喻孤睿从喻孤箫眼前走过,然后和沈丘一起出去了。 刚刚乱哄哄的大殿里最后只剩下三个人,喻孤箫,喻孤白和祁青陈。 喻孤箫知道祁青陈有话跟自己说,便看了看喻孤白,催促他离开,喻孤白悄声跟他说:“我去东宫等你。”便也走了。 祁青陈看着喻孤白走远了,走到喻孤箫身边,叹了一口气,道:“我说让你安分一些你还不乐意听,现在知道了吧?沈丘这些人,都等着看你的笑话呢!”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喻孤箫感慨道。 “你没看见吗?他和喻孤睿一起走的。”祁青陈瞥了瞥外边,又看了看喻孤箫,叹了一口气,“我看要不是有喻孤睿挺着,沈丘没有这个胆子,你啊!彻底把他推到喻孤睿那边去了!” “母后怎么知道的这事儿?是你告诉她的?”喻孤箫没有接祁青陈的话,而是质问他祁皇后的事情。 “太师让我告诉娘娘的,他本想让娘娘劝劝你。” “劝我什么?劝我远离洛凝儿?”喻孤箫有些生气。 祁青陈见喻孤箫脸色不好,便不再答话,拉着他往外走,“不说这个了,走吧!” 两人出了勤政殿,微风拂面,喻孤箫的烦闷也解了。 祁青陈拉着喻孤箫,在他耳旁轻声道:“沈丘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他解决掉的。” 喻孤箫停下来,直直地看着祁青陈的眼睛,问道:“怎么解决?” “怎么解决?怎么?你还打算留着他吗?”祁青陈反问道。 “沈丘虽然是不怎么样,但也都是小过错,大错没有,你想怎么做?” “事在人为,你就不用管了。”祁青陈变说边走,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喻孤箫放心了。 但是喻孤箫却变了脸色,低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还是好好想想陛下问起来怎么答话,沈丘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祁青陈道。 “你们以前也做过这种事情?”喻孤箫盯着祁青陈,一字一顿地质问道。 “什么事?” “给某个官员戴上莫须有的罪名?” “你想什么呢?” “我没想什么!”喻孤箫低吼一声,“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之前所说的为了我做过的事情,到底有没有陷害忠良这种,欺君之罪!” 祁青陈一脸的惊诧,他没想到喻孤箫竟然会问这种问题,他现在相信祁太师说的,喻孤箫从林州回来之后像是知道了什么,所以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试探自己。 祁青陈叹了口气,缓缓地道:“你以为沈丘真的像你想得那么干净吗?他做过什么事情,太师和我比你清楚!他算是什么忠良,我又是哪门子陷害,你是被他气糊涂了还是怎么着了?你要是想留着他,可以,我也不管了,以后他再出了什么问题,你也别说我没提醒你,沈丘,就是个祸害!”祁青陈说完便走了。 喻孤箫愣了愣,或许是自己太冲动了。自从许舟跟自己说朱寿凌的事情祁太师可能也有参与之后,他对祁太师和祁青陈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开始有怀疑,他开始怀疑他们别有用心,以前的信任,全都变成了现在的疏离。可是,如果许舟说的是错的呢?太师和这个舅舅全心全意地扶持自己,他就这样回报他们?越想心里越是自责,喻孤箫追上去,歉疚地道:“舅舅,我就是一时着急,您不要当真······” 祁青陈停下来,轻轻地拍了拍喻孤箫的肩膀,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柔和地说道:“孤箫,跟我怎么着都没事儿,在陛下面前,可不能这么任性,你明白吗?” 喻孤箫知道他的意思,今天这一闹,就算喻泰再疼他再看重他,心里也难免有其他的看法,而且现在他的处境并不好,前面有徐锦元的事情,喻泰已经教训过他一次,这次如果他处理不好,喻泰对他的信任也会消减,而另一边,喻孤睿推行的兵马新政一切顺利,他刚刚回京就立了功,喻泰对他的态度也好转许多,这个时候,如果让喻泰对自己有什么看法,那他的处境,就会更艰难。 “还有,你总问我们做过什么事,我就坦白地告诉你吧,陷害忠良,结党营私,这种事,我的确干过,那是因为你还小,在朝中多有阻力,我和太师也是出于无奈。太师知道你不喜欢,所以我们也没有过分。既然今天你说了,我也可以跟你保证,这种事情,我不会再做,你放心就好了。太师为你培植起来的人,你看不上不用就是,你已经有能力去培植你自己的心腹,但是,太师让我告诉你,事情不要做得过激,容易把利剑逼到敌人那里去。自己好好想想。” 祁青陈承认了,可是喻孤箫却没有意想中的愤怒,他甚至开始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祁青陈走了,喻孤箫思索着他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实心实意,这是自己的亲舅舅,是最亲近的人,是自己最应该信任依赖的人,可是自己在想什么,甚至在前一瞬间还在想着盘问他们的罪行。 自己真是糊涂啊! ······ 喻泰气恼地离开勤政殿,余方在身后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脸色不好,余方也不敢轻易招惹。 “这个太子!最近真是糊涂得很呢!”喻泰气恼地责备道。 “陛下息怒!刚刚沈丘说的,老奴虽然没太听明白,但是听他所说,殿下也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有什么罪过?我看啊!就是因为他们两个因为洛凝儿翻了脸,沈丘心里记恨,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不止吧,”余方看了看喻泰的脸色,小声地补充道:“我看,还有前段时间贬官的事情。” 余方这么一提醒,喻泰也想起来了,点点头,道:“没错。” “如果是这样,那他弹劾殿下的那些话,也都是子虚乌有了?”余方道。 “如果真是子虚乌有他没那个胆量在朝会上当众弹劾。近来朝中不少人都说太子自太子妃过世以来脾气日益暴戾,我看他呀,不仅脾气大了,脑子也糊涂了!” 余方小心地瞧了瞧喻泰的脸色,笑着宽慰道:“殿下年轻气盛,与朝臣意见不合,难免发些脾气,只要是为了咱大宁国好,脾气大些又有什么呢!而且,殿下还年轻,过两年成熟了,也就好了。” 喻泰看着余方,笑道:“你这个老东西!还真是会宽慰朕呢!” 余方笑了笑,见喻泰心情好了些,便也不再多言,问道:“陛下是要回兴庆宫还是去贵妃娘娘那里清静清静呢?” 喻泰想了想,道:“去清宁宫吧!好几天没过去了,朕也得跟皇后说说,让她劝着点儿太子,免得再惹什么是非!” 第一百零一章 再提亲事(一) 清宁宫。 余方差人传话过来说喻泰要来,祁皇后便提前收拾准备接驾。 喻泰经刚刚余方一劝,心情也好了不少,见到祁皇后,心情更是舒畅了许多。 “陛下怎么这么早过来?”祁皇后便伺候他坐下便温柔地问道。 “好些日子没来了,今日早朝一下就过来瞧瞧,你还好吧?”喻泰拉着祁皇后坐在身边,笑着问道。 祁皇后点点头,“我能有什么不好?”正好宫女端来茶水,祁皇后亲自接了递给喻泰,“余公公差人来传信后就泡好了,现在可以喝了,陛下尝尝,内廷司新送的茶。” 喻泰接过茶来细细一品,“嗯!不错!” 喻泰放下茶碗,拉过祁皇后的手,温柔地摩挲着,“朕今天来,还有事情跟你说!” 祁皇后低头一笑,“陛下有事吩咐直说便是,怎么搞得如此严肃?”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喻泰含笑责怪道。 “沐儿惹您生气了?”祁皇后问道。 喻泰摇摇头,“沐儿没有,是太子!” 祁皇后一愣,随即便笑着问道:“太子,怎么了?” 喻泰看着祁皇后,正色道:“今天朝会上,跟沈丘吵起来了!”祁皇后一听这话,心下了然,低下头思忖着,喻泰见她这个反应,问道:“你,好像知道他和沈丘的事儿?” 祁皇后站起身,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满脸的忧色,“知道。国舅跟我说的,让我好好约束太子。” 喻泰轻轻一笑,侧过身子,温柔地看着祁皇后,道:“朕和国舅是一个意思。孤箫平日里听你的话,你好好劝劝他,和洛凝儿走得近没关系,如果他喜欢,把她收到东宫也没关系,只是不要招惹是非,那个沈丘本来就和他有过节,他还去招惹,就算朕知道沈丘是平白诬陷,那朝中百官怎么想?他是太子,就要有太子的风范!不能因为这事儿坏了他在朝中的威严!” “陛下怎么不自己劝!”祁皇后话中带了些无奈和气恼。 喻泰不知她因何变了脸色,凑到她身边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祁皇后道,“太子大了,母后说话不管用了,还是陛下自己劝劝他的好,哪怕骂他一顿,也没关系。” “怎么了?他惹你生气了?”喻泰问道,见祁皇后不答话便看了看她身后的宫女瑛琏,瑛琏轻声答道:“前两日太子殿下和娘娘,吵起来了······” 喻泰一听这话皱了眉,转过脸来问祁皇后:“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祁皇后见隐瞒不住也便说了:“还不是因为他和沈丘的事,国舅跟我说了之后我便叫他来,说了他两句,结果把他说急了。” “跟你顶嘴了?”喻泰问道。 祁皇后点点头,“陛下也不要怪他,他近来事情多,迎江又不在他身边,难免有些情绪······” “你还护着他!他现在长本事了!还敢跟你顶嘴了!”喻泰拉起祁皇后的手,“你还劝我,你自己不生气?”说着轻轻拍了拍祁皇后的后背,柔声道:“不许生气!朕替你教训他!” 祁皇后轻轻一笑,“陛下也知道臣妾在劝您,可是我劝的话,白劝了。” “好!不怪他!听你的!”喻泰笑着揽过祁皇后,温柔地说道。 “那你怎么跟他说的?”喻泰问道。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处理,就是我说得再多再有道理,他也未必听得进去,索性不管他了,但是······”祁皇后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喻泰柔声问道。 “但是臣妾觉得,不管洛凝儿人怎么样,太子和她关系太近总归不是一件好事,而且,太子还有了娶她的念头,陛下,臣妾觉得,他的婚事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也能让他收收心。” 喻泰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说的没错。不过他和那个洛凝儿······?” “我看他是动真格的了,只是,洛凝儿毕竟是个外国舞姬,臣妾觉得不管怎么说,也不合适,而且······而且,你看这还没有什么事,就出了个沈丘,以后还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太子和她来往,臣妾心里不踏实。陛下,还是您说说他,太师和我的话他都不听,他现在也就能听您的话了!”一提到洛凝儿,祁皇后就是一脸的忧愁。 喻泰点点头应着:“好!朕一会儿就去!你也别太担心了,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今天在朝会上,沈丘一本奏完我都慌了神,结果你猜那小子怎么着?”喻泰突然笑起来,看着祁皇后,略有些骄傲地说道,“完全没当回事儿,什么都认下了!我当时还想,他怎么这么轻易地就认错了?结果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把沈丘逼问地无话可说了!” 喻泰说着这话,余方在后面笑了起来,“娘娘您是不知道,殿下那一张利嘴,跟一把宝剑似的!把老奴说的一愣一愣的!” 祁皇后知道喻泰是在宽慰他,便知趣地笑了,“您就别夸他了!今天是和大臣争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跟您争论起来!到时候看看您还有没有心思笑!” “哎?他什么时候和我吵起来我有没有心思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和你吵起来你是一点儿都没有心思笑!”喻泰含笑调侃道。 “陛下又取笑臣妾!”祁皇后故作气恼的模样把头撇向一边。 喻泰将她轻轻揽过来,温柔地看着她,轻轻地抚摸她的长发,道:“好了!说正事。他和锦妉的事儿我改日就跟徐家说,你和徐夫人也商量商量,尽快定下来。” 祁皇后点点头。或许,娶了徐锦妉,太子能安分下来,和洛凝儿也就少些联系,最重要的是断了他娶洛凝儿为正室的心思。 “只是,依你说他对洛凝儿有意思,只怕他不同意,我待会儿去看看他,也跟他透个口风,你觉得怎么样?”喻泰道。 “就依陛下。”祁皇后点点头应下了。是啊,要是他不愿意怎么办?虽然徐锦妉和徐锦姝姐妹两个相貌相像,可是性情却相去甚远,徐锦妉又是徐太尉最疼爱的孩子,若是受了委屈,恐怕也不是好事。只是,走到现在这一步,祁皇后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择,如果任由喻孤箫的性子,将洛凝儿娶进门,指不定出什么乱子。 第一百零二章 再提亲事(二) 喻泰从清宁宫出来便把随从的人都打发了,只和余方两个人去了东宫。 喻孤白从勤政殿出来,便也来了东宫等喻孤箫回来,喻孤箫刚回来不久,喻孤沐也来了,兄弟三个人正在房里聊着天。 喻泰悄声进来,没有人注意,只碰见了严七,严七刚要行礼,被喻泰拦下了,“不用声张,朕就是过来瞧瞧。”严七不安地应着,“殿下正和安王殿下和六殿下说话呢,就在房里,我带您过去?” “我不找他,”喻泰道,“迎江怎么样了?” “哦,好多了,还在房里歇着。”严七道。 喻泰点点头,“你带朕过去瞧瞧他。” 严七不敢多问,便带着喻泰到了季迎江房里。 陈阿顺正陪季迎江说着话,严七先进来,低声提醒一声:“陛下过来了。” 话音刚落,喻泰便进了门,陈阿顺立刻站起来,恭顺地肃立在一旁,季迎江想要起身,喻泰摆摆手拦下了。喻泰看了看旁边的陈阿顺,见他乖巧,便问道:“你就是陈阿顺?” 陈阿顺低下头,道:“是。” 喻泰笑着点点头,“平时都是你照顾你师父?” “是。”陈阿顺恭顺地应着。 “我跟迎江说说话,你们都出去吧。对了,不许告诉你们殿下朕来了!”喻泰看了看余方和严七,余方便带着严七和陈阿顺出去了,轻轻地阖上了门。 季迎江趴在床上,满脸的局促。喻泰温和地笑了笑,问道:“身上的伤不要紧了吧?” “已经好多了,可以下床了,但是殿下~体恤,让属下多养几日,不许属下下床走动,属下也就只能在床上待着。”季迎江答道。 “嗯,还知道体恤你,看来也不像他们说的那般暴戾。”喻泰点点头。 “暴戾?”季迎江惊诧地看了看喻泰,有些不可思议。 喻泰笑了笑,不再提此事,而是温和地看着季迎江,道:“你啊,这次可长记性了吧?” 季迎江羞愧地笑了笑。 “你也别怪他生气,你一向稳重,突然一冲动办了错事,要是我,也得发火。”喻泰宽慰道。 “是属下之过,怎么能怪殿下。” 喻泰点点头,“朕一直说要重用你,你也一直不同意,你对他的忠心,他都明白!” 季迎江点点头,他怎会不知道太子殿下什么都明白,他的忠心,太子殿下明白,太子殿下对他的情谊,他也清楚,有些话,不必多说,藏在心里就是了。 “你得快点儿养好伤,他近来脾气不好,还得你劝着。”喻泰道,“好了,歇着吧,我去看看他!”说着便起身出来了,严七去忙别的了,陈阿顺还在门外伺候着,喻泰看了看陈阿顺,笑着吩咐道:“好好伺候你师父。”陈阿顺应着,喻泰便带着余方往喻孤箫房里去了。 喻孤箫三个人在房里聊得正开心,喻泰在门外就听见他们的说笑声。 余方轻声道:“看样子,朝会上的事儿殿下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啊!” 喻泰没有说话,而是推门进去了。 三个人听见开门声都看过去,一见是喻泰,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三个人并肩站好,连行礼都没有来得及。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喻泰笑着问道,边问边往里走,走到上首,坐下来。 喻孤箫三个人转过身去,恭顺地站在下面。 “我们在聊徐锦元一个朋友的生日宴!”喻孤沐笑着上前去,“父皇你不知道,我们在宴上玩击鼓传花,他们都故意捉弄徐锦元,总是往徐锦元那里扔,结果把他灌的烂醉如泥!” 虽然喻孤箫和喻孤白两个人没有告诉喻孤沐朝会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喻孤沐也多少知道了些,他想喻泰多半是因为朝会上的事儿来的,又见喻孤箫和喻孤白两个人如此紧张,便手舞足蹈地跟喻泰讲起这事儿来,喻泰一听他说这个,果然笑了,喻孤箫和喻孤白也多少松了一口气儿。 “那你呢?没喝多吧?”喻泰笑着问喻孤沐。 喻孤沐往他身边靠了靠,小声说道:“我可不敢多喝,怕我哥骂我,他管得可严了!”说着还撇撇嘴跟喻泰撒娇,喻泰素日里最宠他,自然被他逗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那你就好好听你哥的话!” 喻孤沐点点头。 喻泰抬起头看了看后面的两人,喻孤沐知道自己能帮他们的也只有这些了,至少喻泰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不会发脾气了,喻孤沐便知趣地退到一边。 喻孤箫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便自己先软了,“父皇,今天的事儿······” “行了!”喻泰没让他接着说,“我今天来不是为这事儿。” 喻孤箫和喻孤白两个一脸的诧异,不是因为这事儿?那······ 喻泰板起脸来,看着喻孤箫,“前两天在清宁宫,跟你母后顶嘴了?” 喻孤箫一听这话,立刻低下头,小声应着:“是。” “长本事了啊?” 喻孤箫咬了咬嘴唇,低着头低声道:“儿臣知错了。” “父皇!那天我也在,母后和大哥就是吵了两句,哥后来就跟母后道歉了······”喻孤沐连忙帮着解释。 喻泰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喻孤沐,祁皇后没有告诉他,他不知道那天喻孤沐竟然也在那里,见喻泰皱了眉,喻孤沐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立刻低下头不敢言语。 “孤箫!当着沐儿的面,跟你母后争吵,你就不怕把他教坏了?”喻泰道。 “父皇,您说什么呢!我才不会学坏呢!”喻孤沐争辩道。 喻泰看向喻孤沐,指了指他。“你还替他说话!你还不如他听话呢!” 喻孤沐一脸的委屈,只是帮人求个情,也要被骂上两句,真是自讨苦吃! “你们两个都不如孤白让朕省心!”喻泰叹了口气,道。 这话一说完,三个人都愣了,这还是喻泰第一次作为一个父亲夸奖喻孤白,喻孤箫看了看喻孤白,轻轻地笑了笑,自己挨骂没关系,听见父皇夸奖他,他这个做大哥的打心眼里高兴。喻孤沐也高兴,立刻笑起来赞同道:“父皇说的没错!谁也不如五哥懂事!”只有喻孤白低着头没有说话,心里却也痴痴地乐着。 第一百零三章 谈判 喻泰原本也不是来教训人的,随即站起身来,走到喻孤箫旁边,语重心长地说道:“今天你和沈丘的事,说到底也是你自己的私事,我本来不应该管,但是既然闹成这样了,而且,你母后也不喜欢你和洛凝儿走得太近,你自己注意一些,不要惹母后不高兴,嗯?” 喻孤箫低下头,不置可否。 喻泰摇摇头,“你母后说得对,真是得赶紧找个人管管你!” 喻泰说完就走了,剩下三个人都愣住了。喻泰的意思,他们都听明白了。 “哥,你别担心,父皇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还不一定呢······”喻孤沐安慰道。 “大哥,我觉得父皇说的对,既然母后不喜欢,你就······”喻孤白道。 “说什么呢!”喻孤沐打断了喻孤沐,“你知道大哥心里怎么想的吗!” “好了!”喻孤箫低喝一声,“没什么事儿你们先回去吧。” 喻孤白还想再劝说两句,被喻孤沐强拉出去了。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话啊!你知道大哥心里怎么想的吗?大哥喜欢洛姑娘,你没看出来吗!”出来之后,喻孤沐还在埋怨喻孤白。 喻孤白低着头不说话,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喻孤箫和洛凝儿接触,不是一件好事,他从一开始就劝阻,可是喻孤箫总是躲躲闪闪搪塞过去,喻孤箫的心思,他又怎会看不明白?可是,不能啊!洛凝儿不是普通人啊! 喻孤白本就心里烦躁,喻孤沐又在一边唠唠叨叨地抱怨他,他心里更是气恼,忍无可忍便打断了喻孤沐:“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洛凝儿是什么人吗!” 喻孤沐一愣,喻孤白从来寡言少语的,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脾气,今天这是怎么了?喻孤沐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就算自己的确抱怨的有些多了,他应该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吧······ “五哥,你怎么了?我也不是怪你,我只是······”喻孤沐小声地辩解。 喻孤白冷静下来,知道自己语气重了,“对不起,我······我心里有点儿烦躁,五哥不是冲你,你别往心里去。” 喻孤沐点点头,拉着喻孤白的袖子,“有什么事情不要自己憋着,虽然我知道我帮不了你,但是至少我能逗你开心啊!” 喻孤白轻轻一笑,拍了拍喻孤沐的脸蛋。“好了。五哥没事儿,走吧!” ······ 喻孤箫还是太相信祁皇后的话了,她跟自己说的,既然还没考虑续弦的事儿便不再提了,可是转脸就跟喻泰提起这事儿,既然这样,那太子妃人选里,肯定不会有洛凝儿。 为什么!就因为自己是太子,就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长相厮守吗?这是什么道理? 喻孤箫心中烦闷,想去找洛凝儿倾诉,可是前脚迈出门,便又退了回来,见了她说什么?难道要告诉她自己可能要定亲了吗?难道告诉她,祁皇后要他少与她来往?或者告诉她沈丘因为那天的事情在朝会上和自己翻脸了? 这么多的烦心事,自己承受就是了,为什么要讲给她让她一起难过一起担心呢? “锦姝,如果你还在,什么事情都不会有。该有多好······” ······ 出了宫门,喻孤沐说要去找徐锦元,便先走了,喻孤白有自己的打算,便也随他去了。 喻孤白没有回府,而是直奔洛凝儿家。 洛凝儿对他的到来有些惊讶,她以为他不会主动跟自己联系了,没想到今天自己来了,难道是想通了?但是看他进门的脸色,洛凝儿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沈丘,没把你怎么着吧?”喻孤白问道。 这话一问,洛凝儿更是惊讶了,还有些惊喜,他开始关心自己了吗?“你怎么知道沈丘的事?” “今天朝会上,他和太子吵起来了,因为那天在你这里发生的事。”喻孤白冷冷地说着。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洛凝儿道。 “不是。”喻孤白死死地盯着洛凝儿的眼睛,“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帮忙?”洛凝儿轻轻一笑,“你肯找我帮忙?说吧。” “不要再和太子来往了。” 洛凝儿一愣,“你说什么?” “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他因为你挨了不少骂了,你不要再招惹他了。” “我和他什么事情都没有,我也没有要牵制他,他挨骂,关我什么事?”洛凝儿道。 “我知道你想利用他,他现在已经上钩了,我也知道你费了不少力气,但是,就当我求求你,放过他吧,看在我的面子上,行吗?”喻孤白接着请求道。 “既然你知道我是利用他,为何要拦我?我说了,就算你不帮我,我一个人,也要完成父亲的嘱托,也要报仇雪恨!”洛凝儿眼睛有些泛红,她也紧紧地盯着喻孤白。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喻孤白不接她的话,只是执着地求她放过喻孤箫, “怎样都不行!”洛凝儿坚定地说道,“你不肯做的事,总要有人替你做。” “你信不信我立刻揭发你的身份?”喻孤白威胁道。 “我信!”洛凝儿道,“我不怕死,但是你怕我死,我死了以后,你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的父亲,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你以前生活的地方,回到属于你的国家!我,现在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不会让我死的!” “你逼我?” “孤白,没有人会逼你,你不愿意背弃真心疼你爱你的大哥和养了你十年的父皇,我不会逼你,但是复国这件事,总要有人做,你可以不帮我,但是你阻拦不了我。”洛凝儿冷静下来,温和地说道。 喻孤白也冷静下来,叹了一口气,“你不逼我,我也不逼你。但是,我真的不想,不想你和他,你们两个任何一个受到伤害,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吗!明明知道你在利用他,我却不能告诉他!我不逼你,我只是希望你,能考虑考虑我啊!我真的,我要被自己逼疯了!” 洛凝儿看着他惆怅的眼神,心猛地疼了一下,他心里的苦楚,她的确没有想到过。她在利用喻孤箫,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利用他的单纯,善良,明明知道他不会揭发自己,总是在逼他。 洛凝儿走过去,轻轻擦了擦他眼角的泪,“对不起······” 第一百零四章 定亲(一) 又过了几日,季迎江的伤养好了,喻孤箫也不再强令他休息,虽然他养伤的时候严七跟在身边,但总不比季迎江跟着舒服,说话也方便。过了这么多天,王新臣那件事情,两人也都忘得差不多了,虽然季迎江受了罚,但是心里倒也没有什么隔膜,还是和以前一样跟喻孤箫说笑,只是,喻孤箫近日里却消沉得很,陛下提起亲事的事情,季迎江听喻孤沐说了,但是每次想劝慰几句,都被喻孤箫打断,所以他到底也没能插上几句话劝他两句。 喻孤箫心里知道有些事情是很难改变的,所以一直在尝试着接受,但是心里的不甘和叛逆又让他痛苦不堪,所以他索性不提此事,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里,翻阅奏章,没有正事处理的时候就看书,一本书都能翻上十几遍消磨时间。虽然蠢了些,但是至少他忙起来的时候心里是舒畅的,虽然季迎江担心他过于劳累想阻拦着些,但是想想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他忙起来也不会胡思乱想让自己烦恼。 这样的日子虽然枯燥了些,但是倒也安稳,可惜安稳的日子总不会太久,转眼,就到了七月十九的朝会。虽说朝会也不过是些无聊的政事处理和官员调配,但是就在这天,喻泰突然宣告了另一件大事,也是喻孤箫时时刻刻想让自己忘掉的事情,指婚。 喻泰吩咐礼部多挑些日子,祁皇后和徐夫人商议了多次,本来定在八月底,但是喻泰想着八月节能一家人团圆,便定在了八月初八,祁皇后担心时间太紧准备不周全,但是礼部尚书卢子吉是个急性子,做事麻利,一口保证不会误了事,祁皇后也便答应下来。 所以这件事儿,喻泰、祁皇后、太尉府、礼部,太师府都早就知晓,其他官员也大多听到些许消息,却单单瞒着喻孤箫一人,这是祁皇后吩咐的,她担心喻孤箫不同意闹起来,到时候皇家脸面无处安置,等一切安排妥当直接告诉他,就算他不同意也没有转还的余地,而且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跟喻泰和太师府翻脸。 也正好赶上喻孤箫把自己埋在奏章里面,根本没有心思探听朝中的杂事和闲言,所以真的一点儿消息都没听到,东宫的人倒是多少听到些,但是也只是私下议论,没人当真。 所以,当喻泰说出“太子与徐家二姑娘锦妉大婚定于八月初八”时,喻孤箫整个人都懵在了朝堂上,他根本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哪里有辩驳的机会,也只好呆滞地接受朝臣的恭贺和徐太尉的告诫。那是一种被全世界欺骗了的感觉,就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可是,这是他的大婚啊!这是他自己的终身大事,却单单只有他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得到。心中这样想着,喻孤箫也完全没有在意喻泰为自己选定的太子妃是谁。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是他现在深爱的那人。 因为是大喜,朝会上也喧腾起来,祁青陈走到喻孤箫身边,轻轻拍拍他,温和地说道:“成亲之后,好好待人家,不要再任性了。” 喻孤箫什么也听不进去,一脸的惆怅和愤怒,他告诫自己,此时此刻此地,都不是发泄的时机,他也只能这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心里乱得很,耳边又是些“恭喜!”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同样气恼地还有一个人,喻孤睿。 他气恼的是,明明贤妃已经跟喻泰提起过徐锦妉,可是最终他还是把徐锦妉许配给了喻孤箫!就算他不是非要娶徐锦妉,但是这至少说明了他在喻泰心里的地位,始终比不上喻孤箫,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依然是这样,不管他做再多的事,立再大的功,在喻泰心里,他也远远比不上喻孤箫。 “好了,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就都散了吧!”喻泰自然是高兴,满面春风地端坐在上位,“太子,你跟朕到兴庆宫,朕有话要嘱咐你。” 百官该散的便都退下了,祁青陈见喻孤箫脸色差得很不免有些担忧,万一待会儿一言不合父子两个再吵起来,待众人都散了之后,喻孤箫还愣在原地,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祁青陈走到他面前,“怎么了?大喜的事儿,怎么还不高兴啊?” 喻孤箫一听他明知故问,心里就有些憋屈,抬起头瞪着他,满眼是火,把祁青臣吓了一惊。 “待会儿好好说话,别和陛下吵起来。”祁青陈小声提醒道。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喻孤箫白了祁青陈一眼,便气冲冲地走了。 祁青陈不免更是担心,喻孤箫的脾气他清楚,若是好好的,就算骂他两句他也不会真放在心上,可是若是他不乐意了,就算说一百句一千句好话他也不一定听得进去,所有的事情都得他一个人消化,一个人承受。一边担忧,一边心疼,虽然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可是如果他过得不如意,那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是太子,是大宁国的支柱,可是他也个孩子啊!需要人疼,需要人宠,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感情。 或许,生在帝王家,本就是一件苦事吧。 出了勤政殿,喻孤箫便直接往兴庆宫方向走。尽管他现在闷得要发疯,他还没有心思找个清净的地方冷静,他要找喻泰问个清楚,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他把亲事定了,难道作为太子,他连一点儿自由都没有吗?他可以不娶他爱的女人,可是,就算逼他娶其他的女人,也不能这样瞒着他吧?至少他有知情的权力吧,这是他的终身大事,就在他不知不觉间什么都已经定下来了,这不是笑话吗! “姑娘您慢着点儿,这块路不好走······”一阵尖锐的声音传来。喻孤箫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不是别人,正是祁皇后宫里的小太监,带着洛凝儿往清宁宫那边走。 喻孤箫只觉得头一阵眩晕,母后见洛凝儿,是因为什么事?难道是因为和徐家的亲事? 如果洛凝儿知道了,会怎么想?幸好自己当初没有许下过什么诺言,可是在“老神仙”树下,他当众将同心结挂在她的耳朵上,这就是承诺啊!一辈子永结同心,可是,他却做不到了。 喻孤箫苦笑,回过头,往兴庆宫去了。 第一百零五章 定亲(二) 兴庆宫。 朝会退下之后,喻孤白着急跟喻泰禀报新政推行的结果,便追着他到了兴庆宫,所以比喻孤箫先到,这会儿正事儿已经都说完了。喻泰对他的态度很是赞赏,夸奖了几句还不够,又赏了些稀奇玩意儿,见喻泰高兴,喻孤白心里也高兴,不止是因为自己,还因为大哥,喻孤箫的亲事一定下来,以他的性情,是不会再和洛凝儿有什么纠缠了,而且那晚,在自己的逼迫下,洛凝儿也答应他,不会再主动跟喻孤箫有什么牵扯,也不会再打他的主意,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至少喻孤白还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喻孤白从兴庆宫出来,正好碰见心神不宁的喻孤箫正晃晃悠悠地往这儿走,便紧走两步迎了上去,满脸堆笑地贺喜:“恭喜大哥!” 喻孤箫抬起头,神情恍惚,看见喻孤白满面春风的模样,微微一笑,“这下你不用再苦口婆心地劝我离洛凝儿远点儿了。” 喻孤白一愣,“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喻孤箫冷笑,“差事办的不错,父皇又赏你了吧,好好干!”说着干笑两声就走了,喻孤白看着他走,愣住了,“大哥,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喻孤白自言自语道。他这才想到刚刚朝会上喻孤箫的脸色一直不好看,但是他满心眼里都是新政的事儿,根本就没留意,也没放在心上,还以为他过于惊喜,现在看来,不是惊喜,是悲愤。 喻孤箫进去,木讷地行礼,就座,喻泰说什么他就应着,心思完全不在此,他想着洛凝儿到了清宁宫之后祁皇后会跟她说什么,她从清宁宫出来,自己要怎么跟她说。 “太子殿下?”余方走过来,轻轻地推了推他,他猛地抬起头来,一脸的迷惘,“陛下问您话呢······”余方小声提醒道。喻孤箫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喻泰,喻泰问了他许多遍可是对亲事有什么异议,他一遍也没有答应,此刻喻泰脸上分明已经有些怒意。 喻孤箫有些不安,结结巴巴地问道:“父······父皇刚刚,说什么?” 喻泰沉了一口气,压了压火,沉声问道:“朝会上你就心神不宁的,谁招惹你了?” “没······没有······”喻孤箫低下头,轻声答道。 “看来,你是对朕给你指配的亲事有意见了?”喻泰板着脸问道。 喻孤箫咬了咬牙,“儿臣没意见。” “没意见你板着一张脸给谁看呢!”喻泰吼道。 喻孤箫立刻站起身来,低着头不吭声。他越是不说话,喻泰心里越是气恼,余方见势头不对,伏在喻泰耳边轻声劝道:“殿下近来可能是累了,陛下何必跟他置气呢?大喜的事儿,犯不着吵起来呀!” “朕想跟他吵了吗!”喻泰没好气地道,“你看看他这个样子,怪我生气吗?” “既然你们都已经议定了,我的意见有那么重要吗?”喻孤箫小声地抱怨道,依然低着头,心里堵着气。 喻泰知道他心里有火,所以才把他叫到这里来,本想着劝慰两句,没想到他进门就把自己的火给顶起来了,这会儿冷静下来,看着下面站着的无精打采的喻孤箫,一阵阵的心疼,“的确不该瞒着你,但是怕你不同意······” “所以就这样逼我。”喻孤箫道。 “这能是逼你吗?你要是实在不乐意,我再跟徐家说说,不行就算了。”喻泰道,看着喻孤箫的眼神也比刚刚温和了许多。 “父皇早就料到我不会这么做,所以才这么安排的,知子莫若父,我真的没想到父皇对我的了解,竟然成了逼我就范的策略。”喻孤箫道,心里有些凄凉。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其实你心里清楚和徐家联姻对你的好处。”喻泰心平气和地劝解。 “婚姻,就是为了好处吗?”喻孤箫反问道,是在问喻泰,也是在问自己。 “你知道吗,你母后很早之前就跟我提过这件事儿,我一开始真的没考虑,但是后来,贤妃给睿王也提了这门亲,我问过徐家的意思,太尉还是看重你。”喻泰没有回答喻孤箫的问话,转而告诉了他喻孤睿的事情。 喻孤箫抬起头,看着喻泰,眼神不似刚刚那般有火了,而是有些苦涩, 又是喻孤睿。 喻孤箫竟越发地不懂喻孤睿的意思了,先是用凝寒丹害死了徐锦姝,然后陷害徐锦元把他置入死地,竟然还想要娶徐锦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报复,还是在拉拢徐家?明明知道以自己和徐家的关系,徐家是不可能同意把徐锦妉嫁给他的,还要让贤妃求父皇指婚? 越想心里越乱,喻孤箫只觉得现在头昏脑涨像是要炸开一般,眼前的喻泰也有些模糊,看不太真切。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这也难怪,我们瞒着你定下来了,再这样通知你,是父皇考虑不周,父皇跟你道歉。”喻泰起身,缓缓地走到喻孤箫面前,轻轻地扶住他的肩膀,温和地说道。 喻孤箫看着自己的父亲,心里的委屈和悲愤,全都化成了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了衣襟上。 “父皇也知道你喜欢那个洛凝儿,但是你也应该明白,以她的身份,做正室,不可能。你若是喜欢,让她做侧妃完全没问题,我和她聊过一次,确实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做侧妃,父皇没意见。”喻泰接着宽慰道。 喻孤箫摇摇头,抬起袖子擦了擦泪,叹了口气,“她若是甘心做妾,又怎会在西暨没有容身之处呢?” 虽然她在西暨的事情从没告诉过他,但是他也都猜到了,像这般守身如玉清高的姑娘,就算身处乱世红尘,也不会轻易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比如凌王。多少人求而不得,偏偏他喻孤箫好运气,她信任他,依赖他,她的温柔对他和对别人都不一样,他看得出来,她对自己是有情谊的,至少不像她对凌王那般冰冷,他喻孤箫是多幸运!他曾经对她说过,他绝对不会像凌王那样得不到就把她推开,可是现在,他也成了逃兵,不是逃兵,是主帅下令撤退,而他只是一个必须遵从军命的小卒子。 喻孤箫苦涩地笑着,“父皇,对于亲事,我没什么异议,挺好的,都挺好的。” 第一百零六章 定亲(三) 出了兴庆宫,喻孤箫像失了魂一般,身子虚软地无法直立,头痛欲裂,心像是被人剜走了一块,又像是浸在冰水里,没有疼痛,没有知觉。 恍恍惚惚地回了东宫,季迎江见他脸色不对,直接把他扶到了房里歇着。在床头给他放上了一杯茶。喻孤箫也实在是疲累地紧,躺在床上无力地闭上眼睛,闭上眼睛,世界就像是黑暗的,没有一点儿光亮,冷,好冷。 季迎江不敢打扰他,蹑手蹑脚地退出去,正要阖门,只听见喻孤箫虚弱地声音:“迎江!”季迎江停下来,轻轻应了一声,“你去清宁宫外面,等洛姑娘出来,把她这里来,我有话跟她说。”喻孤箫吩咐道。 季迎江应着,轻轻阖上门,出去门便去了清宁宫外等着。 ······ 清宁宫。 洛凝儿多少听到些消息,也大概猜到了皇后见她所为何事。跟着清宁宫人进了来,祁贵妃竟也在此处,与祁皇后并肩坐着。洛凝儿偷偷瞄了一眼祁皇后,与祁贵妃甚有些相像,但是较祁贵妃更要气度华贵,端坐在上首,微微含笑,看上去倒是慈爱。 洛凝儿缓缓步入,轻轻施礼,祁皇后见她的确生得漂亮,不免也有些喜欢,笑着赐了座。 “洛姑娘来洛阳也有些时日了,没想到今日才得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是个美人儿!”祁皇后笑着赞许道。 洛凝儿微微颔首,轻轻含笑,“娘娘过奖。” “在洛阳可还住的习惯?”祁皇后温和地询问道。 “住得习惯,一切都好。”洛凝儿恭顺地答话,祁皇后的温柔让她也渐渐安下心来。 祁贵妃自生辰那日见了洛凝儿便对她喜欢得紧,此刻见到她,心头更是喜欢,笑着调侃道:“上次和姑娘说话,姑娘可是答应得好好的,多去栖凌宫坐坐,谁知那次之后一次也没去过,知道的说是姑娘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亏待了姑娘了!” 洛凝儿慌忙起身,微微屈膝,“娘娘错怪了!凝儿刚从林州回来,实在是抽不开身······” 祁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的,还认真起来了!” 洛凝儿一惊,微微抬头,见祁皇后和祁贵妃一般地笑着,松了一口气儿,又缓缓地坐下来了。 她心中既已知晓祁皇后召见她的意思,心中也难免有些打算,只是祁皇后只与她说些家常话,又聊起西暨的趣事,闭口不提太子指婚之事,洛凝儿想着,大概是自己多虑了。 但是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开口的不是祁皇后,而是门外一声禀报:“启禀娘娘,徐夫人和徐家二姑娘过来了。” 听完这禀报,洛凝儿立马就明白了这个徐家二姑娘是何人了,不用说,就是祁皇后为喻孤箫选定的太子妃了。 “哟!来得正可巧,前朝刚颁了圣旨吧,她们就来了!”祁皇后与祁贵妃说笑着。 “娘娘还有人,凝儿就先告退了。”洛凝儿起身告退,被祁皇后拦下了,“哎,也不是什么人,正好前两日徐夫人还提到你说想见一见,今日正好赶上了,不如让她也开开眼!” 说着话,徐夫人便进来了,也是一位气度尊贵的妇人,身后跟着一个姑娘,看起来也就只有十五六岁模样,生的可人,眼中有些孩子般的跳脱,想必这就是徐家二姑娘。 徐夫人让徐锦妉见了礼才肯入座,徐锦妉便乖巧地坐在徐夫人身边,正在洛凝儿对面,她闪着一双眼睛,问道:“这位姐姐没有见过,是娘娘宫中新来的姐姐吗?” 徐夫人拉了她一下,轻声责怪一声,祁皇后笑了,这个徐锦妉,和喻孤沐一样,被娇惯着长起来的,颇有些欢脱,不怎么讲规矩,初来清宁宫时还好,有些拘谨,后来熟了,也便随意起来,又是小孩儿性子,时常逗得祁皇后笑得合不拢嘴。 洛凝儿起身,微微屈膝,道:“西暨舞姬洛凝儿,见过徐姑娘。” 徐锦妉一听她是洛凝儿,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蹦到洛凝儿身边,因为年纪还小,个头较洛凝儿矮了些,她仰起头,看着洛凝儿的脸,欣喜得紧,洛凝儿看着她那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心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这双眼睛,善良纯真,真好看,真像十年前的自己。 徐锦妉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又蹦到徐夫人身边,咧开嘴笑着:“母亲,洛姑娘真的像父亲说得那般美呢!” 徐夫人哪里经得住她这般闹腾,拉过她来把她按回到椅子上。祁皇后丝毫没有在意徐锦妉的无礼,反而慈爱地笑着。 “洛姑娘莫怪,锦妉年纪小,向来没有规矩,尤其是和太子定了亲事之后,在清宁宫就更是随意了,让姑娘见笑了。”祁皇后笑着解释道。 洛凝儿微微一笑,祁皇后还真是聪慧,这哪里是一句话,话里话外含了多少意思。把她叫来清宁宫的目的达到了,就是为了告诉她,太子的亲事定了,单说还不行,还让自己亲眼见见太子妃,让自己死了心。再则,话里可见祁皇后对这个儿媳妇喜欢得紧,比徐夫人还要宠着她,就算她再没有规矩也视而不见甚至乐在其中,这分明就是在告诉自己,太子妃日后有皇后在背后宠着,就算太子不满意,也不会对徐锦妉的地位造成任何影响。 这个女人,真是聪慧又通透。一句话,便已胜过千万句规劝和威胁了。 上次在栖凌宫和洛凝儿交谈,祁贵妃就看出洛凝儿对喻孤箫多少是有些爱慕,此时见洛凝儿脸色稍稍有些变化,心里也了然了,正好徐夫人来了和祁皇后难免要说起大婚的事儿,自己在场也搭不上话,便起身告退:“姐姐和徐夫人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我也许久不见洛姑娘,想着和她说说话,我就带她回栖凌宫了。” 祁皇后拉着祁贵妃的手,“你看,我们姐妹也不能时常相见,你也多带着孤岚来走动走动,也省得烦闷。” 祁贵妃点点头答应着,又跟徐夫人告别一番才出了清宁宫。洛凝儿知道祁贵妃不是想和自己说说话,只是好心把自己带出来,免得在里面尴尬,出了门便恭顺地跟祁贵妃道谢。 祁贵妃轻轻拉过她的手,柔声道:“不要谢我,我有些话跟你说。” 第一百零七章 定亲(四) 季迎江在清宁宫外面等着,听见动静赶紧瞧了瞧,看见祁贵妃带着人出来了,身后跟着的,正是洛凝儿。季迎江赶紧找了处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听着人群往这边走着。 祁贵妃本想着带洛凝儿回栖凌宫说话,但是洛凝儿坚决不肯,祁贵妃想着本来也没有几句话,便也没有强求,吩咐随从去前面等候,自己要和洛凝儿说会儿话。 祁贵妃拉着洛凝儿的手,温柔地摩挲了两下,轻轻一笑,道:“太子定亲,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是个聪明人,姐姐的意思,你应该也看明白了,你不要怪她,是我出的主意。” 洛凝儿低头不语。不管是谁的主意,反正祁皇后是这么做了,她也应该感谢她们这么做,给所有人都留了余地。 “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但是,太子终究是太子,他的亲事,也不仅仅是他的亲事,所以不能像平常人那般简单,喜欢就娶,不喜欢就散,生在帝王家,不是那般自在,所以,你也不要怪他。”祁贵妃温柔地劝说道。 洛凝儿含笑道:“娘娘怎么这么说?太子殿下定亲,是天大的喜事,凝儿为他高兴,怎么会怪他?” “你不用瞒我!你和他的事情,皇后都已经告诉我了。” 她和他的事情,祁皇后都知道什么?知道两人两情相悦?洛凝儿低下头,脸颊微微泛红。“凝儿就是一介舞姬,本就不敢对太子殿下有什么眷恋,凝儿也从来没有想过太子殿下对自己有什么眷恋。我来洛阳,只是为了生活,我在洛阳,也只是想好好活着,怎敢妄想高攀?” “不许这般说!”祁贵妃责怪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不许你这般贬低自己!” “非是凝儿妄自菲薄,只是,天命如此,谁能奈何?嫁给太子,凝儿从未想过,今后,也不会妄想,凝儿只求能活着,早就没有什么奢求了。”洛凝儿黯然。 “你这样说,就是拿刀挖我的心呢!”祁贵妃心疼地掉下几滴眼泪。她是真的心疼洛凝儿,从第一次相见,她的身世,她的遭遇,她讲给自己听的时候,就好像自己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受苦一样,她怜悯她,她心疼她。 见祁贵妃哭了,洛凝儿心头的苦楚也一涌而上,这么多年了,自己没有了母亲,这是第一个跟自己这样说话,这样真心地疼护自己的女人啊! “娘娘莫要替凝儿伤心了!今日这般境遇,比起在西暨来,岂不是好得太多?凝儿真的不奢求什么,该得的,上天一定会想方设法让我得到,得不到的,就算我挖空心思也难求,娘娘不必劝我,我真的已经看开了。” 祁贵妃看着洛凝儿有些清瘦的脸庞,看着她眉睫上闪着的亮光,这般通透的人,才最是让人心疼啊!老天爷为什么不能善待这般善良聪慧的人儿呢?祁贵妃苦涩地笑了笑,拍拍洛凝儿的手背,没再多劝,她既已看开,自己再多劝只能给她平添烦恼,倒不如让她自己一个人去消化,去释怀。 “有空多来栖凌宫坐坐,我一个人闷得紧,你来陪我说说话。”祁贵妃嘱咐道。 洛凝儿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应下了,祁贵妃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就走了。 这事儿,也算是过去了吧?洛凝儿心想,可是,为什么自己心里真的会有空落落的感觉呢?就像是心爱的宝贝被人夺去了一般。明明不该动心的,下棋的人,怎能对一颗棋子心生怜悯呢? 洛凝儿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宫门方向走,刚一回头,季迎江就出现在眼前,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洛凝儿有些惶恐地看着季迎江,许久才稳下神来,柔声问道:“季将军,来清宁宫有事?” 刚刚洛凝儿和祁贵妃的谈话,季迎江都听见了,也都记在了心里,或许洛凝儿说的都是真心的,或许,只是为了宽慰祁贵妃,季迎江不知道是哪种,但是他隐隐地觉着,不是第一个原因。 “殿下让我在此处等你。”季迎江答道。 洛凝儿一愣,“殿下找我什么事?” 季迎江摇摇头,“没问。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喻孤箫找她,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告诉她,自己要成亲了,或许会解释些什么,告诉她他是被逼无奈,他是迫不得已,或许见了自己会流几滴眼泪,男人,不都是这样吗?洛凝儿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醋意,刹那间变了脸色,“你回去吧,告诉你家殿下,以后,我们还是不要来往了。”说完便推开季迎江往外走,季迎江愣住了,回过神来立刻追了上去,堵在她前面,“姑娘?是不是刚刚在清宁宫,皇后娘娘跟您说什么了?您不要误会,殿下什么都不知道,殿下的亲事,他也是今天刚刚才知道的!他现在也很难过,所以才让我来这里等您!姑娘,您去看看他吧!” 洛凝儿微微一笑,“他知不知道自己的亲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心里难过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但是既然事已至此,你还是应该和殿下好好聊聊······” “我和他没有什么好聊的,”洛凝儿冷冷地打断了季迎江,“麻烦你转告他,我在洛阳的这段日子多谢他照顾,以后,就不麻烦他了。我洛凝儿本就是个红尘女子,不会因为谁而改变的,凝儿不配他的关心和照料。以后的生活,就不劳他费心了。” 洛凝儿微微颔首,向季迎江致谢,随即便从季迎江身边绕过,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强笑着说道:“对了,你家殿下定亲了,替我恭贺他!”转过身来,竟是一阵凄凉和酸楚。 自己真的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吗?真的没有吗?那现在说出这些话时,心,又在痛什么? 洛凝儿是舞姬,不配爱他。颜凝月是西栾公主,不能爱他。不管她是哪一个,都不应该爱上他。 明明不能,明明不应该,可是心早就不属于自己了,那颗跳动着的,那颗流淌着热血的心,早就被他带走了。 洛凝儿知道自己错了,错就错在选了喻孤箫作为喻孤白的替代品,这颗棋子,她现在已经不忍舍弃了。 第一百零八章 定亲(五) 季迎江拦不住洛凝儿,也只好急急忙忙地回了东宫,推开喻孤箫的房门,喻孤箫已经睡下了,这些日子总是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的,想必是真的累了。季迎江松了一口气,也幸好洛凝儿没有来,不然殿下都不能好好歇一歇。 季迎江轻轻地走过去,他走之前放在床头上的那杯水还在,已经凉了。他小心翼翼地给喻孤箫拉了拉被子,却不想刚一碰到他,就把他弄醒了。 喻孤箫睁开眼睛看见季迎江正给自己盖被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洛姑娘呢?” “她不肯来。”季迎江小声地回答道。 喻孤箫失落地松开手,是啊,她怎么会来呢?母后见她就是为了告诉她不要再和自己纠缠不清,还不知道母后都跟她说些什么,她怎么还能来呢! 季迎江看他失落的神情,最终也没有告诉他他在清宁宫门口听到的洛凝儿和祁贵妃的对话,他怕他听了难过。 喻孤箫想了想,既然她不肯来,那他就去,想着,便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季迎江连忙拉住他问他去哪,喻孤箫边穿好鞋子,边回答道:“我去找她!” 喻孤箫像失了魂魄一般,季迎江拦不住他,也只好由他去了,有些话,现在说清楚了总比一直憋在心里强百倍,哪怕两人见面大吵一架,也算是有个了结了。 喻孤箫一路跌跌撞撞,总算是到了洛凝儿家,这一路,像是走了几万里,像是走了几年的时间,那么遥远,那么艰难。 洛凝儿料到他会来,便早就吩咐门房不许他进来,可是喻孤箫心里着急,几个大汉也没能拦住他,他还是进去了,直奔着洛凝儿房里就去了。 推开门,洛凝儿就站在里面,看着自己,目光如刀剑一般冰冷,喻孤箫站住了。 洛凝儿还是缓缓地向他道了个万福。 他扑过去,拉住洛凝儿的手,凝视着她,眼中泪水涌出。 洛凝儿奋力地挣开他的手,“殿下自重!” 喻孤箫被她甩开了,眼泪夺眶而出,这个大宁国的太子,将来的主君,在这个女人面前,哭了。 “对不起。”喻孤箫抽了抽鼻子,抽噎着,“对不起……”一遍一遍地道歉。 “殿下没有对不起我,为何道歉呢。”洛凝儿背过身去,不想看着他。 喻孤箫不回答,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殿下如果来只是想说这一句话,那就请回吧!”洛凝儿冷冷地说道。 喻孤箫停下来,看着洛凝儿的背影和在身后散下来的长发,头疼欲裂,“你都知道了吧,我要成亲了。” 洛凝儿点点头,“知道了。太子妃我也见过了,你和她,甚是般配。” 喻孤箫一愣,他没想到祁皇后竟然还让她见了徐锦妉! “你在怪我?”喻孤箫问道。 “我怪你什么?” “怪我,不信守承诺。” 洛凝儿轻笑,“殿下何时对我有过承诺?” “雀翎山庙会上,当着老神仙树下所有人的面,许下的承诺。” “那也不过是殿下一时兴起,玩乐而已,凝儿从来没有当真。”洛凝儿道。 “可是我当真了。”喻孤箫走到洛凝儿面前,他想看一看,这个女人,是否会为自己掉一滴眼泪,他希望她为自己掉眼泪,又不忍心看她哭的样子。 “那就忘了吧。”洛凝儿低着头,不看喻孤箫,喻孤箫知道,她哭了,那张花容月貌的脸上,满是冰冷的泪水。 “忘不掉。”喻孤箫弯下身去,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脸,他想过要让她一直开心,他想过要让这张脸永远不会挂上泪水,可是今天,惹哭了她的人,竟然是自己。 洛凝儿挣扎两下,喻孤箫便松开了手,迷茫地看着她。 “殿下,你我,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就像是两只缸里的鱼,每日互相凝视,每日暗送情思,可是不管怎么样,终究隔着千万里,只能做伴解闷,不能厮守终生。凝儿,也从未妄想过能留在殿下身边……”洛凝儿说道。 “我不信什么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不是一只缸里的鱼,我不信!” “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命,命中注定的事情,是改变不了的。”洛凝儿怅然道。 “你以前不信命!” “信,我一直都信。我的宿命,就是在红尘中飘零一生,受尽屈辱和折磨,最终蹉跎死去。殿下不一样,殿下有这江山,有天下子民,殿下的宿命,就是忧国忧民,就是殚精竭虑。” 喻孤箫沉默了,她说的又何尝不是没有道理,他曾经想过改变这样的宿命,可是终究还是失败了。与天斗,只能是粉身碎骨。 “你真的这样想?你以前,不是这样认命的!”喻孤箫道,话里有多少苍凉。 “认不认,还不都是这样。” 喻孤箫摇摇头,这不是他认识的洛凝儿,洛凝儿不该是这样的,洛凝儿是那个说着“运,不在时,而在于人心”的不卑不亢清高的女子,她不该是现在这般消沉认命的样子! “殿下,你这些时日的照顾,凝儿都记在心里。既然皇后娘娘不喜欢你和我来往,我们也便就此恩断义绝,凝儿欠你的,若是有来世,再还吧。”洛凝儿轻轻地说道,“你,走吧。” 喻孤箫眼里落下最后一颗泪珠儿,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洛凝儿,他想看透她的心,可是他做不到,从一开始他就看不透她,到现在,依然看不透。“从此,再不相见了吗?”喻孤箫一字一顿,真真切切地问道,心头如刀绞一般的疼痛。 “从此,两不相欠,也就不必再见了。” 两不相欠?或许一直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吧,喻孤箫冷笑,“凌王回国时嘱咐我照顾你,我一直信守承诺,但是现在······” “我不需要了,”洛凝儿道,“陈记琴行的老板请我去帮他,我应了。” 琴行?她去琴行能做什么!喻孤箫心里明明白白,西暨舞姬,就是最好的噱头,流樱是出色的琴师,再加上洛凝儿,在琴行设舞台,自然会有很多人前去捧场,琴行,陈老板,打得一手好算盘。 “所以,你就甘心这样的生活了?”喻孤箫冷下脸来,质问道。他不相信洛凝儿愿意去做这样的事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自己误解了,她本就是红尘中的女子,终究是做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是他痴心妄想了,是他自以为是,认为洛凝儿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不甘于这样的生活,是他,误会了。 “凝儿本就是卖艺为生······” “够了!”洛凝儿话都没有说完,喻孤箫就难掩心中的怒火,他以为她守身如玉,他以为她孤傲清高,他以为她洁身自好,其实,一直都是他自己以为罢了。是她的青涩单纯的外表蒙蔽了他的眼睛,是那种由远而近的感情蒙蔽了他的心,他看错人了,“不必再说了。”喻孤箫说罢,摔门而去。 那一声,击在洛凝儿的心里,但是细想,这样挺好的,也避免自己在爱里沉沦,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今日与他两清,洛阳,再也没有能够羁绊她的人了。这样安慰着自己,心里却还是空的,一滴泪,从眼角掉下来。 没有了这枚棋子,今后的路,更难了。 第一百零九章 再相见 陈记琴行近日里生意异常的红火,因着洛凝儿的助场,很多人为了一睹洛凝儿的风采每日都挤在琴行外等着,官门公子有,京城富商有,寒酸书生也有的是,不管身份为何,不管有无银两,陈老板绝不拒,来的人越多,陈记琴行的名声越大。虽然不少人是为了凑热闹来一睹美人颜,但是也有不少人为了一搏红颜笑,花下重金买的一张琴。越是流樱用过的琴,买主越多,卖价也越高。 一开始也只是陈老板自己打了招牌,说自己邀请了西暨舞姬坐镇,渐渐地,此事便是人尽皆知,洛阳到处都流传着洛凝儿的风流轶事,前日和哪位公子秉烛夜谈,昨个儿又和哪位富商共话桑麻,一半调侃,一半艳羡。有不少公子哥儿便把与洛凝儿饮茶长谈做了赌注,毕竟这样的艳福也不是哪个人都能遇到的,一来得是买的下琴行的琴,二来也得看洛凝儿的心情。 但是众人皆知洛凝儿眼光之高,专挑朝中高官及家人,像京城有名的富商都不能排上号,却无人知晓她的心思。一来二去,朝中的官员,以及各自的联系,包括是否得宠,在朝中的地位几何,洛凝儿不能说是了然于胸,但也是知道的甚是详细了。她是在寻找下一枚棋子。喻孤箫不能利用了,喻孤白到现在也不能控制,而她需要尽快地找到靠山。只是,靠山容易找,棋子却难寻。多情的人确实不少,只是像喻孤箫那般痴情又有得天独厚的地位优势的,却一个也没有找到。 洛凝儿还不想投靠喻孤睿,因为这是一个赔本的生意。首先他在朝中并不得宠,虽然今日兵马新政的确立了功,喻泰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在朝中的威信也树立起来,只是这些远远不够,只要喻孤箫发觉,他是不可能得逞的。再者,他心狠手辣,而且自私,到时候谁沦为棋子都难说,这个赌注太危险,洛凝儿不能这样冒险。 除了皇子之外,洛凝儿的目标便是太尉府公子徐锦元,但是徐锦元向来浪荡,日后能否在朝中有一番作为也不好说,而且,那是一个风流的人儿,靠不住。 思来想去,到底没有个结果。洛凝儿心理着急,但是又深知此事急不得,只得慢慢撒网,慢慢地找。 就在这时,喻孤白上门了。 这日,如往常一般,洛凝儿在琴行舞台起舞,转身回眸,在人群中一眼便认出了喻孤白,阴着一张脸看着自己,洛凝儿只觉得身后一阵寒气。“他来,做什么?”洛凝儿心理嘀咕着。长袖遮掩下的姣好的面容满是惊慌和惆怅。她不相信他是来施援的,喻孤白不会这么快就转变想法。 一曲舞罢,长裙徐徐落地,洛凝儿旋转的身子缓缓静止,长袖后那张皎月般的脸出现在众人眼中,多少人惊叹,有真心,有起哄,这样的场面,洛凝儿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只是今日与往日不同,洛凝儿面上没有以往的微笑,愣愣地看向人群中,定在了喻孤白身上。 “各位官,今日到此,若想听曲儿赏舞的明日再来,若要挑琴的,请店里就座!”陈老板亲自吆喝道。话音刚落,便有不少人离开了,一脸的满足和惬意,也有人恋恋不舍,忍不住地回头留恋两眼,剩下的,便涌进琴行,跟着伙计们看琴,虽说是看琴,这些人的眼珠子就像是锁在了洛凝儿身上一般。只有喻孤白,依旧站在门口,不进,不出,只是冷着脸看着洛凝儿。 “姑娘,有两位公子邀您共序,您看?” 依着琴行的规矩,一日也只有一人能与洛凝儿饮茶谈话,只要定了一人,便再也无悔,不管时间长短,不管聊天聊地,谈花谈月,洛凝儿都不会拒绝。每日买琴的人很多,因此陈老板每日都要询问洛凝儿的意思。 “陈老板替我拒了吧。”洛凝儿轻声道,转而往喻孤白走过去,“今日,我只想和这位公子聊聊。” 说着洛凝儿伸出一只手,纤细娇嫩得如春笋一般,喻孤白看着她,牵过她的手,跟她去了二楼。 推开门,如洛凝儿家中一般的摆设,“这是陈老板特意为我准备的,怎么样,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虽然刚刚见到他的时候,洛凝儿心里发慌,但是这时也已经稳下来,招待他总比招待旁人要容易些。 “有多少人来过这里?”喻孤白进门,坐下,倒茶,丝毫不气。 洛凝儿浅笑,“我来琴行六天了,算上流樱、陈老板,和店里的伙计,怎么也得十几个人了吧。” “那你的人来到这里,你们都做什么?” “就做你我现在做的事。” “仅此而已?”喻孤白追问道。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见到洛凝儿,让他心里不舒服。她不应该这样的。 “你还想怎样?”洛凝儿轻笑着,坐在了喻孤白身边。 喻孤白轻轻摇摇头,既然这样,那他也没必要再追问了。 “你这算是在关心我吗?”洛凝儿问道。 “算是吧。”喻孤白道,“我说过,我不想看着你受到什么伤害。” “你也不想看着我这样,在人前卖弄,对吗?” 喻孤白看着洛凝儿的眼睛,这双眼睛,似乎和自己的也有些相像,目光温柔又寒冷,凄然又不甘。 “你若是能帮我,我也不必如此。”洛凝儿苦笑道。 “你在逼我?” “我没有逼你,我只是告诉你,没有你,我也有办法复仇。” 喻孤白皱眉,心里一冷,“不要玩火了,好吗?” 洛凝儿低头一笑,青丝从肩上滑落,散在耳边,“不要劝我了,就算粉身碎骨,也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毫无关系。” “那你当初就不该告诉我你是谁,我又是谁。我也不想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来了之后,我的生活,就算乱了套一般,畏手畏脚,瞻前顾后,父皇对我的一点点恩赐,都让我不安,这些都不属于我的。” “给我怜悯,或者让我怜悯你,你的招数,也太烂俗了。”洛凝儿背过身去,紧紧咬着嘴唇,她的心也不是石头,每次见他都觉得他消瘦得厉害,每次提到身世,他都会痛苦不堪,越是这样,她心里的痛苦,便越是翻倍。所以,她不去强求,不去逼迫他顺从。 “如果你觉得我们一定要像仇人一样讲话,那我还是不来了。”喻孤白气恼道。 “那你走吧。”洛凝儿轻声赶。 喻孤白叹了口气,他还是狠不下心来,这个毕竟是自己的姐姐。他轻声道一声“你自己保重。”便转身出去了。 “总说我不理解你,你又怎理解我?”洛凝儿喃喃道。 第一百一十章 无奸不商 自那日与洛凝儿话说分明,喻孤箫心里的苦楚也没有那般强烈了,但也终究是气恼,整日不见一个笑脸,东宫上下,也都紧张兮兮的,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招惹到主子,季迎江特意叮嘱手下的人,除了朝中正事不要拿一些琐事来烦扰太子,除了有要事的大臣,不许任何人拜访,因此,整个东宫都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其实喻孤箫的心情也没有差到这种程度,他虽然觉得这样实在没有必要,但是季迎江的良苦用心他都看在眼里,也没有去计较。东宫是什么消息也飞不进来,但是喻孤箫又不是只窝在府上待着,对于宫外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情,也都听说了。越是传的沸沸扬扬,他越是好奇洛凝儿搞得这一出,待手头的要事处理完,便不顾季迎江阻拦,非要出宫走走。季迎江怎会不知道他的意思,阻拦不得也只能由他去,心里却是担忧得很。 “关于她的事儿,你也都听说了吧?”喻孤箫问季迎江。 季迎江点点头,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说,但是他对喻孤箫闭口不提,喻孤箫自然也明白他是不想让自己忧心,为此事烦恼。 “殿下,我们还是回去吧?”季迎江小声地建议道。 “你放心,我只是去看看,宫里说的天花乱坠的,我只是好奇,想看看琴行到底能热闹成什么样子。”喻孤箫笑了笑,解释道。 “听说那里乱得很,什么人都有,殿下,还是算了吧?” “哦?”喻孤箫顿时来了兴趣,“那你说说,到底都有些什么人呢?” 季迎江无奈地皱皱眉,他哪里是来对喻孤箫说三道四聊这些市井绯闻的,他是劝他回去的,结果非但没劝好反而把他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就是什么人都有啊!五殿下也去过一次,还和洛姑娘聊了许久才出来。”季迎江道。 喻孤箫一愣,看着季迎江,陷入沉思。似乎一切都有了联系一般,喻孤白来琴行,还和洛凝儿长谈,在此之前,他奋力地阻拦自己,不要自己和她来往甚密,甚至还拿徐锦元说事儿,难道,这些都是借口? “殿下?”季迎江见喻孤箫看着自己愣住一句话不说,轻声唤了他一声,“殿下您怎么了?” 喻孤箫回过神来,笑了笑,“我只是想到孤白了。” 季迎江看着喻孤箫的脸色,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他听说喻孤白去过琴行之后首先想到的,也是这个。 “殿下是觉得,五殿下对洛姑娘······?”季迎江悄声问道。 喻孤箫微微一笑,“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这样,岂不是更好,至少孤白的亲事,总比我的要容易些。” “可是我觉得五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季迎江小声嘀咕道。 喻孤箫笑了笑,脸上挂着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可是心里却有些酸楚,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喻孤白真的令他有些失望。 两人说着话,便听到前面一阵一阵的喧闹,抬头一看,竟已到了琴行附近。果然如宫中传闻,这个场面是真的盛况空前,琴行门外,人头攒动,骈肩累足。 喻孤箫不由得赞叹一声,看样子洛凝儿的名声,是比他所想的更大。看来那些闲言,也不是空穴来风,丝毫没有夸张。 “殿下,还要过去吗?”季迎江知道喻孤箫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更别说是万人空巷为了一睹美人颜,不用说他更是厌烦。 喻孤箫没有回答,只是环视了周围,皱了皱眉问道:“琴行对面,什么时候开成茶馆了?” 季迎江这才往那边看了看,果然,琴行对面原本没有店铺的,他记得清清楚楚,怎么突然就开了一家茶馆? 喻孤箫轻轻一笑,“看来洛姑娘名声之大,是你我凡人不能想像的。” 季迎江一愣,问道:“您是说,这间茶馆也是因为洛凝儿才开的?” “处处都是商机嘛!”喻孤箫笑道。琴行这里离南大街很近,本就是偏僻安静的地方,也只有琴行这种生意才会在这里,像茶楼这种,自然该是开在闹市,开在此处,无疑是看中了对面的琴行,说的更直白些,就是看中了洛凝儿。每日来琴行的人那么多,自然需要落脚饮茶的人也就多,二楼靠窗的位置,更是能远远地看上一眼,想必这样的位子贵得很,也只有贵公子能买得起。 “我们去看看?”喻孤箫道,不待季迎江答应便已经朝茶馆去了。 进了茶馆才发现,这里比琴行外可热闹多了。陈老板应该没有想到,洛阳还有比他更会做生意的人,利用他就把钱挣了。 “哟!二位公子里面请!”两人刚踏进门,便立刻有人迎过来,笑着招呼着。 “还有好位置吗?”喻孤箫问道。 “好位置是有,只是······”那人诡笑着。 喻孤箫看透他的心思,看了看季迎江,季迎江无奈,掏出钱袋,扔给他一锭银子。 那人接过银锭掂了掂,笑道,“公子,这些,还不够啊!” “你们可够黑的,明抢吗!”季迎江一听这话,气不过便吼了一句,伸手要把银子拿回来。喻孤箫瞪了他一眼,拉住他,示意他再给一锭。 季迎江无奈,只好又给了一锭。 那人笑逐颜开,哈着腰带着两人上了二楼。来的人都是一个目的,店里的人都心知肚明,所以好位置也便是二楼靠窗的那一排。 二楼人较一楼少了些,靠窗的一排也只坐了一半。看来舍得花重金看她一眼的人也不是那么多。 正对着琴行的位子,是好位置中的宝座,坐在那里,琴行的风光一览无余,不过,想必他们付的钱不足以坐到这个位子,不然,这个位子也不会空着。 喻孤箫指了指那里,看了看店小二,“我要那处位子。” 店小二笑了笑,“公子,那儿已经订出去了。” 喻孤箫微微一笑,“我再加两锭银子。” “您再加十锭银子也不行!”店小二道,说着,把他们两个带到了较偏的一处,虽然偏了些,但是也能将琴行的风光尽收眼底。 “那是你们老板自己留的位置吗!十二锭银子都不卖?”季迎江心里憋屈,故意挖苦道。 店小二笑着擦了擦桌子,道:“这会儿琴行那边还没开始,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来壶好茶。”喻孤箫没有季迎江那边愁眉苦脸的,笑着吩咐道。 “好茶有,但是……”店小二站起身来,看着喻孤箫。 喻孤箫看了看季迎江,季迎江暗骂一声,只得又摸出一锭银子,重重地磕在了桌上。 店小二笑嘻嘻地收好银子,“二位公子请稍等!” 第一百一十一章 茶楼观景(一) 喻孤箫看着季迎江一脸的不情愿,心里的烦恼一扫而光,看着他竟笑出声。 “看看你这副模样,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回去我把钱补给你!” 季迎江撇撇嘴,气恼地抱怨道:“不是因为钱!我是看不惯这种奸商!一个位子要两锭银子,一壶好茶要一锭银子,这是做生意吗?这是要人家的命!” “无奸不商,”喻孤箫忍笑道,“来这儿的,都是自己愿意花钱的,你至于生这个气?” 季迎江无奈地笑了笑,“是啊,人家都是谁来谁掏钱,只有我,不想来也得掏钱!” 两人说着话,店小二就把茶水送了过来,细心地擦了擦茶碗,又利落地倒了两碗茶,“两位公子慢用!” 季迎江心里有气,白了白店小二,喻孤箫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好笑,冲店小二点点头,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二楼人少,也安静许多,喻孤箫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盯着对面的琴行,他轻轻地端起面前的茶碗,凑到鼻子下面轻轻地嗅了嗅,微微一笑,“还真是奸商。”说罢便把茶碗放下了。 季迎江看着他,也笑起来,这会子不安慰自己无奸不商了。季迎江笑着,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他常常以武人自居,所以不喜饮茶,对茶也是一窍不通,对他来说,所有的茶水都是一个味道。所以他根本喝不出这茶到底值不值他那一锭银子。 喻孤箫知道季迎江是故意挖苦自己,无奈地摇摇头,“你若是喜欢,就都喝了吧。” 季迎江刚刚咽下一口水,突然愣住了,不是因为喻孤箫的大方,而是他看到一个人,跟着店小二上了楼。季迎江木讷地站起身来,对着来人躬身一礼,“见过牧王殿下!”喻孤箫惊诧地一回头,原来是三皇子喻孤齐。 喻孤齐看见喻孤箫和季迎江二人也是一愣,随即便笑着跟喻孤箫寒暄两句。 这个喻孤齐是个洛阳城里的名人,母亲只是个贵人,诞下皇子后才晋为嫔。或许是因为出身的原因,人都说三殿下情趣高雅,不乱于红尘,喜书画,喜琴瑟,为人冷淡,却也秉承皇家血统,乐善好施,因此,洛阳城里提到牧王,称赞声比比皆是。像他这样的人儿,是不会在朝野中露面的。因为生性孤僻,他与其他皇子交情并不深,只有喻孤沐和他偶有往来,喻孤沐喜欢找他讨要些东西,又巧舌如簧,喻孤齐对他倒也是宠爱得紧,要什么便给什么,让帮什么忙就帮什么忙,只要喻孤沐提了,那便绝无二话。 “看样子,中间那个宝座,是你定下的了?”喻孤箫笑着问道。 喻孤箫是大哥,为人谦和又和善,虽然喻孤齐与他少有往来,但是对这个大哥,也是打心眼里尊崇。喻孤箫问了,喻孤齐也便没有否认,点头认下了,“不知道皇兄前来,请皇兄移步。”喻孤齐恭顺地请喻孤箫到那处最好的位置入座,既然是兄弟,喻孤箫也没必要气,便起身移了过去,又吩咐店小二把茶带过来。 “这儿茶水太贵,还是不要再点了。我也刚来,你要是不介意,就用这壶吧。”喻孤箫温和地说道。 喻孤齐笑了笑,“皇兄肯定是第一次来,这儿的茶,您可喝不得。” 喻孤箫也笑起来,这儿的茶,他的确喝不得。宫里最差的茶也不过如此,何况他素日里只饮好茶! “皇兄来这里,也是为了那个舞姬?”喻孤齐问道。 喻孤箫犹豫了一下,答道:“我就是来凑凑热闹。” “皇兄日夜操劳,时常出来走走也挺好的。” 喻孤箫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问喻孤齐:“你每日都来?” 喻孤齐往外看了看,离洛凝儿出来的时间越来越短,琴行外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不止琴行外面,这一会儿功夫,茶馆二楼也已经快满座了。“她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你是指哪一方面?”喻孤箫问道。 “她不是一般的红尘女子,她清高,甚至有些孤僻。” 喻孤箫也顺着喻孤齐的目光往琴行那边看了看,“你和她谈过?” “没有,我每天都坐在这里远远地看着,她甚至都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但是,只是这样看着,便能看到她的心,她的内里,她的骨子。皇兄也可以试试!”喻孤齐说得很平缓,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洛凝儿就在自己眼前翩然起舞,琴声绕于耳畔,阵阵芬芳绕于鼻尖。他每天都在看她,却又像是从未见过她,可是他看得懂,妖娆里面的那份清高和孤苦,他看得到她心里的泪水和酸楚。 喻孤箫不可思议地摇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是不要被她的外表迷惑了。”这一点他深有体会。他何曾不以为洛凝儿是个清高的女子,但是实际上,她与那些一般的红尘女子没有两样,若说有,那便是有一张会骗人的脸。 “人,不像是她外表那般简单,也不像是你看到的那般片面。或许,一切都是假象。看人,看得是她给你的感觉,和你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的那种直觉。”喻孤齐看着喻孤箫顿了顿,“我相信我的直觉。” 喻孤箫愣住了。难道,自己看到的都是假象吗? “皇兄怎么了?”喻孤齐看他出神,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有些紧张地问道。 喻孤箫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事。你说的这些话,让我想起来父皇曾经告诫我们的,有的时候,朋友看上去是敌人,有的时候,敌人看上去是朋友。要想真正的看透一个人,不仅仅需要火眼金睛,还需要时间。” “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喻孤齐接话道,“但是有的时候,你以为时间已经够久了,其实不然,或许于你真正看透他的心,还有许久许久。有些人就算你用了一辈子的时间也不一定看得透,那才是最厉害的人。” “那你为什么就断定她是你说的那样的人呢?”喻孤箫反驳道。 “我说了,我相信我的直觉。”喻孤齐浅笑道。“皇兄大可用时间去印证,而我不需要,我只是来听琴赏舞的,只要我觉得她是那样的人,她便是那样的人,她的琴,她的舞才有韵味,才有我想看的东西。” 一番话把旁边的季迎江绕的迷迷糊糊,心想,都说三殿下深沉,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喻孤箫却沉沉地思索着,品味着他的这番话。或许,真的是时间不够呢?就凭她说的那几句话把她否定了。是不是太草率了呢?或许她说的都说气话呢? 关心则乱,是自己的心乱了,所以才看不真切,或许是这样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茶楼观景(二) 待二楼人坐满了,琴行那边也正好开始。喧闹声也渐渐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悠扬的琴声。 流樱病了,昨个儿夜里发烧,今天没能来,因此,弹琴的不是她,而是洛凝儿。 喻孤齐略感惊讶,不由得赞叹一声:“果然是个奇女子,不仅舞美,琴也弹得好。”目光紧紧地锁在了远处那个小小的美人儿身上。虽然看不清她的手,但是喻孤齐仿佛能看到那双纤细修长的手在琴弦上轻抚,悠扬的旋律在指尖流出。 “这支曲子我没有听过,但是曲风似是有些古朴。”喻孤齐道。 喻孤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虽然他确定喝不惯这茶,但是闲坐无聊,倒不如小饮一杯解解闷。“前几日刚从林州回来,借了些古琴谱。”喻孤箫淡淡地说道。 喻孤齐这才想起来前几日京城的传闻,说西暨来的舞姬和太子殿下同行去了林州,原来是去借琴谱了。不是喻孤齐反应慢,实在是他对这样的事情毫不关心,他的世界里只有书籍字画琴瑟,这样的市井流言入耳不入心。所以他也一直没有想起来坐在自己对面的喻孤箫和那个舞姬有什么联系。 喻孤齐也只是心里猜测了许多,却一句也没有问。喻孤箫也没有兴趣跟他解释,两相沉默着,只听得见对面的琴声徐徐地传来。 茶有些凉了。喻孤箫的耐心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以前看她弹琴是一种享受,今日,就这样远远地听着,脑海里全是和她的过往,和她在林州涉险,和她在庙会玩乐,和她在鹊桥对坐。那时,也是人声鼎沸的场面,但是人人见了他们,只有一句赞叹,那几十遍的“郎才女貌”在自己耳边环绕,然后自己真的就当真了。 突然,琴声戛然而止,耳边又响起一阵比刚刚还要激烈的喧闹声,喻孤箫从回忆里挣脱出来,猛地回头看向外面,琴行里像是乱了套,所有人都尽力地往里凑,像是里面发生了什么状况。 骚乱了片刻,便见陈老板出来,挡住了门外的人,高喊一声:“各位官!今日到此,还请各位先回吧!”外面的人显然仍有不甘,依然使劲地往里面瞧,瞧了两眼便被琴行的伙计挡住了。外面的人散了一些,里面的情形这才能看见。 洛凝儿站在琴后面,前面站着两个男人,互相拉扯对峙着。看清楚了人,喻孤箫皱了皱眉头,那两个不是别人,正是太尉府公子徐锦元和刑部的沈丘。喻孤箫顿时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季迎江俯下身来,在喻孤箫耳旁轻声问道:“殿下,要过去看看吗?” 喻孤箫犹豫了片刻,抬头却见喻孤齐端坐着,感慨一句“可惜了,曲子还没结束。” “你不下去看看?或许能坐在她面前听她把曲子弹完。”喻孤箫笑道。 喻孤齐摇摇头,“我没有那个福分也没有那个兴致。有些东西,离得近了,反而不好了。”说完起身下楼了。他已经没有必要坐在这里了,曲子没有弹完也不会继续了,舞他也看不到了,这里唯一值得他留恋的东西都没有了。 喻孤箫叹了口气,他有多羡慕喻孤齐,整日里在自己的生活里,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不去想别人,也不会考虑别人的看法,自己一个人游走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红尘纷扰,没有俗世喧嚣,如果自己也像这样生活,肯定轻松许多把,没有牵绊,没有烦扰。 “殿下?过去看看?”季迎江见喻孤箫看着茶碗出神,又问了一遍。 “看什么?看那两个人如何争夺与她座谈的机会?还是看她在那两个人之间如何选择?”喻孤箫黯然道。 “殿下······” “坐下,陪我喝碗茶。”说着,喻孤箫给季迎江倒了一碗。这茶,喝得多了,便没有好差之分了。就像好茶,喝得多了也不见得有多清香。所有的事情,一旦过了度,便失去了它原有的模样和味道了。就像刚刚喻孤齐说得“有些东西,离得近了,反而不好了。”真是醍醐灌顶啊!如果自己当初只是把照顾洛凝儿当做凌王对自己的嘱托,或许现在也站在琴行里,看着她,她浅浅地对自己笑着。一旦妄想得到,便全都变了模样。离得越近,他越是看不透她的心。 季迎江无奈,只得默默地坐下来。喻孤箫的神情倒是一如刚刚那般淡然,季迎江也松了一口气。 她说过,不再需要自己的帮助了,他也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切,早就该结束的。 ······ 琴行里,徐锦元死死地抓着沈丘的衣领,沈丘的脸憋得通红,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冲着徐锦元怒吼:“你不要以为你是太尉府公子我就不能奈何你!你在新安的事情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玩忽职守、畏罪潜逃,哪一条拿出来也能要你的命!你放开我!” “放开你?”徐锦元冷笑道,“听说刑部是最讲规矩的地方,那刑部的人也应该是洛阳城里最讲规矩的人,可是沈丘大人怎么一点儿也不守规矩?陈老板说得清清楚楚!一曲奏完,人才可进店选琴,洛姑娘来琴行这么多天了,没见到有一个人趁她跳着舞的时候过来抓她的手啊!别说我看不下去,琴行外面守着的,大家有谁能看的下去!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无礼,琴行的生意还怎么做!” 徐锦元愤愤地喘着粗气,虽然他一向胆小,但是在这样的是非面前,他绝不会退让,沈丘被他抓得紧,说不出来话,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徐锦元不怕,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笑了笑,接着说道:“哦!也难怪,如果沈大人是守规矩的人,太子哥哥也不会把你从刑部尚书贬到侍郎啊!” 这话戳到了沈丘的痛处,沈丘一使劲,推开了徐锦元,终于能松一口气,他喘着大气扭了扭脖子,被这个小子抓得,脖子有些僵了。 过了一会儿,总算是平稳下来,沈丘指着徐锦元骂道:“你以为你是谁啊!要不是陛下袒护,你早就蹲在大牢里了!我来琴行买琴,就看中了洛姑娘手下这一张,我想仔细瞧瞧,都不行吗?我忙得很,哪有时间打听琴行的规矩!你以为都像你这般清闲!” 徐锦元被他骂的有些气恼,脸色铁青,上去抓住洛凝儿的胳膊,“洛姑娘!你说,这样的人,不该赶出去吗!” 洛凝儿轻轻推开徐锦元的手,轻声道:“徐公子闹够了的话,就请回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太子哥哥 洛凝儿这句话,让刚刚争执的两个人都愣住了。徐锦元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洛凝儿,“洛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洛凝儿颔首道:“琴行不是厮闹的地方。” “厮闹?”徐锦元苦笑,“厮闹的人是我吗?” “沈大人是琴行的人,就是我的人,还请徐公子对我的人气一些。” 徐锦元愈发觉得不可思议,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多管闲事?原来厮闹的人不是当众打断她的弹奏无礼地抓住她的手的沈丘,而是自己这个看不下去的旁观人! “听到了吗?徐大公子?”沈丘玩味地看着徐锦元,笑着问道。 徐锦元冷笑一声,甩甩袖子,愤然离去。沈丘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感慨一句:“年轻人还真是冲动。” ······ “殿下!徐公子出来了!”季迎江看见徐锦元从琴行里直冲冲地闯出来,看上去好像很气恼。 喻孤箫也看过去,也有些意外,他以为最终出来的会是沈丘,或者两个人都被赶出来,怎么被赶出来的是徐锦元?喻孤箫细想,突然冷冷地笑了笑,看来,自己那天,也是搅了人家的好事了。或许,那日的无辜都是做给自己看的,只是为了博得自己的同情怜悯。呵!还真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殿下?要不我去看看?”季迎江问道。 喻孤箫思忖片刻,道:“走吧。好久没见锦元了。”说着两人便下了楼,出了茶馆,徐锦元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两人快步追上去,季迎江在后面轻轻拍了拍徐锦元的肩头,“请徐公子喝杯酒啊!” 徐锦元正烦着呢,哪有心情开玩笑,一时气恼也没注意身后的是谁,猛地一晃身子甩开了季迎江,气恼地吼道:“别理我!” 季迎江无奈地往后瞥了瞥喻孤箫,喻孤箫微微一笑,走到徐锦元身边,道:“是谁招惹到我们徐大公子了?” 徐锦元一撇头,这才知道是喻孤箫,略有些歉意地笑着:“太子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出来请你喝酒啊!”喻孤箫笑道,说着便拉着徐锦元拐进了秋江酒馆。他知道徐锦元向来嘴刁,其他地方的酒喝不惯,全靠这儿的秋江红活着。 进门找了个僻静的地儿坐下来,酒馆的掌柜和店小二都和徐锦元熟识,也不必问上什么酒上什么菜,招呼三个人坐下便去取酒菜。 徐锦元脸色依然不好,心里憋闷,不住地叹气。其他两个人见他这副模样不免有些好笑,互相看看使眼色。 店小二端上一碟牛肉,一碟花生,送上来一壶酒,热络地说道:“公子要的热菜一会儿就好!” 徐锦元只管闷闷地坐着生气,喻孤箫抓过酒壶来倒满一杯递给徐锦元,问道:“怎么和沈丘吵起来了?” 徐锦元接过酒来,重重地放在桌上,气恼地回答道:“我闲的没事呗!” “怎么?想要英雄救美,没想到美人儿看上的是强盗?”喻孤箫含笑问道。 徐锦元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也不能这么说嘛!谁知道洛姑娘怎么想的,以前不还不搭理沈丘的吗,今天怎么偏偏袒护起来,我真是想不明白!” “锦元,”喻孤箫板起脸来教训道,“你现在在刑部做事,虽然是跟着靳棠,但是沈丘毕竟是刑部侍郎,你这样和他争吵起来,不太好。” 徐锦元有些惊讶地看着喻孤箫,他原以为喻孤箫会安慰两句,或者问问洛凝儿的情况,或者至少跟着自己骂那个沈丘两句,可是,他什么都没问,偏偏跟自己谈大道理? “哥,你都不问问洛姑娘?”徐锦元小声问道。 喻孤箫一愣,今天的事情他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好问的,而且,洛凝儿愿意和谁来往,愿意招待谁,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有必要吗?”喻孤箫微微一笑,笑里多少带了些苦涩。 徐锦元其实心里很纠结,对于喻孤箫和洛凝儿的事。他也知道喻孤箫被迫与洛凝儿断了联系,一开始他以为自己会高兴,因为这样他去见洛凝儿甚至对洛凝儿产生什么想法再也没有什么顾虑,而且,毕竟准太子妃是自己的妹妹,如果喻孤箫能收心,对自己的妹妹也是一件好事。可是,就是这样的好事,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听喻孤沐说起过喻孤箫对洛凝儿的关切,以及洛凝儿对他的仰慕。他也明白,两个人都不是冰冷的石头,心里互相装着彼此,这样的结局,他终究是为两人感到惋惜和不平。 徐锦元点点头,“的确没有必要。反正她也不会领情,不过是我自寻烦恼罢了。”说罢抬起头,有些委屈地看着喻孤箫,“太子哥哥,我知道我和沈丘吵架不对,但是也不全是因为洛姑娘······” 徐锦元去了刑部,沈丘处处为难,两人早就有些嫌隙,这些喻孤箫都听靳棠说起过,所以他也清楚。 “自从我去了刑部,沈丘就处处找我麻烦,让我做这个让我做那个,靳大人在的时候他对我还算气,靳大人一眼看不见,他就对我冷嘲热讽的,我知道,你让我去刑部是让我跟着靳棠磨磨性子,可是我吃得了苦,我就是受不了这样的委屈!不管靳棠派给我什么样的苦差事我都能做,可是我就是受不了沈丘的态度!” 越是抱怨,徐锦元越是委屈,眼里憋着泪,又不敢再喻孤箫面前哭,抓起酒来喝下了,又抓过酒壶来,自斟自饮,连喝四五杯,季迎江看了看喻孤箫,询问是不是该拦一拦,喻孤箫却始终无动于衷。 他和沈丘打的交道不比徐锦元少,别说徐锦元,就是他,堂堂太子,沈丘有的时候也都不给面子。看着眼前的徐锦元,喻孤箫心里一阵阵的心疼,他原本想着虽然靳棠是凶了些,但也明事理,不会故意刁难徐锦元,但他忘了,刑部还有一个沈丘。 酒劲上来,徐锦元脸涨红了,鼻子也有些酸。 “要不我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不用了。”徐锦元知道喻孤箫想给自己找个新的位置,他果断地拒绝了,“不想再麻烦太子哥哥了。我在那其实挺好的。靳棠对我也挺好的。而且,新安的事,我都跟他说了,他也没怪我。不就是个沈丘吗,我躲着他就是了,他又不能真的把我怎么着。” 喻孤箫笑了笑,徐锦元,终于不再是那个游荡在市井小巷的公子哥儿了,学会隐忍,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教给他的第一件事。 徐锦元虽然这么说,但心里的委屈也没有解,闷闷不乐地坐着。喻孤箫知道他心里憋屈,也不招惹他,自己喝着酒。徐锦元见他不说话,有些失落,但是突然又想起另外的事,突然笑起来,盯着喻孤箫问道:“你说,以后是不是该你改口叫我哥了?” 徐锦元嬉皮笑脸地等喻孤箫回答,只见喻孤箫一愣,脸色也有些阴沉,又知趣地小声解释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开玩笑的……” 喻孤箫笑了笑,“依你啊,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那,”徐锦元思考了一番,故作深沉地说道,“还是我叫你哥哥吧。” 番外一:五皇子回京 庆召元年。 北风呼啸着,西栾都城的天上,乌云滚滚,天气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兵临城下,今日,西栾面临着存亡之险。三个月,仅仅三个月,大宁西征军的铁蹄踏遍了西栾的每一寸国土。三十多座城池化为灰烬,屠杀,抢掠,焚烧。喻泰用最残酷的方式,用西栾百姓的鲜血,来冲刷自己在西栾受过的屈辱。 三个月里,每攻下一座城池,喻泰的精神就要抖擞一次,血就要沸腾一次。从西栾奉旨回国那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要让西栾化作一片焦土,然后在这一片焦土之上,建造属于他的城池。仇恨,让他兴奋,让他疯狂,也让他镇静! 城下,大宁十万西征军精神抖擞,喻泰更是风采奕奕。他这是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自然要干净利落。但他不着急,西栾,已经是强弩之末,他要让西栾王,这个曾经践踏自己尊严的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国家毁在他瞧不起的人手上。 城墙上,冯白和母亲都被捆绑得死死的,风很大,刚刚六岁的冯白在城墙上瑟瑟发抖,母亲不停地安慰他,告诉他不要怕,告诉他一切都会没事的。 西栾王站在他们身边,有些无望,低头看着城下的大军。就在今天了,西栾的灭亡,就在今天了。 城下领军的喻泰则是仰头看着上面,他的女人,他的儿子,都在上面。虽然喻泰不是那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莽夫,但是他依然难以割舍心中的那份感情,在西栾,只有这个女人安慰自己陪伴自己,可是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她就一命呜呼了。 那是冯白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母亲告诉他,城下就是他的父亲,他看着那个在狂风中屹立的男子,心中竟荡漾起崇拜,父亲是这样的飒爽英姿,这真的就是他的父亲啊!是他日日夜夜想要见到的父亲! 最终喻泰还是下令攻城了,兵将们呐喊着,奔腾着,在他身边涌过去。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因为他看见,就在自己挥手示意攻城的时候,西栾王挥舞起手中的刀,他看到那道寒光,自己的女人,儿子,都要死在那道寒光之下。他不敢看,他不忍看。 冯白看着十万兵马中唯一静止的那个如磐石一般的男人,眼中流下一滴泪来。背后是凛冽的寒风,他没有想到,自己六岁才看到自己的父亲,可是,却也只能这样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要永诀了。 挥舞的刀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脖子上,冯白只感觉到母亲倒在了血泊里,他懵了,耳朵里听不见一点声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母亲没了。他还没有哭出来,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整个人倾倒下来,瑟瑟的风声在耳边擦过,被绳子紧紧捆绑的手脚不停地挣扎着,他开始害怕,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落下来后,他睁开眼睛,被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抱着,抱到了喻泰身边,喻泰在马上瞥了他一眼,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是如此英俊,如此的威风凛凛。他便赏了抱着自己的那个士兵五十两银子,让他把自己送回大营。 冯白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那个男人,他知道母亲骗了自己,他和父亲长的根本就不像。 在寒风里吹了那么久,又受了惊吓,冯白发烧了。烧了一夜。第二天睁开眼睛,浑身酸痛,只是翻身动一动都没了力气。 听到动静,喻泰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松了一口气。 冯白有些惊慌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可是喻泰并不看他,转身又坐回火炉旁边去了。一边烤手,一边低低地说道:“烧退了,好好歇歇吧。” 可是他不想睡,他歪过头来,仔细地打量着火炉边上这个男人。真的一点儿也不像,但是他英气逼人,冯白使劲往被子里缩了缩。 一会儿,有人过来给他送了些饭。因为病着,所以只有粥和两碟青菜。冯白看着这些饭菜,突然之间想起了母亲,想起母亲倒在血泊里瞪大双眼的场面,有些恶心,胃里翻着酸水。他推开端着饭的那人,伸出头去吐在了地上。 喻泰皱起眉来看了看他,低声吩咐道:“吃不下就罢了,路上饿了再吃也没关系。” 那人便端着饭菜下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收拾了冯白吐在地上的东西。 其实肚子里是有些饥饿的,可是他真的不想吃也吃不下。那个父亲依然定定地坐在那里,甚至都没有往这边多看两眼。冯白心里有些失落,又轻轻地缩回被子里去了。 “启奏陛下,可以启程了。”冯白刚刚躺好,又进来一个人,恭恭敬敬地对着喻泰施礼。冯白好奇地看过来,打量着进来的那人。 喻泰点点头,“启程回京。”说着又转过头来看了看冯白,吩咐道:“照顾好五皇子。” 接下来就是一路的奔波。冯白缩在马车里,随着马车一颠一簸,本来胃里就不舒服,这样一颠,更是难受。马车里还坐着一个人。但是这个人只是呆呆地坐在里面,根本不理人。冯白害怕,也不敢搭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一路。 一路上冯白都没怎么吃东西。下车的时候,是被马车里那个人抱下来的。他真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骨头都要散架了,脸色苍白得厉害。 双脚没有沾地,冯白又被放在了床上。总算是见到床了!冯白放松地躺下来,睁着眼睛。累,真的很累,可是他不想睡,这里太陌生了,到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摆设。 人家也没想让自己睡。刚躺了不到一刻钟,便又被拉着去沐浴,更衣。换上一套奇怪的衣服,又被带到餐桌上,摆了好些菜,可是他都没怎么见过,只挑了几样好歹吃了些。旁边站着十几个人,但是没人理他,甚至都低着头不看他,冯白觉得有些恐惧,又有些无聊。 吃过饭,那个人就来了。冯白知道,这就是自己的父亲,所以他一进来就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 “你叫什么?”那人问道。 “冯白。”冯白低着头,声音小得像针掉在了地上一般。 喻泰点点头,“单名一个白。不错。以后你不叫冯白,你姓喻,名孤白。” “喻孤白。”冯白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 “你是大宁的五皇子。我是你的父亲,以后称呼我父皇。”喻泰道。 冯白点点头。喻泰看着他,等他叫一声“父皇”,但是他不肯,一声不吭。喻泰笑了笑,拍拍他的头便走了。 “喻孤白。”冯白念叨着。 从此,世上只有喻孤白,再也没有冯白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暗查真相(一) 陈记琴行。 徐锦元走后,沈丘心中大喜,一直看着徐锦元走远了看不见了,才回过身去笑眯眯地看着洛凝儿。陈老板担心他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儿,便上前挡在洛凝儿前面,恭敬地道:“沈大人,您要的琴这就打发人去给您送到府上去······” 话还没说完,沈丘一把推开了陈老板,依然笑眯眯地看着洛凝儿。洛凝儿被他看得有些慌张,但是面上依然温和地笑着,微微低下头。 “跟着姑娘的那位小丫头呢?”沈丘低下头问道。 洛凝儿颔首,低声答道:“大人是问流樱吗?她病了,在家里歇着呢。” 沈丘微微一笑,上次跟流樱争吵,他没得到好,被那个小丫头骂的无力反击,幸好今天不在。沈丘想着,不免又笑起来,脸上也挂了些许的贪恋。 “老板,您去把琴包好吧,我陪沈大人坐坐,让人送壶好茶上来。”洛凝儿转身笑着对一脸惊慌失措的陈老板说道,陈老板看她的眼色便知道她是有意为之,也就没再多问,知道她肯定能应付,就应下了。 洛凝儿带着沈丘上了楼。推开门,沈丘便被眼前的装饰吓到了,不过倒是新奇,这边瞧瞧,那边看看,感慨道:“西暨风情果然与大宁不同啊!” 洛凝儿笑了笑,气地让座,恰好一个伙计送上来了茶水,洛凝儿接过茶壶,打发伙计出去,斟了两杯。沈丘从坐下来开始,眼睛就没有从洛凝儿身上离开过片刻。待她倒完水把茶壶轻轻地放在桌上,沈丘缓缓地伸出手来,覆在了洛凝儿的手上。洛凝儿心头一紧,本能地想要抽回来,不料沈丘一把抓紧了,洛凝儿惊慌地看着沈丘,沈丘一如刚刚的神情,色眯眯地笑着。 “沈大人,请喝茶。”洛凝儿低头道。沈丘愣了愣,点点头,“好,好,喝茶。”手恋恋不舍地拿开了,眼睛却像是锁在了洛凝儿身上,他伸手去摸茶碗,眼睛还一直盯着洛凝儿。 “沈大人总看我做什么?”洛凝儿低下头,有些恼羞成怒。 沈丘见她似是有些生气,便笑起来,“沈某冒犯了!”微微欠身向洛凝儿道歉,接着转过脸去,小酌一口。茶水温热,正合适,清香沁脾,多少安抚了他躁动的心。 放下茶碗,沈丘转过身来,问洛凝儿:“前几日洛姑娘死活不肯见我,今日,怎么?” “沈大人,那日不是太子殿下在吗!您也知道,我那时候,得靠着太子殿下,不能得罪他呀!只好,得罪沈大人了!”洛凝儿笑道。 沈丘听完这话,大笑一声:“果然是这样!怎么?现在太子殿下定亲了,你就不用巴结着他了?”沈丘说着,左手又摸了过去,摸到了洛凝儿的左手上。洛凝儿的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她真的很厌恶这样的感觉,就算在西暨,也没有人敢这样拉她的手,若不是有事相求,她怎堪这般屈辱。 沈丘丝毫察觉不到洛凝儿的局促,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摸索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只想亲上去,但是,现在毕竟是在琴行,而且这是第一次单独坐着,沈丘也能把控地住。 “太子殿下是个知礼的人儿,定亲之后,自然不肯再与我有什么联系。”洛凝儿故作轻松地模样倒显得有些斤斤计较,沈丘看着她,猜测她心里对太子多少还有些眷顾,不敢倒也不必在意,毕竟,两个人现在已经算是结束了。 “你放心,太子不罩着你了,以后我罩着你,有我沈丘在,也不会有人欺负你!”沈丘拍拍胸脯,自信地说道。 洛凝儿痴痴一笑:“看来沈大人明白了我今日见你的目的了。” 沈丘一愣,目的?原来她是计划好的。 洛凝儿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沈丘的眼睛,“沈大人之前是刑部尚书吧?” 沈丘点点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最厌烦的就是别人提起这件事。 “那沈大人是因为什么事情,被贬为侍郎了呢?”洛凝儿盯着他,他的一点儿神色变化她都看的清清楚楚。 一想到这件事,沈丘就有些气恼。虽然之前他的确做过一些错事,办过一些错案,而且也的确在刑部大牢里逃脱过重犯,但是,这些,喻泰都没有怎么计较,喻孤箫也都知道,要不是因为太子妃的事情,喻孤箫也不会惩办他。 “沈大人?”见沈丘不回答,洛凝儿又问了一遍,她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样问,就是为了激起沈丘的愤怒罢了。 “说起这个,还不是因为喻孤······”沈丘差点儿把喻孤箫的大名叫出口,突然又憋住了,“还不是因为太子。”一说到这个,沈丘就愤愤地喘着粗气。 “沈大人得罪太子殿下了?”洛凝儿逼问道。 沈丘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太子妃过世之后,他一直不相信太子妃是病逝的,一直逼我查出太子妃的死因,可是,太子妃病了快一个月,药是太医院开的,是东宫的丫头们自己熬的,你说,还能有什么原因!我就不明白,他非得逼着我查问这个案子。” “那您查出来了吗?”洛凝儿故作好奇地问道。 “若是查出来也不至于到此啊!”沈丘恼羞成怒,没好气儿地说道:“就是因为没查出来,后来给太子妃瞧病的太医在牢里自杀了,太子妃生前的贴身丫头疯了,他一生气,就······就把我之前的事儿一起抖搂出来,不就这样了吗······”沈丘越说,心里气越小,却是越来越凄凉,那个太医明明好好的,而且他也快问出东西了,隔了个夜就死了! “那个太医是自杀?”洛凝儿问道。 “上吊死得。但是······” “但是什么?”洛凝儿迫切地追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沈丘突然反应过来,看着洛凝儿问道。 洛凝儿一慌,眼神移到别处,稳了稳心神,轻声道:“好奇啊!好奇沈大人和太子殿下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沈丘微微一笑,抓起茶壶来给自己倒上一碗,“要不是他那天生气骂我,我早就告诉他了,那个太医不是自杀。” “那是?” “说是上吊死得,但是,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我?那分明是被人勒死之后又吊上去的!”沈丘道。 “那你为什不告诉太子?” “哼!”沈丘冷哼一声,“我本来想告诉他,但是我一说太医死了,他立刻对着我破口大骂!我一生气,回去就把那个太医埋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暗查真相(二) 问到此处,洛凝儿都不免心里憋闷,自己心爱的女人死了他心里难过,死因查不清,他心里自然焦急,更别说最重要的证人太医死了,唯一的线索都断了,他怎么能平静地跟沈丘说话?洛凝儿狠狠地咬着嘴唇,心中痛骂沈丘这个浑蛋! “一听说太医死了,那个小丫头就疯了。确实挺可惜的,哎,叫什么来着,好像,好像是叫香晴?”沈丘说道痛快处,继续说着,说完看了看洛凝儿,只觉得洛凝儿脸色不好,便斜过身子去,轻轻地问道:“洛姑娘?怎么了?” 洛凝儿回过神来,勉强地笑了笑,低头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了我娘,” 沈丘有些疑惑,“洛姑娘的娘亲?” 洛凝儿点点头,“其实我还有个兄弟,但是家门突遭不幸,他年纪小,在逃亡的路上死了,我娘抱着他的尸体,哭了一整天,后来,就疯了。”洛凝儿说着,想到西栾王带着母亲,带着她和弟弟仓皇逃窜的场面,鞋子跑掉了,脚磨破了,衣服被树杈挂的一道连这一道的口子,破烂不堪,头发也散了,跑到筋疲力尽,也不敢坐下来喘口气,西栾王说,只要坐下来,就再也起不来了。弟弟受不了,累死了,母亲疯了,西栾王一狠心,丢下母亲,拉着自己接着跑,一直跑到了西暨。想到此,洛凝儿神色暗淡下来,眼里也含了泪水。 沈丘见她这副模样,心生怜悯,顿时哑口无言。不过好在洛凝儿很快就平复下来,轻轻眨眼掩盖了眼中的泪,微微一笑遮住了脸色的苍白, “其实,太子殿下挺可怜的,责骂您,也是他悲恸所致,您不应该怪他的。”洛凝儿轻声道。 沈丘语气也缓和下来,生怕招惹到洛凝儿的伤心事,他轻声道:“后来我的确有点儿后悔,可是,他都没给我可以后悔的机会,转眼就让我停职待审,我更生气了,就没告诉他。” “那您知道是谁杀了他吗?”洛凝儿追问道。 “不知道。”沈丘摇摇头,“不说这个了!今日我请姑娘家中做,姑娘可愿赏光?”沈丘又笑起来,不过那种欲望被刚刚这么一打击,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洛凝儿低头思忖片刻,有些为难地拒绝道:“还请沈大人见谅,流樱病着,需要人照顾,我出来已经太久了,万万不能再赴约了。” 她不去,沈丘也没有强求,一是提到太子妃的案子,他自己心里有些不快,二是刚刚一不小心戳到了洛凝儿的痛处,他心里有些歉意,所以不好强求,“那便等姑娘得空,我再邀姑娘过去吧!” 洛凝儿点点头,“多谢沈大人谅解。” 既然强求不得,沈丘也没有多留,起身告辞了。洛凝儿将他送到门外,待他走远,狠狠地攥着拳头,心里咒骂一声,恨不得亲手宰了这个心胸狭窄的小人。 洛凝儿回到房里,失神地跌坐下来,看来,太子妃的确是死得蹊跷。也怪不得喻孤箫一直心有不甘,将那包药渣带在身上,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自己的妻子还有冤情未了吧,他也真的是辛苦了。 洛凝儿轻轻揉了揉眉心。如果自己帮喻孤箫查到喻孤睿谋害徐锦姝的证据,是不是他会回心转意呢?自己这个致歉礼分量足够了吧。 ······ 秋江酒馆。 徐锦元喝了不少,不过跟喻孤箫诉诉苦,他心里的委屈也都没有了,恐怕这些话他也只能跟喻孤箫说。 喻孤箫也喝了不少,他心里也不舒服,但是和徐锦元不一样,他的那种气愤,几杯酒是不能化解的,也不会像他那样,一下子爆发出来,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委屈。 这么多年的交情,徐锦元也早就看透了喻孤箫的心思。不过自己这个姐夫,好面子,所以他也知趣地闭口不提洛凝儿。但是看着他这么憋屈心里也不忍,便想着怎么能给他排解排解。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好主意,徐锦元在桌下轻轻踢了踢季迎江,季迎江猛地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徐锦元,徐锦元使劲地给他使眼色,季迎江偷偷瞧了瞧喻孤箫,知道徐锦元的意思,但是他是没什么办法,不然不早就劝好了,季迎江无奈地摇摇头,低下头接着吃菜。 徐锦元白了他一眼,接着笑着给喻孤箫倒了杯酒,“太子哥哥!喻孤沐最近忙什么呢?怎么许久不见他出来玩?” 喻孤箫微微一笑,“上次我骂了他一顿,现在不敢出来惹事了。” “你也太严苛了!就他那个性子,你再管也管不住他!” 喻孤箫抬起头,瞪着徐锦元,拿筷子指了指他,“那也比跟着你学坏了强!” “好好好!他的坏毛病都是我教的!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徐锦元撇撇嘴,故作生气的模样,把筷子一摔,倚在了后面。 喻孤箫只得他是装的,暗暗一笑,便不再搭理他,低下头来吃自己的。 “哎!我生气了,你都不哄哄我的啊!”徐锦元见他不搭理自己,抱怨道。 “我哄你什么啊?你要是生气了我能哄得住啊?”喻孤箫忍笑道。 “你这个人真是没趣!”徐锦元抱怨道,抓起酒杯喝了一口,又看了看喻孤箫,“哎,找个时间出去玩玩吧,我的骨头都快生锈了!你看,孤白忙了这么久了,也该好好歇歇,沐儿呢,老实了这么久了,也该奖励奖励出来透透气,你呢,就更该出去走走······” “怎么我就更该了?”喻孤箫板起脸来问道。 “你看,你现在太暴躁了!你得找个环境优美安安静静的地方好好放松放松,省得整天动不动就发火,你看迎江哥哥都怕你了!”徐锦元说着,指了指季迎江。 季迎江无辜地抬起头,白了他一眼,“说就说,别带着我啊!” “你看,你还说不怕他?你不让我说不就是怕挨骂吗!”徐锦元反驳道,边说边瞧着喻孤箫的脸色。 “你说的也有道理,等孤白忙完这阵,你带他们两个出去转转吧。”喻孤箫道。 “那你呢?” “我?”喻孤箫想了想借口,突然俏皮地笑了笑,“准备娶你妹妹!” 徐锦元乐了,虽然计划不怎么成功,但是至少他能说出这句话,说明他心里的疙瘩也不再堵在胸口了。慢慢会好起来的,慢慢就会忘了的,徐锦元用本来安慰喻孤箫的话安慰自己。时间,会把一切伤痕抹平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暗查真相(三) 自从沈丘告诉自己那些隐情之后,洛凝儿便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唯一的直接证人太医死了,这条线索是不行的了,但也不是全都断了,毕竟事情过去也没有很久,太医院和他共事的太医也都还在,或许能打听到什么。 太子妃生前的贴身侍女应该能问些细节,可是一来她疯了,二来她在东宫,洛凝儿现在是没办法接触到她了。 还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凝寒丹。只要宫里还有凝寒丹在,就能说明一切了。只是,这凝寒丹不是寻常之物,怎么才能查到呢?而且,万一那东西只是用来毒害太子妃,剩下的都已经被销毁了呢?岂不是一点证据都没有了? 思前想后,只有一个人可以利用。 栖凌宫。 洛凝儿一早就过来了,祁贵妃高兴得很,洛凝儿刚进门,就被祁贵妃拉着坐下了。流樱身子还是有些虚弱,今日风又大,况且进趟宫也不会有什么其他事情洛凝儿也便没有带她过来。 “这两日正发闷,想着派人叫你过来呢,可巧今儿你就自己来了!”祁贵妃拉着洛凝儿的手笑着说道。这几次相见,祁贵妃对她是喜欢得紧,洛凝儿也渐渐地放松下来,在祁贵妃面前没有那么拘谨,两个人倒是相处得极其融洽。 “看来,凝儿和娘娘还真是有缘分。”洛凝儿含笑道。 祁贵妃点点头,“这叫心有灵犀!”说着又仔细瞧了瞧洛凝儿的脸色,见她心情还算不错,小声地探问道:“看你气色还不错,看来已经没什么事了。” 洛凝儿自然知道祁贵妃说的是太子定亲一事,但是她羞于启齿,便没有答话,而是笑着问道:“娘娘怎么知道这两日凝儿身子不舒服的?” 祁贵妃一愣,“怎么?身子不舒服?” “也没什么事,跟着我的那个小丫头流樱病了,大概是受了风寒,烧了两日,照料她时不小心也染上了,就是身子有些发热,也没什么大事,现在已经好了。”洛凝儿笑着解释道。 祁贵妃松了一口气,虽然她问的和洛凝儿答的并不是一回事,但是什么事也大不过身子,“那就好。那,那个小丫头呢?也好了吗?” “烧是退了,只是身子虚弱得很,时不时地还是会发热。” “请大夫了吗?孩子还那么小,得好好瞧瞧,要不让他们叫个太医过去看看?”祁贵妃真心喜欢洛凝儿,自然对流樱也很疼护,况且,流樱那个小丫头长得水灵,人又是个鬼机灵,祁贵妃想不喜欢都难。 “请过了,喝着药呢。大夫说,只要不发热了,病也就好了,可是,娘娘您也知道,病去如抽丝,还是得慢慢养着,心急不得。”洛凝儿字字句句离不开发热,边说边探查着祁贵妃的脸色。 宫里有凝寒丹的人无非就是喻孤睿和司徒贤妃,而这种事情,喻孤睿是肯定做不得的,那就只能是司徒贤妃,但是后宫之中,洛凝儿只与祁贵妃熟识,所以要想探查司徒贤妃,只能从祁贵妃这里找入口。不过也幸好,祁贵妃性子好,和谁都相处得不错,就算是司徒贤妃,也时常到栖凌宫走动。当然司徒贤妃也有自己的心思,这两年不受宠。她有什么需要通过祁贵妃向喻泰求情,祁贵妃又向来和善,自然是有应必答,帮了她不少忙。 见祁贵妃一副沉思的模样,洛凝儿心道有门,不由得暗暗一喜。 祁贵妃思索了良久,抬起头来问了问身边的侍女:“前两日贤妃娘娘也是有些发热,那日我去看她,她说她用的什么香料,是去火清热的?” 一听这话,洛凝儿心中大喜,她原本只是想试一试,却没想到这一试真的成了!洛凝儿满怀期待地等祁贵妃想起来,但是嘴上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香料去火?凝儿还真的没有听说过!” “我也不信,但是她说好用,她也没请太医没两天就好了。”祁贵妃解释道。 洛凝儿故作惊讶地赞叹道:“那还真是奇特啊!那香料叫什么?我也托人去寻一些来,让流樱试试!” 祁贵妃皱了皱眉,起初司徒贤妃跟她说的时候她没在意,现在真的想不起来了。 “好像是叫凝寒丹。”旁边的侍女小声提醒道。 祁贵妃恍然,一拍手,乐道:“对!就是这个名字!” “凝寒丹?”洛凝儿沉吟道,“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不知道贤妃娘娘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我还真没问,”祁贵妃有些为难,“那天只顾着问她身子如何了,真没在意她说的这个。要不,我差人去问问?” 洛凝儿微微一笑,摆摆手,“罢了。怎能劳烦娘娘,我去一趟问问吧。”洛凝儿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那凝寒丹不是一般寻常之物,贤妃娘娘自然不能把它的来历告诉祁贵妃。可是,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外国舞姬,即便是知道了真相,也没有什么值得忧虑的。而且,她也想亲自会一会司徒贤妃,以后也好行事。 “也好。”祁贵妃道,“不过她这个人呢,脾气古怪得很,一向不稀罕会,我真担心你吃亏。要不,让人陪你过去吧?我在她那里,多少有些面子。” 洛凝儿微微颔首沉思,若是有祁贵妃的人在,想必贤妃不会对自己怎样,可是,有祁贵妃的人在,她也不会对自己实话实说。脾气古怪,到底古怪到什么地步?洛凝儿心里没底。 “怎么了?”祁贵妃见洛凝儿不说话,关切地问道,“我这么一说害怕了?” 洛凝儿轻轻点点头。 祁贵妃笑道:“你不用担心,这样,贤妃喜欢玉簪,我这儿有一支新的,是娘家哥哥送来的,你带过去,就说替我问的,想必她不会为难你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洛凝儿便应下了,只是说什么也不肯再让栖凌宫的人陪她去了,只说是不能劳烦祁贵妃,祁贵妃见她执拗,也只好不再勉强,也只好应了。不过又拉住洛凝儿,“那东西行不行的还不好说,我还是叫个太医去瞧瞧吧,你不要推脱了,这是我对那孩子的一点儿心意。” 洛凝儿点点头,应下了。这也算是一个意外收获,洛凝儿不禁有些欣喜。 第一百一十七章 暗查真相(四) 到了梓轩宫,果然如祁贵妃所说,司徒贤妃不见,若不是借着祁贵妃的名头和那支玉簪,估计洛凝儿还真的见不到。进了梓轩宫,司徒贤妃也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地打量了一下洛凝儿,问道:“你就是洛凝儿?” “是。”洛凝儿点点头。 “别人都说西暨来的舞姬天仙之貌,也不过如此!”司徒贤妃冷笑道,又摆摆手,示意洛凝儿落座,“坐吧。” 洛凝儿颔首答谢,含笑道:“天仙之貌凝儿的确不敢当,不及贤妃娘娘万一。” 司徒贤妃微微一笑,虽然是个贱蹄子,但是嘴还真是巧。“贵妃娘娘叫你来什么事儿啊?不会就是来送这支簪子的吧?” “凝儿刚从栖凌宫过来,见娘娘自然是有事相求,簪子只是贵妃娘娘托我送过来的。”洛凝儿恭恭敬敬地作答,不敢有丝毫的差错。 司徒贤妃一听,变了脸色,原来不是祁贵妃的事,不过也难怪,祁贵妃有什么事能求得着自己。但是人毕竟是从栖凌宫过来的,还带着栖凌宫的礼,也不能怠慢,司徒贤妃自然也不敢就这样轻易把她打发出去,不然以后在祁贵妃面前就不好说了。 “既是有事,那便直说吧。本宫没工夫陪你闲坐。”司徒贤妃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这个态度,洛凝儿也没有太过意外,反而觉得,司徒贤妃的性子也没有祁贵妃说的那般不可理喻,只是有些傲慢罢了。 “那凝儿就直说了。”洛凝儿微微颔首,恭顺地道:“家里有个小丫头唤作流樱,前两日病了,一直发热,请了大夫过去吃了几服药也不见好,刚刚在栖凌宫听贵妃娘娘说娘娘前两日是用了一种香料退的热,特地来求教,不知娘娘所用的凝寒丹在何处可以得到。” 司徒贤妃脸色一沉,祁贵妃竟然把凝寒丹的事情记住了。不过细想,祁贵妃性子孤僻,向来不与人闲谈,更不是那般喜欢搬弄口舌的人,也不必担心,这个洛凝儿,只是个舞姬,虽然以前和太子走得近,但是现在也已经断了,倒也不必太在意,便也安下心来。 洛凝儿在一旁,将司徒贤妃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那只是普通香料,不过是我与贵妃娘娘开玩笑罢了,她还当真了!”司徒贤妃笑道。 果然还算是聪明,洛凝儿暗道。“这······家里的小丫头倒是不打紧,只是来的时候,贵妃娘娘说若是找到了,也给她送过去些,她说闻着还不错,也是个稀罕玩意儿,前两日忘了跟您讨要,现在也只能自己去寻了。既是如此,那凝儿便去回了贵妃娘娘吧。”见她不认,洛凝儿便把祁贵妃搬出来,自己的面子她不给,祁贵妃的面子她是不会不给的。说罢,洛凝儿便起身告退。 果然,司徒贤妃当下有些犹豫,连忙阻止洛凝儿,拉她回去坐下,道:“不是我不说,实在是,那东西难找,” 洛凝儿暗喜,道:“凡是稀罕玩意儿,自然都难寻,娘娘只管说,凝儿自会有办法得到。” 司徒贤妃更是犹豫了,说了,的确是不保险,但是不说,洛凝儿还好,祁贵妃那里怎么回话?毕竟她帮了自己不少忙,以后也少不了事情麻烦她,若是得罪了她,自己也不好做了。 犹豫了良久,司徒贤妃终于开口了,“凝寒丹大宁没有,是在天启国带来的。既然你要,便去拿些给你,你也给贵妃娘娘带过去些,回她就说以后若是需要差人来取便是。” “天启国?”洛凝儿故作震惊,“怪不得娘娘不肯说,真的是难得之物啊!” “是睿王殿下从北境回京时带回来孝敬娘娘的,自然是难得之物!”司徒贤妃身边的侍女不屑地说道。司徒贤妃当即变了脸色,瞪了她一眼,吓得小侍女低下头不敢说话。 “原来是这样,那真是不好意思向娘娘讨要了。”洛凝儿连忙推却道。 “别听她胡说!”司徒贤妃面上笑着,心里却慌了神,吩咐侍女去取些凝寒丹来,分两份包,一份给洛凝儿,一份带给祁贵妃。洛凝儿连忙道谢,又询问凝寒丹的用法。 “放在香炉里焚烧便可,带在身上也可,只是见效慢些,切记,万万不可入药!”司徒贤妃心虚,对洛凝儿的态度也变得气了起来。 “入药?本就是香料,娘娘为何特意叮嘱不能入药?”洛凝儿追问道。 被这样追问,司徒贤妃慌了神,有些哑口无言,想了想才回道:“据说是过寒,入药的话对身子不好。” 明知司徒贤妃已经露出破绽,但是洛凝儿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追问下去,便笑着道谢:“多谢娘娘指教,凝儿都记下了。替流樱谢过娘娘恩典。” “罢了,权当是我答谢贵妃娘娘吧。”司徒贤妃道。 拿到了凝寒丹,洛凝儿便告退了。不过她没有立即离开,特意在梓轩宫外面等了等。 果然不出她所料,刚刚多嘴的那个小侍女不一会儿就被赶出来了,一边哭着求饶一边挣扎着要回去,无奈被几个公公拖出来,一把甩在了地上,等人都回去了,她还坐在地上抽泣。 洛凝儿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外人看见,便走到那人旁边,递给她一方手帕,安慰道:“不要哭了。” “被娘娘赶出去,出了宫,我还能去哪!我活不成了!”洛凝儿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她哭得更凶了。 “娘娘不还留着你的命吗!”洛凝儿安慰道,“你若没地方去,不如跟我回去吧,我那里正好缺人手。” 小侍女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洛凝儿,“真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洛凝儿轻轻点点头,温柔地笑着,伸出手把她拉起来,小侍女简直受宠若惊,虽然洛凝儿只是个舞姬,但是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以后是自己的主子,没想到这位姑娘不仅人美,心也如此之善。 “你叫什么名字?”洛凝儿轻声问道。 小侍女拍打着身上的土,挂着泪花的脸上也露出笑来,“青蓉。” 洛凝儿温柔地笑了笑,“回家吧。”说着拉着青蓉的手便往回走。青蓉昂着头看着洛凝儿,真是一个美人儿啊!笑起来像夏日清晨初生的太阳一般温柔又明亮,看着她的笑容,青蓉也忍不住笑起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暗查真相(五) 洛凝儿带着青蓉回了家,祁贵妃为流樱请来的太医也已经到了一会儿了,正给流樱开着药方。 青蓉在司徒贤妃跟前伺候了几年了,很是机灵,见是太医给流樱瞧病,连吩咐也没用便去给太医倒水。洛凝儿看了看她,很是满意。流樱从床上坐起来,脸色还是很差,有些虚弱地问洛凝儿:“公子,那是谁啊?” 洛凝儿坐到床边,给流樱背后垫了一床被子,“她叫青蓉,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丫头。” 说着话青蓉就回来了,一边气地招呼太医,一边热情地跟流樱打招呼:“你比我小,以后叫我青蓉姐姐就好了!哎,你叫流樱对吧,真好听!” 流樱一脸的不解,疑惑地看了看洛凝儿。洛凝儿笑了笑,温和地解释道:“贤妃娘娘听说你病了,身边缺人照顾,便让我带青蓉回来,以后你们也能做做伴。” 青蓉知道洛凝儿在帮她隐瞒,不想让她刚进门就在流樱面前跌了面子,心中甚是感激。 “这样啊!”流樱放下心来,她还以为是贤妃娘娘派来为难公子的,“正好这几天我身子不好,也不能照顾公子,就多劳烦青蓉姐姐了。” 青蓉愉快地点点头,“你就安心歇着。” 太医开完药,洛凝儿打发家里人去抓药了,又打发青蓉陪流樱说说话,自己亲自送太医出门。 “听说大宁宫里的太医院有一位名医姓孙,医术高明,不知道还在不在啊?”洛凝儿问道。给太子妃瞧病的太医的名字,是前几日在琴行与一个在宫里当差的人交谈时问出来的。 太医愣了愣,“姑娘是说孙启岩吧?” 洛凝儿点点头,笑着说道:“以前父亲有个朋友在洛阳做生意,得了怪病就是孙太医给瞧好的,回去之后还跟父亲吹嘘了一番大宁的医术,可巧,我这就来了洛阳了。” 太医点点头,心想怪不得洛凝儿竟然知道孙太医。但是······太医有些无奈地道:“孙太医真的是一代名医啊!只可惜,天妒英才······”太医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 “孙太医?听说年纪不大呀,怎么会?”洛凝儿不解地问道。 “唉,说来话长!”太医叹气道,“姑娘应该听说了已故太子妃的事情了吧?给太子妃瞧病的就是孙太医。” 洛凝儿皱了皱眉,“难道是因为没有把病治好,太子殿下······?” “也不全是,太子殿下一直觉得太子妃不是病死,说来她死得也是蹊跷,刑部办的这个案子,话也没问清楚,孙太医在牢里就自尽了。”太医摇摇头,提到孙太医,他心里还是有些惋惜。虽然他承认在医术上孙太医比他强百倍,他也的确嫉妒过,可是孙太医为人谦和,也教了他不少东西,对于孙太医的死,太医院的太医们都甚觉惋惜。 “那他为什么自杀呢?难道他真的与太子妃的死有关系?”洛凝儿喃喃道,似是在自言自语,突然晃过神来,歉疚地笑了笑,“凝儿只是一时好奇,没有别的意思,随口一说······” 太医摆摆手,道:“无碍。但是,孙太医不是那样的人,我想他大概是受不了这样的屈辱和污蔑,才含羞自尽的。” “可是,如果话说清楚了,也便没有事了呀!”洛凝儿不解地道,“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怀疑啊!” “谁说不是呢!不过好在太子殿下也没有再计较,孙太医死后,以前伺候太子妃的那个小丫头就疯了,太子殿下也就没再追究,这事儿啊,也就放下了,也没人再问孙太医为什么自杀。” 洛凝儿没想到今天去了栖凌宫还有了意外收获,可是她也想到了,在太医口里什么也问不出来,罢了,本来也没有报太大的期望,不过,那个梓轩宫的青蓉还是可以好好盘问盘问,她在司徒贤妃身边伺候,应该对这件事情知道一些,洛凝儿想着,也就把太医送到了门口了。 临走前,太医嘱咐道:“姑娘以后还是不要提孙太医的事了,免得给自己招惹麻烦。” 洛凝儿点点头,“多谢太医提醒,您慢走!” 目送太医走远了,洛凝儿才缓缓地回过神来,接下来,应该是青蓉了。 回到房里,青蓉和流樱聊得正欢,两人倒是很投脾气,流樱就是个小孩儿性子,青蓉比她年长几岁,像是姐姐一样调侃她,逗她,流樱又单纯,很快两人就熟络起来,青蓉给流樱讲在宫里的趣事儿,流樱听得入迷,连洛凝儿进来都没有注意。 “聊什么呢?这么认真!”洛凝儿笑着问道。 青蓉一看洛凝儿进来了,赶紧站起来,给洛凝儿让座,洛凝儿坐下来,青蓉才肯坐在了床边上。 “青蓉姐姐在跟我讲宫里的趣事儿,公子也一起听听!”流樱笑着说道,这一笑,气色也好了许多。 洛凝儿含笑拍了拍流樱的脑瓜,道:“你啊!不记得你还病着吗?等好了再听青蓉姐姐讲,现在好好歇着吧,太医说了,你要多休息才能好得快!” “我整天都在床上躺着,骨头都软了!”流樱抱怨道。 “洛姑娘说的对,你要好好歇着,睡一觉起来把药喝了,然后再睡一觉,病就好了!”青蓉也帮忙劝道。 流樱无奈地撇撇嘴,躺了回去,“知道了!” 洛凝儿帮她掖好被子,拉着青蓉出去了,“让她歇着吧,我们俩说说话!” 青蓉跟着洛凝儿到了她房里,洛凝儿拉着她坐下来,问道:“其实在梓轩宫的时候我就有一个问题想问贵妃娘娘,后来娘娘搪塞过去我也便没再问,这会儿想起来,问你也是一样的。” 青蓉欢快地笑着,点了点头,“姑娘您问吧,我在娘娘身边待了许久了,虽然不能说什么事情都清楚,但是知道的也不比别人少。” 洛凝儿笑了笑,问道:“那凝寒丹,本就是香料,谁也不会想着拿它入药,可是,娘娘却特意叮嘱我不能入药,我心里觉得奇怪,是不是曾经有人因为误把凝寒丹当成药引用了出了什么事吗?” 青蓉愣住了。洛凝儿见她这样,便笑着安慰道:“我也只是好奇,你也不用为难,这也就是咱俩闲聊聊到了,我又不是非要知道!” 青蓉咬咬牙,有些犹豫地说道:“其实,您知道为什么贵妃娘娘把我赶出来了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暗查真相(六) 青蓉有些为难,不是不想说,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若是说出来,会不会让自己的新主子误以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对,我一时还真没想到这个,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我刚出来,你就被赶出来了呢?”洛凝儿接着问道。 “因为,因为我多少了一句话。”青蓉道。 “哪一句?就是说凝寒丹是二殿下从北境带回来的?”洛凝儿追问道。 青蓉点点头。洛凝儿有些不解,“这也没什么啊?只能说明睿王殿下孝顺,说明这东西难得呀!” 青蓉叹了口气,“娘娘不是因为我多少了这一句话,是,是觉得我今日多说了一句,日后就有可能把不该说的都说了洛凝儿笑道。 青蓉更是为难。若是不说,怕惹洛凝儿不高兴了,若是说了……青蓉为难地说道:“姑娘,我若是说了,您不要,不要对我产生什么看法······”青蓉想了想,这个姑娘是个善良的人儿,能收留自己,肯定也不会在意自己之前做的事情的,毕竟,自己只是个侍女,什么都得听主子的,自己都是身不由己啊! “你看你说的,我又不是查问你,你若是想说,那就是你信得过我,拿我当自己人,你若是不想说也就罢了,以后安心在这里住着,过去的事情就都过去了。”洛凝儿温和地安慰道。 可是她越是这样说,青蓉心里越是过不去。姑娘收留自己,还这般宽容,不在意自己做过什么,再想想贤妃,自己为她尽心尽力忠心耿耿,可是最终自己不过是多说了一句话,她就信不过自己把自己赶出宫来!天壤之别,越是比较,青蓉心里对司徒贤妃的怨恨越深,恨不得立刻就站出来揭发她!害死太子妃的凶手!可是,揭发了她,自己也难逃其咎,毕竟那些事情,都是自己替她去做的。 犹豫了许久,青蓉终于开口了,道:“姑娘,我跟您说了,您也就这么听了,不要记着,更不要跟外人说······” 洛凝儿笑着点点头,“你有什么苦楚跟我说就是,你放心,我不会跟外人说的。“ 青蓉点点头,放下心来,将凝寒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洛凝儿。 “贤妃娘娘一向身子不好,总是咳嗽,一咳嗽就容易发热,二殿下从北境回来,带回了凝寒丹,说是管用,娘娘知道二殿下孝顺,就依着殿下说的,平日里带在身上一些,犯病了就焚一些,果然有效。但是二殿下说了,这东西只在天启国有,他又不回北境了,娘娘知道这是稀奇之物,也不舍得多用。正巧太子妃病着,娘娘本想着做个人情,送过去一些,二殿下也大方地应下了,嘱咐我送过去,还跟我说让我跟太子妃的人说这东西和药一起煎了服效果更好,我听了就去取凝寒丹,取了回来正要去回禀娘娘,却听见二殿下说,他说······”青蓉说不下去,停下来。 “他说其实凝寒丹是不能与药同服的。”洛凝儿接道。 青蓉点点头,“他说,若不是娘娘提醒,他还真想不起来。我一听就慌了神,手里包好的凝寒丹全都撒在地上,二殿下听见声音出来看见了我,我看他气恼,怕他处罚我,就说我不小心滑了一跤,撒了香料,娘娘也替我求了情,这才混过去,只是他们也知道我都听见了,嘱咐我不许声张,让我一定要按二殿下教我的说,还说若是,若是她们没有照做,就要我的命。我害怕,也不敢耍什么花样。但是太子妃身边的那个香晴死活不肯听,我没有办法,又怕回去娘娘责怪,她煎药的时候,就趁她不注意把凝寒丹放进了药里。” 青蓉说着说着有些激动,这些事情,曾经折磨得她好几夜睡不着觉,担心事情败露,直到后来太子不再追查这件事儿她才松了一口气,可是心里的不安和自责也时时刻刻折磨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一想起来心里就跟刀绞一般难受。 “如果只是一次,应该不至于······”洛凝儿道。 “不是一次!”青蓉一激动哭了出来,“我和香晴以前就认识,关系也不错,我就说让她去伺候太子妃,我替她煎药,趁她不在,我在每一包药里,都放上了凝寒丹!” 洛凝儿心一沉,就这样简单的阴谋和计划,夺去了一个正值青葱年华的人的生命,怎能不让人心痛呢! 青蓉见洛凝儿面上有些悲愤,立刻扑过来,跪在地上,紧紧地拽着洛凝儿的袖子,哭着求饶:“姑娘!我真的是被逼的!我没有要害人!我没有!你不要因为这个不要我!你要是赶我走,我真的无处可去了!” 洛凝儿回过神来,轻轻地把青蓉拉起来,安慰道:“我知道。你安心在这里住着,我说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只要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我什么都不会计较。” 青蓉狠狠地点点头,这样的恩情,就算她伺候人家一辈子也还不清啊! “但是,”洛凝儿看着青蓉的眼睛,“如果我把这些事情告诉太子殿下,你会出来作证吗?” 青蓉刚刚安稳下来,一听这话又开始慌张,她连连地后退,摇着头说:“不!不要!求您不要告诉太子殿下!” “你怕他不能饶恕你?”洛凝儿问道。 “他肯定不会饶了我的!”青蓉哭着道。 “可是贤妃和睿王才是主谋,你不过是替他们做事罢了,你怕什么?” “可是,可是,凝寒丹是我放在药里的,事情都是我做的!”青蓉蹲下来抱着头,万分痛苦。 洛凝儿走到她身边,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轻柔地宽慰道:“你不知道,太子殿下因为太子妃过世的事情有多难过,有多痛苦,他其实不是为了惩治谁给太子妃报仇解恨,他只是想知道真相,他想知道太子妃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是,人还是我杀的!”青蓉道, “不是你!”洛凝儿坚定地说道,“你只是受人胁迫无奈做的,太子殿下会明白到底是谁害了太子妃的。” “真的?”青蓉抬起头来,有些迟疑的问道。 洛凝儿坚定地点点头,“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太子殿下对你怎么样的!” 听洛凝儿这样说,青蓉也不再抗拒了,反正事情已经做了,与其像自己现在这样时不时地想起来内疚自责,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招出来,如果这样能让贤妃吃点儿苦头,自己心里的怨恨也能发泄了。青蓉想着,点点头答应了。 第一百二十章 太子大婚(一) 虽然有了证据和证人,案情也已经清晰明了,但是洛凝儿最大的难题就是,她根本见不到喻孤箫。她不能自己去见他,便托喻孤白带话请他出来,但是喻孤白没有同意。洛凝儿倒是也没有着急,她想总是会有机会的。 喻孤箫也的确没有时间,整日里忙得晕头转向,除了朝中的大事儿还有大婚的事情,虽然他也不是第一次大婚,各项礼节也还记得,但是礼部的卢子吉总是一边一边地求见,一边一边地嘱咐他各项礼节,喻孤箫虽然心里不耐烦,但是也不能责备他,只好听着,一边听他说,一边走神想其他的事情。 可是想想自己第一次大婚的时候,那股子欣喜,几天几夜不睡觉也依然精神百倍,那才是大婚的样子。现在,就像是在应付喻泰交代的一项公事一般,那种感觉就像是全世界都在为他兴奋,只有他自己愁眉苦脸。 好在还有季迎江,帮他应付了不少来道喜的人,也能开解开解他,不然他一个人真的熬不过去了。 徐家来道喜的人更是络绎不绝,门前鞍马从未消停过。徐锦元更是每日欢天喜地上蹿下跳的,不过上次是嫁姐姐,这次是嫁妹妹,而且是他宠爱了十几年的妹妹,除了高兴,心里的不舍也只有自己才懂得。有徐锦元帮着忙前忙后的,徐太尉也轻松了不少,恍然之间有一种这个儿子终于能成器的感觉。 徐锦妉,倒是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只是觉得每一件东西都很新奇,但是宫里的婆子连着几日来教她规矩,她也有些不耐烦,气恼了就跑到徐锦元面前撒娇说自己不要嫁了。徐锦元一边哄她一边骂着宫里的婆子,后来,那婆子也不敢多嘴,马马虎虎能糊弄过去也就罢了。 每日每夜的煎熬,终于到了八月初八。 为了避免勾起喻孤箫的伤心事,礼部没有听他的,重新为他做了一套礼服,先是去兴庆宫叩拜喻泰,再到清宁宫叩拜祁皇后,每次这种大礼喻孤箫都要暗喜自己是嫡出,不然还要去叩拜生母,这样倒是省了一道礼节,也少走了不少路。 八月里,天气已经清爽许多,初八这天又是好天气,整个洛阳城上上下下都是一片喜悦欢腾,徐家更是热闹,徐锦元跑前跑后忙活着招待一众亲友。 依着吉时,余方率领属官二十人,韩凌率禁军四十人,护送彩轿出宫。 到了太尉府,一直等到礼部定好的吉时,余方带着内监将彩轿陈于中堂,徐锦妉盛装出阁,随侍小千服侍她上轿,八名内监抬起,轿前,十六盏灯笼,二十把火炬,宫内女官随从,出大门骑马,前列仪仗,余方和韩凌的人在前后导护。庄重肃穆,围观的百姓脸上也都是喜气洋洋。南大街偏僻,但是喧闹声依然可以听见。洛凝儿一直坐在房里,流樱就在她身边陪着,两人谁也不说话,沉默了半天。 新人送至东宫,随着喜娘进了婚房,喻孤箫按着喜娘的安排,一项一项地进行一应礼节。 当他揭开盖头时,一瞬间的恍惚,似是回到那年朝思暮想的新婚之夜。 眼前这个女人,和她是多么的相像,只是比她那时更添了些天真和灵动,这一双闪着光的眼睛里,都是她的影子。喻孤箫的心,疼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那晚,他抱着她,跟她说,今生携手白头,永不离弃,没想到今天,自己娶了她的妹妹。 喻孤箫看着徐锦妉出神,抓着盖头的那只手也停住了。 “我和姐姐很像吗?”徐锦妉开口问道,这一开口吓坏了旁边的喜娘,喜娘连忙冲着徐锦妉摆摆手,礼节未必,新娘是不能开口的。徐锦妉似乎并没有在意喜娘的举动,只是盯着喻孤箫看,觉得的他今日比那日仓促见面时更温柔了些,或许是那厚重的礼服下衬托的那张干净的脸颊,多情又温和。 喻孤箫撇过头,将盖头递给喜娘,道:“你出去吧。” 喜娘愣住了,“殿下,礼节未必,请······” “我让你出去。”喻孤箫根本不想听喜娘说话,但是毕竟在婚房,当着新娘子的面,他语气也没有特别地强硬,但是那股子威风气让喜娘打了个寒颤,连忙应着出去了。 待喜娘出了门,喻孤箫坐在了徐锦妉身边,“那天,我特别高兴,终于和我爱的女人成亲了。” “你今天不高兴吗?”徐锦妉看着他,问道。语气,神情处处透露着徐锦姝的气息。 “谈不上高兴不高兴,就是有点儿累。”喻孤箫笑着说道,就算他心里有千万个不乐意,对着这张脸,他还真的发不起脾气。 “我也特别累。”徐锦妉晃了晃脑袋,凤冠压得她脖子都有些僵硬,可是喜娘说,她要在婚房里等到晚上,要一直戴着这个讨厌的东西,还不能换下身上这副厚重的礼服,想想就更是疲累。 喻孤箫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那天,她就这样一直坐到了晚上,他回来的时候问她累不累,她笑着摇摇头,说,一辈子就这一次,再累也不觉得。那真的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候,亲自为她取下凤冠,帮她换下繁重的礼服,拉着她的手,坐在月光下,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就是那般互相对望着,都特别地温暖。那双眼睛,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可是面前这个女人,他打心眼里觉得这是她的妹妹,也是自己的妹妹。“等我走了,把这身衣服换了吧。”喻孤箫温柔地说道。 徐锦妉摇摇头,“喜娘说了不让。” 喻孤箫笑道:“咱俩都已经破了规矩,还把喜娘赶出去了,你还怕这个?” 徐锦妉也笑起来,拍了拍喻孤箫的胸口,“说得好!”喻孤箫本能地想去抓住那只手,但是犹豫之后,还是放弃了。 “待会儿让小千来给你换下来,也不要让她走了,就在这里陪你,等我回来。”喻孤箫道。 徐锦妉巴不得小千能进来陪自己说话,欣喜地点点头应下来。 正巧,季迎江来请喻孤箫过去,前面的宴席已经摆好,只等喻孤箫这里礼节结束过去了。 喻孤箫拍了拍徐锦妉的手背,“饿了就吃点儿东西,不用管喜娘跟你讲的那些规矩。” 徐锦妉笑着点点头,看着喻孤箫出了门,喃喃道:“到底该叫你姐夫还是该叫你夫君。”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太子大婚(二) 东宫设宴招待徐家人及一众宾,都和那年一样,甚至连席位安置都和那年一样。喻孤箫难免心里又有些悲戚。 喻孤箫酒量小,根本受不住这一遭的敬酒,但是为了图吉利,来人兴致极高,毕竟能灌醉太子殿下的机会也就只有这一次,所以劝酒就更是厉害,不一会儿,喻孤箫已经有些醉意了,在人间转来转去,有些头晕。徐太尉见他脸色不好有些支撑不住,便开口阻拦下了,这才让喻孤箫入席。 连日的劳累,清早便开始准备大典,早膳也没有吃很多,本就空虚的腹中猛灌了一肚子的酒,喻孤箫这会儿只觉得胃里烧灼般的难受,头也昏昏沉沉的。季迎江担心他酒劲上来难受,悄悄给他换了一碗醒酒汤,又吩咐厨房熬了粥,待宴席一散,给喻孤箫暖胃。 “殿下,您没事儿吧?”季迎江关切地问道。 喻孤箫摇摇头,突然想起了婚房里的徐锦妉,招呼季迎江附耳过去,轻声吩咐他:“你到后面去看看,我让她把礼服换下来了,你去看看,别让喜娘过去找她麻烦。” 季迎江先是一愣,随后应着就往后面去了。 人皆入席,耳边只有喧闹声和划拳对酒的声音,喻孤箫单独坐着,突然有些落寞。看着桌上的醒酒汤,喻孤箫欣慰地笑了笑,没想到季迎江这个男人,心如此之细。 喻孤箫想着出了神,没有注意到徐锦元溜到了自己身边。“怎么?难受了?” 喻孤箫被他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见徐锦元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徐锦元跑到一边,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了喻孤箫旁边。 喻孤箫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徐锦元抓过酒壶,摸过喻孤箫的酒杯,倒了一杯放在了自己面前,又把那碗醒酒汤往喻孤箫面前推了推,“怕我妹夫自己一个人喝喝酒无聊,过来陪陪他。” 喻孤箫一听这话噗嗤一声笑起来,笑完故作严肃地瞪着徐锦元,厉声道:“你胆子不小啊!” 徐锦元喝了一杯酒,把酒杯举在他和喻孤箫中间,“怎么了?宴席之上,娘家人最大!此时此刻,你是最没地位的!” 喻孤箫无奈地笑了笑,给徐锦元倒了一杯酒,“好!徐公子最大!” 徐锦元满意地笑了笑,这才正经地解释道:“我爹怕你一个人,想起不该想起的事情,叫我过来陪陪你。” 喻孤箫点点头,徐太尉对他,真的是像家人一般的疼护了。 “哥,”徐锦元突然严肃起来,“说实话,别说你,我都想我姐。有时候我就想,她怎么这么没有福气,嘿,没有想到,她享受不了的福气,让妉妉替她享了。”说着,徐锦元眼底有些暗淡,眼里也有些泪,怕自己哭出来,徐锦元又喝了一杯酒,可是酒入愁肠,心里憋屈了十几天的那股子难受,一下子都涌上来。 “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徐锦元咬牙道,抓起酒壶来灌了下去。喻孤箫没有拦他,也没有插话,听他说着。 “其实以前,我真的没有感觉妉妉对我这么重要,也只是觉得她小罩着他,而且也喜欢逗她玩罢了,可是自从姐姐走了以后,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只剩下妉妉了。那以后,我几乎都想把我的心掏给她,我担心哪一天她也离开我了。我把姐姐疼我的那份也都给了她,可是,有时候我想,疼我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徐锦元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双手掩面,粗糙地抹了抹眼泪。 “今天,妉妉也出嫁了。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突然被别人拿走了,而且你还不能要回来,她以后,也不是只依赖我一个人了,我这个哥哥,在她那里就不算一回事儿了。”徐锦元说着,看向了喻孤箫,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哥,我不管你到底愿不愿意娶她,但是,你要是敢亏待她,敢欺负她,我不管什么君臣之礼,我不管什么欺君之罪,我绝不会饶过你!” 喻孤箫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她和你姐姐,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太像了,就算我想欺负她,我都不忍心。” 不知道是酒醉微醺,还是感伤之至,徐锦元的眼眶红了,脸颊也泛红,这个号称千杯不醉的徐公子,今天第一次感觉到了醉意。 “哥,忘了我姐吧。该念着她的人是我们,不是你。”徐锦元道。 “你以为,忘掉一个人跟醒酒一样简单?孟婆汤只在黄泉路上有。”喻孤箫苦笑道。他何尝不想忘记,可是,他忘不了。 徐锦元仰天长叹一声,低下头来笑着说道,“那我就放心了!”说着拍了拍喻孤箫的肩,回到了主座席上。他心里说不出那种滋味,一边希望喻孤箫忘掉徐锦姝,只有这样他才能真的对徐锦妉好,可是,他又不想让他忘掉,如果他有一天真的忘了,那姐姐曾经对他的那些真情,都错付了。可是其实他心里清楚,喻孤箫不是那种人,越是清楚,就越是难受,自己的妹妹就要永远活在姐姐的阴影里面,甚至喻孤箫还会时不时地把她当做锦姝。高兴,担忧,思念,感伤,全都交织在一起,他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堵得慌。 徐锦姝过世之后,似乎整个生活,都变了模样一般,让人无所适从。 喻孤箫盯着酒壶出神,他越来越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婚房里的那个女人。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坚决一点,或许反抗一下就会是不一样的结果,哪怕挨顿责骂,也不会比现在这样更痛苦了吧。 季迎江从后面回来,看着喻孤箫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如果今天婚房里是洛凝儿,或许会不一样吧,或许太子殿下不会有这么难过。好不容易有一个能让他放下过往,放下徐锦姝的人,却就这样结束了。季迎江叹着气,走到喻孤箫身边,在徐锦元刚刚的椅子上坐下来,轻声道:“殿下,醒酒汤凉了。” 喻孤箫回过神来,勉强地笑了笑,端起醒酒汤喝下了,放下碗,随意地擦了擦嘴角流下的汤水,喻孤箫仰起头眨了眨眼睛,强忍住眼里的泪水,感慨道:“迎江,你说,醒酒汤能醒酒,可是酒醒了,忧愁就来了,它是不是不该叫‘醒酒汤’,应该叫‘引愁汤’才对!”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太子大婚(三) 宴席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东宫里喧闹了一整日,天色暗下来才清净一些。喻孤箫依然坐在原地,看着宫人收拾着残局,明亮的烛火下人影散乱,晃得他有点儿头晕,可是这样的场景却让他觉得温暖,看着人影在自己眼前游来荡去,这就是家的感觉。 季迎江送完宾,回来看见喻孤箫依然呆坐着,轻轻地走上去,小声提醒道:“殿下,该回房了。” 喻孤箫微微抬头,轻轻揉了揉眉心,还真是有些累了。 不过三年而已,自己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那时候好像没有感觉到累过,唯一的感受就是欣喜和期待,可是现在,他一点儿欲望也没有,一点儿劲头也提不起来。他不想续弦,就是怕自己想起徐锦姝,好不容易能从那种悲伤中挣脱出来,却又要自己陷进去。喻孤箫眼神愣愣的,摸了摸怀里那包药渣。 “殿下,回房吧。”季迎江又叫了他一声,他这才站起身,季迎江搀扶着他往新房里去了。 房里,小千正跟徐锦妉讲今天外面的趣事儿,徐锦妉一直抱怨明明是自己的大喜之日可是这样的喜气儿竟然不让自己亲眼瞧瞧,只能窝在房里,一待就是大半天,眼看着天都黑了,外面都安静了,自己还是只能听小千讲外面的事儿。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两人抬起头,看着房门口,喻孤箫迈进来,小千立刻从床上站起来,恭敬地肃立在一旁,徐锦妉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关上门,也看向自己。 徐锦妉已经卸下了那身行头,着了素服,头发散在身后,褪去繁华的外皮,剩下的徐锦妉,宛如桃花般娇鲜,又像清水芙蓉那般清淡,和她,真像。 喻孤箫笑着走到窗前,微微低头看着徐锦妉那张露着些许青涩的脸,轻声问道:“等烦了吗?” 徐锦妉低下头,想了想,道:“还好啊!又不是我一个人。” 喻孤箫笑了笑,看了看小千,“你们小姐,没生气吧?”小千惊慌地抬起头,迎上喻孤箫温和的目光又慌忙低下头去,轻轻摇了摇头。 “你也累了一天了,去歇着吧。”喻孤箫笑着吩咐道。小千看了看徐锦妉,躬身退下了。 喻孤箫看着小千出去,看着房门关上,缓缓地靠着徐锦妉坐了下来,斜过头去看着她,徐锦妉也歪过头来,两人对视着。和那天一点儿也不一样,徐锦姝被自己一看就会脸红,一边遮住脸一边嗔怪自己,但是她会顺从地倒在自己怀里,任自己揉摸她的长发。可是徐锦妉,一点儿也不怕自己看她,反而比自己还要大方,不过这样的她,竟有些招人喜欢。 “你为什么总是看我?”对视了一会儿,徐锦妉嘟起嘴来问道。喻孤箫忍不住笑了,“吃东西了吗?饿不饿?” 徐锦妉点点头,“吃过了,我现在,想睡觉了!”说完身子往后一躺,躺在了床上。她向来被徐太尉宠着,没规没矩惯了,婚前宫里去的教习女官教的规矩她也早就抛到脑后去了。喻孤箫一笑,突然来了兴致,也躺了过去,“难道你要这样睡?” 徐锦妉突然涨红了脸,撇过头去不再搭理喻孤箫。喻孤箫坐起来,跪在床上,右手搂住徐锦妉的脖子,左手抱住腿弯,一使劲把她抱了起来,徐锦妉显然受了惊,惊诧地瞪着喻孤箫,喻孤箫假装没看见,往里微微移了移,把她调过来轻轻地放在了床上,右手轻轻地抽出来,让她的头轻轻地落在了枕头上,徐锦妉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瞪着喻孤箫,喻孤箫双手撑在枕头两边,温柔地凝视着徐锦妉,恍惚间,似乎自己看着的,是徐锦姝。 “我,鞋子还没脱······”徐锦妉回过神来,羞赧地避开喻孤箫的眼睛,轻声道。 喻孤箫这也回过神来,坐起来帮徐锦妉把鞋子脱下来,然后自己也脱下鞋子,爬到了床上,一边轻轻拉过被子,一边躺下来。徐锦妉这才感觉到恐惧,一个只见了一次的男人就这样躺在了自己身边,近得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可以嗅到他身上还残留的酒气,不过渐渐地,这种恐惧化成了安心,徐锦妉明白,这个男人就是自己以后的依赖。 喻孤箫感觉到她一直在歪着头看着自己,也扭过头去,看着她,问道:“想什么呢?” 徐锦妉眨眨眼睛,往被子里缩了缩,半个脑袋埋在了被子里,“二哥跟我说,你看到我肯定会想到姐姐,他说,你特别爱她,他还说······” “还说什么?”喻孤箫好奇地问道。 “他说,让我不要再任性,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他说你不喜欢那样的女孩儿,他让我做像姐姐一样温和娴静知书达理的太子妃。” 一句话听得喻孤箫鼻头一酸,他把头撇到外面,闭上眼睛,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可是,姐姐是姐姐,我就是我。如果,我活成姐姐的样子,你就会把我当成她,你疼得也是她,永远不会是我。”徐锦妉嘟着嘴说道,又看了看喻孤箫,有些委屈地问道:“你为什么不看着我了,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喻孤箫笑着回过头去,看着徐锦妉委屈地小脸,“你说得对,你和她不一样,你以后也不用和她一样,不用听你哥的,以后想怎么任性怎么任性,想这么耍小孩子脾气怎么耍,在这里,你最大,没人管你。”刚刚听完徐锦妉的一席话,他才知道姐妹两个人最像的不是样貌,而是那一颗通透的心。 “那你,会忘了姐姐吗?”徐锦妉又问道。 喻孤箫愣住了,或许忘不了吧,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知道怎么样回答才不会伤了她的心。想了想,喻孤箫反问道:“你希望我忘记吗?” 喻孤箫原以为徐锦妉也会像自己一样犹豫,但是他没有料到,徐锦妉想都没想,使劲地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我不想你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喻孤箫笑了笑,伸出手来,将徐锦妉揽进了怀里,感受着她贴在自己的胸口,两个人的温度融在一起。 徐锦妉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喻孤箫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她,徐锦妉红着脸,小声说道:“喜烛还亮着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太子大婚(四) 大婚第二天,太子夫妇两人早早地就被喜娘叫了起来,换好冠服,去兴庆宫清宁宫行礼问安。 虽然昨晚喻孤箫承诺徐锦妉以后怎么开心怎么来,再任性也不会有人管着,但是来之前还是认认真真地让喜娘把今日这一遭的礼节,仔仔细细地跟她讲了一遍。到了兴庆宫门口,喜娘等在外面,喻孤箫拉着徐锦妉的手往里走,一抓起来,觉得那只手有一点儿凉,他歪过头去看了看她,见她面色也有些凝重,轻声问道:“怎么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徐锦妉紧张地都开始有些发抖,喻孤箫知道她害怕,微微笑着,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用怕,是见公爹,自己家人,你怕什么?” 徐锦妉点点头。好歹算是平稳下来。礼节一毕,喻泰温和地看了看两人的脸色,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对于这门亲事,他终于放下心来。昨日祁皇后嘱咐喻泰不要多留两人,让他们去清宁宫歇会儿,所以礼节一毕便让他们走了。 出来兴庆宫,徐锦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喻孤箫笑着,有些调侃地说道:“没想到你还害怕呀!” 徐锦妉白了他一眼,“还不是怕在父皇面前给你丢面子。”说着伸手挽住了喻孤箫的胳膊,仰起头来,眨眨眼,问道:“你说的过了今天就不再管我了,说话算数吗?” 喻孤箫低下头来,抬起手来拍了拍她的脑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徐锦妉满意地笑了笑,大摇大摆地走了两步,被喜娘呵斥一声又讪讪地回到喻孤箫身边,规规矩矩地跟着他走。喻孤箫只是笑着,眼里满是宠溺。 到了清宁宫,徐锦妉就没有那么紧张了,清宁宫她已经来过几次了,和祁皇后也聊过几次,祁皇后对她喜欢得紧,对她也格外放纵,所以她也很喜欢祁皇后。 祁皇后一脸慈爱地看着两人行完礼,立刻招呼两人坐下,祁皇后拉着徐锦妉坐在自己身边,攥着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她,“昨天累了一天今个儿还得早起,回去可得好好歇歇。喜欢吃什么,喜欢用什么就吩咐他们,让他们准备。你是主子,要拿出主子的气势来,别说宫人,就算是太子欺负你,你来告诉母后,母后替你出气。” 徐锦妉笑着点点头,喻孤箫撇撇嘴,抱怨道:“以后我算是在母后面前失宠了!” 祁皇后一巴掌打在喻孤箫胳膊上,笑着责怪道:“你说的没错!以后不许你欺负锦妉。” 喻孤箫笑着点点头,“知道了!” 祁皇后也松了一口气,他一开始还担心今日来请安会生事,没想到喻孤箫今天这么顺意,看上去对这个太子妃还算满意。满意就好,满意就不会生事,满意他就不会再跟那个洛凝儿有联系。 祁皇后又嘱咐了徐锦妉一些事情,两人东拉西扯的,聊得很是投机,喻孤箫在一旁陪着,一边听她们谈话,一边吃点心。点心是紫玉做的,一早起来准备好的,因为喻孤箫嘴刁,别人做的点心他一般都吃不惯。吃着点心便想起人来,喻孤箫抬起头来往四周瞧了瞧,没看见紫玉的影子,没看见也便罢了,他也不想多事。 那两个人聊得起兴,若是外人不打断,估计停不下来,喻孤箫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催促道:“母后,您要是喜欢和锦妉说话,以后就让她多来陪陪您,今天就算了吧,我们回去了。” “午膳备好了,留在这儿吃过再回去吧。”祁皇后说道,到现在还拉着徐锦妉的手。 喻孤箫道:“母后,哪有这样的礼数······” “你昨天也没少破规矩!还说我?”祁皇后嗔怪道。 喻孤箫笑着低下头,没想到昨天的事情祁皇后都知道了,知道就知道吧,看样子她也没有太在意。 “母后,今天早上殿下已经吩咐厨房准备午膳了,我们就先回去了,以后再陪母后!”徐锦妉笑着说道,心里还惦念着喻孤箫许给她的樟茶鸭。 既然徐锦妉都这么说了,祁皇后也不好多留,不舍地放他们走了,嘱咐他们多来坐坐。徐锦妉一面答应着,一面拉着喻孤箫急匆匆地出了门。 “怎么这么着急?”出了清宁宫,喻孤箫不解地问徐锦妉。 “刚刚一说到午膳,我就想到樟茶鸭了,然后我就感觉好饿啊!”徐锦妉嘟着嘴说道,说完突然想到了那个让人讨厌的喜娘,警惕地看了看,没看到她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 一听这话,喻孤箫笑起来,有些调侃地看着徐锦妉,徐锦妉知道他是在取笑自己,也没有在意,取笑就取笑呗,反正是自己的丈夫,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而且他昨晚可是答应的好好的,让自己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 “那我们快点儿回去,吃樟茶鸭!”取笑归取笑,喻孤箫还是挂念她。昨天一天肯定都没怎么吃东西,早上起个大早,也吃不下,别说她了,自己都有些饿了。 “不知道你们的樟茶鸭做的好不好吃,要是不好吃,我就去跟母后告状说你欺负我!”徐锦妉道。 “哎!”喻孤箫拦在徐锦妉前面,低头看着她,“做的好不好吃那是厨房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那你说怎么办?吃不到樟茶鸭我就不开心,我不开心就想找人出气,那你说我除了找你还能找谁啊!”徐锦妉仰起头来嘟着嘴反驳道。 喻孤箫思索了一下,故作深沉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说着又退到徐锦妉身边,拉起她的手,道:“要不派人去把太尉府的师傅请过来?” 徐锦妉满意地点点头,“这个主意不错!哎呀不和你闹了!我要饿死了!我们快点儿回去吧!”说着拉着喻孤箫就加快了脚步,喻孤箫故意慢下来让她拖着,徐锦妉拉不动他便回头看,见喻孤箫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一生气狠狠地甩开了喻孤箫的手。 喻孤箫见她生气赶紧上去搂住她,低下头来看着她,温和地道:“走太快容易累,路又不远,慢慢走!” 徐锦妉噘着嘴抱怨道:“你就是欺负我!” “我错了!那我带你走?”不待徐锦妉同意,喻孤箫推着她快走两步,因为冠服厚重,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徐锦妉真的有些累了,喻孤箫这一推,她也便顺势放松下来任他推着自己往前走。 走着走着,徐锦妉便笑了。这个男人玩起来,和二哥一样,像个孩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太子夫妇 夫妇二人就这样笑闹着,喻孤箫从来没想到过,自己还会有这样无所拘谨的时候。想想上一次在宫里跑闹已经是近十年前的事情了。 他对徐锦妉的那种感觉,与其说是丈夫对妻子的疼爱,不如说是兄长对妹妹的宠爱,他打心眼里想宠着她,没有任何理由。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他以为自己大婚就是完成一项任务,为了不让喻泰和祁皇后生气,可是现在他一点儿也不怨恨喻泰做的决定,徐锦妉带给他的,是不一样的感觉,如果说洛凝儿像月光那样悄无声息地抚慰他的伤痕,那徐锦妉就像一束阳光一样,照进他的生命里,给他温暖和快乐。他似乎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现在这样敞开心扉地笑过了。 这真的是老天爷的眷顾,喻孤箫心想,送给自己这样一份礼物。 本应该就这样笑着回到东宫的,但是好巧不巧,迎面正撞上了洛凝儿。 洛凝儿一早去了栖凌宫陪祁贵妃说话,却也没想到在此处碰到了喻孤箫。两人对视,都愣住了。喻孤箫慢吞吞地把手从徐锦妉腰间拿开,徐锦妉不解地看着两个人。 洛凝儿上前两步,微微欠身施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 喻孤箫低着头不敢看她,徐锦妉倒是高兴,上次在清宁宫见过一面都没来得及说话,没想到今天能碰见,徐锦妉上前去拉起洛凝儿的手,快活地说道:“凝儿姐姐,好巧啊!你是从栖凌宫过来吗?贵妃娘娘还好吧?”徐锦妉依稀记得洛凝儿和祁贵妃走得近,想着她大概是刚从她那里过来。 洛凝儿被她拉着有些不知所措,略有些惊慌地看了看喻孤箫,又笑着低下头看着徐锦妉,“贵妃娘娘安好。” “锦妉!”喻孤箫低声叫了徐锦妉一声,示意她回去,徐锦妉讪讪地回到了喻孤箫身边,自然地挽起他的胳膊,喻孤箫也便自然地将左手搭在徐锦妉的手上。喻孤箫对着洛凝儿礼貌地笑着:“多日不见,你也还好吧?” 洛凝儿的目光从喻孤箫的手上移开,心里颇有些苦涩,笑了笑,躬身道:“劳太子殿下挂记,都好。” 喻孤箫轻轻点了点头,“那就好,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吧。”说着,喻孤箫拉着徐锦妉在洛凝儿身边走过去,洛凝儿心“咯噔”疼了一下,不觉脸颊上挂了一行泪水。 喻孤箫不敢回头看她,只顾着往前走,步子也有些快,徐锦妉一边紧紧地跟着喻孤箫的步子,一边频频地往后回头,她看得出两个人之间有不愉快,但是她又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感觉得到两个人不正常,但是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好。 直到转了个弯,再也看不见洛凝儿了,徐锦妉才回过神来,低着头跟在喻孤箫身边,喻孤箫也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刚刚的愉快在看见洛凝儿之后,全部打乱了。 站在他身边,挽着他的臂膀的人,原本应该是她的。喻孤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看到她眼底的失落和哀伤,他心里就彻底慌了,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徐锦妉感受得到自己身边这个男人,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她抬起头看了看他,轻声问道:“你和洛姑娘,怎么了?” 喻孤箫愣了愣,淡淡地回答道:“没怎么。” “你喜欢她?”徐锦妉问道。那是一种女人的直觉,就算两个人见了面像是冤家路窄一般,但是她感受得到,横在两个人之间的不是仇恨,是被迫压制的感情。 喻孤箫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甚至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喜不喜欢。 “她也喜欢你。”徐锦妉仰起头来认真地说道。她心里其实没有太多的感觉,对于自己的男人和另外的女人的感情。 喻孤箫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道:“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快点儿回去吃饭。”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话。”徐锦妉正色道。别说这个素日里只会笑着撒娇耍赖的小丫头严肃起来倒有些让人害怕。 喻孤箫一愣,脸色沉下来,转过脸去继续往前走。 “你们吵架了?”徐锦妉接着问道。 “嗯!”喻孤箫不想提起这件事,尤其是在徐锦妉面前,让他有一种负罪感,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为什么?是因为我吗?”徐锦妉追问道。 喻孤箫摇摇头,“和你没关系。”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徐锦妉心想,不过是不想在自己面前承认罢了。 “那你们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了。”徐锦妉喃喃道。 喻孤箫沉思片刻,道:“大概是吧,也可能不是误会,只是彼此了解地更透彻了罢了。” “你真的了解她吗?那她是什么样的人?”徐锦妉追问道,不像是在逼问,而是在好奇。 “她······”喻孤箫脑海里浮现出了很多美好的词句,她的身影,她的声音又出现在眼中,耳畔,“善良的外表下有着一颗难以捉摸的心。” “那也就是说你还没有了解她,你还不懂她的心。”徐锦妉道。她其实并不想追问出什么,她只是想打开喻孤箫的心结,她不想他一见到洛凝儿就变得消沉起来。 喻孤箫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和徐锦妉说话,立刻不可思议地笑了笑,道:“你不觉得我们两个谈论这个很奇怪吗?” “我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徐锦妉道,“大婚前,宫里的女官教我的第一堂课,就是告诉我,身为太子妃,日后的皇后,是要有母仪天下的气度,就算太子殿下现在只娶一房正室,但是日后注定是有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嫁入皇家,最忌讳的就是小肚鸡肠。” “哼,一派胡言。”喻孤箫冷笑道。 “我也觉得她说的话特别没劲,但是以前姐姐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不管我以后嫁给谁,不管那个男人娶多少妾室要多少女人,我可以不是他唯一在乎的人,但是必须是他最在乎的人。”徐锦妉说着,认真地盯着喻孤箫的眼睛,“我会是你最在乎的人吗?” 喻孤箫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道:“我喻孤箫,今生最在乎的人,是我的妻子。” 徐锦妉突然失落地低下头,喃喃道:“在你心里你的妻子,或许只有姐姐一个人。” “以前是,现在,是你。”喻孤箫认真地说道。 徐锦妉满意地笑起来,仰起头来,又露出一股子狡黠,盯着喻孤箫问道:“那你听我的吗?” 喻孤箫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好,”徐锦妉道,“那你找个时间去和洛姑娘好好聊聊,把你们的误会解了,等你真正了解她了,你再告诉我她是什么样的人。” 喻孤箫微微一愣,他猜不透徐锦妉的心思,但是想想这个小丫头就算打了小算盘也不会害了自己。若是其他的要求他不会犹豫,可是,见洛凝儿······ “怎么?你不愿意?”徐锦妉嘟起嘴来问道。 喻孤箫没了主意,只好点点头应下来,然后拉着徐锦妉往回走,“去尝尝东宫的樟茶鸭!”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真相 喻孤箫和徐锦妉两人回到东宫用过午膳,徐锦妉便让小千去把洛凝儿请过来。 喻孤箫皱皱眉,“不用这么着急吧······” “我怕你反悔!”徐锦妉道,说着便起身回房,临走前回过头来对喻孤箫说道:“我只帮你请她一次,你要是没办法把她哄好,我就没办法了。”说完就笑着出门了。 留下喻孤箫一个人门外发呆,他是真的猜不透徐锦妉的心思,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往书房去了。 洛凝儿到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来时她还在犹豫,她只知道是徐锦妉请她来,一路上都在想徐锦妉要见她能有什么事情,而且她也在想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把凝寒丹的事情告诉喻孤箫。恍恍惚惚地走了一路,到了东宫便被带到了偏厅。 心绪终究是安宁不下来,她在偏厅坐立不安地等着,却不想,进来的人不是徐锦妉,而是喻孤箫。洛凝儿站起身来,愣住了,直直地看着喻孤箫。 喻孤箫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强笑道:“坐吧。”说着自己也进去坐下来。 洛凝儿坐在了离他较远的地方,低着头不说话,她不知道喻孤箫是什么心思。 “是锦妉让我和你见一面,好好聊聊的。她担心我去找你你不肯见我,所以才把你请过来。”喻孤箫低着头解释道。 洛凝儿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呃······你最近,还好吧?”喻孤箫吞吞吐吐地问道,这样的气氛他总觉得很不舒服。 “殿下上午已经问过了。”洛凝儿轻声道。 喻孤箫苦笑,“你现在,还去琴行吗?” “既然答应了陈老板,自然每日都会前去帮忙。”洛凝儿道。喻孤箫在她的话里听不出一丝的情感,冷冷的,让人心寒。“太子殿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天色不早,凝儿还要出宫去。” 喻孤箫紧紧地攥了攥拳头,犹犹豫豫地道:“那天,是我太冲动了,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太子殿下若是想道歉就不必说了。”洛凝儿站起身,冷冷地打断了喻孤箫的话,“您那天没有说错话,您也不必道歉。凝儿告辞了。” 喻孤箫也站起来,“等等······”拦住洛凝儿,“我也觉得我们需要点儿时间聊聊。” 洛凝儿低下头,有些犹豫。 “不管有没有说错话,我那天都是过于冲动了,态度不好,我是真的想跟你道歉。”不知道为什么,不见是不见,一见到她,喻孤箫就不想让她离开,尽管自己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是却骗不了自己的心,还是放不下,还是想和她能够好好的,哪怕只是简单的受人之托照顾她。此刻,那些什么“红尘女子”的杂乱的想法,喻孤箫都放下了,唯一的念头就是留住她,他还有好多话想说,还有好多不解想问。 洛凝儿心软下来,缓缓地转过身去,轻声道:“如果是道歉,殿下真的没有必要,但是,我想有一件事情殿下想听。” 洛凝儿回了头,喻孤箫不禁心中一喜,点点头,道:“坐下说。” 洛凝儿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了下来。 “关于已故太子妃的事情。”洛凝儿道,“我想你大概想知道。” 喻孤箫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洛凝儿,想起那天在林州的七夕庙会上,两人坐在鹊桥上,洛凝儿特别认真地说她要帮自己查清楚凝寒丹是怎么被放在了徐锦姝的药里,他没有想到,她真的去做了,而且还是在两个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之后,就在自己怨恨她的这段时间里,她却没有忘记之前的承诺,帮自己去查了案子,想着想着喻孤箫只觉得有些内疚,有些自责。 洛凝儿见她不说话,苦笑一声,又道:“或许我猜错了,当初我是想着早点查清这件事你就不会再囿于旧事时时哀伤了,看来又是我自作多情了,你现在应该也不需要。”想起上午在宫中相遇的场景,洛凝儿心头有些酸涩。 喻孤箫知道她的意思,但也不想去解释,只是问道:“你查到什么了?” “我拿到了凝寒丹,是司徒贤妃亲自给我的,还找到了一个证人,就是把凝寒丹放在药里的人。”洛凝儿淡淡地说道。 “是谁?”喻孤箫迫切地问道,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着。 “司徒贤妃房里的贴身侍婢,一个叫青蓉的丫头。” 喻孤箫皱了皱眉,有些难以置信,“既然事情是她做的,她为什么要承认?” 洛凝儿冷笑,“殿下是认为我在骗你吗?” 喻孤箫听出洛凝儿语气中有些怒意,便立刻温和地道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被司徒贤妃赶出宫去了,我把她带回了我那里,至于她为什么被赶出来,我想太子殿下应该没有必要知道,还有,我找到她也完全是巧合,我希望殿下不要认为我是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上次的事情她都还记得,他说自己的那些话她也没忘,尽管她知道那些都是气话,但是她不能释怀,因为过于在意,因为受过屈辱。所以她心里还是有气,说话也带着刺。 “好,我不问,”喻孤箫道,“我也不插嘴了,你说,我听。” 他这个态度让洛凝儿发不起脾气,心里又有些苦涩。“司徒贤妃和喻孤睿密谋用凝寒丹加害太子妃,不小心被她听见了,便逼她去做,她和太子妃房里的香晴认识,就说帮她煎药然后就在药里放上了凝寒丹。” “就这么简单?”喻孤箫感觉有些心寒,自己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就这么简单地死于非命。 “青蓉说,司徒贤妃本是好意想要献殷勤,是喻孤睿的主意,被她听见后,司徒贤妃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依着喻孤睿的意思做了。”洛凝儿道,看到喻孤箫痛苦的神情,有些不忍,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不管是谁的主意,就是因为香晴的一点点疏忽,就让她趁虚而入,不管司徒贤妃想没想做,最后,锦姝还是死了,被他们害死的!”喻孤箫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 “你错了。”洛凝儿道,“她的死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你。” 喻孤箫愣住了,眼里泪光闪动,尽管他不想承认,但是这的确是事实。他痛苦地点点头,道:“是。喻孤睿是为了报复我······她不该死的,是我害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杀人真凶 喻孤箫咬着牙,心还是疼得难以忍受,徐锦妉的死像是在他心上剜走一块血肉,现在知道真相,就是将那颗血淋淋的心浸在盐水里,那种疼痛让人窒息,让人痛不欲生。 肝肠寸断,也不过是这种感受了吧。 喻孤箫哭了。为了她这一辈子最爱的女人。 洛凝儿的心终于软了下来,轻轻叹着气,走到喻孤箫身边,递给他一方帕子。 喻孤箫接过来,紧紧地攥在了手里,眼泪滴下来,落在了地上。 “还有一件事。”洛凝儿道,但是她没有继续说,她在等喻孤箫的反应,她不知道喻孤箫还想不想继续听,还能不能继续承受。 沉默了一会儿,喻孤箫轻声道:“你说吧。” “那个被你贬职的沈丘,因为对你怀恨在心,有一件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你,”洛凝儿道,“孙太医,不是自杀,是被人勒死的。” 喻孤箫身子轻轻抖了一下,便再也没有了反应,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太医死了之后,香晴就疯了,殿下不觉得太巧了吗?”洛凝儿道。 喻孤箫抬起头,太医是被杀他不觉得奇怪,可是他的死和香晴有什么联系? 洛凝儿叹了口气,如此聪明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很难做到理智,越是在乎就越是看不清,也或许只有徐锦姝,能让他变成被迷惑的当局者吧。“殿下为香晴请过大夫吗?”洛凝儿问道。 喻孤箫想了想,轻轻地摇了摇头,香晴病得突然,见人就大吼大叫,房里的东西被砸得稀烂,请来的大夫也都进不去房门就被吓回去了。 “那殿下还是给她请个大夫吧。”洛凝儿道。 请大夫?喻孤箫有些发愣,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请大夫,现在请大夫给她看病?喻孤箫眉头微皱,突然明白了洛凝儿的意思,惊呼道:“你是怀疑她是装的?” “我向来不相信巧合。”洛凝儿道。 喻孤箫冷静下来,脑子里把所有的事情思索一遍。当时就像全都乱了套一样,沈丘告诉自己那个太医死了,自己刚跟沈丘发完脾气,这边便有人来告诉自己香晴疯了,香晴是陪嫁丫头,是徐锦姝最信任的人,徐锦姝死了,她肯定很受刺~激,喻孤箫亲自去看她,每天都去看她,给她请大夫,闹起来的时候他还亲自去安抚过她,怎么能是装的?不,不会的。 “不,不会的。”喻孤箫摇着头,“她为什么要装病?” “因为她害死了孙太医。”洛凝儿斩钉截铁地道,尽管她只是在描述自己的猜测,但是她相信自己的猜测。 “她为什么要害死孙太医?”喻孤箫继续问道,他还是不能接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说明香晴和徐锦姝的死有关系,她是徐锦姝生前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她能和她的死有什么关系? “或许是因为仇恨,或许是其他的。”洛凝儿淡淡地回答道。 喻孤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想想,洛凝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徐锦姝是病死的,为她诊治的是孙太医,或许香晴是为了给主子报仇就去杀了孙太医,然后因为害怕自己就装疯······ “殿下若是想知道,我可以帮你。”洛凝儿道。“让我去见见她。” “可是······”喻孤箫有些犹豫,“可是如果她真的病了,你这样去见她会很危险······” “我倒宁愿相信她是真的疯了。”洛凝儿笑着说道,她越来越确信自己的猜测。 喻孤箫没有阻拦,他对洛凝儿保持着没有理由的信任。他带着洛凝儿往后面去了,本来想和洛凝儿一起进去,但是被洛凝儿拦在了外面,“殿下只管在外面听着便是。” 洛凝儿一个人进去了,香晴正躺在床上,房里一片狼藉,还有一股子怪味,地上的杂物到处都是,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香晴听见有人进来,警惕地坐了起来,头发凌乱不堪还沾了些泥垢,衣冠不整,愣愣地看着洛凝儿,眼圈有点儿泛红。 “你是谁?”香晴低吼着问道。 “好好的女孩子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洛凝儿微笑着说道,弯下身去捡起地上的一件衣服,顺手简单地叠了放在了椅子上。 “你是谁!”香晴吼道。 “我是太子殿下给你请来的大夫,殿下担心请男大夫来不方便,所以才叫我来的。你不用害怕。”洛凝儿微微笑着,温柔地说道。 一听是大夫,香晴立刻激动起来,从床上站起身来,朝着洛凝儿扑了过来,“你出去!我不要看大夫!我不要看大夫!你出去!” 洛凝儿只微微侧身,香晴扑了个空跌在了地上,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着洛凝儿。 洛凝儿蹲下来,看着香晴的眼睛,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是正确的,“你的确不需要大夫,因为你根本就没病。”洛凝儿依然微笑着,淡淡地说道。 香晴瞪大了双眼,眼眶红的厉害,又向洛凝儿扑过去,张着两只手要掐洛凝儿的脖子,洛凝儿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稍稍一使劲,香晴竟然动弹不得。 “真正疯了的人,是有一股子蛮劲的,不像你这样虚弱,连我都奈何不了。”洛凝儿笑道,使劲一甩手,把香晴甩在了地上。香晴虚弱地趴在地上,不再挣扎。 “你为什么要杀了孙太医?”洛凝儿直接问道。既然确定了香晴的病是装出来的,那人,肯定就是她杀的, “我······”香晴放弃了抵抗,哭了起来,“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主子药里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不是我放的!不是我!主子不是我害的!”一旦失去了疯病的保护皮,恐惧就蔓延到了香晴的每一根神经。 洛凝儿微微皱眉,孙太医知道太子妃的药里有蹊跷? “我知道不是你放的,我也知道是谁害死了太子妃,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要陷害你?你不要怕,只管告诉我真相,我帮你!”洛凝儿抓住香晴的手,温柔地劝说道。 香晴害怕,身子颤抖着,只顾着哭,一个劲地摇头。 洛凝儿一把将香晴揽进怀里,抚摸着她肮脏不堪的头发,安慰道:“别怕!” 香晴贴在洛凝儿温暖的身体上,一股子虚弱和恐惧,“那天,青蓉来跟我说,说孙太医在牢里招认,主子的药里有不好的东西,不是他开的药,是后来被人放进去的,可是!可是主子的药只有我一个人碰过,他们肯定就会以为是我做的,可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香晴哭诉道。 “我真的害怕!我不想死!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想着,只要孙太医死了,我就没事了。可是把他杀了,我也只能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我恨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隐忍 香晴一边哭诉,心头的恐惧和悔恨扭成一团,让她透不过气来。 哭着,门开了,香晴听见两声沉重的脚步声走进来,她惊恐地从洛凝儿怀里挣扎出来,抬起头看着门外,喻孤箫正面无血色地看着自己,顿时一阵子寒意刺骨,香晴爬到了喻孤箫脚下,抱住他的腿,哭喊着:“殿下!殿下!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喻孤箫一动没动,嘴角留着一抹冷笑,笑自己的愚蠢。 洛凝儿站起身来,温柔地看着喻孤箫,就算他一句话不说,她能感受得到他身上那股子火气。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酸臭味,除了香晴的哭声和喘不上气的呻吟声,一片死寂。 喻孤箫闭上眼睛,咬了咬牙,微微晃动的身子安稳下来,他沉声道:“待会儿你自己收拾收拾,洗洗身子,换身干净衣服,屋子就不用打扫了,我会让人把你送到乡下去,你不是有个表舅吗,去找他吧,钱你不用担心,我会给足你,找个好人家嫁了,过安生日子,就当这辈子都没来过洛阳。” 香晴哭着抬起头,满眼的泪水,模糊了太子殿下的身影,“殿下!您杀了我吧!要不把我送到牢里去!我有罪啊!”香晴苦苦哀求着。 喻孤箫沉沉地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头的怒火和恨意顿时释怀了,道:“既然都过去了,我不想再追究了,我不想再有人牵涉进来了。”喻孤箫说着,抬了抬腿,挣开了香晴的胳膊,看了看洛凝儿便出去了,香晴在后面哀嚎几声,他全当没有听见,像失了魂魄一般。 出了那屋子,外面的空气有些清凉,微风拂面,喻孤箫仰起头,看着将要落下的那一轮红日,周围氤氲了一片鲜红的晚霞,偶尔有几只归巢的鸟儿飞过,夜幕将至,世界也似乎安静下来,他那颗烦躁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 “你真的不打算再计较了?”不知道洛凝儿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轻声问道。 喻孤箫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再追究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终究是回不来了。” “青蓉你打算怎么处置?”洛凝儿问道。香晴与徐锦姝的死没有直接关系自然可以不再追究,青蓉可是凶手,喻孤箫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你也把她送到乡下去吧。走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在洛阳看见她。”喻孤箫淡淡地道。 “那喻孤睿呢?司徒贤妃呢?你也不打算计较了?你现在有证据,有证人,你还怕不能治他们的罪吗?”洛凝儿追问道,有些焦急。 一听到这两个人,喻孤箫心里就开始打颤,他咬着嘴唇让自己冷静下来,道:“你觉得父皇会因为这件事就治他们的罪吗?到时候他们如果矢口否认,我根本就没无可奈何,青蓉不过是个小丫头,还是被贤妃赶出去的丫头,她的话在父皇眼里有几分的重量你我都不知道。而且不管他信还是不信,喻孤睿都有办法脱身,司徒贤妃出身将门,本性刚烈,这件事情如果掀出来,她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喻孤睿又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只要贤妃认下来,他是不会招认的。况且,司徒望在南境护卫,父皇暂时是不会把贤妃怎么样的,说不定到时候也只是劝我放下仇恨,我们什么都得不到······” “那你为什么坚持要查明真相?就为了给自己找不愉快吗?就为了把自己搞成这一副鬼样子?证据就在你手上,凶手就在你眼前,你为什么不为她报仇呢!”洛凝儿有些激动,气愤地吼道。 喻孤箫咬着牙,眼里落下一滴泪来。 “此仇不报,我喻孤箫枉为人夫。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如果不能一击而中,不如攒足了力气,最后彻底除掉他来的痛快!”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的,字字刻骨铭心,喻孤箫定定地看着远处。 洛凝儿听完这话,冷静下来,他不是优柔寡断,他是深谋远虑,要想报仇,必须把仇人置于死地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看似柔和,却极其狠绝,喻孤箫这个人,小看不得。勇者不少,少的是懂得忍的智者。可是心上一把刀,那种滋味,也只有自己能体会的到。 “你放心,我会把青蓉安顿好的,将来还有用得着的时候。”洛凝儿轻声道。 喻孤箫低下头来,微微一笑,“谢谢你。”一切想明白之后,他心里也不像刚刚那般焦躁。 洛凝儿低下头,“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天色不早了。”说完就要动身,喻孤箫上前去拉住她,道:“对不起,那天的确是我过于冲动了,突然知道自己的亲事,我心里烦躁,又听说你被母后叫去清宁宫,我特别着急,所以,我说的话,你不要在意,我真的不是有心的······”喻孤箫一想到那天的事情心里就火烧般难受。那天两人都是在气头上,她说的气话,自己竟然就这么当真了,真是愚蠢。可是这个被自己羞辱了的人,还是在全心全意地帮自己,自己到底算是什么东西,一边羞辱她一边接受着她对自己的真心。 洛凝儿鼻头一酸,他心里着急,那他怎么没想过自己的心情,被祁皇后叫进宫有意无意地羞辱一番,出来想出口气就招惹到了他,说两句气话他也就当成了真话,他怎么没想过自己心里的委屈?尽管这么想,洛凝儿还是咬了咬牙忍住了眼泪,微笑着道:“殿下又没有做错什么,真的不用道歉的,那些话,凝儿也不是第一次听了,早就习惯了,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别人说的她不在乎,可是他说的话,她怎么可能不在乎? “以后,能不能不要去琴行了?我不希望······” “殿下!”洛凝儿打断了喻孤箫的话,正色道:“我帮你不过是因为之前的承诺,此事之后,你我再无瓜葛,我今后怎么生活,也不是您该操心的事情!”说完洛凝儿转身就走,喻孤箫愣了一愣,上前去从身后一把将她抱住,“原谅我好吗?”他有些哽咽。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洛凝儿有些动容,她的心又不是磐石,哪有那般坚硬,但是现在不可以,如果想得到,就必须先学会拒绝。洛凝儿用力挣开了喻孤箫的怀抱,转过身来,有些怒意,道:“我是太子妃的人,请殿下自重!”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喻孤箫身子一软有些恍惚。带给他月光一般的温柔和慰藉的人,他舍不得离开,舍不得放手。 远处,小千撇撇嘴,不屑地对徐锦妉抱怨:“小姐你看见了,太子殿下还没有死心呢!您以后不要再让洛凝儿来了。” 徐锦妉眼里也有些许的落寞,不过转瞬便被笑意取代了,“你懂什么?”说着便走了过来,在喻孤箫身后停下来,有些玩味地看着他,笑道:“连女孩子都哄不好!真是笨得厉害!”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八月节(一) 转眼便到了八月节。太子刚刚完婚,太子与太子妃恩爱和睦,自然是大喜,所以今年礼部准备的宴席比往日更丰盛,歌舞也更丰盛。礼部的卢子吉去请了洛凝儿,但是洛凝儿告病推脱了。 八月节前休假五日,只等大宴朝臣的时候大臣们才会进宫来,越是这样,宴席就显得更是热闹。喻泰喜欢热闹,八月又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所以每年八月节都是大操大办,今年又刚刚经历了太子大婚,整个洛阳城都是喜气洋洋。 每年喻泰都是会先到清宁宫去一趟,在清宁宫用早膳,因为紫玉的月饼做得好吃,喻泰每年都得来尝尝她的手艺。祁皇后也会把紫玉做的月饼送到栖凌宫、东宫和五皇子府、六皇子府去一些,今年东宫多送了些,徐夫人来请安还特意让她也带回去些尝尝,留下来自己人吃的,倒还真的剩不了多少,好在紫玉就在清宁宫,想吃的时候,总会有新鲜的。 喻孤箫不太喜欢吃点心,但是紫玉做的他多少都会吃一些,徐锦妉以前没吃过,今年头一次尝鲜,喜欢得不得了,还吵着要去拜紫玉为师,跟她学做点心。喻孤箫只是嘲笑她嘴馋,自己吃了半块就都留给了徐锦妉。趁喻孤箫去换朝服的时候,徐锦妉悄悄包起来两块差人去给洛凝儿送去了,还叮嘱说是太子殿下特意送去的。 按大宁的礼数,太子妃九日回门省亲,按日子该是八月节第二天,所以她许久都不见徐锦元了,心里想念的紧,便央求喻孤箫把徐锦元的位子往前安排一下,喻孤箫笑着应下,吩咐卢子吉把徐锦元的位子设在了太子妃下首,让两人紧挨着,还去告诉了徐锦元让他早点过去,卢子吉心道是太子殿下心疼太子妃,便也应下了。喻孤箫自然还有他的意思。 徐锦元自然也是想徐锦妉想得厉害,所以早早地就在德英殿外面等着了,等喻孤箫两人到了德英殿,徐锦元赶紧迎上去,一边忙着行礼一边关切地打量徐锦妉,见两人和睦得很心里也宽松了许多。喻孤箫让徐锦元带徐锦妉先进去了,又嘱咐两个人注意些,不要太吵闹,免得惹人非议,两人爽快地答应下来,徐锦妉立马拉着徐锦元就往德英殿去了。 喻孤箫看着两人进去,回过头来,脸上的笑都隐了去。 他在等喻孤睿。 倒也没等太久,喻孤睿就过来了,看见喻孤箫站在外面看着自己,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很知趣地走到他面前,“在等我?” 喻孤箫点点头,转身往旁边走了走,喻孤睿跟了上去。 “找我什么事?”喻孤睿看了看周围,这会儿来的人多了,德英殿外面热闹起来。 “我想跟你聊一聊凝寒丹的事情。”喻孤箫轻笑道。 喻孤睿一愣,目光一凝,皱着眉头盯着喻孤箫,眼里满是惊讶和惶恐。 “喻孤睿,我知道你恨我,你回来就是为了报复我,但是,有什么事情能不能直接冲着我来?少做些阴冷小人做的勾当,行吗?”喻孤箫沉下脸来道。 喻孤睿冷笑,如果喻孤箫这么好对付,他怎么会想出一个一个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他身边的人,可是渐渐地,他发现让对付他身边的人比对付他本人更让人痛快。 “锦姝的事情过去了,我不想再追究下去,但是以后如果你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气!”喻孤箫咬着牙厉声道。他以前还会顾忌兄弟的血缘,但是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他就是为了报复,如果自己心慈手软早晚会死在他手里。 喻孤睿大笑,“看来,你还真是难对付。不过,你觉得你这两句威胁我就能罢手了?”喻孤睿玩味地看着喻孤箫,“我现在一无所有,所以我什么都不在乎,可是你不一样,你要顾忌的人太多了!你不要以为,你真的就能奈何得了我。” 喻孤箫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他早就说过,他的目的不是皇位,所以他什么都可以拿来赌,拿来拼,包括自己的命,可是他喻孤箫不行,他是不会让身边的人都和他一起担惊受怕,所有的事情他都要一个人承担而且还要保护好每一个人。和喻孤睿比起来,他真的是寸步难行。 “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凝寒丹的事情的?”喻孤睿沉思道,“那天母妃说她把那个青蓉赶出去了,该不会是被你捡去了吧?” 喻孤箫只是看着他,一句话不说。 他不说话,喻孤睿就当他是默认了,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你没杀了她?”喻孤睿往前凑了凑,笑着问喻孤箫,“这个小丫头心够狠,做完那事之后脸不红心不跳,安然自得地在梓轩宫做事,不过啊,要不是看她事后这么安逸,我是不会留下她的,这样也免得招人耳目。没想到,终究还是个祸患。” 喻孤箫沉了口气,他不想再听了,脸上也挂了些怒意。“没什么事,你可以进去了。”喻孤箫冷冷地说道。 “大哥就没有其他要嘱咐小弟的吗?”喻孤睿舔着脸笑着,他这副样子更是把喻孤箫的火气逼上来,喻孤箫强忍着火气,道:“该说的,我都说过了,我就是想告诉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的事情终究会有被揭出来的一天。” “我做了什么,你现在不都清楚了吗?你去告诉父皇啊!就说杀害太子妃的凶手找到了,就是他的二子喻孤睿!是喻孤睿和宫里的贤妃合谋用天启国特产的香料凝寒丹谋害太子妃的。父皇那么疼你,肯定会为你做主的。顺便还能拉贤妃娘娘下水,也给皇后娘娘除去一个祸患!”喻孤睿明知喻孤箫不会去告发故意说道。 喻孤箫自然也不会上他的当,轻轻笑了笑,道:“我说了,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如果你想让父皇知道我也不介意,但是只要你不说,我想说的时候父皇自然会知道的。”说完,喻孤箫转身走了。 喻孤睿愣了愣,心里闪过一丝不安,是刚刚喻孤箫脸上那一抹淡淡的带着些嘲讽的笑,让他感觉到了恐惧。他把喻孤箫想得太简单了。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放手不再追究?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现在说出真相,自己肯定有办法脱罪,他是想找到合适的时机,一击而中致自己于死地,说到底,自己在他手里的把柄太多了,所以自己根本就不能后退,退一步就是死,只有往前走,才有可能活命。 喻孤睿想着,稳了稳心神,换上一副笑脸,往德英殿去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八月节(二) 德英殿已经有不少人到了,徐锦妉和徐锦元两人坐在一起,聊得正起兴,看见喻孤箫过来,徐锦元立刻站起来。等喻孤箫坐下来他才又坐了下来。徐锦妉调侃道:“你是做哥哥的,还得给妹婿让座!” 徐锦元被她吓了一身冷汗,连忙拉拉她的袖子,让她不要乱说话,一边又看了看喻孤箫的脸色。喻孤箫一点儿怒意也没有,反而歪过头来,笑着道歉:“知道了,以后不让他让座就是了。”徐锦元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有些难以置信,随后又甜甜地笑了。 喻孤箫又看了看四周,问喻孤白:“沐儿呢?没和你一起来?” “他说闷,刚刚出去了。”喻孤白回答道。 “他这么爱热闹的人,肯定觉得里面无聊出去野去了!”徐锦元也插话道。 “还嫌里面闷,外面的天气也够闷的,今天是看不到月亮了!”徐锦妉道。 “也是,以往八月节的时候都是好天气,今年是怎么了?看上去要有一场大雨!”徐锦元道。 “你是老天爷啊?你说下雨就下雨?”喻孤箫笑道。 “二哥开玩笑你还当真了!”徐锦妉撇撇嘴责怪喻孤箫,喻孤箫连忙赔着笑,道:“我不也是开玩笑嘛!” 喻孤白和徐锦元两人不禁相视一笑,感觉这个大哥瞬间变了许多,就算之前在徐锦姝面前也没有这般顺遂,或许和徐锦妉的性格有关,任谁也想好好宠着。 说着话,喻孤沐便回来了,但是和出去之前像是换了一个人,脸色阴沉着,进来一句话也不说,谁也没理径直坐到了自己位子上,这边的四个人都看着他,不知道他这又是在发哪门子疯。 “刚刚出去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喻孤白小声嘟囔道。 “我就说外面比里面还闷嘛!出去一趟回来就蔫了······”徐锦妉调侃道。 喻孤白心里疑惑,想着去问问,看了看喻孤箫询问他的的意思,喻孤箫没有阻拦,让他去了。喻孤白过去坐在喻孤沐旁边,半开玩笑地问道:“怎么了?出去撞见什么了?脸拉这么长?”说着,伸手轻轻扯了扯喻孤沐的衣服。 喻孤沐甩开喻孤白,把头撇到一边,不搭理他。喻孤白还想再劝说两句,喻孤箫在一边使了个眼色让他回去,他也只好不再管喻孤沐,过去了。 “别管他了,指不定哪根筋打错了,一会儿就好了。”喻孤箫道。喻孤沐的性子就像个小孩子,阴晴不定的,要是他不想搭理人,谁劝也没用,还不如晾他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喻孤白点点头,也不再管他了,毕竟在德英殿附近,也不会有什么人招惹他,不知道自己在跟谁生闷气呢。 只是他一个人在旁边闷闷不乐地坐着,这边的四个人也不好再玩笑,各自坐回到位子上,等喻泰来了之后开宴。喻孤箫一边跟徐锦妉说着话一边认认真真地给她剥桔子吃,徐锦妉乐得自在,把桔子皮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喻孤箫笑她幼稚,把剥好的橘子递到她嘴里。 “不吃了!”徐锦妉拍拍手道,“吃太多了牙都要酸了。” “不是甜的吗?”喻孤箫刚刚剥好一个,徐锦妉不吃他就搁到了自己嘴里,一咬,酸的。喻孤箫吃不了酸,连忙咽下去,又喝了两口水,龇牙咧嘴地问徐锦妉:“这么酸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我觉得还行啊······”徐锦妉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喻孤箫,云淡风轻地说道。 喻孤箫撇撇嘴,可能自己运气不好,就只有一个酸的,被自己吃掉了吧。 徐锦妉把小千叫过来,把桌上被自己撕得粉碎的桔子皮收拾好,看了看喻孤箫有些痛苦的脸,笑道:“怪不得觉得咱家都很少吃冬菜,原来你怕酸呀!不吃酸不吃甜,口味还真是奇怪!” 喻孤箫无奈地翻翻白眼,“我这叫口味清淡······” 开宴时辰快到了,德英殿也坐满了,大家都在跟临近的或者交好的同僚寒暄着,聊着些有的没的,这个时候最能看出谁的人缘好谁的人缘不好。祁青陈端坐着就有人前去打招呼,不是因为人缘好,是因为地位高。祁太师已经两年没有参加过大宴了,祁青陈已经快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巴结他的人自然不少,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喻孤箫心里都异常厌烦。 大宴上最安静的莫过于靳棠了,一个人低着头喝茶,谁也不去搭理也没人主动去搭理他,倒也清净。可是越是这样,喻孤箫越是看重他,一个刑部尚书,冷峻一些是好处,总比沈丘那般和谁都交好,到处给人情的好。 说到沈丘,他可没闲着,到处窜了窜,恨不得和所有人都说过话才回去坐下。 徐锦妉虽然喜欢热闹,但是这样的大宴还是第一次见,吵得让人心烦,有些坐不住了,喻孤箫拉着她的手安抚道:“别着急,就快到时辰了。” 说着,喻泰就过来了。德英殿瞬间安静下来,全都站起身,想着龙榻行大礼,高呼:“吾皇万岁!”声音撼动天地。 喻泰脸上也是喜气洋洋,让众臣平身落座,向余方使了个眼色,余方便去后面招呼礼乐司。 德英殿的喧闹声停下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鼓点儿,两行舞女身着红衣,摇摆着身子走了上来。随着鼓点翩然起舞,喻泰斜靠在龙榻上,右手拖头,左手和着鼓声打着拍子。 喻孤箫心里不由得空了一下,初次见面,洛凝儿着的就是这般盛服,红衣似火,灿若骄阳。想到此,喻孤箫不由得嘴角微微一扬。 徐锦妉聚精会神地看着,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这么盛大的场面她只听老爹讲过,自己还是第一次亲眼见,真是欱野喷山。 随着歌舞,宫女们便将酒菜一道一道地端了上来。 徐锦妉的眼睛立刻从舞女身上转移到面前一碟一碟精致的小菜上面,不管味道如何,看上去就让人垂涎欲滴。尤其那第三道琥珀花生,玲珑剔透,沾着的芝麻点缀得更是美味。 喻孤箫看着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笑着说道:“别着急,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徐锦妉知道他又在取笑自己,抬起头来白了他一眼。喻孤箫笑着,恍然瞥到了喻孤沐,这个小子竟然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连歌舞都没心思欣赏,一个人低着头喝闷酒,喻孤箫不禁心生疑惑。 好在,待舞一停,喻泰起身祝酒,宴席也便开始了,喻孤箫忙着给徐锦妉夹菜,也没有了心思管喻孤沐了。 第一百三十章 大闹兴庆宫(一) 大宴散了之后,外面的确飘起了小雨。 八月仲秋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喻泰也觉得素日里和自己的皇子们极少交谈,所以每年大宴之后,都会和皇子们在后花园再小聚片刻,当月对酒,贪恋片刻天伦之乐。只是今年下起雨来,便改在了兴庆宫。 喻孤箫吩咐季迎江把徐锦妉送回去就不必再回来了,但是季迎江不同意,怕雨下大了,非要再回来,喻孤箫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往年都是喻孤箫和喻孤沐喻孤白两个人一起去,所以总是会晚一些,喻孤睿两年不在洛阳了,以前也不怎么和他们一起走,今年大宴一散就自己先走了。喻孤齐就更是孤僻,向来独来独往,所以也去的早,还有两个小的,大宴是不来的,都是等前面一散,奶娘们送过去。 德英殿的人基本都走了,喻孤箫和喻孤白两个人还和徐锦元多说了一会儿话,等徐锦元走了,过去叫喻孤沐,只见喻孤沐依然黑着一张脸,低着头也不说话。喻孤白笑着勾住他的肩,“怎么了?都吃了一顿饭了,气还没消?” 喻孤沐不乐意地挣开喻孤白,自己走了。喻孤白和喻孤箫对视一眼,无奈,也不再多劝,跟着出去了。喻孤沐一路上走自己在前面走着,一声不吭。后面两人怕招惹他,也都不说话,一路沉默到了兴庆宫外。 喻孤箫上去拉住喻孤沐,提醒道:“进去别再这一副表情了,免得父皇见了不高兴。” “不用你管!”喻孤沐不屑地道,绕过喻孤箫接着往前走。喻孤白愣了愣追了上去,“怎么跟大哥说话呢?” 喻孤箫也是一愣,有些意外,喻孤沐可是从来都不敢用这样的态度跟自己说话,今天吃错药了?不过他也倒没有生气,叹了口气跟上去,“行了,别扭了一晚上了,待会儿多少露个笑脸,有什么事儿回去再说。” “我说了不用你管!”喻孤沐突然转过身来冲着喻孤箫吼道。喻孤箫脸上一阵阴沉,皱起眉头来,这是在兴庆宫,他不能发火,只是瞪着喻孤沐,可是喻孤沐一改往常的温顺,也瞪着喻孤箫,眼圈有点儿泛红。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喻孤沐像是反应过来了,低下头,小声道:“还是管管你自己的事情吧。”说完就进去了,把两个人撇在外面。 喻孤白嘴角抽动了两下,挪到喻孤箫身边,小声劝道:“大哥您消消气,沐儿酒喝多了,别和他一般见识!” 喻孤箫顺着气,点点头,拍着喻孤白的背,两人也进去了。 果然三个人又是最晚到的,因是父子小聚,所以也没有那么多礼节,进去行礼便坐下来了。 “每年都是你们三个最后!连小的都比你们早!”喻泰故作发怒责备道。 喻孤箫笑道:“哪有他们腿脚伶俐!”说着,怜爱地看了看旁边坐着的两个小皇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刚刚六岁。 喻孤箫时不时地瞥瞥喻孤沐,看他脸色越来越不好,心里疑惑,又有些生气,担心他惹出什么乱子来。 喻泰也发觉喻孤沐的情绪不太对劲,以往他都是闹得最欢的那个,来了之后根本坐不住,逗两个小皇子玩,还不忘跟大的开玩笑,今年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喻泰看了看喻孤沐,笑着问道:“你们谁惹沐儿生气了?”说着看了看在座的每一个人,目光扫到喻孤箫时,喻孤箫不由得低下头,喻泰往喻孤箫这边凑了凑,小声问道:“吵架了?” 喻孤箫瞥了瞥喻孤沐,有些委屈地回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招惹他了······劝他也不理。” 喻泰笑了笑,道:“你啊!心太宽,肯定是哪里做的不好惹我们沐儿生气了!”说着看向喻孤沐,“是不是啊,沐儿?” 喻孤沐低着头,不答话。 “喻孤沐!”喻孤箫来了火气,冲他吼了一声。喻泰赶紧拉住他,道:“行了!我都没说什么,你吼什么!你这个做大哥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包容!” “他现在除了包容什么都不会了!”喻孤沐瞪着喻孤箫,气恼地抱怨道。 喻孤箫皱起眉头看着喻孤沐,说不上话来。这会儿喻泰也沉下脸来,低声道:“沐儿!不可无礼!” 喻孤沐气得咬着嘴唇,身子微微颤抖着,道:“无礼,我再无礼也总比有些人没有良心的好!”喻孤沐说着瞪着喻孤睿,喻孤睿一个激灵,有些不知所以然。 喻孤沐站起身来,走到喻孤睿面前,底下头,咬着牙道:“大哥把你当兄弟,你把大哥当什么?你做的事情,大哥不计较,你还想怎样,得寸进尺吗!”喻孤沐越说越激动,差点儿就把喻孤睿推到地上。 “我做什么了?”喻孤睿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喻孤沐看了更是生气,身上抓住他的衣领,刚要张嘴质问,被喻孤箫呵斥一声,喻孤箫已经清楚了喻孤沐的意思了,他和喻孤睿的对话,多半是被他听见了。 喻孤沐喘着粗气,瞪着喻孤箫,“你不用拦我,你不想跟父皇说,那就我来说,喻孤睿,你自己说,嫂子是不是你害的!”喻孤沐急怒之下,攥着喻孤睿的衣领将他从凳子上拖了起来,喻孤睿被他抓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眼里还有些惊恐。到现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被喻孤沐骂的一愣一愣的。 “住口!”喻孤箫吼道。 喻泰也愣住了,一切都那么猝不及防,好像两个人有什么秘密一般,怎么又把徐锦姝扯上来了? “你们两个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包括凝寒丹,包括青蓉,还有宫里的贤妃娘娘······”喻孤沐话还没有说完,喻孤箫上前去,扬起手来打在了他的脸颊上,如此清脆的一声,整个屋子里都安静下来,喻孤睿终于喘了口气,喻孤白愣住了,两个小皇子吓得直往奶娘身后藏,两个奶娘也退后,不敢抬头。 喻孤箫全身都在颤抖着,他气,他气喻孤沐如此口无遮拦,难道他真的是怯懦吗?他不是不敢说,也不是顾念兄弟情分,他有他自己的打算,可是喻孤沐这样一说,自己的计划都被打乱了。他怎么能不气! 喻孤沐一个趔趄,好歹算是站稳了,手捂着有些发烫的脸颊,眼里泪涌上来,缓缓地直起身子。脸颊烫的厉害,有些疼。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闹兴庆宫(二) 喻泰脸色也不好看,瞪着两人,说不上话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明白了,喻孤箫的确是有事情瞒着自己,而且,喻孤睿有把柄在喻孤箫手里攥着。 喻孤沐直起身子,有些怨念地看着喻孤箫,喻孤箫看着他脸上四道红肿的指印,心缩成一团,他什么时候下过这么重的手,他什么时候巴掌打在他的脸上过! 一心疼,喻孤箫也冷静下来,转身面对喻泰跪下,“父皇息怒,沐儿喝多了,胡言乱语,请您恕罪。” 喻孤沐一看见喻孤箫跪在父皇面前替自己请罪,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一个人担着,为什么处处都要考虑这个考虑那个,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大的委屈他都不肯吭一声!那是他的妻子啊!是他日日夜夜都想为她报仇的人啊!为什么真相查清楚了,他却放手了,懦弱了!为什么啊! 委屈,汇聚着心酸,喻孤沐眼泪唰的掉下来,一边啜泣,一边重重地跪在喻孤箫身后。 喻孤箫不敢抬头,等喻泰的回应。房里一片死寂,除了喻孤沐的啜泣声,喻孤箫只能听见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他忐忑不安,如果喻泰问起来,自己到底该不该实话实说。可是自己到底有什么不能说? “罢了!”喻泰沉声道,“好好的小聚,被你们搅和了!都散了吧!”说着,起身往后面去了。屋里的人才松了一口气缓过神来,两个奶娘带着两个小皇子先离开了,喻孤睿喘着粗气,稳了好久才缓过来,刚刚真的吓坏了,等他缓过来,看了看依然匍匐在地上的喻孤箫,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喻孤白看着他离开,上前去把喻孤箫扶起来,喻孤箫心里一松,身子有些虚软,扶着喻孤白站稳了。 喻孤齐依然淡淡地笑着,他素日里与喻孤沐来往频繁,皇子中也就与他有些交情,他看了看喻孤箫的脸色,上去拉着喻孤沐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喻孤沐低着头站在他面前,脸颊红肿得厉害,脸上也满是泪水,喻孤齐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疼吗?”喻孤沐心里的委屈涌上来,看着喻孤齐又开始流眼泪,一边哭一点头,喻孤齐笑了笑,温和地说道:“看看你把大哥气成什么样了,好好道歉!”说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对着喻孤箫微微一笑,也走了。 喻孤箫沉沉地叹了口气,松开喻孤白,看都没看喻孤沐就出去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幸好季迎江把徐锦妉送回去已经回来等着了,看见前几个人都低着头出来心里不免有些担忧,见喻孤箫出来赶紧迎了上去,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色,差得很,像是刚刚发完一通火,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喻孤箫叹着气要摇摇头。后面喻孤白和喻孤沐两个人也跟上来了。“回去吧。”喻孤箫沉声道,季迎江递给喻孤白一把伞,自己撑开伞和喻孤箫一起走在前面,喻孤白和喻孤沐两人走在后面。季迎江心里不踏实,总是时不时地回头看看他们两个,喻孤箫一路上阴着脸不说话,他也不敢多问, “还疼吗?”喻孤白小声地问喻孤沐。 喻孤沐摇摇头,疼真的没什么的,他只是心里憋屈,他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事情都已经查清楚了,明明喻孤睿自己也承认了,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为什么不说出来!他委屈,也替喻孤箫委屈。 “待会儿回去好好跟大哥说话,别这么犟!”喻孤白小声安抚道。 “他比我犟!”喻孤沐小声争辩道。 喻孤白狠狠地拽了拽他的衣服,喻孤沐知道自己说错话,可是这也是真话,喻孤箫比他犟多了,只要他想做的事情,谁也劝不住。 雨水“啪啪”地打在伞上,地上的积水打湿了四人的鞋和衣角,偶尔还能听见几声响雷在远远地天上炸开,轰隆隆地传到耳朵里,让人心烦意乱。 许是安静了一路,喻孤箫心里的火气消了些,他的步子也慢慢缓下来,扭过头去对两人说道:“你们不要跟着了,早点儿回去吧。” 喻孤白戳了戳喻孤沐让他赶紧说句软话,但是喻孤沐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肯说。喻孤箫知道他还在赌气,也不和他计较,转回身去接着走。 后面两人就一直跟着,直到了东宫外。 喻孤箫回过头来,叹了口气,道:“既然都跟到这儿了,就进来坐会儿吧,等雨小些再让人送你们回去。” 喻孤白点点头,拉着喻孤沐要进去,喻孤沐侧了侧身子不肯接着走。喻孤白以为他是刚刚吵完架不好意思跟进去,便小声安慰道:“大哥已经不生气了,你跟大哥道个歉就没事了。” 谁知道这一劝不要紧,喻孤沐的倔脾气上来了,瞪着喻孤白,吼道:“谁要跟他道歉了!” 他一急,喻孤白愣住了,连忙拉了拉他。喻孤箫刚刚有些缓和的脸色立刻又阴沉了下来,季迎江怕再闹起来,赶紧道:“这样吧,我叫两个人送二位殿下回去。”说着把伞递给喻孤箫,自己淋着雨跑回去叫人。 “行了,都消消气吧!”喻孤白叹着气劝道,虽然他心里有很多疑惑想问,但是现在也不是时候,若是自己多问一句,估计两人立刻就能打起来。喻孤白又看了看喻孤箫,道:“大哥,沐儿喝醉了,您就别跟他计较了,我马上带他回去。” “我没喝多!”喻孤沐争辩道,“你问问他,我今天说的是不是实话!” 喻孤白赶紧拉住喻孤沐,回头跟喻孤箫说:“大哥!我们先回去了!”边说边拖着喻孤沐往回走。 “站住!”喻孤箫吼道,走到了两人旁边,瞪着喻孤沐,咬着牙道:“今天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你记住,不管你今天听见了什么,都给我忘了!” “忘了?”喻孤沐冷笑一声,“你是不是也打算把嫂子忘了?现在有了新的太子妃了,她的死都变得无所谓了是吗?” 喻孤箫目光一凝,将伞扔在了身后,上前去紧紧地抓住喻孤沐的衣领,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说什么!” 喻孤白见势赶紧拉住喻孤箫,“大哥!你消消气!” 正好季迎江带着两个人出来了,看见两人厮打在一起,赶紧上去从后面抱住喻孤箫把他拉开,喻孤箫被拖到一边,依旧怒气冲冲的,雨浇在身上,湿透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意外(一) 两个人都愤愤地喘着粗气,跟着季迎江出来的两个人赶紧给喻孤箫撑开伞,喻孤白走过去,把伞撑在喻孤沐头顶上,小声劝到:“别闹了,我们先回去吧,你消消气,也让大哥消消气……”说着回头看了看季迎江,季迎江连忙去劝了劝喻孤箫。 雨越下越大,地上也有些一层积水,刚刚一折腾浑身都湿透了,八月的天气,夜里又有些凉风,喻孤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先进去换身衣服吧,这样回去得着凉了。”喻孤箫道,说着就往里走。 喻孤白知道他这是气消了,心里也宽松了些,连忙点头应着,拉着喻孤沐往里走。喻孤箫的气是消了,可是他还没有,喻孤箫越是这样,他越觉得他宽厚得过分,不管对谁,不管对他有多大的伤害,不管让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他都这样,从来不会真的计较,为什么!为什么不强硬一点?他有这个本事啊,他有这个条件啊!堂堂的太子为什么不能活得潇洒一点,痛快一点,他明明可以的!越想越是气恼,喻孤沐狠狠地甩开喻孤白。 喻孤白皱起眉,又去拉他,板起脸来教训道:“别再闹了!” 喻孤箫回过头去,见两人正拉扯着,争执不下,心里本就没有消下去的火气又冒上来,“喻孤白!进来!” “殿下……你消消气!”季迎江赶紧过来劝阻。 “他爱怎么就怎么,你不要管他!”喻孤箫吼道。 喻孤白无奈,撑着伞,陪着喻孤沐站着,不再动了,喻孤箫回头吩咐刚刚那两个人去把喻孤白拖进来,那两人看了看季迎江的脸色,季迎江也不敢多劝,他们知道没法抗命,就去拉喻孤白,喻孤白知道喻孤箫这次是动了气了,只好不再多言,把伞塞给喻孤沐,跟着那两人进去了。 喻孤沐更是气恼,干脆把伞扔在了地上,淋着雨站在东宫门外。大雨滂沱,雨点似流箭般落下,砸在喻孤沐的身上,眨眼间,喻孤沐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上也在滴着水,眼里的热泪,和着冰冷的雨水在脸上肆意地流淌,划过发烫的脸颊,滴在地上。 喻孤箫回了房,擦干身上的水,换了身衣服,喻孤白一直撑着伞,倒是没有湿透,只把外衣脱了,换了双鞋子,季迎江浑身湿透了,也去换了身衣服来。 徐锦妉听说几个人在门外闹腾,让小千熬了姜糖水送过来给几个人暖身子。 喻孤箫擦着头发,气还没消。喻孤白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劝说道:“大哥,您别生气了,沐儿就是喝多了,胡说的,您别跟他计较了。” “他没胡说。”喻孤箫放下手里的毛巾,严肃地看着喻孤白,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是喻孤睿害死的锦姝。” 喻孤白愣了愣,小声追问:“那您为什么,不让他说……” “现在不是时候,说了也没用。”喻孤箫道。心头的愤怒都化成了哀伤,他何尝不想痛痛快快地把真相公之于众,早日给自己心爱的女人报仇,他何尝不想把凶手绳之以法,可是,如果现在说的话,他什么也得不到。 “那您就更不该生气了,沐儿也是心疼您,要是我,也得这么做。”喻孤白低下头,小声地为喻孤沐争辩道。 “你看看他在父皇面前的样子,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我是气他多说话吗?一晚上了,一个好脸色都没有,明明知道父皇最看重的就是晚上这次小聚,明明知道父皇就是为了让大家都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好好说会儿话,你看看他,劝也不听,还给父皇脸色看!没人管的了他了是吗!”一说到这个,喻孤箫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浑身都发抖。 “他做的是不对,可是,您也不能不管他呀,外面雨这么大,他身子一向虚弱,总不能让他这么淋着吧?”喻孤白道。 “我让他淋着了吗?”喻孤箫吼道,“是我让他站在外面的吗?他爱怎么样怎么样,我管不了!他也不让我管!” “你也知道他脾气犟,就是心里憋屈跟您赌气,您还跟他一般见识。他要是淋出个好歹来,您不心疼吗?”喻孤白接着劝到,端了一晚姜糖水递给喻孤箫,“消消气,别跟他置气了。” 喻孤箫沉了一口气,接过碗来。 季迎江换好衣服没有直接过来,而是去了徐锦妉房里把她请过来劝劝,后来想了想,这件事情毕竟牵扯到徐锦姝,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于是走到了门口又折回来了,这会儿才进来。进来先看了看喻孤白询问情况,喻孤白无奈地摇摇头,这兄弟两个一样的性子,平日里怎么开玩笑都没关系,只要一生气,谁也别想劝住。喻孤沐向来乐活,所以平时没看出来,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他也是一个倔脾气。 “殿下,外面雨可是比咱刚回来的时候还大了,六殿下在外面淋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明天传到陛下耳朵里,该怎么想啊……”季迎江拿出喻泰来劝喻孤箫。 喻孤箫撇撇头不说话。 “要不,我叫两个人把他送回去?”季迎江问道。 “不许去。”喻孤箫道。 喻孤白和季迎江两人互相看着,谁也没有主意。 “迎江哥哥,喝碗水吧,刚刚也都淋湿了。”喻孤白说着,递给季迎江一碗,趁季迎江接过水的时候小声问道:“要不,把嫂子请过来劝劝?” 季迎江摇摇头。这一招行不通。喻孤箫肯定不想再把徐锦妉牵涉进来。 两人正踌躇不定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急促地喊道:“殿下!不好了!不好了!殿下!” 三个人抬起头来凝眉听着,季迎江开门出去,询问出了什么事,来人气喘吁吁地回答道:“六殿下,六殿下晕过去了!” “你说什么!”季迎江大吃一惊,“抬进来没有啊?去请太医啊!”说着就要往雨里冲。来人连忙拉住他,“已经送到房里去了,擦干了身子,换了身衣服,刚刚四爷去请太医了,但是六殿下身子烫的厉害,叫也叫不醒,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季迎江慌了神,赶紧跑到屋里跟喻孤箫讲明,喻孤箫一着急站猛地起来,头一懵,眼前一阵眩晕,又跌坐回去,两人赶紧去扶住他。喻孤箫只觉得头疼得厉害,这个浑蛋,真是要取自己的性命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意外(二) 外面的雨声小了一些,但是风声却肆虐起来,八月的秋风吹打在门窗上,雨滴也啪嗒啪嗒地砸在窗棂上。太医说喻孤沐没什么大碍,但是烧退下去还得过段时间,至少得在夜里。喻孤箫坐在床头上,看着缩在被子里的那张涨红的脸,心疼得厉害。 喻孤箫伸手轻轻摸了摸喻孤沐的脸颊,那四道红印子还挂在那里,像是在讨伐他的罪恶。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生气,都是哥不好······”喻孤箫不住地自责。 喻孤白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劝慰道:“太医不是说了吗,没什么大事,大哥不用担心。” “可是总是这么烧着,肯定熬不住啊,他身子又弱,还从没有烧得这么厉害过,都怪我······” 季迎江又抱过来一床被子,盖在喻孤沐身上,偷偷瞥了瞥喻孤箫的脸色,知道他着急,便劝他回房去,自己在这里伺候着,喻孤箫哪里肯。听着外面的雨声小了些,喻孤箫便让季迎江差人把喻孤白送了回去。又吩咐季迎江去他房里把被子拿过来,他今晚就要睡在这里。 季迎江劝了两句劝不通,也只好听他的,去取被子,但是进去就被徐锦妉赶了出来,非要喻孤箫自己回来说才肯,季迎江无奈,只得回去告诉了喻孤箫,喻孤箫不急不恼,让他看一会儿,自己便回了房。 “怎么样了?醒了没有?”喻孤箫刚进门,徐锦妉就拉住他询问喻孤沐的情况。 “还烧着,太医说夜里能退烧,但是烧得时间长,可能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不醒过来就没法喂药······”喻孤箫眉头紧锁,越说越揪心,眼里含了泪。 徐锦妉紧紧咬了咬嘴唇,心里也有些焦急,但是看了看喻孤箫失魂落魄的样子,冷冷一笑,道:“现在知道心疼了?刚刚他在外面淋着的时候怎么没想呢?” 喻孤箫颓然地坐下来,“都是我不好。”徐锦妉越是这么说他心里越是难受,低着头沉默了一阵,只感觉徐锦妉的情绪不太对,抬起头来看了看,她正站在窗前,凝神望着外面,雨滴打在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喻孤箫突然心里一慌,心虚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徐锦妉沉默,喻孤箫知道事情不好,怪不得她非要自己回来,不是故意为难,而是有话要问自己,关于徐锦姝,关于司徒贤妃。 “我知道不该瞒你的,但是,我不想你跟着一块难过······”喻孤箫吞吞吐吐地解释道。 “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瞒着我?洛凝儿的事,姐姐的事,我刚刚嫁给你没几天,你就瞒了我两件大事,你以前也会什么都瞒着姐姐吗?”徐锦妉看着窗外,有些失落。 “我真的不是想瞒你······” “是,”徐锦妉打断了喻孤箫的解释,回过头来抬头看着他,眼里闪着光,“只是不想告诉我。” 喻孤箫答不上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你是觉得我是个小孩子吗?你以为我就只会跟你打打闹闹,什么都不懂吗?”徐锦妉委屈地问道,“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告诉我,一个人担着,你有把我当成你的妻子吗?我不需要你时时刻刻把我当孩子一样宠着我,我需要的是丈夫,不是姐夫!”说着,泪水奔涌而下。 喻孤箫心疼,上去一把把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任她在怀里挣扎,他只越抱越紧,等她安静下来,伏在他胸前嚎啕大哭,哭得不止是自己,还有姐姐,被人谋害却不得伸冤,连死都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她在九泉之下,还要看着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妹妹成亲,她怎么能瞑目! 徐锦妉哭得凶,把喻孤箫的眼泪也招惹下来,他咬着牙忍住,一声不吭,任眼泪从眼眶流下,滴在地上,落在徐锦妉的发上。 许是哭累了,徐锦妉渐渐平稳下来,稍稍挣扎了一下,喻孤箫松开手,她就站在他脸前,抬起头,四只哭红了的眼睛对望,徐锦妉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抬起手来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泪水,自己的泪却还是忍不住地流。 喻孤箫抓住她的手,贴在胸口,让她摸着自己的心,“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瞒你任何事情,任何。” 徐锦妉看着他深情的目光,心里的委屈算是消解了,使劲一挣。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今晚闹成这样,明天父皇肯定会听到消息,你还是想想怎么跟父皇交代吧。”徐锦妉背过脸去,小声提醒道。 “今天在兴庆宫,父皇肯定也听明白了,但是他什么也没问,我心里也没底······”喻孤箫道。 “我不是说这个,”徐锦妉擦干了泪,回过头来看着他,“父皇一向偏宠六殿下,若是知道他这样,肯定会斥责你,你想想怎么说,少挨句骂······”说着说着,徐锦妉突然有些羞涩,就在话出口的那一刻,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为人之妻的责任和苦心,不觉低下了头。 喻孤箫也恍然间再次感受到有人关心的感觉,嘴角微微泛起笑意,只是转瞬即逝,因为他的烦心事压得他片刻不得喘息,这样的小幸福,也只能停留那一瞬罢了。 “挨骂是难免的,但我真的不知道父皇问起锦姝的事情该怎么回话······”喻孤箫喃喃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说,你是想等他们犯了更大的错,犯下不可饶恕的滔天之罪无法脱身之后再把这件事情拿出来,把他们置于死地,对不对?”徐锦妉看着喻孤箫的眼睛问道。 喻孤箫睁大双眼看着徐锦妉,惊讶地说不出话。 “因为司徒将军还在南疆,手握南境大军兵权,父皇肯定不会为难司徒贤妃和喻孤睿,你是想先把司徒望搞垮再计较他们的事情,对吗?”徐锦妉接着分析道。 喻孤箫笑了笑,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都被这个小丫头猜中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南境安定,等到有了下一个司徒望。”喻孤箫正色道,“我不怕等,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徐锦妉沉思了片刻,点点头,道:“好,如果你早告诉我这些,我会坚定地答应你,我也会等到那一天。但是现在,既然父皇已经知道了,我看你最好还是招了。” “招了?” “就算父皇不会真的治他们的罪,但是至少心里会有嫌隙,与其像你想的那样一口气吞下他,倒不如一点一点消磨他们在父皇心中仅存的信任和地位。我想,他们不会只做这一件丧尽天良的事,仇,总会报的!”说着,徐锦妉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喻孤箫想了想她的话,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跟父皇招认,也不就是告状啊!”徐锦妉突然诡谲地笑了笑,眼睛忽闪忽闪地亮着。“要让父皇觉得是他逼问出来的,这样,不仅让他心疼你,还会觉得你宽容识大体。” 喻孤箫笑起来,没想到这个小丫头鬼主意还真不少。 “我该说的说完了,你去陪陪沐儿吧。”说着,徐锦妉抱出一床被子来塞到喻孤箫怀里,“自己也要留意,不要一晚上自己也着凉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坏事传千里 喻孤箫一夜都没睡,坐在床边看着喻孤沐,时不时地拿手试试他的额头,忐忑了一个晚上,觉得凉了就裹上了被子,好在天要蒙蒙亮的时候,烧退下去了,但是还是睡得昏沉,看样子一时不会儿醒不过来。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喻孤沐在东宫外淋雨昏倒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喻泰多少也听说了些,再想想昨天在兴庆宫发生的事情,心里一团乱。 沈丘听到消息,乐坏了,赶紧联络了四五个交好的朝臣,联名求见喻泰。喻泰不知道是什么大事,便召见了,见了才知道,沈丘根本就是冲着喻孤箫来的。说什么太子凉薄无情,对待亲弟尚且如此,日后对待朝中众臣,对待天下百姓亦或如此。甚至还把前朝旧事拿来做比,说是若不及时遏制,必是大宁之祸患。 喻泰沉着脸听着,“嗯”了几声把沈丘一众人打发了,一气之下,摔坏了一把香炉,转身便去了清宁宫。 祁皇后也听说了喻孤沐的事情,正想着叫人去东宫问问消息,却见喻泰怒气冲冲地就进来,都没有让人通禀,心里不安,也便没有再派人去,搀着喻泰坐下,给他斟了茶,又叫人去熬了莲叶百合汤,小心翼翼地看着喻泰的脸色,轻轻地坐在他旁边,小声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太不像话了!”喻泰拍着桌子吼道。 祁皇后心里不安,想着肯定是因为喻孤沐的事情,但是又不敢确认,所以也不敢这么问,只是端起茶水来,递到他手里,“消消气,喝杯茶压压火。” 喻泰接过茶杯,看着祁皇后,问道:“沐儿在太子那里昏过去了你可听说了?” 祁皇后一惊,身子一颤,心想果然是因为这个,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脸色也阴沉下来,“知道了,正准备叫人去问问呢。” “昨天晚上就在朕这里吵起来了,闹得不像话,没想到啊,回去以后连门也不让沐儿进去,就在外面淋着,你说,能不着凉吗?能不晕倒吗!”喻泰气恼地吼着。 “太子的确是做得过分,但是他也不一定是故意为之······”祁皇后小声地替喻孤箫辩解着。 “不管是不是故意的,这件事情已经闹大了,他已经收拾不了了!”喻泰把茶杯拍在桌上,急切地道,“你知道朕刚刚干什么去了吗?听人家告状去了!说什么太子凉薄,无包容天下之德,无宽厚待人之贤,现在是几个人这么说,这话要是传开了,他的威严还要不要!他这个太子还做不做!” 喻泰真是气急了,说得话也重了,祁皇后心里害怕,他还从来没有提到过皇位这么重要的事情,虽然她也知道喻泰只是一时着急才这么说,但是这也说明他对喻孤箫已经有了意见了,喻孤沐的病不要紧,兄弟两个人的感情不要紧,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祁皇后一时慌了神,跌坐下来。喻泰看她有些魂不守舍,以为是自己过于激愤吓到她了,便叹了口气缓了缓语气,道:“你也别多心,我这也是被沈丘气的。” 沈丘?祁皇后目光一凝,又是这个沈丘。上次祁青陈还说要把他除掉,一遇上喻孤箫的亲事耽误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办好,还真是个祸患。不过,一听喻泰这么说,祁皇后也松了一口气,至少知道了喻泰如此盛怒不全是因为喻孤箫。 “但是太子这个脾气的确不怎么样,前段时间朝中就有些议论说他易怒暴躁,和朝臣们一有意见不合就要训斥几句,本以为成了亲之后能收敛些,谁知道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还变本加厉了,竟然冲着沐儿使起太子的威风来了!”喻泰接着责备道,但是已经不像刚刚那般盛怒了。 “沐儿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孤箫又不是小孩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就这么做的······”祁皇后道。 喻泰叹了叹气,“昨天沐儿喝多了,在我那儿胡乱说了两句,这才吵起来。”他想了想,还是不把他们提到的徐锦姝的事情告诉祁皇后,免得她跟着担心。 祁皇后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喻孤箫的罪过就少了些了。 “就算他生气要罚,也不能这么丝毫不顾及吧!沐儿还小,做错了事骂两句就行了,你看看他!有些过分了!”喻泰道。 正好,给喻泰熬的百合汤送过来了,早已经放在冰水里凉好了,祁皇后亲自接过来,拿着汤匙轻轻搅了搅,递给喻泰,“消消火气。”喻泰接过来尝了尝,温度正好,味道也好,喝上一口就觉得清凉了许多。 喝了两口,喻泰轻轻地把碗放下来,看着祁皇后,温和地说道:“你叫人去把他叫过来。” 祁皇后一惊,“陛下息怒,他现在肯定心里不好受,您就不要责骂他了。” “把他叫过来,也好问问沐儿的情况,”喻泰解释道,接着又说,“再说,他这么过分,我责骂他两句怎么了?” 祁皇后没有话反驳,便吩咐人去了。 这时候季迎江刚刚伺候喻孤箫洗过脸,好歹吃了点儿东西,喻孤箫刚要去躺一会儿,清宁宫的人就到了,一说皇后娘娘请他过去,他立刻就慌了神。 “娘娘是听说了吧?”季迎江也有些担忧。 “不然还能有什么事。”喻孤箫道,心里乱成一团,他不怕祁皇后责骂,他是怕她担心,怕她心疼。但是推是推不掉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要出门的时候,徐锦妉追了出来,拉着喻孤箫,说道:“我觉着还是把六殿下送回去,再叫个太医过去看着,他在自己府上也踏实些,而且你这里也没有几个真会伺候人的,倒不如让他府上的人伺候着用心,说不定还能好得快些。而且,这样你跟母后说不碍事母后也能信。” 喻孤箫想了想,点点头让徐锦妉去安排了,又吩咐季迎江说:“让陈阿顺跟着过去吧,我看他心细,也能及时知道那边的情况。” 季迎江应着去吩咐陈阿顺,喻孤箫便出了门。一夜没睡,他本来就有些恍惚,再想想待会儿还要去清宁宫见祁皇后,心里更是没底,心里忐忑不安的,脚下像踩在软泥上一般。 第一百三十五章 圣怒(一) 到了清宁宫,喻孤箫愣住了,喻泰竟然也在,而且脸色差的很,喻孤箫知道这是因为喻孤沐的事情,也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 “沐儿怎么样了?”祁皇后急切地问道。 喻孤箫微微抬头,“太医说无大碍,烧也退下去了,母后不用担心。”说着,偷偷瞥了瞥喻泰的脸色。 祁皇后也看着喻泰,但是喻泰低着头,丝毫没有让喻孤箫起身的意思。喻孤箫也只好恭顺地垂下头去等他发落。 “醒了吗?”喻泰沉声问道。 “醒了,已经送回府上静养了。”喻孤箫低着头道,脸颊不觉有些发烫。 “那看来是没多大事儿了?陪我过去看看他。”喻泰发觉喻孤箫有些慌张,知道他在说谎,故意为难他,说着还站起身。 喻孤箫一慌,低下头便招了:“父皇,他还没醒……” “没醒你把他送回去!”喻泰呵斥道。 喻孤箫低下头不答话。 “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喻泰责备道。喻孤箫也只是听着。上次他发这么大的火还是五月二十八大雨那天在兴庆宫。 祁皇后轻轻拉了拉喻泰让他消消气,喻泰沉了一口气,问道:“昨天回去怎么又吵起来了?不就是多说了两句话吗,你也至于发这么大火?昨天那样的雨,你就让他这么淋着?” “不是儿臣让的,他自己赌气……”喻孤箫小声辩解道。 “还顶嘴!”喻泰吼了一声,把喻孤箫吓了一个激灵。 “儿臣不敢。”喻孤箫低低地压下了头。 “我看你都快翻了天了!还有什么不敢的!你知不知道前朝有些人就等着你出错呢!”喻泰指责道,说到底,他还是替喻孤箫着想,就算他知道沈丘是故意针对喻孤箫,他也不能明着就把他怎么着,沈丘也正是仗着自己不能随意处置了他才这般放肆,但是他不能做,喻孤箫还不能做吗?大宁国的太子还能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如果他想,早就处理了,是他明知道该做却不去做,这不是宽厚,是愚蠢! “儿臣不懂,这是儿臣和沐儿之间的事情,又关前朝什么事……”喻孤箫小声道。说完这话立刻就后悔了,他低着头不看喻泰都能感受到他那般盛怒,气氛一下子凝重下来,喻孤箫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发凉。 “今天我就让你懂!”喻泰低吼道,转身叫余方,“把他带下去,打上二十板子,让他想想清楚!” 祁皇后一惊,想上去阻拦,却被喻泰那副死沉的表情吓退了。 余方也是一愣,有些怜爱地看了看喻孤箫,躬身下去叫人,不一会儿,立刻上来人把喻孤箫拖了出去,余方跟着过去,小声嘱咐道:“这可是太子殿下,手下留点儿神,别没轻没重的!” 行刑手一边应着,一边把喻孤箫按在了刑凳上,两人互相看了看,没有去衣,连外衣都没有碰,就直接举起板子砸下去,板子高举轻落,在喻孤箫身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喻孤箫也沉沉地呻吟一声,他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以往就算喻泰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打他板子,他说过,要给太子留足威严。可是今天,似乎有点儿反常,喻孤箫皱了皱眉,身后又是一板子砸下来。因为留着力,也不那般难捱,但是厚重的板子砸在身上,还是不好受。 喻孤箫双臂环抱着凳子,头脑里迅速地回想着喻泰刚刚说过的话,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他都仔细地过滤,因为他知道如果只是因为他说错了一句话,喻泰是不会打他的,就算是因为喻孤沐,也不可能。 可是身后的疼痛累加起来,他感觉自己身上有些胀痛,虽说疼得不厉害,但是不怎么好受,尤其板子还在一下一下地落下来,衣服在痛处摩挲,那种滋味更是难捱,喻孤箫的思绪也被迫停下来,专心致志地受着板子。 祁皇后站在门口,看着板子一下一下地落下,打一下,她的心就要疼一次,她紧紧地捂住胸口,心疼的流下泪来。此刻,她已经不在乎喻泰到底是怎么想了,她在乎她的儿子,那是她心尖上割下来的肉啊! 喻泰站在祁皇后身后,也看着外面,他知道那板子是留了力的,所以不怎么担心。二十板子打完,余方过来复旨,喻泰故作深沉地道:“你替朕问问他,可想明白了。” 余方领命,知道喻泰是等喻孤箫的一句软话,便附身在他耳边轻轻规劝道:“殿下,您好歹认个错,陛下也就消气了。” 喻孤箫趴在凳子上,没有了力气起身,身后有些火辣辣的感觉,让他更是心烦意乱。 喻泰看着这边,见余方迟迟不回话,便吩咐道:“看样子还是没想清楚,再打二十板!”祁皇后回过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喻泰。 喻泰笑了笑,拉起祁皇后的手,那双手冰凉,“心疼了?”他知道她心疼得厉害,俯下身子轻声道:“你放心,那板子不重,伤不了。” “板子打在身上,怎么能伤不着,”祁皇后听见外面板子声又起,一着急,泪就奔涌而出,“就算犯了再大的过错,陛下念在父子情分上,也不能如此重罚呀!” 喻泰道:“朕有朕的心思。” “您有您的心思,臣妾也有臣妾的心思,”祁皇后转过身去,背对着喻泰擦了擦眼泪,“臣妾只有两个儿子,一个现在还昏迷不醒,一个……”祁皇后看着外面,不住地叹气。早知道喻泰这般生气,她就不会叫人去把喻孤箫叫来了。 听着这话,喻泰也动容了,但是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他又不能再反悔,也只好等这二十板打完,他怕祁皇后伤心,上前去一只手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听着外面板子落下的声音,和着喻孤箫一下比一下更低沉的呻吟声,看着他单薄的身子随着板子微微地一起一落,喻泰心里也揪成一团。 好在,二十板很快便打完了,余方怕喻泰再加刑,也不去复旨,直接上去搀着喻孤箫起身,不动还好,这一动身后有些疼痛难忍,八月的天气,又刚刚下了一场秋雨,本是凉爽得很,但是喻孤箫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头上也挂着两颗豆大的汗珠。 余方搀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了喻泰和祁皇后面前,喻孤箫微微抬头,看到祁皇后脸上的泪和眼里的关切,心一下子沉了,看着自己尚且如此,她听到沐儿晕倒的消息的时候,该有多心疼啊!满心的愧疚自责,喻孤箫挣开余方,不顾身后的疼痛,重重地跪了下来,“儿臣知错!” 第一百三十六章 圣怒(二) 这一跪,祁皇后心里跟被割了一刀一样,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她赶紧过去,弯下身去拉他起来,“傻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儿臣不孝,让母后挂念……”喻孤箫忍着泪说道。 “母后又不怪你,快起来!” 喻孤箫这才按着祁皇后的胳膊站起身来,转过脸去看了看喻泰,当看到他眼底的深沉和紧皱的额头时,喻孤箫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父皇这是在帮他啊!如此苦心。喻孤箫心里的不解和怨愤一下子消散了。 祁皇后看着父子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谁也不说话,便又拉着喻孤箫问道:“怎么样?疼得厉害吗?到后面让他们上了药再回去吧。” 喻孤箫勉强地笑了笑,道:“母后,我没事。”说着,对着喻泰那股威严的目光,又沉沉地低下了头。 “回去闭门静思,没有旨意不得擅出!”喻泰沉了沉语气说道。 想明白了原因,喻孤箫心里也没有那般难以接受了,低着头应着:“儿臣遵旨。” 喻泰点点头,温和地道:“迎江没跟你过来,让他们送你回去吧。”说着看了看余方,余方会意,转身去叫了两个人,搀着喻孤箫把他送回去。 祁皇后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模样心里难受,喻泰微微笑了笑,从后面搂住她,劝慰道:“不用担心,四十板也就只有二十板的威力,余方心里都有数。”这话可把余方吓了一跳,余方小心翼翼地瞥了瞥主子的脸色,喻泰倒是没有怒意,反而赞许地看了看他,余方松了一口气。喻泰转身又吩咐道:“你过去瞧瞧,去兴庆宫拿些好药送过去,替朕安抚安抚,让他好好静养,不要胡思乱想。” 余方应着,躬身出去了。 祁皇后这才恍然,松了一口气,道:“原来陛下没有动怒。” 喻泰微微一笑,看着祁皇后,道:“谁说我没有动怒,他这个做大哥的,敢欺负沐儿,就该打!” 祁皇后抿嘴微微笑着,“陛下也太偏心了。”说着便回去坐下来,拿帕子轻轻擦拭着脸上残留的泪痕。喻泰笑着跟了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帮她拭了拭,轻声道:“都是自己的儿子,哪里有偏心这一说?” ······ 喻孤箫被扶着进了房里,季迎江有些不知所措,先去告诉了徐锦妉,又叫人去打了一盆清水,又着急忙慌地吩咐人到处找药。走了一路,衣服在伤处摩擦得厉害,这会子比刚刚打完还要涨疼,再加上昨夜熬了一夜,喻孤箫只觉得身子发虚,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被抱到床上就软软地瘫在床上,身上一直在冒虚汗。季迎江端着清水进来,放在地上,又过去帮他把衣服脱下来,外衣还好说,褪下亵裤的时候,生怕擦到伤处,丝毫不敢怠慢。看到他身后高高肿起,一片一片的淤青,季迎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殿下?没事儿吧?”声音都有些颤抖。 喻孤箫只是摇摇头,心里想着,这可要比你上次挨军棍好多了,可是身后也是火辣辣地疼,疼得他不想开口。 季迎江轻轻地把湿毛巾搭在他身上,一股子清凉传来,喻孤箫“嘶”地呻吟出来。不过那股子清凉渗进皮肉里,多少安抚住了。 喻孤箫抬了抬头,用力的挤出声音,吩咐道:“别告诉锦妉,不要让她过来。”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你还怕我心疼不成!”徐锦妉走进来,“想多了,我才不会心疼你呢!” 季迎江从床上站起身来,徐锦妉摆摆手让他出去了。喻孤箫把脸撇到里边,不看徐锦妉。 徐锦妉笑着,伸过手去揪住喻孤箫的耳朵往外扯了扯,喻孤箫伸手去推,一动却牵动了身后,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只得又松开手。 好在徐锦妉也撒了手,喻孤箫那只耳朵立刻变得通红,红得有些发亮。他转过脸来,看着徐锦妉正不怀好意地笑着,瞪了她一眼,“好了,看完了,可以出去了。” 徐锦妉却没离开,她挽了挽袖子,走到后面,轻轻地把他身上那条毛巾取下来,又泡进水里,用手轻轻揉了揉,把它铺开展平,又轻轻地搭在他身后,喻孤箫又是一个激灵。 “二哥没少挨过板子,都是我照顾的,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照顾残了。”徐锦妉笑着开起玩笑来。 喻孤箫也轻轻一笑,“残了也不怕,反正残了你也得伺候我一辈子。” 徐锦妉一嘟嘴,伸手拍在了毛巾上,喻孤箫疼得叫起来,回过头来有些急怒地瞪着她,咬着牙说道:“你还真是狠心!” 徐锦妉笑起来,把毛巾揭下来,轻轻地揉着,那微微的痛感从伤处传来,倒让喻孤箫轻松地笑了起来,这样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 “你别偷乐,待会儿揉到肿块让你笑不出来!”徐锦妉笑声警告他,手下却越来越轻柔。 “殿下,余公公过来了。”门外一声通禀,喻孤箫从刚刚的享受中挣脱出来,微微抬了抬头,让徐锦妉帮他盖上了被子,刚打点好,余方就进了门。 “老奴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余方笑眯眯地请安,喻孤箫微微抬头,笑着回礼:“不能起身,请公公谅解。” 余方笑着道无碍,“手下人不知轻重,若是伤了殿下,老奴回去就教训他们。” “公公气了。”喻孤箫笑着道。 “陛下说殿下这里不常备药,让我来给殿下送些好药过来,还特意叮嘱,让殿下好好修养,不要胡思乱想。”余方笑着转达喻泰的意思。 喻孤箫笑了笑,刚要道谢,却听徐锦妉在一旁一边冷笑,一边抱怨道:“父皇还真是打一顿再给颗糖吃,殿下又不是小孩子!” “不许胡说!”喻孤箫低声呵斥道,转脸又笑着向余方道歉,“锦妉一向说话没规矩,还请公公包涵。” 余方呵呵地笑起来,“这是哪里话!太子妃也是真心心疼殿下呢!” 喻孤箫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偷偷看了看徐锦妉。 没有旁的事,余方便告退回去复旨了,徐锦妉气地将他送到门外,轻轻阖上了门,转过身来看着喻孤箫,“我又没说假话!你干嘛那么生气……” “我没生气,那都是做给余方看的,你又不是没看出来……”喻孤箫解释道。 徐锦妉知道他的意思,自然没有怪他,过去轻轻地把被子掀开,把肿块揉开,又拿过药膏来,小心翼翼地给他涂上,这才又给他拉过被子来。 “沐儿那儿怎么样了,有消息吗?”喻孤箫往被子里缩了缩,问道。 “还没醒过来,阿顺看着呢,醒了就回来禀报,你就别挂念了。你昨晚都没睡吧,先好好睡一觉,别乱想了。”徐锦妉温柔地笑着,笑起来,和徐锦姝一模一样。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病初醒(一) 喻孤箫还睡着的时候,陈阿顺就跑回来禀报,说喻孤沐已经醒过来了,但是醒过来又开始烧起来,也吃不下东西去,已经在熬药了。 徐锦妉吩咐季迎江替喻孤箫去看一看,季迎江便跟着陈阿顺一起去了。路上陈阿顺问他,是不是以后都要在六殿下身边伺候,季迎江告诉他是太子殿下看重他,让他去伺奉六殿下。 到了六皇子府,药已经熬好了,府上的侍女正喂他吃药,季迎江和陈阿顺两人进来,就让她出去了,陈阿顺接过药碗来。季迎江坐在了床边,喻孤沐脸色极差,因为发烧,脸通红,嘴唇有些发紫,眼睛也虚肿着。 “感觉怎么样?难受得厉害吗?”季迎江问道。 喻孤沐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就是没有力气,胃里也不舒服。” “你说你,赌气把自己熬病了,好受了吧?”季迎江笑着责备道。 “我哥他,还生气吗?”喻孤沐小声问道。 季迎江微微一笑,“他现在想生气也没力气了,你就好好歇着吧,你们俩还不一定谁先下床呢!” 喻孤沐有些不解地看着季迎江,季迎江笑着,“殿下说以后就让陈阿顺跟着你,出门也有个照应,他也就不用整天挂着你了。而且你们年纪差不多,也好说话。”说着拍了拍陈阿顺的肩膀,“这是我徒弟,你可不能欺负他!” 喻孤沐无力地笑了笑,撇撇嘴道:“我哥是不想管我了吗?派个人来替他看着我?” 季迎江一愣,“说什么呢!还不是担心以后你再这样赌气的时候没人劝着吗!” 喻孤沐喝过药,又躺了下去,陈阿顺给他掖了掖被角,恭顺地在旁边站着。喻孤沐的眼睛有气无力地睁着,“他要是想管我怎么都不来看看我?” “怎么?委屈了?”季迎江坐到了床头上,摸了摸喻孤沐的额头,还是有些烫,“他脾气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顺着他就是了,结果你比他还倔,你说你跟他赌气,能有好果子吃吗?还有啊!他现在真的不生气了,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他陪了你一晚上,一晚上都没有合眼,眼睛都熬肿了,一个劲儿地自责说自己不该这么生气,你要是还怪他,那就是你不对了!” “可是······”喻孤沐想起徐锦姝的事情,“可是他到底为什么不告诉父皇,我到底哪里说错话了!”说着,心里还真的有些委屈。 “他现在不告诉陛下肯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你啊,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你连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就说他不想告诉陛下,是不是太冒失了?”季迎江平和地跟他讲道理,开解他,安抚他。 “可是他也总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啊!”喻孤沐道。 “那是因为他看到的事情多啊,你不和前朝打交道,自然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弯弯绕绕奇奇怪怪的事情,等你参政了,你就能明白他了。” “我才不要呢!”喻孤沐撇撇头,“我又不是太子,我才不要跟那些贪官污吏打交道!” 季迎江笑起来,“你看,你也知道跟他们打交道烦,那你就得理解他呀!” “我理解他,可是,他都不理解我!我那是跟他闹吗?我是心疼他呀!”喻孤沐委屈地说道,“算了,既然惹他生气了,那就是我不对,你告诉他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乱说话了,还有啊,他的事情我以后懒得管,你叫他不用担心我再给他惹事了!”说着,喻孤沐把被子一拉,把头蒙进了被子里。 季迎江知道他又在说气话,笑着把被子拉开,“行了!你就别跟他置气了,他都已经后悔了,你没醒的时候一遍一遍地跟你道歉。” “我又没听见!他不亲自来跟我道歉我怎么知道他到底是真后悔还是假后悔!”喻孤沐噘着嘴反驳道。 “好好好!等他能出门了,我立刻就让他来!”季迎江笑着从床上站起来,看了看陈阿顺,“好生伺候着,按时吃药,不许他胡闹,看好了他!” 喻孤沐回过头来白了他一眼,“你看!他就是派人来监视我!” “太子殿下没有吩咐属下监视您,而且,到了这里,您就是我的主子,伺候您是应该的。”陈阿顺恭顺地替喻孤箫辩解道。 季迎江赞赏地看了看陈阿顺,这个孩子很聪明,也识大体,难怪喻孤箫要把他送来六皇子府。 喻孤沐撇撇嘴,这还差不多。他也不过是赌气过嘴瘾,心里明白得很,那是自己的亲哥哥,他还能真的不知道他疼自己?他又不是白眼狼。只是自己吃了个大亏,自然要想方设法地找补回来点儿。 “好了,我回去了,你好好养病!”季迎江说着,就出去了。 喻孤沐转过身子来看着陈阿顺,对他还算满意,毕竟自己刚醒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心里还有些亲切。“你也去歇歇吧,我想睡会儿。”喻孤沐说着,往被子里一缩,闭上了眼。 陈阿顺点点头,端起药碗蹑手蹑脚地出去了,听到关门声,喻孤沐又睁开眼睛,“大哥到底怎么了?怎么也病了?”小声嘀咕着,心里也有些担心,但是一想事情,脑袋就开始隐隐作痛,他又只好闭上眼睛,但是刚刚醒过来,虽然身子虚乏,他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许是药劲儿上来,喻孤沐只觉得身上开始冒汗,要是平时他定是要心烦意燥,可是现在却感觉有点儿神清气爽的感觉,舒服得很,他心里也轻松了许多,但还没来得及高兴,陈阿顺就又回来了,看他睁着眼,就禀报道:“殿下,睿王殿下过来探望,您要不要见?” “他来干什么?”喻孤沐皱了皱眉头,接着把头撇到里面,“不见!” “那我就跟他说您睡下了,没法见。”陈阿顺说着就往外走,喻孤沐突然回过头来,看了看陈阿顺,眼珠子转了转,道:“算了,把他请进来吧,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正好找个人陪我说说话!” “是。”陈阿顺应着,便出去了。 这个喻孤睿还真是能见缝插针啊!先是拉拢五哥,这会儿不会是来拉拢自己来了吧!喻孤沐心里盘算着,就听见一个厌恶的声音响亮地道:“沐儿!感觉好些了吗?二哥来看看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病初醒(二) 听见喻孤睿的声音,喻孤沐心里一阵厌恶,但还是笑着扭过头来,“二哥怎么来了?刚躺下,就不坐起来了,二哥不要介意。”说着,喻孤沐又招呼喻孤睿坐下,喻孤睿丝毫不气,好像两人关系很好似的,自己搬着椅子就坐了过来,“怎么?我就不能来看看你?” 喻孤沐微微一笑,“二哥我跟你讲个故事啊!” 喻孤睿笑起来,露出期待的眼神,“好啊!” “从前啊,过年的时候,有一只鸡病了,然后一只黄鼠狼带着一些青菜就去看它······”喻孤沐正正经经地讲着,喻孤睿脸色却变得很难看。喻孤沐心里暗暗地笑着,故作疑惑地问喻孤睿:“二哥怎么了?” 喻孤睿苦笑着摇摇头,“你是说我来看你没安好心吗?” “我没有啊!我还没讲完啊!”喻孤沐露出无辜的表情,“后来俩人就成好朋友了!是不是出乎意料,这也算是一段奇缘了吧!”喻孤沐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看着喻孤睿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更高兴了,浑身都舒坦了。 “你啊!真是敌友不分,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现在是你哥来探望你!能一样吗?”喻孤睿自欺欺人地道。 喻孤沐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盯着喻孤睿,“的确不一样,黄鼠狼是想把鸡吃掉,而你,是怕我把你吃掉。你来,不就是想跟我谈判,让我不要把那件事告诉父皇吗!” 喻孤睿笑起来,拍了拍喻孤沐的脑袋,喻孤沐立刻躲开了,喻孤睿笑着说道:“你还真猜错了。虽然我的确是因为那件事情来的,但是,我就是想告诉你,你那天听见的,不是全部。” “那全部是什么?”喻孤沐问道。 “唉,”喻孤睿叹着气,“说起来的确是我的错,我一开始真不知道凝寒丹入药的话不好,我还想着是样好东西,我又刚回来,许多地方需要皇兄帮衬,就拿了些送过去,后来皇嫂越来越重,我才又去打听这才知道。但我又怕皇兄误会,所以才没告诉他,后来,就······” 喻孤沐嘴角泛起阴森的笑意,喻孤睿还真是把自己当成傻子一样,这样的话就算是傻子也不会信呢!但是喻孤沐微微一笑,故作轻松地道:“怪不得大哥不告诉父皇,原来知道你本来是一片好心呢。” “对嘛!”喻孤睿点点头,“但是说起来,的确是我害的。”喻孤睿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喻孤沐看着有些厌恶。 “那也没什么不能让父皇知道的,大哥也没必要这样对我啊······”喻孤沐道。 “说的就是呢!”喻孤睿道,“当时我都吓坏了,他下手也太狠了,我本来打算跟父皇招认的,但是一看他那样,我都不敢说话了。” “那你和他为什么吵起来了?”喻孤沐追问道,他真的很想知道喻孤睿到底要怎么把慌圆起来。 “他一开始误会了呀,以为我是故意的,所以生气也难怪,后来我就跟他解释,他才消了气。”喻孤睿一边说一边看着喻孤沐的脸色,见他竟然相信了一般,心里又有些怀疑,又有些欣喜。 “这样啊,那我,的确是做得不对,不怪大哥打我······”喻孤沐小声道。 “就算不对,也不能下这么狠的手啊,你看你现在还病着······”喻孤睿替喻孤沐打抱不平。 “那有什么办法,他是我哥,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能反抗不是。”喻孤沐道。 “哎,说起来,他怎么把你送回来了?还昏迷着就把你送回来,是不是不太对头啊?”喻孤睿道。 “可能是嫌麻烦不想照顾我吧。要是五哥病了,肯定就不会了,他肯定会让五哥养好了病再回府。”喻孤沐说着,神色有些暗淡。 “不能这么说!”喻孤睿安慰道,“再怎么说你是亲的,他也是个外人,怎么会呢?” “那要是这么说,你也算是外人咯?”喻孤沐反问道。 喻孤睿看着他有些哑口无言,笑了笑,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开个玩笑。”喻孤沐道,“但是以前五哥病了,他一天去两趟,时时刻刻念叨着。你看我现在,怎么说也是因为他才这样的吧,他一次都没来过,也不知道谁是亲的。” “这是为什么呀?”喻孤睿以为喻孤沐正一点一点地上钩,心里欣喜。 “我怎么知道!反正他对五哥就是处处照顾。就算五哥做错了事,他也特别有耐心,我就不一样了,轻则痛骂一通,重则责打一顿,唉!反正在他眼里,我处处都不如五哥!” “老五看上去倒是老实,没想到还有这能耐?”喻孤睿沉思道。 “哼!”喻孤沐冷笑,“谁知道他哪里学来的本事!反正我哥就是觉得他哪哪都好!” “你也别想太多,他对你严厉些也是为你好嘛!”喻孤睿安慰道。 “你倒是替他说起话来,你来,不就是想来拉拢我吗?你现在应该顺着我说,你替他说话,还怎么使你的离间计啊!”喻孤沐看着房顶,淡淡地说道,一句话,让喻孤睿哑口无言。 “哎呀!说话说得太多了,有点儿累了!”喻孤沐伸了伸懒腰,刚刚出了一身汗,现在身子舒坦了许多,又好好地戏耍了喻孤睿一把,心情也舒畅,“你可以走了!我要睡了!谢谢你啊,陪我聊这么久!”说着,喻孤沐扭过头来,对着喻孤睿笑了笑。 喻孤睿愣愣地看着他,苦笑着,原来自己被这个小子耍了!喻孤睿不免有些恼羞成怒,起身就要走,刚站起身,又听见喻孤沐淡淡地说道:“出门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再告诉门外那小孩儿一声,我不醒谁也别叫我!”说完,喻孤沐就把脑袋缩进了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喻孤睿白了他一眼,出去了,心里憋闷,狠狠地摔门而去,把外面的陈阿顺吓了一跳。 “殿下慢走!”陈阿顺见他的神色,知道他没讨好,心中暗喜,恭恭敬敬地送。喻孤睿低下头看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陈阿顺见他走远了,悄悄地进了门,跳到床边,神采奕奕地道:“殿下真厉害!我看他都快要气疯了!”陈阿顺一直在东宫,跟着季迎江,虽然不熟悉喻孤睿,但是受季迎江的影响,对他没有好印象。 喻孤沐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骄傲地一笑,“那当然!” 第一百三十九章 自取毁灭 喻孤睿在六皇子府吃了亏,心里的怨气无处发泄,全都算在了喻孤箫的头上,回去之后立刻去找了沈丘,让他朝会上再次上本弹劾喻孤箫,沈丘不同意,上次去兴庆宫他就看出来喻泰不高兴,要是再参他一本,估计自己要吃哑巴亏,但是喻孤睿威胁他说要把他们之间的盟约告诉喻泰,他没有办法,只好应下来。又去联络了几个朝臣,在朝会上配合。 眼看着就到了朝会。朝臣们上完奏本,喻泰把重要的事情吩咐完之后,喻孤睿一个劲儿地给沈丘使眼色,沈丘会意,看准时机上前一步,把那天在兴庆宫说的话又换了个模样说了一遍,因为有些大臣还没有听到消息,听完沈丘的奏本难免心里有些想法,在下面小声地嘀咕着。喻泰的脸色一沉,他没想到沈丘还敢再奏。 沈丘念完奏本,喻泰沉默着不说话,被沈丘授意过的几个大臣便出来帮腔,也都照着沈丘的奏本来,无非就是说太子生性凉薄,唯恐将来不能善待百官,善待天下子民。简直是无稽之谈!喻泰心里想着,但是他又不能这么说,因为他看到有不少朝臣都像是有了顾虑。 工部沈青石道:“沈大人和几位大人多虑了吧,太子的性子如何,大家也都清楚,虽然脾气暴了些,但也都是为了大宁国操劳,而且太子殿下胸怀天下,宽厚仁德,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怎么就像沈大人说得那般冷血?” “臣张力有本奏!”张力上前一步,躬身道:“就拿六月初新安水患一事来说,太子殿下几天没有合眼,时时刻刻挂念着新安的百姓,还时常跟臣念叨,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周到寒了百姓的心,臣也曾受过殿下斥责,但臣并不以为殿下是脾气暴躁,殿下时时刻刻将大宁江山,将天下臣民挂在心上才会战战兢兢,才会求全责备,殿下严苛,那是为了我们大宁朝,臣不以为殿下何处为过!”张力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一字一句就像一块石头一般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刚刚那些有些犹疑的人听完这番话不禁有些羞愧,仔细想想,太子殿下从没有针对过何人,向来都是就事论事,对理不对人。 祁青陈嘴角微微一扬,上前一步,道:“臣有本奏!”他一动,沈丘便知道事情不妙,紧张地瞪着他。 “臣参刑部侍郎沈丘沈大人!”祁青陈沉声道,说着回头看了看沈丘,冲他微微一笑,沈丘只觉得背后一凉。 “沈丘身为朝廷命官,在任刑部尚书时,收受贿赂,私放重犯,事后将责任推在狱卒身上,诸如此类,沈大人所为之事不下十次。另外,众所周知,沈大人怜香惜玉,所以有不少犯人亲眷不送银子,送女人,沈大人的四夫人、六夫人以及七夫人皆是受人贿赂,请陛下明察!”祁青陈说的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喻泰明白,他是在帮喻孤箫出手解决掉沈丘,虽然他觉得没什么,但是还是心里不舒服,毕竟沈丘之前就是祁青陈提拔起来的,他做的事情,祁青陈不可能不知道,甚至不可能没有参与,沈丘得的好处,说不定还没有祁青陈得的多。喻泰沉了一口气,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沈丘,“沈丘?祁爱卿所说可属实?” 沈丘慌慌张张地跪伏在地上:“臣冤枉啊!” “冤枉!”祁青陈回过头来,厉声道,“要不要把您的夫人们请过来问问清楚?”沈丘抬起头,看着祁青陈冰冷凛冽的目光,心里一颤,嘴角微微抽动着,他怒吼一声,冲着祁青陈扑了过去,高声道:“祁青陈!你不要说我!你也没少捞好处!你那个拜把子兄弟,我可是一分钱都没收就给你放了!”见状,本在喻泰身边护卫的韩凌一跃而下,一脚踹在了沈丘胸前,护在祁青陈前面,殿内的禁军立刻上来押住沈丘,沈丘奋力地挣扎着。依旧怒吼着:“祁青陈!你不要得意!恶人自有天收!你不得好死!” 喻泰微微皱了皱额头,以手扶额,沉声道:“既然他都认了,带下去,押到刑部大牢,交给靳卿慢慢审。”韩凌领命,挥手让人把沈丘带下去了。 祁青陈目送沈丘出了勤政殿,回过身跪下来,“臣向陛下请罪!刚刚沈丘所说并不是随意攀咬,臣的确有个拜把兄弟犯了事,打死了一个老丈,但是臣已经替他安抚了家人,老丈一家谅解之后臣才去问沈丘是否可以放人,沈丘二话没说,就把人放了,臣也算是以权谋私,请殿下处置!” 喻泰揉了揉眉心,沉吟一声,道:“起来吧!人又不是你放的。而且既然亲眷都不追究,也没必要再提此事了。” 祁青陈谢恩,起身,沉沉地舒了一口气。 喻泰抬起头,看着下面一片诚惶诚恐的朝臣,心想,这里面到底有几个是真的毫无私心?就连靳棠,都会心有偏向,别说他们了,就是自己也难以做到毫无偏袒。 喻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我知道沈丘刚刚那么一说,你们心里难免有些不安,但是,太子是朕的儿子,他什么样子,朕最清楚。沐儿一向没有规矩,都是太子管教着,上次也是因为在兴庆宫,两人争吵几句,沐儿赌气,才站在他门口淋雨病了。说到底,这就是件家事,朕已经在清宁宫当着皇后的面处置过了,你们也都是为人父之人,当知家丑不可外扬之理,朕也不希望两个儿子之间的矛盾被你们说来讲去,朕也觉得脸上无光啊!还有,刚刚沈丘说,今日对待亲弟尚且如此,日后对待朝臣定会有增无减。你们很多人,都是看着孤箫长大的,他什么脾气,你们也都清楚得很,他能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们也都清清楚楚。以后,不要再把此类事情扯到朝政上面!” 喻泰心平气和地说着,殿内一片寂静,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称,这个太子他到底称不称职,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刚刚帮沈丘说话的几个人也都默默地退回到原地。 “没别的事,都散了吧。”喻泰有些疲惫地说道,说着,被余方搀扶着站起身来,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祁青陈一眼。 第一百四十章 好消息 喻泰从勤政殿出来直接回兴庆宫,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看到喻孤箫培植起来的人真心实意地帮衬他,喻泰为喻孤箫高兴,但是一想到祁青陈,心里就有些别扭。 “陛下,陈会永他们请旨去东宫探视太子殿下。”余方禀报道。 “都有谁?”喻泰问道。 “除了殿下提拔起来的陈会永、张力这些新人,还有五殿下,以及刑部的靳大人。”余方道。 “靳棠也跟他们去了?”喻泰沉吟道,随即微微一笑,“看样子,靳棠也快成了太子的心腹了。” “太子殿下宽厚,又明事理,得人心是难免的,靳棠大人虽然性子冷,但是极为忠直,两人自然投缘。”余方笑着说道,又问道,“陛下,允不允?” “允!他们啊,无非就是想去告诉太子朝上的好消息,让他们去吧,太子也静思两天了,让他们去闹腾闹腾也好。”喻泰道。 余方点点头,出去吩咐了刚刚来禀报的小公公。 “你说太子待人宽厚,得人心,也不尽然啊!沈丘这些人,不还是想置他于死地吗?”喻泰斜倚在榻上,微微闭着眼睛感慨道。 “天下哪里有完人,殿下做得再好也不会让所有人都信服,而且老奴以为,沈丘他们的担心也不是全无道理,殿下的脾气冲,有些事情上又极为严苛,朝中大臣没有几个没被他斥责过,沈丘所说也不为过,但是若说殿下无统治天下之贤,失天下民心,这就是胡言乱语了。”余方微微笑着,平和地说道。两边都说了好话,两边又都说了坏话,好一个事外之人。 喻泰坐起来,凝视着余方,笑着问道:“你到底,向着谁啊?” 余方微微一笑,道:“老奴只是说了自己看到的,谁也不向,若陛下非要老奴说,那老奴也只能说,陛下是主子,老奴也只能向着陛下。” 喻泰笑起来,抬起手来点了点余方,摇摇头道:“你这个老东西,还真是老奸巨猾!” 余方笑着低下头,这不是老奸巨猾,这是待人接物的大智慧。 “朕也该去看看他。”喻泰伸了个懒腰,晃了晃脖子,余方赶紧上去给他揉肩。 “陛下现在过去?”余方问道。 “嗯?”喻泰摇摇头,“我现在去跟那些人一起啊?打扰我们父子叙话,等他们走了我再去。” 余方笑着,手下的劲儿使得匀,喻泰顿觉轻快了许多,回头赞许地看了看余方,“手法有长进啊!”余方笑着不答话。 “朕还是先去看看沐儿吧,这么长时间了,要是不去看他,又该说朕偏心不疼他了!” ······ 陈会永张力一行人得了恩准,便去了东宫。 喻孤箫本来伤的也不算太重,休养了两天也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徐锦妉不许他下床,一日三餐都不让他起身,还时刻让人看着,不许他擅自乱动,喻孤箫无奈,也只好整天趴在床上。不过日子倒也算是清闲,外面的消息一概传不进来,就算天塌了,他也不用去操心,实在是自在。 陈会永等人进了房门,喻孤箫感觉脑袋都大了,清闲了两天又看到他们,还真是有些适应不过来。 “殿下安好?”张力问道。 “啊,没什么事儿了,就是家里管得严,不让乱动,要不我早就不在床上待着了。”喻孤箫自己调侃道,正好被刚刚进来的季迎江听见了,季迎江端着茶,忍不住笑起来,调侃道:“您说话可要小心,若是被夫人听去了,您可又要挨骂了!”一句话让在座的人都大笑起来,张力调侃道:“没想到殿下也有这一天!”喻孤箫瞪了季迎江一眼,但是没有生气。 “殿下,我们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陈会永道。 “什么好消息?”季迎江把茶递到每个人面前,好奇地问道。 “今天在朝会上······”陈会永立刻说道,刚说道朝会两个字喻孤箫立刻沉下脸来,道:“父皇命我静思,不可参与朝政,若是朝会上的事情,还是不要说了。” “陛下这不是让我们来了吗?我们也想让您高兴高兴,再说了,又不是什么要事,我们随口一提,您就随便一听得了!”陈会永道。 “殿下既然不想听也就罢了,你们何必惹殿下不高兴呢!”靳棠坐在最外面,第一次说话。 “哎,靳大人!”张力回过头来,有些恼怒地说道,“刚刚来的路上,你还说要问问殿下如何处置呢,现在就改口了?” 靳棠刚要反驳,只听见喻孤箫劝阻:“好了好了!你们不是说来探病的吗?探完了,没事就回去吧,吵得我心烦意乱的。” “好好好!我不说了!”陈会永无奈地摇摇头,“都说殿下固执,我还替您辩解呢!唉!你说我何必呢!” 喻孤箫这才露出笑脸来,房里这些人,都是他提拔起来的,明着是君臣,暗里都是朋友,但是他们之间也有几个政见不合的,尤其是靳棠,更是树敌无数,这也是为什么喻孤箫不想说朝事的原因,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他不想这些人因为朝堂上的事情不欢而散。 “但是,好消息您早晚会知道,等您好了以后啊,想想去哪里请我们喝一顿!”工部侍郎梁全调侃道。 “好!”喻孤箫笑着答应下来,说着话又看了看靳棠,问道:“靳大人,锦元在你那里没惹什么乱子吧?” 靳棠起身,道:“徐公子谦逊知礼,又勤快好学,没有几日已经多有进益。” 喻孤箫安心地笑了笑,又道:“我啊,就两个心愿,一个是喻孤沐少给我惹些乱子,一个就是锦元能安安分分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啊!” “殿下这是哪里话!”张力道,“五殿下聪慧,过不了两年定能成大器,徐公子跟着靳大人肯定也能进益,殿下这点儿心愿岂不是太小了。” “就是,就是······”张力说完,在场的都附和起来。 “难不成跟你们说话,我也都得说,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国泰民安,就是大宁繁盛?”喻泰笑着说道。 “殿下,这话您可不要乱说,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了,您啊,可担不了这个责任!”梁全赶紧劝阻。 “好了!我累了,你们没什么事情就回去吧,这么多人在我这里,太吵了!”喻孤箫道。 “哎?难道是太子妃不喜欢喧闹?”张力调侃道。 喻孤箫笑着板起脸来,瞪了张力一眼,满屋的人都暗暗地笑着,随即便告退了。他们前脚刚出门,喻孤箫对着季迎江抱怨道:“父皇不知道我需要静养吗?还让他们这些人来烦我!”说着把手一背,拉过被子把头蒙起来,季迎江暗喜,“你们兄弟两个怎么都这样的毛病!” 第一百四十一章 父与子(一) 正巧,季迎江一说这话,徐锦妉立刻进来了,问道:“什么毛病?” 季迎江忍笑,指了指喻孤箫,道:“那天我去看六殿下,说了两句,他一烦就蒙住头,可不就是一样的毛病吗!” 徐锦妉也笑起来,喻孤箫探出头来,故作恼羞成怒的样子,“我发现你现在真的很招人烦!”说着,喻孤箫从枕头下摸出一本书来向季迎江砸过去,季迎江端着茶盘一闪,书“啪嗒”掉在了地上。徐锦妉过去捡,气氛一下子凝重下来,喻孤箫和季迎江两个人都愣愣地看了徐锦妉一眼,季迎江又瞥了瞥喻孤箫,做了个鬼脸溜掉了,喻孤箫趴下来,又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徐锦妉捡起那本书,略微翻了翻,笑着看向喻孤箫,轻轻走过去,伸手把蒙在他头上的被子揭开了。 季迎江忍着笑跑出来,止不住地回头看着,听着屋里的动静,刚一转身,撞在了一个人怀里,他正要怒骂是谁这么不长眼睛,抬起头来一看,竟然是喻泰,连忙慌慌张张地退后要行礼,喻泰拉住他,余方悄悄比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声张,季迎江会意,喻泰笑着问道:“笑什么呢?” 季迎江摇摇头,“没什么。” 喻泰知道他没说实话,但也无心难为他,笑着问道:“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季迎江答道。 喻泰轻轻点点头,摆了摆手让季迎江退下了,刚走到房门口,听见里面徐锦妉叫嚷着:“都说了不让你看不让你看,你怎么不听话呢!还是我说话不好使啊?” “我这不是无聊吗!再说了,我也就是放这儿,你什么时候看见我看了?”这是喻孤箫的声音。 “你自己都承认了!怎么这么不讲理!”徐锦妉的声音有些委屈。 “好,是我不讲理!我不看了就是了。”喻孤箫平和地安慰道。 “你爱看不看,和我什么关系!反正我的话你也不听。”徐锦妉小声抱怨道。 喻泰忍笑,推门而入,故意沉下脸来问道:“他又怎么不听你话了?跟父皇说,父皇给你做主!” 屋里夫妻二人一愣,徐锦妉反应过来,也不行礼,便抱怨道:“我都说了让他好好养伤,不让他看书,他就是不听!趴着看书多累啊,影响他休息!” “父皇······”喻孤箫脸色有些苦涩,因为他刚想下床,就被徐锦妉按下了。 喻泰笑着进了门,笑着走到床前,“看的什么呀,让朕看看。” 徐锦妉伸手把刚捡起来的书递给喻泰,喻泰接过来,翻了翻,不过是普通的游记,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批注,都是喻孤箫的字迹,清秀又透着些张扬。 “既然锦妉不让你看你就不看就是了,干嘛惹她不高兴!”喻泰把书放在桌上,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 喻孤箫无奈地看着喻泰,抱怨道:“父皇您是不知道,我都已经没事儿了,她非得让我在床上待着,不许我下地,还时时刻刻让人看着我,我实在是无聊,才让他们给我找了本书来······” “谁给你找的?”徐锦妉瞪着喻孤箫,嘟着嘴问道,“我得去好好问问他!” “我自己找的!”喻孤箫赌气道。 “父皇你看!他就是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我还以为他就是看了看书,谁知道他自己都下床了!”徐锦妉一气就找喻泰评理,喻泰被两个人逗笑了,忍了忍,又沉下脸来看着喻孤箫,道:“这就是你不对了啊!” “我不是怕她去找他们吗······”喻孤箫小声争辩道。 “哦!”徐锦妉又瞪大了双眼,“原来你是骗我!” “这就更过分了!”喻泰忍笑道。 喻孤箫一脸的委屈,苦笑着:“好好好!反正怎么说都是我不好!光她自己说我也就算了,父皇您也向着她,我还说什么啊······” 徐锦妉傲娇地看了喻孤箫一眼,喻孤箫也故作生气地瞪着她,喻泰和余方两人笑起来,余方感慨道:“人家都说太子殿下脾气不好,这样一看,还真是错怪殿下了!” “一物降一物!”喻泰笑着回应道。 “你还笑,没看见父皇和余公公都在取笑你?”喻孤箫对着徐锦妉说道。 “父皇才不会取笑我呢!”徐锦妉道,说着笑眯眯地看着喻泰,“对不对父皇?” 喻泰点点头,“朕明明是在取笑你!”说着指了指喻孤箫,喻孤箫无奈地撇撇嘴。 “我去给父皇泡茶!”徐锦妉笑着说道,又对着喻孤箫眨眨眼睛,喻孤箫忍不住笑起来,他心里清楚,徐锦妉不是随便闹,她是担心自己和父皇独处尴尬,先缓和一下气氛,让两人都放松下来,不至于互相端着。喻泰也点点头,一直看着徐锦妉,直到她出了门才回过头来,看着喻孤箫。 刚刚被徐锦妉闹了一阵子,喻泰现在的心情好极了,看喻孤箫的眼神也比往常更是慈爱。 “真的没事了?”喻泰问道。 “真的没事了,要不是锦妉不让,我早就下地了。”喻孤箫也放松下来,但是徐锦妉一走,他还是有些拘谨,倒不是因为喻泰打了他板子,而是了解了喻泰的苦心之后,那种感激一时无从表达,更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陛下一直挂念着殿下,今日朝会上处置了沈丘才得空来探视殿下。”余方笑着说道。 “处置了,谁?”喻孤箫一愣,好像没听清楚。 喻泰皱了皱眉,“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喻孤箫更是不解,难道就是刚刚陈会永他们说的好消息? “他们连这么大的事情都没跟你说吗?我还以为他们要来看你,就是为了来给你报喜呢!”喻泰摇摇头。 “哦······”果然是,“他们是要说来着,但是一说是朝会上的事情,我就没让他们说······” “嗯?”喻泰有些不解。 “父皇让儿臣静思,要是听他们说起前朝的事还怎么静思······”喻孤箫小声分辩道。 “你啊!”喻泰无奈地点了点喻孤箫,“还真是实在!”尽管嘴上说他实在,喻泰对喻孤箫这个态度还是很满意的,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这不仅仅是实在,还是对他这个父皇的尊崇,越是这样,喻泰对他就越是放心,对自己的父母孝顺的人,对待天下子民,怎么会差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父与子(二) “今天朝会上,沈丘又上书,弹劾你,说你性情暴躁,无统治天下之贤。后来就被祁青陈,嗯,你舅舅,参了一本,说他任刑部尚书的时候贪受贿赂,私放重犯,还不惜把自己求他放人的事情抖露出来,沈丘也没有否认,朕就把他交给靳棠了。”喻泰平静地叙述着朝会上的事情。喻孤箫却变了脸色,他果然是出手了······ “那,”喻孤箫吞吞吐吐地道,“那舅舅之前怎么没说过?”喻孤箫知道这些事情祁青陈肯定早就知道了,只是以前沈丘和太师府关系极好,所以祁青陈从未说过,怪不得他那天信誓旦旦地跟自己保证要除掉沈丘。 “你觉得呢?”喻泰深沉地看着喻孤箫。 喻孤箫低下头,有些难以启齿。 “这没什么,”喻泰轻松地说道,“他自然要多为你着想。以前顾忌沈丘和太师的关系,肯定不会把他供出来,现在沈丘和你为敌,他自然不能忍。” 喻孤箫更是无措,他其实不希望喻泰看得那么清楚,尽管他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 喻泰笑了起来,“说你实在,你还真就实在起来了!他是国舅,也是朝廷重臣,对你好,也是对朝廷好,你还不允许他有点儿私心?” 喻泰越是这么说,喻孤箫心里越是不舒服,好像自己今天所得的一切都是靠着祁家的力量一般。 “你看看你!”喻泰看他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便道,“早知道朕就不跟你说了!” 喻孤箫好歹是笑了笑,喻泰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好像真的是在跟自己的儿子聊天而已。 “哦对了,我刚从沐儿那里回来,他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问我你还生不生气,我一说你不生气了,他又撒泼让你亲自去给他道歉,你自己看着办吧!”喻泰笑着说道。 喻孤箫无奈地笑了笑,“上次迎江去他也是这么说的。” 喻泰突然沉下脸来,正色道:“上次他在兴庆宫说的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该来的还是来了,喻孤箫心想,有些犹豫地回答道:“他就是多喝了点儿酒,胡说的······”说着,眼神有些躲闪,喻泰一看就知道他在撒谎,“你以为朕会信吗?” 喻孤箫挠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凝寒丹?”喻泰仰起头,仔细地想了想,“是叫这个名字吧?是个什么东西?” “儿臣也不知道,都说了是他胡说的,您还真信了?”喻孤箫低着头说道。 “还在骗朕!”喻泰沉声道,“你是不是逼着朕让靳棠来审你啊!” 喻孤箫抿了抿嘴,无奈地眨了眨眼睛,道:“其实也没什么······” “别有什么没什么的,快点儿说!”喻泰厉声催促道。 喻孤箫见隐瞒不住,便招了,把喻孤睿和司徒贤妃谋害徐锦妉的经过一字不差地讲给喻泰听,他感受得到喻泰身上蒸腾出的那股子怒气,但是他也越讲越坚定,不仅是因为他觉得徐锦妉说的有道理,而且他发现把这一切说出来,就算什么也得不到,至少图个痛快,至少心里不用这么憋屈。 喻泰缓缓地闭上眼睛,余方也有些受了惊,直用袖子捂住嘴。 “其实,儿臣真的不想再追究了,查清楚也不过是图个心安,锦姝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儿臣又娶了锦妉,不想再把旧事翻出来了,白惹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喻孤箫说完小声补充道。 “那你就一个人这么忍着?一点儿都不委屈?为什么不跟父皇说?你是怕父皇不能替你做主吗!”喻泰板着脸问道。 “父皇已经帮我这么多了······怎么会不给儿臣做主,只是儿臣真的不想让徐家人跟着一起难过了······”喻孤箫小声分辩着,偷偷瞥着喻泰的脸色。 喻泰沉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朕帮你这么多,你要是真明白朕的苦心,朕就值了。” “儿臣明白!”喻孤箫坚定地说道,一激动,眼里闪着泪光,“儿臣知道,父皇在清宁宫罚我,就是为了不让前朝以此为题,只要父皇说这是家事,朝臣们就什么都不会说,父皇是想帮儿臣把这件事情压下来,让沈丘他们无可乘之机,儿臣都明白!” 喻泰抬起头,欣慰地笑着,看了看余方,有些炫耀的神情:“朕的儿子!就是通透!朕没白做恶人啊!”余方也笑着点点头。“你都明白就好,朕还担心你怪着朕呢。”喻泰慈爱地笑着,“但是今天朕发现,多此一举了,你已经成熟了,有了能帮你的挚友和直臣,再不济,还有祁家能支撑着,朕的帮助,已经可有可无了。”喻泰说着有些欣慰,又难免有些心酸。 “儿臣怎么会不需要父皇的帮助?”喻孤箫轻声道,“儿臣一辈子都离不开父皇的帮助。” “那朕可要失望了!”喻泰笑道,说着轻轻拍了拍喻孤箫的脑袋,不知不觉间,自己疼爱的长子已经可以独自撑起一片天了,还真是时光飞逝,一去不回啊! “锦姝的事情······”喻泰道,“父皇觉得还是依你吧,至于为什么,你也应该清楚,但是你放心,朕自有决断。” 喻孤箫点点头,他原本就没想喻泰能处置了喻孤睿和贤妃,自然也不会失望,但是喻泰说的决断,他不太懂。 “既然你已经没事了,朕也就不再让你禁足宫中了,朕走了你就能想去哪去哪了!”喻泰轻松地道。 喻孤箫突然来了兴致,撇撇嘴,“儿臣还没歇够呢!父皇再关我两天吧!” “我看你是偷懒上瘾了!这才两天就懒惰下来,要是再关你两天,不得叫也叫不动了!”喻泰笑着骂道。 喻孤箫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儿臣偷懒您都不愿意,沐儿每天到处闲逛您也不管,还真是偏心呢!”小声嘟囔道。 喻泰皱了皱眉,“你和沐儿能比吗?你就是劳碌命,跟你爹一样!别想歇着!” ······ 一直等到喻泰走后,徐锦妉才慢吞吞地回到房里,喻孤箫见她进来立刻笑道:“你泡杯茶泡了半天,父皇都走了,也没端上茶来!” “我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我不是怕打扰你们父子叙话吗!”徐锦妉道,坐下来看着喻孤箫,又问道:“都说了?” 喻孤箫点了点头,“嗯。和我们预想的差不多。” “那你现在呢?”徐锦妉问道。 “心里痛快多了!”喻孤箫笑起来,许久心里都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道歉(一) 被解禁后,喻孤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登门六皇子府给喻孤沐道歉去了。道歉也算不上,但是这么多天他也没去看看,心里惦念,所以才如此着急。 进了门,先遇见了陈阿顺,离开东宫也有几天了,但是陈阿顺看见喻孤箫还是有些心惊胆战,躬身请安,低着头不敢说话。喻孤箫倒是一改往常的冷淡,笑着问道:“来了几天了,在这里还适应吗?” 陈阿顺受宠若惊地点点头,道:“适应。” “沐儿脾气不好,没难为你吧?”喻孤箫又问道。 “殿下对我很好。”陈阿顺道。 喻孤箫点点头,“他贪玩,又不知道深浅,你该劝就劝着,该拦就拦着,但也不要管得太紧了,不要学你师父。” 陈阿顺微微抬头看了看季迎江,季迎江一脸的委屈,陈阿顺偷偷一笑,点头道:“属下明白。” “在房里吗?”喻孤箫问道。 “在,”陈阿顺答道,“属下先去通禀一声!”说着就先跑回了喻孤沐房里。 喻孤箫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转身看向季迎江,“还不错!” “是不错!”季迎江故作生气的模样,阴阳怪气地说道,“比他师父强多了!” 喻孤箫微微一笑,不理睬他便往里走,季迎江在他身后撇撇嘴,白了他一眼,想当初,喻泰也是这么叮嘱他的,但是绝对没有后一句,所以喻孤箫说他婆婆妈妈的,他真的委屈。 听陈阿顺说完,本来倚在床上的喻孤沐从床上跳下来,慌慌张张地套上鞋子,刚收拾好,喻孤箫就进来了。 “哥······”喻孤沐稳了稳心神,怯生生地叫道。喻孤箫知道他肯定刚从床上下来,但也没说什么,点头应着就进去了。 “阿顺,”季迎江吩咐道,“去给殿下拿个软垫。” 喻孤箫有些不乐意地瞥了季迎江一眼,但也没着急坐下来,只等道陈阿顺回来才坐。 “哥你还没好啊?”喻孤沐站在他面前,小声问道。 喻孤箫微微一笑,“好了,没事儿了。” “那就好。”喻孤沐松了一口气,笑着点点头。 喻孤箫扫了一眼旁边的陈阿顺,又笑着问喻孤沐:“这些天你有没有欺负阿顺啊?” “我哪里敢欺负他啊!”喻孤沐委屈地抱怨道,“迎江哥哥给他撑腰,我可没那个胆子!” “那我怎么听说前两天你连喻孤睿都戏耍了?我看你胆子不小啊?”喻孤箫盯着喻孤沐的眼睛,笑着问道,但是脸上带了些怒意和不满,喻孤沐眉头一皱,转身瞪着陈阿顺,陈阿顺一愣,连忙委屈地摆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你看他干什么?”喻孤箫道,“不是他说的,是我刚来的时候在院子里听你府上两个人议论知道的。” 喻孤沐转过身来,低下头,偷偷瞄着喻孤箫,嘟着嘴不说话。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喻孤箫有些忍俊不禁。 “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但是哥你能不能不要一来就骂我······”喻孤沐小声地请求道。 “你也知道你做的不对啊!”喻孤箫瞪着喻孤沐,但是心里的怒气也被怜爱取代了。 “我不是想出口气吗······”喻孤沐小声嘟囔着,但是说完立刻看了看喻孤箫的脸色,又道:“我以后不这样了······” “不管因为什么事,他是你的二哥,也是大宁朝的睿亲王,不能对他无礼,更不难戏耍他,记住了吗?”喻孤箫沉声教训道。 “知道了······”喻孤沐嘟囔着,心里满是不乐意。 “想着去给他道歉。”喻孤箫道。 听完这话,喻孤沐立刻抬起头来反抗道:“哥!我不过就是跟他开个玩笑,不至于吧,而且,他为什么不跟你道歉,他还骗我说那件事情是他无意为之呢!你不计较他就可以撒谎了吗!” “你能和他一样吗!”喻孤箫板起脸来,厉声道,“你要是想学他也行,哥不管你。” 喻孤沐立刻软下来,嘟着嘴低下头不再说话。 喻孤箫叹了口气,“你还抱怨我骂你,你自己想想你说的话,我不该骂你吗?是谁教你的可以对兄长无礼,是谁教你的做错了事不用道歉?”喻孤箫瞪着喻孤沐,厉声教训道。 喻孤沐低着头不说话,两只脚不老实地在地上蹭着。喻孤箫见他一副委屈的模样立刻有些心疼,他也知道这是真的难为他了。喻孤箫伸手把他拉到身边,“生气了?” 喻孤沐嘟着嘴看着喻孤箫,轻轻摇了摇头。“我是替哥委屈。” “哥不委屈。”喻孤箫道。说着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天被打的脸颊,柔声问道:“还怪哥吗?” 喻孤沐低下头,小声问道:“哥还怪我吗?” 喻孤箫微微一笑,亲兄弟哪里有隔夜的仇恨,两人心里早就没有了怒意,见喻孤箫笑了,喻孤沐也笑了,但是还是有些委屈。 “哥,”喻孤沐拉着喻孤箫的袖子,轻轻地问道,“我能不能不去道歉啊,我不想看见他······” “不行!”喻孤箫坚定地拒绝道,“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那是我和他的事,都和你没关系,他只是你的二哥,其他的,你就当从来都没发生过,记住了吗?” “可是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而且能和我没关系吗!”喻孤沐反驳道。 “又顶嘴!”喻孤箫板起脸来。 喻孤沐低下头思忖了片刻,抬起头来道:“去也行,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喻孤箫点点头,“问吧。” “你为什么不揭发他?你已经有证据了!” “因为那些证据不足以把他拉下水。”喻孤箫正色道,“如果贤妃把所有的事情都揽下来,他伤不了一根汗毛。” “可是,只要你说,父皇肯定还是会相信你的······” “光凭父皇的信任,远远不够。”喻孤箫道。“前段时间他推行兵马新政,不少人对他的看法有了转变,他已经慢慢在朝上站稳了根基,只要他否认,定会有很多人声援,甚至会说我嫉贤妒能,刻意陷害他,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喻孤沐咬了咬嘴唇,他知道喻孤箫心里有多苦,那种明明全都知道却不敢去揭发的痛苦。 “就算是万一的危险,我也不想去冒,为她报仇,必须一招制敌。”喻孤箫目光凝住了,咬着牙说道,“我是不会放过他的,他做的那些事,只要我拿到证据,我一定会置他于死地!” 第一百四十四章 道歉(二) 自从喻孤箫走后,喻孤沐一直闷闷不乐的,他满脑子里都是喻孤箫说的那句,“只要拿到证据,就绝对会置他于死地。”只有彻底搞垮喻孤睿,才算是为徐锦姝报了仇。越想,喻孤沐越觉得自己荒唐,坏了大哥的好事。但是他不知道坏事也变成了好事,毕竟这件事情,本就是喻孤睿不占理,怎么样他也不能占了便宜。 但是喻泰也的确没有把他怎么样,只是处置了贤妃,将贤妃将为嫔,但是理由并不是谋害太子妃,只是因为侍奉时与陛下争吵,不思悔改,但是知道内情的人皆知道不是如此。喻孤睿反而一点儿也没受到影响,因为贤妃对他本来也没有太多助益,妃也好,嫔也好,于他而言,都没有太大区别。 听到这个消息,喻孤箫把自己关在房里喝了个大醉,季迎江也没有拦他,由他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过去,又轻轻地把他抱到了床上。他知道,就算太子殿下看上去丝毫不在意,但是他才是最难过的那一个,他才是最心痛的那一个,最在乎的那一个。徐锦妉也把自己关在房里,发了一整天的呆,但是没有流泪,她清楚,这不是结局,所以她不悲伤,不愤怒,不争不闹,她相信,他的男人,他的姐夫,会尽他所能为长姐报仇。 喻孤沐在家里闷了两天,还是不敢违抗喻孤箫的命令,就算再不乐意,还是去了睿王府登门道歉。 喻孤睿听他到来,甚是有些惊诧,有些谄媚地亲自去迎接,听说是来道歉的时候,喻孤睿立刻笑起来,道:“都是一家人,道什么歉!二哥还能真开不起玩笑?”说着,拉着喻孤沐进门坐下,向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便出去了。 “来来来!快坐!二哥给你泡杯好茶!”喻孤睿谄媚地笑着。把喻孤沐按在了椅子上,亲自去泡茶。 喻孤沐心里一阵厌恶,但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不然回去又要挨骂了······ 等喻孤睿泡好茶回来坐下,喻孤沐勉强地笑着,道:“也不知道二哥喜欢什么,而且想着你大概也不缺什么,就空手来了,二哥不要介意。” “跟二哥气什么?难道你去东宫玩也要带着礼物不成?”喻孤睿笑着说道。 “这倒也是。”喻孤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要二哥不生我气,就行了。” “我早就忘了!”喻孤睿笑着,又关切地嘱咐道,“身子好利索了吧?病刚好,还是要少出来走动,现在天气凉了,省得再染了病。” “我没那么娇气······”喻孤沐本来想说“不像二哥这般尊贵”后来想了想,生生地把这几个字咽下去了。 “那也不能大意了。”喻孤睿笑着,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线。 喻孤沐心里烦,不想回话,便端起茶碗来,细细地品了一口,茶是好茶,只是想想泡茶的人,就不免一阵恶心,喻孤沐强笑着把茶碗轻轻地放在桌上,道:“我来就是来跟二哥道歉,既然二哥大度不和我计较,我也没必要再多说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说着起身就要走,喻孤睿赶紧起来拉住他,道:“着什么急啊!再坐会儿!”说着就把喻孤沐拉了回来,又按在了椅子上,道:“二哥还有好东西要送给你呢!”说着摆摆手让身边的人去把他前两日刚得的一对蛐蛐拿来,“前两天他们送给我的,我看着挺不错的,二哥知道你喜欢,就送你了!”说着,把一只盒子递给喻孤沐,喻孤沐连连摆手,道:“算了,我哥不让我碰这玩意儿,我早就戒了,二哥自己留着玩吧。” 喻孤睿脸色一僵,立刻又笑起来,“既然大哥不让你玩,那你还是听大哥的话。”说着又把盒子递给身边的人,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二哥也挺忙的,我先走了。”喻孤沐又要走,喻孤睿还没想到用什么借口留下他,就听见有人急匆匆地来禀报:“启禀殿下,司徒将军府二小姐过来了,说是将军夫人送来些点心给殿下尝鲜。”喻孤睿暗暗一喜,幸好赶上了,连忙吩咐请她进来,这边又跟喻孤沐说:“我的表妹,人长得那叫一个俊!你也瞧瞧?” 司徒将军府二小姐?喻孤沐眉头一皱,听说司徒家二小姐司徒南璐生性寡言少语,不善很少抛头露面,不像大小姐一副小将军的气势,极是安稳,不知道还经常与睿王府走动? 喻孤沐还没答应,司徒南璐就进了门了,轻道一声:“睿王哥哥,母亲让我送些点心过来,再来取那日母亲托您寻的画。”声音虽小,却像春风拂面般轻柔,“兄长还有人?”司徒南璐看了看喻孤沐,轻声问道。 喻孤沐抬起头,看着司徒南璐,只见她生的不似她的姐姐那般张扬,极为清秀温和,皮肤嫩得像是雨后春笋一般能掐出水来,一双眼睛里闪着光,高挺的鼻梁,樱桃小口,衬的一张小巧的脸更是好看,额前几丝碎发透出清纯,她轻咬红唇,微微颔首。 见喻孤沐愣住了,喻孤睿心里暗喜,连忙拉着司徒南璐走到喻孤沐面前,介绍道:“这是我的六弟,六皇子孤沐。” “见过六殿下。”司徒南璐微微屈膝,脸颊泛起红光,喻孤沐看着她缓缓屈膝又缓缓起身,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竟一时忘了回礼。喻孤睿拉了拉他的袖子,这才把他叫醒。喻孤沐笑着微微一弯身,“司徒姑娘。”不觉脸上也有些发烫。 “六殿下若是不介意,可以唤我莞儿,是我的乳名。”司徒南璐轻声道,在喻孤沐面前低垂着头。 “莞儿······”喻孤沐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温婉尔雅,落落大方,不似他以前所想那般拘谨腼腆。 “我去给舅母取画,沐儿替我陪表妹说说话。”喻孤睿拍了拍喻孤沐的肩膀,笑着说道,说完就出去了,还挥了挥手让房里伺候的人都下去了。 “哦······坐吧······”喻孤沐吞吞吐吐地让座,自己却有些手足无措。 “真是不好意思,扰了殿下和睿王哥哥谈正事了。”司徒南璐轻声道歉。 “没······没什么······”喻孤沐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我本来也没什么正事······” 两人沉默下来,喻孤沐时不时地偷偷看上两眼,手也无处安放,时不时地搓搓大腿。 “呃······你经常来睿王府吗?”喻孤沐问道。 “也不算经常,只是长姐出嫁之后,母亲有什么事吩咐下人来不放心就让我来,而且,父亲不常在京城,很多事情都要托睿王哥哥照料,自然要多走动。”司徒南璐轻声解释道。 两人说着话,喻孤睿便抱着一卷画轴回来了,喻孤沐赶紧站起身来,“二哥,我想起来家里还有点儿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说着便“仓皇”逃了出去,出了睿王府还是一阵阵的心跳不已,脸上也时不时地发烫。 他走后,喻孤睿微微笑着,看着司徒南璐,温和地问道:“怎么样?哥不骗你吧?” 司徒南璐自然是乐意,就算没有见过面,她也听过六殿下的名头,在陛下面前受宠,又有情有义,在太子的调~教下更是知礼,今日一见,又是一表人才,她怎会不乐意?她低头一笑,“全凭表哥安排。”脸颊微微泛红,嘴角也泛着甜甜的笑容。 第一百四十五章 求和(一) 洛凝儿也听祁贵妃说起了司徒贤妃被贬为嫔的事情,心里多少还是替喻孤箫欣慰,但是青蓉肯定是不能留在家里了,洛凝儿便给了她盘缠让她回老家去了。青蓉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如果待在洛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性命不保,所以也没有反抗,依着洛凝儿的意思离开了洛阳。 事情就像是回到了一样。洛凝儿依然每天都去陈记琴行,也趁机结交了不少权臣和富商,但是事情总是新鲜一时,总会过去的,琴行的生意也不像刚开始时那般红火,但是每日洛凝儿在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围观。 这日,喻孤箫着便服一个人出了宫,没有让季迎江跟着,季迎江知道他多半是去见洛凝儿,也就知趣地回避了。 喻孤箫到了南大街,琴行的场子还没散,他瞥了一眼便进了对面的茶楼,不顾店家阻拦,愣是上了二楼,一看,喻孤齐果然在,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面前摆了茶具,茶碗是满着的,还冒着热气。 喻孤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琴行,喻孤箫悄然坐在他对面,“你还真是风雨无阻?” 喻孤齐回过头来,倒也淡然,冲着喻孤箫微微一笑,“皇兄两次见我都是晴天,怎么知道我是风雨无阻呢?” 喻孤箫自知说不过他,也不想自讨没趣,便从桌上茶盘里拿过一只茶碗,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问道:“我记得上次你说你是不喝这里的茶的。” “今非昔比了。”喻孤齐端起茶碗来小酌一口,“茶楼生意不比往日了,要是茶还是原来的茶,生意就更没法做了。” 喻孤箫笑着摇摇头,做生意也有这么多门道。 “皇兄今日怎么有时间来这里坐着了?”喻孤齐问道。 “闷了,出宫走走。”喻孤箫淡淡地答道。 两人素日里就不常来往,见面也不过是套两句,言尽于此谁也不再多问,喻孤齐依旧看着琴行那边,看着洛凝儿翩然起舞,而喻孤箫则是安安静静地品茶,等着曲子奏完。 一曲奏罢,洛凝儿的红衣在身后翩然落地,长袖一落,显出娇羞的面容。她轻轻一屈膝,微微一施礼,琴行内的看无不展颜一笑。照例,陈老板带着两个人去看琴,流樱则是抱着琴上楼去了。 喻孤齐放下茶碗,轻声道:“臣弟先告辞了。”说完起身便走了。喻孤箫看了看琴行那边,喝掉最后一碗茶水,也下了楼,直奔琴行去了。洛凝儿正准备上楼去把外衣换下来,便看见喻孤箫进了门,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往里面喊了一声:“陈叔,有人。”陈老板紧接着便出来了,乍一看喻孤箫觉得似乎有些面熟,微微一愣,便迎上来,热情地招呼喻孤箫,喻孤箫一摆手,道:“我找人。” 陈老板先是一愣,接着笑着问道:“公子您,找谁?” 喻孤箫看着洛凝儿,洛凝儿岂能不知道他是特意来见她的,所以也没有立刻上楼,陈老板见喻孤箫只是愣愣地看着洛凝儿,便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了,立刻笑道:“公子,这是我们店里请来的舞姬,您······” “没别的事,陈老板可以去陪人了。”喻孤箫笑着说道,陈老板被他语气中带着的些许威严震慑,愣愣地点了点头,看了看洛凝儿便又往后面去了。 喻孤箫知道洛凝儿只是表明不想见自己,他笑着上前去,微笑着看着洛凝儿,洛凝儿转过身去躲闪着。 “你还在生我的气呢?”喻孤箫轻声问道。 “凝儿哪里敢生殿下的气。”洛凝儿道。 “不生气干嘛躲着我呀?”喻孤箫转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洛凝儿脸颊一红,后退两步,道:“不是殿下不想再与凝儿有什么瓜葛吗?凝儿高攀不上。” 喻孤箫怎么会听不出洛凝儿这是在故意说气话,刚想过去劝说两句,听见楼上有人下来,抬头一看,是流樱。 “公子,您怎么还没去换衣服?我们不回家吗?”流樱知道太子欺负了自家公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和洛凝儿说话。 “这不是有讨厌鬼缠上了吗。”洛凝儿笑道,说着便上楼去了。 流樱瞥了喻孤箫一眼,也不搭理他,喻孤箫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小丫头又长高了!”流樱嫌弃地甩开喻孤箫的手,气鼓鼓地跑到了门口,倚在门框上。 喻孤箫也不再自讨没趣,站在楼梯下等洛凝儿下来。 换下红色的舞衣,洛凝儿着了一身淡紫,下了楼,看着喻孤箫,淡淡地问道:“殿下如果买琴,就去找陈老板谈,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喻孤箫笑着说道。 洛凝儿微微一笑,道:“那您随意。”说着便拉着流樱出了门。喻孤箫安安静静地在她身后跟着,一路上盯着她的背影,不舍得移开目光。 从琴行到洛家本就没有几步路,洛凝儿又走得急,很快就到了。流樱先去扣门,家里人开了门之后便拉着洛凝儿进去,喻孤箫还没反应过来,门就被重重地关上了,他一愣,立刻跑上去,喊道:“有这样对待人的吗?” “你又不是人。”这句是流樱的声音。 “既然不欢迎我,那我就走了·······”喻孤箫微微一笑,真的下了台阶,但是并没走,而是躲在了墙后。 流樱听到他似乎走了,打开门确认,喻孤箫一跃从侧面跳上台阶,钻了进去,流樱在后面愤怒地吼了两声,跺着脚把门关上了。 洛凝儿站在房门口,看着喻孤箫这样进来,调侃道:“没想到太子殿下还有偷鸡摸狗的本事。” 喻孤箫拍了拍袖口上蹭的灰尘,笑道:“那也得看对谁。” “是,对待像我们这样不正经的人家就得用不正经的手段。”洛凝儿有些生气,故意刁难。 喻孤箫走到她面前,洛凝儿转身进了房。 “我是来道歉的。”喻孤箫跟着进去了。 “我可受不住。”洛凝儿道。 “你就别在故意为难我了,我知道你不生气了。”喻孤箫笑着说道,毫不气地自己就坐了下来。 “谁说我是故意为难你?”洛凝儿道,“我洛凝儿就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别人说我一句不好,我就记恨一辈子。” “那你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再和我见面了吗?”喻孤箫看着她,“那我就给你道一辈子的歉,每日守在琴行,等你出来。” 洛凝儿偷偷一笑,立刻正色道:“那我就去告诉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行为不端!” 第一百四十六章 求和(二) “那,我还真的就没什么办法了。”喻孤箫撇撇嘴,有些委屈地说道。 洛凝儿低下头,心想似乎刚刚这话,说的有些重了。 喻孤箫其实也没怎么在意,他能感觉出来,洛凝儿是故意这么说的,她其实已经不生气了,而且,他本来就是来道歉的,让她调侃两句,骂两句出出气不也是正常的吗。 “殿下其实没必要道歉的,您又没有说错什么。”洛凝儿轻声道。 “那我不道歉,道谢可以吧?上次的事情,真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喻孤箫诚恳地说道。 “可以啊,您现在些歉也道了,谢也说了,可以走了,不送。”洛凝儿站起来,微微笑着说道。 喻孤箫思忖片刻,点点头,“说的也是。”接着就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洛凝儿还想,大概自己是看错了,他原本就没想多留片刻,心里还有些失落,但是喻孤箫随即便转过身来,两步迈到洛凝儿面前,洛凝儿有些意外,瞪着眼睛看着他,喻孤箫微微一笑,伸手,迅速把洛凝儿揽到怀里,洛凝儿闪躲不及,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反应过来剧烈地挣扎了两下,喻孤箫越抱越紧,上次在东宫一个不留神让她逃脱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轻易放开手,喻孤箫心想。 洛凝儿挣扎不动便放弃了,心里的苦楚和委屈一涌而上,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么会没有柔软?她靠在他怀里,低声啜泣。喻孤箫感觉得到她的身子在自己怀里微微颤抖着,心里就算是压了一块巨石,让他透不过起来,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将洛凝儿搂得更紧了。 “别人谁都可以误会我,我没想到你也会误会我,你也会以为我是涉足风尘的女人,我还以为你把我当朋友,你根本就不是,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一直都是我自以为是罢了!”洛凝儿哭着抱怨道。 “我没有······”喻孤箫咬着牙,生怕眼泪掉下来,“我就是一时着急,说了不该说的话,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你不用解释。”洛凝儿道。 “我不解释,你怎么能知道我心里的苦楚呢?” “我知道。”洛凝儿低声道,“我知道。” “那你还故意生我的气,故意躲着我,故意气我!”喻孤箫轻轻地把洛凝儿推起来,皱着眉头抱怨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洛凝儿低下头,轻轻擦了擦眼泪,喻孤箫低下头去,捧起她的脸,用拇指轻轻揩拭她眼角的泪水,温柔地说道:“不要再生我气了,好吗?你不知道,一想到你,我心里都要难受死。” “太子妃不是对你很好的吗?干什么要想起我?”洛凝儿轻声道。 “因为你和她不一样。”喻孤箫认真地看着洛凝儿的眼睛,“她会让我想去保护她,去宠她,但是,那种感觉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妹妹,根本不一样,那不是夫妻。” “不管是与不是,你总不该辜负她。”洛凝儿道。 喻孤箫轻轻一笑,“你和她说的一样,她说不管之前她听说的传闻是不是真的,我都不该辜负你。” “所以你才来的?”洛凝儿抬起头,看着喻孤箫问道。 “就算她不愿意,我也会来。”喻孤箫道,“这一段时间我想得很清楚,人生那么短,为什么总是让自己做不快乐的事情,为什么不顺着自己的心意,想做什么就做些什么?” “因为人总是有太多的牵念,你作为一国太子,比别人的牵念更多,我不配做你的妻子,我也从没有奢望过做你的妻子。” “可是我现在不想被这些束缚了,既然你做不了我的妻子,我也不会委屈你做妾,只要你不躲着我,不恨我,不把我拒之门外,我什么都不要。”喻孤箫握住洛凝儿的肩膀,认真地说道,“总是被那些东西束缚,我真的太累了。而且,我也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只是想和我喜欢的人,好好地说说话而已。” “凝儿,答应我,不要躲着我。”喻孤箫眼中含泪,真切地请求道。 “我是怕连累了殿下。”洛凝儿道。 “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喻孤箫道,“除非有一天,你嫁人了,或者你不想再看见我了,我就会自己离开,不会再纠缠你了。” “嫁人,只能嫁给自己爱的人,可是有你在,像是阴婚不散的,我还怎么爱上别人?”洛凝儿低下头,轻声说道。 喻孤箫喜极而泣,又把洛凝儿抱紧,“是啊,有你在,我还怎么爱上别人?” 洛凝儿红着脸挣开喻孤箫,转身去了里面,喻孤箫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在外面愣愣地站着等她出来。 她再出现在面前,手里攥着一方淡粉色的帕子,她缓缓走过去,拉起喻孤箫的手,将帕子轻轻塞进了他的手里。 喻孤箫拿起帕子搁在鼻间轻轻嗅了嗅,如此清香,也只有在她身上能闻得到。 “谁让你闻了······”洛凝儿轻声责备道。 喻孤箫笑着,将帕子展开,上面绣着一枝腊梅,花上似乎还覆着一层薄薄的雪,除了腊梅,还有一弯明月,安静祥和,喻孤箫轻轻地笑着,道:“好看。” “这可是我们家公子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你要是敢说不好看,我立刻就把你打出去!”流樱站在门外,嘟着嘴吼道。 喻孤箫冲着流樱笑了笑,转过身来笑着对洛凝儿调侃道:“流樱这孩子你得好好管管了,不能这么没规矩。” “我才不管呢!要是她也像我一样和气,以后我们不得总受人欺负。”洛凝儿含笑道。 洛凝儿说完,流樱便冲着喻孤箫扬了扬下巴,傲娇地看着他,喻孤箫知道洛凝儿这是在暗指自己,便撇撇嘴,道:“你说的也对,有她在,反正我是不敢欺负你。” 听完这话,流樱笑着跑到院子里,不再打扰屋里两人说话。但是她刚走两步,就听见有人扣门,赶紧跑过去,把门打开,却见季迎江着急忙慌地模样,抓住她的胳膊急切地问道:“太子殿下在吗?”流樱有些惊慌,愣愣地点点头。 季迎江推开流樱便往里跑,边跑边喊道:“殿下!出事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长宿军兵权 中书令秦达病死了,长宿军统领韩王喻渡突发急病也死了。两件事情基本同时传到宫里,喻泰急火攻心,病倒了。 秦达病了许久了,一应事务都是侍中岳汉金代理着,所以他的死的确没有什么意外也没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但是韩王喻渡,是喻泰的弟弟,也是他唯一还在世的兄弟,自先帝时期便统领长宿军,长宿军是驻扎洛阳的军队,和韩凌统帅的禁卫军共同守卫京城,因此一直都是皇家军。喻渡比喻泰还要小两岁,武人体魄,身子一向硬实,这会子突然急病死了,的确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喻泰醒过来后,急召喻孤箫、喻孤睿、喻孤白、祁青陈和韩凌入宫,商议后事。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叮嘱的事情,他只是觉得心里空,借故想和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说说话。 几人进了宫,喻泰卧在床上,余方在旁边伺候着。 “都听到消息了吧?朕就不多说了。两位都是朝廷重臣,理应厚葬,这些朕已经交代给卢子吉了。叫你们来,是想商议商议,中书令的位置谁来担,还有,韩王无子,禁卫军该交何人统领,你们也不用拘着,有什么就说什么。”喻泰道。 “秦大人病也有些日子了,一直都是侍中岳汉金代理,岳大人做事周全,也有胆魄,臣以为,不妨委以重任。”祁青陈躬身道。 “嗯,岳汉金这些日子的确做得不错,只是他晋升太快,去年刚提了侍中,今年一跃做了中书令怕是要惹人非议,而且年纪又轻,怕是难以服众。”喻泰道。 “中书省各员对岳大人还算满意,应该不会如此。臣以为,委以重任,应以能力为重,只要他能胜任,就不怕不能服众。”祁青陈道。 喻泰沉思片刻,微微抬头看了看喻孤箫,“太子,你的意思呢?” 喻孤箫偷偷瞥了瞥祁青陈,岳汉金是他提拔起来的,而中书省另一位经验丰富可以担此重任的侍中是太师府门生,按常理祁青陈应该会举荐他,这让喻孤箫有些不解。 思虑了片刻,喻孤箫躬身道:“儿臣无异议。” “那便如此吧。”喻泰道,接着吩咐余方拟旨,“侍中空缺,就让岳汉金举荐填补。” “陛下提到空缺填补,臣想起一事。”祁青陈道。 “你是说刑部沈丘吧?”喻泰问道。 祁青陈点点头,“靳大人的意思是让徐家公子补缺,臣已经派人去核查了徐锦元,回报说可,请陛下定夺。” “既然他举荐,你也核查了,那就照他的意思办吧,余方一起把旨拟出来。”喻泰道。 喻孤箫还是稍稍有些震惊,这件事情靳棠没有跟他提起过,大概是怕自己被人说任人唯亲。 “父皇,”喻孤箫道,“锦元年纪还小,到刑部也没有几日,恐怕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喻泰道。“朕问过靳棠,锦元在刑部供职进益很大,你不要太小瞧他,他聪明,学东西快,多给他机会,他不会给你丢脸。” 既然喻泰这么说了,喻孤箫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剩下的就是长宿军的事情了。”喻泰坐的久了,有些劳累,脸色泛白,气息也有些不匀,“老八他无子,以前就说将来长宿军得交还给你们,孤奇不问朝事,沐儿没有定性,那两个还小,你们三个,谁想把这个担子接了?” 喻孤白看了看喻孤箫,喻孤箫低着头不说话,这个时候,谁也不能站出来说要接,而且三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个差事,手里握着京城防卫的半个兵权,就是握着大宁的半个江山,喻泰信任谁,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得很。 喻孤睿也偷偷瞥了瞥喻孤箫,但是喻孤箫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怎么了?都嫌辛苦?”喻泰沉声道,接着又看了看祁青陈和韩凌,“你们两个,一个是皇亲,一个是禁军统领,都是朕信得过的人,你们也帮朕拿拿主意。” 祁青陈偷偷给喻孤箫使了个眼色,催促他说话。这个位子虽然辛苦,但是也是一个肥差,这样的权力不能拱手让给别人。但是喻孤箫一直沉默着,尽管他知道长宿军兵权至关重要,但是他不想要。 倒是韩凌先开了口,“陛下,臣以为,非太子殿下无人可担此重任。” 喻泰轻轻点了点头,看了看喻孤箫,问道:“你怎么想?” 喻孤箫跪地,道:“儿臣以为,长宿军统领权位非同小可,还请父皇慎重,而且······” “而且什么?” “比起统领权,儿臣更在意的是八皇叔的死因,他一向硬朗,为何会突然抱病?父皇不觉得蹊跷吗?”喻孤箫抬着头,他看到喻泰的脸色阴沉下来。但是喻泰不是因为被提醒到了,而是他现在不想听到任何人提起喻渡的死。 祁青陈见他脸色有变,连忙帮喻孤箫解释:“陛下息怒,八王爷病逝,殿下心中悲恸,这也难免。” “朕在跟你说长宿军的事情,没问你八王爷的死,你若是怕辛苦不想领职直说便是,朕不会难为你。”火气一上来,喻泰只觉得脑袋又有些疼,皱着眉倚在了床头上。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请父皇息怒。”喻孤箫低声道。 “那你说说。长宿军统领,该由何人接管?”喻泰微闭双目,沉声问道。 “儿臣以为,孤睿较为合适。”喻孤箫一句话,让在场的人无不吃了一惊,喻孤睿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喻孤箫接着说道:“在北境两年,军中事物他比儿臣更了解,前段时间推行兵马新政,在军中的威信也比儿臣高,统领长宿军,他最合适。” 祁青陈皱着眉头瞪了喻孤箫一眼,他实在想不明白,喻孤箫这是疯了吗,把兵权交到喻孤睿手上,这就是养虎为患啊!祁青陈恨不能挥上一拳打醒他。 “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领职。”喻泰道。 喻孤箫抬头看了看喻泰,他明白了喻泰的意思。 “起来吧。”喻泰道。 喻孤箫谢恩起身,肃立在一旁。 “父皇,”喻孤睿道,“刚刚皇兄实在是抬举儿臣了。虽然在北境待了两年,但是儿臣是去悔过,不是去领兵,推行兵马新政。也不过是儿臣在北境亲身经历才有的想法,儿臣愚笨,也无预兵之能,儿臣以为,长宿军统领一职,还是皇兄比较合适。” 这倒是有些让人意外。 喻泰沉沉地叹了口气,“推来让去,看来这是个苦差事,既然这样,太子就该做个表率,先代理着,若是忙不过来,再议。”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两情相悦 喻孤箫奉旨领了长宿军兵权,接了兵符,朝中以及长宿军中谁也没有异议,相安无事。 喻孤睿也乐得自在,幸好是推掉了。他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自从那日喻孤沐和司徒南璐在睿王府见过一面,便两厢挂念,喻孤睿看透两人的心思,便在外面置下一套房子,方便两人会面。几日里,两人日日相见,弹琴对弈,无话不谈,越是相知,就越是欢喜,已经到了相许终生的地步。 但是好景不长,很快司徒将军府上便得了消息,说二小姐日日出门与人私会,司徒夫人下令不许二小姐踏出府门半步。这日喻孤沐到了两人相互的地方,等了一个上午却不见人影,便匆匆忙忙地来了睿王府。 喻孤睿以公务繁忙故意推脱,凉了他半个时辰才去见他,喻孤沐心里焦急,等喻孤睿进了偏厅,拉着喻孤睿就问:“到底怎么回事!她人呢?” 喻孤睿不紧不慢地拉着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谁啊?” “是谁你心里不清楚吗!”喻孤沐气恼地吼道,“除了莞儿,谁还能让我跑来找你问!” “菀儿怎么了?你别着急,慢慢说啊!”喻孤睿把他安抚下,轻声道。 “我今天等了她一上午,她都没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喻孤沐道。 “不会吧?”喻孤睿皱起眉头,“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脱不开身呢?” “就算有急事,也总得让人给我带个信啊?”喻孤沐道。 “这倒也是……”喻孤睿沉声道,皱着眉头,他也没听说司徒府上出了什么事。 就在两人正焦灼的时候,恰好司徒南璐的贴身丫鬟英楠来了,也是着急忙慌地要见喻孤睿,喻孤睿便把她叫了进来。 “殿下,夫人知道了小姐和六殿下的事情,大发雷霆,不许小姐出门了······”英楠哭诉道。 喻孤沐和喻孤睿两人面面相觑。 “舅母怎么知道的?”喻孤睿喃喃道,接着又看了看喻孤沐,安慰道,“不过,这也是早晚的事,要不我去跟舅母说说,让你们先见上一面,然后求父皇指婚?” “不行!”喻孤沐坚定地拒绝道,“让父皇指婚,我哥肯定就知道了,他不会同意的······” “那你什么意思?你不想娶她?”喻孤睿问道。 一想到喻孤箫如果知道了他在外面胡来盛怒的样子,喻孤沐心里乱的很,他低着头,没有回答。 “原来你一直就没打算娶她?”喻孤睿以为喻孤沐这是默认了,他猛地站起来,瞪着喻孤沐,眼里有些怒火,“亏我还一直帮你!一个是我兄弟,一个是我表妹,我还想着我这算是功德一件呢,原来你就是想玩玩!你要是想玩,找谁不行啊!菀儿是什么人!是司徒将军府二小姐,是我表妹!喻孤沐!你是不是过分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喻孤沐见他误会,也有些着急,越是着急,就越是语无伦次、“我就是,就是觉得现在还不合适······” 喻孤睿消了消气,又坐下来,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但是现在不能让我哥知道,他会打死我的······”喻孤沐道。 “现在知道害怕了?”喻孤睿皱着眉头看着喻孤沐,“我还以为你不怕呢,早知道这样,我还干什么没事找事给你们俩牵线,我真是闲的。” 喻孤沐拉了拉喻孤睿的袖子,小声道:“二哥你别生气,我是真心喜欢莞儿,我要娶她,但是,你也知道我哥那个脾气,他要是知道我和莞儿现在这样天天见面·······我害怕······” 喻孤睿见他委屈,便也消了气,摇摇头道:“罢了,谁让我闲的没事给自己找事,要不,直接跟父皇说。父皇疼你,你开口了,他不会不同意的,到时候你哥再反对也没用了,而且。莞儿是个好姑娘,他总不能看不上吧。” “可是······”喻孤沐还是觉得不妥,“可是父皇还是比较听他的呀,我跟父皇说了,父皇肯定也会问他的意思。” “那你怎么就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呢?”喻孤睿问道。 “不是怕他不同意,”喻孤沐轻声道,“司徒将军是朝中大将,司徒府的名望地位摆在那里,莞儿也是百里挑一的人儿,他怎么会不同意呢······只是,”喻孤沐突然落寞下来,“他以前总说我不务正业,我要是再提婚事,他肯定得生气······更何况,我和菀儿这样,无名无分地天天见面,他肯定得误会……” “你试着跟他说说,他这么疼你,肯定不会为难你,而且,你又不是小孩子闹着玩······”喻孤睿道。 “我不敢······” “那我去跟他说?”喻孤睿道。 “你?”喻孤沐哭笑不得,“你要是去,他肯定不会同意了!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了。”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啊?”喻孤睿笑着问道。 喻孤沐撇撇嘴,“要不是因为莞儿,我才不想搭理你呢。” 喻孤睿笑了笑,他知道喻孤沐就是为了见司徒南璐才会经常往他这里跑,嘴巴甜的很,“二哥二哥”地叫,以前私下里他哪里肯叫他一声二哥?还不是因为自己帮了他大忙。 “要是你帮我把这个事情办成了,我把你当亲哥,要是办不成,咱俩以后还是回到原来的关系。”喻孤沐威胁道。 “这我可做不了主。你还是得问皇兄的意思。”喻孤睿拿起架子来。 喻孤沐没了办法,道:“这样,我先去探探他的口风,要是他不同意,我就直接去求父皇指婚,司徒府那边,还是要二哥帮忙说说······” 喻孤睿点点头,“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嘛,但是你可要知道,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那表妹!” 喻孤沐笑了笑,“知道了!” “我要是帮你把这件事情办成了,你怎么谢我啊?”喻孤睿笑着问道。 “我也帮你做一件事。”喻孤沐有些不情愿地回答道。 “不要反悔。”喻孤睿笑着说道,说完便离开了。 喻孤沐咬着牙瞪着他的背影。要不是为了司徒南璐,他怎么会跟这样的人纠缠不清!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家贼(一) 喻孤睿去司徒府把喻孤沐和司徒南璐的事情告诉了将军夫人,司徒夫人自然没什么意见,但是对于亲事,她还是觉得在向陛下禀明之前需要问问司徒望的意思,喻孤睿便又修了一封书信给司徒望,一个来回最快也得一个月,在没有回信之前,两人还是不要见面的好。不过一个月,喻孤沐也等得及。 但是喻孤沐肯定是闲不住的,不能和司徒南璐见面,他便每日往宫里跑,去找喻孤岚。喻孤岚比他还要疯癫,玩了两天便让喻孤沐带她出宫去玩。就化了男装,装作喻孤沐的跟班跟着他出了宫门。 喻孤沐带着她去了赌场,两人玩得起兴,不觉输了不少钱,借了些银两也输了进去,喻孤沐耍赖,拉着喻孤岚就跑,赌场的人那里愿意,接着就跟了出去。 喻孤岚体力弱,那里跑得动,喻孤沐情急之下闯进了红英阁,红英阁的姑娘们和他倒是相熟,几句言语便把赌场的人打发了出去。 但是那老鸨一眼看出喻孤岚是个姑娘,贼眉鼠眼地看着她,要跟喻孤沐做交易,把她留下,赌场的债她来还,喻孤沐哪里能应,拉着喻孤岚就往外走,结果刚出门,那老鸨在身后吆喝一声,还没走远的赌场的人立刻又回来,两人一见情况不妙,拼命地逃。 说来也巧,正赶上洛凝儿从琴行出来,见两人仓皇逃窜立刻让流樱去找巡逻的官兵,幸好流樱走了两步便遇见了正要进宫的韩凌,韩凌一听是六殿下遭人追捕立刻跟流樱过去。 知道是赌场的人追债,洛凝儿便拿了身上的银两替喻孤沐还了,韩凌一见两人立刻傻了眼,这不只是六殿下,还有五公主啊!看喻孤岚这身装扮,韩凌便心知肚明,什么也没问就把两人一道带到了兴庆宫。 喻泰问清楚了话,便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底下这俩,是他最宠溺的两个孩子,喻孤沐还好说,喻孤岚一个公主,竟然敢偷偷地溜出宫去,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教训两人。便让人去把喻孤箫叫到兴庆宫。 喻孤沐一听要叫喻孤箫来,连忙求饶,喻泰也不搭理。两人没有办法,安安静静地在下面跪着。 喻孤箫以为有什么急事,慌慌张张地就过来了,进来一看两个人跪在那里,喻泰坐在上面阴沉着脸,心里一惊。他缓缓地进来,低头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两人,一个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看到喻孤岚他眉头一皱,轻声问道:“孤岚,你怎么这副打扮?” 喻孤岚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去了。 喻孤箫上前去,施礼请安,问喻泰:“父皇,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喻泰抬了抬头,沉声道,“你自己问问他们两个怎么回事!” 喻泰这个语气,连喻孤箫也不免微微一颤,更别说下面两个了。 喻孤箫退回去,低下头问喻孤沐:“干什么去了?” 喻孤沐害怕,出了一身的虚汗,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带着岚妹······出宫去玩了······” “太子哥哥,是我求六哥带我出去的。”喻孤岚小声为喻孤沐争辩道。 “你可真行!”喻孤箫手指重重地点在喻孤沐的额头上,小声责备道。喻孤沐低着头,不敢回话。 喻孤箫回过身去,轻声劝慰道:“父皇息怒,两个人不懂事,您犯不着为他们生气。” “犯不着?”喻泰瞥了瞥喻孤沐,“你自己问问他,把岚儿带到什么地方去了!要不是韩凌遇见了,指不定出什么事儿呢!” 喻孤箫回过头去看着喻孤沐,喻孤沐不敢不招,低着头小声把事情又说了一遍。 喻孤箫这才明白喻泰为什么这么生气,带喻孤岚出去逛逛也就算了,还带她去那种地方,这幸好是有惊无险,若是真的出点儿什么事,后果都无法设想。 喻孤沐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连求饶说软话都不敢了。 喻孤箫压了压火气,躬身道:“父皇,儿臣疏忽,没看住沐儿,惹了大祸,儿臣也有过错,还请父皇息怒,保重龙体。” 喻孤箫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喻泰虽然知道他是为两人开脱,也是给自己台阶下,但是他一想到另一件事,对喻孤箫的火气也涌上来。 “你也知道你最近疏忽!”喻泰厉声道。 喻孤箫一颤,微微抬头看了看喻泰的脸色,喻泰这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儿臣知错。”喻孤箫躬身道。 喻泰沉默了一会儿,对两人说道:“你们两个回去好好反省,都出去吧,我和太子有话说。” 喻孤沐看了看喻泰又看了看喻孤箫,想着自己又把大哥给连累了,便小声替他求情,道:“父皇,是儿臣的错,和哥没有关系,你就别骂他了……” “出去!”喻泰吼道。 喻孤箫看了看喻孤沐,示意他出去,喻孤沐也不敢再多嘴,拉着喻孤岚出去了。 喻孤箫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看了看喻泰。喻泰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 “长宿军那边没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吧?”喻泰问道。 “一切照常,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喻孤箫道。 喻泰点点头,“那你最近怎么忙得脱不开身了?” 喻孤箫微微抬头,一时语塞。 “本性难移是不是?”喻泰看着他,语气甚是平和,但是越是平和,越让喻孤箫不安。 “儿臣不太明白父皇的意思……”喻孤箫轻声道。 喻泰对余方使了个眼色,余方点点头,躬身走到喻孤箫面前,手里攥着一方淡粉色的帕子,余方轻轻地将帕子展开,喻孤箫愣住了,这是洛凝儿送给他的那块…… “认识吧?”喻泰沉声问道。 喻孤箫低下头,轻声道:“是。”如果只是那块帕子倒也没什么,但是他回来之后,在帕子上提了字…… “洛阳雪初霁,凝月映楼台。一心无归意,归来更思君。”喻泰沉吟道,看着喻孤箫,问道:“什么意思?” 若是他没看懂什么意思,就不会问了。喻孤箫心里明白,他早就看懂了,自己再争辩也没有意义,便低着头不回话。 喻泰倒也没有生气,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喻孤箫面前,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母后还想着你和锦妉恩爱,你也就把那档子事儿给忘了,你还真是让她失望了。” “父皇,儿臣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喻孤箫争辩道。 “你的事情朕不想管太多,只要你不要惹你母后生气,”喻泰道,“但是,朕把这个还给你,是想提醒你,这东西,是怎么到我手上的?” 第一百五十章 家贼(二) 出了兴庆宫,喻孤箫满脑子里都是喻泰那句话,到底是谁,把那块帕子从东宫带到了喻泰那里?真的是自己太疏忽了吗?东宫早就不是铜墙铁壁?怎么会呢?喻孤箫神色不安地往外走,一直在外面等他出来的喻孤沐立刻迎了上去,一看他脸色那么差,以为是喻泰骂得重了,心里又愧疚又害怕,小声地叫了喻孤箫一声:“哥······” 喻孤箫这才回过神来,眉头微皱,问道:“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等你出来······”喻孤沐小声说道。 喻孤箫笑了笑,把心事稍稍放了放。 “哥,对不起啊,又连累你也挨骂了······”喻孤沐小声道歉。 喻孤箫勾着他的肩膀,笑道:“那你就长长记性,不要老让我替你挨骂。” “哥······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喻孤沐道。 喻孤箫看着他,满脸的笑意,调侃道:“怎么?怕我打断你的腿啊?” 喻孤沐身子一颤,苦笑道:“你怎么还记得啊······” 喻孤箫笑起来,拍了拍喻孤沐的肩膀,“我今天打断你的一条腿,明天父皇就能把我两条腿都废了,我可不敢!” “你又取笑我······”喻孤沐想想刚刚喻泰的神情,不禁打了个寒战。 “赌场的钱是洛姑娘给你还的?”喻孤箫问道。 “嗯。”喻孤沐点点头。 “赶紧去还了,给人家道个谢。”喻孤箫说道。 但是喻孤沐似是有些为难,喻孤箫笑着问道:“怎么?手头紧了?” 喻孤沐低着头,小声道:“在赌场输得太多了······”说完又怕喻孤箫生气,赶紧认错,“哥,我一定改,我不去了······” 喻孤箫叹了口气,道:“我让迎江给你送过去点儿,你先把洛姑娘的还回去。” “那我得慢慢还你······”喻孤沐道。 “还什么还啊!”喻孤箫道,“就你这个花钱如流水的样子,还到哪辈子啊!” 喻孤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不要你还,以后少惹点祸!”喻孤箫说着,在喻孤沐后脑勺打了一巴掌。喻孤沐猛地一点头,背过手去摸了摸后脑勺。 喻孤箫没让喻孤沐跟他回东宫,一是让他好好休息,二来,他现在需要安安静静地好好想想那帕子的事情。 回到东宫,季迎江一脸焦急地迎了出来,打量着喻孤箫。看他神色凝重,心里一慌,轻声问道:“殿下?陛下找您什么事?” 喻孤箫看了看周围,院子里都是忙忙碌碌的人来人往,曾经他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府邸,就是自己的天下,可是,现在,说不定这些人里就有叛徒。喻孤箫叹了口气,道:“进去说。”两人便急匆匆地进了房。 喻孤箫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季迎江,季迎江有些难以置信。 “我从来没把它拿出来过,只有那天沐儿来找书才翻出来,那天也就只有他和孤白看见了,玩笑了两句也就过去了,谁也没有当回事,他们两个也不可能拿去父皇那里告状啊!”喻孤箫脑袋有些胀痛,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这两个人,他的确想不出还有谁知道这块帕子,就连徐锦妉,他都没有告诉过。 季迎江有些局促不安,犹犹豫豫地道:“知道的人,还有属下······” 喻孤箫猛地抬起头来,皱着眉头看着季迎江,季迎江低着头。 “你什么意思?”喻孤箫沉声道。 “我只是······” “出去!”不待季迎江解释,喻孤箫就打断他,沉声让他出去。 季迎江身子一颤,“殿下······,我只是说我也有可能······” “出去!”更加凛冽的一声,喻孤箫瞪着季迎江吼道。 季迎江无奈,低头退下了,喻孤箫一直看着他出去还是有些气愤难平,愤愤地喘着粗气。 季迎江出了门,也没有走远,在门外站着,心里还有些后怕,他从来没见过太子殿下发这么大脾气,就连上次自己惹了祸,也没被这样吼过。也难怪,这样的事情比王新臣的事情要严重多了,这是安插在东宫的奸细啊! 季迎江也把和那块帕子有关的事情一遍一遍地回想,但是除了喻孤沐和喻孤白两人在的那天,没有人拿出来过,难道是他们两个?怎么可能,都是喻孤箫最亲近的人呢! “季将军,夫人请殿下用晚膳。”小千道。 季迎江刚刚想得出了神,没有注意小千,这一说话,倒是吓了一跳,刚回过神来要去叫喻孤箫,又退回来,跟小千说:“你让夫人过来吧······” 小千回去把徐锦妉请来,徐锦妉看季迎江这个模样,料到两人是吵了架了,也不问季迎江,直接推开门进去,喻孤箫本来正看着书,听见动静以为是季迎江,猛地抬起头来,看到徐锦妉,问道:“你怎么来了?” 徐锦妉不搭理他,往外看了看,叫季迎江进来。季迎江犹犹豫豫地,缓缓地踱了进来,站在徐锦妉身后,低着头。 “他做错事了?”徐锦妉问道。 喻孤箫又低下头,接着看书,漫不经心地道:“没有。” “没有你怎么这么生气?”徐锦妉又问道。 “我没生气。”喻孤箫头都没有抬。 徐锦妉走过去,伸手抓过喻孤箫看着的书,合上,丢在了一边,道:“没有生气就赶紧去吃饭!架子真大,还得我来请!”说完就走了,把门狠狠地关上了。 喻孤箫抬起头看着季迎江,季迎江有些局促。 “殿下······” “你是觉得我不信任你是吗?”喻孤箫缓缓地道,“你跟了我十一年了,我什么时候让你觉得我信任你了?” 季迎江连忙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喻孤箫一拍桌子站起来,走到季迎江身边,盯着他,“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就算是我拿去的,也不可能是你。” 季迎江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转过头去看着喻孤箫,这双眼睛他看了十一年了,高兴,忧愁,伤心,愤怒,他都见过,但是今天,这双眼睛里,是信任,是感情,是生命的嘱托。 季迎江嘴角抽了抽,没说上话来。 喻孤箫开了门,出去了,走到外面,喊道:“赶紧去吃饭!” 季迎江一笑,眼泪掉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家贼(三) “殿下!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赶紧过去呢!”一大清早,清宁宫就来人来请喻孤箫,喻孤箫刚收拾完,正准备用早膳。 “什么事儿啊?”季迎江问道。 “五殿下和陛下在清宁宫吵起来了,娘娘劝不住,请殿下过去瞧瞧!”那人答道,脸上满是焦急。 “怎么回事啊?”喻孤箫也从房里出来,问道。 “五殿下本来是去见娘娘,说起他和洛姑娘的亲事,但是不巧正好陛下在,两人一言不合,这不就吵起来了吗!殿下您快去瞧瞧吧!”那人焦急地说道。 喻孤箫愣了愣,喻孤白和洛凝儿的亲事?有些不可思议。 “五殿下和洛姑娘?你是不是听错了?”季迎江也难以置信地问道。 那人着急,哪里有功夫跟两人解释,上去就拉着喻孤箫走,“来不及了!我路上再跟您解释!” ······ “前两天五殿下就到清宁宫来,说他要娶洛姑娘,娘娘哪里肯应,这要是让五殿下娶了一个舞姬,传出去,不得说我们娘娘偏心吗!娘娘不同意,五殿下就一直求着娘娘,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我还真没见五殿下说过这么多话,看来是动真格的了。”那人一边拉着喻孤箫往清宁宫走,一边解释着。 “后来呢?娘娘答应了?”喻孤箫问道。 “没有,娘娘只是推脱说再考虑考虑,今儿一早,五殿下来请安又提起这件事儿,可巧,陛下昨个儿在清宁宫歇了,就让他听见了,把五殿下这一通骂呀!也是奇怪,以前总觉得五殿下唯唯诺诺的,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和陛下杠上了,娘娘拉不住,就让我来请您来了!” 喻孤箫还是觉得摸不着头脑,他从来没听说过喻孤白对洛凝儿有什么想法,再者说,就算喻孤白要娶,那不也得问问洛凝儿的意思?难道,她也已经知道了? 来不及胡思乱想,两人便到了清宁宫,这会子倒也安静下来,两人都愤愤不平地憋着气。看见喻孤箫进来,祁皇后赶紧上去把他拉进来,瞥了瞥喻孤白,让他去劝劝。 喻孤箫也无暇多想,还是先把两人安抚住要紧,便坐到了喻孤白旁边,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那股子少年的倔强和叛逆毕露无疑。 “怎么回事儿啊?”喻孤箫轻声问道。 喻孤白抬头看了看喻孤箫,又把头撇开了,回答道:“大哥,我要娶洛凝儿。” 喻孤箫心一沉,“为什么?” “我喜欢她。”喻孤白道。 喻孤箫一愣,上次和他提起洛凝儿还是因为在书房里,喻孤沐翻出来了那块帕子,两人调侃了他几句,他难道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吗?为什么突然又说喜欢她,突然又要娶她? 喻孤箫这一愣,喻泰那边又恼火了,指着喻孤白骂道:“喜欢!她值得你喜欢吗!你是什么身份!你要是喜欢,把她领到府上,想怎么喜欢怎么喜欢,你见过哪一个皇族公子娶个异国舞姬做王妃!” 祁皇后连忙去劝住,轻轻地帮喻泰顺气。还一边责备道:“上次是你,这次又成了他,那个洛凝儿是给你们下了迷魂药了是吗?就冲这一点,就算她是个正经姑娘我也不能同意!” “孤白,你冷静冷静······”喻孤箫心里也不舒服,所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劝慰。 “大哥,你不用劝我,我想凝儿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她不是父皇母后说的那种人,她配不配做我的王妃,做我的妻子,你都清楚。”喻孤白道。 喻孤箫咬咬牙,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前两天还在和她恩爱缠绵,今天自己的兄弟非要娶她,这叫什么事儿啊! 喻孤箫站起来,缓缓地走到喻泰面前,轻声道:“父皇,您消消气······” “这些乱七八糟地东西都是跟你学来的!”喻泰吼道。 喻孤箫原本想替喻孤白说句话,没想到喻泰一句话把他所有的话又都噎了回去。 “父皇,这不怪大哥,要怪也只能怪您。”喻孤白站起来,看着喻泰,沉声道。 喻泰一愣,眯着眼睛看着喻孤白。 “我的母亲,就是一个舞姬,你要是看不上舞姬,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您把我带到了洛阳来,我却永远都没有了母亲。当我看见洛凝儿的那一刻,当她在我身边走过去,我嗅到她身上的气息,你知道我有多想我娘吗!看见她,就像是又回到了西栾,回到了我和我娘住的那间小屋子里。” 喻孤白哭了。十一年里,他得到的很多,可是却永远弥补不了他所失去的。那不是什么稀世珍宝,那是最普通不过的感情,却是他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痛。 十一年了,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提到那个女人,他也是第一次告诉自己他想她。喻泰的心软了,嘴唇微微颤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十一年了,这个孩子,第一次说他想娘了。 “如果她还在,她绝对不会告诉我什么门当户对,什么身份贵贱,她在乎的,是我的妻子对我好不好,是我爱不爱,永远不会是父皇口里的脸面!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低贱的女人,因为我,就是这个低贱的女人生的孩子!” “别这么说……”喻孤箫转过去,走到他面前,搂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听他流下的泪打在自己的衣服上,听他喉咙里低低的呜咽声。十一年,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哭过,哪怕被无数的人嘲讽过无数次,他从来一句委屈都没有说过。 “哥……”喻孤白咽了咽心头的苦涩,抬起头来看着喻孤箫,“我知道你喜欢她,但是我也知道,你对她的感情,和我对她的不一样。就当我求你,十一年了,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帮我求求父皇,就帮我这一次,就这一次,行吗?” 看着喻孤白的眼睛,喻孤箫的心疼得缩成一团。 一个是他爱的女人,一个是叫了他十一年“大哥”,跟在自己身边十一年的兄弟,孰轻孰重,他心里已经有了衡量。可是,心里那股子难受,谁又能体会呢?又能跟谁倾诉呢? 喻孤箫点点头,轻轻放下搭在喻孤白肩上的手,走到喻泰身边,在他脚下跪下来,“父皇,洛姑娘是个善解人意知书达礼的好姑娘,您,就破一次规矩,遂了孤白的心意吧……”说完,叩首,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沉闷的一声,像是叩击在灵魂上。 喻泰又不是不知道喻孤箫和洛凝儿的事,喻孤箫心里的苦楚他都看得出来,可是今天喻孤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让他们两个都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谁能忍心拒绝呢?一个委屈了十一年的孩子的眼泪,谁又能忍得住不心疼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家贼(四) 喻泰终究是同意了,祁皇后虽然心里还是不乐意但也不好再说什么,至于喻孤箫,想为喻孤白高兴都高兴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为他高兴还是该为自己悲哀。 “她知道吗?”出了清宁宫,喻孤箫问喻孤白,他不相信洛凝儿会这么反复无常,一边和自己缠绵恩爱,一边又和喻孤白商议婚事。 喻孤白摇摇头,淡淡地说道:“她又不喜欢我。” 喻孤箫一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大哥,你不要再问了。”喻孤白停下来,低着头说道,“如果你恨我,以后我不再见你就是,但是大哥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再和洛凝儿来往了。”说完,喻孤连头都没有抬,看都没看喻孤箫一眼,转身就走了。眼泪掉下来,那种苦涩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体会,但是为了他,为了这十一年里的感情,他愿意承受,他什么都愿意,他不后悔。可是他又害怕,怕大哥永远都不肯原谅他。 喻孤箫愣在原地,微微低垂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殿下,您多少吃点儿东西,不然夫人又要骂我了······”回到府上,喻孤箫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呆,季迎江端着给他留下的早膳,怎么劝他也不理。 “吃不下。”喻孤箫道。 季迎江把早膳放在一旁,在喻孤箫身边坐下来。 “你说他是不是恨我?”喻孤箫失神地问道。 季迎江看着他满脸的忧愁和悲伤,心中不忍,“五殿下怎么会恨您呢,可能就是他说的那样,毕竟他的生母和洛姑娘······” “不,”喻孤箫摇摇头,“出来之后他跟我说的那些话,让我觉得,或许还有别的。” “殿下,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当初洛姑娘刚去琴行帮忙的时候,五殿下经常去,或许,是真的喜欢吧?您不要想太多了······”季迎江道。 “你觉得,这件事情和那块帕子,有关系吗?”喻孤箫坐起来,看着季迎江的眼睛。季迎江一愣,他只想着怎么劝慰喻孤箫了,倒没有想到这么多。 “你是说,五殿下故意把帕子拿走,再偷偷放在陛下桌上?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季迎江道。 “母后不喜欢我和洛凝儿来往,如果母后知道我和她还在偷偷地见面,她肯定会生气。” “可是,这这对五殿下有什么好处呢?皇后娘娘不想您和她来往,难道就能同意他们俩的亲事吗?”季迎江道、 “我也不知道,我心里乱得很。”喻孤箫闭上眼睛,额头紧锁,看上去有些痛苦。 “但是······”季迎江喃喃道,“恰好五殿下知道那块帕子,恰好两件事情都和洛姑娘有关,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他说如果我恨他,他就不再来见我。”喻孤箫叹着气,说道,“如果仅仅是因为他娶了洛凝儿,我为什么要恨他?我就这么小肚鸡肠吗?” “您为什么不问问五殿下······” “我问他什么?问他是不是偷了我的东西在背后捅我刀子?他能认吗?”喻孤箫道。 “您也别这么说啊······”季迎江小声说道,“我觉得五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啊,也有可能真的是赶巧了,也不一定啊······” “罢了。”喻孤箫叹了口气,道,“他做什么也不是我能管得了的,就算他真的是只白眼狼,那也是我自找的。” “殿下?”季迎江觉得喻孤箫的状态不太好,难免有些担心。 “我问心无愧,至于他什么想法,至于他还想不想认我这个大哥,那都是他的事。”喻孤箫笑了笑,有些苦涩,有些苍白,“只要他能好好地对待凝儿,我也没什么可怨恨的。” 季迎江知道他心里哪里能有嘴上说的这么轻松,一个是视若珍宝的红颜知己,一个是疼爱了十一年的兄弟,一个求而不得,得而复失,一个白费了真心,背后挨了一刀,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谅解,就放下? “殿下,”季迎江犹犹豫豫,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还是觉得五殿下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喻孤箫摇摇头,道:“你把饭菜端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锦妉要是问起来,你就跟他说我在清宁宫吃过了。” 季迎江知道他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也没有再劝,端着饭菜蹑手蹑脚地出去了。刚出了门,正见严七带着一个面生的仆人模样的人过来。 “这是谁啊?”季迎江问道。 “睿王府上的,有急事。”严七道。 那人点点头,看着季迎江,道:“季将军,我是睿王府上的门丁,有事情告诉太子殿下。” “殿下忙着呢,跟我说吧。”季迎江道。 那人看了看严七,想必也知道跟季迎江说和直接跟太子说没有设么区别,便点点头,道:“刚刚我路过睿王殿下的房外,听见他和别人商量着要盗取长宿军的兵符,还说什么上一次都能拿出来,这次肯定也没什么问题,虽然我是睿王府上的人,但是我也知道这件事情过于严重,所以来告诉太子殿下,让他有些防备。” 季迎江一愣,上次?府上哪里还丢过东西,上次也就是那块帕子了吧?想到此,季迎江急切地追问道:“睿王和谁商量的?是谁?” 那人被季迎江过激的反应吓得一愣,摇摇头道:“我只听见我们殿下说话,没听出来是谁。” “那你们府上谁去过,你总知道吧?”季迎江追问道。 那人摇摇头,“我们府上没有人去过,可能是走的偏门?偏门那边只有殿下的亲信把守,常年是关着的······”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行动?”季迎江又问道。 “好像说是今晚······我当时害怕,也没听太清楚,应该是今晚······” 季迎江咬着牙,今晚,就让家贼现出原形! ······ 喻孤白从清宁宫回来,直接去了洛凝儿家中,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她,应该说是通知了她一声。 洛凝儿听完,冷笑,“你就这么怕我害他?” “防人之心不可无。”喻孤白冷着脸道。 “无~耻!”洛凝儿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她对于喻孤白的做法很是愤怒。 “是因为我拆穿了你的阴谋吗?顾念你和那个人和我有血缘关系,我不该说的什么也没说,但是出于道义,我必须这么做。”喻孤白正色道。 “掌控我,限制我?” 喻孤白轻笑着点点头,“对。” “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了吗?”洛凝儿道。 “当然不。我只是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如果你利用的是喻孤睿,或者,直接冲进兴庆宫把喻泰杀了,我绝对不会插手,但是你要是算计喻孤箫,我不允许。”喻孤白正色道。 洛凝儿无奈地摇摇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喻孤白,除了说他幼稚,说他愚蠢,似乎没有任何合适的方式。自己好不容易挽回的一枚棋子,又被他逼上了绝路,自己也被他逼上了绝路,一开始对他和盘托出真是个错误。幸好因为韩王的事情,婚期不得不推迟,或许还有转还的余地。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家贼(五) 入夜,东宫上下早早地就熄了灯,一片黑漆漆的。 喻孤箫把兵符放在了书房,他的一切重要的东西都在书房的一个柜子里放着。季迎江安排好了人,藏在书房里,书房外也埋伏了人,只等着“盗贼”进来。 喻孤箫心里还在因为喻孤白和洛凝儿的事情烦躁,所以这些事情季迎江跟他说了他也没怎么听,让季迎江自己看着安排。对于结果,他一点儿也不着急,不是不想知道,是怕知道了更难受。如果真的是喻孤白,他该怎么办? 秋虫儿叫嚣着,晚风有些凉。 喻孤箫和季迎江两人躲在黑暗里,听着书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喻孤箫的心就像是骤停了一般,连呼吸也停下来,他身子开始打颤,季迎江看了看他,轻声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喻孤箫摇摇头,头有些昏。 书房的门又被关上了,门关上的那一刻,书房里两声叫喊,一声是东宫的人的呵斥,另一声是盗贼的惊呼。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季迎江看了看喻孤箫。 这个声音,岂止是熟悉。 瞬间,书房外的人冲了进去,书房里灯火通明,把一个蒙面人围在中间。 喻孤箫和季迎江两人走过去,围着的人立刻闪开路来,看到他的时候,喻孤箫的心一下子沉了。他苦笑一声,眉头皱着,眼里有些泪涌上来。 季迎江有些难以置信地走过去,看着那人,满脸的惊讶,他伸手把蒙面扯下来,看到喻孤沐的那一刻,他还是有些惊讶,他惊慌地摇摇头,连连后退两步,嘴里喃喃着:“不可能······为什么······” 喻孤箫和喻孤沐两人对视着,喻孤沐眼里满是惊慌和恐惧,喻孤箫眼里的泪掉下来。 “殿下······”季迎江转过来,扶住喻孤箫。 喻孤箫摆摆手,挣开了,他转过身去要走,喻孤沐猛地扑了过来,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住喻孤箫的腿,哭喊着:“哥!哥!你听我解释!哥!”喻孤箫听着一声一声的“哥”无动于衷,轻声道:“天色不早了,让兄弟们都歇了吧。”说完猛地挣开了喻孤沐,苦笑两声走了,喻孤沐趴在地上,不停地哭喊着,不停地叫着“哥!”但是喻孤箫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失魂落魄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凄凉。 季迎江看着他走远,也忍不住掉下泪来,转身蹲下来,看着地上的喻孤沐,皱着眉头,有些愤怒地质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啊!他是你的亲哥哥啊!你为什么要出卖他!为什么要背叛他!”季迎江强忍心中的愤怒,咬着牙,身子剧烈地抖动。 喻孤沐一边哭,一边摇头,“我没有······” “洛姑娘送给殿下的帕子,是不是也是你偷去拿给陛下的?”季迎江问道。 喻孤沐一愣,抬起头来看着季迎江,“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给父皇!” “那你是给了喻孤睿是吗?”季迎江苦笑道,“为什么要帮他做这种事情?您好歹也是个皇子,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您不觉得丢人吗?”季迎江说着,站起身来。 喻孤沐又抱住季迎江的腿,说道:“迎江哥哥!不是你说的这样!我没有······” “事实都摆着这里,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季迎江冷冷地说道,随即吩咐两边的人:“送六殿下出去。”说完也走了,喻孤沐的声音一直在身后叫喊着:“迎江哥哥!”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喻孤睿的一条狗?季迎江咬着牙,闭着眼睛怕自己哭出来。他说不出心头的那种滋味,一边愤怒,一边心疼,一边难受,他想不通,明明前两天两个人好好的,明明前两天太子殿下把他从兴庆宫里救出来的时候,他还跟他撒娇,还跟他玩笑,他还是跟在他身边的孩子,怎么一下子都变了一样?他真的是喻孤沐吗?真的是那个从小害怕喻孤箫,从小粘着喻孤箫的那个孩子吗? 越想,季迎江就越是心痛。他跟在喻孤箫身边十一年了,他知道太子殿下对这个弟弟有多疼爱,有多宠溺,一边疼一边害怕把他宠坏了,一边骂着一边心里难受,他也清楚喻孤沐对于喻孤箫有多重要,他是拿命在疼他啊!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季迎江靠着身边的一棵树坐了下来,闭着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满心里都是喻孤沐从小到大的一点一滴,做错了事像只小兔子一样躲在他身后让他护着,被喻孤箫责骂了躲在他怀里哭着要安慰,被打了缠着他让他给上药,赌气不吃饭也是他好言好语地规劝。十一年了,喻孤沐是主子,可是他早就把他当成了兄弟一样疼,一样宠。 怎么会不心痛。 季迎江缓缓地睁开眼睛,他都如此,太子殿下的心里该有多难过?他站起来,擦了擦眼泪。 “老大!你在这儿呢!”严七慌慌张张地在找他,看见他站在树下连忙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六殿下在门外,不肯走,哭得可凶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殿下呢?”季迎江问道。 严七一愣,确定他问的是喻孤箫,回答道:“殿下去后园了,我们也没跟过去,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也好。” 季迎江点点头。 “那六殿下?”严七问道。 季迎江叹了口气,道:“不用管他了。” “我觉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六殿下一直在说······” “是不是这样你没看见吗?”季迎江打断严七的话,瞪着眼睛说道,“殿下说了,今晚不管抓到的是谁,以后都不允许再踏进东宫一步,他爱站在门口就站着,你们不让他进来就是了。” 严七无奈地点点头,应着就下去了。 季迎江往后一靠,倚在树上。如果知道是这样,他宁愿让“盗贼”把兵符偷走,也不会安排下人手把他抓住。 太突然了,今晚的一切,对于每一个人都太突然了。如果今晚的一切都是个噩梦,就好了。等梦里的人都醒过来,一切就都会过去了。 可是,这不是梦啊! 风吹着,有些凉,一轮残月挂在天上,看上去有些孤单,有些凄凉。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家贼(六) 喻孤箫站在后园的亭子里,面对着月明湖,一阵一阵的晚风吹过来,鬓角的碎发随着风一动一动,衣摆也随着风一动一动,看着湖面上被风吹起的一阵阵的涟漪,喻孤箫的心也慢慢安静下来。 季迎江就知道他在这里,每一次不开心了,他都会来这里站着,看着湖面,吹吹风。 季迎江远远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个身影清瘦得让人心疼。先是喻孤白,再是喻孤沐,到底是怎么了?两个人商量好了一起来招惹他,一起来惹他伤心?季迎江叹着气,轻轻地走过去,刚走到亭下,喻孤箫轻声问道:“前面都收拾好了?” “都歇了。”季迎江顿了顿,没再往上走。 “他呢?”喻孤箫又问道。 “在外面站了许久,估计也心灰意冷了,刚也走了。”季迎江回答道。 喻孤箫不再问了。闭着眼睛任风吹在脸上,湖水潺潺,秋虫儿也不住地叫着。 “殿下,天凉了,您也回去歇着吧······”季迎江轻声道。 “你去歇着吧。”喻孤箫轻声道,“我再待会儿。” “那,我去给您拿披风过来。”季迎江道,说着转身回去了,走了两步看见徐锦妉抱着喻孤箫的披风过来了,身后小千也跟着。 “夫人······您怎么过来了?”季迎江躬身道。 徐锦妉没有说话,歪过头去看了看亭子里的喻孤箫,轻声道:“你去歇着吧,我陪他。” “天凉了,风也起了,您还是劝殿下早些回去。”季迎江道。 “我知道,你去吧。”徐锦妉笑着说道。 季迎江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喻孤箫才离开。 到了亭下,徐锦妉示意小千在下面等着,自己抱着披风上去了,轻轻地走到喻孤箫身后,踮起脚来把披风皮在了他的肩上。 “不用劝我,我待一会儿就回去。”喻孤箫看着湖面,轻声道。 徐锦妉绕到他面前,把披风的带子轻轻地系上,道:“我要是来劝你回去就不会带着这个来了。” 喻孤箫低下头,正对上徐锦妉温柔的目光,不觉心里一惊,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似乎就在昨天,徐锦姝给自己披上披风,给自己系上带子。 徐锦妉走到亭子边上,依着柱子坐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月明湖,晚风还真的有些凉。 喻孤箫也走过去。 “二哥说,你是一个特别重感情的人。他说你看上去特别冷,其实心特别热,特别温暖。”徐锦妉轻声道。 “你听他胡说。”喻孤箫笑了笑,也坐了下来,和徐锦妉对着面。 “他从来不骗我。”徐锦妉认真地看着喻孤箫,“但是越是重感情的人就越容易受伤害,因为老天总是想让人变得更强大一点,更坚强一点,所以他总是会想尽办法来折磨你,让你痛苦,然后痛了无数次之后,就会放下了。” “这也是你二哥告诉你的?”喻孤箫问道。 “这是姐姐告诉我的。”徐锦妉说道,喻孤箫的脸色一僵,又苦涩地笑了笑。 “你知道吗?两年前,也是这样的时候,她陪着我在这里站了一个多时辰。那次,是喻孤睿被遣派到北境。” “我也可以陪你,多久都可以。”徐锦妉说着,往喻孤箫身边移了移,抓起他的手,“但是我不允许你把我当成姐姐。” 喻孤箫笑着,把她拉得更近了些,“我不想让你陪着我。” “为什么?”徐锦妉问道。 “因为那次之后,她受了凉,烧了两天。女人都是花,是要被捧在手心里疼护的,不是来陪人受苦的。”喻孤箫低头看着徐锦妉的眼睛,温柔地说道,“我想,那是我做的最傻的事。” “因为,你身边有真正值得你去爱的人,可你却为了你不值得去爱的人伤心,让他们替你担心,替你难过,所以是傻事,对吗?”徐锦妉道。 喻孤箫笑了笑,眼里有充满了眼泪,鼻头酸涩,他撇开脸,看向湖面,忍住了眼泪。 “可是,你又不甘,不甘自己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得到的是这样的结局。”徐锦妉道。 是啊,怎么能甘心?在他的记忆里,喻孤沐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整天粘着他,整天“哥”“哥”地跟在他身后,缠着他让他带他出宫玩,做错了事了也粘着他认错,被书馆的先生骂了回来跟他诉委屈······喻孤箫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了他,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就算打过,骂过,可是没有哪一次是真的生气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心灰意冷。他不甘心啊!十几年,疼了十几年,护了十几年的孩子,反过来和自己的政敌合起伙来要撕咬自己。他不甘心啊!他从来没指望过喻孤沐能帮他什么,可是也从来没想到过他竟然要害自己。 家贼难防,可是谁又能料到,和自己最亲最近的人,竟然成了贼呢! 想着想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滑下来,划过脸颊,落在了亭下的湖面上。 徐锦妉轻轻地坐过去,抬起手来拿帕子轻轻地拭了拭他脸上的泪。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啊!”喻孤箫哭着,哀嚎道。他真的想不通,两天前还拉着自己撒娇的人,怎么一转眼换了一副面孔,他一直以为喻孤沐还小,还是个不成器的孩子,谁知道他早就不是孩子了,早就能成事了,只是做的是鸡鸣狗盗之事,为的是帮别人害自己,是自己小看他了,还是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了?到底是他变了,还是自己过于粗心原本就没有看到真正的他?可是他是自己的弟弟啊!一母同胞啊! “你什么也没有做错。”徐锦妉轻声道,“我刚刚就说了,老天爷总是在想方设法地为难我们,让我们变得更强大,你什么也没有做错,错的事老天爷,是命。” 喻孤箫止住了哭泣,眼泪还是不停地涌上来。 “你难道还能抗得过老天爷吗?既然他这样安排,那肯定是有他的道理,你既然没有办法改变,就接受他的安排,不然只能是痛苦你自己罢了。”徐锦妉接着说道。 喻孤箫吸了吸鼻子,垂下眸子,轻轻地靠在了徐锦妉肩头。 “你头那么沉,会把我压垮的······”徐锦妉嘟着嘴抱怨道。 喻孤箫微微一笑,坐起来,将徐锦妉一拉,让她倒在自己怀里,伸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这样,就不会压垮了。”喻孤箫轻声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二哥(一) 喻孤沐在东宫门外站了许久,知道这扇门是不会再为自己重开了,苦笑着离开了。 出了宫,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到了睿王府,睿王府上也已经是一片死寂,看上去都已经歇了。但是他知道,喻孤睿没有睡,他在等他进去,那扇隐秘的偏门,还开着。 喻孤睿推开门,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带着他到了喻孤睿房里。 几天前,他做的决定。 那天从东宫出来,他便跑到了睿王府,跟喻孤睿抱怨喻孤箫,说他和洛凝儿还在来往,都不允许自己和莞儿私会。喻孤睿劝了他两句,说不信。他一气之下把洛凝儿送给喻孤箫的帕子偷了出来给喻孤睿看。 可是他没想到喻孤睿竟然把帕子放在了喻泰房里。 喻孤睿说司徒夫人不让司徒南璐出门,他便把她府上,让两人见面,他说自己总是往这里跑让喻孤箫知道了不好,就让自己走偏门,说那里没有人看见。 为了见司徒南璐,喻孤沐每天都像做贼一样跑到睿王府,偷偷摸摸地从偏门进去。 后来,那天司徒南璐没有来,喻孤睿说让他帮个忙。 喻孤睿说他的一个亲信被人骗了钱,想找他借点儿人手去催债,他没有那么多人,让喻孤沐帮他把长宿军的兵符偷出来,他去调点儿官兵,给他的亲信撑撑场面。 喻孤沐知道他是拿司徒南璐跟他做交易,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应下了。 可是到现在,喻孤沐心里明白了,这原本就是一个局,喻孤睿并不是要什么官兵,他要的,是自己。原来自己还是有价值的,让他这样大费周章地把自己逼到绝路,逼自己就范成为他的俘虏。一开始还在为喻孤白担心,却没想到,真正中了计的人,竟然是自己。 到了喻孤睿房里,喻孤睿一看见他,立刻笑着迎过来,拉着他坐下,急切地问道:“得手了吗?” 喻孤沐甩开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轻笑道:“不用装了。” 喻孤睿一愣,笑容僵在脸上。 “你就是故意的,让我去偷兵符,然后再偷偷给我哥报信,让他抓住我,然后让他认定我背叛他,这一切都是你计划的吧?”喻孤沐冷着脸质问道,“还有,洛凝儿送给他的那块帕子,也是你给父皇的吧?” 喻孤睿干笑两声,“是。都是我计划的,也都是我做的。”他看着喻孤沐的眼睛,道,“但是也都是你愿意做的。” 喻孤睿转身坐下来,“那天也不知道是谁哭着喊着说太子对自己不好,要我替他出口气。” “把我出卖了,你能有什么好处?”喻孤沐也坐下来,冷冷地说道,“东宫我进不去了,以后你想要的东西想要的消息我也拿不到了。” “我不需要一个奸细,我需要的事一个帮手和兄弟。”喻孤睿笑着说道,“我要让他也尝一尝被人孤立的滋味。”说着,眼中露出凶光和报复的快意。 喻孤沐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和他反目,就会帮你吗?” “我不需要你帮我,我只是想帮你,”喻孤睿往喻孤沐身边凑了凑,笑着说道,“帮你和莞儿。” 喻孤沐撇过脸去,不想搭理喻孤睿。 “我知道你爱耍小脾气,你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喻孤睿站起来,伸手拍了拍喻孤沐的脸,喻孤沐恼怒地推开他的手,猛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瞪了喻孤睿一眼,咬牙道:“少碰我!”说完摔门而去。 喻孤睿微微一笑,招呼身边的人上去,轻声吩咐道:“跟着六殿下,要是他找地儿解闷儿就去司徒府请二小姐去劝劝,大晚上的,他一个人出去喝闷酒太危险了。” ······ 喻孤沐的确没有回府,而是直奔秋江酒馆,因为和酒馆的掌柜熟,所以虽然酒馆已经要打烊了,掌柜的还是把他请了进去,给他上了酒菜,便下去了。 喻孤沐让掌柜的把酒盅换成了碗,一个人要了一坛秋江红,掌柜的犹犹豫豫的,但是也不敢违抗,按他的吩咐上了。 喻孤沐一个人坐在酒馆,外面一片死寂,酒馆里也是一片死寂,他也是心如死灰,苦笑着给自己倒了一碗又一碗,喝了一碗又一碗。 大哥是不允许他喝酒的。 大哥也是不会允许他半夜跑出来的。 大哥如果知道了,会生气的。 可是,现在,没有人管他了,是死是活,是醒是醉,都没有人管了。 是无为是出息,是成是败,也不会有人在乎了。 喻孤沐大笑,笑着笑着,眼里流下两行泪来。 再也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自从自己选择了这一条路开始,就注定了,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的,可是他不想,他没有准备。 从此再叫“哥”也不会有人应了,哭得再凶,也不会有人劝了,闯了大祸,也不会有人骂了,有了危险,也不会有人护着了。 从此亲兄弟形同陌路。 可是都是自己的选择呀!有什么好后悔的?总不能一辈子粘着他,一辈子靠着他,他总不能照顾自己一辈子啊!终究是要一个人长大。 泪眼模糊,喻孤沐又把碗满上,端到面前,“人,就是这么贱。什么都想霸占,什么都不想失去,就算是不想要的东西,失去了,也会难过。喻孤沐,你就是这么贱!”说完,举起碗来,将酒倒在了头顶上,酒顺着脸流下来,刺痛了双眼,喻孤沐只能紧紧地闭上眼,泪还是从紧闭的双眼中流下来,和酒水混在一起。 喻孤沐冷笑着。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也没必要再去挽回什么。 就算做个贼又怎样,至少是为了自己活着,至少自己活得自在。 掌柜的担心喻孤沐一个人出事,就一直守在酒馆,时不时地上楼来偷偷瞧上一眼。 “谁乐意去你的东宫啊!我才不稀罕!”喻孤沐喝的有些醉了,轻蔑地嘲讽道,“谁乐意被你管着,你算是谁啊!我叫你一声哥,就得什么都听你的?可是你对我真是好吗?你对五哥······你对喻孤白什么样,对我什么样啊?要打就打,说骂就骂,我发着烧就把我送回府上去,你是有多嫌弃我,有多讨厌我?是有多不想看见我?” 说着,嘴一咧又哭了起来。 “他还抢了你的女人呢!你怎么不计较?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大度?”说着,又猛灌了两碗,似乎还是觉得不尽兴,捧起坛子来就灌,酒水流了满脸,浸湿了胸前的衣衫。 “别喝了!”温柔的一声传到耳边,手里捧着的坛子被夺走了,喻孤沐低下头,眼神有些发愣。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二哥(二) 司徒南璐夺过酒坛,放在了一边的桌上,有些气恼地看着喻孤沐,喻孤沐眼神愣愣的,打了个嗝,问道:“你怎么来了?”舌根有些发硬,说话也不利索了。 “你凭什么管我!”喻孤沐吼道。 “我的确没有资格管你,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连未婚妻都不是。无名无分,半夜三更来看你,我就是闲的,就是自找无趣。”司徒南璐眼中含泪,气恼地说道。 喻孤沐心头一软,“我不用你管我,你回去吧。” “你以为是我愿意管你吗?是睿王哥哥去叫的我,说你一个人跑出来喝闷酒怕你出事,他又怕劝不了你,才让我来的!你以为我愿意来吗!你以为一个女孩子愿意大晚上的来劝一个酒鬼吗!”司徒南璐哭着责备道。 喻孤沐皱了皱眉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握住司徒南璐的手臂,轻声道:“莞儿,对不起······” 司徒南璐挣开了,喻孤沐一个趔趄靠在了桌子上。 “既然你不想我管你,那我回去就是了。”说着就要走,喻孤沐扑上去拉住她,胃里一阵翻腾,“别走,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是道歉了吗,你别生气······你别走,陪陪我······” 司徒南璐心一软,回过身来,扶着喻孤沐坐下,喻孤沐眼睛有气无力地睁着,映着满是泪痕的脸分外憔悴。 “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司徒南璐哭着责备道。 “我心里闷,闷得难受,闷得要死!”喻孤沐重重地捶着胸口,痛苦地皱着眉头。 “心里闷也不能喝那么多,晚上一个人,多让人担心呢,你只考虑你自己,你想没有想过我们!” “你们?”喻孤沐冷笑,“除了你,谁还会担心我。我已经是个没人管的人了。” “睿王哥哥呀······”司徒南璐轻声道。 “他?”喻孤沐冷笑道,“他不过是想利用我,利用我对你的感情,”喻孤沐往司徒南璐身边凑了凑,盯着她的眼睛,“他知道我离不开你,所以要挟我,让我帮他做事!” “你误会他了。”司徒南璐道,“以前他总说,皇子中没有一个人和他亲近,他特别羡慕太子殿下,有个兄弟,能说说知心话,他也想有个兄弟能陪陪他,能帮他。他这次回来,尽力地讨好你们,先是五殿下,他知道五殿下需要机会,所以让他帮着推行兵马新政,五殿下立了功,那天他特别高兴,尽管五殿下一声感谢都没有跟他说。他说,能帮他做些事情就知足了,他不在乎一声谢谢。” 司徒南璐看了看喻孤沐,喻孤沐正愣愣地看着她,她便接着说道:“你病得那天他去看你,在你那里受了委屈,他跟我说的时候特别难过,他没有责怪你,他在责怪自己,责怪自己以前没有好好地对你。那天你来道歉,他看出你我的心思,他说,终于也能帮你做件事了。但是他没想到,太子殿下会不同意。那天晚上,他找我,他说他特别想亲自去找太子殿下理论,亲自去求情,为了你也为了我,但是他知道太子殿下对他的偏见,怎么可能听他的呢。他才想出的办法,让你和太子殿下决裂,他就不会阻拦你的事情了。” “然后把我逼到这种境地?”喻孤沐反问道。 “不,太子殿下为人宽厚,等你我完婚,他就会把实情告诉殿下,太子殿下是你的亲哥哥,是不会不谅解的。”司徒南璐顿了顿,看着喻孤沐的眼睛,认真地问道:“难道,你不想娶我吗?” “娶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为什么要做这么龌龊的事情!”喻孤沐吼道。 “睿王哥哥以为,他以为你因为这件事情对太子殿下有了嫌隙,想要出口气,原来是他错了,你根本就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你说他利用你,你没有利用他吗?利用他接近我。在你心里,他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一句话把喻孤沐问得说不出话。 “刚刚他来找我,让我来劝劝你,他说你如果不想这样,他会立刻去东宫把话跟太子殿下说清楚,不让你受委屈,你和我的亲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说不定跟太子殿下明说了,殿下不会阻挠。他让我替他道歉,没有跟你商量就擅作主张把你置于两难的境地。他说,以后怎么办,都听你的。” 喻孤沐冷静下来,看着司徒南璐。 如果告诉了喻孤箫今天这一出是因为他和司徒南璐的事,他就更不会同意了。况且,自己还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 喻孤沐颓然地靠在椅子上,幽幽地说道:“是我误会二哥了。” 司徒南璐松了一口气,轻声道:“他不会怪你的,况且,的确是他欠考虑。” “陪我去给他道歉吧?”喻孤沐拉着司徒南璐的手,轻声道。 司徒南璐笑着点点头,扶着喻孤沐出了酒馆,往睿王府去了。 到了府门外,府门大开着,睿王府管家正站在门口,看见他们过来,连忙跑过去搀扶喻孤沐,连声道:“我的小祖宗!您可把我们殿下急坏了!”说着搀着喻孤沐进了门。 喻孤睿正在房里不安地踱来踱去,听见管家禀报说六殿下和二小姐来了,连忙出去迎接,看见喻孤沐一副狼狈的模样,心疼地责怪道:“怎么喝成这个样子!早知道就不该让你一个人出门的!”说着,搀着喻孤沐进了房,扶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清水,关切地询问道:“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不舒服了?以后千万不要喝这么多酒了,多伤身子呀!” 喻孤沐恍恍惚惚的,眼前的喻孤睿似乎变成了喻孤箫,以前他病了的时候,喻孤箫也是这样唠唠叨叨,一边责怪他不小心,一边着急地给他倒水喂药。 “我让他们去熬醒酒汤,再煮些粥,不然睡一晚上肚里肯定难受。”说着,喻孤睿就要往外走。 “二哥!”喻孤沐轻声唤道,伸手抓住了喻孤睿的胳膊,“别去了,我没事儿。” 喻孤睿一愣,回过头来,一脸的惊诧,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说着,眼泪涌上来,“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声二哥等了多久了!” 司徒南璐笑着走到喻孤沐身边,拉住他的手。 “叫二哥太麻烦了,以后我直接叫哥吧,显得亲近······”喻孤沐说着,倒在了司徒南璐胸前,睡过去了。 司徒南璐轻轻摇了摇他,见他不醒,知道是睡熟了,抬头看了看喻孤睿,两人相视一笑。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兄长 清宁宫。 喻孤箫没有想到来清宁宫请安竟然会遇见喻孤沐,两人相视一望,皆转过脸去,喻孤箫恭恭敬敬地向祁皇后行礼,喻孤沐则是安安静静的肃立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礼节一毕,喻孤沐便告退:“母后,既然皇兄过来了,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祁皇后还没来得及阻拦,喻孤沐已经转身要走,经过喻孤箫的时候,微微欠身致意,喻孤箫嘴角一抽,稍稍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祁皇后看出两人有些反常,待喻孤箫入座,便询问道:“你和沐儿怎么了?又吵架了?” 喻孤箫一愣,微微一笑道:“没有啊,母后多心了。” “那怎么都不说话,你来了,沐儿就走?还说没吵架?”祁皇后轻声道。 喻孤箫低头思忖,轻声道:“那天他晚上跑出去喝酒,我说了他两句,生气了吧可能。”喻孤箫指的就是出事那晚,季迎江一直派人悄悄地跟着喻孤沐,所以喻孤箫知道那晚他先去了睿王府,又去了酒馆,最后和一个姑娘一起又回了睿王府,直到第二天半晌才从睿王府出来。既然祁皇后问起来,他便拿出这个理由搪塞过去。 “那肯定是你骂的重了,他平时可不这样的。”祁皇后又道。 喻孤箫低下头,“可能吧,当时一生气,没太注意······” “虽然你是他大哥,管教他也是应该的,但是也要注意分寸,他已经不小了,万万不能像小的时候那样教训了,好歹也是个皇子,想着给他留个面子,也免得他埋怨你。”祁皇后心平气和地宽慰道。 喻孤箫点头称是,不多言语,就怕哪句话说的不好漏了破绽。 祁皇后看了看他的脸色,知道没他说的那样简单。 “我还以为,是因为他和司徒府二小姐的事情呢。”祁皇后有意无意地说道。 喻孤箫愣住了,司徒府二小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难道那晚那个姑娘就是司徒府二小姐? 见喻孤箫愣住了,祁皇后有些疑惑,惊诧地问道:“怎么?他没跟你说过?” 喻孤箫苦笑着摇摇头。 “我就说你们两个吵架了,你还不承认,这么大的事情他都不跟你说,你还敢说你们两个没事?”祁皇后板起脸来质问道。 喻孤箫看了看祁皇后,顿时低下头。 “他可能是怕我不同意骂他吧。”喻孤箫小声道。 “我也觉得不妥,所以也没跟陛下提。虽然你和司徒府上没有什么恩怨,但是因为上次锦元的事情,也算是结下梁子了,虽然陛下现在不惩治司徒望,但也不会一直让他逍遥法外,我也担心沐儿受了牵连。”祁皇后道。 “这倒不会,”喻孤箫道,“父皇宠爱他,而且那件事情和他又没有什么关系,父皇不会难为他的。” “你说的也是,只是,我听说他最近和喻孤睿走得很近。喻孤睿和司徒府的关系摆在那里,你不得不多提防着。”祁皇后道。 “他和喻孤睿本来也没有大的矛盾,现在走得近也不一定是坏事。”喻孤箫道。 “那你的意思?”祁皇后觉得喻孤箫的状态不太对劲,语气也怪怪的。 “您也说了,他已经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了,我们想管也管不了,想拦也拦不住。”喻孤箫道。他也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喻孤沐会和喻孤睿走在一起了,为了司徒南璐,连自己这个大哥都可以背叛,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就算是祁皇后拦,能拦得住吗?就喻孤沐那个性子,既然已经和喻孤箫撕破脸了,就不怕再闹个天翻地覆。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你跟母后说实话!”祁皇后看着喻孤箫严肃地问道。 喻孤箫抵不住她的严厉的目光,慌忙低下头,沉默了。 “说话!”祁皇后厉声道。 喻孤箫犹犹豫豫,低声道:“没有······我是在想,这么大的事情,他都不跟我说一声,说明他现在不需要我这个哥哥,也不想我再管他的事情了,我又何必自讨没趣,舔着脸去管他呢。” “你这是什么话?他不让你管你就不管了?”祁皇后道。 喻孤箫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现在就算他想管也管不着了。 “沐儿的性子你也知道,从小被宠着,难免有些小性子,你还和他赌气。”祁皇后责怪道。 “儿臣没有和他赌气!”想起那天的事情,喻孤箫心里就有气,冲着祁皇后吼了一声,自觉失礼,连忙低下头道歉。祁皇后越来越觉得他不对劲,自然也没有怪他,只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脸色,轻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祁皇后这一问不要紧,喻孤箫心里的苦水一下子翻涌起来,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母后,儿臣也不知道哪里对不起他,这么多年了,我自觉对他问心无愧,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喻孤箫不想说背叛这个词,只是想想,心里就苦涩得厉害。 “母后,他已经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见了,我们也不能护着他一辈子,既然他不想让我们管,那就随他去吧,他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一切都随他的心意就是了。”喻孤箫擦了擦眼泪,苦涩地说道。 祁皇后一愣,皱着眉头看着喻孤箫,“那要是他真的折腾出什么事情呢?你也不管了?” 喻孤箫双手捂住脸,轻声道:“他可以不认我这个哥,可是只要我活一天,就有他这个兄弟,怎么能不管呢。” 祁皇后走过去,轻轻抱住喻孤箫的头,喻孤箫贴在祁皇后的胸前,心里的不安和委屈,也渐渐释怀了。 “母后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母后也想让你别委屈了自己,但是你们两个,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母后希望你们两个能好好的,都好好的。”祁皇后轻声劝慰道。 喻孤箫抬起头,看着祁皇后的脸,轻轻一笑,“母后,您放心。”说着,鼻头还是酸涩,他又低下头去,害怕自己哭出来。 祁皇后低着头,两只手轻轻地捧起他的脸,轻柔地擦了擦他脸上的泪,道:“委屈你了。” 喻孤箫摇了摇头。 “那天贵妃娘娘说许久不见你,有些想你了,你改天想着去栖凌宫看看她。”祁皇后道。 喻孤箫想了想,道:“别改日了,我一会儿就过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再相见 到了栖凌宫,喻孤箫站在外面平静了许久才进去。倒也不是因为在清宁宫的事情。祁贵妃性子冷,不常说要喻孤箫去,这次肯定是有事罢了,至于是什么事情,喻孤箫也预料到了。 果然进去之后,祁贵妃一边拉着他坐下,一边叫人去请洛凝儿。 喻孤箫一边和祁贵妃聊着,一边数着时间等洛凝儿前来。大概等了三刻钟,洛凝儿才到。听到“洛姑娘到了。”的时候,喻孤箫的心立刻开始狂跳不止,他有太多的话想跟她说了。 洛凝儿进来,喻孤箫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眼睛一直盯着她,片刻也没有立刻过。 洛凝儿先和祁贵妃和喻孤箫见了礼,祁贵妃又拉着她寒暄两句,看了看喻孤箫,轻轻笑着,“我想起来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孤箫,你先替我陪陪洛姑娘,我一会儿就回来。” 喻孤箫一门心思都在洛凝儿身上,似乎没有听见祁贵妃的话,祁贵妃知道他心里急切,只是笑了笑。 洛凝儿掩面一笑,轻声道:“看样子倒成了我替娘娘陪太子殿下了。” 一听这话,祁贵妃也笑了起来,两人一笑,喻孤箫倒是回过神来,知道她们在笑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祁贵妃拉着洛凝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对她笑了笑便带着房里的人都出去了,只留下她和喻孤箫两个人。 洛凝儿目送祁贵妃出去,回过头来,正撞上喻孤箫迫切焦灼的眼神,脸上的微笑也渐渐褪去,换成了满面的愁容。 喻孤箫定定地看着她,缓缓地走了过去,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伸手将她抱住,以后,或许永远都不能这样抱着她了。想到此,喻孤箫不禁双手一紧,洛凝儿紧紧地贴在了自己胸前。 “这次你终于不再躲了。”喻孤箫道。 “再躲,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抱住自己爱的人了。”洛凝儿道,不觉,脸上已经添了两道泪痕。 喻孤箫轻轻推开她,低头看着她,看着她这张绝美的脸,这个京城上下都想一睹美貌的女子,不知道为自己流了多少眼泪。 “早知道,我就不该那么傻。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不肯屈居妾位,到头来,的确得到了我想要的地位,可是,却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洛凝儿道,一边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划过脸颊,落在喻孤箫的胸前。 “是不是很可笑,”洛凝儿抬起头,看着喻孤箫的眼睛,苦涩地笑着,“人总是很贪心,对不对?总是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但其实,想要的越多,能得到的就越少。” “是我对不起你。”喻孤箫失落地道歉。 “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我本来以为,自己对你的感情还没有到可以为你放弃尊严的地步,可是,他告诉我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了,我最想要的不是尊严,是你,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不!来得及!”喻孤箫紧紧地抓住洛凝儿的胳膊,使劲地晃了晃,“你和他的亲事也只是父皇点了头而已,还没有定下来,我这就去和父皇说,我这就去!”喻孤箫失去了理智,甩开洛凝儿就要往外走,洛凝儿抓住他,哭出声来,“别去!” 洛凝儿转到喻孤箫面前,“不要去。” 喻孤箫也哭了,看着洛凝儿的眼睛,止不住地抽泣着,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一夜之间全都变了样? “他对我挺好的,以前就经常去琴行找我,我们也聊过很多,他也,挺可怜的。”洛凝儿站在喻孤箫身边,轻声安抚道。 “他可怜,我就不可怜吗?”喻孤箫低着头道,心里的苦涩和酸楚泛滥着,他也知道喻孤白可怜,他心疼他,不然也不会帮他求情,可是他心疼他,谁又来心疼心疼自己呢?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弟弟,一个不动声色地成了家贼,一个悄无声息地要娶自己爱的女人,还说如果恨他,他就不会再来见自己。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这么多年的感情,终究是错付了吗? “太子妃是个好人,你要好好对她。嫁给喻孤白,其实我也能松一口气,不会再觉得自己亏欠她了。”洛凝儿道。 “你知道,我对她完全是对待自己的妹妹!我没办法······”喻孤箫皱着眉头,看上去很痛苦,“她不是锦姝,也不是你。” “你要是去跟陛下说了,皇后娘娘又要不高兴了。我不想你为了我惹皇后娘娘生气,我也不想因为我,让你好和五殿下反目成仇。”洛凝儿道。 “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喻孤箫看着洛凝儿,苦笑着,“他说,如果我恨他,他就不再见我。” “你恨他吗?”洛凝儿问道。 喻孤箫笑了笑,“和喻孤沐比起来,他做的事情算得了什么。我不怪他,我要是恨他,就不会在父皇面前替他求情了。” “他其实,都是为了你。”洛凝儿喃喃道。喻孤箫自然没有听见。 “可是冷静下来想想,以后再也不能见你,心里就空落落的,就憋屈得难受。”喻孤箫说着,往洛凝儿脸前凑过去,一点一点地靠近,近得感受得到她的呼吸,洛凝儿有些惊慌地看着他的眼睛,喻孤箫微微一闭眼,吻了上去,覆上了红唇。 洛凝儿挣扎着推开他,脸颊涨得通红,低着头道:“我还有正经事要跟殿下说!” 喻孤箫被她推开,心里有些失落,点点头,道:“说吧。” 洛凝儿的心跳得很快,她不得不沉沉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天我在琴行见了大理寺少卿王兆先,刚说了两句话就有两个人急急忙忙地来找他,好像两个都是刑部的郎中,我听他们谈话的意思,大概是要给沈丘伸冤,好像他们还去找了朱寿凌,他们还提到了刑部靳棠大人,具体的我也没有听清。但是见了他们两个之后,王兆先很高兴,我想大概已经安排妥当了。” 喻孤箫一愣,为沈丘伸冤?他有何冤可伸?难道是要牵扯出祁青陈? “明早就是朝会了,他们,是不是立刻就要动手了?”喻孤箫道。 “他们肯定不会拖太久,殿下还是做些安排,至少让靳棠大人有个准备。” 第一百五十九章 翻供(一) 从栖凌宫出来,喻孤箫立刻叫人去把靳棠东宫来。关于沈丘的案子,虽然牵涉到自己,但是从头到尾,喻孤箫一句也没有问过,他相信靳棠可以处理好,但是今天听洛凝儿说完,他就开始心慌意乱,沈丘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喻孤箫刚提到沈丘的案子,靳棠便难掩心中的喜悦,沈丘的案子他已经审结了,沈丘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全都招认了,靳棠正打算明天想喻泰禀明此案,毕竟沈丘也是朝廷要员,怎么处置还得喻泰亲口发话。 靳棠看着喻孤箫满脸的不安和惆怅,心里的轻松喜悦立刻消退了大半,小声探问道:“殿下?这个案子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喻孤箫沉沉地叹了口气,问道:“大理寺的王兆先,是不是和沈丘关系不错?” 靳棠一向不与无关的人打交道,对于朝中大臣们的关系更是了解甚少,他仔细地想了想,点点头,“好像,俩人走得很近,但是关系好不好,这个也不好说。”说着便心声疑惑,问喻孤箫:“殿下怎么突然提到他了?” “他在刑部是不是还有两个关系不错的郎中,或许,有和沈丘关系不错的郎中?”喻孤箫不回答靳棠的话,接着问道。 靳棠紧紧地皱起眉头,低头思忖着,沈丘虽然为官不善,但是为人处世极为周到,和下属的关系都不错,除了像他这种正直不善与人打交道的······但是自从沈丘被贬职,自己上位之后,也就树到鸟散,不过都是些情面罢了。 “远的不用想,你提为尚书之后,是不是还有两个和他走得很近的郎中?你好好想想!”喻孤箫知道这种事情,靳棠向来不怎么上心,也的确是难为他了。 “那大概就是贾春和贾谊兄弟两个了······”靳棠思索了良久。 “他们两个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说经常出去找人之类的?”喻孤箫瞪着靳棠,追问道。 靳棠有些为难,问道:“殿下,到底怎么了?您也知道,我向来不太关心这些事情······” 喻孤箫叹了口气,以手扶额,有些焦躁。 “殿下?”靳棠见他脸色不好,心里的疑惑也更重了。 “王兆先和刑部的两个郎中,应该就是你说的这两个,正准备为沈丘伸冤呢。”喻孤箫沉声道。 “伸冤?”靳棠大吃一惊,“他有何冤可伸?” “不仅如此,他们还想把你拉下水。”喻孤箫看着靳棠,说道。 靳棠更是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大概是等你奏报完沈丘的罪行之后再拿出一些证据来证明沈丘的清白,然后你就成了诬陷,至于理由吗,更简单,现任尚书和前任尚书,自然都会有些瓜葛,说你公报私仇也说得过去。”喻孤箫淡淡地说道。 “殿下!”靳棠显然有些恼怒了。 “你不用吼!”喻孤箫沉声道,“我知道你没有这个心思,但是如果他们真拿出什么证据来,你要如何反驳?” “他自己都认罪了!”靳棠道。 “他在刑部大堂认罪,到了御前难道不可以翻供吗?”喻孤箫道。 “他们能有什么证据?伪造吗?”靳棠心里憋着火气。 “我也不知道······”喻孤箫仰起头,紧紧地闭上眼睛,如果他什么都知道,就不必这么费尽心思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有他们的道理,我自有我的证据,殿下不必如此担心。”靳棠道。 “你审沈丘的时候,他有没有说过其他的?比如说,朝中还有谁贪受贿赂之类的?”喻孤箫问道。 靳棠摇摇头,“殿下是指祁尚书吗?” 喻孤箫没有回应,林州的事情他全都告诉了靳棠,靳棠也答应他让许舟慢慢地查,等拿到证据再动手。可是沈丘并没有提到祁青陈和太师府,只是承认了自己做的事情。 “这就奇怪了。”喻孤箫陷入沉思,“我听说那天在勤政殿,他已经狗急跳墙撕咬了祁青陈,到了你那里,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说?” “或许,”靳棠轻声道,“或许太师府真的是没有牵涉进来吧。” “我倒希望如此。”喻孤箫沉声道,但是他知道不可能的,沈丘的事情,祁青陈知道的一清二楚,就算没有同流合污也有个隐瞒不报的罪名,况且,沈丘之前和他的关系好的像一家人,他不可能没有沾手。如果是这样的话,沈丘一定会拉他下水,不管有没有证据,可是为什么沈丘一句话也没有说呢?难道,他是在等。等到了御前,再把祁青臣供出来?或许,王兆先三个人和沈丘本就是串通一气的,沈丘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保。 在刑部除了认罪什么也不说,就不会打草惊蛇,朝会上,只要靳棠把他的供词呈报给喻泰,王兆先再把手里的证据拿出来,指认靳棠诬陷,喻泰肯定会召见沈丘亲自审问,到那个时候,嘴长在沈丘身上,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喻孤箫头痛欲裂,紧紧地抱住了脑袋。 “殿下?您没事吧?”靳棠见喻孤箫这副模样,有些担心。 喻孤箫摇摇头。 靳棠原本没觉得事情有这么严重,但是喻孤箫的反应让他不得不重新仔细思虑。 两人沉默了许久,喻孤箫的头痛稳住了些,脸色苍白得厉害。 “不要总是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宁朝黑白颠倒的事情有的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正直,你不要把人想得太简单了。”喻孤箫看着靳棠,语重心长。 靳棠垂首道是。 “你还是回去好好准备,不管他们怎么做,我们得有个防备才是。”喻孤箫又道。 “是。”靳棠也不再反驳了,他知道太子殿下的苦心了。 “你去吧。我累了。”喻孤箫轻声道,托着头伏在了桌案上。靳棠担心,想再关切两句,又怕扰了他,便轻轻地退下了,出去之后看见季迎江,便告诉他太子殿下身子不舒服,让他去看看。季迎江着急,推门进去了,见喻孤箫正伏在案上,小声唤道:“殿下?” 喻孤箫抬起头来,脸上露着疲倦。 “我扶您回房歇歇吧?”季迎江轻声道。 喻孤箫站起身,眼前有些晕,扶着桌子站稳了,季迎江赶紧过来搀扶。 出了书房,喻孤箫轻声道:“我现在倒是真的希望喻孤睿把这个位子接了去······” 第一百六十章 翻供(二) 喻孤箫没有猜错,次日朝会上,靳棠刚刚把沈丘的案子上奏给喻泰,王兆先便出列上本,称靳棠刑讯逼供,刻意诬陷。还带上了两个证人,就是刑部的两个郎中,贾春和贾谊。 两人上了殿来,靳棠死死地瞪着他们,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但是两人越是害怕,在外人看来靳棠的暴戾就越能相信了。 “你们两个把那天跟我说的话,再说一遍。”王兆先对两人说道。 两人伏在地上,道:“启禀陛下,那天审讯沈大人的时候,我们两个就在旁边,靳棠大人亲自审问的,因为沈大人一直不招认,对靳棠大人一言不发,于是······”贾春稍稍抬了抬头,瞥了瞥靳棠,“于是沈大人就让小人用了刑······” “一派胡言!”靳棠厉声呵斥一声,然后转向喻泰,躬身道:“陛下,微臣的确对沈丘用过刑,但是不是因为他不招认罪行,而是因为他出言不逊,微臣是按大宁律法动的刑,绝不存在刑讯逼供,这两人是在诬陷!请陛下明察!” “哼,”王兆先冷笑一声,“出言不逊?是因为沈大人招认时说了不该说的,还是招认了不该招认的人?” 喻泰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看着靳棠。 “是因为他辱骂朝廷命官,还蔑视朝纲,不该罚吗?”靳棠瞪着王兆先厉声驳斥道。 “哦?朝廷命官?是哪位朝廷命官?”王兆先轻笑着问道。 “刑部审讯,王大人还插不上话吧?”靳棠道。 “靳大人教训的是。”王兆先躬身道歉,但是转过身去,便道:“陛下,这两人隶属刑部,日后还要在靳大人手下供职,想来不会胡言乱语诬陷靳大人,但是靳大人刚直,既然他矢口否认,那想来是这两人信口胡说了。微臣愚笨,其间真假难以分辨。但是陛下,微臣只是担心错怪了忠臣,这才反驳靳大人,请陛下明察。” 喻泰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臣以为,既然争执不下,不妨召沈丘觐见,一问便知真假。”王兆先接着说道。 靳棠慌张地看了看喻孤箫,心想果然被太子殿下猜中了。喻孤箫无动于衷,面色凝重,肃立在一旁。 喻泰点点头,轻声道:“带沈丘。” 余方领命,下去传旨。 片刻,沈丘便被带到了殿上,脸上肿起一块,腿脚也不是很利索,喻泰凝目看着他,靳棠是真的动过刑。 “罪臣沈丘,参见陛下!”沈丘跪下来,重重地叩首。 “沈丘!”喻泰沉声道,“贾春和贾谊两人指认靳棠刑讯逼供以公谋私,可有此事?” 沈丘慌慌张张地抬起头,看了看靳棠,又看了看贾春贾谊,低下头,否认道:“回陛下,绝无此事。” 喻泰皱了皱眉。 “沈大人,这是在御前,不是在刑部,您有什么委屈直说就是,陛下定会为您做主的!”王兆先道。 沈丘勉强地直起身子,看着王兆先道:“多谢王大人关切,沈丘没有什么委屈可诉。” “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喻泰沉声问道。 沈丘支支吾吾,说不上话。喻泰便知他是在隐瞒什么。 “靳棠说是你辱骂朝廷命官,蔑视朝纲,所以用的刑,可是如此?”喻泰又问道。 沈丘抬起头,有些惊诧,连连摇头,“沈丘乃戴罪之身,只想悔过自省,怎么可能蔑视朝纲辱骂朝臣呢!” “那是怎么回事?”喻泰板起脸来,沉声问道。 “这······”沈丘低下头,不敢回话。 “说!”喻泰厉声道。 “是······”沈丘还是有些犹豫,“是因为我······招认了······” “招认了什么?”喻泰问道。 沈丘看上去有些害怕,额头上渗出汗珠来,脸色也有些发白,他瞥了瞥祁青陈,又慌忙低下头,道:“的确是因为罪臣蔑视朝纲······就如靳棠大人所说······” 他刚刚的动作,喻孤箫都看在眼里,果然,他全都猜中了。喻孤箫也看了看祁青陈,祁青陈倒是丝毫没有慌乱,依旧面无表情地肃立着。 “你不用这么唬朕,大胆地说就是,没人敢把你怎么样。”喻泰看出他的心思,沉声道。 沈丘犹豫了片刻,道:“罪臣招认,任刑部尚书期间所受贿赂,与太师府三七分,太师府七,罪臣三。还有,祁尚书在刑部救出去的罪犯,不下十人,还有······” “够了!”喻泰呵斥一声,不再让沈丘继续说下去。 喻孤箫又看了看祁青陈,祁青陈依旧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看上去心里已经有底了。喻孤箫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希望祁青陈能应付,但是他越是能应付得来,喻孤箫就越是觉得这个舅舅罪孽深重。 喻泰似乎没有在意沈丘指认的祁青陈的罪行,而是看向靳棠,问道:“这些话,刑部呈上来的供词里可是一句也没有。” “因为根本就是胡言乱语,沈丘这是在诬陷微臣,诬陷祁大人!”靳棠正色道,脸色铁青。 喻泰点点头,沈丘的话是真是假,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心里已经清楚了。喻泰冷笑一声,看了看沈丘,道:“上次是祁爱卿弹劾你受贿渎职,今天你又反咬一口,热闹,真是热闹。” 沈丘一听此话,慌了神。惊慌地看着喻泰的脸色。 “如果再给你一张嘴,是不是也该说,太师府所受银两尽数都落到了太子手里!”喻泰厉声道。 “罪臣不敢妄言!但是罪臣所说句句是实啊!陛下!”沈丘重重地叩首,额前撞出了血块。 “陛下,臣以为,沈大人还没有胆量在陛下面前随意攀咬,请陛下明察!”王兆先道。 “明察什么?”喻泰道,“查谁啊?按他所说,因为他招认了祁爱卿,靳棠对他用了刑,祁爱卿给了靳棠什么好处让他把这些话都从供词中拿掉?嗯?祁爱卿?”喻泰看向祁青陈。 祁青陈躬身道:“臣和靳棠大人私下里并无来往,更不知为何靳棠大人会帮臣隐瞒。” “祁大人和靳大人没有往来,但是靳棠是太子殿下提拔起来的,自然也要顾及殿下的面子!”王兆先道。 “一派胡言!太子殿下对我的提拔,我铭记在心,但绝不会有任何的偏私!”靳棠冲着王兆先怒吼道。 “靳大人!”喻孤箫微微笑着,看了看他,“何必生气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翻供(三) 喻孤箫看着靳棠,淡淡地笑着。 “沈丘所言,并非全无道理,你我争辩又有何意义?”喻孤箫淡淡地说道,“越是与他争辩,就越显得跟真的一样。” 听完这话,靳棠冷静下来,退回去了。 “沈大人继续说?”喻孤箫对沈丘点点头,也笑着退回去。 沈丘一下子慌了神,他怎会不明白喻孤箫的意思,就算他说的再多,喻泰也不会信,朝中百官也不会信,还有可能把自己推进火坑。和喻孤箫对视一眼,沈丘立刻低下头,安静下来。 王兆先也愣了愣。 沈丘沉思了良久,终于开口道:“罪臣的确有些妄言,但是有些话,都是真的······”他心里的胆气已经消耗殆尽了,没了底气,说话声音也小了很多。 正好这时殿外侍奉的人来报说徐锦元求见,就更是没人在意沈丘说了什么。 喻泰稍稍皱了皱眉,点点头宣徐锦元进殿。 这次上殿,徐锦元比上次坦然了许多,但是心里还是有些许的不安。见过礼,喻泰问道:“何事?” 徐锦元深深地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道:“微臣原本是在等太子殿下,但是听外面的人说沈丘大人当堂翻供,就进来了······” 徐太尉在一旁,心慌意乱的,双手止不住地打颤,额头上也冒出一层虚汗。 “看来你知道内情?”喻泰轻声道。 “是。”徐锦元道,“那日审讯,微臣也在场。” “他当时都说了什么?”喻泰问道。 “回陛下!靳大人审问时,沈丘拒不招认,还对着靳大人破口大骂,陪同的人相劝两句他也不听,反而变本加厉,连太子哥哥也骂,微臣一时气恼,打了他一拳,他脸上的淤青,就是微臣所致。”徐锦元说着说着,声音小了许多,毕竟动手责打犯人,不是什么正当的作为。 听他说完,徐太尉更慌了,手心里全是汗。 “年轻人果然是血气方刚啊!”喻泰看了看徐锦元,笑着说道。 徐锦元一慌,立刻跪下来请罪,“微臣知错······” “启禀陛下!”靳棠出列,“徐侍郎行为有失,但也无可厚非,臣已经处置过了,还望殿下不再深究。” “朕说要深究了?”喻泰笑道,“朕反而觉得他做得好!至少说明他心里明是非。” 徐锦元松了一口气,徐太尉看了看靳棠,也松了一口气。 “还有别的要奏明吗?”喻泰看着徐锦元温和地问道。 徐锦元局促地点点头,“有。” “起来回话。”靳棠道。 徐锦元谢恩起身,定了定神,道:“微臣还有一事,本来是想告诉太子哥哥的,但是现在看来,非说不可了。” 喻泰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徐锦元看了看徐太尉的脸色,才开口道:“那日臣遇见了贾春和贾谊两个人急急忙忙地找大理寺王少卿,三个人神神秘秘地嘀咕了一会儿,微臣也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但是心里好奇,就跟着贾春贾谊二人,他们回了刑部之后,直接去见了沈丘,三个人又神神道道地嘀咕了好一阵子,虽然我没有听清他们说什么,但是说完之后,沈丘脸色满是喜悦,我觉得奇怪,还想着今天等朝会一散就跟太子哥哥说······” “看来,你们四个是事先串通好了的?”听徐锦元说完,喻泰看了看王兆先和地上跪着的三个人,淡淡地问。王兆先忽地跪下来,贾春贾谊两个人更是胆小,伏在地上直打哆嗦,只有沈丘看上去倒是镇定,那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心死了,就不会再有恐惧了。 “锦元,”喻泰笑着问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只想着跟太子说?” 徐锦元一愣,苦笑起来,这哪里有什么原因,他觉得事情不对就想着告诉喻孤箫了,不然告诉谁?直接上奏吗? “父皇。”喻孤箫上前两步,淡淡地道:“锦元说的,也不能全信。按照沈丘的逻辑,锦元也是儿臣提拔起来的,而且,儿臣和徐府的关系都是明着的,再加上锦元和沈丘之前有过过节,说不定是我、靳棠大人还有他三个人合起伙来诬陷沈大人!” “嗯!”喻泰点点头,“你说的也是。” “回陛下!”沈丘道,“靳棠大人和徐公子所言,皆属实。” 喻孤箫微微冷笑看着沈丘。 “臣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臣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臣想在临死之前检举祁青陈祁大人!”沈丘连连叩首,急切地说道。 “还要随意攀咬!你以为有谁会信吗!”喻孤箫怒吼道。 “我有没有随意攀咬,祁青陈祁国舅心里最清楚!这些年他在我这里贪墨了多少银两,在工部贪墨了多少银两,又在户部贪墨了多少银两,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沈丘指着祁青陈大骂,言辞激烈,口水飞溅,不是垂死挣扎,而是心里的不服和愤怒的爆发。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辛辛苦苦为他做事,到头来落得这个下场?而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国舅爷,依然享受着万丈的荣耀。为什么!这不公平! 祁青陈闭着眼睛,安安稳稳地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听着沈丘发疯似的辱骂。而喻孤箫却是全身都在发抖,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朝野上下,谁敢与他稍有争执,都知道他手里握着的是大宁的半个江山啊!陛下!陛下明察啊!”沈丘叩首,额前出了血。但是不管他怎么哭喊,殿上一片寂静,没有人阻拦,没有人劝说,也没有人听,所有的人都像是在看待疯狗一样看着他,没有半分信任和怜悯。 等他哭喊累了,伏在地上说不出话,喻泰轻声道:“把他带下去。” 韩凌立刻叫人上来把沈丘拖了下去,或许是真的累了,又或者是彻底放弃了,沈丘任人拖下去,没有一丝一毫地挣扎。 剩下的三个人各个不寒而栗,哆哆嗦嗦地等候发落。 “王兆先停职反省,罚三个月俸禄,贾春贾谊两个,交给靳棠处置。”喻泰沉声道。 “陛下,那沈丘?”喻泰迟迟不说怎么处置沈丘,靳棠着急,便问道。 喻泰沉思片刻,沉声道:“先关着吧。”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探监 次日一早,喻孤箫吩咐季迎江把他昨晚给许舟写的信送出去,季迎江有些犹豫,小声确认道:“殿下真的打算不让他继续查下去了?” 喻孤箫点点头,沉沉地叹了口气。季迎江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怎么了?”喻孤箫问道。 “没什么······”季迎江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殿下实在是太辛苦了。” 喻孤箫笑了笑,脸上还是透着疲惫,“过几天就到了秋猎,我能好好歇歇了。” “秋猎不是更累吗?”季迎江轻声道。 “至少不用每天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能发泄发泄心里的不快,总比现在轻松许多。”喻孤箫轻轻地笑着。 “今日无事,您也不多睡一会儿······”季迎江轻声责备道,看着喻孤箫满脸的倦色,他有些心疼,似乎喻孤箫还没有这么累过。 “待会儿陪我去看看沈丘。”喻孤箫道。 季迎江一愣,没有问去看他做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出去了。 喻孤箫双手抱头,轻轻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看着房顶发呆,或许是因为过于疲累了,竟然连闭上眼睛都懒得去做,只想一个人就这么呆呆地愣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去做。 可是,身边一安静下来,心里就乱起来,喻孤白、喻孤沐、沈丘、许舟、祁青陈、朱寿凌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眼前,在自己的耳朵旁边争吵着,叫嚷着,让人心烦意乱。喻孤箫紧紧地闭上眼睛,使劲晃了晃脑袋,但是却挥之不去。 “如果你恨我,那我不再来见你就是。” “哥······” “朝野上下,谁敢与他稍有争执,都知道他手里握着的是大宁的半个江山······” “既然我做了这件事,我就一定会查到底,查到水落石出······” “如果能活着,谁也不想死。” 一句一句,一声一声,在耳边一遍一遍地叫嚷着。似乎每个人都错了,又好像没有一个人有错,或许错的是自己吧······ 如果不是太子,如果不是站在大宁朝权力的中央,是不是不会有这么多烦心事了?喻孤箫突然想到了喻孤齐,真是个聪明的人儿啊!远离朝局,活得该有多清净,多自在。 或者,如果自己心冷一点,是不是也不会有这么多牵挂? “人总是很贪心对不对?总是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但其实,想要的越多,能得到的就越少。”喻孤箫想起了洛凝儿的这句话,顿觉凄凉,是自己想要顾全的太多了,大宁朝局、祁皇后、祁家、徐家、还有两个兄弟,可是,最后谁也没能顾全,自己反而也陷了进去,危机四伏,片刻不得安宁。 喻孤箫长长的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自己无能,才会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是绊脚石。 季迎江回来了,轻轻地叫了一声:“殿下?” 喻孤箫缓缓地睁开眼,慢慢地坐起来,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轻声道:“走吧。” ······ 沈丘还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里。 喻孤箫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去见他,或许是想知道更多祁青陈的丑恶,又或者只是想找人说说话罢了。 靳棠亲自带着喻孤箫进来的,拿着一盏灯照着路,还是昏暗得很,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这样的地方,住上一天都要让人发疯了,喻孤箫心想。 “殿下,小心脚下,地不平。”靳棠小声提醒道。 喻孤箫扶着季迎江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地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顶上结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走起来还能感觉得到扑面的灰尘,空气里弥漫着腐臭味。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喻孤箫心里越是压抑憋闷,好在,没有走太深,就到了。 靳棠打开了牢门的锁链,低沉地吼了一声:“沈丘!太子殿下来看你了!” 沈丘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睛,冷笑着。 靳棠跟着喻孤箫走了进去,季迎江留在了外面。 沈丘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模样,不知道是与之前的待遇不一样,还是因为自己没了信念苟延残喘,头发凌乱,还沾了些干草叶,脸上也脏兮兮的,嘴唇有些泛白。看见沈丘这副模样,喻孤箫心里竟然有一些酸楚和怜悯。 “沈丘!还不快见礼!”靳棠吼道。 喻孤箫伸手拦住靳棠,“你出去等我吧,我和他说几句话。” 靳棠瞥了瞥沈丘,躬身退下了,沈丘微微闭着眼睛,完全无动于衷,谁也不想搭理。 待靳棠出去,喻孤箫缓缓地踱到沈丘身边,席地坐了下来,这倒让沈丘有些意外,他惊讶地看着喻孤箫。 喻孤箫不以为意,双臂环抱着两膝,微微斜过脸去看着沈丘,“昨日你还不是这副模样?怎么短短一天的时间,就这么狼狈了?” “不过都是犯人,干净给谁看?”沈丘冷冷地说道。 “你恨我?”喻孤箫轻声问道。 沈丘微微一愣,冷笑道:“不恨。” “你恨祁青陈?”喻孤箫又问道。 “不敢恨,也恨不着。”沈丘看着前面的牢门,里面是一片漆黑,外面也是一片漆黑,像死一般寂静的地方,他真的厌恶透了。 “其实你真的特别蠢,”喻孤箫回过头去,也看着外面,“以卵击石,愚蠢透了。” 沈丘冷笑,“反正都是要头破血流,倒不如碰一碰,万一真的把他也磕破了呢?你又不会懂,什么叫走投无路。” 喻孤箫微微一笑,“其实,你说的话,父皇都信了。” “信了又怎样?祁青陈还是祁青陈,太子也还是太子。”沈丘道,话里有些凄凉,“只有沈丘,不再是沈丘了。” 喻孤箫仰起头,叹了口气,“空口无凭,就算父皇信了,也没有证据证明他真的做了。” “是我太傻了,我一开始就该提防着他的。是我太相信他了。”沈丘道。 “我也很相信他。”喻孤箫喃喃道,眼里满是惆怅和无奈。 “你是来奚落我的吗?就为了当面嘲讽我一句愚蠢,屈尊到这大牢里来?”沈丘问道。 “我只是,想提前来看看,说不定哪一天,祁青陈也会出现在这里。”喻孤箫淡淡地说道。 沈丘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喻孤箫转过脸去,对着沈丘微微一笑,“没什么意思。我只说可能啊。至少现在待在这里的还是你沈丘。”说着,喻孤箫站起身来,轻轻地拍打了拍打身上的尘土和干草叶,转身看着沈丘,“父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想起你来,你还是得好好保重,免得有一天连牢门都出不去。” 说完,喻孤箫转身出去了,季迎江赶紧上去扶住他,靳棠又落了锁。 “挖苦他两句,心里舒服多了。”喻孤箫看着季迎江,笑着说道。 第一百六十四章 许舟回京(一) 季迎江让东宫自己的人去送信,路上片刻都没有耽搁,三天之后便到了林州。 信中其他无用的寒暄许舟一个字也没看,他不在乎太子殿下有多挂念他,他只看到了“朱寿凌一案,暂且搁置,不必再查。”这一句,忽地从凳子上跳起来,瞪大了眼睛又看了几遍,还反复确认这是不是喻孤箫的笔迹,最后又跌坐回去。 他已经查到证据了。几个玉石商铺的掌柜都已经把账本交到了他手上,还有朱寿凌与太师府来往的账目,他也买通了朱府里的一个账房先生偷了出来,还有这些年朱寿凌在林州杀过的人,犯过的案,他都查的清清楚楚了,唯一没有做完的,就是这些杀人案,都是怎么压下来的,又是怎么处置的。 自从上次喻孤箫来林州把朱子林给宰了之后,朱寿凌对他也是毕恭毕敬不敢怠慢,他在林州也是顺风顺水,一切的很顺畅,可是就在这样的时候,喻孤箫竟然让他不要再查了,这是为什么呀!他做的这一切都要付诸流水功亏一篑吗? “不行,我得回去问个明白。”许舟自言自语道,说着,把信随手丢在了桌上,着急忙慌地到后面去收拾东西。 “许大人!” 许舟正要把包袱系上,听见外面有人喊了一声,连忙出去,原来是朱寿凌府上的家丁。 “许大人,过两天我家侯爷过寿,还请许大人赏光。”说着,递上了朱寿凌亲自写的请柬。 许舟接过来,展开扫了一眼,道:“九月二十三?不是还早吗?怎么这么着急就下帖?” “侯爷担心许大人抽不开身,所以提前了几天。”那人笑着答道。 “提前两个月,到时候该没空还是没空。”许舟嘟囔道,但还是把请柬收下了,“知道了,你回侯爷就说我一定去。” 那人感谢两句笑着出去了,许舟有些不乐意的把请柬丢在了桌上,突然看见了桌上的那封信,心里一惊。他应该没有看见吧,出来的时候他刚到门口,许舟想着,也放下心来,把信收好,和请柬一起丢进了卧房的柜子里。接着把包袱打好,又装了些银两,便上路了。 许舟心里着急,借了匹马,日夜奔波,紧赶慢赶走了四天,到洛阳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初七的中午了。 腹中饥饿,许舟也没打算先去找地儿吃饭,但是进了城,看到他熟悉的洛阳城,他就走不动道了,到处都想看一看,街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听着都是这么亲切。虽然林州离洛阳不远,但是帝都的繁华气息林州一点儿也没有沾染,到处都是玉石,许舟觉得土里土气的。 “还是洛阳热闹!”许舟自言自语道,留恋了片刻,扬鞭催马往宫门方向赶去。 进了宫,便直奔东宫。 到了东宫,许舟四处瞧瞧,还是原来的模样,一点儿也没有变,许久不见了,还真是亲切,好像东宫里吹来的风都是带着香味的,许舟不禁笑了起来,这真的就像家一样。 “许先生!” 许舟听见惊讶的一声叫喊,连忙回过头去,原来是严七,许舟立刻笑着走过去。 “你怎么回来了?”严七惊喜地问道,连忙拉着许舟往里走,“殿下知道吗?他该高兴坏了!” 一提到喻孤箫,许舟脸上的笑意立刻僵住了。但是严七一点儿也没有留意,高声喊着:“老大!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听见严七的喊声,季迎江便出来了,看见许舟,先是一愣,接着满脸堆笑迎了过来,“怎么回来了?” “怎么?还不允许我回来啊?我是被殿下逐出家门了吗?”许舟故作严肃地反问道。 “没有没有!”季迎江笑着,激动地有些想流泪。 “我去告诉殿下!”严七笑着跑开了。 “你瘦了。”季迎江说道,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你也是。”许舟脸上也没了笑容。 两人对视着,多少的话都不用再说了。牵挂,想念,一个眼神就够了。 “进去吧,殿下也得高兴坏了。”季迎江勾着许舟的肩膀拉着他进去,但是许舟愣住了,没有动。 “怎么了?”季迎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我回来是什么事吗?”许舟看着他,脸上有些无奈和阴郁。 季迎江愣了愣,他这会儿才想到许舟怎么会突然回洛阳来,肯定是因为那封信的事情。 “殿下还好吗?”许舟问道。 季迎江勉强地点点头,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了,殿下真的有些熬不住了,你待会儿······别惹他不高兴······” 许舟点点头,跟着季迎江进去了。 严七报了信,喻孤箫也很惊讶,早就出来迎接了,看见两人不紧不慢地往这儿走,故作不悦地责备道:“许久不见,许刺史架子又大了,我在这儿干等着,你们两个倒是悠闲!” 季迎江拉了拉许舟,许舟转过脸来看着他,皱了皱眉头,道:“我就说殿下着急,你还非得让我慢点走!” 季迎江一愣,苦笑着摇摇头,从许舟身边走开了,走到喻孤箫面前,回头白了许舟一眼,“这人出去这么久脸皮还是那么厚!” 喻孤箫笑起来,“还不进来?要我亲自请许大人进来吗?” 许舟也笑起来,大步迈了过来,伸了伸懒腰,道:“回家的感觉真是舒服啊!就是有点儿饿。” “还没吃饭?”季迎江立刻问道,眼里满是关切,“我去厨房叫他们给你做点儿吃的!”说着就往厨房去。 许舟在后面冲他喊道:“哎!多做些好吃的,我要吃荤的!” 喻孤箫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还是从前的老样子,脸皮比城墙还厚。 许舟回过头来,看了看喻孤箫,故作深沉地说道:“季迎江真的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婆婆妈妈的样子。” “你倒是变了,比以前更无赖了!”喻孤箫忍笑道,说着转身进了房。 许舟也跟着他进去了,不屑地争辩道:“要不是您罚了我俸禄,我也不至于自己连荤腥都不舍得动吧?” “不仅更无赖了,还开始记仇了。”喻孤箫道,接着又叫人去给许舟打盆清水来让他洗个脸。 “这么快就到了,走得很急吧?不嫌累啊?”喻孤箫笑道,给许舟倒了杯水。 “我着急啊。”许舟接过杯子来喝了一大口。 “吃了饭先好好歇一歇,正事儿晚上再说。”喻孤箫道。 许舟看了看他,知道他的意思,不仅是怕自己劳累,更是不想两个人刚见面就因为这事儿闹出不愉快来。许舟明白,他也觉得这样更好,点点头答应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许舟回京(二) 吃过东西,许舟便回房去了,季迎江已经让人把他之前住的屋子打扫干净了。 许舟回房后换了身衣服,正巧季迎江过来给他送热水,看见他在那里捯饬,笑着问道:“回家吗?收拾这么干净?” “不回。”许舟道,两臂微张,略带炫耀地问季迎江:“怎么样?” “你以为换身衣服就能换副模样啊?”季迎江笑着打趣道。 “你可真无趣……”许舟嘟囔道,“我回来不得去拜见夫人吗?那不得收拾规整些?” 季迎江“哦”了一声,才明白许舟的意思,点点头表示赞同,转而又想到太子妃不在府上,便又笑着说道:“你别收拾了,夫人不在,进宫去陪皇后娘娘了。” 许舟顿露失望神色,讪讪地坐下来,小声道:“那算了······” “你不回家看看?”季迎江坐下来。 许舟摇摇头,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脸上立刻泛起欣喜,许久不见,也只能在妻子的信里看到她,实在是想念得紧。“如果我现在回去,肯定就想在家陪她们,不舍得回来了,倒不如把正事说完我再回去,还能安安稳稳地陪她们两天。”许舟淡淡地说道,忽而一顿,转过去问季迎江:“晚上把六殿下叫来吧,我手痒得厉害,想和他赌一把!”说着搓了搓手。 季迎江一愣,脸色瞬间黯淡下来,轻声道:“他不会来的。” 许舟疑惑,他看出季迎江的反常,以往他肯定会笑着打趣,肯定还要去殿下面前告状,今天似乎不太对劲,连忙问道:“怎么了?” 季迎江愣了愣,轻声道:“你先好好歇歇吧。”说着起身要走。 许舟连忙拦下他,“到底怎么了?总觉得这次回来你和殿下都怪怪的,是因为我离开太久,东宫的事情,连问都不能问了吗?” 季迎江看了看许舟,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殿下和六殿下······”季迎江看了看许舟,又低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闹翻了。” 许舟一愣,感觉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季迎江把头撇开,小声道:“六殿下和司徒府的二小姐有了私情,投奔喻孤睿了。” “啊?”许舟还是不敢相信,感觉像是做梦一般。六殿下一向和太子殿下亲近,从未有过嫌隙,为何突然闹翻了?许舟皱着眉头盯着季迎江想让他说清楚些,但是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等他接着说。 “鬼知道六殿下是怎么想的!”季迎江愤愤地道,“跟中了蛊似的,喻孤睿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偷东西都偷到府上来了!” “司徒府二小姐?”许舟刚刚反应过来,“喻孤睿的表妹······怪不得······” 季迎江叹了口气,“殿下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指不定有多难受。” “六殿下还小,以后会明白的,且让他折腾折腾去吧,碰了壁了就知道了。”许舟安慰道。 “若只是六殿下也还好,五殿下也······” 许舟又是一愣,“五殿下怎么了?” “五殿下也跟着了魔似的,非要娶洛姑娘,陛下被缠的没办法,就答应了。”季迎江简略地说道,一想到还是喻孤箫亲自求的情心里就更是难受。 “洛姑娘?”许舟惊呼,“洛凝儿?” 季迎江点点头。 “殿下不是······?”许舟想起在林州的时候,两人虽然没有到眉目传情的地步,但是暗中的情思也是毕露无疑,当时他还以为太子殿下终于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了,怎么又······? “怪不得······我就觉得殿下看上去特别累······”许舟小声道,有些迟疑自己这时回京是不是错了。 “最近事情太多了,殿下真的快熬不住了,你不在,我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劝他。”季迎江轻声道,眼泪含了泪,心皱成一团,“你知道他那天跟我说什么吗?他说他宁愿喻孤睿把皇储位接了去……到底难受到什么地步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许舟轻轻一笑,安慰道。 季迎江无奈地笑了笑,“你回来不也是给殿下添烦心事的吗?我可指望不上。” 许舟也叹了口气,“那他到底为什么不让我查了?你知道吗,我已经······” “你去跟他说吧,我又跟你说不明白。”季迎江道。 许舟无奈地点点头,沉默了。 季迎江看了看他,轻声道:“殿下有他的苦衷,你不要跟以前一样耍小性子跟他争执了,就顺着他些······”季迎江道。 许舟点点头,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下来:“我知道。” 季迎江满意地笑了笑,“那你歇着吧,我先回去了。” “要不我现在去吧······”许舟拉住季迎江,“你这样弄得我也不想睡了······” 季迎江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殿下在书房。” 两人走到书房外,许舟突然有些犹豫,回头看了看季迎江,“你真的不陪我进去?” 季迎江摇摇头,“你记住答应我的话,别惹殿下生气。”说着转身走了。 许舟在门外愣了片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微微闭了闭眼睛,稳了稳心神,轻轻扣了扣门,“殿下?” 门里随即传来喻孤箫轻轻地一声:“进。” 许舟推开门,喻孤箫正抬着头看着他,许舟一顿,转身轻轻把门关上,进去了。 “你还是这么着急的脾气。”喻孤箫轻声道,微微笑着摆手让许舟坐下。 许舟笑着坐下来。 “迎江都跟你说了?”喻孤箫轻声问道。 许舟点点头,“嗯。跟我说了些······”许舟看了看喻孤箫,“殿下实在是辛苦。” 喻孤箫轻轻笑了笑,打趣道:“难得你还能说句体己的话。” 许舟苦涩地笑了笑,太子殿下真的变了许多,不管心里有多苦,还是能笑得出来,还是能开玩笑,和以前那个一不开心就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的少年一点儿也不一样了。 许舟自先帝时就在喻孤箫身边了,当时也只是王府世子的伴读,和他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当时祁皇后看他聪慧,时常提点他,对待他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这份恩情,他都记在心里。太子殿下对他的好,他也都记在心里。若是以前,不管他更喻孤箫两人争论多激烈,他最终也不会违背喻孤箫的意思,但是现在不是从前了,自从他到了林州,看到林州百姓受的苦难,看到上任刺史用性命留下的罪状,他的心,他的身体就已经不只是属于东宫了,他心里装着林州的百姓,装着天下的百姓。 太子殿下变了,许舟,也变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许舟回京(三) 许舟看着喻孤箫等他开口,喻孤箫抬头看着他,也不说话。 许舟无奈地低下头,小声道:“殿下又拿出主子的架子了······” “不管你官多大,爬得多高,你也是东宫的人,是我的人。”喻孤箫道。 许舟点点头,“那好,我说。” 喻孤沐满意地笑了笑,坐正身子,看着许舟。 “说来也算是因祸得福,自从您上次把朱子林办了,朱寿凌折了一员猛将,老实了许多。也是该着他气数已尽,他家的账房先生,被我收买了,账本我都看过了,也抄了一份。” “朱府和太师府的?”喻孤箫问道。 “不止。”许舟道,“还有京中其他几位大员。” “刑部前任尚书沈丘,户部前任尚书李成启,工部尚书沈青石,或许还有其他的。”喻孤箫道。 许舟目光一凝,有些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喻孤箫。喻孤箫微微一笑,深沉地看着许舟。 “您都知道了?”许舟轻声道,感觉自己做的有些多余了。 “沈丘说的。”喻孤箫淡淡地说道,“祁青陈自己也认了。” 许舟又是一愣,喻孤箫这个反应似乎有点儿太淡然了。 “而且我还知道,你手里的证据,远远不敌朱寿凌手里的。”喻孤箫又道。 “朱寿凌手里有什么证据?”许舟满脸的惊诧。 “祁青陈谋害忠良、滥杀无辜种种恶行。”喻孤箫说道,一如刚刚的淡然,倒像是一个事外人。 “我还以为······”许舟震惊之余神色有些暗淡,“我还以为他们也只是,贪墨一案罢了······”说着又抬头看向喻孤箫,“但是朱寿凌是不会把证据拿出来的,他和祁青陈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是不可能出来揭发的,所以我们必须把证据查出来,至少,把现在拿到的这些呈到御前,陛下就不会坐视不理,只要追查下去,就不怕问不出话来!”许舟有些激动,脸也涨得绯红。 喻孤箫微微颔首,道:“许舟,停下吧。” “为什么!”许舟怒吼道,“殿下是担心牵连到自己吗?”许舟站起来,皱着眉凝视着喻孤箫。 “许舟!”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房里两人愣愣地看向门口,季迎江站在门外满脸怒意地瞪着许舟,“你刚刚是怎么答应我的!”季迎江责问道。 许舟也有些恼怒,愤愤地撇开头不看季迎江。喻孤箫看上去还算平静,他看了看季迎江,轻声道:“你出去。” 季迎江愣了愣,无奈地退下了,关门的时候又瞪了许舟一眼。 “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喻孤箫淡淡地问道,丝毫没有怒意。 许舟冷静下来,轻轻摇摇头,“就是因为知道殿下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才更奇怪。” “祁青陈跟我说完这些,那天晚上我想了一夜,其实,他做的也不是全无道理,至少明面上看起来大宁这些年风平浪静。” “那只是表面上!”许舟道,“也只是洛阳。如果殿下出去看看大宁的百姓过得什么样的生活,您就不会这么说了!” 喻孤箫点点头,他对许舟说的这些深以为然,就单从许舟的变化来看,他都能体会到了,以前许舟受不得丝毫的麻烦事,只图自己乐得自在,现在张口大宁朝,闭口天下百姓。他也不过在林州待了几个月罢了。 “殿下是顾忌与太师府的关系?”许舟突然冷下来,问道。 喻孤箫没有反驳,反而笑着认下来,“不止太师府,还有清宁宫。” “只是祁青陈一人所为,皇后娘娘定然不会受到牵连,殿下何必担心?”许舟道。 “母后是祁家的人,祁家倒了,你以为父皇还会像往常一样宠信她吗?你以为她不会受到影响吗?” “那就可以任由他们兴风作浪?殿下身为大宁太子,理应胸怀天下,怎能为一己私利而······纵容国舅作恶·······”许舟站起身,言辞激烈。 “可是我不只是太子,我是皇后的儿子。” “您也是陛下的儿子,是天下人的太子!”许舟看着喻孤箫的眼睛,眼圈泛红。 喻孤箫在许舟的注视下低下头来,他也开始徘徊了。 “其实还有其他的考虑。”喻孤箫轻声道,“朝中众臣多是太师府门生或者和太师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树大根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父皇对于祁青陈做的事多少都知道些,我想他迟迟不动手,也是在顾忌太师在朝中的势力。” “不能因为难就不做。”许舟听完这话也软下来,语气也轻了许多。 “不是不做,我只是想换个方式。把你拿到的证据呈到御前,将祁青陈和朱寿凌以及朝中几位重臣的罪行揭露出来,到时候,必定是血流成河,人心惶惶。是,百姓的仇报了,百你心里也痛快了,可是朝中呢?牵连出的一众官员,皆需增补,可是能独善其身不受祁青陈牵连的,有多少?有本事能承重任的又有多少?届时朝中局势一片混乱,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喻孤箫反驳道。 “我不想这样。”喻孤箫喃喃道,神色有些痛苦和惆怅。 “是我鲁莽了。”听完喻孤箫的话,许舟顿时觉得是自己想得过于简单了,“可是殿下,为什么不先说这些,反而先把自己说得这么丑恶?” 喻孤箫冷静下来,微微一笑,“我本就是如此丑恶的人。” 许舟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落寞和惶恐,心里泛起一阵苦涩,他终于能体会到季迎江说得“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的感受了。 “可是,”许舟低下头,“让我现在收手,我真的,觉得自己愧对林州百姓······” “我会请旨让你回京,到时候百姓说起来,也只会说太子昏庸,不会怪你。所有的骂名,让我来背好了。”喻孤箫轻声道。 许舟只觉得鼻头一酸,眼里有些泪涌上来。林州辛苦,怎敌洛阳繁华安稳,可是他走了,林州的百姓怎么办?接任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刺史,若是像前任刺史,还没未为百姓做些实事便已以死明志,若是像吴乾安那样,和朱寿凌狼狈为奸,那百姓又要受苦了。 “我不会离开林州的,”许舟道,“那么久了,我舍不得。你让我罢手,那我就不再查了便是。” 喻孤箫有些哽咽,他心里,比许舟更难受,更痛苦。 “可是我……”许舟摇摇头,“我不甘心!” 喻孤箫也有些动容,嘴角微微抽了抽,“我既不甘心,又不忍心。” “殿下,让我查吧,我不会乱了你的计划,我只图个心安。”许舟妥协了。 喻孤箫点点头,“我也能心安。” 第一百六十六章 许舟回京(三) 许舟看着喻孤箫等他开口,喻孤箫抬头看着他,也不说话。 许舟无奈地低下头,小声道:“殿下又拿出主子的架子了······” “不管你官多大,爬得多高,你也是东宫的人,是我的人。”喻孤箫道。 许舟点点头,“那好,我说。” 喻孤沐满意地笑了笑,坐正身子,看着许舟。 “说来也算是因祸得福,自从您上次把朱子林办了,朱寿凌折了一员猛将,老实了许多。也是该着他气数已尽,他家的账房先生,被我收买了,账本我都看过了,也抄了一份。” “朱府和太师府的?”喻孤箫问道。 “不止。”许舟道,“还有京中其他几位大员。” “刑部前任尚书沈丘,户部前任尚书李成启,工部尚书沈青石,或许还有其他的。”喻孤箫道。 许舟目光一凝,有些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喻孤箫。喻孤箫微微一笑,深沉地看着许舟。 “您都知道了?”许舟轻声道,感觉自己做的有些多余了。 “沈丘说的。”喻孤箫淡淡地说道,“祁青陈自己也认了。” 许舟又是一愣,喻孤箫这个反应似乎有点儿太淡然了。 “而且我还知道,你手里的证据,远远不敌朱寿凌手里的。”喻孤箫又道。 “朱寿凌手里有什么证据?”许舟满脸的惊诧。 “祁青陈谋害忠良、滥杀无辜种种恶行。”喻孤箫说道,一如刚刚的淡然,倒像是一个事外人。 “我还以为······”许舟震惊之余神色有些暗淡,“我还以为他们也只是,贪墨一案罢了······”说着又抬头看向喻孤箫,“但是朱寿凌是不会把证据拿出来的,他和祁青陈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是不可能出来揭发的,所以我们必须把证据查出来,至少,把现在拿到的这些呈到御前,陛下就不会坐视不理,只要追查下去,就不怕问不出话来!”许舟有些激动,脸也涨得绯红。 喻孤箫微微颔首,道:“许舟,停下吧。” “为什么!”许舟怒吼道,“殿下是担心牵连到自己吗?”许舟站起来,皱着眉凝视着喻孤箫。 “许舟!”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房里两人愣愣地看向门口,季迎江站在门外满脸怒意地瞪着许舟,“你刚刚是怎么答应我的!”季迎江责问道。 许舟也有些恼怒,愤愤地撇开头不看季迎江。喻孤箫看上去还算平静,他看了看季迎江,轻声道:“你出去。” 季迎江愣了愣,无奈地退下了,关门的时候又瞪了许舟一眼。 “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喻孤箫淡淡地问道,丝毫没有怒意。 许舟冷静下来,轻轻摇摇头,“就是因为知道殿下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才更奇怪。” “祁青陈跟我说完这些,那天晚上我想了一夜,其实,他做的也不是全无道理,至少明面上看起来大宁这些年风平浪静。” “那只是表面上!”许舟道,“也只是洛阳。如果殿下出去看看大宁的百姓过得什么样的生活,您就不会这么说了!” 喻孤箫点点头,他对许舟说的这些深以为然,就单从许舟的变化来看,他都能体会到了,以前许舟受不得丝毫的麻烦事,只图自己乐得自在,现在张口大宁朝,闭口天下百姓。他也不过在林州待了几个月罢了。 “殿下是顾忌与太师府的关系?”许舟突然冷下来,问道。 喻孤箫没有反驳,反而笑着认下来,“不止太师府,还有清宁宫。” “只是祁青陈一人所为,皇后娘娘定然不会受到牵连,殿下何必担心?”许舟道。 “母后是祁家的人,祁家倒了,你以为父皇还会像往常一样宠信她吗?你以为她不会受到影响吗?” “那就可以任由他们兴风作浪?殿下身为大宁太子,理应胸怀天下,怎能为一己私利而······纵容国舅作恶·······”许舟站起身,言辞激烈。 “可是我不只是太子,我是皇后的儿子。” “您也是陛下的儿子,是天下人的太子!”许舟看着喻孤箫的眼睛,眼圈泛红。 喻孤箫在许舟的注视下低下头来,他也开始徘徊了。 “其实还有其他的考虑。”喻孤箫轻声道,“朝中众臣多是太师府门生或者和太师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树大根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父皇对于祁青陈做的事多少都知道些,我想他迟迟不动手,也是在顾忌太师在朝中的势力。” “不能因为难就不做。”许舟听完这话也软下来,语气也轻了许多。 “不是不做,我只是想换个方式。把你拿到的证据呈到御前,将祁青陈和朱寿凌以及朝中几位重臣的罪行揭露出来,到时候,必定是血流成河,人心惶惶。是,百姓的仇报了,百你心里也痛快了,可是朝中呢?牵连出的一众官员,皆需增补,可是能独善其身不受祁青陈牵连的,有多少?有本事能承重任的又有多少?届时朝中局势一片混乱,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喻孤箫反驳道。 “我不想这样。”喻孤箫喃喃道,神色有些痛苦和惆怅。 “是我鲁莽了。”听完喻孤箫的话,许舟顿时觉得是自己想得过于简单了,“可是殿下,为什么不先说这些,反而先把自己说得这么丑恶?” 喻孤箫冷静下来,微微一笑,“我本就是如此丑恶的人。” 许舟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落寞和惶恐,心里泛起一阵苦涩,他终于能体会到季迎江说得“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的感受了。 “可是,”许舟低下头,“让我现在收手,我真的,觉得自己愧对林州百姓······” “我会请旨让你回京,到时候百姓说起来,也只会说太子昏庸,不会怪你。所有的骂名,让我来背好了。”喻孤箫轻声道。 许舟只觉得鼻头一酸,眼里有些泪涌上来。林州辛苦,怎敌洛阳繁华安稳,可是他走了,林州的百姓怎么办?接任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刺史,若是像前任刺史,还没未为百姓做些实事便已以死明志,若是像吴乾安那样,和朱寿凌狼狈为奸,那百姓又要受苦了。 “我不会离开林州的,”许舟道,“那么久了,我舍不得。你让我罢手,那我就不再查了便是。” 喻孤箫有些哽咽,他心里,比许舟更难受,更痛苦。 “可是我……”许舟摇摇头,“我不甘心!” 喻孤箫也有些动容,嘴角微微抽了抽,“我既不甘心,又不忍心。” “殿下,让我查吧,我不会乱了你的计划,我只图个心安。”许舟妥协了。 喻孤箫点点头,“我也能心安。” 第一百六十七章 许舟回京(四) 话说开了,也便没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就算许舟心里再不乐意,也不再反抗,他知道太子殿下比他更难。 而这些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来,喻孤箫心里的悲戚和哀楚没有半点释然,心头却更堵得慌。 他说不清楚自己做的选择到底是因为顾虑朝局混乱还是出于对祁青陈的感情。其实他心里清楚,就算他一查到底,拿到祁青陈所有的罪证呈到御前,喻泰自会考量如何处置更为得体,而他需要做的仅仅是压制住心里的情感,到时还能落个大公无私胸怀天下的美誉。 可是他不需要。 这样的美誉与他而言,是羞耻,是在辱骂他无情,无义以及不孝和以怨报德。 说到底,作祟的还是自己那一点点私心。 祁青陈已经年近花甲,操劳了半生,喻孤箫希望他能有个好下场,哪怕归隐山林清贫终老也好。 他想过劝他告老,但是他没有。因为自己现在的处境。如果祁青陈真的离开朝局,喻孤箫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祁青陈其实是在用自己的名誉为他撑起一片天地,如果不是他那些罪孽和丑恶,也没有喻孤箫在朝中的如鱼得水。 许舟其实也明白。这也是太子殿下最难的地方。真正没有私心的人是没有的,许舟理解。 主仆对望,相视一笑,不再争执。 “回家看看吧,每次去看沁沁,都管我要爹呢。”喻孤箫笑道。 许舟点点头,眼前又浮现出女儿的模样,仿佛她已经跳到自己面前要他抱了。想到此,不由得笑起来。 “对了,”喻孤箫又想到一件事,“你要是不着急走,帮我画幅画吧。” 许舟回过神来,问道:“画什么?” “画人。”喻孤箫道,“我自己画了很多次,总是觉得不对,我想你应该能画的好的。”说完定定地看着许舟。 许舟会意,看着喻孤箫眼神变得有些怜悯。“我都有点儿忘了她的模样了,我尽力吧,要是画得不像,你可别怪我。” …… 许舟从书房出来,伸了个懒腰,贪婪地喘了口气。低头一看,季迎江正坐在阶下仰着头看着自己。 许舟缓缓下阶,季迎江站起身来。 “你就对我这么不放心?”许舟问道。 季迎江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许舟一笑,右臂搭在季迎江的肩上,拉着他往外走。 “晚上去我家喝酒吧!”许舟道。 季迎江斜过头去看了看他,看他似乎一点儿烦心事都没有,看来和殿下聊到还不错。季迎江白了他一眼,道:“算了,不打扰你们一家人团聚!” “真生气了?”许舟看着季迎江问道,“我知道我刚刚态度不好,我认错还不行吗?” 季迎江忍笑,不搭理他。 “还说我呢,我和殿下说话,你竟然趴在门上偷听!还说得自己多么正大光明呢……”知道季迎江故意不理,许舟便故意激怒他。 “好!”季迎江忍笑道,“我给徐大公子赔罪!” 许舟满意地笑了笑,拍了拍季迎江,慷慨道:“罢了!本官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了!” 季迎江终于被他逗笑了,笑骂道:“多谢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许刺史!” 两人相视一笑,勾肩搭背地往后园去了。 “你真的不多住两天?林州那边又没有什么急事,再说眼看着就要去秋猎了,你不一起去?”季迎江问道。 许舟想了想,摇摇头,“不了,我一个刺史,没资格进皇家猎场。不像你,‘东宫大管家’太子御用侍卫!” “你可别拐弯抹角地夸自己了!”季迎江道。 许舟笑了笑,“我悄无声息地回京,林州那边找不到我,还以为我怕事跑了呢。再说了,秋猎有什么好玩的,每次都是你们两个骑马飞驰,丢下我一个人,没劲。” “你自己跟不上哪能怪我们?”季迎江笑道,接着又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过两天就走吧。”许舟顿时严肃起来,“太久了我怕吴乾安他们又要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说实话,我也觉得殿下这么做不妥,可能他有他自己的考虑吧······但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季迎江道。 许舟愣了愣,他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季迎江这么一说,那股子不甘就愈发强烈。 两人又玩笑两句,许舟便回家了。 许舟的家离宫门很近,以便他经常在东宫和家往来。 许舟的女儿沁沁快四岁了,甚是乖巧,生的水灵,很讨人喜欢,许舟更是把她当成心尖上的肉来疼,捧在手里都要小心翼翼。 刚进家门,许舟的妻子正晾晒着衣裳,沁沁在一旁跑来跑去,手里拿着两片枯黄的叶子。 看到两个人都好好的,许舟脸上立刻扬起笑容来。 许夫人抬起头,额前的汗珠在夕阳下闪着光,看到许舟站在门下,愣住了。 许舟看着她,笑了笑,轻声道:“我回来了。” 听见许舟的声音,沁沁也停下来,看着许舟,接着一边笑着一边叫着“爹!”朝许舟跑过来,手里还挥舞着那两片叶子。 许舟蹲下来,等沁沁跑到身边,一把把她抱起来,抗在肩头,沁沁甜甜地笑着,手指捻着枯叶的柄。 “想爹了没有?”许舟笑着问道,伸手捏了捏沁沁的小脸蛋,脸颊那团肉立刻泛起绯红。 “想!”沁沁干脆地答道,双手搂住许舟的脖子,“爹爹想沁沁没有?” 许舟深沉地点点头,“每天都在想。” “那爹爹为什么不回来看沁沁,也不陪沁沁玩?”沁沁嘟着一张小嘴问道。 许舟用手指勾了勾她的小鼻子,没回答,而是板起脸来问道:“在家听话没有?有没有惹娘不开心?” 沁沁乖巧地摇摇头,两人看向了许夫人。 许夫人笑着,轻声责备沁沁:“爹爹刚回来一定累了,快下来!” “哎?”许舟反而把沁沁抱得更紧了,“我女儿,当然要爹抱着!”说着看了看沁沁,问道:“对不对?” 沁沁仰起脸笑着。 许夫人也笑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回屋吧!我去烧点热水。” 许舟拦住她,让沁沁下来,又打发她远处去玩,沁沁撇了撇嘴跑开了。许舟过去拉起许夫人的手轻轻摩挲着,“辛苦了。”说着,眼泪含了泪。 许夫人一听软话心里也软了,立刻低下头,“这次回来待多久?” 许舟有些犹豫,他不忍心告诉她自己就没打算住下,看着她有些期待和局促的眼神,许舟笑了笑,道:“你想让我待几天我就待几天。” “你若是这么说,肯定就是着急走。”许夫人有些失落,“忙不要紧,千万不要累坏了身子。” 许舟心里暖暖的,笑着点点头,搂着许夫人的腰推着她回房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宣泄(一) 送走了许舟,季迎江便去了书房。 喻孤箫正呆呆地坐着,不看奏章,不读书,也没有再画像。 “殿下?”季迎江轻声唤道。 喻孤箫回过神来,看向季迎江,眼神还是有些发愣。 “您没事儿吧?”季迎江关切地问道,顺手把门关上,又给喻孤箫添了杯热水轻轻地放在了他手边。 喻孤箫摇摇头,但是脸上却是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 “许舟回家了?”喻孤箫问道。 “嗯。”季迎江点点头,“我看他心情还不错,以为你们谈得挺好的······” “挺好的。”喻孤箫道,“他没有说什么,都答应了。” “那您怎么不高兴?”季迎江问道。 喻孤箫低下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心里就像是缺了一块似的,难受得厉害。 季迎江看着他,心里有些不忍,轻声宽慰道:“您不要太苛责自己,这种事情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的,您就不要多想了。” “我真的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喻孤箫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祁青陈深沉又带着些温和的目光,浮现出朱寿凌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浮现出沈丘恨恨不得志的嘴脸,“越想,越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 “世上之事,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对错自在人心,殿下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就是了。”季迎江道, “可是,于天下而言,我真的过于自私了。”喻孤箫怅然道。 “人都是自私的,为何唯独殿下不行?”季迎江道。 “因为我是太子。”喻孤箫沉声道,两行泪紧闭的双眼中流下来,“束于东宫,就该以天下为己任,以苍生为己任,可是我做不到,我不配坐在这个位置。” “殿下。你又胡说了!”季迎江轻声责怪道,“这话要是叫外人听了去,朝中又要弹劾殿下不贤了!” “本就是不贤,”喻孤箫缓缓地睁开眼睛,满是泪水的眼睛里透着落寞和无助,“不怕人弹劾。” 季迎江哑口。 “如果喻孤睿贤能,我可以把皇位让与他,但是现在,不行。”喻孤箫沉声道,“他这个人阴险,又冷酷,不是帝王之才。” “喻孤睿坏事做绝,人人得而诛之!”季迎江愤愤地道。 “这也是我留下祁青陈的一个目的,”喻孤箫道,“我需要他,对付喻孤睿,对付司徒望。”说着,喻孤箫咬咬牙,似乎所有的仇恨都记在了喻孤睿头上。 不过细想,从喻孤睿回京开始,一切的麻烦事都和他脱不了关系,先是徐锦姝被谋害,后是徐锦元被诬陷,喻孤白险些丧命新安,又是沈丘作乱,再是喻孤沐反叛,所有的事情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回来,就是为了报复,就是让自己不得安生,那就必须除掉他,必须除掉他!想着,喻孤箫紧紧握拳,重重地砸在了桌案上,那杯水荡了荡,泛起涟漪来。 季迎江身子一颤,看到这样的太子殿下他有些害怕。喻孤箫眼神直直地盯着前面,却又两眼空空,什么也没有看,但是眼里的火气却毕露无疑,铁青的脸色和紧锁的额头,似乎在宣泄着心中的愤怒。 “殿下?”季迎江轻声唤道。 喻孤箫回过神,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去,身子也放松下来。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去取把剑送到后园。” 季迎江愣了愣退下了。 喻孤箫展开刚刚紧握的拳头,刚刚攥得太紧,手心掐出四个浅浅的印子,这会儿有些麻麻的疼痛感。 喻孤箫轻轻冷笑一声,起身出去了,回房换了身利落的衣服,便去了后园。 季迎江已经在等候了,手里提着喻孤箫之前经常用的剑。 喻孤箫接过来,拔出剑,把剑鞘丢给了季迎江,“你回去吧,不要让人过来。”说着提剑迈进了林子。地上落了一地的枯叶,还时不时飘落两片,在风里翻飞着,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季迎江看着喻孤箫的身影,想阻拦又把话咽下去了。 喻孤箫的剑术是祁青陈启蒙,季迎江传授的。虽然他不精通,但是也已经把季迎江教给他的招数烂熟于心信手拈来。 季迎江没有回去,站在远处看着他在林中起起落落,扫起了几片落叶,砍断了几段枯枝。起初他的步法很是乱,慢慢地就稳下来,季迎江知道这是因为他还在因为琐事烦心。 夕阳斜照,落日周围一片血色的晚霞,秋风起,阵阵凉意袭来,季迎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晚了。 可是喻孤箫还没有停下,依然在林子里翻腾着,起起落落,脚下的落叶飘起又落下,最后又被碾碎了。 “殿下!”季迎江走近了些,叫道,“回去吧!” 走近了才看到喻孤箫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片。他显然也累了,步法紊乱,手下也不稳了,但是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对于季迎江的劝阻更是无动于衷。 “殿下!”季迎江又叫了一声。 依然没有回应,季迎江只听见他疲惫的喘息声和碾碎枯叶的沙沙声。 季迎江没了办法,只得转身回去,去前面请了徐锦妉过来。 三个人远远地看着,徐锦妉终究也没敢上去阻拦。 “夫人?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季迎江焦急地催促徐锦妉,“你就去劝劝?” “你觉得我劝得住吗?”徐锦妉回过头来看着季迎江。 “殿下平日里最听您的话了,您去劝他肯定听。”季迎江急切地说道。 徐锦妉摇摇头,“那是平日里,你看他现在的状态,怎么能和平日里想比呢?”虽然这么说,她心里也很担心。 “那怎么办?”季迎江急得出了一身汗。 徐锦妉微微一眨眼,吩咐季迎江:“你去请洛姑娘过来!” 季迎江愣住了,请洛姑娘?他皱了皱眉,小声提醒道:“洛姑娘和五殿下的亲事已经要定下来了,请她来不太好吧?而且眼看着就要天黑了,要是传出去······” “我担着。”徐锦妉淡淡地说道,“就说是我请洛姑娘叙话,皇嫂见见弟媳,有何不妥吗?” 季迎江还是有些犹豫,站在原地踌躇着。 “如果你还能找到说话比洛姑娘还管用的人,就不必请她来了。”徐锦妉道。 季迎江看了看徐锦妉的脸色,点点头答应下来,转身便狂奔出门。 “小姐?”小千轻声道,“您就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徐锦妉瞪了小千一眼,转身回了前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宣泄(二) 洛凝儿到了东宫的时候,天上仅剩了日头的一点余晖,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季迎江先带她去见了徐锦妉。徐锦妉气气地请她帮忙,言谈举止间丝毫不见嫉妒和醋意,倒像是对朋友一般亲昵,洛凝儿颇生感慨,心知这位太子妃绝对是个不俗的女子。 洛凝儿答应下来,徐锦妉亲自带她去了后园的林子,喻孤箫果然还没有停下来,但是看上去已经是疲惫至极,手下的力道弱了许多。 “有劳洛姑娘了。”徐锦妉轻声道,向洛凝儿微微颔首致谢。洛凝儿屈膝回礼,缓缓地走进林子。 这个林子原本是为了和朋友闲谈对弈而设,故而林子里有不少石桌石凳,每日都有人擦拭,但是一日已过,桌上凳上都落了不少枯叶和灰尘。洛凝儿踏着满地的落叶徐徐走入,在靠喻孤箫最近的石凳处停下来,双袖轻抚,扫落了凳上的黄叶,缓缓地坐下来,右臂撑在石桌上,轻轻地将头靠了过去。 耳边是晚风轻抚的声响和喻孤箫脚下碾碎落叶的声音,时而有一片叶子落在桌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洛凝儿似是入了迷,一点儿也不着急规劝,反而静静地看着他在不远处起起落落。 徐锦妉还站在远处,似乎也没有着急,反而是小千一脸的不屑和反感,小声抱怨道:“她在干什么啊!又不是叫她来观赏殿下舞剑的!我就说不让她来吧!” 徐锦妉斜过脸去看了看小千,目光里有些责备的意味,小千立刻闭上嘴不敢再多言。 “这个世上,配得上他的,除了姐姐,也只有洛凝儿了。”徐锦妉轻声道。 “小姐,您这是什么话!”小千道。 “不是我妄自菲薄,实在是我对他了解的太少了。我始终看不懂他的心。”徐锦妉轻声道,语气里多少有些无奈和感伤。 小千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不敢随意接话。 季迎江不知何时过来了,把披风递给小千,小千轻轻地给徐锦妉披在肩上,徐锦妉摆摆手,“罢了,我们回去吧。” 说罢,三个人轻轻离开了后园。 而此时,洛凝儿抬起头瞥了一眼这边,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右手一挥,一把在余晖下闪着寒光的匕首从袖中飞出,直奔喻孤箫而去,喻孤箫听到身后声响,立刻回转身子,手中长剑一挥,将匕首击落了。 两器相击,发出清脆的一声。 喻孤箫看了看洛凝儿,洛凝儿轻轻一笑,袖中又挥出一物,喻孤箫微微侧身,那匕首便直直地插在了喻孤箫身后的树上。 洛凝儿似是来了兴致,站起身来,两臂微抬,两袖之中匕首接连而出,喻孤箫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一挡一闪,不过转瞬,已纷纷落地。 喻孤箫远远地看向洛凝儿,天色昏暗,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轮廓,但是那张脸,喻孤箫已经深深地刻在心里了。 看着她,世界都像褪去了喧哗,只剩了静谧,和两人遥遥相望的眼神。 她为什么会这么懂他?哪怕没有一句话,也让自己躁动的心安静下来。 或许只有她明白,自己需要的不是劝阻和安慰,而是发泄和陪伴。 可是,世上有这一个人懂得,也已经是奢侈的获得了。 喻孤箫愣愣地看向这边,洛凝儿缓缓地坐下来,似乎不再贪恋这种无趣的游戏。 “你的暗器,到此结束了?”喻孤箫问道,声音在晚风里甚是温柔。 “既是暗器,怎能在你的注视下刺伤你?”洛凝儿轻声答道,双眼微闭,晚风吹起了她额前的碎发。 喻孤箫会意,长剑一挥,扫起四周一片的落叶。 洛凝儿看着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匕首出袖,喻孤箫忽地转身,纵身一跃,那利器便在脚下飞过,在远处落了地。 长袖一挥,又是一击,而这时喻孤箫直面利器,竟然停了下来,洛凝儿失色,立刻扔出一刀,迅速将其击落。 两刀落地,喻孤箫身子一颤,额上的汗珠滚了下来。他颓然地闭上眼睛。 洛凝儿冲了过来,大吼道:“你疯了!” “我只是累了。”喻孤箫轻声道,声音里说不尽的疲惫。 喻孤箫缓缓睁开眼睛,微微低下头,看着洛凝儿,“暗箭多了,只要稍加小心也能防得过,但是时间久了,会累。” “那你就拿命来玩笑!”洛凝儿责备道。刚刚那一下吓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她起先放出的都是缓速的,若是没有后面的急刀,怕是要铸成大祸了。 “暗箭,本就是要取人性命的。”喻孤箫道。 洛凝儿明白他的意思。他说的不是自己的暗器,而是朝中的冷箭。 “那又有什么可怕的?”洛凝儿轻声道,“你又不是一个人,你累了,会有人替你挡着,等你缓过来,又能抵挡了。” “可是这样什么时候是结束?难道我就只能防着别人的暗箭吗?”喻孤箫怅然道。 “箭总有放完的一刻,只要你不倒下,倒下的,就是敌人。”洛凝儿道。 喻孤箫看着洛凝儿坚定而温柔的目光,心中万分感慨。 “若是你自己都放弃了,把胸膛亮给对手,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洛凝儿又道。 “你仔细想想,刚刚你真的筋疲力尽了吗?你真的挡不住那一刀了吗?不是!是你自己放弃了!是你自己要杀了自己!而不是我。”洛凝儿定定地看着喻孤箫,坚定地说道,“你若是放手,那就彻底输了。你要想活着,不管有多累,只要还有一丝气力,就不会丧命!” 喻孤箫微微一笑,头上的汗珠滚下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的枯叶上。 天色幽暗,但是洛凝儿的眼睛却极为明亮,就像是点在喻孤箫心上的灯一样。 “你说得对,就算我累了,也会有人替我挡住,可是,却不是你。”喻孤箫黯然道,“我多希望,那些人里有你。我不用你替我挡,我只想你能陪着我,不管是君临天下,还是丧命黄泉,都不离开我。”说着,眼里含了泪,和脸上的汗水混在一起流了下来。 洛凝儿也有些动容,缓缓低下头,“能陪你君临天下的,不会是我了。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输了,一败涂地,我会陪你,等你东山再起。” “若是缘长,你我也不必在这昏暗的时候对望。终究是我负了你,也负了我自己。” “缘短又如何?至少今日,我还能站在这里。” “我不想要今天,我想要今后。余生。”喻孤箫一激动,伸手抓住了洛凝儿的两臂,使劲地握住了。 “余生······”洛凝儿轻声重复着,她有多渴望与他相伴的余生,可是她最清楚,自己和他终究是彼此的过。 “凝儿不奢求余生,今日一刻相伴,足矣。” 喻孤箫松开她的两臂,双手捧起她的脸,“足矣。”说罢,低下头吻了下去。 第一百七十章 徐家兄妹(一) 喻孤箫和洛凝儿两人在东宫后园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但是洛凝儿夜访东宫的事情却在京城里传开了。 虽说东宫所言是太子妃请洛姑娘叙话,但是去请她的却是季迎江,便让人有些怀疑。再加上此前喻孤箫和沈丘在洛宅因为洛凝儿争吵一事,传来传去,事情便变了味。 刑部里话也不知道怎么传了起来,大家都当成乐子一般讲来讲去,还不时地加上自己的想法和猜测,倒是乐在其中。 但是有一个人就没有那般闲心。 徐锦元正要拿着一卷卷宗送到靳棠那里去,路过供事厅,听见两个人正窃窃私语着,他好奇便悄悄走近了些。 “你说那个舞姬大晚上的去东宫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哎!你这话不对,应该是太子殿下请她去做什么!” “但是东宫里说是太子妃请去的。” “你没听说吗?是太子身边的季迎江亲自去请的,说是太子妃请,你信吗?” “也奇怪,你说太子妃还能担着这个名声?” “太子妃毕竟年纪小,好哄骗呀!” “说的也是,那个洛凝儿一看就是很有心机的模样,太子不是早就和她有过······” “是啊!你说沈大人是不是因为那事儿得罪了太子,才这样的?”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但是安王殿下和洛凝儿的亲事虽然没定下来,陛下也点了头了,太子这么做是不是不厚道啊!” “太子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你见过还是我见过啊?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两人边说边窃窃地笑起来,不觉徐锦元已经站在了身后。 忽地,两人觉得身后一凉,连忙转身,抬起头看到了徐锦元,吓了一哆嗦,连忙站起来。 徐锦元板着脸看着两人,厉声道:“供事厅内除了案件不允许谈论其他事情,你们两个不知道吗?” 虽然徐锦元到刑部没有许久,素日里也是为人谦和处处谨慎,但毕竟是太尉府公子,现在也已经提为刑部侍郎,发起怒来两人也招架不住,连连点头,磕磕巴巴地认错。 “再有下次,你们就不必在刑部供职了!”徐锦元高声呵斥道,供事厅所有的人都站起身,低头肃立。那两人更是惶恐,两股战战,直冒冷汗,还连连道:“是······是······是,不敢了······不敢了······” 徐锦元圆瞪双目,愤愤地走了,供事厅里众人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坐下来做事,没人再敢言语。 徐锦元怒气冲冲把卷宗递给靳棠,靳棠看他这副模样也吓了一跳,轻声问道:“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徐锦元咬牙强忍住心头的怒火,道:“我想出去一趟。” 靳棠微微皱眉,“去哪?” “东宫,办点儿私事。”徐锦元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回答道。 靳棠看他这副模样,怕他出去惹事,但是若是去东宫,倒也不用怕了,便点点头同意了,徐锦元得了允许,出了刑部,直奔东宫,一路上火气都没有消减半分。 “太子妃毕竟年纪小,好哄骗啊!” 耳边全是这句话,一想到这句话,胸中的怒火就增添一分。 到了东宫,谁也没有拦住,他就直冲冲地闯了进去。 喻孤箫此刻正陪着徐锦妉在后园闲逛,昨晚的情绪发泄完又睡了个好觉,他现在心情很好,时不时地和徐锦妉开玩笑,惹得后面跟着的人都忍不住发笑,徐锦妉更是爱笑,一边笑一边拍打他的背骂他坏。 徐锦元就这样冲到了两人面前,两人都是一愣。 “锦元?”喻孤箫刚反应过来开口招呼了一声,徐锦元一拳挥过来重重地打在他的左脸,喻孤箫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在地上,所有人都慌了神,呆呆地看着徐锦元。 喻孤箫勉强站稳,瞪着徐锦元,徐锦元上来一把抓住喻孤箫的领口,喻孤箫不得不仰起头,左脸肿起来,有些淤青,徐锦元这一拳,丝毫没留情面。 “你干什么!”徐锦妉反应过来,赶紧上来拉徐锦元。季迎江也上来,用力拉开徐锦元,徐锦元敌不过季迎江,被他甩到了一边,但他依然怒气冲冲的瞪着喻孤箫,愤愤地喘着粗气。 季迎江护在喻孤箫面前,盯着徐锦元以防他再次冲上来。 徐锦妉扶住喻孤箫,轻轻揉了揉他的脸颊,但是稍稍一碰,喻孤箫就猛地一躲,她知道这是疼痛难忍了,心里一疼,差点儿哭出来。喻孤箫看她难过,勉强地笑了笑,轻声道:“没事儿。” 徐锦妉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但也没再说什么,冲到徐锦元面前,高声质问道:“你干什么!” 徐锦元一愣,“我······”吞吞吐吐说不上话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喻孤箫推开季迎江,捂着左脸颊走到徐锦元面前,皱着眉头看着他。 徐锦元定了定神,沉了一口气,冲着喻孤箫厉声道:“你们大婚那天我就说过,你敢欺负锦妉,我绝不会轻饶了你!” “我怎么欺负她了?”喻孤箫不解地问道。 “昨晚!昨晚你见洛凝儿干什么!你不知道洛凝儿和孤白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吗!你不知道吗!”徐锦元怒吼着。 原来是因为昨晚的事,喻孤箫松了一口气。 “是我请她来的!”徐锦妉道。 “你还替他说话!”徐锦元看着徐锦妉,有些恼怒,“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因为他平时宠着你你就信了他!你以为他和洛凝儿真的什么都没有吗!你太天真了!” “那也是我的事情!跟你没关系!”徐锦妉也有些恼怒,怒吼道。 徐锦元一愣,“跟我没关系?”他苦笑着重复着徐锦妉的话,“我是你二哥,我在帮你出气,我再教训欺负你的人,你说跟我没关系?” “没人欺负我,是我欺负我自己行了吧!”徐锦妉怒吼一声,转身就跑出了后园,哭着回了房。 徐锦元愣愣地看着她跑远了,还是没有回过神来,甚至有些难以置信。刚刚和自己说话的,是徐锦妉吗?徐锦妉不是那个粘着自己的女孩儿吗? 喻孤箫揉了揉肿起的脸颊,慢慢地走到徐锦元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徐锦元回过头来瞪着他,眼里除了怒气,还有凄凉。 徐锦元推开喻孤箫,一个人讪讪地走了。 徐锦妉已经不是当初的徐锦妉了。 她不再是太尉府二小姐,而是东宫的太子妃。 她不再是他徐锦元的妹妹,而是喻孤箫的妻子。 早该明白的,早就该接受这个事实的。徐锦元苦笑着,眼泪涌出来,她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和关切了,不再需要了。 她也不是以前那个需要自己疼着护着宠着的妹妹了,她已经成了喻孤箫的女人了。 从没有哪一刻,徐锦元觉得自己彻底失去她了。 就像是心被人剜走了,胸膛里是空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徐家兄妹(二) 徐家兄妹走了之后,在场的人还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有小千追着徐锦妉到前面去了,其他人都愣着等喻孤箫发话。 “殿下?您没事儿吧?”季迎江过去看了看喻孤箫的脸,小声问道。 “这个家伙,下手还挺狠!”喻孤箫抱怨着,用手轻轻捂住了高高肿起的脸颊,便带着人往回走。 “回房用冰水敷一敷……”季迎江轻声道。 喻孤箫摇摇头,“我先去看看锦妉。” 到了徐锦妉房外,小千正焦急地在外面转圈,看见喻孤箫过来连忙上前去,满脸的急切:“殿下!小姐不让人进去,一个人哭着呢!这可怎么办呀!” 喻孤箫走近些,房里的哭声便传来,喻孤箫叹了口气,推门进了房。 喻孤箫前脚刚买进去,眼看着一只茶碗朝自己飞了过来,耳边一声哭喊:“出去!”,喻孤箫一慌,连忙一闪,茶碗砸在了门上,碎了。 喻孤箫松了一口气,站在门口定了定神。 徐锦妉一边哭一边看着他,妆容已经晕了。 喻孤箫回过神来,笑着走进去,在徐锦妉身边坐下来,轻声道:“怎么那么大脾气呀!” 徐锦妉看着他的脸,那一块肿起来的淤青,心疼了一下,止住了哭声,抽泣着问道:“没伤到吧?” 喻孤箫故作深沉,道:“伤不就在脸上吗,你都看不见?”说着,拉起徐锦妉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徐锦妉忍笑,眼泪却流得更凶了,“这又不是我打的!我是问你……”边说边往门下敲了敲,喻孤箫回过头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来她问的是有没有被茶碗伤到。 喻孤箫笑着摇摇头,伸手去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看她脸上的妆晕花了,忍不住笑起来。 徐锦妉见他笑,有些羞愤,伸手打了他两下,嚷道:“还笑!肯定是打的不疼!”说完,挥起拳头就要往喻孤箫脸上招呼,喻孤箫赶紧把她抓住,笑道:“你哥打完你再打,商量好了?” 徐锦妉羞愤,撇过头去不肯再搭理人。 喻孤箫笑着绕到对面又坐下来,凑过脸去,笑着看着徐锦妉,轻声问道:“真生气了?” 徐锦妉不说话,嘴嘟地更高了。 “是生他的气还是生我的气?”喻孤箫问道。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徐锦妉小声道。 “那你就是生他的气,”喻孤箫看了看她的脸色,“这就是你不对了,他是为了你啊……再说了,我都不生气,你怎么就生气了?” 喻孤箫一说,徐锦妉就更委屈了,鼻头一酸眼泪又开始往下掉,身子也一抽一抽地。 喻孤箫眉头微皱,“我说错话了?别哭了……” 徐锦妉抬起一双泪眼看着喻孤箫,满脸的委屈,抽泣两声,小声道:“那他也不能打你啊!这是在宫里,他就这么放肆,传出去······你的脸面往哪放······” “你是怕我报复他?”喻孤箫笑着问道,“刚刚他打的不是太子,是妹婿,是你的丈夫。” 徐锦妉低着头,心里却是安稳下来。 “这下放心了?”喻孤箫笑道,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 徐锦妉一撇头,躲开了,“我可没你那么大度!他吼我,我不会原谅他的!”徐锦妉小声地嘟囔道。 喻孤箫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笑着调侃道:“那要是照你这么说,我也应该不原谅他咯?毕竟,疼得可是我······” 徐锦妉抬起头,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道:“用冰水敷一敷吧······”说着起身出去叫小千去打盆冷水过来。 待徐锦妉回过身去,喻孤箫正笑着凝视着她。 徐锦妉转身回去坐下,嘟着嘴问道:“你和洛姑娘,到底有什么事情?” 喻孤箫一愣,轻声道:“没什么事情,她帮过我许多忙,我很感谢她。” “我知道你喜欢她,我也知道,她真的很懂得体贴你,安慰你,开解你。” “锦妉?”喻孤箫有些慌乱,他担心徐锦妉有什么误会。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像昨晚那样了,我真的很害怕······”徐锦妉不再提洛凝儿。 “怕什么?”喻孤箫问道。 “就是担心你啊······”徐锦妉委屈地说道,“我又劝不住你,就只能去请洛姑娘帮忙······” “你怕你哥他总来打我?”喻孤箫玩笑道。 “他打你我怕什么!”徐锦妉一嘟嘴,道,“我也不是不想你和洛姑娘见面,但是我是你的妻子,你不开心,我也会难过,我也会担心······我不想你每天都阴郁着,每天都不开心。我知道,前朝有很多烦心事,但是,你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不要勉强自己,也不要,不要让那些烦心事扰了自己的心。” 喻孤箫有些动容,他甚至开始想要爱上这个女人,在他眼里,她突然变成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妻子,一个体贴温柔的妻子。 “我答应你。”喻孤箫坚定而温柔地说道,“我都听你的。” 徐锦妉忍不住又哭了,扑到了喻孤箫怀里,身子在他的怀里轻轻抽动,喻孤箫的心就跟着她的身子轻轻地抽动,这个女人,在自己心里突然变了模样,她是太子妃,她是他喻孤箫的妻子,她是他的女人,一辈子都是。想着,喻孤箫伸手搂住徐锦妉,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小姐······”小千端着冷水进来,突然看到这一幕有些无措,愣在了门口。 徐锦妉连忙直起身子,站起来。小千端着水盆进来,放在地上,又把毛巾在水里捞出来,轻轻拧干水,递给了徐锦妉,徐锦妉接过毛巾,回身走到喻孤箫身边,刚要去给他敷上,喻孤箫接过来,轻轻擦了擦她的脸,脸上的泪痕和晕了的红妆让她看上去有些憔悴,他实在是心疼得厉害。 徐锦妉脸一红,深深地埋下头。 “该你伺候我了。”喻孤箫笑道,说着把毛巾递给了徐锦妉。 徐锦妉笑着啐了他一口,转身去把毛巾丢进了水里,轻轻揉搓两下,拧干水,又把毛巾整整齐齐地叠好,递给喻孤箫,喻孤箫笑着接过来,轻轻地敷在脸上,突如其来的清凉,让他嘴角微微一抽。 徐锦妉刚刚坐回去,就听见外面季迎江一声禀报:“殿下!徐公子来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徐家兄妹(三) 徐锦元从东宫出去,满腹的怨气和委屈,也没打算直接回刑部,在东宫附近的小凉亭里坐下来,看着偶尔荡起涟漪的湖水,渐渐冷静下来。一冷静下来,就开始后悔了,自己刚刚实在是太冲动了。 洛凝儿是徐锦妉请去的,难道徐锦妉会自己引狼入室吗?她虽然年纪小又不是傻子。 再说喻孤箫,这么多年了,喻孤箫是什么样的人,他难道还没有看清吗?喻孤箫又不是不知道洛凝儿和喻孤白的事情喻泰已经答应了,现在深夜把洛凝儿东宫,他就不怕外人说闲话吗? 越想越觉得自己过于莽撞了,跑去理论也就算了,竟然还动手打了喻孤箫,那是当朝太子啊! 徐锦元泄了气,脑袋靠在柱子上,两眼空空。 “锦元?” 徐锦元听见有人叫自己,忽地坐起来,定睛一看,竟然是喻孤沐。原本就拉着的脸这下拉的更长了,他白了喻孤沐一眼,不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喻孤沐笑了笑,在徐锦元身边坐下来,徐锦元连忙往旁边躲了躲。 喻孤箫看着他愣了愣,转而笑道:“应该我问你啊?你怎么在这里,是要去东宫吗?” “我去哪里跟你没关系!”徐锦元忽地站起来,瞪着喻孤沐,咒骂一声:“叛徒!”骂完转身就走,喻孤沐作何反应他也完全不在意,他生气,喻孤沐这个混账东西竟然想要娶司徒望的女儿!还因为她跟喻孤箫闹翻了,简直不是个东西!一想到自己和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徐锦元就觉得自己瞎了眼。 出了亭子,徐锦元便回了东宫,这次不像刚刚那样硬闯进来了,气气地跟宫人说话,顺从地跟着宫人进来,先见了季迎江,季迎江见他一脸的颓丧,知道他是来道歉的,便把他安排在了偏厅,自己过来请喻孤箫过去。 徐锦妉一听见徐锦元回来,立刻板起脸来去了里面,喻孤箫知道她心里还有气,便也没有难为她,自己出去了。 “在哪呢?”喻孤箫问季迎江。 “在偏厅。”季迎江道,接着跟着喻孤箫便去了偏厅。 徐锦元远远地看见喻孤箫,左手还捂着毛巾敷在脸颊上,连忙站起来,也没敢吭声,低着头等他进来。 喻孤箫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想笑,轻声道:“坐吧。”说着自己便坐下来。 “太子哥哥······”徐锦元小声嘟囔着,“对不起······我刚刚太冲动了······” 喻孤箫一笑,“坐吧。”摆摆手让徐锦元坐下。 徐锦元不安心地坐下来,两只眼睛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喻孤箫。 毛巾已经被捂热了,喻孤箫取下来,轻轻地放在了桌角。这下那块淤青显露出来,似是在昭示着徐锦元的罪过。徐锦元立刻站起来,低着头道:“太子哥哥······” “行了!”喻孤箫道,“别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了!坐下!” 徐锦元只得又坐下来。 “你听说什么了?怎么跟发了疯似的,下手还挺重,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大气力啊?”喻孤箫笑道,似是在调侃。 “我在刑部,听见两个杂碎闲言了两句,就······” “就气成那样?”喻孤箫道,“和着我还不如那两个杂碎值得信任?” 徐锦元一慌,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乍一听说,心里着急······” “昨晚的确是锦妉把她请过来的,”喻孤箫轻声解释道,“昨晚我情绪不好,锦妉让她来帮忙劝我。” 徐锦元小声道:“你不用解释的······” “我不解释,怕你一怒之下把我打出个好歹来······”喻孤箫调侃道。 徐锦元脸一红,“对不起······” “行了!我又不怪你,你心疼锦妉我还不知道?”喻孤箫道,“但是,锦妉好像真生气了······” “她不肯见我?”徐锦元问道。 “哭得可凶了,刚安抚下来。她要是想见你,坐在这儿的就不是我了,我一个伤患还来见?”喻孤箫忍笑道。 徐锦元咬着嘴唇,有些无奈。 “走吧?”喻孤箫站起身,过来拉徐锦元。 “去哪?” “她不见你,你要是也不见她,话可都说不清楚了!”喻孤箫道。 徐锦元一愣,忽地笑了笑,轻轻挠了挠头。本来最无辜的是喻孤箫,可是到头来倒变成了他来规劝他们兄妹两个······徐锦元有些不好意思。 跟着喻孤箫到了徐锦妉房里,喻孤箫示意让他自己进去,徐锦元摇摇头,非要拽着他一起进去,喻孤箫拗不过他,只得陪着他进去了。 “妉妉?”徐锦元轻声叫了声正倚在床上的徐锦妉。 徐锦妉撇撇头,不搭理他。徐锦元回过头来向喻孤箫求助,喻孤箫示意他走近些,徐锦元便走过去,凑到徐锦妉面前,笑着看着她,轻声问道:“生哥气了?” 徐锦妉哼了一声不理他,反而责怪喻孤箫:“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人进来呢!” “你说的也对······”喻孤箫小声道,“那我出去了······”说着便出去了,把门轻轻地合上。 房里只剩下兄妹两个,徐锦元也放松了许多,在床上坐下来,小声道歉:“哥错了还不行吗?别生气了好不好?” 徐锦妉往外看了一眼,确定喻孤箫已经出去了,回过头来看着徐锦元,嘟着嘴小声道:“谁说我生气了?谁说你做错了!” 徐锦元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徐锦妉。徐锦妉撇撇嘴,从床上跳下来,拉着徐锦元出去坐下,“帮我出了口气,我怪你干什么!” 徐锦元一笑,才知道都是这个小丫头耍的小聪明。徐锦元松了一口气,笑着刮了刮徐锦妉的鼻头,“你吓死我了!” “就算是给我出气,你也不能打他呀!这是他脾气好,要是他发怒了,你还能有好果子吃?”徐锦妉埋怨道。 “我不是一听说他又跟洛凝儿见面生气吗······” “见就见呗,”徐锦妉慷慨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她和五殿下的亲事已经要定下来了,两个人还能翻出什么浪来?而且,你没见昨晚他的模样,除了洛凝儿,没人劝得住。我总不能因为怕他和洛凝儿做出什么事情来不管他吧……” 徐锦元点点头,小丫头道道还不少,说了这么多,他也没有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笑着挠挠头,“你没生气就好。” 第一百七十三章 秋猎之前(一) 尽彰大宁盛世之况,唯每年秋猎尔。 秋猎乃是皇家贵胄与朝中武将纵马狂欢之时,盛况空前。 庆召十一年的秋猎,定在了九月十六。 出发前一天,喻泰召见太子及禁军统领韩凌,嘱咐确认各项事宜,以免遗漏或不周。 正事已毕,韩凌退下,喻孤箫也正打算退下的时候,喻泰把他叫住了,问道:“国舅已经告病多日了,也不曾听闻你去探视,可是忙起来忘了?” 自上次朝堂之争,祁青陈便告病不朝,也不再见外,听说去探病的大臣们,也只有素日里与他格外交好的几个与他见了一面,其他人一律不见,礼物也是一概不收。 喻孤箫心里有些慌乱,喻泰从未跟他提起过与太师府的关系,而且这次是在沈丘一事之后,他知道喻泰的意思没有那么简单。 “是,儿臣的确有些忘了。”喻孤箫小声道,心里格外不踏实。 “嗯,今日无事,去瞧瞧吧,代朕问好。”喻泰道。话里听不出别的意思,只是喻孤箫有些狐疑,或许这是喻泰在故意试探,但是他也别无他法,只好应下来。 “司徒望到了南境不久,南境战乱已经平定了,朕想着是不是命他回朝了。新安的事情,也该有个计较,但是现在到底合不合时宜朕也不敢确定,想听听你的意思。”喻泰又道。 “父皇还惦念林州的事情······”喻孤箫喃喃道,这倒是个好机会,便道:“儿臣以为,既然南边战事已平,也该让他回来问问清楚,治罪与否就另说了,至少对新安百姓也是个交代。” “嗯。”喻泰点点头,“等他安顿好那边的事情吧,秋猎回来再召他回京也不迟。” “是。”喻孤箫低头应着,暗暗猜测着喻泰的意思。 “司徒南璐,”喻泰道,“你母后见过了。” 一听到司徒南璐这个名字,喻孤箫猛地抬起头来,撞上喻泰的目光又慌忙低下头。 “怎么了?”喻泰发觉他的反常,问道。 喻孤箫摇摇头,小声问道:“母后怎么说?” “她还是不怎么乐意,但是既然沐儿相中了,两人又是情投意合,也没必要过于计较这些。” “所以父皇同意了?”喻孤箫问道,脸上有些失落。 喻泰微微一笑,“还没,朕觉得沐儿年纪还小,怎么就能娶妻了呢?再等等吧。” 喻孤箫松了一口气,再缓缓或许喻孤沐的热情就退了。虽然他不知道司徒南璐怎么样,但是与司徒将军府扯上关系,终究是不好。 “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就好好跟沐儿说说,别两个人弄得跟仇家似的!他害怕在清宁宫见到你,现在都是晚上才肯过去请安。你是做长兄的,该宽容宽容,该包涵包涵,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喻泰沉着脸教训道。因为那晚的事情季迎江特意嘱咐东宫的人不得传出半点儿风声,所以除了喻孤白没有一个外人知道,徐锦元也是听喻孤白抱怨的时候知道的。至于喻泰和祁皇后,更是没有听到半点儿风声,只认为是因为喻孤沐和司徒南璐的事情两人不和吵了架才这样的。 喻孤箫咬咬牙,强咽下心里的话,轻声应着:“儿臣明白。” “那你和孤白呢?”喻泰又问道。 喻孤箫微微抬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喻泰,他没有明白喻泰的意思。 “他和洛凝儿的事情,朕知道你心里别扭,也知道你不乐意,但是既然朕都已经开口答应了,也不能反悔是不是?这个孩子,受了这么多年委屈,第一次开口跟朕提要求,就算朕铁石心肠不念父子恩情,看在他这段时日在朝中所为之事,所立之功,朕也不能驳了他。”喻泰道。 听完这一席话,喻孤箫心里百感交集,一边为喻泰对喻孤白的态度的转变替喻孤白高兴,一边又感伤着自己和洛凝儿的真情,终究敌不过一纸皇恩。 “朕以为你该明白的,若是因为此事就跟孤白翻了脸,可不是应为之事。” “儿臣明白,只是,不知如何面对他······”喻孤箫道。 喻泰叹了口气,这几个孩子,没有一个让自己省心的。但是看着喻孤箫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又实在是不忍。 “坐下说吧。”喻泰温和地说道。 喻孤箫谢恩入座。 “朕不是想跟你说这些,只是有件事,觉得你应该知道。”喻泰轻声道,说着看了看余方。 余方会意,躬身道:“那日老奴出宫传旨,在户部李大人处听两人闲言。有一个和大理寺少卿王兆先交好,他说几日前王兆先要为沈丘翻案时想过要弹劾殿下与异国舞姬来往甚密,有通敌之嫌,虽说说是空穴来风,但是既然他们说出来,肯定要去弄些证据来,结果还没做好证据,就听闻五殿下求陛下指婚之事,弹劾之事也便就此作罢。老奴不禁想,或许五殿下,并不是真的要娶洛凝儿。” 余方说着,喻孤箫愣住了。 是啊,从未听说喻孤白和洛凝儿有什么往来啊!也不过是去琴行见过她两次罢了,而且也从没听他提起过对洛凝儿有什么想法······难道? “他从入宫之后就一直听你的话,这次忽然这么做,你一点儿也没觉得反常吗?”喻泰问道。 喻孤箫没有回应,他的确觉得反常,甚至还怀疑过在他房里偷取帕子的是喻孤白,但是后来出了喻孤沐深入东宫盗取兵符一事,他也就把这事儿给放下了,此刻再提起来,的确有些难以理解。 “若真是如此,你就更不该疏远他了。”喻泰道。 “父皇,”喻孤箫缓缓抬头,有些犹豫地问道:“如果,儿臣是说如果孤白没有求您指婚,王兆先他们按照原先的计划弹劾儿臣私通外贼,您会信吗?” 喻泰微微一皱眉,沉默了良久。他没想到喻孤箫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他自己也从未想过自己会不会信,如果真的到了那般境地,到底是相信喻孤箫,还是会相信那些所谓的证据。 喻孤箫看着喻泰的脸色,等他回答。喻泰身边的余方也偷偷瞥了喻泰一眼。 良久,喻泰缓缓道:“那得看他们要给朕看什么样的证据了,还得看那天,朕想相信谁的话。” 第一百七十四章 秋猎之前(二) 出了勤政殿,喻孤箫恍恍惚惚地往外走,之所以恍惚,不只是因为听余方说了喻孤白的事情有些感怀,而且也在想喻泰的话。 喻泰对他并不是完全信任的,至少现在不是完全的。如果他们拿出的证据看上去确凿,喻泰还是有可能会相信的。只要喻泰愿意相信那些所谓的不知何处而来的证据,那么不管他再怎么分辩,喻泰能相信的也是微乎其微。 是自己过于自信了。有了两次与沈丘的对峙,喻孤箫以为喻泰对自己是完全的信任和肯定。或许是自己一点一点把他对自己的信任磨掉了吧。 不知不觉间,出了宫门,喻孤箫便到了安王府。 自从喻孤白加封郡王,他还没有来过他的府邸,看到已经悬挂了许久的“安王府”三个闪着光的金字感觉甚是陌生。 门房远远地瞧见喻孤箫,早就回去禀报,喻孤箫在门外发呆的功夫,喻孤白已经出来迎接了。 看到喻孤箫,他还是有些惊喜的,自那日从清宁宫出来,他还不曾与他见过面。今天他亲自前来,喻孤白的欣喜尽露,也忘却了那些繁琐至极的礼节,张口叫道:“大哥······” 喻孤箫看过去,这一声“大哥”就像秋日里的暖阳一般,喻孤箫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四目相对,先前那些不愉快的相见和对话都已经抛之脑后了。 “大哥怎么来了?”喻孤白上前去搀住喻孤箫。 “不能来吗?”喻孤箫笑着反问道。 喻孤白连连摇头,拉着喻孤箫进了门。 “干什么呢?”喻孤箫问道。 喻孤白微微笑着,“没干什么,看看书罢了,一个人也没什么正经事。” “明日秋猎,该准备的记得再查看一边,下人们难免疏忽,还是要自己亲自瞧瞧安心。” 喻孤白连连点头,两人说着话,便到了正厅。喻孤白让人去沏茶,自己则是拉着喻孤箫坐下来,满脸堆笑。 “怎么这么高兴?”喻孤箫看着他笑自己心里也高兴起来。 喻孤白一抿嘴,轻轻摇摇头。 “这么长时间都不去我哪里,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认我这个大哥了呢。”喻孤箫笑着玩笑道。 “怎么会呢······” 有些话喻孤箫故意不提,喻孤白也故作糊涂,对于洛凝儿的事情,谁也没有再多说,也不必再多说。 喻孤箫也不过是听了余方那些话想见见他罢了,那些话没必要询问清楚,或许是或许不是,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和他,还是兄弟,他和她,也依然相爱,不见便不见就是了,他也不想再强求。 缘分于他,就是高不可攀的东西,当初与徐锦姝如此,此时与洛凝儿亦是如此。 出了安王府,喻孤箫去了太师府,站在门外愣了许久,想着喻泰的话,越是细想,越觉得喻泰是有意试探。 祁青陈见了他。 祁青陈并没有病,喻孤箫也知道他是有意躲避朝中的闲言碎语,不想再卷入什么麻烦罢了。 此刻祁青陈正倚在床上看书,桌边放了一壶茶,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寻常是不喜欢有人待在身边伺候的。 纵使是喻孤箫进来他也没有起身,只是微微抬眼,看了看喻孤箫,轻声招呼:“来了?” 对于他的态度,喻孤箫见怪不怪,他不行礼,自己也便免去了那些繁琐的规矩,没等祁青陈开口,他自己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父皇让我带好,嘱咐你好生休养,不要过分操劳。”喻孤箫淡淡地说道,果然,祁青陈一愣,把手里的书丢在一旁,坐了起来,看着喻孤箫问道:“他让你来的?” 喻孤箫点点头。 祁青陈失魂落魄地倚了回去,叹着气道:“你不该来的。” “我不来他更怀疑。”喻孤箫道。 祁青陈沉默了。确实,若是自己真的病了他来了也便来了,但是喻泰多半已经猜到他是在装病,这时候让喻孤箫来探视,只是想试探他罢了。可是若是他不来,抗旨不说,更让人生疑。 喻孤箫沉了口气,看向他处,“他真的已经怀疑你了。” “不是我,是我们。”祁青陈沉声道,“他怀疑我做的事情你都知情,甚至有可能会以为是你默许的。” “怀疑就怀疑吧,我也阻止不了。”喻孤箫道。 “明天就去秋猎了,这是个增进感情的机会,你多陪陪他,哪怕谄媚也好,只要让他开心了,他对你的信任就会增加。”祁青陈建议道。 “越是如此,他越会起疑,你知道,他向来不喜欢谄媚的人。”喻孤箫轻笑道。 “那是别人!你是太子,不一样的。”祁青陈道。 “好。”喻孤箫低声答应着,心里还是有些厌烦。 “南境战事已平,该是解决司徒望的时候了。”祁青陈定定地看着喻孤箫。 喻孤箫点点头,“父皇也是这个意思。” “你不能指望他!”祁青陈厉声道,“他是为了图个心安理得,你不一样,你是在铲除祸患!” “但是现在沐儿和司徒府……” “他既然已经背叛你了,你还想着他?”祁青陈道,“你放心,陛下疼他,不会迁怒到他身上,再说,新安的事情罪不至死,陛下也不过是想告诉司徒望他做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不会真的处置的。” “那你的意思是?” “想要重处司徒望,要好好利用靳棠和喻孤白,还有徐锦元。”祁青陈轻声道,“都是恨他入骨的人。” “那也未必能让父皇改变主意,毕竟重处司徒望,南境大军何人接掌?” “你知道我为什么告病吗?”祁青陈突然问道。 喻孤箫冷笑一声,“心虚罢了。” “只要拿下司徒望,南境大军自然有人接掌。” “谁?”喻孤箫疑惑地看着祁青陈,祁青陈只是微微地笑着,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英哥年纪尚轻,恐怕难以服众。” 喻孤箫嘴里的英哥,是祁青陈的长子祁利英,自幼便长在军中,四年前南境起兵,他请命带兵支援,奔赴南境,司徒望见他是个人才,感慨一声“后生可畏”便请旨把他留在了南境军,父子二人还因为此事大吵一架,祁利英愤然离京,投奔了司徒望。其实那一吵,是吵给外人看的,祁利英不过是祁青陈为了防备司徒望安插的一枚棋子罢了。 “虽然年轻,但是南境军中可以担此重任的,也就只有他了。再说了,他这些年在军中也不是白干的。” “这样,会不会引人怀疑?”喻孤箫还是觉得不妥。 “有什么可怀疑的?”祁青陈反驳道,“利英五次返京没有一次回过家门,他们还能怀疑是我故意整治司徒望扶利英上位不成?” 喻孤箫低头思忖,祁青陈说的不无道理,就算是怀疑,也不会有人提出来,毕竟这几年祁利英和太师府就像是断了联系一般,没有任何来往。 “英哥,应该不止这一条用处吧?”喻孤箫皱眉问道。 祁青陈微微一笑,看了看喻孤箫,轻声道:“陷害忠良这种事情,我做的多了。最后帮你做一次。” 况且司徒望,也算不上忠良。 第一百七十五章 秋猎(一) 庆召十一年九月十六,皇家大军浩浩汤汤离京,四位皇子开道,禁军统领韩凌压阵,帝后及亲眷的轿撵于中,轿撵两侧是随行的宫女内侍,最外侧皆是身着铠甲手提银枪的禁军将士。 秋风萧瑟,旌旗猎猎。马蹄声似是要踏碎这洛阳城。 从京城到回阳山皇家猎场要走两天,虽说一路车马劳顿,但是军中个个皆是满面春风,尤其是深居后宫府邸的女眷们,难得出来一趟,自然是好奇各处风光。 后宫妃嫔,喻泰只带了祁皇后一人,以往都是要带着祁贵妃的,但是祁贵妃前两日病了,不好出来受风。 紫玉自然是要跟着祁皇后来的,因祁皇后爱护,也乘了轿撵。 除了祁皇后,五公主喻孤岚也跟着来了,喻泰不想她一个公主出来乱跑,无奈禁不住她的撒娇折腾,只好遂了她的意。 喻孤岚嫌一个人寂寞,非要跟太子妃一处,偏偏徐锦妉也是个闲不住的脾气,两人挤在一顶轿子里,时而欢笑,时而打闹,不亦乐乎,车外的轿夫和跟着的侍女们听着主子们谈笑,也是满面欢喜。 喻孤白请旨把洛凝儿也带来了,还特意求祁皇后赐了顶轿子。 队前四个人,也没有什么章法,不讲什么规矩,喻孤箫和喻孤白玩笑着,喻孤睿也时而插上几句话,只有喻孤沐一个人一直不开口,默默地跟在后面。 他们再后面,便是在朝的武将,和京城贵胄家的公子们,有的善骑射,有的只是来凑凑热闹长长见识,一路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九月十六晚,大军在七历歇息,这是每年的惯例,所以七历也有专司停歇安置的官员,提前安置好帐子,等候大军前来。 在七历歇息一晚,天初破晓就要继续前行,方能在夜幕之前赶到回阳山。 九月十七,又走了一天,落日之前到了回阳山。韩凌分配禁军安搭帐篷以及安排夜间巡防,其他人想帮忙就搭把手,不想帮忙就席地而坐,三三两两露天席地,畅聊一番,待营帐搭好,宫女内侍们收拾妥当,御厨们做好饭菜,待喻泰传旨,分配到各个营帐,便可以用膳了。 奔波两日,大多数人都会早早地睡下,以免第二天困倦,狩猎提不起精神,也有一些在各个营帐乱窜,还有一些私设赌局,几个人玩到深夜,这些人,一般都是随行文臣或者风流公子,第二天不用骑马狩猎的人。 徐锦妉第一次来回阳山,好奇得很,总想着出去,被喻孤箫拦住后发了一通脾气闷闷不乐地躺下来。 九月十八清晨,鼓声震天,余方宣旨猎狩开始,那些不用在营帐值守的将士们高呼着催马飞快地进了猎场。 皇室贵胄还在喻泰身后等他发号。 “年纪大了,不想和你们这群年轻人争斗了,你们尽兴地玩!今天谁猎得多猎得好重赏!”喻泰转过身去,对着身后的一群人说道,脸上洋溢着满足,这是他的大宁朝,这是他的大宁盛世。 “父皇不进去了?”喻孤睿问道。 “你们玩你们的,别管我了。”喻泰笑着说道,转身回看,微微皱眉,催促道:“怎么都不动啊!重赏都不能让你们英勇奋战?” “陛下偏心,”徐锦元撇撇嘴,抱怨道,“韩将军和迎江哥哥在这里,谁敢和他们争,您的赏赐最终也只是落到他们两个手里,我们再英勇奋战也争不到啊!” 听完这话,喻泰仰天大笑,抬起手指点了点徐锦元:“好!那朕改改规矩,武将一赏,皇子一赏,公子一赏!锦元,如何?” 徐锦元满意地一笑,扬鞭催马,第一个冲了出去,喻泰看着他奔驰而去的背影大笑。紧接着,贵胄公子们都追随徐锦元而去。 “这是利英不在,他才这么起兴!”喻孤箫笑道,回身看了看其他三个人,道:“我们也走吧!” “三位皇兄尽兴,我身子不舒服,想回营帐歇着了。”喻孤沐沉声道。三个人皆是一愣,喻孤睿靠了过去,马头蹭了蹭喻孤沐的马,喻孤睿斜着头看了看他,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受凉了?” 喻孤沐点点头,“可能吧,我先回去了。”说着调转马头就往大营方向去了。喻孤睿无奈地笑了笑。 “二哥今年回来,肯定长进不少,臣弟不才,想向您讨教!”喻孤白在马上向喻孤睿躬身一礼,笑着说道。 喻孤睿笑起来:“哪有什么长进!以往比不过你,现在依然比不过你!我啊!也就只能和大哥比比了!” “比就比!”喻孤箫应着,催马飞驰,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心里是一阵又一阵的苦涩。 以往秋猎,喻孤沐都是要跟在喻孤箫身边的,也总是会抢他的一些战利品据为己有,以免喻泰责备。今年…… 想着,喻孤箫有些分神,马也慢了下来。喻孤睿已经超了出去,喻孤白感觉身边喻孤箫慢下来,勒马回身,胯下那匹棕色的马发出一声嘶鸣。 “大哥?” 喻孤箫回过神,“怎么了?” “在想沐儿?”喻孤白问道。 “没有。” 喻孤箫只是嘴硬,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喻孤白真相了。 “他不来也挺好的……”喻孤白还想劝两句,喻孤箫抬起头笑道:“要是再不快点儿去,就抢不到猎物了!你今年的头筹可要被喻孤睿拿走了!” 喻孤白会意,“大哥放心!” 两人相视一笑,催马飞驰进了猎场。 到处都是宣沸声,到处都是血腥味,到处都是马鸣声。 秋猎,本就是以激烈为要,不似春猎只是走个过场不宜杀生,秋天就是杀生之时,所有人都难得大开杀戒痛快一回。 喻孤箫更是把心头的惆怅和愤懑全都发泄在马鞭上和弓箭上,收获颇丰。 喻孤白虽然不会刀剑,但是骑猎却是手到擒来,年年都是他拿下喻泰的赏赐,但是今年不一样。今年喻泰肯定不会只是奖赏这般形式,他或许会笑着赞许,或许会拍拍自己的肩以示赞赏和亲昵。 这般想着,胸中一腔热血更是沸腾,喻孤白的弓拉的更满。 锦衣纵马猎山丘,一路马驰啸虎猴。秋猎之时,锦衣少年各个春风得意,却各个心怀鬼胎,倒在箭下的猎物,就像是对手的头颅。 第一百七十六章 秋猎(二) 整整一个上午,猎场里都是人声鼎沸,马鸣嘶吼,回阳山,到处飘荡着血腥味,但是这样的血腥味却让人兴奋,越是浓重,就越是让人燃起猎杀的兴致,那些倒在自己箭下的猎物,他们丝毫不会去怜惜,不会去感慨。 营帐前是一片平坦宽阔的原野,枯草遍地,目光所及,不过一片荒野罢了。 正午已过,驰骋猎场的英雄们满载而归,各个都是春风得意的模样。 禁军将士中猎得最多者,韩凌亲自赏了。 而喻泰许下的三个重赏,一个归了韩凌,一个归了徐锦元。另一个还要等三个人回来才有分晓。 徐锦元一脸的傲娇,在他那群狐朋狗友里面炫耀了一通,兴致退了,也便坐下来和他们一起烤了他猎下的那只肥羊。 季迎江和韩凌不相上下,只怪今年运气不好,不过,季迎江也不像徐锦元,对这种名头向来不在意,韩凌也并不在意,得了赏赐拉着季迎江去一旁喝酒了。 “他们三个怎么还没回来?”喻泰也席地而坐,手里握着酒盏,喃喃道,又回头看了看旁边的喻孤沐,问道:“你怎么不一起去?怕比不过?” 喻孤沐原本正想的出神,听见喻泰的声音惶恐地抬起头,闪闪烁烁地道:“我不舒服……可能昨晚受凉了。” 喻泰怎会不知他的心思,也不再多问。正巧,远远地看见三个人骑马而归,因为对着阳光,喻泰不得不微微眯眼。 “看样子又是五殿下的头名了。”余方笑道。 喻泰点点头,有些欣慰地笑了笑,虽然以往也都是喻孤白的头名,但是喻泰从未在意过,今年不一样了,喻泰才发现这个被自己忽略了多年的儿子,竟然如此出息。写得一手好字,骑射也是出类拔萃,办事也小心谨慎,除了寡言少语与他不够亲近,还真的挑不出什么缺点。越想,喻泰对这个儿子越是满意。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眼前了,喻孤睿满脸的颓丧,“我就说不和孤白比,大哥还不乐意,怎么样?输的太惨了些!” “输了怎么样,又不丢人!我这辈子都赢不了孤白!”喻孤箫笑道,脸上满是炫耀。 “两位哥哥就不要夸我了!我只是运气好罢了!”喻孤白笑着推辞,脸上却是极尽的喜悦。 三个人说笑着坐下来,喻孤箫正巧坐在了喻孤沐的对面。 “你们两个又输了?”喻泰问道,脸上堆着慈爱的笑容。 “可不是吗!长记性了,以后千万不能和孤白比这个!”喻孤睿笑着拍了拍喻孤白的肩膀,喻孤白也只是笑着,竟也没有反抗。 “还好意思说?还不是你们习射的时候不用功?若不是孤白小你们几岁,我看,你们两个也没什么比得上他了!”喻泰笑道。 “父皇又开始偏心了!夸他就夸他,怎么还把我们两个都骂了!”喻孤箫道。 “哎?还没赏呢?”转身去叫余方把赏赐呈上来,是一块巴掌大的翡翠,在阳光下显得精灵剔透。 余方一呈上来,四个人都愣了神,这可真的是重赏。 喻孤白也愣愣地,连忙起身接过来,叩谢恩典,喻泰笑着,看了看其他三个,“怎么?这会儿眼红了?” “不敢不敢……”喻孤睿连声道,眼神还是离不开那块翡翠。 喻孤白递给身边的宫女让她送回了自己的营帐。 喻孤箫往旁边瞧了瞧,找到了韩凌和季迎江,两人正对坐饮酒,回过头来问喻泰:“今年迎江可是输了?” “你怎么知道?”喻泰有些惊诧。 “要是他赢了,韩凌就不会和他两个人单独坐着了,肯定拉着他到处乱窜,跟他手下的那些个人好好炫耀。” “炫耀什么?” “炫耀他教出的好徒弟啊!”喻孤箫笑道,喻泰听完也大笑起来。 喻孤睿愣了愣,疑惑地问道:“迎江是韩将军的徒弟?” “两年前的秋猎,两人遇上了,韩凌嘲讽迎江弓法不对,便下马指点,迎江心里不服气,要和他比个高下,结果韩凌输了,回来还狡辩说是因为迎江习了他的技巧才赢的!” 又是一阵哄笑,不远处的韩凌似是有些感知一般,回头看了看这边,又回过头去和季迎江对饮一杯。 “陛下,五殿下猎下的鹿烤好了。”余方躬身道,话音刚落,两个兵将抬着那匹鹿过来,正好放在了喻孤箫的身后,鹿肉飘香,让人垂涎欲滴。 喻孤箫回过头去看了看,笑道:“今天真是托孤白的福了!”说着起身去取了把刀,割下一只鹿腿,送到喻泰面前,喻泰笑着接下。 接着又割下一只鹿腿,笑道:“孤白的猎物,好肉自然要他享用!”说着,把鹿腿放在喻孤白面前。 喻孤白笑着谢过,抬头看见了喻孤沐的眼神,微微一愣,这时喻孤箫也停下来,看着喻孤沐。喻孤沐脸色阴沉,眼里似是有泪,咬着嘴唇看着喻孤箫。 喻孤箫心里一软,往年,第二条腿是给喻孤沐的,不管是谁猎的,不管是何猎物。 “父皇,我感觉不是太好,还是先回去歇着了。”说着起身边走,刚转过身去,眼泪就掉了下来。 再也回不去了。 哥哥不是以往的哥哥,喻孤沐也不是以往的喻孤沐了,一切都变了,再也不会像往年一样了。 他依然和往年一样欢笑,只不过他的欢笑里已经没有自己的影子了。他的眼里,也只剩下喻孤白了。 再也没有他了。 喻孤沐边走,眼泪狂流不止,北风拂面,脸上有些刺痛。可是再痛,也没有心痛得厉害。 喻孤箫也有些失落,刚刚他都没有在意,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喻孤沐也坐在这里。这会子才想到,刚刚,他似乎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哪怕是其他人笑得最欢畅的时候,他也没有露出一个笑脸来。 喻孤箫回身,把刀插在了烤好的鹿肉上,鹿肉飘着焦嫩的香气,可是心里却像是吞了苦药一般。 “哎呦!”喻泰伸了伸懒腰,“真是上了年纪,坐久了就腰酸背疼!你们吃,我去陪皇后吃了。” 余方搀扶着喻泰站起身,喻泰晃了晃脖子,低头瞥见自己面前的鹿腿,便吩咐余方:“把这个带上!”余方让人把鹿腿端了,便跟着喻泰回了营帐。 “大哥?”喻孤白看着喻孤箫的脸色,有些担心。 “沐儿怎么突然病得这么厉害?我去看看他!”喻孤睿说着便离开了。席间只剩下两人。 “大哥……你还是和沐儿好好聊聊吧,我总觉得,是有什么误会……”喻孤白小声道。 “有什么误会?”喻孤箫微微闭眼,又想到那晚,在书房里,在跳跃的火把的光束下看到的那张脸,心里恨得厉害。 “可是,也不能总是这样?沐儿他心里也很难过……” 难过?他会难过?看样子是吧。可是,他又有什么好难过的?难道要自己笑着对待一个叛徒,一个内贼吗?想两面讨好,还要两边都要谅解他?未免过于自私了些。 “他难过他的,与我何干。”喻孤箫淡淡地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秋猎(三) 午后,待猎场的英雄们喧闹声渐渐散去,各自回了营帐歇了,只剩下当值的禁军兵士打扫着留下的杯盘狼藉。 喻孤箫倒也没用因为席间的事影响了大好的心情,和喻孤白两个人说笑了一阵便回了营帐,还特意给徐锦妉带回去了烤鹿肉。 人还没进去,一股烤肉的鲜嫩的气味先飘了进来,徐锦妉本就在帐里憋闷了,一闻到这香味知道喻孤箫给自己带好吃的回来了,立刻跑出来迎接,刚掀开帐门,喻孤箫正好走到,端着一大盘鹿肉,徐锦妉笑着扑了过去,刚一过去,荤腥味扑来,让她一阵恶心,刚刚满面欢喜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她立刻转过身去,有些干呕,小千见状连忙去扶住她, “赶紧把那东西拿走!”徐锦妉向后朝喻孤箫摆摆手,焦急地说道。 喻孤箫愣在一边,不知所措。 正巧徐锦元也过来了,端着他特意给徐锦妉留下的羊腿,正是他猎到的那只肥羊,在火上一烤,油都浸了出来,甚是美味。 “怎么了?”徐锦元过去,嘴里还嚼着刚塞到嘴里的肉,问喻孤箫。 “我也不知道······”喻孤箫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迷茫地看了看徐锦元。 徐锦妉干呕了一阵算是稳住了,艰难地站起身来,想着跟徐锦元打个招呼,结果看见他手里那只流着油的羊腿,立刻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忍下,面露苦色,“拿走!” “特意给你留的······”徐锦元以为她埋怨自己来晚了不高兴,连忙解释道。 “我不想吃!”徐锦妉皱着眉头说完干脆回了营帐,留下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 “她以前挺喜欢吃这个的······这是怎么了?”徐锦元看了看喻孤箫,恍然道:“是不是你惹她生气了!” 喻孤箫委屈地道:“我没有!我也刚回来,刚刚还好好的,一看见这个就这样了······” “是不是身子不舒坦啊。你去叫个太医过来瞧瞧吧!”徐锦元道。 喻孤箫犹豫片刻,“我还是先去问问怎么回事,”说着把手里的鹿肉塞给徐锦元,“你先回去吧。” “这个也给我了?”徐锦元面露喜色,“谢谢啊!”说着抱着两盘肉兴高采烈地回去了,又去找他的朋友喝酒去了。 喻孤箫进去,看见徐锦妉正喝着水,看上去的确是有些难受。 “怎么了?” “没事,可能没睡好,腹里不舒坦······看到这么荤腥的东西有些难受······”徐锦妉轻声道。 “那你想吃点儿什么?” “不想吃······”徐锦妉委屈道。 “要不我去叫他们给你熬点儿粥?” 徐锦妉想了想,粥应该是能喝下去的,点点头同意了。喻孤箫便转身出去,刚出去,顿觉不对,便直奔祁皇后的营帐。 这时,祁皇后正陪喻泰下棋,喻孤箫匆匆忙忙地闯进来,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 祁皇后见他神色慌张,猜想大概有急事,便询问:“怎么了?” 喻孤箫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有些拘谨地看了看喻泰,脸也涨红了。喻泰微微皱眉,“怎么?朕还不能听了?” 祁皇后微微一笑,拉着喻孤箫出去了,喻孤箫这才安心地把刚刚的事情讲述给祁皇后,随后便问道:“锦妉,是不是有了?” 祁皇后痴痴地笑着,轻声责备道:“你怎么不去叫太医瞧瞧?你这样跟我说,我也不敢确认呢!” “我·····”喻孤箫低下头,他的确是有些手足无措。 祁皇后笑着拉起喻孤箫的手,轻轻摩挲着,安慰道:“你不是要去给她熬粥吗?去吧,我叫人去请太医过去。” 喻孤箫点点头,刚走出去两步又退回来,“那······要给她吃些什么好呢?” 祁皇后笑起来,喻孤箫还真是个孩子,她这一笑,倒让喻孤箫分外的羞赧,红着脸挠了挠头,也嘿嘿地笑着。 “自然是她想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了!”祁皇后笑道,“等太医瞧瞧再说吧,有什么不懂的,你问太医就是。” “好。”喻孤箫点点头,脸上难掩的欢喜。 正好,因为喻孤岚要喝粥,所以也不必现做,喻孤箫盛了一碗便回去了。 刚刚走近,就听见一阵吵闹声,再走近些像是徐锦妉的叫嚷声,还带着哭腔,喻孤箫来不及多想立刻跑回去,陈太医正站在营帐外,拎着药箱不知是进是退。喻孤箫走过去,往里瞧了瞧,问道:“怎么了?” 陈太医刚刚正在出神,被喻孤箫吓了一跳,立刻后退两步,躬身施礼,抬起头来,面露难色,“皇后娘娘说太子妃身子不舒服,让微臣来给太子妃瞧病,可是刚到这里,就被太子妃赶出来了。” 喻孤箫也有些为难,犹豫了一阵,还是让陈太医先回去了,既然她不想看那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 好言好语地把陈太医打发走,喻孤箫掀开门进去了,徐锦妉正哭着,他原本想责备她过于任性,可是看她这副模样一点儿也生不起气来,把粥轻轻地放在一边,他缓缓地走到徐锦妉身边,轻声问道:“怎么又发脾气了?” “谁让太医来的?”徐锦妉抬起头,瞪着喻孤箫质问道。 喻孤箫张了张嘴,没敢告诉她是祁皇后,小声道:“我······我不是看你不舒服吗?想叫他来瞧瞧······” “我又没有生病!我才不要什么太医!”徐锦妉嚷道,眼泪奔涌而出,哭得喻孤箫心里很不是滋味,立刻低头认错,小声地劝慰:“是我不好,我不该自作主张的,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给你盛了粥,你喝点儿?” 徐锦妉撇撇嘴,还是在抽泣,抬起胳膊用袖子抹着眼泪。 “我不是担心你吗······别生气了······”喻孤箫把她的胳膊轻轻拿开,拿了块帕子轻轻地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 徐锦妉抽泣了两声,小声嘟囔道:“我什么病你不知道吗?”说着不觉脸上有些泛红,“你叫他来根本就不是瞧病!” 喻孤箫一愣,转而一笑,凑到徐锦妉面前,一双惊喜的眼睛盯着她,问道:“这么说,是真的?” 徐锦妉伸手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谁知道真的假的!回去再看嘛!向来都是黄太医给我瞧病,换了别人,我怎么习惯啊······”这下,她也不再哭闹了,脸上也露出笑来。 喻孤箫更是喜悦,差点儿兴奋到抱起徐锦妉转个圈,但是想想也有可能不是,便把那股子狂喜压下去,问徐锦妉:“那你想吃什么?” “不想吃东西······”徐锦妉嘟着嘴道,“你待会儿是不是还要出去啊······” “对啊,我和喻孤睿约好了,下午还要再比试一场。”喻孤箫道,忽而明白了徐锦妉的意思,问道:“你不想让我去?” 徐锦妉想了想,道:“那你去吧,我下午让洛姑娘陪我走走。” 喻孤箫一愣,没想到这两个人还能走到一起去,但是他不忍拒绝徐锦妉,只是笑着点点头,承诺道:“我早点儿回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秋猎(四) 大约丑时三刻,猎场便开始陆陆续续地有人去了,正式的大场面的比试只有上午一场,以后便是几个人相约比试,但还是会有不少人。 上午回营的时候,喻孤睿和喻孤箫议定下午再比一场,可以带着帮手,没有赌注,只是单纯的寻个乐子罢了。 喻孤睿找了韩凌帮忙,喻孤箫自然不想输了这局,拉着季迎江来了。 但是喻孤箫现在满心的欢喜,哪里还有心情狩猎,和季迎江两个人晃晃悠悠地走来走去,一箭不发。 季迎江有些奇怪,时不时地看一看喻孤箫,看他总是在偷笑,满脸的喜悦,又不知道他在乐什么,跟着他逛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再这样闲逛下去,咱可就输了。” “输了就输了,又没有赌钱,不怕。”喻孤箫说得甚是轻松,让季迎江更是不解,皱着眉头看着他,“殿下您怎么了?什么好事儿啊······” 喻孤箫笑着转过脸来,“回京再告诉你!” 季迎江不满地“嘁”了一声,揶揄道:“这就是主子惯有的臭毛病!” 喻孤箫知道他在说自己,也不生气,今天这样的好事,他怎么会生气呢。 两人就漫无目的地走着,再往前就是最繁茂的一片林子,里面猎物最多,但也最难猎到。 “那咱还打不打了?”季迎江看到一只兔子窜出来,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一边询问喻孤箫。 “打呀!”喻孤箫也看到了,弯弓搭箭,瞄准那只兔子,还没来得及放箭,就听见耳边“咻”的一声飞出一只利箭,喻孤箫有些气恼地瞪着季迎江。而季迎江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放出的箭,看到那只兔子跳走后,失望地摇摇头。这才注意到喻孤箫的目光。 “看我做什么?”季迎江知道他在埋怨自己抢了他的兔子,故意问道。 喻孤箫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戏谑道:“季将军也有射不中的时候?” 季迎江赶着马继续往前走,故作生气不理喻孤箫,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我看到他们了!”喻孤箫顺着季迎江的手指看过去,喻孤睿和韩凌两个也在这片林子里逛着呢。似乎那两个也看见了他们,正往这边走。 “还真巧啊!”喻孤箫笑道。 喻孤睿往他们这两个人身上看了看,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们是一无所获吗?还是故意让着我们?” “没办法!总有人自己打不到也不想让队友打到!”季迎江阴阳怪气地抱怨喻孤箫。 韩凌笑起来,“殿下这么委屈手下的能将吗?” 季迎江无奈地摊摊手。 “这儿都没有什么活物了!要不我们去北边的灌木丛吧!那儿去的人少!”喻孤睿建议道。 “好啊!”韩凌和季迎江异口同声,喻孤箫也只好答应下来。四个人便骑着马晃到了北边。 “先走一步!”喻孤睿向喻孤箫和季迎江两人一拱手,和韩凌两人催马快行,很快就看不见人影了。 喻孤箫看了看季迎江,问道:“是不是当我的帮手亏了?” 季迎江笑起来,笑完认真地回答道:“就算是跟着你一无所获我也不想跟着喻孤睿满载而归。” 季迎江话里的意思,喻孤箫明白,心里立刻扬起一阵暖意,这个兄弟,是值得托付一切的人。 “那我也不能亏了你!” “什么亏不亏的,只要殿下真心待我,我别我他求。”季迎江回过头来看着喻孤箫,神色有些严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跟他说这些话,只是突然想说了,只是话到了嘴边咽不下去了。 喻孤箫点点头,“我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单得老天爷眷顾,赐给我许多个臂膀,你算一个,许舟也算一个。” 喻孤箫不怎么夸人,这大概是他能说出来的最像是夸人的话,季迎江似是也有些感动,喉咙哽咽了两下。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狂乱的马蹄声,还伴着一声一声的叫喊:“闪开!快闪开!马受惊了!” “殿下!小心!”季迎江冲喻孤箫吼道,两人惊慌地往后看着,迅速地躲闪开。 后面的人正是陈阿顺,在两人面前飞驰而过。 季迎江松了一口气,缓过神来便把马驱到了喻孤箫这边,询问情况。 喻孤箫的脸色苍白,大口喘着气平息着,脸色也渐渐缓和。 “猎场这是常事,殿下没有受惊就好。”季迎江道。 “我没事儿。”嘴上说着,心还是乱跳,“阿顺能行吗?” “没事儿,他能驾驭的。” “这下更没心情了,我们回去吧。”喻孤箫道。 “好。从前面出去吧,正好遇见睿王他们能顺便打个招呼。” 喻孤箫点点头,两人便继续往前走,路上果然遇见了喻孤睿两人,跟他们说了一下情况,喻孤睿听着也有些失色,道:“既然这样,那今日的赌局就此作罢了!大哥回去歇歇吧。”韩凌还没尽兴非要拉着喻孤睿接着打,喻孤睿拗不过他,也只好留下来跟着他。喻孤箫和季迎江两人便晃晃悠悠地回去了。 出了猎场,正遇见了喻孤白。 喻孤白见他们两个从灌木那边过来,有些担忧地问道:“刚刚听说北边有马受惊了,你们没事儿吧?” 喻孤箫摇摇头,季迎江道:“遇见了,是陈阿顺的马,幸好我们躲得及,没伤着。” 喻孤白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喻孤箫和季迎江下马来,牵着马和喻孤白一起往营帐那边走。 远远地看见两个女子正谈笑着往这边走,定睛一看,竟然是徐锦妉和洛凝儿。 走得近了些,两人也看见了这边的三个男人,洛凝儿微微屈膝致意,徐锦妉则是跳到了喻孤箫面前,笑道:“还真是不骗人呢!你起先说早些回来,我还以为在唬我呢!” “既然都答应你了,怎么能骗你呢?”喻孤箫笑道,说着,抬头看了看洛凝儿。 “夫人您可别听他的花言巧语了!”季迎江忍笑拆台,“他啊!要不是因为遇见点儿意外,不知道要在林子里逛多久!” 喻孤箫板起脸瞪着季迎江,抬了抬右腿做出踹人的姿势,季迎江笑着跑开了,喻孤箫回过头来看了看徐锦妉,“别听他胡说。”说着把徐锦妉揽到怀里,搂着她往洛凝儿这边走来,轻声道:“外面风大,该多加件衣裳。” “我就说让凝儿姐姐多加件衣服,她却说不碍事!”徐锦妉也插嘴道。 洛凝儿微微颔首,“多谢殿下提醒。” 喻孤白解下自己的披风,过去披在洛凝儿身上,洛凝儿也不免一愣,有些僵硬地对喻孤白笑了笑。 喻孤箫心里“咯噔”一下,但也很快就笑起来,掩饰着心里的不悦。 第一百七十九章 秋猎(五) 喻孤白带着洛凝儿先走了,徐锦妉一直看着他们走远了快要看不清影子的时候才回过头来,看了看正发呆的喻孤箫。感情这种东西是最不能掩饰的,哪怕你伪装得再好,也会在一瞬间露出真面目,这就是真情。 “哎!” 喻孤箫被徐锦妉轻轻地一声唤回了神,徐锦妉看着他依然有些发愣的眼神忍不住想笑。 “走远了,别发呆了。”徐锦妉道,说着挽起喻孤箫的左臂,拉着他往前走。天色还早,她还不想这么早就会营帐里待着,秋风正好,斜阳夕照,在着荒草遍地的平原上,正适合两人散步了。喻孤箫没有反抗,跟着徐锦妉慢慢地走。 “刚刚迎江说你们在林子里发生了意外,没事儿吧?”徐锦妉问道。 喻孤箫摇摇头,轻轻地笑着,“一点儿小状况而已,没什么的!” “那就好!”徐锦妉也轻松的笑着,两人似乎都没有把刚刚的事情放在心上。徐锦妉是故意不在意,而喻孤箫则是有意的躲避。 “今天下午还好吗?没有不舒服吧?”喻孤箫歪过头去,轻轻地问道。 徐锦妉笑着仰起头,“跟洛姑娘一起出来走走,感觉还不错呢!” 喻孤箫温和地笑着,仰起头,温和的秋风拂面,竟也不似那般凛冽酷寒,温柔得像是女人的手,又像是女人的秀发拂面。 斜阳下,遍地的荒草也似是闪着光,又重现了生机一般,两个人手挽着手慢慢地在这里踱步,脚下发出一阵一阵碾碎干草的声音,耳边是温润的秋风和原野上的鸟鸣声,还有一阵阵猎场那边传来的吆喝声,马鸣声,安详得让人心旷神怡。 ······ 洛凝儿身上披着喻孤白的披风,也没有解下来,两人并行,却不像太子夫妇二人那般亲昵,沉默了好长的一段路,喻孤白才开口问道:“累了吗?” 洛凝儿斜过头去,笑了,“你是在关心我吗?” “我累了,陪我坐坐吧。”喻孤箫停下来,看着洛凝儿认真地说道。 洛凝儿愣了愣,料想喻孤白又要跟自己谈判,但也并不拒绝,谈就谈,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会让自己改变想法,都不会让自己有半点退缩。 两人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坐下来,两人并排坐着,看着西边的落日,殷红的余晖氤氲了半个天空,把周围的云都染成了血红色,天上时不时飞过一只归林的鸟,在秋风里展开翅膀。秋风阵阵,吹起了洛凝儿的长发,喻孤白斜着头看着她,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就这样坐在母亲身边。不知不觉间,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 洛凝儿察觉到喻孤白的凝视,回过头去看着他,微微笑着,“看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喻孤箫回过神来,“以后看的是安王妃,现在看的,是我的姐姐。” 洛凝儿一愣,竟有些哽咽,他称呼自己什么?他称呼自己姐姐? “在西栾,我应该叫你阿姊吧,西栾没有姐姐这个叫法。”喻孤白轻声道。 洛凝儿回过头去环视四周确定周围没有来人,又回过头来看着喻孤白,还是有些诧异。 喻孤白久久得不到回应,看向洛凝儿,“还是西暨王室里有其他的称呼?我那时候小,什么都不知道。”声音一如刚刚那般温和,洛凝儿的人也不免柔软下来,这一声“姐姐”一声“阿姊”无声无息地叩击着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最深藏不露的地方。 洛凝儿轻轻点点头,“王室里也是称呼阿姊,也平常人家没有区别。西栾王室,向来不喜欢与平常人家有什么区别。” “你从小就习舞吗?”喻孤白又问道。 “不。”洛凝儿仰起头,干净的脸庞正对着夕阳,映照之下闪着红润的光,“我小时候练琴,奏曲。” “是亡国之后开始的吗?”喻孤白提到这个词显然有些犹豫,这或许是他和洛凝儿之间最避讳的词,那段记忆也是他们最避讳最不愿意面对的时期。 洛凝儿似乎并没有在意,轻轻点点头,“为了生存,为了活着。” “他,”喻孤白又问道。“还好吗?” “谁?”洛凝儿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喻孤白,就算她知道他问的是谁,就算她知道他不会叫上一声父亲,但是她还是希望,希望他能接受。 “你知道是谁。”喻孤白低下头,他不敢看洛凝儿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在质问自己的愚蠢和自尊,似乎在拷问自己的灵魂。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么久了,喻孤白想了很多,他已经完全接受自己还有另外的身世,还有另外的名字,还可以有另一种人生,但是他害怕,他不想去换一种活法,因为那意味着背叛,意味着生死别离,和自己朝夕共处了十几年的国家,城池,还有亲人。 “叫他一声父亲,那么难吗?”明知道他不会,但是洛凝儿还是有些失落。 喻孤白低下头,沉默了。 “只要心中尚有一丝复国的信念,他就能支撑下去,不管在西暨承受多少冷眼和嘲讽,他都能坚持下去。”洛凝儿轻声道,眼神空洞,思绪已经飘回了那年,西栾王带着她疯狂地逃命,疯狂地逃命,为了活下来,为了报仇,他们必须活下来。 “其实现在西栾各地,已经被同化了,很多人已经忘记自己是西栾人了。”喻孤白轻声道。 “但是总有人不会忘记。”洛凝儿坚定地看着喻孤白,这样的目光让喻孤白有些震惊,心里也有些动容,自己的父亲和阿姊为了复国不知道忍受了多大的屈辱和苦难,可是自己却在大宁的繁华帝都,享受着万人之上的荣耀和富贵,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就会想到这些,一想到这些就会满心的愧疚和自责。 “他不想强求你,但是他以为你,会帮他的。”洛凝儿轻声道,虽然没有责备的意思,但是还是有些难掩的失落。 “除了你,我还有兄弟姐妹吗?”喻孤白问道。 洛凝儿摇摇头,当年,唯一活下来逃出都城的,只有她一个,哪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但是转念一想,又点点头,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喻孤白,“有,而且就在大宁。但是,是死是活,我还不知道。” 第一百八十章 秋猎(六) 洛凝儿说的,正是西栾的四公主,在大宁走丢的那个。 “没有找吗?”喻孤白问道。 “一直在找,琴行的陈老板,也就是四妹的母亲的护卫,找了她十几年了,但是一直没有音信。” 喻孤白又失落地坐回来,他其实很渴望这样的感情,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因为他总是一个人,忍受了这么多年的孤独。 “我有名字吗?”喻孤白看着西边的斜阳,已经低垂到远山之上,很快就要没入山间了。 “白,就是他为你取得名字。”洛凝儿轻声道,“其实有没有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的姓氏,是你身上流着的颜家的血脉。” 喻孤白缓缓地转过身,看着洛凝儿的眼睛,眼神有些倦怠,“我能,”喻孤白有些迟疑,顿了许久才接着道,“我能枕在你的身上吗?” 洛凝儿愣住了,还没来得及回答,喻孤白便侧过身子,把头枕在了她的腿上,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像是流过一阵暖流,身子忍不住地轻轻颤抖着。她缓缓地低下头,温柔地看着躺在自己身上的喻孤白,这张年少的脸颊竟然带着一股子冷漠和不该有的成熟。这张脸棱角分明,颧骨突起,在斜阳下分外清瘦,不知道这张脸上曾经流淌过多少泪水,不知道这个少年曾经忍受过多少孤独和悲伤,可是,谁又不是这样?国破家亡,西栾的百姓,都是这样颠沛流离,比起那些在战火中家破人亡的家庭,他是有多幸运,在洛阳这样的地方长大,在皇宫这样的地方生活,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出门是前呼后拥的侍卫跟随。可是,这些浮于表面的荣华,他真的想要吗?他想要的,只是一家人安安稳稳的,只是能有人疼他,有人在乎他,有人真正的把他当做家人。 “以前,小的时候,我和母亲经常这样坐在我家的小院子里,她给我讲书,讲圣贤道理,听累了,我就这样躺在她身上,她就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脑袋,给我讲王公贵族们的风流轶事,或者,讲一些有趣的小故事,反正,我的笑声从来没有停过,那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也什么都不用去担心,有吃有喝,还有人陪。”喻孤白轻声道,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意,似是又回到了那个年纪。 洛凝儿低下头,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目光也变得甚是温柔,这一刻,他不是大宁的五皇子,也不是西栾王遗孤,她不是西暨舞姬,也不是背负着复国大任的洛凝儿,他是她的亲人,是她在大宁唯一的亲人。相互依靠,互相温暖。 远远地,喻孤箫和徐锦妉停下来,看了他们许久,终究默默地离开了。没有理由打扰,也不敢去打扰。 喻孤白轻轻闭上了眼睛,夜幕降临,风也变得冷了些,他微微蜷缩,洛凝儿顺手解下披风,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真希望,永远都这样。”喻孤白喃喃道。 洛凝儿看着西边沉入远山的落日,只留下了半边红晕,和周围一片晚霞。 ······ 季迎江奉喻孤箫的命去喻孤睿营帐送一壶酒,以表中途退出赌局的歉意,没想到远远地看见了喻孤沐,正在喻孤睿的帐外徘徊着,季迎江有些好奇,驻足观望了一会儿。喻孤白似乎在偷偷地窥视什么,季迎江有些不解。 喻孤白抬起头,看见了季迎江,做贼心虚,不免身子一颤,缓了缓神往这边走过来。 “迎江哥哥?” “五殿下不要这么称呼,属下当不起。”季迎江冷冷地说道。 喻孤沐无奈地笑了笑,问道:“你来做什么?” “殿下命我来给睿王殿下送壶酒。” “我听说,下午在猎场发生了点儿意外,我哥他······没事吧?” 季迎江微微一笑,“五殿下是希望太子殿下有什么事吗?” “迎江哥哥?”喻孤沐有些委屈,心里说不出来的苦涩。 “殿下大安,劳五殿下过问了。”季迎江点头答道。 季迎江冷淡的态度和冷嘲热讽的语气让喻孤沐心里难受,他也不想再这样自讨苦吃,笑了笑,道:“睿王在帐里呢,你去吧。” 季迎江微微颔首告退,刚走了两步,喻孤睿便出来了,看见两人似乎已经攀谈了一阵,有些狐疑。 季迎江过去,说明来意,喻孤睿笑着把酒收下,又和季迎江套两句,季迎江便告退了。 待季迎江走远了,喻孤睿走到喻孤沐身边来,轻声碰了碰他,笑着问道:“你俩刚刚,聊什么呢?” “聊什么也要告诉你吗?”喻孤沐转过脸来瞪了喻孤睿一眼。 “碰了一鼻子灰吧?”喻孤睿笑着,“这么大脾气。” “我就是问问下午他有没有被马伤到,那匹马是我手下的,我问问,不过分吧?”喻孤沐极不情愿地解释道,看也没再看喻孤睿便回去了。 喻孤睿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回了帐子。 “我看,八成那个陈阿顺的马,是喻孤沐安排的。”喻孤睿有些恼怒,将季迎江送来的酒一把拍子案上。 陈骁一垂眼,“未必吧。猎场里马受惊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为什么不是别人的,偏偏是他的人?”喻孤睿愤愤地坐下来。 “刚刚他脸色这么差,肯定在季迎江那里没讨到好话,我看不像。”陈骁道,“再说了,这个计划除了我们的人谁也不知道,满打满算也就四个人,他们两个是杀手,还能把自己卖了?我们两个就更不可能透出风去,别想多了。” “罢了。”喻孤睿道,“反正也没想真杀了他。” “没想真杀了他你叫了两个箭法最高的?”陈骁冷笑道,“因为想杀了他所以现在才这么失落。” “你和穆言还真是一个模样!自以为是!”喻孤睿道。 “那可是我以前的主子,能不一样吗?”陈骁嘿嘿地笑起来。 ······ “殿下?太子殿下没有伤着吧?”喻孤沐回了营帐,陈阿顺已经等了许久了。 “没有。” “真是吓死我了,真担心一个不小心伤着殿下,那还不如不去了。”陈阿顺松了一口气,“对了,你告诉师父是你安排的了吗?还有睿王的刺杀计划?” “没有。”喻孤沐神色暗淡,漫不经心地回答着陈阿顺的问题。 “为什么呀?你告诉他,殿下就能原谅你了!” “阿顺。”喻孤沐的声音有气无力。 “殿下?” “我不想他原谅我了。现在这样挺好的,我们,和东宫,不要再有牵扯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班师回朝(一) 秋猎持续三日,九月二十一一早,大军拔营回京。 徐锦妉腹中总是难受,连着几天只能吃些清淡的东西,她是个嘴刁的,总想着吃些荤腥的,但是想想还好,一见到就犯恶心,渐渐的,营中基本都传开了,太子妃有了身孕,纷纷暗暗地向喻孤箫道喜。这下也没用得着喻孤箫回京之后告诉季迎江,季迎江连着抱怨他几声,但是心里却高兴得紧,这是东宫的大事,是东宫的大喜事。 徐锦元比谁都勤快,每天想着法地给她找好吃的,因此虽然清淡,但是徐锦妉也尝到了不少花样。 大军回营,喻孤箫担心她吃不消,便陪她乘了轿撵,喻孤岚一脸的不高兴去找紫玉了。季迎江跟在一旁,以便喻孤箫随时差遣。 前头开道的皇子变成了三个人,没了喻孤箫,喻孤白也沉默了,喻孤沐更是不说话,喻孤睿倒是话不少,无奈没人搭理,久而久之,也便知趣地不再说话。 停顿修整的时候,喻孤白突然到了后面去找洛凝儿,洛凝儿原本打算在轿撵中等候,没准备下来,听说喻孤白来了这才下了车。 “累了吧?”喻孤白骑在马上,微微向下欠身,轻声问道。 洛凝儿微微一笑,“来的时候你可也没问过我累不累。”虽然嘴上这般抱怨,洛凝儿心里还是暖暖的,那是一种有了依靠的感觉,从此,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不管名分如何,总是有个亲人在身边陪伴了。 喻孤白知道她是故意责备,翻身下马,“口渴吗?我去找水来?” “不用了,”洛凝儿伸了伸懒腰,贪婪地吸了口气,还好下来歇歇,外面的空气不知道比车里好上多少倍。 秋风轻轻地吹着,脚下的枯草跟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要停多久啊?”洛凝儿问道。 喻孤白往远处看了看,“可能还要等一会儿吧,回营一般都比较快,所以修整的时间也会长一些。” “晚上还是在七历停顿吗?” 喻孤白点点头,“每年都如此。” 洛凝儿笑了笑,突然将手伸向喻孤白那匹棕色的马,轻轻摸了摸马头,那马很亲昵地蹭了蹭洛凝儿, 喻孤白抬头看了看马,道:“跟了我四年了。” “有名字吗?”洛凝儿似乎很喜欢这匹马。 喻孤白摇摇头,“我没有这个兴致。”说着轻轻摸了摸它,又看了看洛凝儿,“怎么?你想到了好名字?” “叫‘木夕’吧。”洛凝儿眼神突然有些空。 “木夕?”喻孤白默默地念了两声,那匹马像是有感应一样,欢快地蹭了蹭洛凝儿,又回头看了看喻孤白,喻孤白一看它的反应立刻笑起来,“看样子它喜欢!” “木夕,是母亲腹中孩子的名字。”洛凝儿一抿嘴,神色突然有些黯然。 “只可惜,还没有见过人世。” 喻孤白微微一愣,那场灾难,不知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不知毁掉了多少个家庭。突然他心里有些感伤,或许,自己作为颜氏后人,真的应该为那场灾难里毁灭的无辜的生命做些什么,为那个故国,做些什么。 洛凝儿轻声道:“你不要难为自己。有些事情,我自己做也可以。” 喻孤白回过神来,“我不想你一个人孤身犯险。可是,我又帮不了你什么。” “我知道,你不想伤害喻孤箫,说实话,我也不想,或许,我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洛凝儿微微转身,看向那边嬉闹的几个女孩子,笑着,叫着,有一个身着华服,看上去比其他人要华贵,也要更活泼,想必那就是最得宠的五公主喻孤岚了。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像她这样的女孩,被父王捧在手心上,被西栾人如众星拱月般捧在手心上,是啊,她曾经就是西栾最美最皎洁的那轮月亮。 不远处,洛凝儿看到一个人,身着紫衫,长发飘飘,正痴痴地看着嬉闹的几人。 “那是谁?”洛凝儿轻声问道,眼睛还是锁在了那位紫衣女子身上。 喻孤白顺着洛凝儿的目光看过去,以为她问的是闹得最欢的那个,轻声道:“那是祁贵妃的女儿,五公主孤岚,很受父皇宠爱,所以性子活泼。” “不是她,”洛凝儿抬起手指向那位紫衣女子,“是她,她是谁?” 喻孤白微微眯眼,“哦,她叫紫玉,是皇后娘娘的侍女,很受皇后娘娘宠信,所以比普通侍女地位高些,就如同皇后娘娘的义女,所以性子高傲,不怎么搭理人,但是对我们几个都是极好的。” “皇后娘娘的义女?”洛凝儿沉思,“是什么来历?” 喻孤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来洛阳的时候她就在皇后娘娘身边了。” “她总是穿紫色的衣服?”洛凝儿的眼神有些急切。 喻孤白想了想,点点头,“好像是,好像还真的没见过她穿别的颜色,不过她穿紫色挺好看的。” 洛凝儿喘息有些不平,难道真的这么巧吗?西栾王那个游历大宁的宠妃,便是喜欢紫色,她的衣物,基本都是紫色,所以,她的女儿,西栾的四公主,佩戴的便是西栾王托人苦苦找寻得到的紫色玉石,她的名字,叫“紫玉”?真的会这么巧吗? “怎么了?”喻孤白见洛凝儿有些反常,轻声问道。 洛凝儿回过神来,“哦,没什么,我就是好奇,因为没有见过哪个女孩子这么喜欢紫色而已。” 喻孤白笑了笑,轻声道:“外面风凉,你还是去轿中歇歇吧,我先回去了。” 洛凝儿轻轻点点头,看着喻孤白驾着马缓缓地走远了。 她沉了口气,缓缓地走到紫玉身边,紫玉正凝神看着喻孤岚玩乐,脸上也是一片欣喜。 “紫玉姑娘?”洛凝儿微微笑着颔首致意,紫玉回过头来,看了看洛凝儿。她见过洛凝儿,在清宁宫,就在喻泰宣旨定下喻孤箫和徐锦妉的亲事的时候。但是那天她也只是躲在后面偷偷看了看这个把喻孤箫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所以那次洛凝儿并没有见过她。 “洛姑娘?”紫玉微微欠身回礼,轻声问道:“旅途劳顿,姑娘安好?” 洛凝儿微微一笑,“凝儿是粗鄙之人,没有金贵的身子,自然不怕车马劳顿。” 洛凝儿仔细打量着紫玉,她看上去的确与其他侍女不同,她有着一种冷淡的气质,倒也不是清高,是那种从骨子里发散出来的冷傲。 “姑娘找我有事?”紫玉问道。 洛凝儿摇摇头,“下车走走,看见姑娘独独不与这几人嬉闹,有些好奇,所以想和姑娘聊聊。” 紫玉微微一笑,“这是五公主,陪她玩的,都是她身边的女孩儿们,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没有这个职责,我也只是下车歇歇罢了。” “姑娘看上去像是习武之人?”洛凝儿又打量了紫玉一遍,轻声问道。 紫玉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见韩凌高呼一声:“启程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班师回朝(二) 紫玉对洛凝儿的印象并不好,所以很想快点儿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对话,勉强地对洛凝儿点点头,“小时候学过一些,不过是些防身之术,不值一提。要启程了,姑娘请回吧。” “紫玉姑娘,今日一见,你我也算是认识了,回京之后,若是我请姑娘家中做,姑娘可不要嫌弃拒绝。”洛凝儿笑道。 紫玉微微颔首,“自然。”说罢,转身回了车上。又回头看了洛凝儿一眼,心里有些疑惑未解。 洛凝儿转过身,脸色突然阴沉下来,身子也微微颤抖,紫玉的声音,竟然也会有些熟悉,恍然已经十几年了。 洛凝儿叹着气回到车上,还是有些恍不过神来,难道自己的直觉是真的? ······ 浩浩荡荡的皇家大军,整整齐齐地前进着,露着威严和英气。日头渐西,斜阳下,禁军将士的铠甲闪闪发光。 夜晚,大军还是在七历休息。 赶了一天的路,都有些疲惫了,所以就算七历驻扎了近四千人,但是不久便悄无声息,空气里都是熟睡的气息,只有偶尔的几声马的嘶鸣声打破这沉寂。 或许,只有洛凝儿一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摸了摸自己身上那块半月形的象牙玉,对着月光仔细地看着。 “月儿!” 耳边是西栾王亲昵的称呼,还有有了身孕的母亲的笑声。 “颜凝月!” 这一声,是血雨腥风中,西栾王抓住她的手的那一刻叫出的,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大名,也是最后一次。再往后,父女二人没有了姓名,苟活于人世。 “洛凝儿。” 这一声,西栾王哽咽着。 亡国之徒,不配国姓。 但是既然活下来,就不能白白地活着。 洛凝儿将那块玉紧紧地握在手里,握成拳贴在胸口,这是她的使命,也是颜凝月的宿命。 睡不着,洛凝儿干脆起身,走到帐外,外面的秋风有些凉,但是却也很亲切。西栾的天气,总是会有风,不管一年四季,晚风都是带着凉意。她以前喜欢吹风,喜欢被风吹起长发,因为故国的风,总是那样温柔。 “这样出来,不冷吗?”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洛凝儿有些受惊,惊讶地回头,竟然是喻孤箫。 “太子殿下······” 喻孤箫笑着走过来,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又低下头来看了看那张被月光洒满的美丽的脸,“睡不着吗?” “你不也没睡?”洛凝儿轻声道。 喻孤箫笑了笑,“回去穿件衣服,我陪你走走?” 洛凝儿笑道:“怎么不是我陪你呢?”说着,还是转身回了营帐,去穿了外衣,又拿了披风。 喻孤箫等她出来,两人缓缓地走着,漫无目的,秋月照明,也不觉空寂。 “听说太子妃有身孕了,恭喜殿下!”洛凝儿道。 喻孤箫笑了笑,眼神中带着喜悦,但是突然又想到那天看到的场景,心里不禁有些酸涩。 “这么晚还不睡,殿下是有什么心事吗?”洛凝儿又问道。 “在想很多事情。” “有关祁国舅的?”洛凝儿轻声道。 喻孤箫停下来,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洛凝儿并没有停下,接着往前走着,喻孤箫愣了愣,追了上去,笑道:“难道我脸上写着‘祁国舅’三个大字?” 洛凝儿掩面一笑,看着他,“殿下还是这般风趣。” 喻孤箫也轻松地笑了笑,和洛凝儿在一起,总是会很轻松,就算心里有再多的烦心事,只要她一笑,也都变得无所谓了。 虽然他知道这样不好,但是他也不想克制自己的感情,他也无法克制。 “祁国舅告病有些时日了,陛下也没有过问,想必,陛下已经有了疑心了。”洛凝儿轻声道,琴行里人来来往往,其中不乏京城中的达官显贵,所以她对于朝中的事情知之甚多。 “但是父皇应该还不至于现在就要处置。”喻孤箫不再玩笑,认真起来。 “所以殿下也不打算出手?” “我应该出手吗?”喻孤箫斜过脸来看着洛凝儿。 “如果为了自保,殿下必须出手,但是,也不能过激,不然在外人看来不是大义灭亲,而是‘做贼心虚’了。” “可是他毕竟是我的舅舅,而且,若是祁家倒了,母后也会受到牵连。” “不妨事,皇后娘娘得陛下恩宠,不全是因为太师府的地位。殿下其实不必担心这么多的。” “你是说我优柔寡断了?” “大丈夫做事,理应当机立断。殿下却放过最好的时机,说不定会引火上身。” 喻孤箫沉默了。洛凝儿说的这些,他都想过了。 “殿下聪慧,想必这些都已经考虑过了。既然依然不肯出手,想必还有其他原因。” “哦?”喻孤箫有些惊讶,突然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这有何难?无非就是殿下有解决不了的人,需要祁家的帮忙罢了。” “那这人是谁?”喻孤箫停下来,专心致志地看着洛凝儿的眼睛,这双眼睛比以往还要深沉。 “那凝儿猜不到,不过肯定是个棘手的人。” 喻孤箫微微一笑,总算有她看不透的事情了。 “正是因为祁国舅的势力还有用处,所以殿下不得不换了一种处置方式,看似不动,实则天翻地覆。” “怎么讲?” “如果想让自己在朝中的威信和势力不受祁国舅牵连,那就要把朝中能换的人都换成自己的人,这样既能保存自己的势力,也能为祁国舅拖延时间。” “如何拖延?”喻孤箫只想到前者,没考虑到后者。 “登高易跌重,估计睿王已经盯上了几根朽木,正准备动手,而这些人都是祁国舅的心腹,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若是被睿王整垮了,祁国舅也脱不了干系,但是若是殿下把他们裁撤,说不定不会,最多是逼出几个沈丘罢了。” 喻孤箫沉思,深觉洛凝儿说的有理。也不得不庆幸自己做了这样的选择。 “这些东西,你都是怎么猜到的?”喻孤箫盯着洛凝儿,有些惊讶也有些钦佩。 “见的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那睿王如何动作,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洛凝儿微微一笑,“睿王身边有条狗,叫陈骁,尾巴摇得欢,很讨我欢心。” “那你,没赏他几块骨头?”喻孤箫有些气恼,也不知道从何而起。 洛凝儿笑起来,“就算我赏他肉,也轮不着殿下来过问吧?你那傻弟弟都没说什么!” 喻孤箫抬起头,自嘲般地笑了笑,随后又道:“要是你真赏了狗肉吃,我便替他讨债。”说着低下头,盯着洛凝儿,盯了许久,突然抱住她,吻了下去。 月光如水,佳人似梦。或许过了今夜,再也没有机会了。既然遇见了,便不想辜负这样的时辰。 “殿下胆子越来越大了!”洛凝儿将他推开,唇上湿润,脸上泛起潮红,心里竟不觉有些满足。 “说不定哪一天,你有没有赏狗骨头吃,我连问一问的资格都没了!”说着,喻孤箫又抱起她的头,再次亲吻下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班师回朝(三) 九月二十二午后,秋猎大军抵达洛阳,城门大开,文臣叩拜迎接,禁军将士位列两旁,韩凌这会儿也追到了队伍最前面,在喻泰身边护卫。 喻泰抬头看了看城门,“洛阳”二字高悬,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吾皇万岁!” 声音震破苍穹,在头顶上盘旋,气势恢宏。 大礼行罢,众臣起身,闪开道路,肃立在两旁。 喻孤箫环视众人,果然还是没有看到祁青陈,看样子他是打算一直“病”下去了。 进城回宫,众臣齐聚勤政殿,奏报近日京中大事。但是秋猎期间也并无大事。只是沈青石也病了,工部的一应事务暂时交给了陈会永,因此陈会永请旨明示,以便后续行事。听到这个消息,喻孤箫的反应和喻泰差不多,额头轻轻一皱,便已心知肚明了。 沈青石可以算是祁青陈最得力的助手,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因为他时时对祁青陈前倨后恭唯命是从,而是因为他的能力之高,心机之重。他看上去是个彻彻底底的忠臣,时时因为政见不合与祁青陈争论,也常能提出治世良策,因此喻泰对他也很是器重。 但是不管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他与祁青陈的关系。如果说他是清清白白,喻泰不会信,喻孤箫自然也不信。这会子又病了,实在令人生疑。 “沈爱卿什么病?”喻泰沉声问道。 “哮病,”陈会永沉着对答,“这病也有几年了,每年入秋便发,只是以往没有那么严重。” “哦······”喻泰沉吟片刻,“既然沈爱卿举荐,那你便多辛苦些。” “臣领旨。”陈会永领旨入列。 难道真病了?喻孤箫心里犯了嘀咕。 无他事情上奏,便早早地散了朝,各自回府休息。 喻孤箫出了勤政殿,拉住陈会永,询问沈青石的情况。陈会永不可能对他撒谎,喻孤箫这才确认,沈青石的确是病了。 辞别了陈会永,喻孤箫又匆匆忙忙地去了太师府。有些事情,他需要先跟祁青陈打个招呼。 祁青陈自然知道他的来意,请他进屋坐下,又亲自给他泡了茶。 “你这样装病也不是长久之计,就没有其他打算?”喻孤箫接过茶来,询问祁青陈的意图。 “朝中又不是离不开我,倒不如这样清闲。” 清闲?喻孤箫冷笑,但也无心反驳祁青陈,只是询问道:“司徒望的事情,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你放心,就算陛下不下旨让他回京,他也会回来的。” “为什么?” “他的夫人病得厉害,怕是不久于人世了。” 喻孤箫微微一愣,虽然他知道司徒望的夫人近两年一向身子不好,所以南境安稳的时候,司徒望才会久居京城,可是也没听说她的病如此严重。喻孤箫微微一皱眉,盯着祁青陈,冷冷地质问:“你做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祁青陈笑道,“我还不至于卑鄙到对一个女人下手。” 喻孤箫稍稍安心,如此的话,也便无可厚非了。 “利英那边也差不多了。”祁青陈又道,“不能怪我们下手太快,只能怪司徒望自己不干净。” “我希望你最好能一次把他解决掉,不要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喻孤箫道。 “我做事,你放心就好了。”祁青陈看上去胸有成竹。 “沈青石,怎么突然病了。”喻孤箫换了话题。 “幸好病了。”祁青陈面露忧色,说着看向喻孤箫,一字一句郑重地道:“不管以后我怎么样,保住沈青石,他清清白白,而且,他的能力,不在我之下。” “清清白白?”喻孤箫冷笑,“你手下还有清白之人?”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祁青陈道,“他的确狡猾,但是他正直,我与他是君子之交,和他人不同。” “君子?”喻孤箫冷哼一声,“你也敢称自己是君子。” 祁青陈淡淡一笑,对于喻孤箫的态度,这几次以来他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样的话,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除了他,其他人你都可以动,我已经跟他们打好招呼了,你不用担心再出个沈丘。” 喻孤箫心里一震,祁青陈竟然知道他来的目的。这样也好,也免得自己多费口舌。如果真的如祁青陈所说,那他自然不会动沈青石,在这个节骨眼神,祁青陈是不会骗自己的。所以喻孤箫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往后的几日,朝中一片波澜不惊,只是有几个尸位素餐,向来声名不太好的官员被裁撤,户部李尚书告老还乡,太子的左膀右臂张力继任尚书之位,却也不是喻孤箫提议的,是户部推举,吏部核查,喻泰亲自过目点了头的,这期间,不管是喻孤箫还是祁青陈,都没有插手。 再就是几任地方官被贬,这不管在何时也是一件寻常之事,因此也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就像一只小石子掉进了大海里,片刻便了无声息。 但是喻孤睿看得到。 因为不管是裁撤,贬官,还是调动,动的都是太师府的人,换上的,都是喻孤箫的人。 不得不说,他做得很高明。把手里可能有祁青陈贪赃证据的人调动,剩下一些知之甚少对他毫无伤害的小喽啰,再利用这些人,推举自己的人上位。 起先穆言料到喻孤箫会来这一手,让喻孤睿做些准备,趁机安插自己的人进去,但是喻孤睿做不到。喻孤箫的计划太周密了,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安排。 “无妨,好在你手下已经有不少人了。”穆言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此事成或不成,一如往常的淡然。 “你还有其他的路子?”喻孤睿问道。他知道,他手里的都不是能和喻孤箫对打的牌,如果这样交锋的话,只会折兵损将,却不能损伤喻孤箫分毫。对于他的实力,穆言了如指掌,今日这般说,定是有了其他的主意。 “依你之见,能扳倒祁青陈的人是不是都动的差不多了?”穆言轻声道。 喻孤睿仔细盘算之后,点点头,能动的,基本都动过了,那些对他至关重要的人,都已经被安置到了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应该没有遗漏了。 “不,”穆言轻轻一笑,“还有一个,估计他还在想怎么动才能万全。但是,世上本无万全之策。” “谁?”喻孤睿心中惊喜。 穆言看着他,微微一笑,只说了一个字,“等。” 第一百八十四章 寿宴(一) 每年九月二十三,是整个林州城的大日子,开国县侯朱寿凌的寿诞,林州上下必须一片喜气洋洋,街上若有不悦者,轻则被赶回家中一天不许出门,重则被官兵打上一顿扔回家中。 但是今年与往常不同,许舟坐镇,朱寿凌不敢如此造次,收敛了许多,寿宴也减小了规格,只请了林州及下属郡县任职的大小官员以及朱氏的亲族,还有一些与侯府来往密切的富商。 一次寿宴,朱寿凌进收的财物可供全府上下吃穿一年。但是今年当着许舟的面,朱寿凌不太敢过于放肆,提前通知了要参加寿宴的人,不许带贵重礼物。 寿宴前一天,朱寿凌特意安排人又去询问了许舟,务必请他到场,许舟知道推脱不掉,便也应下来,但是礼物又成了难题。 许舟摸了摸怀里的小玉壶,那是他上次回家,许夫人让他带上的,说是保平安。他不信这种东西,但是带在身上也算是有个念想,就像是自己的妻女都陪在身边一般。 这只小玉壶,是许夫人生日的时候,喻孤箫送的礼物,许夫人知道此物贵重,一直放在卧房里,上次许舟回去,便拿给他看。 小玉壶就是一般酒壶模样,许舟轻轻敲了敲,倒像是空心的,还感慨了一句如此逼真。 小玉壶也有盖子,是和壶身一体的,但是中间像是有一条缝隙,刚开始许舟以为是可以分开的,还使劲拔了拔,没有拔动才知道这不是分开的, 许舟对那条缝隙念念不忘,总是觉得应该有办法把壶身和盖子分开,对着这只小玉壶研究了许久,也正是看他对这东西如此执迷,许夫人才起意让他带在身上,不然如此贵重之物,她肯定是不放心他带走的。 许舟握着小玉壶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但这是许夫人视若珍宝的物件,怎么能轻易送人呢。可是仔细想想,除了这个,他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 转念一想,许舟便决定不带礼物。自己是个清贫之人,朱寿凌请自己去也定然不是为了礼物,反正向来脸皮厚,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了。决定下来,许舟也轻松许多,又躲回卧房,拿出那只小玉壶来,对着窗外的阳光,仔细地瞧着。 林州最不缺的就是玉石商人,会看石头的也不少,许舟回来之后找了几个人看过,皆说是个宝贝,但是也说不出这壶身和盖子只间的缝隙是何物为之。 许舟一时兴起,找了把刀,沿着那条缝隙轻轻地划刻,没想到稍稍一用力,刀尖竟然没了进去,许舟大喜,使劲一挑,只听“啪”的一声,那条缝隙竟开了个口子,但是中间还有白色的丝状物,像是胶一样把两块连在一起。 许舟轻轻地掰了掰已经和壶身分开一半的盖子,竟然拉不动,心想这胶的力道真是出人意料。 许舟微微倾斜壶身,果然是空心的,而且中间还有很大的空隙。许舟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我要是个富商,死前就画个藏宝图塞进去,交给我最喜欢的儿子。”说着,许舟自己笑起来。 探索完了小玉壶,许舟对它便没有了许多兴趣,他本就不贪恋这些东西,只是好奇而已。 但是被自己揭开了一半的盖子张着口,许舟看着也有些不顺眼,又使劲一按,把盖子扣了回去,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又黏在了一起。许舟震惊,真是个奇物!许舟感慨一句,顿时笑起来,“想必太子殿下送这玉壶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东西还有私藏的功能吧!” 这般奇物,许舟更不舍得送给朱寿凌了。便把又塞进了怀里。相比之下,还是自己身上更安全。 二十三一早,朱府上下便开始欢腾起来,府上的人忙着烧水沏茶,忙着支桌摆椅,后厨更是辛苦,十几个人转来转去,忙得不可开交。 前来贺寿的人都只提了一只小礼盒,府上迎的人还有些诧异,要是以往,这样来的人管家是不会把他们放进来的。 吴乾安是来的最早的,因为他不只要来贺寿,还要帮朱寿凌招待人。 人们陆陆续续地登门,门前车水马龙,府上人来人往,各个脸上都洋溢着欣喜,仿佛是自己的寿诞一样。 直到快正午的时候,许舟才到,要不是看在他是林州刺史的份上,管家定然不会让两手空空的他进门,显然,管家带他进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还总是偷偷瞄他几眼,许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往前走。 朱寿凌听到门外禀报许舟到来,亲自率领众宾出门迎接,许舟这时候还真的端出了刺史的架子,双手背在身后,受着众人的礼节,也只是淡淡地对朱寿凌说了几句套话。 许舟不想和这些人有什么瓜葛,就算是坐在主房的上座,也是闭口不言,只是听下面的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有时候实在忍不住想笑。这里面有几个是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平日里对朱寿凌恨得牙痒,现在也不得不舔着脸跟他道贺,人呢,还真是有趣。 眼看就要过午,人也基本到齐,朱寿凌吩咐后院开席,待一切备好,便邀请一众宾一起前往后院,到了后院,朱府的人便将众人安排好位置。商人一桌,林州城大小官员一桌,所属郡县来的官员两桌,亲友四桌,主桌上是朱寿凌、吴乾安和许舟。 落座时,朱寿凌谦让一番,非要许舟坐在上座,许舟推辞,吴乾安便就势把朱寿凌按在了主座,朱寿凌“嘿嘿”地笑着,不再推让。 酒宴很丰盛,许舟到林州以来,还没有见过如此丰盛的吃食,就算是太子生日,也没有这么大场面。 一想到此,许舟心里有些厌烦。这些都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自己明明可以把这些人都查办,可是现在,却只能和他们坐在一起,享用百姓的血汗。 朱寿凌气地给许舟敬酒,许舟一笑,端着酒杯站起身来,高声道:“今日大喜,侯爷寿诞,大家何不一起敬侯爷一杯?” 说罢,下面一片喧哗,全都起身举杯,恭贺朱寿凌寿日。朱寿凌起身,端着酒杯向四周致意,仰头一饮而尽,喝完还将空酒杯亮给众人。宾们便也满饮一杯回应。 “诸位皆是我朱某人的朋友,贵人,今日朋友相聚,大家尽兴!”朱寿凌高声道。下面一阵喝彩声。套之后,宴席正式开宴,后院人声鼎沸,吵得许舟头晕。 朱寿凌正和许舟吴乾安两人打趣着,管家突然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伏在朱寿凌耳边轻声道:“京城那边来人了,祁家来送贺礼。” 第一百八十五章 寿宴(二) 管家禀报完,只见朱寿凌目光一凝,心下细思片刻,道:“按以往的惯例,礼物收下,人带下去好好款待。” 管家似是有难处,踌躇道:“他说国舅爷吩咐,要把礼物亲自交给您才可。” 以往每年,祁青陈都会送来贺礼,只是今年,祁青陈前段时间吩咐,非常时期,两家少些来往为妙,所以朱寿凌并没有给京城那边下帖。怎么说少些来往的是他,主动送礼上门的也是他?朱寿凌也是历经世事的老狐狸,心里自然不能没有一点算计。沉吟片刻,便吩咐管家:“把他带到房歇息,送去些饭菜招待,待酒宴散了之后我就去。” 管家领命出去了,朱寿凌放下心中的不安和疑虑,笑着招呼主桌上两人:“喝酒!喝酒!” “既是京城来的人,侯爷怎么能怠慢呢?国舅爷备的礼,我等也想开开眼,不如就把人叫到这儿来,大家一起看看!”许舟笑道,吴乾安心里也好奇,也随声附和着。 朱寿凌略有些无措地笑了笑,道:“既然国舅爷吩咐要我亲自接那礼物,自然是不想外人知道的,还望两位大人体谅!” 许舟点点头,似是有些道理,而且他也不是艳羡,只是有些好奇祁青陈会给朱寿凌准备什么样的礼物,毕竟是太师府,肯定不会太差,开开眼也是好的。但既然人家不乐意,也不好强求,便也作罢。 许舟虽然喜酒,但是酒力不胜,又不想在朱府饮醉生事,只是陪着喝了两杯便停了。宴席的饭菜还算可口,许舟也算是开了开荤,但是一想到自己吃的都是民脂民膏,心里就难受得厉害,所以吃也不能尽兴,看着朱寿凌和吴乾安一边胡吃海喝一边谈笑风生的模样心中更是气恼,所以心里憋着闷气,后面便一直闷闷不乐,不等宴席散去,便托辞身子不舒坦回家了。 朱寿凌心里惦念着祁青陈的贺礼,也并不恋席,更何况每年都是这般情形,他早已没有多大兴致,假装吃醉让人扶着回房了,把管家留下陪,后园的喧闹声不止,谁也没有在意席间少了谁,自顾自地吃喝玩乐。 朱寿凌回了房,立刻叫人把前来送礼的人叫了过来,只见一个身材矮小又瘦弱的男子抱着礼盒进了来,恭恭敬敬地向朱寿凌行礼。 “国舅爷赏赐的什么宝贝,还要我亲自来接?”朱寿凌不屑地问道。 男子笑着,道:“既是让侯爷亲自来接,自然是难遇的宝贝。” “别绕弯子!”朱寿凌不满地呵斥一声。 男子依旧笑着,轻轻往四周瞥了瞥,朱寿凌会意,把房里侍奉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待房门关上,男子捧着礼盒轻轻上前,将礼盒献给朱寿凌,朱寿凌皱着眉打量着礼盒,看上去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大概就是寻常宝贝。 “请侯爷赏光!”男子道,嘴角还是挂着笑,朱寿凌凝眉看了看他,好像他只是这一个神情,从见面还没有变过,朱寿凌轻轻一笑,太师府还真是什么样的奇人都有。 朱寿凌伸手在礼盒盖子上摩挲两下,上等的檀木,留神去闻,还残留着新鲜木材的香味。朱寿凌心下一喜,伸手去开盒子的锁,将盖子打开,一道寒光刺眼,不待朱寿凌反应,对面的男子袖中摸刀,刺向朱寿凌,朱寿凌一惊,伸手一推礼盒,身子歪斜在一旁,男子的刀擦过他的腰间,将外衣割破了。 男子一击不中,情急之下摸出盒子里的刀,将礼盒往朱寿凌头上扔,朱寿凌闪躲一下,盒子“砰”的一声砸在了桌子上又滚在了地上,男子趁朱寿凌慌神,又刺一刀,朱寿凌抓起茶壶往男子脚下砸去,男子一闪,错过了良机,朱寿凌已经闪开两步,门外听见屋里的动静,立刻冲进人来,府上的人提着棍棒涌了进来,男子慌了神,知道逃不出去干脆一抹脖自尽了。 朱寿凌刚刚一躲,撞在了桌子上,见男子倒地,扶着腰间勉强站起身来,两股战战,脸色苍白。 府上的人把男子拖了出去,朱寿凌把人都打发出去,又让人把吴乾安叫来。 一个人坐在房里,朱寿凌还是缓不过神来,幸好料想事情蹊跷他早就有了准备,不然定要做了刀下鬼了。 朱寿凌捂着胸口,心“扑腾扑腾”跳着,眼神直发愣。 吴乾安听人讲完房里的事情也是吓出一身冷汗,跑到房里看着朱寿凌,愣愣地询问:“怎么回事?” 朱寿凌缓了缓,轻声道:“祁青陈要灭口了。” “祁青陈的人?” “我早就料到,听说他和太子在京城里的动静,我早就猜到他要对我动手,我没想到他真够狠绝。”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有死人不开口!他怕我把他的事情抖搂出去!”朱寿凌狠狠地道,“我原以为他忌惮,顶多恐吓恐吓我,让我闭嘴,我没想到他竟然下死手!” “不应该呀!”吴乾安还是没想明白,“国舅爷不是和侯爷在一条船上吗?” “早就不是了!”朱寿凌气恼地道。“子林死了之后,我早就下了他的船了!他现在也不好过,但是他应该清楚,只要我不落井下石,我和他都没有大事,但是他自讨苦吃,这就怪不得我了!” “侯爷的意思?” “哼!前段时间睿王要给沈丘翻案的时候来找过我让我帮忙,我当时还觉得睿王是个什么东西,就算我和太子有再大的仇再大的怨,有祁青陈在,我也不能跟他狼狈为奸!早知道,我就该同意了的,先把太子整垮,祁青陈还算个什么东西!”朱寿凌狠狠地道,双手攥拳重重地砸在桌上,把旁边的吴乾安吓得一个哆嗦。 “侯爷的意思是和睿王合作?”吴乾安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新仇旧恨一起报,不和睿王合作,我还有其他的路吗?”朱寿凌瞪着吴乾安,咬着牙道。 “可是,睿王不像是能成大事之人······” “你知道什么!睿王不能成大事,身边有能成大事的人不就行了!再说了,祁青陈是让我死!他想让我死!”朱寿凌瞪着吴乾安,“他在洛阳,想要整垮他,我自己办不到!” 吴乾安咽了咽口水,心跳得狂乱,朱寿凌的决定他不敢反驳,毕竟朱寿凌要是死了,自己也没有好下场,也便只能听他的安排。 “你去叫人给睿王府去信,就说我想通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胁迫(一) 两天后,睿王府收到林州来信,喻孤睿看罢,欣喜若狂地跑到后面去找穆言,穆言见他这副样子,轻笑一声问道:“可是朱寿凌?” “除了他谁还能让我这么高兴?”喻孤睿大笑,进门毫不气地坐下来,“你的主意还真是不错!” 穆言轻轻笑着。 送往朱府的那份“厚礼”是穆言为他准备的。原本祁青陈是送了一把刀,还带着一封信,信中也并无恐吓之意,只是写了些抒情的话语,和朱寿凌叙叙旧罢了,那把刀是他看在朱子林死了没人护卫,送给朱寿凌防身之用。 但是太师府的送礼人刚到林州,便被穆言的人拦下了,灭口之后顶替送礼人去了朱府。 “但是,你的人自尽了。”喻孤睿轻声道,似乎有些惋惜的意味。 “何妨?”穆言轻笑,“他本来就是要死的,一个死人,最后替主子做些事情,值了。” 喻孤睿又是不寒而栗,穆言的冷血让他有的时候很害怕,穆言就是一匹狼,说不定什么时候反过来把自己撕碎了吃掉。 “接下来,怎么办?”喻孤睿压低了声音。 “朱寿凌到手了,接下来,就是许舟了。”说着,穆言嘴角泛起令人胆寒的微笑,像是看到了结局一般。 “我现在就叫人去?”喻孤睿再次确认。 “许舟的女儿,挺可爱的,千万不要伤了她,我可舍不得。”穆言轻笑着道。 喻孤睿一愣,原来穆言还有舍不得碰的人。 ······ 许家。 许夫人正教女儿写字,听见外面一阵敲门声,连声应着跑出去开门。 “许夫人!”来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我是许刺史派来的。” 许夫人上下打量着来人,身上沾满了灰尘,看上去是连日赶路的模样。 “夫人,叫我秦柱,许大人的跟班。”那人又道。 “秦柱······”许夫人念叨两声,想起许舟似乎曾跟自己提起过这人,连忙笑着请他进了门,“里面请!” 秦柱笑着应着,跟着许夫人进了来。 “你来?是有事?”进了屋,许夫人一边给他倒水一边询问。 “哦,是这样,”秦柱笑着解释道,“许大人自从回了林州,时时念叨没有把夫人和小姐一起带过去玩上两日,正巧近来无事,大人便起意要请夫人去林州瞧瞧,说着也让小姐去开开眼界,省得时时在洛阳待着。” 许夫人一听,有些欢喜,“他以往可总是不让我去。” “嗨!”秦柱笑道,“以往大人忙碌,整天整夜的闲不下来,这不是这段时间正好有空了!” “原来是这样······”许夫人思忖片刻,问道:“什么时候启程?” “那自然是越早越好了!”秦柱道,“大人对夫人和小姐可是望眼欲穿,思念得紧呢!” 许夫人脸上一红,掩面一笑,道:“那我这就去收拾行李,我们这就走。” 秦柱笑着应着,许夫人便去了后面,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又给沁沁换上一身干净衣裳,重新给她梳了梳头。 “我们是要去找爹爹吗?”沁沁仰着脸问道。 许夫人点点头,“我们这就去见爹爹。” 沁沁欢喜地蹦跳着,拍着手跑到院子里,高呼着:“我们要去找爹爹啦!我们要去林州啦!” ······ 因为许夫人毕竟是女人,还带着沁沁这么个孩子,所以三个人路上走得慢,到林州,已经是四天后的事情了。 但是到了林州,秦柱并没有带着母女两人去许舟的府邸,而是带进了朱府。 许夫人抬头打量着府门上的匾额,有些疑惑不解,问道:“为什么来朱府?” 秦柱笑道:“这是开国县侯朱侯爷的府邸,许大人正在府上呢,夫人快请进!”说着带着两人进了府。 许夫人心里开始犯嘀咕,秦柱怎么说也是外人,更别说自己和沁沁两人,更是连府门都没进过的外人,怎么进来也不用通报?许舟也没说过他和这个朱侯爷的关系好到这种地步······ 思忖着,秦柱便带着两人到了偏厅,“夫人稍作歇息,我去请侯爷。” 许夫人满脸的忧郁,心里更是不安,沁沁好奇,到处看,什么都想伸手去摸一摸,许夫人不得不呵斥她一声,让她坐下来,这才安生。 忐忑间,听见一声爽朗的笑声,许夫人拉着沁沁起身,朱寿凌笑着进了门,沁沁害怕,躲在了许夫人身后。 “您是?朱侯爷?”徐夫人打量着朱寿凌,看上去气度华贵,倒是有几分贵人之相。 “许夫人气。”朱寿凌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在了沁沁身上,沁沁害怕,使劲往许夫人身后藏,两只眼睛好奇地瞅着朱寿凌。 “果然是个美人坯子!怪不得许贤弟总是念叨!”朱寿凌笑着走过来,弯下腰张开两臂,“让伯伯抱抱?” 沁沁更是害怕,干脆看也不看朱寿凌,紧紧地拉着许夫人的衣裳。 “沁沁年纪小,怕生,侯爷见谅!”许夫人微微欠身道歉。 “无妨!小孩儿嘛!”朱寿凌慷慨道,“夫人初到林州,就先住在府上,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您也多担待!” 许夫人一愣,“秦柱说是我男人要我来的,怎么能住在侯爷府上?”许夫人面上淡定,心里却慌了,知道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朱寿凌大笑,“哪里有什么秦柱?秦柱在衙门里,怎么会在我府上!” 许夫人变了脸色,皱着眉问道:“是你?” 朱寿凌笑着看着许夫人,“夫人也是个聪慧的女子,怪不得许刺史对你一片痴心呢!” “许舟在哪里?”许夫人瞪着朱寿凌,厉声质问。 “许舟?在家里。他可能还不知道夫人已经到林州了!”朱寿凌淡淡地道。 “我要见许舟!” “我会让你见的,但是在此之前,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哪里也别去!”朱寿凌突然变了脸色,一改温和的笑脸,冷冷地道。 许夫人心下惊慌,将沁沁护在身后,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朱寿凌冷冷地笑着,“我要做什么,怎么能告诉你呢?”说着转身吩咐道:“看好这两个人!不许踏出房门一步!”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沁沁害怕,哭了起来,许夫人护住她,看着朱府的人把门关上,门外两个人影,是在看守着她们。 “沁沁不哭。”许夫人轻声安慰沁沁。 “我要见爹爹!我不要在这里!”沁沁跺着脚哭喊着。 许夫人也慌了神,她不知道朱寿凌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许舟现在的安危,只能安慰沁沁也安慰自己:“我们在这里等等,爹爹会来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胁迫(二) 在朱府住了两日,朱寿凌终于让人把许夫人和沁沁带到了正厅。两日里忧心忡忡,许夫人憔悴了许多。 “让美人儿受苦,我还真是于心不忍呢!”朱寿凌笑道,走过来轻轻拍了拍许夫人的脸。 许夫人一脸的厌恶,往旁边躲了躲。朱寿凌也不在意,缓缓地转过身,在正位上坐下来,轻笑着:“夫人不是要见许刺史吗?今日我就叫人去请他了,一会儿他就过来了。” “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许夫人吼道。 “这是男人们的事情,夫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知道的多了,我就没办法留住你了。许大人肯定也不愿意你,为他去死。”朱寿凌说道,嘴角还挂着冷笑。 “哼!”许夫人冷笑,“男人的事情,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和我的孩子带到这里来,既然是男人的事情,你怎么不敢用男人的方式去做!”许夫人对这种做法嗤之以鼻。 朱寿凌不以为意,“兵不厌诈,策略而已。夫人聪慧,自然知道我为何要把您这里来。” “许舟不会让你得逞的!”许夫人吼道。 “先不要那么着急下结论,”朱寿凌笑道,“许舟心里怎么想,你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吴乾安从外面进来,看了许夫人一眼,躬身走到朱寿凌身边,俯下身来轻声道:“侯爷,许舟来了。” 朱寿凌轻轻点头,就听见许舟的声音:“大清早的就叫我来,侯爷有什么急事啊!”说着,许舟进了门,看见许夫人在这里愣住了。 “爹爹!”沁沁哭着跑过去,抱住许舟的腿。许舟一皱眉,看着许夫人,轻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许夫人没有说话,许舟心知事情不妙,有些慌了神。 “知道许大人思念夫人和女儿,我便派人去把她们二人请开,与许大人团聚。”朱寿凌笑道。 “爹爹!他是坏人!”沁沁拉着许舟的衣裳,指着朱寿凌道,“他把我和娘关在屋子里不让我们出门!也不让我们见你!” 许舟低下头,看着沁沁的脸,脸上还有泪痕,眼睛也有些虚肿,许舟的心猛地疼了一阵。 许舟缓缓地蹲下来,温和地笑着抚摸着沁沁的红扑扑的小脸,轻声道:“爹爹这不是来了嘛!” 沁沁撇着小嘴扑到许舟怀里,许舟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站起身来,看着朱寿凌问道:“有什么话直说吧。” 朱寿凌大笑,“许贤弟真是个通透的人!”接着摆摆手让人把母女二人带了下去,沁沁死活不肯走,抱着门框哀嚎着,许夫人把她抱起来带出去了。 朱寿凌笑着给许舟让座。又吩咐人给他上茶,许舟看着朱寿凌的脸色,揣度着他的意图。 “令夫人真是女中豪杰呀!怪不得许大人如此钟情,通情达理又聪慧豁达,是个好女人呢!”朱寿凌笑着赞叹道。 “多谢朱县侯赞许,有话还是直说吧,我不喜欢弯弯绕绕的,尤其拿我的妻女做赌注。”许舟正色道。 朱寿凌淡淡地笑了笑,“许大人是个爽快的人,那我就直说了,”朱寿凌往许舟那边凑了凑,轻声道:“我想请许大人帮个忙,怕您不肯,这才出此下策。” “说。”许舟瞪着朱寿凌冷冷地道。 朱寿凌笑着起身,两手背在身后,在房里缓缓地踱来踱去,“我知道许大人来林州的目的,不是东宫让自己人来历练以便日后委以重任,不过是太子派来暗查我的钦使,许大人,我说的没错吧?” 许舟点点头,“没错。”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想隐瞒,我的确罪无可赦,但是许大人应该也已经知道,我的上面是谁指使,又是谁获利,而且许大人大概也已经握住了证据。” “你到底想说什么!”许舟有些恼怒。 “许大人,你知道寿宴那晚,我经历了什么吗?”朱寿凌踱到许舟面前,停下来看着他,“有人要杀我。” “祁青陈?”许舟眉头一皱,问道。 朱寿凌点点头,在许舟旁边坐下来,“他知道你已经掌握了证据,我的嘴就不是万全的了,只有灭口,他才能安全。你是东宫的人,你自然是不怕,可是我怕,祁青陈是我的靠山,我原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但是树倒猢狲散,我就自身难保了。” “你要报复祁青陈?”许舟猜测道。 朱寿凌摇摇头,定定地看着许舟,坚定地道:“不是祁青陈,是太师府和东宫。” 许舟一愣,瞪着朱寿凌,“你要报复太子殿下?” “他杀了子林!他不知道,你应该清楚,我老而无子,子林是将来承袭县侯爵位的人,我把他当儿子养着,他杀了子林!此仇不报,我朱寿凌何以为人!”朱寿凌怒骂道。 许舟气得全身颤抖,扶着桌子站起来,揪住朱寿凌的衣领,“你让我替你,报复太子殿下?” “不能算是报复!”朱寿凌轻轻地推开许舟的手,淡淡地道,“只是想让你把实话说出来。” “什么实话?” “东宫和太师府的关系摆在明面上,祁青陈做的事情有大半是为了太子,太子真的毫不知情?”朱寿凌轻笑着。 “太子若是知情,就不会让我来林州了!”许舟咬着牙道。 “以前不知道,可是现在知道了呀!”朱寿凌淡淡地笑着,转身坐下来,“而且他还打算包庇祁青陈,不让你再继续查下去,许大人可是因为此事才回的京?” 许舟低头思忖,这件事情应该没有人知道,连他回洛阳都是他回到林州之后告诉其他人的,朱寿凌为何会知道?许舟心里发慌,突然想到了临行之前,朱府的人去下请柬,那时东宫的来信就放在桌上······ “许大人?”朱寿凌见许舟出神,轻声叫道。许舟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朱寿凌。 “既然太子能写出那样的话来,也不像是许大人口中所说那般廉正刚直,许大人就不失望吗?”朱寿凌笑道,见许舟要反驳,立刻又道:“东宫与太师府同流合污,天下百姓还能有好日子过?朝中势力,一半归太师府,一半归东宫,这就是许大人想看到的景象?这就是我大宁该有的风气?” “你少跟我说什么天下大义!”许舟指着朱寿凌怒吼道,“殿下胸怀天下一心为国,而你算什么东西!贪墨朝廷款项,搜刮民脂民膏,谋害忠良,强抢民女,逼良为娼!你还有脸提天下百姓?” “哈哈哈哈哈!”朱寿凌拍案大笑,“这话才像是从许大人嘴里说出来的!就是因为许大人有这般仁德之心,我才想让许大人帮忙,也算了结许大人的愿景!” 第一百八十八章 胁迫(三) 许舟冷笑,从朱寿凌嘴里说出这番话还真是难为他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许舟冷冷地问道。 “许大人果然是个爽快人!”朱寿凌道,站起来,走到许舟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推着他坐下来,道:“很简单,我只想许大人写一份奏章,弹劾太子与祁青陈。” “理由呢?” “理由?”朱寿凌道,“证据不都在许大人手里吗?” “我不是说祁青陈。” 朱寿凌笑起来,“刚刚我不是说过了吗,东宫和太师府同流合污,祁青陈做的那些恶事,桩桩件件都能算到太子头上。” “空口无凭。” “那封信就是凭证。” “呵!”许舟冷笑,“那封信能说明什么?我是太子派来的,是他让我查的······” “也是他让你不要查的!”朱寿凌认真地看着许舟,“是不是他让你查的,谁也不知道,但是是不是他不让你查的,那封信就是凭证!” “击垮了太子对你有什么好处?”许舟反问道。 “我不知道有什么好处,但是我知道太子在位一天,我朱氏的爵位就保不住!” “既然他不打算追究,你和祁青陈又是一条船上的人,他还能把你怎么样?” “他早晚要下手!”朱寿凌道,“就算他不下手,祁青陈也会,祁青陈已经要暗杀我了!” 许舟语塞。他知道朱寿凌说的都是真的。喻孤箫不让他接着查下去也不是真的罢手,只是想拖延下去,慢慢地把祁青陈的势力瓦解,再处置祁青陈,把对朝局,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但是也只是暂时的搁置,没有说不处置,一旦处置,朱寿凌必定会因此受到牵连,那时候不止满门上下的性命不保,世代承袭的爵位,朱氏一族几代的荣耀都要葬送,不管朱寿凌做过多少恶事,但是许舟理解朱寿凌,自私,本是人之常情,就像喻孤箫,不也是为了自己的那一丝私心杂念吗? “许大人,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他在林州的时候,我和他就已经结过怨了,他能轻饶我吗?”朱寿凌道。 “那也是你罪有应得!”许舟反驳道。 “是!”朱寿凌重重地点头,“的确是我罪有应得,但是我本就是十恶不赦的人,我不会想什么恩怨结果,我不想死,我也不想这样死,就算死,也要喻孤箫给我陪葬!” 一听此话,许舟震怒,挥起拳头砸向朱寿凌,朱寿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紧紧地握住,许舟是个文人,哪里有他那般力气,挣扎两下无果便愤愤地松开拳头,朱寿凌这才放开他。 “你报你的仇,我不管,我也不会帮你,把我的妻女放了,我们两不相欠!”许舟道。 “我不是来和你商量的!”朱寿凌怒吼一声,刚刚许舟的动作让他有些恼火,“这个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朱寿凌脸上的肉都皱成一团,眼睛圆圆地瞪着。 许舟身子有些发软,但还是坚挺着:“我是太子的伴读,从小和太子殿下一起长大,他把我当兄弟,你让太子的兄弟去陷害他,是不是打错算盘了!” 一听兄弟二字,朱寿凌立刻大笑起来,“兄弟?”朱寿凌看着许舟,玩味地道,“他的亲兄弟,不也和他反目成仇了吗?你又算他哪门子兄弟?” 朱寿凌说的,正是喻孤沐,许舟语塞。 朱寿凌一步一步往许舟这边靠过来,深沉地道:“你仔细想想,到底是你所谓的兄弟重要,还是你那美貌的妻子还有可爱的女儿重要!这会儿,你的掌上明珠,应该已经被绑在桌子上了!” 许舟身子一颤,嘴角也抽动两下,牙紧紧地咬着,额上渗出两颗豆大的汗珠。 朱寿凌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果然,这才是许舟的命根子。 “你的女儿,叫沁沁对吧?”朱寿凌接着道,“长得和你的妻子很像,许夫人通透聪慧,许大人也是明事理的人,想必她长大以后也是一个貌美如花知书达理的女孩儿,一定能许配个好人家!” 朱寿凌步步紧逼,许舟连连后退,跌坐在椅子上,后背已经湿透了,他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手心里也全是汗。 “许舟?”朱寿凌笑着,轻声道,“我知道,那屋里两个女人就是你的命,甚至比你的命还重要,相比之下,太子算什么东西?能和你的亲人比吗?你的女儿,还等着你抱她,哄她,等你去把她救出来!” 许舟咬着牙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额头紧皱,眼睛也死死地闭着。 “舍不得了?”朱寿凌又道,“我也舍不得,但是我没办法!我也不想死!只能让她们,让许大人,许贤弟受点儿委屈了!” 许舟大口地喘息着,稳下来,睁开眼睛,注视着朱寿凌,“你让我告发太子和祁青陈,你也得不到好果子吃。” “不!”朱寿凌斩钉截铁地道,“我至少有个首告之功,再然后我如何为自己辩白,那就是我的事情了。许大人只管做好你的事情,就足够了。” “我还没答应!”许舟道。 “许大人,会不答应吗?”朱寿凌笑道。 许舟仰起头,沉沉地叹了口气。他不能答应,他绝不能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更别说朱寿凌要谋害的,是自己侍奉了近二十年的主子! 朱寿凌见许舟还有些犹豫,干脆地往门外高喊一声:“把那个小崽子给我绑过来!” 许舟皱眉,怒目圆睁,瞪着朱寿凌,朱寿凌轻轻一笑,咬牙切齿地道:“既然许大人不给面子,就别过我朱寿凌不气了!” 话音刚落,门开了,两个人拖着沁沁进来,沁沁被五花大绑着,嘴上也乐勒着绳子,她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却说不出一句话,满脸都是泪。 许舟的心疼得要碎掉,紧紧地捂住胸口,怒吼道:“朱寿凌你这个浑蛋!你放开她!” 朱寿凌大笑,“许大人,放不放她我说了不算,得听你的!” 许舟捂着胸口跌坐在椅子上,额上的汗珠滚下来,他大口地喘息着,沁沁的呜咽声击打着他的心。那是他的女儿!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那是他的命啊!许舟颤抖着,他不能拿沁沁的命做赌,他不能啊! 沉默了许久,许舟缓缓地开口,道:“你放了她,我都答应你。” 第一百八十九章 私心 朱寿凌笑着摆摆手,让两人放开沁沁,许舟亲自把她身上的绳子解开,沁沁的嘴角和脸颊上勒出一道红印,手腕上也有深深的勒痕,许舟心疼地掉下眼泪,沁沁只是哭,疼痛和恐惧让她幼小的身子不断地颤抖着,就算是躲在许舟怀里,也还是抖着,嚎啕大哭。 许舟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安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不哭了,没事了!沁沁乖!”许舟不停地安慰着,最后哽咽得甚至都说不出话。 朱寿凌坐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 沁沁的哭声总算是止住了,许舟轻轻推开她,看着她哭红了的眼睛,心疼得厉害,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用拇指轻轻的给她擦了擦眼泪。 “沁沁乖,让他们带你去找娘好吗?” 沁沁抽泣两声,点点头,朱寿凌示意两人把沁沁带出去,许舟沉声道:“还有我的妻子!” 朱寿凌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们的。” 许舟看着沁沁被带走,沉沉地叹了口气,自己终究还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不可能因为谁抛弃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太子殿下会理解的,他如此宽厚,一定会理解的······ “许大人,请坐,我们坐下慢慢说!”朱寿凌过来,拉着许舟坐下,许舟神情恍惚,脸上挂着不情愿。 “你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吧,我都答应,只要你能保护好我的家人。”许舟淡淡地说道。 朱寿凌笑着点点头,往许舟脸前推了推茶杯,道:“喝茶,我们慢慢说。” “没工夫!”许舟瞪着朱寿凌,“有话快说!” 朱寿凌淡淡地笑笑,道:“其实就是需要许大人的一封密告信,交到陛下手里。” “只要一封信?” “当然不是,看了密告,陛下定然会召见你我询问详情,你还要面圣,而且,可能还要和太子当堂对质。” “休想!”许舟怒吼,拳头砸在桌子上,震的茶杯的盖子晃了晃,发出几声摩擦的声音。 朱寿凌不说话,只是浅笑着注视着许舟,似乎在告诉许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许舟终于泄了气,拳头也松开了,颓丧地瘫在椅子上。他终于明白,自己现在就是一只玩偶,任凭他们摆布,哪怕把自己变成一只恶魔,他也没有反抗的权力,因为在刚刚,自己解开沁沁身上的绳子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许大人答应了?”朱寿凌轻笑道。 许舟冷笑,他有反对的余地吗? “内容。”许舟微微闭上眼睛,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内容我已经替大人写好了,大人手抄一份即可。”朱寿凌缓缓地道。 “你想的,还真是周到。”许舟无力地冷笑着。 朱寿凌大笑一声,“多谢许大人夸奖!” “我都听你们的,把我的妻女放了,把她们完完整整安安全全地送回洛阳。”许舟道。 “不行!”朱寿凌正色道,“洛阳不安全。我会把她们送到乡下去,保证她们的安全,等事情一过,许大人就可以亲自把她们接回洛阳。” “你怕她们泄密?”许舟皱眉,“一个女人,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们能做什么?” “你不怕,我怕!”朱寿凌看着许舟,“你的那个女人,可还真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许舟微微垂首,许夫人聪慧,性情刚毅,若是留在洛阳,定然会揭发自己和朱寿凌的行径,到那时,她们二人的性命······朱寿凌是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发生的,因为这关系到他一府上下百十口人的性命,关系到朱氏一门世代的荣耀。要么让她们没办法告密,要么就会让她们彻底闭嘴,那自己岂不是白做了一回叛徒? “好,都听你的,只要你能保证她们的安全,我都答应你。”许舟有些发愣,眼神里透着哀伤和惆怅,读书人的气节,他都丢弃了,那些他视为信仰的品格,他也都抛弃了,那些他崇敬的先贤,他再也比不上了,从此就是一只蠹虫,噬咬了自己的良心。 朱寿凌浅笑,“我这就去拿底稿,许大人是想回去抄,还是······” “我回去抄,在你这里,写不下去。”许舟轻声道。 朱寿凌应着,吩咐人去把底稿取来,转身又吩咐许舟,“许大人要牢牢记住上面写了什么,那可是你的肺腑之言,千万不可错了。” “你放心。” “我明日一早就去请许大人,我们,一同回京。” “好。”许舟答应地干脆利落,让朱寿凌心中欢喜。许舟轻声道:“我能再和她们见一面吗,这一去要好久才能见面了,她们又要到乡下去,我有些话要嘱咐她们。” “当然!”朱寿凌笑道,“就在偏厅,许大人请便!” 许舟出了正厅,在外面长长地舒了口气,也罢,这个世上,总会有更重要的东西,而自己的家人,就是比自己的性命和尊严都要珍重的东西,他不后悔,他也不怨恨自己的自私,谁都不会没有私心,太子殿下不也有私心吗?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落得这个下场,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优柔寡断,葬送了自己。 如此想着,许舟心里好受了许多,但依然垂头丧气的。低着头进了偏厅,房里的人都出去了,守在门外。沁沁跑过来抱着他的腿,许舟垂下手,轻轻揉着沁沁的头发,眼睛却注视着许夫人。 “他们让你做什么?”许夫人问道,脸色很是苍白。 “做丧尽天良的事情。”许舟颓丧地道。 “你答应了?”许夫人凝视着许舟,沉声质问道。 “答应了。”许舟眼神有些发愣,嘴角泛着苦笑。 许夫人缓缓地挪到他面前,皱着眉头看着他,问道:“他们,是不是要害太子殿下?” 许舟愣愣地点点头,许夫人震怒,扬起手抽了他一记耳光,许舟像是料到她的举动一样,不反抗也没有吭声。许夫人毕竟是女人,许舟脸上只是留下了浅浅的红印,但是他眼里,却已经满是泪水。 “为什么?”许夫人质问道,“你和殿下一起长大,人前是主仆,人后是兄弟,这是你说的!这么多年,殿下对你,对我们这个家,有过一丝一毫的亏欠吗!你的良心呢?你以前跟我念叨的那些大义、那些士人气节呢!” “可我,”许舟的泪,夺眶而出,“不能,拿你和孩子跟他们赌啊······” “就算你不答应他,他能把我们怎么样?你以为他真的会杀了我们吗?” “你以为不会吗?”许舟道,“你不了解他,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能把你们的命拿来做赌,沁沁还那么小,她不该承受这些,为人父,我不能看着我的女儿,受这样的折磨!” 许夫人低头看了看沁沁,那道泪痕还挂在她的脸色,沉默了许久,许夫人轻声道:“罢了,既然做了你的女人,什么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第一百九十章 谢罪 次日一早,朱寿凌和吴乾安便带着人来找许舟,许舟昨夜将那份密告抄了一遍,心已经如死灰一般沉寂。一夜未眠,眼睛虚肿着,双目无神,只是愣愣地看着来人。 “抄好了?”朱寿凌觉得许舟的状态不对,轻声问道。 许舟迟缓地点点头。 “都记下了?”朱寿凌又问。 许舟依然迟缓地点了点头,一句话也不说。 “那就好,我们走吧!”朱寿凌面露喜色,上来就要拉着许舟走,许舟一闪,轻声道:“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朱寿凌一愣,收回手来,退回原地,“说吧。” 许舟轻轻一笑,从怀里摸出随身带着的那只小玉壶,递给朱寿凌,“这是我的妻子的物件,我来林州的时候让我带在身上,这一去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见,麻烦你把这个交还给她,有这个,也算是有个念想,不用过于挂念。” 朱寿凌愣愣地接过来,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的确是个好物件,但也算不上什么珍奇珍异宝,朱寿凌看了看许舟,微微皱眉,道:“我们的事情应该不用太久,完事儿之后你就能见到她,何必呢,而且,这些都是我要带着去洛阳的,你给我,我也只能回了林州再给她······”说着,又把小玉壶递给许舟。 许舟低头看了看那只玉壶,没有接过来,他轻轻一笑,道:“我在那份信上,添了两句。” 朱寿凌一慌,“添了什么?” “许舟自知罪孽深重,愧对林州百姓,身为东宫之人,却不能为主子尽心竭力,愧对殿下,以舟之卑劣行径,无颜苟活于天地之间,今尽书心中所感,了此,残生!”许舟说着,眼神有些发直,看着朱寿凌吴乾安一行人惊愕的神情,微微一笑,袖中握刀,挥手自刎。 再也不必后悔了。 再也不必羞愧了。 再也不必自责了。 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在乎了。 许舟眉头微皱,双目圆睁,直直地倒在了地上,鲜血流了一地,朱寿凌等人连连后退,惊愕地看着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许舟,死不瞑目。 他还没来得及看着沁沁长大,没来得及给她许配一个好人家,甚至都没来得及再抱她一下,亲她一下。 最后那一瞬间,他眼前,似乎看到了沁沁笑着跑过来,叫着“爹爹!”跑过来要他抱,许舟那张渐渐褪去血色的脸上,还挂着最后那一瞬间的满足的笑意,可是眼里却是无尽的悲伤和遗憾,还有怨恨。 他,死有余辜。背叛了自己的主子,自己的兄弟。 十几年的点点滴滴,在那一刻都记起来了,全都刻在了心上。 “日后,许舟定是出将入相的奇才!” “这辈子遇见许舟,真是我喻孤箫几百年修来的福气!” “许舟!你可以担此重任!” “我不怕别人说我任人唯亲,因为你值得!” “许舟,你是东宫的人,这辈子都是!” “许舟哥哥!功课帮我做了好不好?” “许舟哥哥!今晚陪我出去玩吧!” “许舟哥哥······” 许舟的眼角,挂着的那颗泪珠,滚了下来,滴在了地上,像是给自己的一生,做了最后的印记。 他许舟,终究也没能像喻孤箫说的那样出将入相,他还没来得及立一番事业,没来得及辅佐喻孤箫成就大宁的盛世江山,没来得及向世人一展他胸中的丘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连死,也不能告诉世人,他心中的羞愧,他内心的自责,也不能亲口对喻孤箫说一句:“殿下,是我负了你。” 殿下,是我负了你。 这句话,昨晚未眠的一夜,不知他默念了多少遍。泪水打湿了信卷,氤氲了笔墨,囚禁了他的灵魂。 昨夜的他,没有灵魂。只有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做着罪无可赦的恶事,做着他曾经嗤之以鼻深恶痛绝的恶事。 可笑,真是可笑。 自诩读书人,自诩气节高洁,自诩当今圣贤,却终究敌不过别人的刀剑。许舟想,如果,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是不会退缩的,可是,她的女儿,还那么小······ 私,本就是人最天然的本性,许舟也敌不过这片刻的私心。 只是如此,曾经他以为的,属于他的那个时代,再也无法到来了······ “侯······侯······爷······”吴乾安看着许舟,汗珠子都掉了下来,结结巴巴地叫朱寿凌,“这这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朱寿凌也慌了神,他没有料到许舟会来这一手,他原以为许舟就是个爱管闲事又贪生怕死的书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决绝······ “要不要······”吴乾安看着朱寿凌的脸色,竟然和许舟的一样苍白,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却被自己冰凉的手吓了一跳,吴乾安咽了咽口水,接着问道:“要不要,去告诉,许夫人?” 朱寿凌摇摇头,这个时候告诉许夫人许舟死了,那个女人绝对会发了疯似的乱咬,可是上面的人吩咐过,不许伤害那个小崽子,要是大人没了,那个小崽子还怎么养活? “那怎么办?”吴乾安擦了擦汗珠子,喘着粗气。 “你,现在回去,立刻叫人把她送走,她什么也不能知道,她要是问,你就说许舟和我一起进京了,要是她闹,就把她们娘俩打晕了,捆了也要送走!”朱寿凌低吼道。 吴乾安点点头,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突然回过身来,低头看了看朱寿凌的手,朱寿凌转过头来,怒斥道:“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吴乾安看了看朱寿凌的脸,又低下头去看着他的手,低声道:“这个······”吴乾安抬手指了指朱寿凌的手,“要给她吗?” 朱寿凌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攥着许舟的“遗物”,朱寿凌一个哆嗦差点儿把那只小玉壶扔出去,他故作镇定地轻咳两声,道:“不了,我带给睿王殿下,让他处置吧。那个女人太聪明,一点儿破绽都不能露出来!” 吴乾安点点头,应着就走了。 朱寿凌回过头来看着地上的许舟,还有他周围那一滩鲜红的血。圆睁的双目,似是在怨恨他的胁迫和威逼,似是在控诉着他的行径。见过的死人多了,亲手杀死的也有,但是朱寿凌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受到恐惧,后背像是有一阵一阵的凉风吹过来,就像是许舟不知道哪一会儿就要回来向他索命的信号。 朱寿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缓了缓神,吩咐身边的人把这里打扫干净,自己狂奔似的跑出了许舟的家门,在门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靠着门墙跌坐在地上,失了魂魄般看着远远的地方。 番外三:质子 质子的生活果然如皇兄所说,清贫又辛苦,在这里,没有人那你当成人。你不过就是被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父亲丢弃的一枚棋子罢了。 西栾,舞乐盛国,大宁皇帝没想到这样的舞乐之邦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他没有想到这样的小国,竟如此善战,因为那是整个国家的奋战。 西疆大战,大宁输了。两国言和,大宁送入皇七子为质子。 皇七子,喻泰。 此时的喻泰在朝中的势力刚刚起步,可是现在,一切的苦心都白费了。 喻泰坐在破败的院子里,仰头望着天,异国的天不比故国,如此昏暗,西栾的风能刺透骨肉。 “你去吧,朝中,交给我。” 临行时,他的岳父,中书令祁连这么跟他说的。 他听祁连的,什么都听他的。 祁连是朝中唯一一个支持他的人,甚至连喻泰自己都想不明白,祁连到底看中了自己的什么。 自己的地位?喻泰的生母是个没有名分的贵人。 自己的能力?喻泰二十几岁还未封爵位,没有建功立业。 自己的人品?兄弟许多人,没有几个和他有来往,朝中众臣甚至都已经把这个皇子遗忘了。 喻泰想不透,但是他也从来没有问过。 祁连见他的第一面,是在年宴上,甚至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年宴一过,祁连便向皇帝请旨赐婚,把他的长女,朝中众臣之子包括诸位成年皇子都心仪的妻子,许配给了喻泰。 喻泰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不喜欢被人决定的婚姻。 但是,当他揭开盖头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他的妻子,貌美如花,恭淑贤良,眉宇之间,还透着聪慧。 的确,他没有看错。 他的妻子,就是他的福星。 完婚第二天,是他的晋封大典,他终于成了有爵有位的皇子了,虽然只是个郡王, 他开始参与朝政,祁连一点一点地教他,告诉他为人处世的道理,告诉他仕途之上应为与不应为的东西,他进益很快,很快在朝中便有了威信。 众臣之中,也开始谈论七皇子这个新起之秀,他终于走进了朝臣们的眼中。 他的父皇,也终于记起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但是,他得到的,远远比他渴望的少。 祁连告诫他,戒骄戒躁,踏踏实实地做好该做的事情,什么也不要想,不要想爵位,更不要去想皇位。 那个时候,他觉得,皇位于他就是一番空想。 但是祁连不是,祁连看重他,祁连认为他是能一统天下的人。 可是,终究自己还是落得这个田地。 做了一枚棋子。因为,不管他做了多大的努力,不管他有了多少成绩,在皇帝眼中,他还是那个他,一事无成,一无是处,比起他那些皇兄,他就是一个廉价的不需要心疼的棋子,舍弃就舍弃了。 祁连会很后悔吧,选择了自己,真是一个错误的抉择。 喻泰仰着头,看着天上漂浮的白云,自己就像是一块云彩一样,漂泊无根,变幻无形,在异国他乡,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和依靠。 喻泰俯身,抓起地上的酒壶,仰头灌了下去,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了有些破烂的衣服上。 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见了。 她。叫冯月,是西栾王室的一个舞姬。 他刚到西栾那天,西栾王召见,在宴席上,他见到了她。 一席似火红衣,一头如泄长发,她的袖拂过他的脸颊,他的心随她远去了。 西栾王让冯月陪他喝酒,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西栾王有意无意地羞辱,几次三番让已经有了三分醉意的他出丑,冯月,用她那一只利嘴替他反驳了两句,这时他才正眼看她,真是一个如天仙般的美貌女子,眸中闪着多情的星光。 喻泰苦笑,西栾王室的舞姬,怎么会正眼瞧他这个异国的质子,真是可笑,自己简直是痴心妄想。 但是喻泰料错了。 没过多久,冯月便找上了门。 “我本藤萝,自然要择乔木而生。”冯月那一双多情的眸子看着他,他的心,早就起了波澜。 “为什么是我?” “看你的第一眼,就决定是你了。”冯月羞红了脸颊,在阳光下很是耀眼。 喻泰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来的魅力,让祁连,让冯月如此信任自己,如此看重自己。 但是冯月的出现,就像是给他漆黑的生活点亮了一盏灯,像是寒冷的冬夜照进了一束月光一样,虽然没有改变什么,但是至少给了他很多陪伴和感情。 她养着他。 就算是不在王室供职,以冯月的身份和舞姿,还是有很多王公大臣请她做舞,她有很多积蓄。 她买下了一间小房子,和喻泰两个人住在一起。 每日的生活,都充满了欢笑。 冯月的舅舅,在大宁生活,她对大宁了解很多,喻泰也会给她讲大宁朝,讲洛阳的繁华,讲朝廷里的勾心斗角。他告诉她他只是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她说他将来一定能成一番伟业。 他笑了,告诉他朝中也有人这么说。 她也笑了。她说,她从来没有看错过人。 “等你登上大宁皇位那天,你来接我。” “如果我,做不了皇帝呢?” “那就当我,看错了人吧。” 喻泰心中狂喜,和祁连第一次跟他提起皇位时是一样的感觉,那种冲动,那种豪情壮志,那种心潮澎湃,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年他二十七岁。 她有喜了,怀了他的孩子。 可是,他回国了。 这一去,就是六年。 喻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回国了,但是他知道绝不是父皇突发慈爱召他回国,他也知道这其中少不了祁连的努力。 回国那天,他拉着她的手,“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还有我们的孩子,信我!” 她双目含泪,满眼含情,轻轻点着头,“我信,我都信。” 当他再次踏入国土,看到他生长的“洛阳城”的时候,心里的怨愤却燃烧起来。 西栾,他恨这个地方,有朝一日,一定要灭掉,只有灭掉西栾,才能洗刷自己的屈辱。 只要西栾灭国了,自己的这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就像被火燃烬一般,没有痕迹了。 如何灭掉西栾? 只有登上皇位,只有亲掌天下的时候,他才能起步西栾,为自己一雪前耻。 皇位, 只能是他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陛下急召 果然如祁青陈所说,不待喻泰下旨召司徒望回京,司徒望已经请旨回京了。将军夫人已经气息奄奄朝不保夕了。 喻孤沐每天都往司徒将军府上跑,也已经不怕别人闲话了。 司徒南璐一开始还担心外面的风言风语,后来见喻孤沐如此坦然,也不再说什么,越是如此,两人的事情也变如此定了下来,就算祁皇后和喻泰再不愿意,也要顾及外面的说法,也要顾及喻孤沐的名声。 司徒望返京,只带了几个随从,一路上轻车简从,不出十天便能回京,他回京之后,便要着手准备重新审理唐笃的案子,因此靳棠每日都泡在刑部,整理唐笃的案子的卷宗,一遍一遍地翻看,如何审问,各种问题状况如何处理,他都已经想好了,对付司徒望,他已经胸有成竹,只等他回京把他押到刑部大堂了。 喻孤箫心里没底。因为他知道,只是新安一案,恐怕是不能将司徒望置于死地,他现在不只是想为新安百姓讨个说法,更想让司徒望彻底倒台,因为他感受到了危机,如果不立刻将喻孤睿身边的强大的助力推到,倒下的可能就是他自己了。 要整垮司徒望,得靠祁青陈。 虽然喻孤箫不想再让祁青陈插手这样的事情,但是没有他,他自己还真的办不到。 司徒望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时间也越来越紧迫,喻孤箫这两日,每天都往太师府去,和祁青陈商议此事。 祁青陈不想让他总是登门,却阻拦不住,喻孤箫心里不踏实,在祁青陈这里,听他说说计划,他心里好受些。 朝中自然也有些传闻,但也都只是猜测祁青陈的病不好,并没有其他怀疑。 这天,喻孤箫正和祁青陈商量着司徒望的事情,祁太师突然过来了。 喻孤箫虽然每天都来,但是已经许久没见过祁太师了,今日一见,突然发觉太师似乎老了许多,头发几乎找不到一根黑色,脸上的皱纹又添了几许,背也有些驼了,走路虽然柱着拐杖还是有些颤颤巍巍。 但是老家伙是自己过来的,没有人搀扶。 他刚进来,祁青陈立刻起身过去搀扶,喻孤箫愣了愣,先是行了礼,才也过来扶着他坐下。 祁太师人越老,却越显得和善了。 “太师安好?”喻孤箫恭恭敬敬地问安。 “嗯。”祁太师点点头,眼睛却有些无神,像是没有休息好。 “您怎么过来了?”祁青陈道,“这些事情我来安排就是了,不用您操心。” “嗯。”祁太师又点点头,却缓缓地睁大眼,瞧了瞧喻孤箫,又看向祁青陈,“我总是心里不踏实,想过来听听你们说话。” 喻孤箫像祁青陈使了个眼色,他有些气恼,他原以为这件事情祁太师并不知情,他不想把祁太师也牵扯进来。 祁青陈知道喻孤箫在埋怨他,他也不理,只是向祁太师躬身道:“您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利英那边也已经安排好了,这次一定一击而中,绝不会给他反击的机会。” 祁太师点点头。 “要不,我扶您回去歇着吧?”祁青陈轻声问道。 祁太师摇摇头,“你们说你们的,我听。” “太师!”喻孤箫道,“您还是回去歇着吧……” “怎么?嫌我老了,连听都不让我听了?”祁太师抬起头,微微皱着眉责备道。 喻孤箫低头,“不是……” “你怕什么?”祁太师道,“你舅舅做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我想你现在也一清二楚,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做的事情,都是我的主意!” “太师……”喻孤箫有些不太高兴。 “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我都做了!” “爹,您说这些做什么?孤箫他又不是不懂事,您不用跟他讲这些道理……”祁青陈看了看喻孤箫的脸色,知道他心里有些憋闷,连忙劝阻祁太师。 祁太师沉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唉!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就是胸口里闷得慌,这些话,堵得慌……” “您是不是身子不舒坦?我去叫个太医过来?”祁青陈连忙道。 “不用了!”祁太师摇摇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你们说吧,我老了,不管你们了,也管不了了!” 喻孤箫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但是始终无动于衷,冷冷地看着祁青陈扶着他出了门,还是没有说上一句软话。 祁太师估计也不需要他的一句软话。 祁青陈回过神,本想责备喻孤箫两句,话到嘴边,看着喻孤箫那张写满悲愤的脸又咽下去了。 “我真的有些后悔。”喻孤箫道,“我为什么没让许舟查下去!” “你像让我死?” “我不想让你死,但是我也不想这样活着。”喻孤箫道,“我现在感觉,我就是和你一样的人,一样无~耻,一样,罪不可赦。” “若说天诛地灭的事情,太师做的比我多,但是如果没有他,没有他心狠手辣的做这些事情,当今圣上,就不是他了。”祁青陈冷冷地道。 喻孤箫咬紧牙根,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或许是因为自己到现在还要依靠祁家,又或许自己虽然自诩胸怀天下,却依然不敢拿皇位换一个心安理得? 沉默了许久,喻孤箫终于冷静下来,“我没别的意思,今天,可能有点儿累。” “你太紧张了。”祁青陈轻声道,“不要想那么多,不要有负罪感,你就想你做的事情,都是在为新安百姓讨个说法,都是在为天下百姓讨个说法,司徒望,罪有应得。” “嗯。”喻孤箫点点头,虽然他知道司徒望罪不至死,但是他必须死,“一切都听你的安排。” 祁青陈满意地笑了笑,喻孤箫,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等他回京,立刻动手。”祁青陈道。 “好,我会告诉靳棠和徐太尉的。”喻孤箫说道。 两人议定,正松了口气,只听见外面季迎江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殿下!许夫人和沁沁不见了!” “不见了?”喻孤箫震惊。 “邻居家说,前几天有个人去他们家,后来她们娘俩就跟着那人走了,说是,去林州!” “林州?” 喻孤箫还没回过神来,又见严七匆匆忙忙地跑来,满脸的焦灼,“殿下!陛下急召,要您速速进宫!” 番外四:皇家兄弟(一) 六皇子府。 喻孤沐像往常一样,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地回了府,府里却一反常态得安静,喻孤沐倒也没在意,直到管家拦着他,悄声告诉他,“太子殿下在书房等着。”喻孤沐才感觉到反常。 因为昨晚严先生跑去东宫告状说六皇子不务正业,喻孤箫一大早就来了,怒气冲冲地跑到六皇子府,结果喻孤白不在家,不用说喻孤箫火气更大了,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府上的下人们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这次是带着火来的,谁也不敢言语。 喻孤沐心里犯了嘀咕,一大早就来了,肯定是有什么大事,不免有些胆怵,只好硬着头皮往书房里去。 “哥,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喻孤沐本想试探试探虚实,结果刚进门就被眼前的阵势吓到了。 喻孤箫坐在书桌后面,桌上乱七八糟地摆着喻孤沐这两天写的字看的书,桌角放着一把戒尺。那是喻孤沐六岁的时候喻孤箫送给他的。 喻孤箫没说话,闭着眼睛,也不看他,喻孤沐心里害怕,赶紧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季迎江,季迎江使了个眼色,让喻孤沐老实点,喻孤沐才意识到今天这关不好过,乖乖地低下头不敢言语。 沉默了许久喻孤箫才开口,问他干什么去了,语气冷冷的,着实让喻孤沐害怕。 “昨晚出去了……”喻孤沐心虚地答道,偷偷地瞅着喻孤箫的脸色。 “去哪了?”喻孤箫依然闭着眼睛,看都不看下面的人一眼。 “就,昨晚和两个朋友去喝酒了,喝多了就在酒楼睡了……” 喻孤箫腾地站了起来,把喻孤沐吓得一哆嗦,看了他一眼,碰上他那要杀人似的目光又赶紧低下头,两只手不知道该搁在哪,只是无措地揉着衣角。 喻孤箫每靠近一步,喻孤沐都要吓得心惊肉跳,本来酒刚醒,胃里还有些空,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只是觉得全身发凉,头上却在冒着汗。 喻孤箫最终还是走到他面前,斜着头看着他的脸,冷冷地说道:“好好想想,我今天干什么来了。” 喻孤沐心虚地看了喻孤箫一眼,忽地跪下来,低着头委屈地说道:“臣弟不知,还请皇兄明示。” “自己想。”喻孤箫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看着弟弟一委屈就开始心疼,依旧冷冷地说道。 喻孤沐更觉得委屈,自己生着闷气,喻孤箫就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吓得他心惊肉跳的,更没有心思想自己犯了什么事儿,再说自己犯的事那么多,谁知道他今天是为那件事来的。喻孤沐无奈,只好偷偷瞥了瞥季迎江。 季迎江趁喻孤箫不注意偷偷地给他比划着“严师傅”,喻孤沐会意,心里有了底,想着对策。 “哥,先生跟您说什么了?”喻孤沐小声嘀咕着。 “先生跟我说什么了?”喻孤箫怒吼道,死死地瞪着喻孤沐,“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做什么了!” 喻孤箫很少这样,喻孤沐也着实被吓到了,只是惶恐地看着他,什么也不敢说。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 一个吓得哆嗦,一个气得发抖,喻孤箫愤愤地喘着粗气。 “哥,你别生气……”喻孤沐胆怯地说道。 “我不生气?你觉得你能让我不生气吗?”喻孤箫一巴掌拍在桌上,低吼道,“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口舌把严先生请来的吗?严先生什么也没跟我说,就只说不再教你了!喻孤沐,你可真行啊!当年我在严先生身边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喘……” “哥,我知道错了……”喻孤沐委屈巴巴的眼神,要说喻孤箫不心软那是假的。只是这件事情太过分了,若是不严罚,严师傅怎么可能再答应教他? “起来。”喻孤箫语气平淡了许多,但看上去气还没消,喻孤沐站起来,心里还是在打鼓。 只见喻孤箫转身从桌上抽过了戒尺,喻孤沐不禁打了个寒颤,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哥……”双手赶紧往后藏。喻孤箫板着脸,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喻孤沐无奈,心想,不过就是挨上两板子,终于还是伸出手来。 喻孤箫丝毫不留情面,一板子砸下去,喻孤沐“噢!”地一声迅速地把手抽了回去,泪汪汪地看着喻孤箫求饶。 “伸出来。”喻孤箫丝毫不为所动。 喻孤沐心想这次大哥是真的生气了,以前也就象征性地抽一板子,今天打过了气还没消。喻孤沐只觉得心里委屈又不敢说话,顶着喻孤箫那寒光一般不可违抗的目光,喻孤沐颤颤巍巍地又伸出手来。 喻孤箫毫不气拽过来举起戒尺就是一顿抽,喻孤沐一边哀嚎一边求饶,面目狰狞,疼得只能原地跺脚。 “迎江哥哥救我!救我!”挨了十几戒尺,喻孤沐没了办法只好找外援。 季迎江站在一旁,一直想求情,就是不敢,这下知道喻孤沐肯定是受不了了,不敢再想其他,在一旁求情道:“殿下,六殿下已经知错了,您就消消气,手下留情吧!” 喻孤箫并不为之所动,季迎江没了办法只好冲上去护住喻孤沐,生生将两人扯开,喻孤箫手下停不住,一戒尺抽到季迎江胳膊上,剧烈的阵痛,季迎江“嘶”地叫出声。 喻孤沐见有人护着,心里的委屈一涌而上,站在季迎江身后,右手攥着红肿得厉害的左手开始抽泣。 季迎江转身跪下,“殿下恕罪。” 喻孤箫发泄了一阵气也消了,看着喻孤沐委屈的样子不免开始心疼,最终还是软了下来。 “自己在家好好反思,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门,等你想清楚了去向严师傅赔罪!”喻孤箫命令道,语气早就没有了刚刚的愤怒和冰冷。 喻孤沐哭着点点头。 喻孤箫越看他心疼地越厉害,又知道不能现在就表现出来,索性把戒尺一把丢在桌上,甩甩袖子走了。 季迎江见他出去才敢起身,走到喻孤沐身边拉起他的手看看伤,左手红肿得厉害,起了一道一道的楞子有些发紫,不禁皱了皱眉头,心疼地问道:“疼不疼啊?” “怎么不疼啊!”喻孤沐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 “好啦,不哭了。一会儿让他们上点药,早上还没吃饭吧,吃点东西,疼得厉害就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季迎江还像十年前一样哄他。喻孤沐不哭了,撅着嘴点点头,依然像十年前那个拿糖就能哄好的孩子。 “这两天安分点儿吧,别再惹他生气了,等他气消了就好了。”季迎江伸手轻轻地擦了擦喻孤沐脸上的泪痕,嘱咐道。 “知道了。”喻孤沐不耐烦地应着,手上的疼痛似乎也没有那么不能忍受了。 “季迎江!你要是不想走可以在这里陪他!”门外喻孤箫吼道。 季迎江拍拍喻孤沐的肩膀,说道:“我走了,记得上药,不许不吃饭。”说完就往外走。 “哎!”喻孤沐叫了他一声,问道,“你没事吧?”说着看了看他刚刚挨了戒尺的胳膊,满脸的愧疚。 季迎江笑着摇摇头,“没事,我走了。”说完就冲出门去追喻孤箫。 番外五:皇家兄弟(二) 虽然发了一通火,喻孤箫还是有些生气。不是因为喻孤沐,而是因为季迎江,他吩咐季迎江多照看喻孤沐,喻孤沐的事情季迎江比他了解的清楚,这几天他在外面胡来,季迎江肯定是知道的,只是帮他瞒着自己。越想,喻孤箫心里越是气恼,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 喻孤箫不说话,季迎江更是不敢吭声。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回到东宫,宫人禀报,五皇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喻孤白一清早就过来了,听说喻孤箫去了六皇子府,心中不免有些失落。虽然自他进宫到现在,一直都是喻孤箫帮衬他,照料他,但是他总感觉自己和喻孤箫直接有一层隔膜,薄如蝉翼却也不能捅破。 “皇兄这么早去哪了?”见过礼后喻孤白问道。 “去见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了!”喻孤箫没好气地抱怨着。喻孤白看了看季迎江的眼色,心想大抵是喻孤沐不知又惹什么事了。 “沐儿他还小,皇兄不要和他计较。”喻孤白笑着劝道。 “小?他才比你小不了一岁!你帮我做多少事,他呢?不给我惹事就是好的!我啊现在就求他让我省省心。”喻孤箫抱怨着,没有注意到喻孤白神色微妙的变化。 “沐儿有皇兄护着,难免有些骄横。”喻孤白说着,眼神有些落寞。 “刚刚我也控制不住,下手重了些,你回去的时候正好顺路替我去看看他,我怕他赌气不肯上药,我去了又得跟他生气。” 喻孤白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好。我替皇兄去看看他。” “嗯,又要辛苦你了。”喻孤箫丝毫没有注意到喻孤白的反常,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对了,你来,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来还书,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皇兄……”喻孤白低头道。 喻孤箫满意地笑了笑,夸赞道:“要是喻孤沐也能像你这般好学,我就不必如此费心了,哎……有你一半也好啊!” 喻孤白咬着嘴唇低下头来。 “怎么了?”喻孤箫觉察到喻孤白有些不太对劲,眉头微皱,轻声问道。 “大哥,我……”喻孤白张开口却不知道怎么去说,他惶恐,他害怕,他怕有一天,喻孤箫不再站在他的身后,因为,他原本就是个不知出处的外人。 “有什么说什么,怎么在大哥面前还如此生分!”喻孤箫责备道。 喻孤白有些委屈,眼里含了泪,轻轻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还有些急事,要不今天我就先回了,改日再来向大哥请教。”喻孤白勉强地笑着,有些苍白。 “坐下!”喻孤箫呵斥道,他看得出喻孤白是有心事。 喻孤白被他一吼,微微一愣,又缓缓地坐了下来。 “你心里有事,大哥还看不出来吗?你是不信任大哥,还是觉得我对你,不是真心实意?”喻孤箫责问道。 “不是。大哥对我是真是假我心里清楚。可是其实……”喻孤白犹豫了,藏了许久的心里话,他不知道该不该当着喻孤箫的面说出来。 “孤白,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在大哥面前你还有顾虑吗?”喻孤箫看得出他的为难,忙劝解道。 “大哥,我知道我不该……可是,”喻孤白脸色涨红,依然有些为难,他有意地躲开喻孤箫的眼睛,“大哥对我好,我心里清楚,但是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沐儿,有你这样的哥哥。有时候我也想像他一样在你面前厮闹撒娇,可是我不敢,因为我,毕竟是外人……” “胡说!”喻孤箫低吼一声,“谁说你是外人!你是大宁的五皇子!是喻家的骨肉!孤白,你是觉得大哥这些年对你和对喻孤沐有异吗?” “没有,”喻孤箫这么一问,喻孤白有些着急,他没有这个意思,“真的没有。”喻孤白摇着头,有些哽咽,“所以我很内疚,很自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自从喻孤睿跟我说了那番话之后,我心里很乱,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喻孤白痛苦地抱住脑袋。 喻孤箫一愣,伸手将喻孤白揽入怀里。那种熟悉的温暖,让喻孤白莫名地安心。他进宫十一年了,只有这一个人给过他温暖,只有这一个人愿意给他个肩膀依靠。 在喻孤箫怀里,喻孤白感觉到突如其来的疲惫和委屈,轻轻地抽泣着,“我真的很害怕,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我害怕哪一点做的不好大哥就嫌弃我了,就不要我了,我真的好怕……” 他分明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啊!可是他的聪明乖巧总让喻孤箫误以为他已经是个能挑起一片天的人了。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懂事的人心里也有许多恐惧,也有许多委屈,在不善言辞的外表下藏着许多心事。 “别怕。”喻孤箫轻轻拍着喻孤白的肩头,温柔地安慰道。 喻孤白渐渐平静下来,从喻孤箫的怀里挣开,一双泪眼看着喻孤箫,怯生生地说道:“大哥,对不起……”有些话说出来反而心里轻松了。 喻孤箫淡淡地笑着,轻轻地给喻孤白擦着眼泪,“好啦。答应大哥,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 喻孤白笑着点点头。 心里的委屈和不安说出来,喻孤白感觉很轻松。看着喻孤箫,他被喻孤睿搅乱的那颗心也开始安定下来。 出了东宫,喻孤白直奔六皇子府。 看见喻孤白,喻孤沐马上就做出一副委屈的神情向他哭诉,“五哥……大哥他打的我好疼……” 喻孤白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要是不惹他生气,他干嘛打你啊!”说着拉过他的左手,“我看看。” 红肿得厉害,喻孤白心一疼,皱着眉头埋怨道:“大哥也真是,怎么打那么重。疼不疼啊?” “疼。”喻孤白嘟着嘴撒娇。 “疼还不上药!”喻孤白假作严肃呵斥道。 “上药也疼嘛!” “五哥给你上药。”说着喻孤沐翻出药来小心翼翼地给他涂着,生怕手下一重弄疼了他。 一边上药一边教训着:“都多大了,还是那么调皮惹大哥生气,能不能让大哥省点儿心!” 喻孤沐一听这话迅速抽回手去,“行了!我不用你上药!”说着还愤愤地看着喻孤白。 “那要不我把大哥叫来?”喻孤白忍着笑问道。 “他才不来呢!” “我刚从他那里来,是大哥让我来给你上药的。” “他自己怎么不来?”喻孤沐失落地问道。 “就你这个样子,他来了让他骂你啊!”喻孤白说着又拉过手来把药上完。 “大哥还真的偏心,你看你,骂你一句他都不舍得,我呢?说骂就骂,说打就打。”喻孤沐撇着头抱怨道。 “沐儿!不许这样说大哥!”喻孤白这次是真的严厉起来,板着脸斥责道。 “哎呀!我知道!我这不就是跟你说说嘛!大哥为我好我还不知道啊……你还真是,和大哥越来越像了……”喻孤沐解释道。 喻孤白轻轻一笑。他和喻孤沐原本就不是一种人,喻孤箫怎么可能同等对待?不该质疑的,不该有任何嫌隙的,大哥永远都在,这个缠人的小弟也永远都在,自己这辈子,算是和这兄弟二人分不开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危机(一) 喻孤箫心中慌乱,大步流星往勤政殿赶去,他料想,今日喻泰急召,定然与许舟妻女二人突然离开有关,但是到底是因为什么,喻孤箫真的想不出来。 赶到勤政殿,喻孤箫在外面平缓了一下情绪,整理了一下衣冠才进去,喻泰斜倚在龙榻上,面色有些疲累,双眼微闭,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喻孤箫跪下行礼,却久久不得回应,喻孤箫不得不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喻泰,看他真的像是睡着了,喻孤箫又小心翼翼地瞥了瞥余方,余方微微颔首,俯下身去,在喻泰耳边轻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喻泰眼皮微微一动,“嗯······”睁开眼睛,用手轻轻揉了揉额头,看着喻孤箫,眼神里透着疲惫。余方也偷偷瞥了瞥喻孤箫,稍稍退后,恭身而立。 喻泰坐起来,依然没有让喻孤箫起身,喻孤箫心中更是慌乱,喻泰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异常,但是喻孤箫感觉得到,今天和往常不一样。 “听说,你从太师府过来?”喻泰轻声问道,身子微微伏在了前面的案上,深沉地看着喻孤箫。 喻孤箫一抬头,正和他对上眼神,不免有些忙乱,迅速低下头去,轻声道:“是。” “祁爱卿的病如何?”喻泰问道,像是家常询问,但是喻孤箫跪着,却像是在审讯。 “已经恢复得不错了,但总是头晕,想来还要多休息。”喻孤箫不敢抬头,连病情也是现编出来的。 “哦······”喻泰深沉地应着,身子往后一靠,靠在了椅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喻孤箫有些胆怵,不时地抬头看看他。 “他的确是累了,不过既然恢复得差不多,就好了,不然,都没办法替你操心了。”喻泰轻声道。 喻孤箫微微一愣,“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不明白?”喻泰冷笑一声。 “国舅为国劳累,为民劳累,怎么,在父皇眼中,就单单是为儿臣一人劳累?”喻孤箫问道,心里发慌,他猜不透喻泰的意思,但是他已经听出喻泰话里的讽刺。 “为国?为民?”喻泰坐直身子,皱着眉头看着喻孤箫,“还真是,为国为民操劳了半生呢!” 喻孤箫心中越发慌乱,气息有些不稳,也想不出如何答话,便只是深深地埋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你既为太子,这天下,终究是你的,你在朝中树立威信,培植自己的党羽,朕不反对,只要是为了大宁朝,朕都可以接受,哪怕你有一天觉得朕老糊涂了,做不了天下子民的主了,逼宫造反,让朕退位,朕,二话不说,让位与你。” “父皇······”喻孤箫抬起头,顶着喻泰有些怒意的眼神心中惶恐,喻泰的话,说的实在是太重了,难道自己还能造反不成?“儿臣若是何处做得不对,父皇斥责便是,怎么用这样的话来······” “来怎么样呢?”喻泰高声道,“朕,说的都是实话,但是前提,是你真心实意为了大宁朝!是你,秉直中正,但是,似乎,你并没有做到。” “父皇何意?” “孤箫,朕信任你,也器重你,却没想到,朕对自己的儿子,依然不甚了解。” 喻泰越说,喻孤箫越听不明白,越是听不明白就越是惶恐不安。 而在喻泰看来,他的惶恐不安,正是因为被戳到痛处,做贼心虚罢了。 “父皇,若是父皇认为儿臣不能胜任储君之位,废黜便是,儿臣绝无二话。”喻孤箫低下头,轻声道。 “如果我没猜错,今天我废黜了太子,明日勤政殿便会被满朝文武踏破,现在朝野上下,都是你的心腹。” “儿臣只是提拔贤能之臣,而且,朝臣的任命,父皇也是允了的,怎么父皇现在说出来,竟像是儿臣,在有意培植心腹?满朝文武,没有儿臣的心腹,有的,只是大宁朝的臣子,大宁百姓的官员!”喻孤箫道。 “祁青陈也算吗?”喻泰反问道。 喻孤箫心一沉,看样子,喻泰是打算对祁青陈出手了。 “他做过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吗?”喻泰沉声问道,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喻孤箫,喻孤箫的一举一动,甚至神情微妙的变幻,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儿臣不知道。”喻孤箫一狠心,否认了。 “好!”喻泰点点头,怒火中烧,“那朕就让你知道。”说着回头看了看余方,余方颔首,高声传旨:“宣!” 殿内几声回响,喻孤箫远远地听见脚步声,一声一声越发坚定,心悬了起来。 “臣,朱寿凌,参见陛下!” 耳边响起有些熟悉的声音,喻孤箫猛地转头,看见朱寿凌跪在一侧,眉头微皱,似乎想到了什么,许夫人和沁沁的离开,和朱寿凌的出现肯定有关系。 “平身。”喻泰轻声道。 朱寿凌起身,又转向喻孤箫,微微施礼,“见过太子殿下!” 喻孤箫瞪着他,朱寿凌却只是浅浅地笑着。 “你怎么在这里?”喻孤箫问道。 “自然是有事奏报,臣虽无官,但有爵位在身,有面圣奏本的资格。”朱寿凌轻声道。 “许舟的妻女,是不是被你的人带走了?”喻孤箫质问道。 “是我的人带走的,”朱寿凌轻声回答,丝毫不打算隐瞒,“但是,不是我要让他们走的,是许大人托我帮忙,把她们母女二人接到林州。” “许舟?”喻孤箫大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现在在哪里?” “许大人担心夫人和孩子在京城有危险,所以才让人接去林州的,现在,已经送到乡下去了。” “危险?许舟虽然外出为官,但也是东宫的人,他的家人,东宫自然会照顾保护,怎么会有危险?她们去了林州,到了你的地盘上,才是有危险!许舟怎么会糊涂至此?”喻孤箫气恼,言辞中有些怒意。 “呵呵!”朱寿凌轻声笑起来,“说不定危险就是东宫的人。” 喻孤箫皱眉,瞪着朱寿凌。 “前几日,臣在寿宴上收到一份珍贵的贺礼,臣差点儿丢了性命,这份礼是国舅爷送去的。许大人知道后,心惊胆战,这才起意把妻女接到林州去。” “你说什么?”喻孤箫震惊,祁青陈派人去暗杀朱寿凌?不可能,他根本没有跟自己提起过,如果他真的派人去过却失手了的话,祁青陈一定会提醒自己小心,怎么会? “难道这件事情,殿下不知道?不会吧,没有您的允许,国舅爷怎么会如此决绝?”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危机(二) 喻孤箫觉得头有些胀痛,虽然和朱寿凌对峙了这么久,他依然没有听明白朱寿凌的意思,但是朱寿凌的话,话里话外却像是很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喻孤箫有些慌张,喻泰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知道,今天这一关不好过。 “太子?”喻泰沉声道,“这件事你可知情?” “儿臣不知情,而且儿臣以为,国舅不会做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情。”喻孤箫坚定地道。 “不会做?”喻泰冷笑,“他做的还少吗?” 喻孤箫抬头,皱着眉看着喻泰的脸色,“父皇?您这是何意?” 喻泰冷哼一声,缓缓地道:“朕收到了一封信,觉得你应该看看。”说着,把信递给余方,余方躬身接过来,缓缓地下阶,送到喻孤箫面前,喻孤箫抬头,余方低眉,喻孤箫看他的眼色,料想事情不妙,心里暗暗揣度着。 喻孤箫有些紧张,手哆哆嗦嗦地展开信卷,眉头紧皱,头上冒着冷汗,脸色也有些发白。 “臣许舟叩拜启奏: 臣许舟,原为皇长子伴读,后为太子赏识,为东宫幕僚,为太子殿下参议朝事,庆召十年末,林州新任刺史自尽,臣奉旨继任林州刺史,名为太子殿下为委以重任特意提拔,对陛下言明,许舟此行乃为暗查前任刺史自尽一事及其所载开国县侯朱寿凌贪赃枉法一案详实与所涉朝中官员,然,此皆不实。 臣之所往,实则为殿下所托,为其私事密事。前任刺史所记载朱寿凌所犯之过,桩桩件件,皆为祁国舅所使,祁国舅心知朱寿凌已然暴露,担心其牵连自己,与太子殿下商议,意欲派人暗中查明并销毁朱寿凌手中可弹劾国舅之证据,因此才有臣出任林州刺史一事······” “一派胡言!”喻孤箫看到此,怒吼一声,将信纸攥在手里,头昏得厉害,眼前有些恍惚。 “殿下看清楚,这是许舟亲笔之词,怎么会是胡言?”朱寿凌轻声质问。 喻孤箫连忙又展开信纸,低头细看,这,的确是许舟的字迹······ “许舟在哪里?我要和他当堂对质!我要听他亲口,把信上的话,说出来!”喻孤箫心中气恼,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身子气得发抖,久久不能平复。 殿内沉默了许久,喻泰缓缓开口,轻声道:“你把信看完。” 喻孤箫一愣,突然安静下来,心如死灰。 “臣至林州,步履维艰,林州百姓之疾苦,实在令人心惊胆战。许舟自幼生在皇城,哪见天下苍生竟如此贫寒,越查,心越寒。 朱寿凌所贪财物竟达百万,此皆百姓之口粮,苍生之性命,臣不寒而栗,心中气恼,不顾殿下所托,与朱寿凌当面对质,然竟得惊天之秘!朱寿凌所贪财物,九成运达京城,尽如太师府,往来账目,皆有账簿所载,臣观之,两股战战,连夜不眠。 臣虽不才,但也知悉爱民如子之道,臣痛心疾首,虽知国舅所谋私利之多,但其数目,着实令人心惊,此仅为朱家一府,太师门下,广结之缘累积,其数可想。臣曾因此回京与殿下商议,而殿下竟视若无睹,告诫许舟,勿忘正事。 何为正事?殿下所言之正事,竟为为国舅销毁证据!臣不解,身为太子,一国储君,所言正事,竟非安民安朝,臣胆颤。但又不敢违抗,遂出。出而见靳棠,与之言明,因其刚正,臣欲与之发泄心中不悦,然出乎意料,靳棠竟对此事完全知情,并告诫许舟,切勿轻举妄动,一切听从殿下之命。许舟困惑不解,遂反林州,郁郁终日。 朱县侯知臣病变,连日探视,与舟交心,乃知其心中愧疚与无奈。朱县侯意欲自首,臣劝阻,怕其有失,遂罢。后听闻朝中动荡,太师府门生或与太师府往来密切之官员,或告老,或病退,或贬黜,或调配,后朱县侯寿宴,国舅竟派人来杀,臣心甚怯,与县侯谋议,携证据进京首告。 舟日夜思之,不得安生。许舟自知罪孽深重,愧对林州百姓,身为东宫之人,却不能为主子尽心竭力,愧对殿下,以舟之卑劣行径,无颜苟活于天地之间,今尽书心中所感,了此,残生! 然舟之妻女皆居洛阳,恐其有失,遂接至林州,后送还乡下,臣拜启陛下,念其可怜,饶其性命,若有来日,接还洛阳,守其业成,育女长大,了我心愿,臣许舟,感激涕零。 再拜,吾皇,安康。 林州刺史许舟,庆召十一年秋。” 潸然泪下。许舟,竟然自刎于林州,信中所写,喻孤箫早已忘却,只记住一句,“了此,残生。” 为什么?喻孤箫咬着牙,全身剧烈地颤抖着,抽泣着,跌坐在地上,面色苦痛,心中悲恸,许舟,陪了他近二十年的人。 他曾经说过,许舟是出将入相的才人,定能成就一番伟业,可是自己错了,许舟的伟业全都化作泡影······ 喻孤箫缓缓地睁开眼睛,心如死灰,再次展信,看着最后一笔,心中悲凉无以言表。 “是你······”喻孤箫的声音低沉得让喻泰都为之一颤,“是你!”哀怨化作嘶吼,喻孤箫忽然从地上弹起来,直奔朱寿凌,朱寿凌还未缓过神来,喻孤箫已至面前,紧紧地抓住他的衣领,朱寿凌矮短的身子被他微微提起。喻孤箫恨恨地瞪着朱寿凌,喉咙里似乎发出吼声,“是你,绑架了许夫人和沁沁,然后逼许舟写下这封信,对不对?对不对!” “放肆!”喻泰回过神来,厉声吼道。 然而喻孤箫丝毫不为所动,紧紧地攥着朱寿凌的衣领,眼神越来越凶残,朱寿凌心惊胆战,脸上滚下汗珠来。 “是你,逼死了许舟!对不对!”喻孤箫嘶吼着,对于他而言,朱寿凌此行到底为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许舟死了,被他逼死了。 喻孤箫越攥越紧,朱寿凌已经有些喘不上气,更别说说话了,张着嘴发不出声音,脸也涨得通红,喻泰恼怒,转身看了看韩凌,韩凌会意,立刻下去,一把拉开喻孤箫,喻孤箫全身瘫软,被韩凌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喻泰的心轻轻一颤。 朱寿凌摸了摸脖颈,缓了缓气。喻孤箫失神地跌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在朕面前大打出手,成何体统!”喻泰缓了缓神,厉声呵斥道。 喻孤箫脸色苍白,木讷地挪动身子,跪好,低头道:“儿臣失态,父皇息怒······”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危机(三) 喻泰沉沉地叹了口气,看着喻孤箫失魂落魄的样子,难免有些心疼,但是此刻,心中的愤怒和失望远远大于心疼,喻泰看着他,沉声问道:“许舟所言,可属实?” 喻孤箫低着头,有些疲惫,他甚至都不想回答喻泰的问话,沉默着。 “许舟所言,可属实?”喻泰又问一遍,声音更是严厉,语气里带着怒意。 喻孤箫微微一颤,轻声道:“父皇认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朕在问你话,你回答便是!”喻泰沉声道。 “如果父皇不相信儿臣,那儿臣再辩驳还有何意义?不管说什么,不管说多少,父皇都不会信了。”喻孤箫低声道,满是失落和悲恸,许舟,在他身边时间最久的朋友。在最终还是选择了他以为的更重要的东西,抛弃了那些所谓的忠诚和情谊,他不怪他,他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许舟的软肋就是他的家人。 喻孤箫不怪他,怪也只能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们,没有尽到主子或者说一个朋友的责任。如果没有派许舟去林州,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许舟此刻还会待在东宫,和自己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时不时地调侃嘴笨的季迎江,三个人,有太多快乐可以去回想,有太多的记忆埋在心底了。此刻,却都化成了悲伤。 “朕相信事实,朕想听你说实话。”喻泰沉声道。 “如果我说我没做,如果我说他是在诬陷,父皇也会信吗?” 喻泰沉思了片刻,道:“那你回答另一个问题,”喻泰盯着喻孤箫,“为什么最近把祁青臣培植起来的人都调动了,全部换成自己的人?” “因为,”喻孤箫抬起头,“我不想让祁青臣一个人的过错,连累到一片人,连累了整个朝局。” “你在帮他?” “是。”喻孤箫看着喻泰的眼睛,他现在心如死灰,已经不想再隐瞒什么,就算再隐瞒,喻泰最终也会知道真相,“他是我的亲人,我不想他一生的功劳被一抹而尽。” “他做的事情,你有参与吗?”喻泰又问道。 “父皇还是在问许舟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他说的,是真的吗?” “不是。”喻孤箫坚定地答道。 喻泰沉默,他看着喻孤箫,心中百感交集,他相信喻孤箫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许舟是喻孤箫的心腹,许舟的话不能不信。说到底,喻泰不能任由太子和国舅一起为狼狈为奸,哪怕是为了大宁江山,他也不允许。 “陛下!”朱寿凌见喻泰有些犹豫,连忙道,“许舟是太子殿下的心腹,他是最了解殿下的人,虽然臣不知道殿下到底是何原因否认,但是许大人在林州这段时间,臣与他无话不谈,他是一个有胸怀有抱负的年轻人,就这样死了,真是太可惜了······” 喻孤箫抬起头看了看正在抹着眼泪的朱寿凌。心里扬起一阵反感。 “太子?你如何辩驳?” 喻孤箫苦笑,他还能如何辩驳? “太子?”喻泰又问一声,“对于许舟的控告,你如何辩驳?” “儿臣,不想辩驳。”喻孤箫低头道。 喻泰眉头一皱,怒火中烧,他不是不相信喻孤箫,但他不能忍受喻孤箫这样的态度,一边否认一边说自己不想辩驳。 一生气,喻泰的身子都有些颤抖,咬着牙瞪着喻孤箫,看着喻孤箫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更是生气,抓起案上一盏香炉向喻孤箫扔过去,喻孤箫不敢闪躲,紧紧地闭上眼睛,香炉击中喻孤箫的额头,喻孤箫微微一颤,额上渗出血来,香炉“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喻孤箫额头上的血流下来,疼痛,如火灼一般噬咬着他的心,但是他一动未动。喻泰看着他额前流下来的鲜血,心软了下来,缓缓地倚靠在后面,微微闭上眼沉思。良久,喻泰缓缓开口,道:“宣靳棠。” 喻孤箫闭着眼睛忍耐着,渐渐地,疼痛也没有那么明显了,脸上的血也凝干了,心也平静地如一滩死水,毫无波澜。 靳棠进得殿来,只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偷偷看了看旁边跪着的喻孤箫,虽然在后面看不见血迹,但是他却看到了喻孤箫身后滚在地上的香炉,再看喻泰的脸色更是凝重,心里不免有些慌张。 “臣靳棠,参见陛下!”靳棠跪拜。 喻泰微微抬头,缓缓地问道:“沈丘怎么样了?” 靳棠有些意外,他原以为陛下已经把沈丘忘了,今日突然又提起沈丘,让人难免有些生疑。 “精神不错,现在也吃些东西了,但是一直不肯说话。”靳棠小心翼翼地回禀。 “嗯。”喻泰低下头看着靳棠,“对于诬陷国舅和太子的罪行,他说过什么?” 靳棠更有些不解,犹犹豫豫地答道:“他还是坚持说自己没有诬陷,说的都是实情。” “哦?”喻泰抬起头,微微皱眉,“那你认为他说的是不是实情?” “臣,不知······” “你不知道?”喻泰脸上有些怒意,“开国县侯朱寿凌的案子,是你和太子在查吧?” “是。” “查出什么了?”喻泰问道。 靳棠惶恐不安,微微抬头看了看喻孤箫的背影,愈发觉得不对劲,心下思忖,不敢轻易回话。 “有什么为难的吗?”喻泰追问道。 “确实查到一些线索,但是没有证据,所以太子殿下和臣商议,暂时不能轻举妄动,一旦拿到证据,再动手。” “动手?”喻泰道,“对谁动手?” 靳棠深深地埋下头,轻声道:“祁国舅。” 喻泰点点头,又问喻孤箫:“许舟不是查到证据了吗?而且还给你看了?” “是。”喻孤箫答道。 靳棠撇过头去,有些慌张。 “靳卿,到底有没有证据?”喻泰再次问道。 靳棠的心开始狂乱,手足无措。沉默了许久才点头道:“有。” “那为什么不继续查下去?” “因为,殿下想······” “因为他想包庇祁青陈还是因为他本身就有参与?”喻泰怒吼着打断了靳棠,靳棠抬起头,连忙否认,“不是!殿下没想包庇,更没有参与!” “靳棠!”喻泰震怒,“朕以为你是刚直之人,却没想到,连你也会说谎,朕很失望!” 靳棠想要分辩,但是喻泰根本不再看他,而是看向喻孤箫,恨恨地道:“还有你,谎话连篇。你让朕如何信你!” 第一百九十五章 危机(四) 喻泰话音一落,喻孤箫眼里的泪滚下来。靳棠更是委屈,他本来不想隐瞒,只是担心喻泰追问坏了喻孤箫的计划,虽然现在朝中杂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但是还不是出手的最好时机,可是靳棠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他甚至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喻泰突然过问此事,为什么喻孤箫突然受了训斥,为什么自己也突然变成了罪人。 喻孤箫的眼泪,润湿了已经凝干的血迹,看上去有些狼狈,明明还在考虑着如何铲除祸患,却没想到祸患还没铲除,自己却陷入险境。 他没有说谎,他甚至都没有说话,可是喻泰的信任,此刻都荡然无存了。 “父皇若是不信,儿臣也不想再争辩什么。国舅所为之事,儿臣的确知情,而且想尽力地帮他处理,儿臣。有过!”喻孤箫悲恸地叩首,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叩首后抬头,看着喻泰,定定地道:“但是,儿臣心中委屈,只想争辩一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请父皇,明察!” “谁是清者?谁是浊者?你身为太子,竟为一己私情,忘却天下,忘却朝局!” “儿臣没有忘······” “够了!”喻泰怒吼,“你说你不想争辩,朕也不想再听你争辩了!” 喻泰沉着气,平缓着心中的怒火,沉声道:“靳棠知情不报,唯听太子一人所命,于尚书之位,谓为失职,革去职位,命其归家自省,刑部尚书一职,由沈丘复任,全权审理祁青陈与喻孤箫贪赃枉法一案。祁青陈革去现任官职,交由刑部查办,喻孤箫,”喻泰顿了顿,叹了口气,“也交由刑部查办。朱寿凌首告有功,允其暂居京城,随时听候刑部传唤,协助沈丘审理此案。太师府和东宫,由禁军把守,任何人不得擅出,任何人不得擅入。” “陛下!陛下明察!太子殿下绝无与祁青陈串通之举啊!陛下!”靳棠叩首拜请,喻泰却不想理会,起身走了。 喻孤箫失神地跌坐在地上,冷笑着。 “殿下,您为什么不争辩两句?为什么不替自己分辩呢!”靳棠爬到喻孤箫身边,连声问道。 “不管我说什么,父皇都不会再信了。”喻孤箫轻声道,心中有一丝悲凉。既然喻泰把他叫来,就说明他对许舟的话已经信了大半了,不管自己再怎么争辩,他信的都不会太多,越是争辩,越是澄清,他心里的怀疑就会越重。 许舟啊许舟,你可真是,做了一件大事!喻孤箫暗自感慨着,嘴角却微微笑着,有些凄凉。 ······ 东宫。 严七和季迎江回到府上,两人商议了许久也没讨论出陛下急召到底所为何事,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再加上许夫人和沁沁下落不明,更是让人着急。 而这时,徐锦妉又病了,腹中疼痛难忍,小千急急忙忙地跑来知会季迎江,季迎江赶紧出去叫人去请黄太医。 刚嘱咐了两句,人还没有出门,就听见外面有声响,季迎江本以为是喻孤箫回来了,但是声音越近越不像,不一会儿,韩凌带着一队人出现了。 “陛下口谕,东宫上下,由禁军把守,不得任何人擅出擅入!”韩凌厉声道,他手下的禁军全部散开,闯入东宫各地。 季迎江皱着眉头看了看这些人,质问道:“韩凌!你这是做什么?” “奉旨办事。”韩凌冷冷地道。 “殿下呢?”季迎江有些慌乱,料到是喻孤箫出事了。 “你是说太子殿下?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刑部大牢了。”韩凌道。 “你说什么!”季迎江吼道,只觉得眼前有些眩晕,那个要出去请太医的人立刻扶住他,季迎江站稳,问韩凌:“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殿下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会在刑部大牢!”一声比一声激烈,一声比一声凄厉。 “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与国舅狼狈为奸。”韩凌重复着喻泰的话。 季迎江苦笑,这都是什么?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太子殿下贪赃枉法?太子殿下结党营私?还与国舅狼狈为奸?那他辛辛苦苦想要查办祁国舅为的是什么? “一派胡言!殿下从没有做过这些!”季迎江吼道。 “做没做过,你我说了都不算。”韩凌道。 “我要见陛下!”季迎江说着,就要往外闯,韩凌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他,死死地把他拉住,季迎江用尽蛮力还是不能挣开,越是挣扎,心中越是难过,越是难过,就越是挣扎。 “你冷静一点!”韩凌吼道。 季迎江一颤,身子一软,没了力气。 “陛下旨意,你不能出去!”韩凌道,声音柔和了许多。 “韩凌,”季迎江有些无奈,“你是禁军统领,只听陛下一人之命,我和你一样,我只有一个主子,我的主子被人陷害,被陛下处罚,你让我冷静?”季迎江皱着眉看着韩凌,韩凌心里也不是滋味,低下头不再看他。 “殿下没有做错什么,到底是什么人陷害他?”季迎江气恼地质问道。 “是许舟。”韩凌道,“许舟以死明志,进谏陛下,揭露太子与国舅之罪行,而且,太子没有反驳。” “不可能!”季迎江难以置信,“不可能!” “迎江,我知道你不相信太子会做这种事情,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你跟了他十几年,有许舟了解他吗?而且,你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信了,就算你再怎么反抗都没有用。”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季迎江瞪着韩凌,恶狠狠地道。 韩凌点点头,“你确实清楚,但是没用。陛下现在很生气,已经把案子交给沈丘来审了。” “沈丘?”季迎江大惊。交给沈丘来审,就是说陛下根本没打算给喻孤箫活路······为什么会这样?季迎江有不敢相信,心中更是疑惑不解。 “迎江,你听我说,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安安静静的,别给自己添麻烦,就是不给殿下添麻烦。”韩凌心平气和地宽慰道。 季迎江缓了缓神,沉沉地叹了口气,看了看身边的人,这才想起徐锦妉的事情。 “韩凌,太子妃病了,必须现在去请太医!” 韩凌看了看季迎江旁边那人,坚定地道:“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去。” “韩凌!”季迎江怒吼、 “我说了,你的人不能出去!”韩凌道,“但是我的人可以。” 第一百九十六章 危机(五) 太子被拘,祁国舅被捕的事情迅速在洛阳蔓延开来,刹那间人心惶惶。甚至许多人都不敢相信,朝中最受宠信的皇子和朝臣竟然被同时缉拿,而且,两人还都是皇后的亲人。 但是消息越传越真,也就都相信了。 太师府和东宫都被禁军紧紧看守着,祁青陈被刑部官兵带走后便没了消息,祁太师坐立不安,但又什么也做不了,想派人出去给清宁宫报个信都出不去。祁太师知道,喻泰是要动手了,忍了这么久,他终于不想继续容忍下去了,而且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太子已经把祁青臣的势力削减到最低,现在查办,是最有利也是最方便的,但是祁太师不明白,为什么太子也会被牵扯进去。 韩凌奉旨在东宫看守,虽然他和季迎江的交情深厚,但是丝毫让步的意思都没有,也只是破例去请了黄太医过来给太子妃瞧病,毕竟现在京城上下,除了帝后,太子妃的身子最金贵。 宫内宫外,层层叠叠的禁军把守,东宫上下,无不惶恐不安,季迎江也没了主意,只能在徐锦妉房外守着,坐立不安。幸好徐锦妉不是什么要紧的病,只是夜里受了凉。黄太医开了几剂安胎的药便又跟着韩凌的人走了。季迎江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不先告诉她喻孤箫的事情,但是家中全是禁军,徐锦妉心里又怎会不清楚? “能瞒一时是一时吧······”严七道。 季迎江点点头,只是吩咐小千好生照看,不许多言。 ······ 喻泰从勤政殿出来,在御花园逛了许久也不肯回后宫,余方知道他心中烦闷,只是默默地跟着,不敢过问。 在御花园徘徊了许久,喻泰才返回兴庆宫,刚到宫外,就听小太监来报说皇后娘娘在兴庆宫等候。喻泰知道祁皇后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情,心中不免有些厌烦,站在外面犹豫了一阵,缓了缓神才进去。 一听到消息,祁皇后就急急忙忙地过来了,满脸的焦灼。喻泰看着她有些憔悴的面容,心里有一些不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阴沉着脸进去了。 “陛下!”祁皇后心里着急,也顾不上什么礼节,直接质问道,“太子所犯何罪?为何收押刑部?祁国舅又所犯何罪?” “后宫不问前朝之事,大宁朝的规矩,你可是忘了?”喻泰沉声道。 祁皇后苦笑,“陛下继位之初,诸王在朝势力作乱,国运艰难,您日夜焦灼,每日与臣妾谈论,那时,您怎么不说后宫不许过问前朝之事?如今,我的儿子和兄长被您处罪,难道我作为母亲,作为妹妹,都不能问一问吗!”祁皇后一改往日的端庄贤淑,冲喻泰怒吼道。 喻泰愣愣地看着祁皇后,这个人,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陌生。 喻泰叹着气,颇有些不悦。 “他们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就不要多问了。”喻泰道。 “不问?”祁皇后皱着眉头一步一步挪到喻泰身边,“那是我的儿子!” “也是朕的儿子!”喻泰低吼道,“但是不管他是谁,犯了错都不应该被原谅!” “他犯了什么错?” 面对祁皇后的逼问,喻泰心中烦躁,但他也不想对着祁皇后发脾气,沉默了一会儿缓和了一下情绪,轻声道:“等事情查清楚了,朕自然会告诉你。” “您让沈丘去查,事情还能查清楚吗?您根本就没想把事情查清楚!”祁皇后怒吼道,“沈丘和他们两个有过节,您不是不知道······” “朕知道!”喻泰瞪着眼睛,“那你觉得,朝中还有能审理此案的人吗?” 祁皇后哑口,朝中势力已经基本全部是喻孤箫一手提拔起来的,不管是谁,查起来都会难免有偏颇,喻泰要的是真相,他不想有任何的袒护和包庇,除了沈丘,没有人能够让他信任。 “太子他连靳棠都能收入麾下听他号令,还真是能耐啊!”喻泰恨恨地道,“祁青陈做的事情,朕都看在眼里,但是念他劳苦功高,又有太师在这里,朕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了,但是,朕实在是不能容忍太子和他狼狈为奸!一个是大宁朝的太子,一个是大宁朝的重臣,满心里却只有自己的私利,还口口声声为了大宁百姓!太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祁皇后冷静下来,心中悲戚,身子发软,勉强支撑着。 “太子是什么样的秉性,陛下不清楚吗?”祁皇后低声啜泣着,“他到底敢不敢和祁青陈同流合污,陛下真的不清楚吗?” “朕原以为自己很清楚,但是现在,朕还真是看不清楚。”喻泰咬着牙压下自己心中的怒火。 “祁青陈所为,臣妾全都清楚,臣妾也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所以便没有说什么,任由他胡作非为。太子知道一些后,多次询问臣妾,臣妾还极力地规劝他,不要插手这些事情,也不要去查帮他的人。陛下,错的人不是太子,是祁青陈,和我!” “你都知道?”喻泰有些惊诧。 祁皇后冷笑着点点头,“他和朱寿凌在林州的玉器生意里谋取了不少财物,往来账目皆存放在清宁宫,还有他与户部、兵部和刑部各位朝臣联手贪墨的财物明细,也都在我这里。” 喻泰紧紧地皱起眉,瞪着祁皇后,他不敢相信,祁皇后竟然会做这种事情,她难道不是一个温顺良淑善良大度的皇后吗?母仪天下之尊,竟然和外臣勾结,在自己眼下为如此不堪之事? “陛下若是想看,臣妾立刻叫人拿来,陛下,臣妾有罪,但是太子是无辜的,是臣妾和国舅害了他!望陛下明察!”祁皇后直直地跪下来,神色恍惚,满脸都是眼泪。 喻泰失神地跌坐下来,原以为,只是太子瞒着自己,欺骗自己,没想到,自己这一辈子最宠爱,最信任的女人,竟然也在欺骗自己,那张善良大度的面皮之下,到底藏着的是多么肮脏的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臣妾要活着。” “你不是皇后,皇后从来不会做这种肮脏的事情!”喻泰低声道。 “肮脏?”祁皇后仰起头看着喻泰,脸上挂着冷笑,“陛下觉得这些事情肮脏?那您是没有见过后宫之中更肮脏的事情!庆召元年,陛下出征西栾,清宁宫接连死了九个宫女,您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吗?不是病死的!是被毒死的!被各宫娘娘们送来的食物,毒死的。” 祁皇后咬着牙,全身都在颤抖,“您不知道那些妇人的蛇蝎心肠!如果没有祁家,如果没有祁青陈在我背后撑着,我和太子,可能都活不到今天!谁想去碰这些肮脏的东西,可是比起肮脏来,我更怕死,更怕自己的孩子被别人害死!”祁皇后一边哭泣,一边控诉,这许多年的委屈和隐忍,此刻都宣泄出来。 喻泰瘫坐在龙榻上,微微闭着眼睛,眼角落下一滴眼泪,轻声道:“送皇后回宫,朕不想看见她。”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危机(六) 祁皇后发泄了一通,心里突然空下来,身子虚弱得厉害,被人搀扶着回去了。直到她走后,喻泰还是回不过神来,愣愣地看着宫外,回忆着他和祁皇后的点点滴滴。 那年,他只是一个没有功业也没有爵位的皇子,备受冷落排挤,祁连却执意把女儿嫁给他,他看到自己的妻子的那一刻,无比得幸福,此后,不管处境有多艰难,都有人陪伴,有人安慰,有人倾诉。在祁连的支持下,他开始步入朝局,不管有多艰难,有多苦,祁连鼓励他,安慰他,他的妻子默默地陪着他。 就这样,许多年。 再后来,他们有了孩子。那个孩子聪明也机灵,喻泰很喜欢,也很是宠爱,因此等那个孩子长大了些,淘气得厉害,每日里东奔西跑,学堂不去,给他请的先生也频频被他气走,但是喻泰看得出这个孩子的天赋,从来没有责怪过他,反而更是偏宠。妻子劝他不能如此放纵,祁连也如此告诫,喻泰这才知道其中利害。祁连把孩子接到祁府,让孩子的舅舅祁青陈管教着,祁青陈给他请了姓严的先生,先生和他的姓氏一样,严厉得很,祁青陈还给他挑选了一个伴读,每日讯问功课,这才磨掉了那孩子身上的顽劣之气。 这个孩子,就是喻孤箫,后来的太子。 喻泰知道喻孤箫在祁家过得苦,所以更是心疼,但是有祁连的告诫也不敢过于亲近,只是告诫他要听话,要好好念书,将来才能成一番事业。 他的确好好念书了,可是,念得书,那些圣贤之道,全都喂了狗了! 一想到喻孤箫,喻泰心中就泛起怒意,就算他知道喻孤箫的秉性不可能做这些事情,但是越是如此就越是失望。 还有祁皇后,他如此宠爱,两人也如此恩爱,却没想到她背着自己,帮着祁青陈做了许多恶事,还帮他藏匿着往来账目!简直是不可饶恕!可是,一想到她曾经温和的笑容,曾经温柔的声音,喻泰的心里就泛起涟漪,这么美好的女人,怎么会做这些事情? 喻泰长长地叹了口气,余方小声问道:“陛下,要不要小憩片刻?” “朕有些累了。”喻泰揉着眉心,轻声道。 “陛下,娘娘也只是着急,您还是要体谅,不必如此动怒。”余方轻轻地帮喻泰揉着肩,小声劝慰。 着急和过错是两码事,他本来也没有怪罪祁皇后的鲁莽和质问,他气的,是她的所作所为,而且她说出来竟然还如此坦然。 喻泰闭上了眼睛,卧在龙榻上,身心俱疲。 “启禀陛下,沈青石求见。”殿外一声禀报把刚刚闭上眼睛休息的喻泰叫醒了,他缓缓地睁开眼,思忖了片刻,道:“宣。” 沈青石的病还没好,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听到宫里的消息,一时着急,又有些严重,但是他也顾不上这么多,着急忙慌地就跑来,幸好宣得慢,他还能在外面喘口气,不至于进去之后如此狼狈。 喻泰见他气色极差,知道他还带着病,便免去了他的礼节。 沈青石重重地喘着气,心中越是急切,哮得越厉害。 “沈卿的病可好些了?”喻泰轻声问道。 沈青石点点头,应道:“承蒙殿下过问,好多了。” “沈卿辛苦,还要多休息才是。”喻泰又道。 “陛下,”沈青石抬起头,“臣今日所来,是为了祁国舅的事。” 喻泰沉了口气,果然料中了。 “陛下,臣与祁大人,是几十年的交情,他正直,刚毅,臣只见他为国事操劳,从不知道他谋取私利,陛下,臣以为是小人故意陷害,请陛下明察啊!”沈青石说着,声音渐渐减弱,说完,猛烈地咳了一阵,停下来大口地喘着气,眼前直冒金星。 “朕会明察,”喻泰等他缓过来,轻声道,“沈卿有病在身,还是安心养病,朝中之事就不要过分操劳了。” “陛下!”沈青石知道喻泰的意思,是不想再让他为祁青陈开脱,可他不是开脱,他说的,都是实话。 如果说祁青陈有一个知己,有一个朋友,那就应该是沈青石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确如祁青陈所说的“君子之交”,两人从不会因为情谊误了正事,在意见分歧之时,谁都不会退让,和祁青陈相交这么多年,沈青石跟他学了很多东西,包括为人处世,包括官场之道,对也好,错也好,沈青石都感激他,敬佩他。如果说祁青陈贪赃枉法谋取私利,沈青石不会信,也不可能信。 “沈卿,回去休养吧,不要再问此事了!”喻泰沉声道。 沈青石叹着气,不敢抗旨,只得讪讪地出去了。 喻泰看着他离开,自言自语道:“祁青陈,到底,清不清白?” ······ 安王府。 洛凝儿一听到消息就急急忙忙地赶来,果然如她所料,喻孤白正准备进宫去求见喻泰,幸好来得及时,他还没来得及出门去,就被洛凝儿拉着回了房。 “你干什么!”喻孤白心里着急,语气也重,冲着洛凝儿吼道。 “我还想问你做什么呢!”洛凝儿反驳道。 “大哥出事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要进宫去见父皇!”喻孤白说着,再次往外走。 “你要是想让他死得更快,你就去吧!”洛凝儿没有拉他,而是怒吼一声。果然喻孤白被镇住了,急忙停下来。 “什么意思?”喻孤白不解地问道。 “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你去了,只能是给他添火,他的火去哪里发泄,肯定是发泄在太子和国舅身上!现在,谁都不能去求情,越求情,越会让陛下觉得太子结党营私,在为自己铺路!” 喻孤白晃了晃,木讷地愣在门口,半天才缓缓问道:“那,怎么办?” 洛凝儿松了口气,轻声道:“等。” “等?” “等陛下气消了,自然就能听听朝臣们的话,只要太子没做过那些事情。” “他没做过!”喻孤白坚定地道。 “你跟我说没用,”洛凝儿轻声道,“我也相信他,但是重点是要让陛下相信他。” “可是父皇······” “陛下早就想查办祁国舅了,只是一直没有时机,现在不是求情的时候,你要做的,是尽快查清楚,到底为什么陛下突然开始查问此事,还有,那个朱寿凌,手里到底有什么证据。” 喻孤白回过神来,失落地坐下来,满脸的无助。 洛凝儿叹着气,“越是慌张,就越是给他添乱,你如果想救他,就冷静下来,做你该做的事。” “你为什么帮他?”喻孤白突然抬起头看着洛凝儿。 洛凝儿一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帮他,明明自己可以袖手旁观,甚至可以劝喻孤白袖手旁观。 沉默了一会儿,洛凝儿低声道:“我不是帮他,我是想帮你。” 第一百九十八章 危机(七) 喻泰还是有些疲累,他心里更难受。他知道喻孤箫前段时间的动作就是为了查办祁青陈的时候少些障碍和牵涉,但是现在,看上去也像是在为祁青陈开脱,帮他扫清所有对他有威胁的人,也是对他自己有威胁的人。 他其实并不相信喻孤箫和祁青陈合谋,但是许舟是喻孤箫身边最亲近的人,上次许舟回京也只是在东宫待了半天便再也没有回去,难免让人有些猜忌,许舟如果真的和喻孤箫不和,那他所写的有八成以上是真的, 最令喻泰生气的是喻孤箫竟然不为自己辩解,只一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回应了自己的质疑,那他到底是清者,还是浊者?不为自己辩解到底是懒得辩解还是无话可说? 越是相信他,现在就越是怀疑。 各种想法在脑子里乱撞,撞得喻泰脑袋一阵一阵隐隐作痛,他托着头卧在龙榻上,紧紧地闭着眼睛。 余方知道喻泰心中烦躁,安安静静地给他捏着肩,手下轻柔,喻泰很快便放松下来,在龙榻上睡着了,待他喘息声渐渐平稳,余方轻声唤了一声“陛下”,见他没有反应才停下手,肃立在一旁。 一个小太监轻轻地跑进来,看了看榻上的喻泰,向余方招了招手,余方会意,轻轻地下来,压低声音询问:“什么事?” “余公公,徐太尉求见,陛下······” “陛下睡下了,你让他先回去吧,要是有急事,就在外面等等。”余方说完转身要回去,刚转过身来突然意识到徐太尉的来意,忽地又转回来,拉住那个小太监,轻声道:“我去吧。” 余方出了兴庆宫,徐太尉正在外面急躁不安地踱来踱去,不时地搓搓手,见余方出来立刻迎了上去,气气地道:“余公公,陛下······” “陛下睡下了。”余方轻声道。 徐太尉面露失落的神色,余方轻笑,问道:“太尉所来,可是为了太子殿下的事情?” 徐太尉点点头,“朝中大臣们都在打探消息,找到我那里去我才知道,他们就让我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余方板着脸道:“将太子收押刑部是陛下的旨意,陛下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等案子审理清楚,太尉自然会清楚的,” “公公?”虽然徐太尉知道自己在余方这里不可能问出什么,但是还是有些失落,府上还有很多官员在等他回去,“还请公公指教······”徐太尉愈发恭敬,躬身道。 余方往周围瞧了瞧,拉着徐太尉往远处走了走,压低声音道:“你回去告诉诸位大人们,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来求情,晚上您把他们都叫到府上,我找时间过去。” 徐太尉有些惊讶地点点头,刚要道谢,又被余方拉回来,“不要跟他们说我会去,还有,把五殿下也请过去。” “公公放心!”徐太尉道,“我回去的时候叫人去告诉五殿下,也不让他过来了。” 余方满意地点点头,直起身子,笑道:“大人若是没有急事就请回吧,改个时间过来。” 徐太尉躬身一礼,“有劳公公了!”说着转身退下了。 余方看着他的背影,沉沉地叹了口气。 ······ 入夜,余方趁喻泰睡下,悄悄地出了宫,到了太尉府。 太尉府上集结了喻孤箫提拔起来的各位青年才俊还有一些忠直老臣,各个都满面忧色,大多都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多少都有些焦躁。 余方大摇大摆地进来,众位官员都站起身来,余方毫不气地走进去,很自然地坐在了上座,张力颇有些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但也不敢多嘴。 “听说诸位大人们想要为太子殿下求情?”余方板着脸问道。 “公公误会了,我们也没有要为殿下求情,只是想知道,殿下到底犯了何罪至于如此境地。”徐太尉恭恭敬敬地道。 余方深沉地点点头,“待刑部将案子审理清楚,你们不就都知道了?” “审理清楚?”张力站起来,怒吼一声,“怎么可能审理清楚!沈丘能审清楚吗!” 余方白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张大人,那不知道何人能审理清楚呢?” “当然是靳棠大人!”张力毫不妥协,大声道。 余方轻笑,“今日在殿上,为何陛下削去靳棠的官职命其回家反省呢?就是因为陛下认为靳棠偏袒太子殿下,在太子殿下与祁国舅一案上,有合谋的嫌疑。” “不可能!”陈会永也站起来,瞪着余方。 “冲我耍什么威风?”余方低吼道,“又不是我说的!” 徐太尉见势头不对,连忙起身劝慰,将张力和陈会永两人按下,又跟余方赔着笑脸,轻声道:“公公息怒,他们二人只是为殿下着急,没有恶意,请公公见谅。” 余方笑起来,“太尉气了,在您府上,我也不敢造次。” 张力和陈会永气恼地坐着,不再出声。 余方笑了笑,道:“今天陛下做的决定都已成定局,诸位再不满,再愤怒也无益。” “公公不让我们去求情,到底是何意?”喻孤白轻声问道。 “五殿下,陛下的脾气您应该了解,越是气头上就越是倔强,不管别人说再多的好话也没有助益,而且,你们越是求情,陛下对殿下的那份气恼就越是严重,还不如都安安静静地,等他自己把气消了,想通了,说不定还有指望。”余方轻声道。 在座的大臣都噤了声,心中思忖着,觉得余方说的有些道理。喻孤白暗自嗟叹,没想到洛凝儿的思虑竟和余方相似。 “这会子觉得我说的有理了?”余方看了看张力,笑眯眯地说道,“你们年轻人呢,就是毛躁!殿下提拔你们,你们就要好好地为殿下着想,不要一时冲动害了殿下。” 张力叹了口气,有些愧疚地看了看余方,低声道:“一时鲁莽,请公公见谅。” 余方大笑,“算了!和你们计较,也太跌分量了!” “公公,”徐太尉还是有些不解,“那我们不求情,能做什么?” “什么也做不了。”余方干脆地说道,“现在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好的办法,越是什么都不做,陛下就越是会觉得殿下所选的人都是忠心为了大宁朝,都是忠君的,而不是殿下为自己铺好的后路,越是这样,陛下才能相信殿下的清白。” 徐太尉沉思片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第一百九十九章 危机(八) 喻孤白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洛凝儿及时赶到拦住了他,自己进了宫,不知道在兴庆宫会发生什么。 “可是,什么也不做,我们都不安心呢!”陈会永道。 “今日太尉去之前,沈大人也去过了,两句话就被陛下打发走了。你们细想,沈大人还是带着病的,又在家休养了多日,陛下才如此宽容,若是你们前去,会是什么后果?少不了被陛下斥责一顿,重则,和靳棠一样。” 余方这话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而且陛下现在劳累得很,你们还是少拿这件事去叨扰他。”余方又道。 “那殿下······” “只要殿下是清白的,自然会完完整整地走出来,你们都是殿下提拔起来的,都是殿下器重信任的人,难道连你们都不相信殿下吗?”余方驳斥道。 众人哑口。余方笑了笑,轻声道:“我知道让你们这样袖手旁观的确是有些为难你们了,想要帮忙,也不是没得做,去找证据,证明祁国舅所为之事,殿下一件也没有参与。” 余方看着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上的众人,轻轻笑了笑,“天色这么晚了,诸位大人该回府休息了。” 余方看了看徐太尉,徐太尉会意,起身道:“诸位,余公公说的话都记下,殿下帮我们这么多,我们也不能害了殿下。没什么事情,就都请回吧,陛下会明察真相的!”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起身告辞了。 “五殿下!”余方喊道,“老奴还有件事想请五殿下帮忙。” 喻孤白回头,看着余方一双诚恳的眼睛,立刻会意,转身回来坐下了。 徐锦元一直坐着没有动,余方瞥了他两眼,徐太尉知道余方是有话想说,便打发徐锦元出去了。 待徐锦元关上门,徐太尉才询问余方:“公公是有话要嘱咐我们吗?” 余方一改方才的骄横模样,恭恭敬敬地退到下首,轻声道:“我知道五殿下和徐大人都担心殿下,但是这次,陛下的确是发怒了,殿下这一关,不好过呀!”余方面露忧色,徐太尉和喻孤白两人有些慌神。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徐太尉皱着眉,焦急地询问。 “是以前东宫的许舟,写了一份密告,信里说殿下与祁国舅合谋,祁国舅所为之事,全都和殿下扯上了关系,陛下气恼,质问殿下,可是殿下也不为自己辩解,陛下这才发了怒。”余方道。 “那,要怎么办?”喻孤白急切地询问。 余方沉沉地叹了口气,“若说以前,依着陛下对殿下的宠信,殿下肯定是没有什么大事的,但是现在,陛下本来也打算处置祁国舅了,这个关头上,把殿下牵扯进来,的确有些难办。” “父皇难道真的相信大哥会做这种事情?”喻孤白问道,在他心里,喻泰对喻孤箫的宠信超过了任何人,他不可能会怀疑喻孤箫的,可是现在,这件事情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这也不好说。”余方低声道,“要看殿下的了。” “那我们真的什么也不能做吗?” “除了给殿下找证据证明许舟是诬陷,其他的,真的没什么用处。”余方道。 “沈丘审理这桩案子,陛下能信吗?”徐太尉沉吟道。 “陛下自然会有他自己的考量,但是沈丘之前就弹劾过祁国舅,对陛下而言,查清楚祁国舅的罪行,沈丘是最合适的。只是殿下······”余方叹着气,“怕是要受苦啊。” “公公,要不请太师出面?或者皇后娘娘?”徐太尉建议道。 “太师府都被禁军把守着,太师也出不了府门,至于皇后娘娘······”余方道,“娘娘今日,因为这件事情和陛下大吵一架,恐怕娘娘求情陛下也不会理会了。” “那岂不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喻孤白失落地跌坐下来,满脸焦虑。 “其实,我不想让你们为殿下求情还有别的意思,”余方看了看喻孤白,轻声道,“若是真的不能为殿下洗脱冤屈,到判罪的时候再去求情,陛下念着父子情分,也不会置殿下于死地,太子之位定然是保不住了,但是只要朝中还有殿下的势力在,殿下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我最怕的,就是你们一窝蜂地去求情,陛下一怒之下将殿下培植起来的人都治了罪,到时候殿下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父皇真的会治大哥的罪吗?”喻孤白开始啜泣,他有些无措,也有些恐惧。 “五殿下别着急,”徐太尉轻声安慰道,“会有办法的。” 喻孤白抬起头来,看着徐太尉温和的目光,点了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 “对了,太子妃身子如何?”余方问道。 “听说今天有些着凉,幸亏季将军和韩凌有些交情,韩凌派人去请了太医过去。虽然没什么大事,但是若是她知道了,肯定会担心······” “我会想办法求陛下准许太子妃出宫,这段时间,还是让她住在府上吧,有您和夫人陪着,也能开解劝慰,免得落下病。” 徐太尉满怀感激,“那就多谢公公了!” “气了!”余方笑道,“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出来太久,陛下会起疑的。” 余方要走,徐太尉没有阻拦,和喻孤白两人把余方送至门外,喻孤白又转了回来,他不想回府,不想一个人呆着,他会担心,会害怕。徐太尉知道他心里担忧,忙开解道:“殿下不必焦虑,太子殿下清白,自然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总觉得不踏实······”喻孤白低下头轻声道。 徐太尉叹了口气,他心里又怎么会踏实。 “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喻孤白突然问道,“许舟为什么会,会陷害大哥呢?” “听说,许大人的妻女前几天都离开了洛阳,”徐太尉道。 “难道,是被人威胁?” “肯定是这样,可是,如果陛下相信他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毕竟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许舟那封信是被逼写下的。” 喻孤白想了想,他们做不到,但是洛凝儿可能会有办法······ 第二百章 审讯(一) 喻孤箫在勤政殿直接被带到了刑部大牢,脱去华服,换上了一身囚衣,手上脚上都下了镣锁。被人推着进了大牢。 上次来这个地方,还是来看望沈丘,这次,竟然是被沈丘看押,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喻孤箫苦笑着,这次没有人提醒他留意脚下,也没有人搀扶照明,只是被两人推着,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进。 脚上的镣锁沉重,让他抬不起脚来,只能拖着,越往里走,潮气越重,那种酸腐味就越是浓重,似乎比上次来,更要难以忍受,喻孤箫强忍着腹中的难受,一步一步地挪动着。 凌字号牢房在最深处,暗淡的光线让人喘不过气。这里是鲜有人来的,毕竟皇族亲贵被下狱的极少。 到了地方,一个狱卒打开了牢门的锁链,“吱”地一声拽开了牢门,另一个狱卒将喻孤箫推了进去,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在这里,只有狱卒和罪犯,没有太子,没有官员。 喻孤箫一个趔趄被推了进来,脚下的镣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环顾着四周,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像是噩梦一般的场景。 地上的草芥因为潮湿都有些发霉,散发着糜烂的味道,牢房的角落里,时不时还会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老鼠在作祟。 喻孤箫缓缓地挪到了墙角,坐了下来,双臂环抱着膝盖,心,竟然安静了下来。 渐渐地,喻孤箫适应了这里的光线,眼前的东西也能隐隐约约看清楚了,初来时那股子酸腐味也渐渐地变淡了许多,不再令人窒息了,喻孤箫也缓缓地安静下来,心绪也不再是一团乱麻。 牢房里有些凉,再加上湿气重,夜里真的是有些冷的,喻孤箫卧在地上,一夜没有合眼,刚入夜倒还没什么,只是夜越深就越冷,渐渐地整个人不自觉地缩成一团还不住地瑟瑟发抖。 越是夜深人静,心底就越是凄凉。仔细想想,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冤屈可言,只是一想到把自己推到这般境地的竟然是自己最信任的许舟,尽管知道他多半是被逼无奈,但还是有些凄凉,又有些悲痛。被自己的亲人出卖的感觉,喻孤箫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这次虽然境遇比上次还要凄惨些,但是喻孤箫心里的怨恨却没有那么深。 如果当初没有那一点私心杂念,自己也不必受这牢狱之灾,如洛凝儿所说,将案子一查到底,不管其他,至少还能落个大义灭亲的名声。结果到头来,自己的计划还没有实施,就被下了狱,还真是世事无常,这也算是老天对自己的私心的报应吧,喻孤箫想着,嘴角泛起苦笑,翻了个身,身下的草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这样熬了一夜,喻孤箫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发热,头也有些晕。 外面的天刚亮,凌字号牢房还是漆黑一片的时候,狱卒就过来给喻孤箫送了饭食,只有一碗白饭,后来又给他添了一碗汤。 喻孤箫的嘴唇干得泛起了白皮,但是看着放在牢门口的那碗汤,却一动没动。等送饭的狱卒走了之后,他又虚弱地躺下去,浑身发冷,他只能蜷缩着。 过了许久,牢房里有了些光亮,喻孤箫看着那星星点点的光亮,有些无奈,也有些失落。 远远地,传来脚步声和窃窃的说话声,越来越近,朝着凌字号过来了。喻孤箫知道来人是谁,只是蜷缩着,无动于衷。 脚步声在牢房外停下了,喻孤箫侧着身子躺着,没有动弹的意思。 “殿下昨夜睡得可还好?”不出所料,耳边传来沈丘的声音。 喻孤箫不回话。 “怎么饭都没吃?是我这里的饭不和殿下口味吗?”沈丘继续自言自语,“也难怪,殿下素日里都是山珍海味,怎么吃得下这牢饭!”沈丘的话里颇有些风凉,但是喻孤箫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一动没动。 沈丘自知无趣,不再和喻孤箫气,向身后一挥手,低声吩咐道:“带走!” 一声令下,喻孤箫便被两人拖起来,许是许久没有站起来,喻孤箫的两腿有些发软,还没缓过来就被两人拖了出去,镣锁在身后拖着,在石头上摩擦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凌字号里回荡着,有些苍凉。 既然站不起来,喻孤箫也索性不挣扎,任由两人把自己拖到了一处僻静之地,摆着一案一凳,桌上点着一盏灯,烛光在黑暗的牢房里跳跃着,闪烁着。 喻孤箫刚被拖进去,四角便点上了火把,牢房里立刻明亮起来,喻孤箫的眼睛一晃,一瞬间的黑暗之后才看清这里面的陈设。 这是刑部密审之地,喻孤箫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后墙下是一把架子,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 正中央的房顶上垂着锁链,就在喻孤箫站的地方。 “怎么样?当年按照祁国舅的意思建造的密室,还不错吧?”沈丘轻笑着,大摇大摆地进来,坐在了凳上,微笑着看着喻孤箫。 喻孤箫仰着头看着房顶上垂下来的锁链,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犯人在这里被屈打成招,在这里受尽折磨,最后还要背负永生永世的骂名。 “你知道我在刑部这几年,这里打死过多少个大臣吗?”沈丘轻声道,“十二个,”沈丘站起来,走到喻孤箫身边,凑到他的面前,“都是清白的人,只是和祁国舅政见不和或者对殿下您不满,最终都统统认罪,认罪之后,就死了,终究没有踏出刑部大牢。” 喻孤箫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这十二个人,从他正位东宫之后,朝中大案只有十二起,涉及的都是朝中大元,最终都畏罪在牢中自尽,有几个是他很是敬仰的老臣,他当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原来,都是冤屈而死······ “殿下,这就叫天道好轮回啊!”沈丘道,“只可惜,祁青陈没有亲自尝尝苦刑的滋味······” 喻孤箫一愣,瞪着沈丘,质问道:“什么意思?” 沈丘看着喻孤箫一脸惊诧和惶恐,轻轻一笑,道:“我也没想到原来祁青陈骨头这么软,刚被带进来,就全都招了,虽然没说我想要的话,但是我既然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也不能过于为难不是?” 喻孤箫沉沉地舒了一口气,这样最好。 第二百零一章 审讯(二) 沈丘笑着,缓缓地踱到案后,坐下来,翘起二郎腿,看着喻孤箫,“上次殿下来刑部大牢,还是特意来看望我吧?我记得那次殿下让我保重身体,说不定哪天皇恩浩荡就让我出去了,我还真是要好好感谢殿下的一番苦口婆心呢!现在,我不仅出来了,而且,还穿上了以前的朝服,坐上了以前的位置。不管怎么说,我也欠殿下一个人情,殿下听我一句忠告,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不要我多费口舌得好。” 喻孤箫冷哼一声,撇过头不说话。 “我知道殿下是个硬骨头,和祁国舅不一样,但是,殿下回头看看,自己掂量掂量,你的骨头有哪一个硬!”沈丘轻笑着,多有些讥讽。 喻孤箫沉默,密室里只有火把“嗞嗞”的燃烧声,和喻孤箫的喘息声。 “殿下还是不要这么耗下去,”沈丘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我的耐心,可不怎么多。” “你要我说什么?”喻孤箫冷冷地道。 “喻孤箫,你要弄清楚,此时此刻,你不是什么太子!你就是一个身犯重罪的牢犯!”沈丘的耐心的确不多,喻孤箫漫不经心的态度更让他气恼,他低声呵斥道。 喻孤箫淡淡地笑了笑,“你在祁青陈身边这么多年,他做的事情我有没有参与你心里清楚,你要我说什么?” “我清楚没用,陛下不清楚。”沈丘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招认我没有做过的事情吗?”喻孤箫看着沈丘,淡淡地问道。 “那不是欺君吗?”沈丘突然笑起来,“我既奉旨查案,自然是查明真相,殿下做过或是没做过,你说了也不算,我自然会去找证据!” “证据?”喻孤箫冷笑道,“沈大人所说的证据,就是许舟那一封密报吧?” “哈哈哈哈!”沈丘大笑,“就那一封信,就足够了!” “既然足够了,你还审问我做什么?直接呈报给父皇就是了!”喻孤箫厉声道,“何必如此麻烦。” “我想要你亲口承认!”沈丘瞪着喻孤箫,咬着牙低吼一声。 喻孤箫冷笑,“沈大人刚刚不还说,我承认了,是欺君吗?” “你!”沈丘哑口,愤愤地敲了敲桌子,瞪着喻孤箫,缓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轻轻一笑,道:“殿下果然一副伶牙俐齿。但是你要知道,在这里,伶牙俐齿是不好用的。” “沈丘,我做过的事情,自然会承认,我没做过的,我一个字都不认。我想,我和祁国舅的供词应该不会有任何的差池。”喻孤箫道。 “好!”沈丘拍案,大声道:“看样子殿下觉得自己骨头够硬!”说着向门外一挥手,几个人便进来,将悬在喻孤箫头上的锁链一拉,三下两下便把喻孤箫的手腕锁住,再用力一拉,便吊了起来,喻孤箫只能脚尖点地,手腕处勒得有些疼痛,不一会儿,两手就已经冰凉了。 “滋味怎么样呢?太子殿下!”沈丘走到喻孤箫面前,调侃似的微笑着,微微仰起头看着喻孤箫有些苍白的脸。 喻孤箫没有挣扎,只是这样被吊着有些难受,手腕有些支撑不住,两腿又使不上力气,连呼吸都有些不顺。喻孤箫原本就着凉有些发烧,这会儿更是难受,脸色苍白得厉害,嘴唇也有些泛青,身上冒着虚汗。 “不好受吧?”沈丘笑道,“曾经在这里待过的我的那几个同僚,就这样被吊了一晚上,要他说什么就说什么,殿下身子金贵,我不敢这样,殿下若还是不想招认,我就只能动刑了!” 喻孤箫微微仰起头,显然沈丘的威胁对他根本没有什么效果。 沈丘愤怒地哼了一声,向后面一招手,后面的人便在刑具架子上取下一条鞭子,递到沈丘手上。 沈丘一边把玩着鞭子,一边笑嘻嘻地看着喻孤箫,玩味地道:“其实我特别希望你什么也不说,这样我就有机会动动刑,解一解我心头只恨!” 喻孤箫还是不说话,两条胳膊已经有些麻了。 沈丘在喻孤箫耳边挥了挥鞭子,发出“咻”的一声,喻孤箫只觉得耳边一阵凉风。 沈丘咬着牙,挥起鞭子朝喻孤箫的胸膛抽过去,喻孤箫沉沉地呻吟一声,身子晃了晃,手腕又添了几分疼痛,胸前多了一道血痕,喻孤箫喘息着缓解着疼痛,额头上渗出汗来。 “这一鞭,是为了感谢你把我从刑部尚书的位置上贬下来!”沈丘咬牙道,脸上露出愤怒之色,许是想起了那段日子。 接着又是一鞭,喻孤箫疼痛难忍,叫出声来。 “这一鞭,是为了感谢你把我最讨厌的靳棠提拔成尚书,处处压制我。” 不待喻孤箫喘息,沈丘又挥下一鞭。“这一鞭,是为了感谢你在洛宅里的羞辱!” 喻孤箫低垂着头,轻咳两下。胸前三道血痕交织着,火辣辣地疼。 沈丘看着喻孤箫狼狈的模样,心里极为痛快,挥起鞭子连抽两下,吼道:“这两鞭,是为了报答你两次朝堂辩论将我送进牢狱!” 喻孤箫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声音,沈丘重重地喘着气,将鞭子甩到一边,伸手捏住喻孤箫的下巴,使劲把他的脸仰起来,咬牙切齿地道:“这下舒服了吗?” 喻孤箫冷笑一声,啐了他一口,轻声道:“沈丘,你就是个无耻小人!” 沈丘使劲甩开喻孤箫的脸,“我就是小人,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小人!”沈丘说着向两个狱卒一招手,两人拎着棍子上来,一前一后。沈丘“打”一声令下,两人高举手中棍子,一下腹部,一下背后,喻孤箫脚尖使劲点着地以免身子晃动,棍棒砸在身上,疼痛难忍,他咬着牙呻吟着,一声一声,最终叫出声来,在密室里回响两声,甚是凄楚。 “停!”沈丘吼道。两人停下,退后肃立,喻孤箫此刻已经浑身是伤,用不上一点儿力,一动就是全身的疼痛。 “太子殿下,有什么要说吗?”沈丘问道。 “有……”喻孤箫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但我想说的,又不是你想要的……” 沈丘一怒,又欲发作,旁边一人突然拉住他,伏在他耳边说了两句,沈丘点点头,冷笑着,“喻孤箫,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个消息,”沈丘站起来,走到案前,身子靠在案上,和喻孤箫对视着,“昨天,皇后娘娘向陛下招认,祁青陈所作所为她皆知情,而且对他还多有协助,祁青陈和各部往来账目皆存放在清宁宫。” “你说什么?”喻孤箫大惊,艰难地抬起头,皱着眉看着沈丘,身子有些发抖。 沈丘冷笑:“皇后娘娘为了救你,还真是不怕死呀!” 喻孤箫的心忽地一沉,原来她一直都知道,怪不得总是在告诫自己不管祁青陈做过什么事情都是为了自己,原来她全都知道,还在隐晦地告诫自己不要去查,不要去插手······ 母后,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殿下孝顺,想来是不肯看着皇后娘娘受苦,殿下细想,祁青陈求娘娘帮忙和殿下求娘娘帮忙,是不一样的,在陛下眼里是不一样的。”沈丘轻声道。 喻孤箫耳边只是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殿下还是好好考虑考虑。”沈丘道。 第二百零二章 求情 审讯完第二天,沈丘便将朱寿凌、祁青陈和喻孤箫三人的证词呈报给了喻泰。 朱寿凌只与太师府来往,因此证词里都是对祁青陈罪行的控诉,还有对自己被人利用为非作歹的忏悔。 喻孤箫把所有的责任都拦在自己身上,声称祁青陈所为皆是因自己请求,包括祁皇后隐匿的账目也是自己的安排。 把喻孤箫的供词和许舟的密告放在一起,整件事情都很是清晰。在喻孤箫的供词之下,就算祁青陈说的句句是实话,在喻泰看来还是在为喻孤箫开脱罢了。 喻泰看完这些,竟然平静到一句话也没说,如何处置也迟迟不开口,沈丘多次求见询问也终究不得其果。 但是余方知道,喻泰心里远远没有现在看上去这般平静。对于这几份证词,喻泰半信半疑,毕竟他也知道沈丘是不会放过这次报复喻孤箫和祁青陈的机会的,如果这次失手,那就永远都没有下次了。 又或许,喻孤箫的供词里都是实话呢?那喻泰心里就更是难受了,自己最看重,最信任的儿子,竟然会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和国舅同流合污,连皇后都利用,简直就是不可饶恕。 可是,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整整两天,喻泰不临朝,不见朝臣,日日待在兴庆宫,终日神思不宁。 十月初十这天,狂风大作。趁喻泰午睡,余方悄悄地去清宁宫看望皇后,才知道皇后已经抱病多日了,但不肯叫太医,也不让宫人声张,所以除了清宁宫的人,没有人知道皇后病了。余方见她的时候,她的脸色蜡黄,像是苍老了许多,鬓边露出白发来,眼袋很重,眼睛也浮肿了,两眼无神地卧在床上。 从清宁宫出来,余方又去了刑部大牢,那番场景更是让他心中苦涩。直到回到兴庆宫,他还是缓不过来。 余方回来时,喻泰已经醒了,见他神色不安的模样便知道他去了哪,但还是有意无意地询问一声:“去哪了?跟掉了魂儿似的。” 不问还好,这一问,把余方心里那般苦涩滋味给勾了起来,祁皇后的憔悴,喻孤箫的虚弱历历在目,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把他的眼泪惹了出来。余方颤颤巍巍地跪下在龙榻前,“陛下!老奴知道不该去,不该说,但是······” “但是什么?”喻泰轻声问道,心中早已有了猜测。 “许是老了,见不得自己服侍的主子受苦······”余方擦了擦泪,“陛下!不管太子殿下做错了什么,求您念在殿下这几年兢兢业业为国事操劳的份上,开恩吧!”余方重重地叩首,喻泰的心像是被巨石击中了一般,狠狠地疼了一下。 “你去看他了?”喻泰沉声问道。 余方怕他怪罪,不敢抬头,轻声道:“皇后娘娘托老奴去探望,结果,老奴从大牢出来,都不敢去清宁宫给娘娘回话······” 喻泰眉头一皱,心有些软下来,“皇后怎么样?” “皇后娘娘病了,也不肯叫太医,侍候的丫头说,说,”余方抬起头,有些哽咽,“说娘娘已经几天没合过眼,没吃过东西了·····” 喻泰心里一阵苦涩。 “陛下,太子殿下,也不太好······”余方啜泣着,“您知道,沈丘对殿下多有怨气,这次逮到机会·····殿下真是受苦了呀······” 说着,余方的泪滴下来,喻泰木讷地坐着,面无表情。 “陛下,老奴是看着殿下长起来的,虽然殿下自己承认了,但是您要老奴说,老奴真的不相信殿下会做这种事情啊!也或者真的是老了,看人都看不清了,可是,就算他犯了天大的罪,老奴,也看不下去,殿下身上的伤,我看一眼,心就疼得被割了一刀一样,再看一眼,再割一刀,陛下,陛下!殿下身子金贵,怎么遭得住这份罪啊!” 只听余方哭诉,喻泰便已经能想象出喻孤箫此刻狼狈的模样,他的心又怎么会不疼呢! “陛下······”余方老泪纵横地乞求,喻泰的心早就动摇了。 喻泰沉沉地叹了口气,看了看余方,轻声道:“起来吧。” 余方缓缓地起身,年纪大了,起身都不太利索了,喻泰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几十年,伺候了自己几十年的人,他似乎还没有因为谁跟自己求过情。 余方站起来,轻轻抹了抹眼泪,眼前有些模糊。 喻泰叹着气,轻声道:“传我旨意,东宫和太师府的禁军全部撤回,准季迎江去探望。” 余方躬身接旨。 “让季迎江去看看他吧,朕现在还不想见他!” “陛下······”余方轻声道,“陛下,前两天徐太尉求见想让太子妃回太尉府住,那天陛下睡着,老奴就让他先回了,后来陛下一直不见朝臣,他也没再来过。听说太子妃情绪不太好,毕竟她有了身孕,恐怕乱了胎气······” “你不说朕都忘了锦妉了。”喻泰道,“让她回太尉府吧,有徐夫人陪着,她心里也好受些。对了,素日都是黄太医给她瞧病,让黄太医也去太尉府,有事也方便些。” 余方松了一口气,躬身替徐太尉谢恩。 “说来也奇怪,他来只是为了锦妉的事情吗?”喻泰沉思道,“难道就没想着给太子求情?” 余方微微一愣,轻声道:“看样子是没有······那天徐太尉还跟老奴抱怨了几句,说早知道殿下心术不正,怎么会把太子妃许配给殿下,当时,老奴还劝说了两句。” 喻泰叹了口气,“他呀,老实。也老了,能保住自己的人就是了,太子对于他,也不算是亲人。”喻泰说着,竟然替喻孤箫有些心痛,“他就算了,那些年轻的,也都怕事吗?朕说不见朝臣,竟然真的一个来求情的都没有,看来已经把太子提拔他们的情分全都抛之脑后了!” “殿下提拔的都是能臣、直臣,老奴以为,他们也都在等真相。如果殿下真的做了那种事情,他们也不会全力维护,因为殿下提拔他们,是为了大宁朝,他们都是大宁朝的臣子,不是殿下一人的幕僚。”余方道。 “他们是在等真相,还是不敢呢!”喻泰高声道。 “别人不敢说,张力就是个急性子,什么都不怕,以往还和靳棠吵起来过,他不会不敢来的。”余方道。 喻泰沉思着点点头,余方暗暗地松了口气。 “靳棠······是个人才,希望这次记住教训。” “陛下削去靳棠的官职,不就是想让他好好静思吗。靳棠虽然刚直,但是这种心思还是有的,定然会明白陛下的苦心的。”余方轻声道。 喻泰点点头。 “皇后病了?”喻泰低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朕,该去看看她。” 第二百零三章 皇后求情 清宁宫。 祁皇后的病的确有些重了,咳起来就止不住,像是要把心肝给呕出来,紫玉一直在身边照顾着,几次想偷偷出去请太医都被祁皇后拦住了。 紫玉还好,其他几个小丫头不知道被祁皇后的模样吓哭了几次。 喻泰悄悄地来了清宁宫,没有让人声张,和余方两个人直接进了祁皇后的寝宫。 还没进去,就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声,咳得喻泰的心皱成一团。喻泰站在门外,看着房内,看着伏在床边上的女人。 一阵过去,祁皇后气喘吁吁地爬起来,一抬头,看到喻泰,有些诧异,愣愣地看着他,鼻子一酸,眼泪便涌上来。祁皇后是个倔强的人,从不肯在旁人面前掉眼泪,立刻低下头去,要从床上爬起来,可是身上哪里有半点力气,紫玉回头看见喻泰,这才知道原因,便上去搀扶。 “别动了。”喻泰轻声说着,走了进来。 祁皇后愣了愣,又躺了回去,紫玉扶她躺好,回身施礼。 “怎么不叫太医?”喻泰站在床头,温和的眼神里有些责备和心疼。 “臣妾有罪,陛下不惩罚,那臣妾就这样赎罪······”祁皇后有气无力地道。 “谁让你赎罪!”喻泰低吼一声,可是心头却是一阵又一阵的酸涩。 喻泰皱着眉在床边坐下来,看着祁皇后苍白憔悴的脸,心疼得难受,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我又没怪你。” “陛下······”祁皇后一开口,差点儿掉下泪来。 “你是不是在怪我,那天说的话重了?”喻泰轻声道。 “臣妾不敢······” “不敢?你就是在怪朕,就是在责罚朕!你知道看你这个样子朕心里又多难受吗?”喻泰拉起祁皇后冰凉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你知道朕心里,多疼吗?” 祁皇后支撑起身子,扑到喻泰怀里,放声哭泣起来,这几天的委屈,这几天的心酸,全都在泪水里。 喻泰也有些动容,心颤抖着,轻轻搂住了祁皇后,眼里也涌上泪来。也许余方说得没错,老了,就是见不得身边的人受苦,喻泰的心,也不是石头。 祁皇后哭了一阵,许是没了力气,渐渐地成了啜泣,喻泰低下头,看着她凌乱的头发,柔声道:“叫太医来瞧瞧?行吗?” 祁皇后轻轻点点头,从喻泰怀里挣脱出来,一双浮肿的眼睛看着喻泰,一如往常般温和。 喻泰一回头,紫玉会意,立刻出去叫人。 “陛下,臣妾已经叫人把兄长放在这里的账目都找出来了,陛下让人拿走吧。”祁皇后道。 “朕不想看了,烧掉吧。”喻泰轻声道。 “陛下,太子他······” “他都认了。”喻泰干脆地回答。 “他认什么了?他什么都不知道!”祁皇后有些着急,一着急又咳了起来。 喻泰轻轻拍着她的背,许久才止住,停下来就像是没了力气,虚弱地缩在被子里,气息奄奄的模样。 “祁青陈也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都认了。他说,祁青陈的所作所为都是他指使授意的,账目放在你这里也是他的主意。”喻泰轻声道。 祁皇后摇摇头,“不!不是这样的!” “他的供词和许舟的密告都对上了。”喻泰轻声道,“你深居后宫,怎么知道他们在前朝做什么事。” “可是他是臣妾的儿子,他做什么,臣妾都清楚,他真的不知道!” “他也是朕的儿子。” 祁皇后失神地叹了口气,喻孤箫自己认下来,就算别人再怎么求情也无济于事······ “既然陛下还认他这个儿子,臣妾,求陛下,明察真相,莫要冤枉了他······” “朕累了,不想再查了。” “那陛下,想怎么处置?”祁皇后有些急躁。 “让朝臣们商议吧。但是不管怎样,他和祁青陈,都难逃其咎。” “陛下!”祁皇后心一沉,从床上挣扎起来,不顾喻泰阻拦,硬是要下床,身子一软从床上跌下来,她也不顾,爬到喻泰脚下,乞求道:“陛下!就算太子都认了,就算都是他做的,可是,陛下说了,他是您的儿子!臣妾求您了,求您看在父亲辅佐您多年的份上,求您看在父子情分上,饶他一条性命!哪怕,哪怕让他做个平民百姓!您,饶他一命吧!他还年轻啊!陛下!臣妾愿意替他去死,臣妾愿意替他赎罪!您饶了他吧!”祁皇后抱住喻泰的腿,用尽全身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喻泰低头看着在脚边颤抖的她,心里不是滋味,弯下身去想要把她拉起来,但是祁皇后却死死地抱着他不肯松手。 “朕也没说要他性命······” 听到这一句,祁皇后算是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喻泰。 “快起来!地下凉。”喻泰轻声劝着,把祁皇后拉起来,抱到了床上,轻轻给她盖上了被子。 “朕怎么舍得?”喻泰轻声道。 是啊,怎么能舍得。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长大成人能辅佐自己在朝中做事,能为自己分担些重任,他怎么舍得。 “年轻人,总是会走错路,只是他和普通人不一样,他是朕的儿子,他是太子,朕能饶恕他,天下人如何饶恕他?那些因为祁青陈的势力备受压榨的百姓如何饶恕他?” “陛下,可是,您真的错怪他了!”祁皇后啜泣着。 “现在错不错已经不重要了,除非找到证据证明许舟是刻意诬陷,不然就算朕不处置,他在朝中也不可能再重树威信了,就算朕说他没有,说他冤枉,朝臣们怎么想?他们还能忠心拥护他吗?还能信服吗?” “那,就让他远离朝局,做个平民也好,陛下,如果您真的杀了他,您会后悔的!”祁皇后道。 喻泰沉沉地叹着气。 “好,朕答应你。”喻泰轻声道,“但是,你也要答应朕,好好养病,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这样折磨自己,朕不责怪你,谁都不能责怪你,就算你自己,都不可以,朕,决不允许!” 祁皇后苦笑,“如果孤箫被处死,臣妾养好病,苟延残喘着,又有何意义······” 喻泰心中一软,轻轻擦了擦祁皇后眼角的泪,轻声道:“不许胡思乱想。” 第一百零四章 太师求情 得到喻泰的承诺,祁皇后心下稍安,气息也平稳了许多。太医去瞧了瞧,开了几剂药,嘱咐祁皇后勿劳神忧思,需要安心静养。 喻泰知道她没有大事,也安心了许多,劝慰两句等她睡下才从清宁宫出来。 回到兴庆宫,当值的小太监急急忙忙地来报,说太师等候了许久了。喻泰知道他来做什么,虽然心中厌烦,但是又不忍薄了他的面子,也便见了。 祁太师进得殿来,冲着喻泰便跪了下来,喻泰心下一慌,连忙站起身,边去扶他边说道:“朕不是免了您的大礼了吗?” 祁太师心意已决,喻泰拉不起他来,只好松了手,站在他身前。 “陛下,老臣有罪!”祁太师的声音一如年轻时厚重,只是声音里多了沙哑,和气力不足的颤抖。 喻泰看着他斑白的华发,不免一阵心酸。时光飞逝啊!祁连也不再是当初那个顶天立地的祁连了,他,老了。喻泰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似乎比上次见他要老了十岁,可想这几日的担忧有多难熬。 “起来说!”喻泰缓了缓神,又弯下身去想要把祁太师拉起来,祁太师挣扎开他的手,俯下身来,深深地低着头。 “陛下!臣知道,陛下不想见我,但是有些话,臣必须说!”祁太师的声音颤抖着,喻泰的心也颤抖着。 “您说。”喻泰轻声道。 祁太师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喻泰,刹那间老泪纵横。 “陛下。臣知道您可能不相信臣的话,但是青陈的罪孽,与太子绝没有半点关系!若说有,那就是只能说是,太子比您早几天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太子的性子您清楚,他重情义,又孝顺,心里念着青陈头几年的教导恩情,就去劝他,质问他。他没有想包庇!他只是,只是想尽全力帮帮青陈,陛下!虽然不妥,但是太子绝不是罪不可恕啊!” 祁太师一边说着,一边啜泣起来,让喻泰心里有些难受。 “至于沈丘,臣比陛下更了解。他这个人气量小,仗着刑部尚书的位子泄过不少私愤,不然也不能被青陈抓住把柄,他这个人又会见风使舵,所以前几年青陈和他很合得来,后来太子查他,青陈知道他的那些事情包不住,所以没有保他,反而劝他如实招了,沈丘那时便与青陈结下梁子,他心里恨呢!他恨太子,他这样的小人审出来的话,陛下,还是要三思······” 喻泰低下头,看着祁太师满面的泪水,心里一阵酸涩,“朕知道。” 祁太师抬头,看着喻泰的眼睛怒意已经消了,眼里却是如他刚从西栾回京时的疲惫。 喻泰叹了口气,再次弯下身去,扶住祁太师的双臂,轻声道:“起来吧。” 年纪大了,这一身的骨头都经不起折腾,这一跪,就像是耗下去了半条命,祁太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扶着喻泰还是有些站不稳。 “您这是何苦呢!都这把年纪了,还为他们操心······”喻泰搀扶着祁太师,在椅子上坐下来,自己也不回榻上,在祁太师身边坐下来。 祁太师渐渐平缓下来,抬手轻轻擦了擦眼泪,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 “您说的,我都信。”喻泰轻声道。余方端着两碗茶来,躬身放在案上。 “陛下,虽然太子做的的确不对,但是也不至于重罚,陛下开恩啊!” 喻泰看着祁太师那一双已经浑浊了的眼睛,心中感慨万千,他沉沉地点点头,微微笑着道:“您只想着给他求情,怎么不替青陈说句话?” “他?”祁太师摇摇头,“他本就是有罪之人,臣不敢为他开脱,只是太子,的确是冤枉!” “我知道了,”喻泰轻声道,将茶碗往祁太师面前推了推,“我知道他是冤枉的了。可是,我也有难处,还想请您教教我·······”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段腥风血雨的日子。喻泰总是在祁府待着,什么问题都是祁连教他的,连治国之道,也多半是那时与祁连的交谈中学到的。祁连与他,是恩师,也是良知。就算他再看不下去祁太师的狂妄和祁青陈的猖狂,他一忍再忍,因为那份情谊他永远都忘不了。没有祁连,他就是一个碌碌无为的皇子,或许整日里只能花天酒地对月当歌,坐拥天下的,不知道是何人。 “臣老了,教不了陛下了。”祁太师沉下头,有些失落。 “您没老!”喻泰轻声道,“您还年轻呢!” 祁太师抬起头,看着喻泰的脸,瞬间呵呵地笑起来,笑着笑着,顿觉苍凉。终究是老了,属于自己的时代,属于祁家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太师,您教我!”喻泰继续请求道。 “可是,我也是有罪之人,青陈又是我的儿子,陛下不怕我有偏私吗?”祁太师道。 喻泰摇摇头,“不怕。” 祁太师有些动容,眼里又添了几分泪光。沉思了片刻,他缓缓地点点头。 “既然陛下信我,那我就说。”祁太师叹着气,轻声道,“青陈的确罪无可赦,陛下不必轻饶,就连太师府,也不要轻饶,不然天下人会说陛下偏私。至于太子,虽然您相信他的清白,但是现在除了我和青陈,没有人能证明他的清白,所以陛下也不能轻易饶恕,天下人在看着您呢!这是于公。于私,就算您放了太子,他在朝中也不可能待下去了,只要他身上的冤屈不能昭雪一天,他就永远抬不起头来,不管朝臣们如何信服他,天下人永远会记得,大宁的太子身上背着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罪名。” 喻泰看着面前的祁太师,有些出神,就算是现在,他也还是在为自己出谋划策,就像是置身事外一样,可是被他判了死刑的是自己的儿子和自己辛辛苦苦创起来的名誉啊!不知道为何,看着他,喻泰的思绪就像是回到了那几年。 他说:“就算殿下再心疼,再舍不得,如果救不了他,不如不救。” 他说:“殿下不能和其他几位皇子一样,他们有地位,有恩宠,您只能蛰伏,待力量积蓄到足以爆发时,才是您出手的时机。” 他说:“殿下,你去吧,朝中交给我。” 那时候,自己还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皇子。 论地位,他的生母是个没有名分的贵人。 论能力,他二十几岁还未封爵位,没有建功立业。 祁连是朝中唯一一个支持他的人,甚至连喻泰自己都想不明白,祁连到底看中了自己的什么。 所以他听祁连的,几乎什么都听他的。 “陛下?”祁太师见喻泰出神,轻声唤道。 喻泰回过神来,“我明白了。” 第二百零五章 探监 喻泰差人着轿撵把祁太师送回府的。祁太师走后,喻泰心里就像是空了一块,像是一块不管怎样都无法填补的窟窿一样。 喻泰失神地坐在刚刚的椅子上,面前那碗茶水已经凉了。人的一生不就像这茶一样吗?不管风光的时候是多么的热气腾腾,终究还是敌不过岁月,一切终究会烟消云散,茶,终究是会凉下来的,所有的繁华都不过是一场虚妄罢了。 “拟旨。”喻泰沉声吩咐余方。 “礼部尚书祁青陈,身为朝廷重臣却徇私枉法,陷害忠良,实属罪大恶极,不可饶恕,辜负皇恩,判其······” 喻泰突然停下来,余方往这边看着。这句话,就算是下定了决心,还是说不出口来。喻泰的手微微颤抖着,眉头紧锁,还在犹豫着。 “陛下?”余方轻声唤道。 喻泰沉了口气,轻声道:“斩,立决。” 余方愣了愣,照写。 “准太师还乡,查抄太师府,全部财物交由户部清点收归国库,太师府女眷由内廷司发配。” “刑部尚书一职······”喻泰愣了愣,祁青陈之前跟自己提起过,要重用沈青石,这次大案,几乎所有与祁青陈有来往的官员皆有涉及,但是唯独没有沈青石。祁青陈,也算是为自己留了个贤才。 “刑部尚书一职,由沈青石继任,工部尚书,陈会永继任。” 余方照写。 还有一人未处置。喻泰依然下不了决心。 “陛下,太子殿下?”余方小声提醒道。 “明日再宣旨,今晚,你替朕去送送青陈,告诉他,朕明白他的苦心,要他,也要体谅朕的苦心。还有,你告诉他,朕不会为难太师和皇后,让他,安心吧,”喻泰轻声道。 “是。” ······ 韩凌带着人撤走之后,季迎江立刻前往刑部大牢。 到了之后,沈丘倒还算气,亲自待他进去的。季迎江跟着喻孤箫来过一次,对里面的气息印象极为深刻,但是越往里走,心越沉,真不知道太子殿下在这样的环境里是怎么待下去的。 虽然凌字号不算太远,但是这条路,像是走了许多年······ 季迎江身上一阵一阵的寒意,到了凌字号牢房门口,季迎江看着在墙角里蜷缩着的喻孤箫,眼泪唰地滚下来,他趴在牢门上,哭喊一声:“殿下!” 喻孤箫的烧没有退下过,这会儿正头昏脑涨,全身都没有力气,只能微微抬着头,眯着眼看了看外面。 “殿下······”季迎江扶着牢门跪下来,满脸都是泪。 狱卒将牢门打开,气气地说了一声:“季将军请。” 季迎江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挪了进去,每一步都那么艰难,好不容易挪到喻孤箫身边,身子却软下来。 这哪里是太子殿下啊!活活像是一个乞丐。头发凌乱不堪,沾满了干草,囚衣上满是灰尘,还有血迹,喻孤箫的脸,也像是被一层灰蒙着,嘴唇发紫,眼睛虚肿着,呆滞地看着季迎江,徐徐问道:“你怎么来了?” 季迎江扶喻孤箫坐起来,看他脸色不对,连忙用手背拭了拭他的额头,被吓得又缩回手来,啜泣道:“您怎么,发烧了······” 喻孤箫轻轻地笑着,却甚是苍白,“夜里凉,无碍。” 季迎江止不住眼泪,转过身去掩面而泣。 “哭什么!”喻孤箫有气无力地责备道。 季迎江也不想哭,可是怎么也忍不住。 “锦妉还好吗?有没有担心?你劝好她,我没什么事······” “夫人,夫人回太尉府了,我来之前,徐公子刚把她,接回去······”季迎江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不许哭!”喻孤箫轻声呵斥道,眼前一阵眩晕。 “殿下!”季迎江死死地咬着嘴唇,还是止不住哭声。 “我没事儿······”喻孤箫轻轻地笑着。 季迎江哪里肯信,伸手去撸喻孤箫的袖子,胳膊上几处鞭痕还在,季迎江气得有些发抖,咬着牙轻声道:“让我看看您的伤。” 虽然喻孤箫不肯让他看,但是拗不过他,也没有力气反抗,任由季迎江把那件单薄的囚衣扯开,胸前的道道血痕格外地扎眼,腹部淤青有些发黑,季迎江看着,心都要碎了,眨着眼强忍着泪,咬着牙给喻孤箫把衣服穿好。 “太过分了!”季迎江吼道,吼完一声,立刻站起身要往外冲,喻孤箫一把拉住他,“别去!” 季迎江回头,本想着推开喻孤箫,但是看见喻孤箫一副痛苦的表情,立刻软了下来,又蹲下来,喻孤箫松开手,胸前又一道血痕挣开了,渗出血来,殷红了囚衣。 “殿下······”季迎江有些无措,这里也没有任何可以止血的东西,到处都是脏兮兮的,都是腐烂的气息。 “没事儿,一会儿就止住了。”喻孤箫忍住疼痛,脸色愈发苍白得厉害。 “外面怎么样?母后怎么样?”喻孤箫缓了缓,有气无力地问道。 “皇后娘娘病了,但是陛下倒也没有怪罪她,今儿还去了清宁宫探望。外面······”季迎江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和不解,“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没有一个人替殿下说句话,都跟说好了一样,就连!就连五殿下都没什么反应······” “这样挺好的,父皇正在气头上,去求情就是去送死,无可厚非。”喻孤箫轻声道,但是眼里还是难掩的失落。 “没有殿下他们能坐上现在的位置吗?殿下提拔他们的时候倒都是鞍前马后,现在殿下落难了,一个个噤若寒蝉,都闭口不言,这算什么?简直就是一群······” “迎江!” 季迎江的“白眼狼”三个字还没出口,就被喻孤箫呵斥一声咽回去了。 “若是因为我,因为那一点点知遇之恩,搭上自己的大好前程,不值得。”喻孤箫继续为他们开脱,似乎也是在安慰自己。 “世上之事不能全都用值不值得去衡量!难道在他们心里,情谊和恩情比不上自己的前程吗!”季迎江悲愤地驳斥道。 “你心中有情谊,不能强求所有人都有。何必因为这事气恼呢。”喻孤箫轻声道。 “他们的确不可气,可气的是许舟!”季迎江咬牙切齿,“东宫刚一解禁,我就派人去找许夫人,我一定会找到她们的,她们一定知道内情,找到她们,殿下就能清白了。” “不许去!”喻孤箫坚定地道。 “为什么!” “她们现在肯定还在朱寿凌的控制之下,你若是找到了,她们母子二人的性命就难保了。” “这个时候了殿下还想着别人的性命!”季迎江愤愤地吼道。 “她们不是别人,她们是许舟的家人,是东宫的人。” 第二百零七章 召见 喻孤箫恍恍惚惚地被带到了勤政殿,抬头一看,眼前一片模糊,只看见几个人影。勤政殿太亮了,亮得喻孤箫睁不开眼睛。 勤政殿的所有人都转过头去注视着喻孤箫,看着他一步一步挪进来,张力差点儿就冲出去,被陈会永死死地拉住才罢休,咬着牙低下头。 恍然如隔世,这里,似乎许久都没来过了。 喻孤箫木讷地被两人推搡着进去,走到合适的位置,停下来,身后两人低吼道:“跪下!” 喻孤箫抬起头,看着上位的喻泰,喻泰紧皱眉头,也注视着他。 喻孤箫没动,被两人一按立刻跪下来,本就虚乏,再加上身上的伤,喻孤箫完全没有力气反抗,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他忍不住低声呻吟。 旁边的人,都撇过头去不忍看他,不忍看到他那张苍白又肮脏的脸,不忍看他凌乱不堪的头发,不忍看他破烂不堪的衣衫。喻孤箫本就清瘦,这下更显得单薄了。 喻孤箫身上没有力气,跪也跪不好,身子歪斜着,全无往日的风采。 牢狱,真是一个折磨人的地方。 喻泰沉沉地叹了口气,沉声道:“在牢中几日,可有反省?” 喻孤箫微微闭眼,“儿臣知错了·····”声音缥缈得像是一阵烟雾,被风一吹就要消散了。 “大声回话!”喻泰低吼道。 喻孤箫苦笑着,扶住胸口,似乎又有一道伤口挣开了,疼痛已经麻木了,但是渗出血的感觉很难受,喻孤箫很厌恶这种感觉,也厌恶现在的自己。 “陛下!”这是季迎江的声音,喻孤箫低着头分辨着,心想,为何季迎江也在这里······ “请陛下息怒,殿下身上有伤,而且还在发烧,不可能有力气的······”季迎江跪地求情,说着心中有些苦涩,鼻头也酸酸的,强忍着没有流下泪来。 喻泰一愣,目光一凝,盯着喻孤箫看了一阵,轻声叫余方,余方会意,下去朝喻孤箫走过去。余方知道他身上有伤,上次去看他,他还没有换下那身沾满血迹的囚衣,这身想必是沈丘特意给他换上的。 余方知道他的伤在哪,躬着身轻轻抬起他的胳膊,撸起他的袖子,眼前那道鞭痕格外扎眼,余方转身看了看喻泰。 虽然隔了很远,喻泰也能看到那一道明显的伤痕,心一疼,咬牙道:“身上!” 余方会意,转回身来轻声对喻孤箫说:“殿下,得罪了······”伸手去扯开喻孤箫的胸口,喻孤箫闭着眼睛没有反抗。 胸口前一道一道的鞭痕交织着,还有些渗着血,余方皱着眉看了看喻孤箫的脸,轻声道:“殿下受苦了······” 话音刚落,听见脚步声,余方抬头一看,喻泰正走过来,眼睛一直盯着喻孤箫的胸口,嘴唇微微颤抖着,眼里含着泪。 “怎么会这样!”喻泰低吼道,“沈丘呢!” 喻孤箫缓缓地睁开眼睛,抬头看着喻泰满面的怒意。 “就算他是戴罪之身,那也是朕的儿子!谁给你们的胆子!谁!谁允许你们动的刑!”喻泰瞪着喻孤箫身后肃立的两人,两人在盛怒之下慌慌张张地跪下来,头也不敢抬。旁边的臣子们也都噤了声。 “沈丘呢!沈丘在哪里!叫沈丘来!”喻泰吼道。 “父皇······”喻孤箫抬头看着喻泰,喻泰低眉看着他的儿子,喻孤箫微微地笑着,衬的那张脸更显苍白,“不怪沈大人,是儿臣太犟了,是儿臣让沈大人为难,才会如此的。” 余方帮喻孤箫整理好衣服,起身扶住喻泰,“陛下,息怒······” 喻泰闭上眼睛,点点头,“是,沈丘做得没错,也替朕,替那些冤死的亡魂出口恶气!”说着喻泰转身回去坐下,可是心上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让他透不过气来。 “如果多挨几鞭能告慰那些冤魂,儿臣愿意被沈丘的鞭子打死,来赎我今生的罪孽。”喻孤箫轻声道,缓缓地低下头去。喻泰的心上,又被狠狠地割了一刀。 喻泰看着他,沉声道:“刚刚朕和众位爱卿讨论了一下如何处置,没想到,你是想以死谢罪。” “父皇,儿臣的罪孽死有余辜,父皇如何处置,儿臣都绝无怨言,刚刚父皇能为我发一次火,儿臣已经知足了。” 喻泰的心颤抖着,酸涩着。 在场的朝臣,也都有些动容。在场的,都是喻孤箫提拔起来的新秀,没有一个和沈丘站在一起的人,就连主审此案的沈丘都没有站在这里,明眼的人都看得出喻泰的心思了。只是刚刚祁青陈的道别,让喻孤箫已经心如死灰,虽然祁青陈告诫自己要好好活着,但是现在,活着还有何意趣? “昨日太师来,把案情又跟朕说了一遍,和祁青陈说得差不多,他说你没有参与,说你冤枉,但是你的供词里把所有的罪名都认下来了,朕想问问你,你说的是实话,还是祁青陈说的是实话?”喻泰虽然这么问,但是自从看到他身上的伤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不只是喻泰,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已经有答案了。 喻孤箫沉默了,他闭着眼沉思着。 “殿下!您跟陛下说实话啊!您不能背着这样的污名啊!”季迎江小声道。 喻孤箫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道:“谁真谁假,还有那么重要吗?就算我现在翻供,还会有人信吗?舅舅和太师素日里就扶植我,这时候定然是拼死维护,不管真假,这件事已经盖棺论定了。” “殿下······”季迎江有些绝望地唤了一声。 “父皇,儿臣知罪,也认罪,父皇如何处置儿臣都认,但是儿臣有一个请求,求您,不要怪罪母后,不要牵连锦妉,儿臣谢父皇隆恩!”说罢,喻孤箫叩首,一颗泪珠从哭肿了的眼睛里掉下来,落在勤政殿的地上。 喻泰沉沉地点点头。 “陛下!”张力跪地,“就算太子殿下有罪,但是殿下这几年兢兢业业为国事操劳,朝中百官都看在眼里,陛下也看在眼里,求陛下看在殿下的功劳的份上,网开一面!” “求陛下网开一面!”所有人都跪地求情,喻孤箫斜过头去,看了看这些人,那颗冰冷的心突然泛起一阵暖意,他们都还记得的,他们没有忘记那份情谊。他喻孤箫,还是有人肯拉他一把的。 “陛下!”这是徐太尉的声音,喻孤箫循声看去,徐太尉跪在前首,“上次锦元出事,陛下曾说过,锦元年少无知,不能算是过错,殿下比锦元大不了两岁,就算是犯了错,也应该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臣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他,因为臣相信他,您给他个机会,他会明白的,请陛下开恩!” 喻孤箫看着徐太尉弯下身叩首,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这么多人帮衬他,信任他,他喻孤箫,到底何德何能啊! 第二百零八章 判处 喻泰看着下面跪着的一片,轻声道:“都平身吧。” 余方很识趣地下去把徐太尉搀起来,徐太尉看了看余方,微微点了点头。 喻泰托着头,闭眼沉思。 处死一个祁青陈,喻泰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如果再处死一个喻孤箫,······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等着喻泰发话,张力和陈会永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喻孤箫。 喻孤箫倒像是最淡然的那个,低着头一声不吭。 殿内沉默着,殿外却喧嚣了一阵,余方缓缓地踱出去询问情况,不一会儿便带着韩凌进来了。 韩凌进来,扫了一眼,看到这个阵势,有些慌神。 “都查封完了?”喻泰沉声问道。 “是······”韩凌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喻泰的脸色,有些犹豫。 余方回到喻泰身边,俯身轻声道:“陛下,太师他······” 喻泰睁开眼睛,皱着眉看了看余方,又看向韩凌。 韩凌轻声道:“臣奉旨查抄太师府,并送太师出城,但是,臣要带太师离开时,发现······” “发现什么?”喻泰心里不安,焦急地质问。 “发现,太师在我们查封太师府时,服毒,自尽了······” “你说什么?”喻泰和喻孤箫不约而同地问道,喻泰怅然若失地看着韩凌,喻孤箫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季迎江见状连忙上去搀扶,喻孤箫在他的搀扶下不住地颤抖,右手紧紧地抓住胸口。 “皇后和贵妃,知道了吗?”喻泰回过神来,轻声问道。 “已经派人去送信了。”韩凌道。 殿内一片哗然。轰轰烈烈风光一时的太师府,这就算彻底倒下了。 喻孤箫的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也没有气力动弹,坐在地上,一只手抓着胸口,一只手抓着季迎江,两眼空洞无神。 祁太师,是为了他死的,喻孤箫清楚。祁太师这一死,喻泰绝对不会再处死他了。他是在用命,给自己求情了! 喻孤箫的脸上滚下两行泪。 “陛下节哀……”徐太尉声音有些发颤。 喻泰叹着气,心里难受得厉害。 “太师功高,厚葬。”喻泰轻声吩咐道,“召利英回京。”余方领命,出去传旨。 喻泰低下头看了看喻孤箫,沉声道:“喻孤箫,虽罪孽深重,念其为朝事兢兢业业几年,又有诸位爱卿求情作保,免去死罪。” 殿内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废黜太子之位,贬为庶民,驱逐出京,没有召见,不得擅自入京。”喻泰沉声道。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众人此刻又喧哗起来,张力和陈会永两人商议着正要再次求情,只听见喻孤箫沉稳的一声:“谢陛下隆恩!” 众人转过身,看着喻孤箫叩首谢恩,伏在地上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身上有伤,准你回去修养两日,等身子养好了再走吧。”喻泰轻声说着,撇过头不敢再看喻孤箫,他怕自己心疼,怕自己犹豫。 “喻孤箫谢恩!”喻孤箫没抬头,轻声道。 “迎江,送太……送他回去吧。” 季迎江领命,起身去搀扶喻孤箫,喻孤箫扶着季迎江站起来,眼前晕的厉害,一个不稳栽到了季迎江怀里,季迎江吓得一愣,紧紧地抱住他,轻声询问:“殿下,你没事儿吧?” 喻孤箫缓了缓,艰难地直起身子,轻轻摇摇头,有气无力地道:“没事。” 殿内所有的人,目送着两人出去,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但也是一阵失落。虽然免于一死,但是贬为庶民这个处置也还是过于重了。 “陛下……”徐太尉看了看喻泰的脸色,轻声道,“贬为庶民是不是处罚得过重了,您还请三思!” “朕已经三思过了。”喻泰微微闭着眼睛,一边叹气一边说道,“你们也不必再求情了。” 下面的人互相看看,终究还是打消了求情的念头。 “你们,都是太子提拔起来的,素日里和他关系也不错,朕看他现在情况不太好,你们去陪他说会儿话吧,也当做是情谊一场送个别。”喻泰轻声道。 下面的人都等着喻泰准予去探望喻孤箫,自然是低头应着,正要退下,又听喻泰道:“叫着靳棠一起去吧。” 待众臣退下,喻泰颓然地倒在龙榻上,把余方吓了一跳。 “陛下?”余方有些惊慌地询问。 喻泰没说话,沉沉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问道:“余方,你说朕,是不是太无情了?” 处死了祁青陈,逼死了祁太师,将太子贬为庶民还将他驱逐出京,在那些朝臣眼中,在天下人眼中,他喻泰定然是一个六亲不认铁石心肠的人,可是他心里的苦楚又有谁会明白呢? “陛下这不是无情,”余方轻声道,“陛下是无奈。” “陪朕去看看皇后吧。”余方从榻上爬起来,余方立刻上去扶着他站起身来,“她又要病一场了。” 余方陪着喻泰到了清宁宫,清宁宫里乱做一片,见喻泰过来,都手忙脚乱地行礼。 “怎么了?怎么都这么毛毛躁躁的?”余方轻声责备道。 “回陛下,刚刚……刚刚听说太师自尽,娘娘……” “娘娘怎么了!”喻泰高声询问。 “娘娘吐了一口血,昏过去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祁贵妃的哭声,一边哭着一边进来了,看见喻泰,只是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连话也没说便直奔后面去了。 喻泰心下一沉,祁家,被自己舍弃的都舍弃了,留下来的,都把自己舍弃了。 从此之后,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吧。 “陛下?”余方轻声换道。 喻泰回过神,叹了口气也进去了。 祁皇后躺在床上,还昏迷着,紫玉在一旁伺候着,祁贵妃就坐在床边上抹眼泪。 喻泰一步一步挪过来,低头看了看祁皇后,脸色煞白,嘴角还有一丝血迹没有擦干净。 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喻泰的心如刀绞一般疼痛。 喻泰看了看祁贵妃,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宽慰道:“不用担心,没事的……” 祁贵妃哭得更凶了,伸手推开喻泰,用帕子捂住脸,哭嚎着。 喻泰心里不是滋味,但是也不敢再劝,倒是紫玉轻轻坐在了祁贵妃身边,轻声道:“太医说了,只是急火攻心,没有大碍的,娘娘不用担心。” 祁贵妃的眼泪又何止是担心?痛失两亲的滋味谁又体会过?她只是一个深居宫苑的妇人,她知道自己的现在的位置和荣宠都是靠着自己的出身得来的,可是现在呢?她的家呢?她的靠山呢? 只剩下姐姐和自己相依为命了。怎么能不苦,怎么能不痛? 第二百零九章 回家 季迎江扶着喻孤箫走了一路,越走,喻孤箫身上越是没有力气,心里也闷得厉害,越是这样,身上的伤也越是难受,最后几乎是被季迎江拖着回了东宫。 站在东宫外,喻孤箫扶着季迎江,微微仰起头,看着这里。 自自己成年之后,便住在这里了,早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地方,没想到有朝一日,这里不再属于自己了,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木,还有那些忙忙碌碌来来往往的宫人,不久之后就会有自己新的主子,喻孤箫不属于这里了,这里也不再属于喻孤箫了。 季迎江看得出喻孤箫脸上的落寞,但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轻声道:“殿下,您穿得单薄,还是快些进去歇着吧,免得着凉。”喻孤箫轻轻点点头,跟着季迎江进去了。 东宫的人得了消息,都在外面站着等他回来,一进来看到这些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喻孤箫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好多人,他甚至都没怎么有印象,更别说叫上名字了。可是他们,在此之前却只有他一个主子,只听他一个人的差遣,这些,都是东宫的人,都是他的人,都是他的亲人。 喻孤箫轻轻抹了抹眼泪,故作严肃嗔怪道:“怎么都站在这里?都不用做事吗?” 这一声,让不少小宫女掉下泪来,有几个甚至哭出声来。 听着凄凄切切的哭声,喻孤箫喉咙里像是噎了一块石头,堵得难受,低下头轻声道:“都忙去吧,我现在不是什么殿下,也不是你们的主子,都看着我做什么?” 说着,拉着季迎江便往里走,所有人给他们两个闪开路来,低着头,听着两人沉重的脚步从自己面前走过。 虽然季迎江一直都在勤政殿,东宫里的事情也没有吩咐,但是进了房之后,发现所有的东西已经整理好了,打了一盆清水,床上放着一打干净的衣服,桌上还摆着两瓶药。喻孤箫环视了一圈,在牢中度日如年,这一晃,像是过了许多年了一样。季迎江看着这些东西,心里甚是欣慰,差点儿掉下泪来。 扶着喻孤箫坐下,季迎江先帮他把囚衣脱下来,胸前的鞭痕挣开了几处,渗出血来和囚衣粘连在一起,这一动,又将伤口扯开了。季迎江慌慌张张地找了块帕子擦了擦。“没事儿······”喻孤箫轻轻笑着安慰季迎江。季迎江心里一阵苦涩,没说话,拿了湿毛巾擦了擦他胸前的血迹,低头看见腹部的淤青,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强忍着。“能沐浴吗?”季迎江轻声问道,担心这样沾上水喻孤箫会受不住。 喻孤箫点点头,轻松地道:“那里实在是太脏了,让我觉得现在我就是个泥人,不洗一下你让我怎么睡觉,怎么吃饭?” 季迎江知道他的轻松都是故意做出来让自己安心的,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心疼。季迎江扶着他到了后面,热水也已经备好了,还泡上了喻孤箫最喜欢用的香料。 喻孤箫轻轻笑了笑,想到东宫人都还惦记着他,心里舒服了许多。 泡进水里,身上的伤口便开始隐隐作痛,喻孤箫咬着牙强忍着。 沐浴总是会让人愉悦的,这一洗,褪去了疲惫和屈辱,喻孤箫瞬间轻松了许多,身上舒服了,心里也舒畅了不少。 “我想吃百合糕,还想吃樟茶鸭,再熬一碗莲子粥。”喻孤箫闭着眼睛,轻声道。说着,腹中便开始咕咕作响,这么多天他都没怎么吃过东西,大牢里的吃食实在是难以下咽,所以他几乎每日都是饥肠辘辘,只是时时都沉闷着觉不到饥饿,此刻一放松,真的饿了。 “知道了,还给您做了冷陶、古楼子、蟹毕罗。”看着喻孤箫情绪好起来,季迎江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嗯!在加个奥肉和葫芦鸡!”喻孤箫笑起来,神采奕奕地看着季迎江。 “您不是不喜欢吃奥肉吗?”季迎江轻轻给喻孤箫搓着背,背上的淤青一块一块,让人不忍下手。 “我现在想吃了,不行吗?”“好!”季迎江笑道,“您喜欢吃什么咱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喻孤箫笑起来,兴高采烈的模样让季迎江心里酸酸的。 “要不要,把夫人请回来?”季迎江轻声问道。 喻孤箫顿时冷下来,轻声道:“不了。我只是回来暂住两天,早晚要走,还是不见了,免得她伤心,对身子不好。” 季迎江点点头,稍稍松了口气。这是喻孤箫说了不见了,若是他说要把徐锦妉请回来才真是为难人了,自从被徐家接回府,徐锦妉的身子就没有好过,整日里卧床不起,药也换了两次了,总是不见效。徐太尉怕喻孤箫挂念,让人瞒着他。 “把孤白叫来吧,他喜欢吃奥肉。”喻孤箫轻声道。 “已经去请了。”季迎江道,“还叫了洛姑娘······” 喻孤箫一愣,点点头,没有说话。 外面一阵扣门声,随后便传来严七的声音:“殿下,户部张大人,工部陈大人等诸位大人来了。” “知道了!请他们去偏厅,好茶伺候着!”季迎江吩咐道。 “唉!都不让人好好沐浴!”喻孤箫无奈地道,扶着浴盆坐起来。季迎江拿来浴巾浴袍,笑道:“那您就慢慢地泡呗,让他们在偏厅等着就是!” “哪有这样的道理?”喻孤箫接过浴巾,轻声道,“现在他们是大人,我是庶民,还有摆谱的道理?” 季迎江不接话,伺候他穿上浴袍出来,又换好衣服,擦了擦头发才扶着他往偏厅去了。 喻孤箫一进来,偏厅的人全都站起来,躬身施礼,喻孤箫无奈地笑起来,“众位大人都忘了?刚刚我已经成了庶民了,我可受不住你们的大礼。” “殿下胡说什么!”张力责备道,“您在洛阳一天,就是太子殿下!” “好了!”喻孤箫知道张力是个急脾气,也不想与他争辩,“都坐吧。” 等季迎江扶着他坐下来,其他人才肯落座。 “殿下的伤不碍事吧?”徐太尉轻声问道,眼里满是心疼。 喻孤箫微微一笑,摇摇头,轻松地道:“不碍事。” “殿下,您被贬出京,我也身无官职,殿下去哪里,我就跟着殿下去哪里。”靳棠道。 听完这话,喻孤箫大笑起来,指着靳棠道:“靳棠是个死脑筋!父皇让你停职反省,没说罢免你,沈丘是什么人父皇心里清楚,不会让他小人得志的,你早晚要官复原职。”“殿下不在,我不愿再做官了!”靳棠坚定地道,“我靳棠,只跟随殿下一人!” 喻孤箫愣了愣,轻轻笑着,看了看其他人,轻声道:“你们都听着,也不帮着劝劝······” “劝什么?”陈会永道,“殿下不在朝中,我们都不愿再做官了。” “大家不要如此沮丧啊!”在场的,只有徐太尉是朝中元老,也只有他稳得住,“你们做官不是为了殿下,是为了朝廷,若是殿下一走你们都走了,陛下怎么想?你们这是往殿下头上扣了个结党营私的帽子啊!”“我们也只是说说······”陈会永低沉地说道。 “不是真的就好!”喻孤箫笑道,“如果你们因为我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我可担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