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之兽语者[刑侦]》 第1章 [现代情感] 《九零之兽语者[刑侦] 》作者:胡六月【完结】 文案: 1995年,夏木繁警校毕业,分配到安宁路派出所,当了一名小女警。 安宁路,路如其名,派出所一片祥和,警察们闲得骨头生锈。 · 七月第一次出警,是帮富婆寻找丢失的泰迪犬。 同事们兴高采烈全员出动:终于有机会警民一家亲了。 夏木繁一个呼哨,小泰迪自己跑了回来。 看着派出所同事失落的眼神,从小就能听到小动物心声的夏木繁指着不远处的蓝色垃圾桶:那里有点东西。 零碎的、充满血腥味的东西。 · 从此,安宁路派出所不再安宁。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爽文 年代文 成长 主角:夏木繁,顾少歧 一句话简介:听到动物心声后我成了神探 立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第1章 找狗 1995年,七月。 一大早就热浪滚滚,蝉鸣阵阵。 安宁路两旁的梧桐树,搭起遮天的绿荫。 走过安宁路中段,拐进一条小巷子,喧嚣的车马声、商铺吆喝声一下子消失不见。巷道两侧的水泥墙上,有两幅巨大的宣传画,一幅写着“讲文明礼貌、树社会新风”,另一幅写着“计划生育、基本国策”。 时代的热风,拂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夏木繁坐在安宁路派出所的办公室里,看着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梨树发呆。 华夏警官大学刑侦专业很有名,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为公安系统培养出一届又一届奋战在打击犯罪一线的优秀刑警。夏木繁以为自己也会成为其中一员,没想到毕业分配来到安宁路派出所已经一个月,却提前过起了“养老”生活,闲得骨头生锈。 头顶一个老吊扇吱呀呀地转着,带来些许凉风。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斜斜的方格,灰尘在阳光里舞蹈。 安祥、宁静。 安宁路派出所,真不愧安宁二字。 现在是上午8:35,不用走出去看,就能知道每个办公室里的人在干什么。 魏勇所长悠闲喝茶,户籍民警老钱耐心接待辖区居民,两名内勤民警忙着抄写材料,三名社区民警在做下社区的准备。 唯有她和另外两个案件民警,孙羡兵、虞敬,坐在东面办公室里无所事事。 孙羡兵和夏木繁是校友,比她高两届。他个子瘦小,地方口音有点重,语速比较快:“大虞,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立功?” 虞敬高大健壮,在部队当了五年汽车兵,普通话说得比较标准:“急不来的。” 孙羡兵拿起桌上空白的笔录本晃了晃:“看到没?啥也没有!一个多月了,一个案子都没有。大虞你不急,我急。春节的时候我给我爷奶吹牛,说我很快就会立功拿奖章,到时候让他们在村里人面前长脸。可事实呢?结果呢?但凡大一点的刑事案件都转交市局,咱们永远只能办点小案子,根本没机会立功。” 话音刚落,警务大厅的电话响了起来。 “叮铃铃……” 这个声音像战斗的号角一般,虞敬霍地站起:“报警电话!” 孙羡兵看向正看着窗外发呆的夏木繁:“喂,小夏,来活儿了!” 夏木繁缓缓转过头来。 她有一双弧度长而曲折的眼睛,瞳仁黑呦呦的。微黑的鹅蛋脸,因为这双眼睛而显得生机盎然。 孙羡兵终于找到机会,可以带带新来的小师妹,兴致勃勃交代着案件处理的流程、细节:“你等会一定要记得……” 虞敬打断了他的话:“别啰嗦,这些小夏都知道。赶紧过去看看吧,不然社区那帮子人又把活儿给抢了。” 孙羡兵立刻警醒起来,小步跑动起来:“对!快点快点。” 跟着同事走出办公室,夏木繁抬眼看向派出所院子西侧的老槐树,两只小鸟在啾啾啾地叫着。 【屁大点事。】 【瞎报警。】 【好笑!】 自小就听得到动物心声的夏木繁放慢了脚步。 警务大厅里,值班民警已经接起电话。 “你好。” “是的。” “好的,请具体描述一下。” 孙羡兵第一个冲进值班大厅。 虞敬第二个到。 魏勇所长拿着一个大搪瓷缸子走进来。 三名社区民警紧随其后。 值班民警挂上电话,看着从不同办公室奔过来的同事,表情有些古怪。 魏勇所长今年五十,头发花白,面容和蔼,耐心询问:“什么情况?”担任安宁路派出所所长一职已有十年,魏勇经验丰富老到,估摸着不会有多大的事,悠哉哉喝了一口茶,等着值班民警回话。 值班民警道:“学苑佳园有居民报警……”不等大家瞎猜,他赶紧把答案说了出来,“王丽霞家的那条狗,又不见了。” “嘁!”一听这话,孙羡兵顿时没有了兴致,“那条泰迪啊。” 虞敬皱了皱眉:“上上个月,也是她家的狗不见了吧?” 夏木繁慢悠悠走进大厅,安静地站在虞敬身后。宠物狗走丢了?小鸟儿没说错,果然不是什么大事。 孙羡兵问:“大虞,我们怎么办?” 虞敬苦笑:“警民一家亲。群众有难,再小的事情也得认真对待。” 第2章 魏勇拍了拍虞敬的肩膀,微笑道:“小虞说得对,群众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既然王丽霞报了警,那你们就赶紧填了接警表格,帮她找狗去吧。” 所长发话,虞敬毫不含糊地立定、挺胸、敬礼:“是!” “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我家豆豆啊!”随着一阵高亢、尖利的女子叫嚷声,穿着暗花香云纱改良旗袍、烫着大波浪头、家住学苑佳园的王丽霞闪亮登场。 学苑佳园,是荟市最高档的住宅小区之一。北靠金桂山,南临安宁路,与师范学院毗邻,环境优美、配套齐全,里面全是独栋小别墅,住户非富即贵。王丽霞的丈夫是本市有名的企业家,家里很有钱,自从去年儿子出国后闲极无聊养了条狗,看得跟心肝一样。 王丽霞不怕麻烦警察,狗丢了就报警,这已经是第二回来派出所,和所里警察混了个脸熟。 就这样,虞敬、孙羡兵、夏木繁这三名案件民警接了警,准备出去找狗。 派出所里另外三名社区民警、两名坐办公室抄材料的内勤民警,看到他们仨往外跑,顾不得暑热,也笑嘻嘻跟了出来:喂喂喂,警民一家亲,别丢下我们。 魏所知道大家就是扯个理由出来活动筋骨,懒得拆穿,索性大手一挥:所里有我呢,想帮忙找狗的,都去练练腿脚! 于是乎,浩浩荡荡九个人,一起走出派出所。 王丽霞与虞敬并肩而行,不忘奉承两句:“咱们安宁路派出所的警察同志真是热心。放心吧,这一回市里评选人民最满意的派出所,我肯定选你们。” 虞敬扯了扯嘴角:“多谢你的支持。” 走出小巷,看着眼前人来车往的安宁路,王丽霞紧张地嘱咐打算分头行动的警察:“警察同志,我家豆豆今年才一岁,还小,棕色、卷毛、眼睛像黑豆一样,很有灵性的。你叫它豆豆,它就会跑过来。它很乖的,不咬人,哦,对了,它头顶扎了个小揪揪,还有个粉红色的蝴蝶结,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夏木繁能理解王丽霞的心情。 狗通人性,你若待它以诚,它会报之以忠。 在王丽霞眼里,豆豆就像女儿一样,是她孤独时的精神寄托。只不过她不太懂得养狗,不知道豆豆年纪小、性子野,爱好追逐奔跑,并不喜欢窝在屋子里扎辫子、戴蝴蝶结,所以才会往外跑。 夏木繁闭上眼睛,微微仰头,倾听着耳边传来的、区别于人声的各种声响,动物们交流的声音,自动变成她能够听懂的语言,汇聚到她脑海之中。 梧桐树上,小鸟在叽叽喳喳。 楼房的阴影里,猫猫狗狗在窃窃私语。 【扎蝴蝶结的豆豆又来了。】 【豆豆最爱翻垃圾桶,和流浪狗打得火热。】 【流浪狗都到花椒巷去了。】 动物们八卦的劲头很足,它们有的在城市上空盘旋飞翔,有的穿梭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比最先进的监控更精准。 【那里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是谁,往垃圾桶里扔了几袋子碎肉,野狗子打架抢肉呢。】 【哪来的肉?不会是……】 越听越心惊,夏木繁的面色难看起来。 孙羡兵站在夏木繁的身边,看她又闭上了眼睛,担心她中暑头晕:“小夏,你在干什么?要是觉得热,就回去休息,找狗的事情交给我们。” 夏木繁睁开眼,眼神犀利无比。 迎上她的目光,孙羡兵吓了一跳:“怎么了?” 夏木繁没有解释,看向眼前宽阔的大马路。 三点钟方向有一条小巷,巷口立着一颗高大的花椒树,摇曳生姿,花椒巷因此而得名。 正是盛夏结果期,树顶结满绿色的花椒,荟市人有夏天在开水里丢几颗青花椒的习惯,因此这棵树很受欢迎。如果不是枝条上的尖刺阻挡,恐怕早就被人采摘一空。 夏木繁说:“我去对面找。” 说完,她迈开大步,横穿马路,径直走向花椒巷。 孙羡兵原本还想带着小师妹熟悉一下辖区环境,没想到夏木繁自顾自往前走,他只得跟在后面喊了一声:“喂,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夏木繁长腿一迈,已经拐进了花椒巷。 太阳的光芒被两侧三层楼的旧屋挡住,有风吹过,巷子幽静而阴凉。 三个蓝色垃圾桶摆在临街位置,旁边有几只野狗转悠。看到夏木繁,野狗发出几声吠叫,匆匆跑开。 夏木繁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一并,贴至唇边,发出一声呼哨。 “疾——” 呼哨声并不算很响,但却很有穿透力,在小巷里回荡。 听到这声呼哨,垃圾桶后面,探出一个棕色卷毛的小脑袋。这是一只棕色泰迪犬,脑袋中央扎了个小辫子,辫子上还有一个脏兮兮、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小狗对上夏木繁的视线,立马摇动着尾巴,屁颠颠地奔了过来。 夏木繁抬手一指,豆豆乖乖停下,歪着脑袋看着她。 紧紧跟在夏木繁身后孙羡兵眼睛一亮:“豆豆?” 没想到,豆豆这么快就找到了! 他马上拿起对讲机,向虞敬汇报。 不到五分钟,刚刚分头行动的同事们都汇集到了花椒巷。 “豆豆——”王丽霞一声高喊,激动地扑过去,一把将它抱了起来。她像见到亲人一眼,又是亲又是啃,嘴里不停地叫着:“豆豆,你跑哪里去了?知不知道妈妈有多担心?你看你,卷毛都脏了,蝴蝶结也掉了,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第3章 【救命!】 【不要把口水抹我脸上。】 豆豆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无奈的叫唤,显然与王丽霞的欢喜并不相通。 夏木繁提醒王丽霞:“它刚翻过垃圾桶。” 王丽霞这才留意到豆豆身上卷毛脏得打了结,脑袋上的蝴蝶结也看不出原本的粉红色,她讪讪地将豆豆拿远了一些,不再亲它。 见主人终于不再强迫亲近,豆豆喉咙里发出几声愉悦的呜咽。 夏木繁嘱咐了一句:“以后不要总把豆豆关在屋里,没事就带它到外面走走,记得栓绳。” 豆豆听得懂夏木繁的话,拼命摇着尾巴。它不到一岁,正处在好奇心最旺盛的幼年期,天天窝在屋里哪里待得住?虽然外面有危险,但能找到同伴,多好玩啊。 王丽霞一边道谢一边保证:“谢谢,谢谢你们。我平时懒,不爱出门。偏偏豆豆还小,逮着空就往外跑,真是吓死我了!以后我一定每天带它出来遛,哦,对,拴狗绳。” 孙羡兵在一旁感叹:“真好,这么快就找到了,咱们今天的案子也算完成了。”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可惜啊,只是个小案子……” 任务完成得太过轻松,孙羡兵意犹未尽,抬手捶了虞敬一下,举止略有些浮夸:“大虞啊大虞,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接大案、立大功啊!” 虞敬还没回话,其他几个跟着出来找狗的社区民警、后勤民警都笑了起来。 “咱们派出所叫什么名字?安宁路,知道不?安宁安宁,自然一派祥和,无事发生。” “想立功,不如跟着我们下社区,说不定还能遇到几起斗殴案件,调解处理一下。” “小孙,你就别想什么立功了。你们虽然清闲,但没恶性案件发生是好事,年底评上人民最满意派出所,给你们戴朵大红花!” 大家都在笑,夏木繁却没有笑。 她缓缓抬起手,指着巷子临街的三个蓝色垃圾桶,一改往日的懒淡,眼中有光芒在闪动,声线清晰而缓慢:“那里,有点东西。” 零碎的、充满血腥味的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夏木繁身上。 有东西,什么东西? 为什么她的语气里透着股寒意,让人一听就觉得后背发凉? 本来觉得日子太闲想找点事干的民警,一时之间都紧张起来。 孙羡兵问:“什,什么东西?” 夏木繁扫过众人一眼,走近垃圾桶。 夏天很热,垃圾桶里的东西脏兮兮混杂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垃圾的腐臭味里,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夏木繁屏住呼吸,伸手从垃圾桶里提起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垃圾袋。 血水顺着破损的底部渗下来。 滴答。 滴答。 滴答…… 第2章 垃圾袋 滴着血水的黑色垃圾袋令王丽霞毛骨悚然,她一把揪住站在她身边的民警,带着哭腔央求:“我报了警,现在豆豆找到了,是不是要回派出所填个表签个字?你带我回去吧。那个什么东西,我不要看。” 可是,警察们一个都没有动。 每个人的脚步都像被钉在了地面,瞪大眼睛看着夏木繁手中的黑色塑料袋,心跳加快,口干舌燥。 ——那是什么? ——是肉吗?什么肉? 虞敬没想到夏木繁胆子这么大!不仅不怕脏与臭,还敢拎着滴血的袋子站得笔直,脸上一丝害怕的模样都没有。 顾不得多想,虞敬走上前接过她手中袋子,放在地上。 袋子打着死结,虞敬一把扯开。 一堆肉块、碎骨呈现在眼前。 强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天天嚷嚷着要破大案、立大功的孙羡兵,当真正看到被斩成碎块的血肉骨头,喉咙口仿佛被什么粘住,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这……这是什么肉?” “不会是人肉吧?” “碎尸案?!” 孙羡兵一紧张,话就变得特别多,开始不停地叨叨:“妈呀,这是大案,必须得马上汇报。赶紧向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报告,这案子咱们处理不了。让我想想啊,碎尸案最要紧的,是得找到更多尸块、发现受害人特征、查明尸源……” 夏木繁向来胆大,丝毫没有被孙羡兵的紧张影响到心态,面不改色心不跳,又从三个垃圾桶里分别拎出四个黑色袋子。 沉甸甸的血肉摆在地面,有两个袋子被野狗撕破,肉块沾染垃圾、血水混着污水,场面阴森。 猫、狗的嗅觉极灵,能够闻到蛋白质的气味,垃圾桶里随意丢弃的肉块,哪怕藏在最底下,也能被它们闻出来。 如果不是夏木繁听到动物们的讨论,恐怕这些肉块已经被野狗们分而食之,就连骨头都被啃食得一干二净。再等垃圾车开过来,所有证据都消失迨尽,真是好谋算! 虞敬没敢直接上手,捡了根木棍在里面翻动,低头查看了半天,忍着内心的反胃感,抬眼看着夏木繁:“你觉得,这是什么肉?” 夏木繁眸光闪动,仿佛在小火苗在里面跳动。她摇了摇头,并没有表态。 军队的严格训练让虞敬保持着敏锐的警惕性,他看了看手表,快速思索起来。 第一,辖区环卫工人每天上午、傍晚收两次垃圾,现在是上午9:32,垃圾桶里堆满各色生活垃圾,看来这个街区的垃圾还没来得及拖走。从肉块埋藏的深度推测,肉块丢弃的时间应该是昨晚到今天凌晨。 第4章 第二,天气热,肉坏得快。这堆碎肉只有淡淡的腐烂气息,说明丢弃时肉还是新鲜的。如果是日常食用的肉类,哪会有人舍得把这么多没有坏掉的肉丢掉? 趁着夜色偷偷摸摸丢掉这么多新鲜肉,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想到这里,虞敬站起身,眉头紧皱:“必须向市局刑侦大队汇报,请法医来检查。” 魏勇所长收到消息,赶到花椒巷。 看到那五个并排而列的垃圾袋,袋子里红色的是大小不均匀的肉块、黄色的是夹杂在肉里的脂肪,白色的是斩成小块的骨头,夹杂着血水污物,画面冲击力太大,魏勇脸色血色全无,后退半步,右手撑在墙上,方才站稳。 夏木繁抬眸看了魏勇一眼,目光从他苍白的脸上一直移到微微颤抖的双腿。听说魏所是老刑警,四十多岁才从市局刑侦大队退居二线调到派出所工作。历经无数大案的老同志,应该见多识广,怎么会怕血? 几个呼吸之后,魏勇强压着颤栗感,哑着声音道:“封锁……现场,上报。”他在派出所干了十年之久,就盼着一世平安、一方安宁。 可是现在看来,安宁路再没办法安宁。 蓝色垃圾桶、黑色垃圾袋、夹杂着骨头的碎肉…… 透着无比的诡异,仿佛有一团黑雾,将这个宁静祥和的花椒巷笼罩。 向公安局汇报之后,再拉好警戒线,虞敬与孙羡兵同时看向所长:“魏所,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办?就等着吗?” 魏勇努力让自己内心平静下来,问清情况之后,多年办案经验让他反应迅速:“大虞,联系环卫局,上午停止收垃圾。” 虞敬立刻立定:“是!” 魏勇看向三名面色发白的社区民警:“你们走访一下周边居民,昨晚到凌晨这个时间点是否看到有人扔这样的黑色垃圾袋。” 五袋这么沉重的垃圾,不可能一口气拎过来扔掉,必定是一趟又一趟地搬运,或者用小车推送,如果有目击证人,哪怕只是看到一个背影,也能为破案提供线索。 三名社区民警齐声应了,走到人群中开始询问。 魏勇又将目光投向孙羡兵:“你和小夏沿着安宁路搜寻,看看还有没有类似的垃圾袋。” “是!” 孙羡兵转过头示意夏木繁跟上。 魏勇叮嘱他们:“如果发现异常,不要挪动,避免破坏现场。” 夏木繁这个时候也意识到,自己刚才从垃圾桶里拎出袋子的时候没有戴手套。如果垃圾袋上留有指纹的话,恐怕已经被破坏了。 孙羡兵问:“可是,垃圾桶里到处都是那种黑袋子,我不打开的话,哪里知道哪个里面装的是肉?”一个“肉”字,开启了他内心的恐惧感,开始干呕。 魏勇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就先等等,我们保护好现场,通知市局那边派警犬来。” 孙羡兵马上说:“好。” 可是夏木繁眼睛里却透着跃跃欲试的光芒:“魏所,天热,肉不经放,我闻得到,让我去找找吧。”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怎么能放过? 魏勇看向平时懒懒散散的夏木繁:“你这鼻子难道比警犬还灵?来,说说吧,垃圾桶里那么多脏东西堆在一起,你怎么就能判断这些肉有问题?” 夏木繁挺起腰杆,目光与魏勇平视。 “垃圾桶旁边有野狗徘徊,看到有人过来依然不愿意离开,这明显不对。一般来说,城市野狗畏人,到底是什么让它们冒着被人驱赶的危险也要在垃圾桶里翻找?” “我凑近一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这股味道虽然被垃圾的腐烂气息掩盖,但能够辨别出来其新鲜程度比较高。我当时就想,这应该就是让野狗执着的东西了。” “来到垃圾桶旁,看到一个袋子被野狗扒拉到了上层的黑色垃圾袋,血腥味很浓。我一拎起来,看袋子形状就能判断不是剔掉了肉的无用骨头,而是肉多骨头少,这一袋子沉甸甸的,至少有五斤。” 说完自己的发现,夏木繁环顾花椒巷的周边环境:“您看,花椒巷路面破损严重,巷道上方电线、电话线拉得到处都是,显然这里的居民生活条件不太好,习惯节俭过日子,谁会往垃圾桶里扔新鲜肉类?” 夏木繁身形高挑,眼睛明亮,嗓音清脆,最后进行总结:“事出反常必有妖,因此我判断,这些肉有问题。如果这是人体尸块,仅仅五袋绝对不是全部,一定还有更多。一袋五斤分量不轻,对方应该是借助工具搬运,他害怕被人发现,必定不会将抛尸路线拉太长,所以……其余尸块还在附近。” 虞敬与孙羡兵交换了一个眼神。 平时一个办公室里坐着,夏木繁话少不爱与人交流,还以为她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今天才发现,她不是不爱说话,只是没遇到感兴趣的东西。 魏勇有些惊喜。 这个新分配来的女警头脑清晰、思维缜密,难得。 “嗯,发现异常马上追查,这是刑警的职业素养。既然你想找,那就去找吧。” 夏木繁抬头挺胸,立定敬礼:“是!” 刚才人多,鸟儿们都被惊得飞走,现在场面渐渐控制住,树上又飞来几只麻雀。 【人类在干吗?这么热闹。】 【那黑色垃圾袋里有肉,他们在找。】 【野狗们窜到桂花巷、洪家巷、昌丰巷还有双桐巷去了,估计那里还有。】 第5章 听到这里,夏木繁嘴角一勾,转过头冲孙羡兵说:“走!” 根据鸟儿们的指引,顺着安宁路往西而行,夏木繁与孙羡兵在桂花巷、洪家巷、昌丰巷、双桐巷这四条与大路相接的巷道口的垃圾桶里,再次发现几个黑色垃圾袋,夏木繁戴着手套将袋子拎了起来。 袋子沉甸甸的,渗着血水。 和花椒巷发现的一模一样。 再一次验证自己的猜测,夏木繁和孙羡兵对视一眼,让同事封锁好现场,折返花椒巷请求增援。 两人还未走到巷口,便听到警笛鸣响,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人已经来到现场。 随着越来越多警车的聚集,周边人群站在警戒线外,神情紧张,好奇地打听、议论着。 “怎么回事?这么多警察过来。” “看到没?这么多垃圾袋,滂腥咧~” “不会是杀人分尸吧?啊,那太可怕!我在花椒巷住了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两名法医拎着检验箱,来到现场。 走在前面的是市局资深法医顾少歧,拎箱子的是他徒弟周炜。 顾少歧瘦高个,宽肩长腿,一袭白大褂,他步伐不大,但行走带风,姿态清冷凛然,一下子就吸引住在场群众的目光。 周炜打开检验箱,顾少歧戴上橡胶手套,蹲下身来,专注查看地面肉块,他眼帘微垂,睫毛颤动,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暗影,有一种深邃、神秘之感。 原本打算叫人搬运黑色垃圾袋的孙羡兵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凑到夏木繁身边说起了悄悄话:“看到了没?那就是咱们市公安局唯一一个拥有硕士学历的法医,顾少歧,厉害着咧,就没有他查不出来的死因!” 夏木繁眯了眯眼,看向顾少歧。 已是上午十点多,阳光灼热、地面烘烤。 无数围观群众挤在一堆,垃圾桶里异味扑鼻、垃圾袋里的肉块开始发臭,热气蒸腾之下,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并不好闻。 顾少歧却仿佛一股清风,吹开所有燥热。 夏木繁不禁有些好奇,外形如此出色的男人,还是硕士,怎么会愿意来荟市公安局当一名法医?荟市城市规模并不大,他怎么愿意在这里扎根? 顾少歧在荟市公安系统太有名,孙羡兵知道不少关于他的信息:“我听说顾法医特别会读书,本硕连读学的是临床医学,毕业的时候本来应该分配到京都大医院,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主动要求到咱们荟市公安局当法医。当时市局领导喜得像捡到宝贝一样,恨不得把他供起来。他去年考上了南方医科大学的法医学博士,师从法医界泰斗刘焕根,厉害得很!” 刘焕根?这个名字夏木繁在读书的时候就经常听老师们提起。 刘焕根是新中国培养出来的第一代法医,1952年毕业于京都医学院,1953年结业于干部法医学高级师资班,打下了深厚的法医病理学基础,之后在京都公安局当基层法医,一干就是三十多年,经历了无数案件,严谨、工整、行事一丝不苟,即使是在管理混乱的十年,由他书写的检验记录和鉴定书都规范、精准、全面,堪称法医界楷模。 夏木繁抬眸看向顾少歧,暗自思索:他有这么厉害的导师,竟然愿意窝在小小荟市当基层法医?太奇怪了。 很快,市局刑侦大队重案组组长岳渊带人过来。 岳渊中等个子,皮肤黝黑,声如洪钟,来到现场第一件事是与魏勇所长握手:“老魏,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有些激动,眼神热切,看得出来非常尊敬魏勇。 “是啊,好久不见。”魏勇态度很温和,指了指虞敬,“让小虞给你介绍情况吧,他是我们派出所案件组组长。” 孙羡兵比夏木繁早来两年,对荟市公安系统的名人很熟悉,再一次悄声告诉夏木繁:“咱们魏所以前可是市局刑侦大队的人,和重案组组长岳渊是同事。” 夏木繁点了点头,目光紧紧跟随岳渊的身影。 学了四年刑侦理论,终于有了办案的实践机会,绝对不能错过。眼前这个岳渊既然是重案组组长,那一定侦查能力很强,跟着他多看多学肯定会有收获。 和派出所民警了解案发情况之后,岳渊走到顾少歧身边蹲下,观察着眼前五个黑色垃圾袋:“看得出来这是什么肉吗?” 顾少歧从袋子里拿起一块麻将大小的肉块,对着阳光观察:“皮肤组织紧密、毛孔细、层数多,脂肪偏黄,不太像是牛、羊、猪肉。” 他的声音似清泉激石,清澈、干净、冷静。 阳光升起,正投在他头顶,给他的脸部轮廓薄薄地镀上一层柔光,更衬得君子如玉、白衫似雪。 原本美好的画面,却因为他手中的暗色肉块而变得惊悚起来。 听到顾少歧的话,岳渊心中有了一丝不妙的猜想:“人?” 顾少歧摇摇头:“太碎,不好说,需要更多样本。” 听到这里,孙羡兵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大声汇报:“报告,桂花巷、洪家巷、昌丰巷、双桐巷还有十袋。” 岳渊腾地站起:“赶紧,带我们去!” 目前首先需要确认的,是肉块到底属于人类还是动物。 如果是人类,属于杀人碎尸案,案件性质极其恶劣,必须马上立案侦查。 如果是珍稀动物,涉嫌非法猎捕、杀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立案侦查。 第6章 如果是日常食用的肉类,那就不过是件小事,不足以立案。最多让派出所同志调查了解,找到人了批评教育,不要浪费食物罢了。 巷口垃圾桶周边脚印混乱,野狗翻得到处都是垃圾,已经没有继续保持现场的意义。岳渊指挥警察把所有丢在垃圾桶里的肉块、骨头都收集到了花椒巷。 一共十五袋。 塑料袋上没有发现指纹。 没有大骨、颅骨,全都是斩成两寸大小的肉块与骨头。 顾少歧从一堆被斩得看不出面目的肉块里翻找出一根人类手指,脸色变得肃然,转头看向岳渊:“可以立案了。” 恶性杀人案。 岳渊心情有些沉重,看向一直守在现场的夏木繁、虞敬和孙羡兵:“做得很好。多谢你们的配合与支持,我会如实上报。” 碎尸案情节严重、性质恶劣,这是大案。 立案有流程要走,岳渊也需要向领导汇报,重案组等人离开现场。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花椒巷一下子安静下来。 看着重案组成员离去的背影,孙羡兵这才有机会表达内心的兴奋:“太好了!岳组长说会如实上报。大虞,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立功了?” 虞敬的性格比较务实,看了孙羡兵一眼:“要破案,才算立功。” 孙羡兵有点受打击,肩膀垮了下来:“啊,这个案子一看就很难。尸体斩得这么碎,怎么知道是谁?刚才社区民警问了一个遍,谁也不知道这个垃圾袋是谁扔的。连尸源都无法确认,找到凶手谈何容易。” 夏木繁却没有气馁:“难,怕什么。杀人碎尸多有预谋和准备过程,肯定会留下不少痕迹可查,只要我们心细,总会找到线索。” 孙羡兵就喜欢她这天不怕地不怕、勇敢往前冲的劲头,恨不得揽过她肩膀大喊一声哥俩好。只可惜男女有别,他抬起手,终归还是缩回去搔了搔脑袋:“好!那就努力破案。” 虞敬也被夏木繁的劲头所感染,哈哈一笑:“小夏说得对。重案组接手案子,咱们基层派出所努力协助破案吧。” 一回到派出所,按照要求做好记录之后,魏勇召集派出所民警开会,开始布置工作。 “重案组立案需要一点时间,我们基层派出所要把工作做在前面。” “第一,以垃圾桶为中心,三公里范围为半径划定调查区域,对周边居民进行走访,看有没有可疑人物晚上出来丢垃圾。” “第二,对花椒巷居民档案进行整理,与缝纫机厂保卫处取得联系,寻找失踪人口。” “第三,随时与市局保持联系,掌握第一手资料。” 夏木繁与所有民警同时站起,立定,大声道:“是!” 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魏勇内心涌起一股久违的豪情。曾经,他也是一个看到大案就精神百倍,越是困难越往前冲的勇士,可是…… 魏勇停止回忆,看着夏木繁:“你今天第一个发现异常,又和小孙一起找到更多尸块,表现不错。”长江后浪推前浪,能够看到年轻人勇敢向前,说实话,魏勇内心很欣慰。 孙羡兵也跟着夸她:“对啊,小夏今天很神勇。装尸块的袋子,她直接上手就是这么一提!血水直滴啊……” 虞敬的眼里满是赞赏:“小夏不仅鼻子灵,而且大胆心细。如果没有她警惕性高,及时发现这些尸块,等到垃圾车过来,所有罪证都被毁,那我们辖区就多了一个冤死的鬼。” 魏勇点了点头:“咱们警察就应该这样,绝不放过一个坏人,绝不漏掉一件坏事,只要是可疑的,我们就要追查到底!” 仿佛有一颗种子,悄悄在夏木繁的心田发芽。 虽然稚嫩,但却充满蓬勃生机。 夏木繁挺起胸膛,利索回应:“是!” 第3章 线索 案件组进入忙碌期。 社区民警协助整理居民户籍资料,核对人口信息。夏木繁则跟在虞敬、孙羡兵身后,开始走访社区、调查住户。 虽然工作繁琐,但夏木繁觉得很有意思。 走访期间,树上的鸟儿、住户养的宠物都在嘀嘀咕咕,夏木繁听到不少八卦。 【阳台上挂红灯笼的那家,夫妻两个老吵架。】 【最好笑的你知道吗?他俩是留洋回来的大学老师,一吵架就讲洋文,邻居们问起来就说练口语。】 【他们家买电视不给人看,专给猫看,天天放动物世界。】 叽叽喳喳的话语汇到耳边,信息量虽然丰富,但夏木繁并没有发现对案件有帮助的线索。 重案组那边顺利立案。 夏木繁原本以为尸块剁得太碎,没办法拼出形状,更没办法锁定死者特征。没想到法医顾少歧连续工作了两天,出具了一份报告。 ——从尸块总重推测,死者体重超过45公斤; ——从皮肤状态与骨质密度来看,死者年龄为40-50岁。 ——死者汗毛较少,内脏器官未发现睾丸,有类似子宫、卵巢的碎片,初步判断死者为女性。 看到这份报告,孙羡兵“啊”了一声,“剁得那么碎,竟然还能发现这么多线索?” 虞敬赞叹道:“不愧是顾法医,专业、细致、严谨。” 夏木繁也暗自点头,顾法医专业水平真的很强。 锁定死者为40-50岁之间、中等体重的女性之后,重案组给安宁路派出所下达的协查任务是:对辖区内所有符合条件的女性居民进行筛选,只要是近期外出、求学、走亲戚的,都要查清去向,确认是否活着。 第7章 这个工作量非常大。 安宁路派出所辖区内常住人口一万三千多户,近五万人,包括一所高校、一个油料研究所、一个职业技术学院、一个大型机械厂、两所中学、三所小学、三所幼儿园,三十六个老旧小区,三十九户独居老人。 社区警察忙得脚不沾地。 与各单位保卫处、社区居委会联系,将初步名单上报,再一一进行核查。 那些没有单位归属的老旧小区,得和居委会工作人员一栋一栋地查,有时候遇到不配合的拒不开门,不交代行踪去向,也很头痛。 租户、小商贩、没有固定单位与职业的社会闲散人员……这些人的存在,都增加了调查的难度。 一趟又一趟地跑社区,夏木繁对基层工作的艰辛有了直观感受。 派出所投入全部警力,与社区管理人员、辅警协同开展拉网式调查,一个星期过去,依然没有什么进展。 夏木繁有点着急了。 一大早上班,当虞敬再一次准备带她和孙羡兵下基层时,夏木繁将一块小黑板挂在墙上:“大虞,师兄,我们先理理思路。” 小黑板营造出教室的氛围,这让从警官大学毕业两年的孙羡兵备感亲切,第一个应和:“好,是应该分析分析案情。这一个星期天天跑东家走西家,像无头苍蝇一样,一点头绪都没有。” 派出所很久都没有发生这类恶性案件,虞敬也有点焦急,他放下手中笔录本,将椅子拖到小黑板前:“行,你俩是刑侦专业的大学生,那就从专业角度来分析分析?” 夏木繁回忆着《侦查学》老师上课所说的内容。 “立案之后,需要分析案情、制定侦查计划。我们虽然是派出所,任务是协助重案组寻找尸源,但我觉得咱们也不能这样铺大网,太慢了!” 孙羡兵立刻举手表示赞同:“对!我们得有自己的侦查计划。” 夏木繁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p-h-d”这几个字符。 虞敬不明白,但孙羡兵熟悉啊,他兴奋地叫了起来:“唉呀,p-h-d循环原理!” 虞敬高中毕业就当兵去了,还真不知道什么是p-h-d:“什么循环原理?” 孙羡兵在大学里也是个爱学习的好学生,只是因为个子瘦小、实战不行,分配工作的时候没被市局看中,这才分到基层派出所。 他高高兴兴地向虞敬解释:“p就是问题,h就是假设,d就是推理,咱们做案件侦查,就是要不断地提出问题、进行假设,然后检验假设并形成推论结果。” 夏木繁在大学读了四年刑侦理论,到派出所才一个多月,对课本知识记忆犹新。她在黑板上的“p”字上画了个圈,写下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杀人? 孙羡兵说:“杀人理由,无外乎情杀、仇杀、财杀、误杀以及激情杀人这几类。这个案子里,杀人分尸剁成碎块,太过凶残,更像是仇杀。” 虞敬点了点头:“的确。一般的杀人案,藏尸、抛尸的有,碎尸的少,碎成这样的,就更少了。” 夏木繁在第一个问题旁边写下两个字:仇杀。 碎尸万段,一般都是熟人作案,仇深似海。 孙羡兵很喜欢这样的讨论氛围,走到黑板前写下第二个问题:什么仇? 他转过头看向夏木繁与虞敬:“什么仇什么怨,值得杀人碎尸?” 这一回,夏木繁与虞敬同时摇头:“不知道。” 是啊,什么仇恨,让凶手不仅动手杀害对方,还要将他剁成碎块,装进黑色垃圾袋,扔进垃圾桶? 脑中灵光一现,夏木繁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垃圾袋。 “你们留意到了吗?那个装尸块的垃圾袋与一般家用的不太一样。更厚、更结实、更大。” 孙羡兵搔了搔了脑袋,有点不好意思:“我当时没敢上手,好像是比较大。” 虞敬回忆当时自己接过夏木繁手中袋子时的手感,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我的力气算是比较大的,但当时扯开袋子的时候费了不少力气。” 夏木繁的内心早就有了答案,很肯定地说:“那个袋子里装那么多肉块、骨头,竟然没有破损。要不是因为野狗爪子利,撕开了几道口子,估计血水也不会渗出来。一般的家用垃圾袋,没这么结实。” 孙羡兵脑子转得快,马上抢答:“户外环卫专用垃圾袋!” 虞敬也被打开思路,补充道:“酒店、工厂、环卫部门,用的都是这种加厚、加大的垃圾袋。” 夏木繁拿着粉笔,在“垃圾袋”三个字旁边补充了“专用”两个字。 “哒、哒、哒。”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三个人同时转头,看到魏勇所长站在门口,他的身边跟着重案组组长岳渊、还有一个在花椒巷打过照面的刑警,龚卫国。 魏勇面带微笑:“你们开始讨论了?欢迎我们加入不?” “魏所,岳组长、龚警官,你们怎么来?”虞敬忙站起身,将魏勇等人迎进屋。 魏勇看着小黑板上的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p-h-d?不愧是科班出身的大学生。你们对案件有什么看法,说来听听?” 夏木繁的态度很大方:“我们的第一个推论,杀人动机应该是仇杀,但具体是什么仇怨,无从知晓。另外,我们发现垃圾袋不是一般家用的那种,凶手极有可能是在酒店、工厂、环卫部门工作的人员。” 第8章 魏勇示意岳渊与龚卫国坐下,并没有觉得夏木繁的推论简单,鼓励道:“非常好。那我再提一个问题,凶手抛尸地有什么特点?” 夏木繁一点就通,立刻在小黑板上画出两条直线代表安宁路,再将花椒巷、桂花巷、洪家巷、昌丰巷、双桐巷这五个地点描绘出来之后:“安宁路自南向北,这五个巷子都与安宁路垂直分布,垃圾桶沿街分布,均在西面,位于巷口。” 魏勇点点头,继续提问:“十五袋碎尸,不可能一口气用手提着扔垃圾桶。对方是分几次扔的?有没有借助工具运送?为什么要沿着安宁路抛尸?凶手难道不知道我们派出所就在对面巷子里吗?他为什么不害怕被我们发现?” 一连串的问话,激发出夏木繁的潜力,结合最近收集来的信息资料,她脱口而出:“环卫工人、骑三轮车,丢垃圾,谁也不会发现!之所以扔在巷口的垃圾桶,是因为提着太沉,不能走太远。” 话一出口,夏木繁有点小兴奋,眼睛亮晶晶的。如果能够将嫌疑人锁定环卫工人,那调查工作量又能降一半。 孙羡兵搓了搓手:“很有可能!为了避开车流、人流,环卫工人上班时间都很早。我有几次值夜班的时候,早上四点左右见到环卫工人穿着黄马甲扫大街。而且,环卫工人能够拿到那种专用的黑色垃圾袋,有三轮车运送,全部符合魏所刚才提出来的问题。” 虞敬立马站起,在一大堆户籍资料中寻找。 半分钟之后,虞敬抽出一份复印件,送到夏木繁面前:“小夏你看,这是我们辖区所有环卫工人的资料,每个人负责的街区不同。” 拿着这份复印件,看着上面十个环卫工人的名字,夏木繁展颜一笑:“那我们的调查范围就小了许多,只有十个。” 夏木繁眸光闪亮、长眉似墨、牙齿雪白,笑容极富感染力,整个人仿佛太阳一样光芒耀眼,整间办公室都亮堂、欢快起来。 “不是他们。” 听到这里,岳渊终于开口。与魏勇的和蔼不同,他比较严肃。 夏木繁敛了笑容,看着岳渊:“你们已经查过了?” 岳渊点了点头:“对。” 岳渊转过头,示意龚卫国开口说话。 龚卫国浓眉大眼、长着一张正义阳光的脸,他挺起胸膛,看一眼简陋的小黑板,笑得春光灿烂,似乎觉得这些派出所民警认真讨论的场景很有意思。 “你们今天讨论的东西,我们回去之后第一天就讨论过。这一周不仅对十个环卫工人进行了详细问询,还把所有环卫三轮车都仔细检查过一遍。但是,所有车辆、工具都没有发现血迹,这几个环卫工人的证词也都没有问题,嫌疑已经排除。” 重案组已经查验过,不是这十个环卫工人。 夏木繁皱了皱眉,那会是谁? 第4章 嫌疑人 孙羡兵看一眼岳渊,小心翼翼地建议:“要不,再查一查辖区的酒店、单位的保洁员?” 龚卫国快速接过他的话:“都查过,没发现异常。” 夏木繁一听,眸光有些黯淡。 酒店、单位保洁员也没问题,那环卫专用垃圾袋这条线索就这样断了? 岳渊和龚卫国一起过来,是不是因为顺着垃圾袋这条线索追查下去碰了壁,所以希望从派出所这里得到有用线索? 夏木繁看向魏勇,希望能够从他的眼神里看出点端倪。 魏勇察觉到夏木繁的注视,他有意锻炼派出所案件组的三个年轻人,便鼓励道:“小虞、小孙、小夏,顺着垃圾袋这条线查下去,并没有发现嫌疑人,你们对这件事怎么看?” 我们怎么看?重案组的人就坐在这里,他们早就对案件进行过分析,连他们都束手无策,这个时候来问我们的意见? 孙羡兵、虞敬同时看向一张黑脸的岳渊,感觉到沉重的心理压力,两人紧闭双唇,没敢说话。 夏木繁却丝毫没有面对权威的畏惧感,将目光移向岳渊,声音清脆、声线稳定。 “我们派出所在安宁路东侧巷子,花椒巷在安宁路西侧巷子,距离大约五百米。天色暗沉的晚上或者凌晨,派出所的牌子亮着灯,就挂在巷子口,凶手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在大马路上抛尸,如果不是无知无畏,就是有恃无恐。所以,我依然坚持最开始的猜测:凶手是一名环卫工人。” 停顿片刻,夏木繁眼睛一亮:“或者,他伪装成一名环卫工人!” 一语出,岳渊眉毛动了动。 龚卫国主动发问:“怎么伪装?” 夏木繁右手伸开,兴奋地在空中一劈、收拢握拳:“对了!凶手有可能曾经是一个环卫工人,或者他是环卫工人的亲戚,能够拿到黄马甲、垃圾袋,再骑一辆三轮车在马路上,任谁都以为他是个环卫工人,这样一来,谁会怀疑他?哪怕警察见到,也不会质疑他丢垃圾的行为。” 孙羡兵与虞敬对视一眼,脑子飞速开动起来。 孙羡兵很快就想到一个人:“去年从环卫局病退的郑伍,我记得当时他来所里办过手续。听说他现在菜场卖菜,说不定家里就有一辆三轮车!” 虞敬也从记忆里揪出一个人来:“我记得有一个姓黄的,什么名字我没印象了,人人叫他黄聋子。他父亲以前在环卫局上班,今年去世,他带着资料来所里销过户。” 岳渊立刻站起:“非常好!把这两个人的户籍资料找出来,我们接下来就查这两个人。” 第9章 夏木繁没有猜错,岳渊的确是来找魏勇求助的。 花椒巷碎尸案查了一周依然毫无头绪,破案压力很大。派出所民警熟悉辖区情况,岳渊希望能够与魏勇合作,一起追查这起案子。 公安系统有严格分工,派出所是市、县公安局管理治安工作的派出机关,只能办理辖区内发生的因果关系明显、案情简单的刑事案件。像碎尸案这类大案都由市局刑侦大队负责,派出所最多只能协助。 魏勇同意合作,不过提了一个要求:岳渊亲自带一带案件组的三个年轻人。 岳渊原本不太乐意带派出所的民警,但今天一见,夏木繁身上那股难得的少年锐气让他有了兴趣。再看孙羡兵、虞敬,虽然办案经验少,但行动力强、熟悉辖区情况,有他们参与对案件侦破很有帮助。 就这样,岳渊答应了魏勇的要求,带着派出所案件组三个人一起查案。 郑伍的嫌疑很快被排除。他去年办理病退,上周扭伤腰,一直卧床休息,不可能杀人分尸并抛尸五处。 另一个怀疑对象黄志强迅速进入重案组的视野。 黄志强今年二十四岁,在肉联厂工作,身体健壮,性格温顺老实,做事勤快。见人常带三分笑,有事主动帮把手,因此左邻右舍都很喜欢他。 他八岁时生病打针导致耳聋,成为残疾。不过好在他耳聋时说话已非常流利,因此他能通过观察嘴型,边猜带蒙地与人交流。 十岁时,他父母离婚,母亲跟了个有钱的南方商人,从此杳无音讯。今年父亲病重去世,他伤心欲绝,抱着父亲的遗体哭了两天。 年轻力壮、肉联厂工作、父亲是环卫工人,这三点集中在一起,黄志强的嫌疑加大。 在肉联厂工作,杀人之后如果在屠宰流水线上将人分尸,再冲洗干净,神不知鬼不觉。虽说他口碑不错,周边群众对他的评价大都同情居多,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真实的一面是怎样的呢? 岳渊道:“我们并没有直接证据,先从外围入手。” 说罢,他开始打电话叫人。 一时间,重案组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最后,岳渊看向夏木繁:“你们三个跟着我,以社区民警的身份与肉联厂保卫处联系,我们去单位会一会黄志强。” 终于有机会与犯罪嫌疑人面对面,夏木繁来了精神,立马站起,左手抬起按住右肩,右手顺着肩关节转了转:“走!” 孙羡兵、虞敬也跟着站起来:“走。” 看着这三个年轻人跃跃欲试的模样,岳渊有些明白为什么魏勇要开口为他们争取参与大案的机会。 荟市肉联厂是肉类加工厂,以生猪屠宰为主。 走进厂区,便能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那是畜禽粪便臭味、血肉腥味、铁锈味混杂而成的味道。 坐在办公室一楼的保卫处办公室,夏木繁安静等待着。 阳光撒进室内,她闭上眼睛。 窗外有鸟雀在叽叽喳喳。 【宰了好多猪,叫声听得好恐怖。】 【杀鸡杀鸭一样吓人。】 【杀人更可怕。】 【杀人?人杀人吗?】 【啊,杀人的人来了,快跑!】 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一只粗大的手掌推开办公室木门,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站在门口,眼神纯良,他就是黄志强。 杀人的人?小鸟不会骗人。 夏木繁转过身面对黄志强,眼神变得锐利。 看到虞敬,黄志强咧嘴一笑,发出一种古怪的笑声:“嗬吼……警察同志好!” 他的语调也有些与众不同,仿佛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 因为八岁时医疗意外导致耳聋,黄志强的语言能力渐渐退化。 小鸟们知道得很多,窗外的鸣叫更加热闹。 【我听隔壁那只猫头鹰说,半夜里杀人,那女的一动不动地躺在案板上,不停地说我是你妈妈,是你妈妈,看着好可怜。】 【血水都被冲走了,肉也剁碎,谁也不知道。】 【脑袋太硬,砍不动,被他带回家藏起来。】 证据突然呈现在耳边,夏木繁目光渐渐深沉。 现在她已经知道对方杀了人,怎么才能引导重案组去寻找证据? 黄志强穿着工作服,围裙、袖套一应俱全,围裙上沾了些血迹。他有些拘束地坐在虞敬对面,无声地笑着,神情里带着丝讨好。 他撩起围裙,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一支削好的短铅笔递到虞敬面前,指指自己的耳朵,比划着手势:我耳朵听不见,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写给我看。 岳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是个聋子,因为残疾被街道办照顾安排到肉联厂上班,无论是同事还是领导都说他老实本分,白天上班,晚上回宿舍,不抽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这样一个人,会杀人碎尸? 虞敬问他:“7月17日、18日这两天,你在做什么?” 黄志强指了指办公室后面的车间,比划了几个姿势,嘴里随之发出声音:“上班,睡觉。” 这个问题,其实刚才岳渊已经询问过办公室,肉联厂每天上午八点上班,晚上六点下班,中午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黄志强在屠宰场上班,负责将杀好的生猪分类,再统一打包冷鲜处理。一个工作台共六名员工,如果黄志强杀人分尸,他怎么才能躲过同事的目光? 第10章 岳渊内心有很多疑问,但黄志强听不见,和他交流并不顺畅,这也增加了问讯的难度。 虔敬问:“这两天你几点起床,几点睡觉?有没有人能够证明?” 黄志强继续比划:七点起床、八点上班,晚上七点吃饭、八点上床睡觉。上班有同事,回家只有一个人。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黄志强在肉联厂附近租了间屋子,一个人住、一个人吃饭,孤独而简单。 虞敬又问了几个问题,黄志强都认真而费劲地回答,岳渊没有发现端倪,只得开口道:“虞敬,看来问不出什么,先撤吧。” 夏木繁一直盯着黄志强。 看到虞敬站起身与黄志强握手准备道别,夏木繁从窗边走了过来,悄无声息地靠近黄志强。 一张漂亮的脸蛋突然出现在黄志强眼前,吓得黄志强后退了半步,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 夏木繁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人是你杀的?” 黄志强眼睛里透着无辜,茫然地张了张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夏木繁目光炯炯,盯着他的眼睛:“她哭了吗?” 黄志强的脸色有些僵硬。 夏木繁冷笑一声:“来,跟着我,慢慢念出两个字。” 她双目一眯,眼中迸射出凛冽寒光,张开嘴,缓慢地、夸张地说出两个字。 “妈……妈!” 在黄志强无声的世界里,这两个字如惊雷响起。 妈妈,多么温暖、慈爱的词。 却如刺刀一般精准地刺入他的内心。 黄志强脸色通红、额角青筋暴露,眼中透着愤怒,拼尽全力呐喊出声:“滚!我没有妈妈!” 因为太过努力,他喉间发出啸音,语调又急又快。 夏木繁转过头,看向岳渊。 岳渊并没有怪她鲁莽,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第5章 仇恨 夏木繁刚才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面对耳聋之人,应该如何审讯? 因为交流不畅,语言必须言简意赅,直指核心。 那么,黄志强内心最最脆弱、一戳就破的点是什么? 仇恨的背后,往往是求而不得。 越渴望,越憎恨。 黄志强杀了母亲,内心不可能波澜不惊。 之所以在警方面前装傻充愣,不过是为了遮盖弑母之后内心的恐惧、担忧、愧疚与痛苦。 打破这份伪装,只需要两个字。 ——妈妈。 第一次与凶手面对面,夏木繁心中没底,因此用目光征求岳渊的意见。岳渊没有制止,那就说明她的行动是被允许的。 这给了夏木繁底气,面对黄志强的愤怒,她半步不退,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再指向对方,比划了一个手势:跟着我做。 再一次张开嘴,夏木繁喊出那两个深深藏在心底的字:“妈……妈!” 妈妈。 你在哪里? 夏木繁的内心,也被这两个字勾起无数回忆。 夏木繁的妈妈名叫徐淑美,人如其名,贤淑美丽。 徐淑美读过初中,在农村里算文化人。她性格温柔,爱读书,肚子里有很多故事。 夏木繁到现在都记得,夏天晚上乘凉的时候,母亲将她抱在怀里,指着天上的星星哄着她:“看到没有?那是银河,银河两边各有一颗亮亮的星星,一颗是牛郎一颗是织女,牛郎星两旁有两颗小星星,是他们的孩子。一家人被王母娘娘用银河强行分开之后,每年八月十五喜鹊都会搭起一座桥,鹊桥相会。” 在妈妈的故事里长大,夏木繁觉得自己是全村最幸福的小孩。 可是,这样的幸福时光,在1980年3月11日那一天戛然而止。 父亲在镇上砖厂上班,妈妈每天中午都会给他送饭。那一天夏木繁坐在门槛上等妈妈回来,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一直等到父亲下班回来,都没有见到她。 夏木繁从家里一直哭到村口,抱着那棵大槐树哭了一个晚上,谁来哄都不理,只知道对着树上的乌鸦喊:“把我妈妈还回来!把我妈妈还回来!” 谁也不知道徐淑美去了哪里。 当地派出所的警察来了两趟,最后给出失踪的结论。 有人怀疑她在送饭途中被人贩子拐走;有人怀疑她跟村里的二流子一起私奔;还有人怀疑她耐不住乡下清苦抛夫弃子跑到城里享福去了。 夏木繁绝不相信,母亲会抛下她一个人离开。 一定是有人害了她。 或者,有人欺骗、拐卖了她。 十五年过去。 父亲另娶新妇、再生儿女,把母亲丢在脑后。徐淑美这个名字,已经在户口本上被一笔勾销。 村里人也都忘记,曾经有个叫徐淑美的女子,嫁到了荟县新樟大队三组。 斗转星移。 荟县变成荟市,新樟大队变成新樟村,三组变成三屋场。 可是,夏木繁的思念永远没有变。 所有人都忘记了她,夏木繁却一直记得。 妈妈名叫徐淑美。 如果她还活着,今年正好四十三岁。 她体态微丰,抱起来肉乎乎的。 她的衣服总是洗得很干净,有一股阳光的气味。 死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她是黄志强的母亲。 她被儿子杀了。 ——只要一想到这里,夏木繁就会止不住地颤抖。 第11章 一定要逼出黄志强的供述,一定要揪出这个残忍的凶手!夏木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有烈焰熊熊燃烧,将黄志强的所有伪装融化。 “妈……妈!” “妈妈!” “妈妈……” 夏木繁重复着这两个字。 婴儿学说话,最早发出来的音节,就是“ma ma” 嘴唇自然开合,舌头平放,气流自唇间吐出,就能发出“妈妈”这个音。 全世界的语言各有各的特点,但妈妈二字却大同小异。 这两个字似重锤,不断敲打着黄志强的心。 终于,被一层硬壳包裹的心,裂开一条缝。 这层硬壳,名为仇恨。 泪水,自黄志强的脸颊滑下。 他面色煞白,牙齿开始打战。 咯咯咯…… 颤抖似水面涟漪,渐渐往全身扩散。 先是嘴唇,然后是脸颊,再到双肩、双手、双脚…… 黄志强呆呆看着夏木繁嘴唇开合,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到最后,他精神近乎崩溃,目露凶光,双手如鹰爪,径直掐向夏木繁颈脖,嘴里发出混乱的音节,似野狼一般凶狠。 “小夏!” “不好——” “抓住他!” 虞敬惊出一身冷汗,与孙羡兵一左一右扑向前。 夏木繁在激怒黄志强之前,早有他会动手的准备。 不就是打架吗?她不怕。 六岁时母亲失踪,村里不少人背后议论说她跟野男人跑了,愤怒的夏木繁只要听到有人说母亲坏话,就会冲上去打架。 她自小力气大,身手灵活,又听得到动物心声,指挥村里猫猫狗狗帮忙,莫看年纪小,杀伤力挺大。从六岁一直打到十二岁,家里人不知道揍了她多少回,但夏木繁就是咬着牙决不认错。 后来,村里孩子没人敢再惹她,大人当着她的面也不敢再议论她母亲,这场漫长的打架史方才宣告结束。 但是,她骨子里的野性,却生了根。 这股子野性,让她在同龄人中显得与众不同。 从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她都是班级里最不服管教的那一个。 即使是在华夏警官大学,她依然改不了这脾气,因此得了个“刺头”的评价。 黄志强的爪子已经到了眼前,夏木繁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整个人如利刃一般,瞬间出鞘! 头一低、一让。 双肘一抬,脚一勾一绊! 一个小擒拿手,将黄志强掀翻在地。 虞敬与孙羡兵正好赶到,迅速将愤怒咆哮的黄志强制服。 岳渊沉着脸,喝斥道:“敢袭警?带走!” 黄志强被带回市局刑侦大队。 夏木繁他们仨也跟着车一起过去。 刑侦大队办公楼是一栋三层的白色小楼,掩映在绿树繁花之间,开阔的停车场上停着三辆巡逻用警车、两辆军用吉普车、一排警用摩托车,显得很气派。 夏木繁与孙羡兵、虞敬并肩走进刑侦大队的办公楼,看着宽敞的警务大厅、制服笔挺的警察,明亮整洁的办公室,三人对视一眼,内心升起一股豪情。 ——总有一天,我们也能来到这里,成为一名刑警。 岳渊还有很多事要做,没功夫带着夏木繁三个人参观,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跟着我,只看,不要说话。” 说完这句话之后,岳渊叫来手下,着手安排后续工作。 第一,黄志强住所搜索令的申请、签发; 第二,对黄志强进行dna检测,验证死者身份; 第三,对黄志强社会关系进行调查,了解他母亲什么时候来到荟市,怎么与他取得联系。 …… 一件件、一桩桩,都琐碎而细致。 夏木繁在一旁看着眼花缭乱。 课本上的理论知识落到实处,让她受益匪浅。 安排好一切之后,终于有了空,岳渊这才转过头看着夏木繁:“为什么怀疑黄志强弑母?” 夏木繁当然不能说是听鸟儿们讨论知道的:“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黄志强能够接触到、产生仇恨的,只有他母亲。” 岳渊挑了挑眉,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的女警。 刚刚入行,就敢直面嫌疑人,单刀直入进行问讯,仅用“妈妈”二字就令对方崩溃,这份勇气、率真、聪敏,让身经百战的他有些动容。 说实话,岳渊有点想挖人。 面对岳渊的注目,夏木繁眨了眨眼睛,细长而曲折的眼型,顾盼流转,为她更增俏丽。她的头发梳到脑后,扎了一个简单的马尾,蓬松的碎发在宽阔漂亮的额头飞扬,整个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染力。 办公室门外,走廊上时不时晃过来几道身影,目光往屋里逡巡,显然是被夏木繁这个陌生的漂亮女警所吸引。 岳渊眼中的亮光黯淡了一些。 到底,还是个孩子。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重案组每天面对残酷、恐怖的案件,与各式各样狡猾的罪犯打交道,女性……终归还是吃亏些。 即使知道眼前这个女警不是一朵未经风雨的富贵花,而是一棵在疾风中挺立的劲草,岳渊依然有些犹豫:女性刑警,在职场发展并没有优势。 或许她应该有一个轻松的工作环境、谈一份甜蜜美好的恋爱、组建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庭,何必像自己一样,风里来雨里去,在尸山血海里艰苦劳作、斗智斗勇? 第12章 想到这里,岳渊放下了要把夏木繁调入重案组的念头。 岳渊的语速很快,每个词收尾基本都是降音,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强势,但面对夏木繁,他的态度温和下来:“小夏,今天表现不错。” 再望向孙羡兵、虞敬,岳渊道:“谢谢你们的支持,今天辛苦了,我让小龚送你们回派出所。” 虞敬客气了两句,便带着夏木繁、孙羡兵起身离开。 夏木繁走到门口,转过头看向岳渊:“岳组长,死者的头颅一直没有找到对吧?或许……可以找找黄志强的住所。” 岳渊笑了。 岳渊很少笑。 因为他一笑,脸颊便浮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活泼起来,威严全无,镇不住场子。 岳渊抬起手,握拳比在唇边,咳嗽一声,努力压住脸上的笑:“行了,这一点你别操心,我们知道的。” 重案组做事向来有章有法,搜索令已经申请,头颅也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重要线索。夏木繁既然已经逼黄志强露出马脚,这些行动自然不会错过,还要她来提醒? 新人,果然可爱。 第6章 小宝 回到派出所,已经是正午。 阳光灼热无比,树上的知了拼命地嘶叫着。 “滋呀……滋呀……” 即使身体素质良好,夏木繁也感觉到了疲惫。长时间奔走、站立,脚后跟生疼。天热、太阳大,脸晒红了,后背衣服已经全都汗湿。 回到所里分配的单身宿舍简单沐浴,夏木繁换了身宽松t恤,感觉一身清爽,拿着饭盒来到食堂。 大厨知道他们今天出外勤,特地留了饭菜。每人一份青椒肉丝、烧茄子、空心菜,还有一小碗紫菜蛋花汤。 吊扇在头顶慢吞吞地转悠着,带着丝丝凉风。院子里月季盛开,五彩缤纷,饭菜香味弥散开来,这让夏木繁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一直到现在,孙羡兵还有一种恍如梦中的不真实感觉。食不知味地扒了几口饭,他抬头看着夏木繁:“小夏,你今天……” 夏木繁眸光如星,与他目光相对。 孙羡兵本就是个一紧张就话特别多的人,憋了一整天,有一大堆话想说:“你的胆子怎么那么大?那个黄志强凶悍起来像要吃人一样!那可是把人碎尸万段的杀人嫌疑犯,你怎么就敢冲上去,和他面对面说话,还逼得他吼叫动手?你要是受了伤,我和大虞一辈子都良心不安。你是新人,又是女生,按理说应该是我们冲在前面,结果……唉!” 黄志强咬着牙扑上来掐脖子的场景,到现在孙羡兵一想起来就觉得后背发寒,没想到夏木繁毫无惧色,几下子就把他掀翻在地。这么神勇的小师妹,他唯有仰望,哪里还敢指点? 夏木繁歪了歪头,马尾也随之歪了歪。 “看到黄志强,我有一种直觉,凶手就是他。联系到他被母亲抛弃,再加上相依为命的父亲去世,对她的仇恨累积,导致他愤而杀人,这样的因果关系清晰明了,不是吗?” 虞敬还是有些不相信:“黄志强那么老实和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杀人?何况,那还是他妈妈!” 吃饱饭心情好,夏木繁看向虞敬:“我记得当年上课的时候,侦查学教授教过我们,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我们要合理怀疑一切。如果dna检测结果表明死者真是黄志强的母亲,那他的罪名就基本坐实。” 说到这里,夏木繁的语气里多了几份雀跃:“这样一来,我们算不算立功了?” 一听到立功,虞敬、孙羡兵一齐大笑起来:“算!” 如果黄志强是凶手,那派出所案件组这一次不仅发现了尸块,还帮助重案组找到凶手,这可是大功一件! 当然,夏木繁当居首功。 一时之间,食堂里的氛围变得欢乐起来。 说实话,查大案虽然忙,但挺有成就感。 接下来的消息,令人振奋。 当天下午,重案组在黄志强的住所发现一个酸菜坛子,坛口用黄泥封住,打开一看,一颗被生石灰掩埋的头颅赫然在目。 三天之后,dan检测结果,死者与黄志强是母子关系。 罪证确凿,黄志强逃无可逃! 黄志强耳聋,审讯难度加大,但岳渊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让他弃械投降,乖乖地交代了实情。 黄志强八岁时父母离婚,起因是母亲出轨。 黄母年轻时很有几分姿色,性情活泼,喜欢华衣美服,嫁给黄父之后一直嫌他是个环卫工人,赚得不多。后来勾搭上一个在南方做生意的商人,义无反顾地离婚再嫁,从此杳无音讯。 黄志强当时已经懂事,拉着母亲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哀求,求她不要走。 直到现在,他在梦里都会记得自己跟在母亲身后,不停地哭喊。 “妈妈,你不要走!” “妈妈,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以后会听话,会好好学习,将来赚大钱给你买汽车、大房子,你不要走,你等我长大啊……” 黄母不为所动,强行掰开黄志强的手,任由儿子摔倒在地,头也不回地离开。 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情人给他的美丽承诺,她选择舍弃儿子。 那一天之后,黄志强病了。 黄父将他送到医院,药物过敏差点死掉,好不容易抢救回来,却落下耳聋的后遗症。 第13章 黄志强的世界从此变成无声。 最后定格在脑海里的那个声音,是母亲坚定、无情的声音:“走开,别拉着我!” 之后,黄志强与父亲相依为命。 父亲一辈子都在安宁路这条街上清扫,凌晨三、四点出发,骑着那辆破破烂烂的环卫三轮车,清扫落叶、收捡垃圾,一袋一袋地扔进垃圾桶里。 黄志强耳聋之后,经常陪着父亲一起打扫大街。父子俩一起住在环卫局的老房子里,感情非常好。今年父亲的去世,对他打击很大,整夜难眠。 二十六岁的小伙子,至今未婚,血气方刚,又遇到父亲去世,五内俱焚,一时之间想要找个宣泄的渠道,便来到市里红灯区,想找个女人开开荤。 谁知道事情就是这么巧,他在红灯区遇到了母亲。 母亲没有认出他,可是他却认出了这个狠心、冷漠、虚荣的女人。 她没有嫁到南方享福,没有当上阔太太,没有过上她梦想中的人生,却成为了一个让人唾弃的妓女! 就这样,黄志强选了她。 黄母一开始看到有年轻男人带她出场,以为自己魅力十足,可是当她来到黄志强的出租屋,看到床头柜上那一张熟悉的全家福老照片时,顿时什么都明白过来。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儿子,羞愧难当。 她想解释,她想告诉儿子自己被那个男人骗了,逼她在南方卖淫,后来被警察抓住关了一段时间,放出来之后,她终于恢复自由回到荟市。她没脸找前夫与儿子,只能在这里独居,混口饭吃。 她也想忏悔,她想告诉儿子自己一直很想念他,她很后悔当年绝决离开,她不知道前夫会死,他五十岁都不到,怎么就会死了呢?她不知道儿子怎么聋了,但也知道是自己造的孽。 可是,黄志强聋了,他什么也听不到。 他根本不听母亲的解释,深夜骑上父亲留下的那辆破旧三轮车,穿着父亲穿过的黄马甲,将昏死的母亲拖到肉联厂。 在肉联厂工作这么多年,黄志强对厂里保安很清楚,年纪大了、好酒,一到晚上睡得和死猪一样,什么声音都吵不醒。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进了屠宰车间,将母亲丢在案板上。 剧痛让黄母有一刹那的清醒,她泪流满面,不断地哀求:“我是你妈妈,我是你妈妈!” 可是,黄志强什么都听不见。 他只想让眼前这个女人消失,把她碎尸万段。 就像当年,她死命掰开他的手,将他无情推倒在地,把他那颗渴望母爱的心碾得粉碎! 拖着十五个装满尸块的垃圾袋,骑着三轮车慢悠悠来到安宁路,沿着父亲走过无数次的道路,他将一个又一个袋子扔进了垃圾袋,一边扔一边在心里默念:爸,我把那个女人送过来陪你。 凌晨三点的安宁路,冷清、寂寥,偶尔开过来几辆渣土车,车灯扫过,他不慌不忙。 哪怕派出所就在马路对面,黄志强的内心也毫无波澜。 ——这一刻,他就是一个环卫工人,正常打扫、扔垃圾,太正常不过,是不是? 只是,黄志强没有想到,尸体剁得那么碎,警察也能知道是名中年女人;他更没想到,有一天警察会上门,凑到他面前逼他喊妈妈。 妈妈?那个女人根本不配! 她只配变成碎片,扔在臭气熏天的垃圾桶里,也让父亲的在天之灵看一看,虽然这个臭女人抛弃了他们,但现在她永远留在这条父亲清扫过无数次的安宁路上。 听到岳渊那边侦破的案情真相,安宁路派出所里一阵静默。 谁能知道,碎尸案的背后,竟然会是一场家庭伦理惨剧? 7·12碎尸案成功告破。 虞敬没有说错,破案就能论功行赏。 市公安局给安宁路派出所记了一次集体三等功,奖励奖金两千元,案件组三人分别得到一张盖着荟市公安局的大红奖状。 孙羡兵看着奖状上的名字,笑得合不拢嘴。 “孙羡兵同志,在7·12案件中表现出色,特颁此状,以资鼓励。大虞、小夏,你们看到了没?市局给我奖状了!今年过年,我就拿着这个奖状回村里,我爷爷、奶奶肯定会夸我!” 虞敬来到派出所五年多,这也是第一回拿到由市公安局颁发的奖状,内心美滋滋地,捧着奖状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真好!这可是公安局的大红公章,真好。” 看到奖状上“夏木繁”三个大字闪闪发亮,夏木繁也笑了。 如果没有户籍民警提供名单资料; 如果没有社区民警不断走访、收集信息; 如果没有虞敬、孙羡兵两人熟悉辖区居民,迅速提供黄志强的个人情况, 夏木繁根本没机会与杀人凶手面对面,更没机会听到肉联厂办公楼窗外那几只小鸟的讨论。 记集体三等功,安宁路派出所名至实归。 魏勇看着派出所这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拍了拍巴掌:“今晚食堂加餐,有鸡腿和红烧肉。” “好啊!” 一时之间,所有民警都鼓掌欢呼起来。 集体立功,这种感觉真好。 晚上的食堂,热闹非凡。 安宁路派出所一名所长,两名户籍民警、两名内勤民警、三名社区民警、三名案件民警,一共十一个人,除了值班民警李先勇外,其余人都坐在一张大圆桌旁。 第14章 有饭、有菜、有酒。 有同事。 有欢声笑语。 可是……也有了新的报警。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头发散乱的老奶奶,慌慌张张地跑进派出所。 老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急速地奔跑让她气喘吁吁,一跑进警务大厅,看到身穿警服的李先勇,像见了亲人一样,大声求救:“救命,救命……我家小宝不见了,警察同志,你们赶紧帮我找小宝啊!” 小宝? 李先勇扶住老人问:“小宝是?” 老人一双眼睛里满是绝望,声音因为过度喊叫而变得嘶哑:“我孙子,两岁,会走路。” 群众七嘴八舌地帮腔,老人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彩色照片:“这,这就是我家小宝。”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子,虎头虎脑,笑得像一朵花一样。 “怎么不见了?” “我拉着小宝在路边玩,有人过来问路,就那么一晃眼,小宝就不见了!是哪个天杀的把小宝抱走了?警察同志,你们快点帮我找他啊——” 儿童被拐? 李先勇脑中警铃立马响起,立马汇报。 辖区内有儿童被拐,这是大事! 什么吃饭、什么聚会,统统停止,所有人全都行动起来。 第7章 野猫 警情比天大。 庆功宴吃到一半,安宁路派出所的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碗筷,来到警务大厅。 老奶奶边哭边说,跟着一起过来的热心群众不断补充,将孩子走丢的过程清晰呈现出来。 小宝刚刚两岁,会走路,会说简单的话语,活泼好动,喜欢模仿,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小宝的父亲戚绍丰、母亲梁丽珠在威宁路上开了一家小面馆,夫妻店事事亲力亲为,根本没有时间带孩子,便将戚绍丰的母亲从老家接过来照顾孩子。戚绍丰的母亲姓杨,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性格和善,与儿子、儿媳相处还算愉快。 晚上七点半,天气渐渐凉快下来,杨奶奶带着小宝出了家门。 杨奶奶从咸宁路出发,慢慢拐到安宁路。 安宁路两侧梧桐树树冠繁茂浓密,沿街商铺与人行道之间有一条宽阔的水泥道。原本杨奶奶一直抱着小宝,但时间一长胳膊扛不住,便将他放在地上,牵着他慢慢沿着水泥道往前走。 小宝拉着奶奶的手,一会指着天上:“看!云——” 一会指着路边的树:“奶奶,树!” 偶尔还会发一两句感慨:“啊……人。” 小孙子奶声奶气地说话,逗得杨奶奶乐开了花。 祖孙二人走到一家名为“甜蜜点心”的糕点铺,糕点铺刚出笼一批红枣蛋糕,因为价廉物美很受欢迎,店门口围过来十几个人,这个嚷嚷着要一斤,那个喊着要两斤,热闹得很。 天色已暗,华灯初上。 阵阵烘烤的香味传来,小宝停住了脚,眼里有了渴望:“奶奶,蛋糕!” 杨奶奶为人节俭,但对孙子很舍得,便带着小宝来到糕点铺,打算买半斤,让孙子吃一个,剩下的带回去给儿子、儿媳尝尝鲜。 刚刚走到人群外围,一个模样清秀的姑娘凑近了她,细声细气地问:“奶奶,你知道威宁路往哪里走吗?那里是不是有一个书店?” 杨奶奶住在咸宁路,对那边很熟悉。她见姑娘长得斯文有礼,看着像个大学生,也没有设防,便转过身指向自己走过来的方向:“呶,你往那边走,走到十字路口往左转,看到红绿灯再往左转,就是威宁路。书店嘛,就在小学对面,你往前走二、三十米就能看到。” 转身之时,手肘被人群挤了挤,杨奶奶当时注意力全在那个问路的姑娘身上,并没有留意。 姑娘礼貌谢过,便往前走去。 杨奶奶低下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刚才还乖乖站在自己脚边的小宝不见了! 杨奶奶慌了,开始大声呼喊小宝的名字。 店铺门口排队买蛋糕的顾客眼里只有刚出炉的蛋糕,根本没注意到小朋友去了哪里。 隔壁服装店老板说,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大婶抱着个胖娃娃,走上停在路边的一辆白色小货车,然后很快就离开了。 老板很懊恼地说:“天黑,看不太清楚,那娃娃不哭不闹的,哪里知道是人贩子?” 小宝被人贩子抱走了! 杨奶奶一颗心仿佛被撕裂,跌跌撞撞顺着路跑,边跑边喊,声音凄厉无比。 热心路人指着安宁路派出所的牌子说:“您别耽误时间了,赶紧报警吧。” 就这样,杨奶奶冲进了派出所。 听完杨奶奶的陈述,所长魏勇感觉事情很棘手。 第一,人贩子有车。从孩子失踪到报警说明情况,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几分钟,足够白色小货车跑出辖区,追踪难度大。 第二,天色暗沉,视线不好,没有目击证人记下白色小货车的车牌,抱走孩子的胖大婶也无人认识,怎么找? 儿童失踪案必须抢时间! 要是人贩子抱着孩子离开市区,再想找回来真如大海捞针。 难得杨奶奶随身带了张小宝的照片,魏勇立刻让人复印小宝照片,发送传真,打电话向市局求援,请交通大队追查类似白色小货车。再通知辖区内辅警、社区干部加入寻找小宝的队伍。 小宝的父母闻讯赶到派出所,一见到警察,面色苍白的梁丽珠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一定要把小宝找回来!他才两岁,他什么都不懂啊……” 第15章 近年来,社会上儿童被拐案频发。 被拐孩子多为六岁以下的孩子,有的被卖到乡下,有的被卖到其他城市,还有些被犯罪团队圈养,打断手脚、挖掉眼睛,强行弄成残疾在街头乞讨。 这些孩子背后的家庭,命运随之发生巨变。 有的母亲在孩子丢失之后一夜白了头; 有的父亲坚守修鞋铺十几年,就为了等待孩子回来的那一天; 有的父母在大街小巷到处张贴寻人启事,坚持了无数个岁月。 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因孩子被拐而争吵分离; 不知道有多少家庭,父母哀哀哭泣,最终郁郁而终,临死之前嘴里念叨的都是孩子的名字。 骨肉血亲。 孩子,是父母难以割舍的牵绊。 人贩子拐的只是孩子吗?不!那是一个家庭的宝贝和希望。 夏木繁的胸中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烧。 人贩子。 可恶的人贩子! 当年母亲的失踪,说不定也是人贩子干的! 妇女、儿童。 都是弱势群体。 正因为弱小,才会被恶人欺凌。 妈妈失踪的时候,夏木繁年幼无力,什么也做不了,但现在,她是一名警察。 夏木繁站出来,看着杨奶奶手中的白色小背心:“这是小宝的?” 如果这件背心是小宝穿过的,沾染上了他的气味,或许可以找嗅觉敏锐的犬类追踪。 杨奶奶低头看一眼一直抓在手中的背心,半天才反应过来:“哦,是,天热,小宝爱出汗,我怕夜风一吹受了凉,出门的时候带了件替换。我还没来得及给他换上呢,人就不见了。” 夏木繁眼睛中的光芒黯淡了一些。这衣服小宝还没穿上身,气味不浓,而且对方驾车离开,想要依靠犬类追踪难度加大。 杨奶奶看着背心,忽然悲从心起,老泪纵横:“小宝啊,你在哪里。是奶奶不好,不应该给别人指路。谁知道就那么一会儿,你就被人抱走了?老天爷啊,你这是要杀了我啊……” 戚绍丰扶住母亲,虽然急得心头冒火,可到底这是自己的母亲,不忍责怪她。 梁丽珠却没有顾忌,转过身来,摇晃着婆婆的肩膀,边哭边吼:“我跟你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让小宝离开视线,你得一直盯着他啊。你就算把他放在人堆里,也该用腿把他夹着,怎么就能让别人把小宝抱走?你还我小宝——” 杨奶奶被媳妇晃着头发更乱,眼泪滴落地面,高度紧张让她精神近乎崩溃,尖叫起来:“我去死!我去死!我赔你一条命!” 戚绍丰的心像在火里烧,他一手抱住尖叫的母亲,一手抱住发疯的妻子,痛苦地哀求:“别吵了,求求你们别吵了。” 虞敬上前分开杨奶奶与梁丽珠:“先别慌,我们一起找孩子。” 魏勇打完电话,看着混乱的现场皱了皱眉。不能任由这家人内耗,再耽搁下去,所有线索都会断。 魏勇提高音量:“闹什么闹!现在埋怨有什么用?找到孩子才是正事!” 梁丽珠理智回笼,掩面啜泣。 魏勇再转向杨奶奶:“别慌,越是着急咱们越不能乱了分寸。您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漏掉的线索?说得越细、线索越多,警方破案的机会越大。” 杨奶奶整个人如虚脱了一般,半坐在地上喘粗气。听了魏勇的话,她努力思索起来。 安抚好家属情绪,魏勇开始安排人手。 派出所除魏勇坐镇、李先勇值班外,所有人都出动寻找小宝。 将小宝照片复印上百份,由社区民警联系辖区内辅警、社区干部,全体动员,搜寻辖区内各条街道,寻找目击证人。不论是白色小货车的车牌号、抱走孩子的胖大婶,还是问路的文秀姑娘,只要找到其中一样,就能顺藤摸瓜。 夏木繁与孙羡兵一组。 考虑到夏木繁再来派出所两个月,对辖区还不太熟悉,魏勇派他们两人到案发地点了解情况,看看还有没有商贩或者行人能够提供新线索。 孙羡兵还在往身上装备手电筒、警棍、对讲机…… 夏木繁已经跑得没了影。 夜风,自耳边吹过,呼呼作响。 夏木繁凝神屏气,注意力高度集中,竖起耳朵倾听着身边的声音。 人类世界之外的声音。 路灯亮了起来。 蝉鸣声渐歇。 小鸟归了巢,叽叽喳喳的声音少了很多。 天黑了。 动物们都去哪里了?它们有没有看到那个被拐走的小宝? 跑到安宁路中段。 杨奶奶说的“甜蜜生活”糕点铺就在眼前,店铺门口围着不少人,都在讨论刚才人贩子事件,一个个摇头叹息。 “孩子奶奶哭得声嘶力竭,可怜哟~” “要是孩子妈妈知道,怕不是杀人的心都有。” “唉!那么小的娃娃,卖到别家养,什么都不记得。” 夏木繁没有走到人群中去,而是奔到路边。 根据群众提供的线索,白色小货车停车的位置差不多正对着糕点铺。低头观察,夏木繁发现路边有一滩水渍。 这是什么? 夏木繁抬起右手举至面前,食指与中指相并,比在唇边,发出一声短促的哨声。 “疾——” 惊起梧桐树上一群鸟儿。 第16章 扑愣愣…… 夜鸟飞起。 “喵……” 一只野猫从树上滑下。 夏木繁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抓住。 “别走!有事找你。” 夏木繁压低声音开口说话。 野猫的身形一下子定住。 它身上黑灰相间的毛发炸开,尾巴翘起似弓,如临大敌,一双圆眼瞪得像铜铃一般,紧紧盯着夏木繁。 【你和我说话?】 夏木繁说:“问你点事,给你小鱼干。” 说罢,夏木繁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鱼干。 浓烈的鱼腥味成功安抚住野猫,它身上的毛发顺了下来,尾巴也随之耷拉,喉咙里发出弱弱的威胁。 【不许骗猫!】 【骗猫是小狗。】 从小就能听到动物心声,夏木繁知道如何与猫猫狗狗打交道。她将一条小鱼干送到猫咪嘴边:“不骗你,事成之后再送你两条。” 野猫一把叼起鱼干,躲到树下暗处。 【什么事?快说!】 “刚才有辆白色小货车停在这里,有人抱走一个穿白背心的小娃娃离开,是不是?” 【是啊,那车跑得可快,娃娃抱着块蛋糕啃,好香。】 “这滩水是什么?” 【车上有个水箱,一股子鱼腥味。】 人类追踪靠眼睛,动物追踪靠嗅觉。 水箱、鱼腥味? 夏木繁追问:“货车去哪里了?” 孙羡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夏,你等等我,别跑那么快!” 野猫受了惊扰,叼着鱼干窜回树上。 夏木繁转过头:“师兄,你去店里问问,我看看现场。”能听到动物的心声,这是夏木繁的秘密。母亲曾告诫过她,不要告诉任何人。 孙羡兵应了一声,往亮着灯的店铺而去。 孩子被拐,牵动着附近居民的心。看到警察过来询问,路人都很热心,拉着孙羡兵不放。 “警察同志,派出所就在旁边,人贩子竟然在这里堂而皇之抱走两岁的娃娃,胆子太大了!” “对呀对呀,就是因为有你们派出所在旁边,所以我们开店的一点也不担心安全问题,娃娃们就在路边玩。可是……一想到今天有个娃娃被人贩子拐走,我真是吓得腿软。” “赶紧把人贩子抓起来,枪毙!” 孙羡兵感觉到肩上压力沉甸甸的,继续询问案发细节,可是因为事发时段已近八点,天色渐晚,看不分明。再加上胖大婶抱着小宝上车离开,动作迅速,只有十几秒的时间,路人能够提供的有用信息较少。 另一边,夏木繁抬眼看着树上,招了招手:“下来。” 看到夏木繁身边没有其他人,那只吃过小鱼干的野猫又从树上溜回来,瞪着圆眼睛看着她。在猫咪眼中,夏木繁身上有一股奇特的亲和力,她身上的气息让它感觉到温暖、安全。 【往东,往东去了。】 【货车后边有一口装鱼的塑料水箱,好多鱼。】 【开车的很瘦,叫秋三,胖女人叫花姐。】 夏木繁站在梧桐树下,脑子开始飞速思考。 秋三、花姐,人贩子就这两个人,但真名实姓是什么,不得而知。 货车后边有装鱼的水箱,开车的时候水漾出来,洒在地面。 这代表什么? 第一,这是一辆本地车。 外地车不可能在拐卖孩子的间隙还用水箱运送活鱼。 第二,车主可能是菜场的鱼贩子,也可能是养鱼人。 可是,通过这些信息,怎么才能找到小宝? 猫咪叫唤了两声,盯着夏木繁的口袋。那里有好吃的小鱼干,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夏木繁拿出两条送到猫咪唇边,另一只手揉了揉它毛绒绒的小脑袋,微笑道:“谢谢你。” 猫咪一把叼住,眯着眼睛将脑袋往上拱了拱,蹭了蹭夏木繁温暖的手掌心。一开心,它又想起一件事。 【我今天一直在树上,听秋三说过一个地点,东阳湖。】 东阳湖? 东阳湖位于荟市最东头,湖面宽广,有一个很大的渔场。 不在安宁路派出所辖区内。 第8章 鱼腥味 夏木繁拿起警用对讲机,呼叫魏所。 “魏所,我有个新发现,不知道算不算线索。” 魏勇沉声道:“你说。” “我在白色小货车停车的位置发现一滩水渍,还闻到一股经久不散的鱼腥味。” 魏勇沉默了一个呼吸:“你的判断是?” “我怀疑这辆小货车送过鱼,可能是鱼贩子。” 魏勇的反应很快:“本地车?” 夏木繁点了点头:“是!” 魏勇道:“刚才虞敬传回来消息,有人看到一辆白色小货车从安宁路开出,速度很快,沿着晨光大道往东,与长途汽车站、火车站背向而行,显然没打算借助汽车、火车这样的交通工具离开荟市,可能是打算先回老窝。” 夏木繁精准接上:“东边有渔场吗?” 魏勇立刻反应过来,声音里多了一丝激动:“东阳湖渔场!我马上和东阳湖派出所联系。” 如果夏木繁的判断是准确的,鱼贩子总得有进货渠道,东阳湖渔场值得一查。 夏木繁问:“魏所,那我和师兄过去看看?” 荟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东阳湖渔场位于晨光大道的尽头,属于城市远郊区。从安宁路过去的话,车程估计需要二十几分钟时间。 第17章 魏勇道:“不,晚上不安全,你不要擅自行动,就留在路边等待。我已经和市局那边联系上,岳渊带队过来。你和孙羡兵上他的车,一起去渔场。” 辖区内儿童被拐惊动了重案组? 夏木繁没有多问,应了一声“是!”之后,便叫来孙羡兵,两人一起等待。 远处,有车灯晃了过来。 前后一共两辆车。 虽然没响警笛,但看到领头那辆熟悉的吉普,孙羡兵立马跳了起来,兴奋地张望:“来了!” 岳渊从车窗探出头,冲他俩招了招手。 夏木繁快速跑过来,立定、敬礼:“岳组长!” 岳渊招呼他俩上车后,转过身上下打量了夏木繁一眼:“小夏,你鼻子还真灵。老魏说,是你闻到白色小货车有浓烈的鱼腥味,所以推测在渔场?加上安宁路这这一起,市局今年接连接到四起儿童失踪案,都是两、三岁白胖男孩,都有这辆白色小货车的身影,并案侦查,由我们重案组负责。这一回,希望你提供的线索有用,能够抓住这些人贩子。” 市公安局最近正为儿童失踪案头秃。 加上今天丢失的小宝,今年已经有四名儿童失踪。 都是在晚上,热闹的街道,趁着人多,逮住大人分神,胖女人悄悄把孩子抱走,走上一辆停在路边的的白色小货车,快速离开。 对方行动速度很快,夜色掩映,面容模糊,没有人看到人贩子的外貌,也没有人留意车牌号。白色小货车是那种常见的国产小皮卡,菜场、商场、超市送货都用这种车。 市局出动了无数警力,布局重要交通关卡,一直没有找到这辆白色小货车,失踪儿童也踪影全无。 今天魏勇将情况一上报,市局高度重视,重案组得到渔场这条线索后,岳渊亲自带队前往东阳湖。 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夏木繁坐姿端正,陷入沉思。 都是两、三岁白胖男童失踪,难道因为这一类型的孩子比较好卖? 从各方反馈的消息来看,那个找杨奶奶问路的文秀女孩并非人贩子一伙,只是一个机缘巧合让杨奶奶分了神。 团伙只有两人,一胖一瘦、一男一女,开着白色小货车行动,是不是夫妻作案? 坐在后排的龚卫国却有些不信夏木繁:“你的鼻子能比警犬还灵?以前我们带警犬在现场搜寻,什么都没查出来。可不要为了立功,胡言乱语。” 龚卫国这几天一直听组长提起夏木繁,说她有胆有谋,是个刑警的好苗子,只可惜是个女的,不然一定要把她调到重案组。这样的话听得多了,龚卫国心里有点泛酸。 孙羡兵马上维护夏木繁:“小夏从来不骗人。她说有鱼腥味,那肯定就是有鱼腥味。再说了,我们是为了尽快找到孩子,不是为了立功。” 虽然一直想着立大功,但这回辖区内儿童失踪,看到心急如焚的家长,孙羡兵也挺着急,一心只想着早点找回孩子,压根就没想过立不立功的事。 夏木繁自小就对人们的情绪感知敏锐,察觉到龚卫国的故意挑衅,斜了他一眼:“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龚卫国被她语气里的嘲讽气得咬牙切齿,正想辩驳一下,却被岳渊一句话给憋了回去:“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成功让手下闭嘴之后,岳渊看向夏木繁:“说说看,还有什么发现?” 夏木繁逼问黄志强的那一幕给岳渊留下了深刻印象,岳渊愿意给她更多机会,看看她到底能够走多远。 夏木繁认真回答:“那辆小货车停在路边,有水渍残留,带着腥味,很像是从装鱼的水箱里泼洒出来。结合对方往东而去,魏所推测对方的藏身之处可能在东阳湖渔场。” 岳渊侧头看向司机:“少歧,你觉得怎样?” “注重细节,不居功,挺好。”司机的声音很低沉,仿佛大提琴琴弦轻响,落在耳朵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适感。 夏木繁循声望去,眨了眨眼睛:“顾法医?” “嗯。”顾少歧应了一声,目光平视前方,没有转头。 孙羡兵也才留意到开车的人是顾少歧,一下子紧张起来:“有命案吗?” 不是吧?儿童失踪案,哪里轮得到大法医顾少歧出马? 岳渊转过头解释:“今天组里聚餐,临时接到通知出警,一桌子人只剩下顾法医和徒弟小周没喝酒,只好委屈一下两位法医替我们开车了。” 夏木繁坐在右边靠窗位置,往左望去正好看到顾少歧的侧脸。自眉骨一路往下,似峰峦起伏,高鼻梁、长睫毛、漂亮的下颌,美得像一幅画。就连一向粗线条的夏木繁都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顾法医长得真不错。 关键是,顾法医有真本事,不是绣花枕头。 孙羡兵“哈”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一看到顾法医开车,还真吓了一大跳!” 夏木繁接了一句:“是有点吓人。” 顾少歧调整姿势,抬眼看了一下后视镜,夏木繁那张鹅蛋脸看着生气勃勃,眉眼间似乎发着光。这个小夏,顾少歧听岳渊提过几回,见到凶手敢直接怼上去,胆子大得很。 她会觉得法医吓人?顾少歧摇了摇头,眼睛里多了一丝笑意。 岳渊成功被逗笑。 一笑,酒窝又浮现在脸上,将他往日的威严削减了三分。 岳渊努力敛了笑容,整肃了一下表情:“今天你们汇报的情况很重要,渔场归落霞村管,我让东阳湖派出所的人先行一步,找几个村委会的领导了解情况。” 第18章 岳渊转过身来,扫一眼夏木繁、孙羡兵:“到了地方,必须行动听指挥,能做到吗?” 夏木繁与孙羡兵对视一眼,同时应声:“是!” 二十分钟之后,到达渔场。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黑丝绒般的夜空里,有繁星闪烁。 渔场大门紧闭,远处村庄亮着星星点点的灯。 湖面荡漾的水气扑面而来,浩瀚无比。 风里夹杂着鱼腥味。 身处黑暗,看着眼前宽阔而孤寂的一切,孙羡兵有些茫然:“这,怎么找?” 天黑了,连路都看不清楚。从灯光分布来看,村庄里的农房很分散,一栋一栋隔着十几、二十米,到哪里去找白色小货车? 岳渊与东阳湖派出所的人会合,询问他们带来的村委会领导。 “村里有几户人家?以什么为生?有没有人买白色小货车?最近有什么异常?有没有谁家里多了小孩?” 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村委主任一五一十地回答。 落霞村绕着东阳湖布局,农舍沿着弯弯曲曲的湖岸线,一共分成十个村湾,每一个村湾大约三、四十户人家。除了集体开办的渔场外,几乎家家有鱼塘,市里各大菜场、超市都少不了落霞村村民养的鱼。 因此,这里几乎每个村湾都会有人买送货的车。 白色小货车,很普通。 至于有没有哪家多出孩子?村委主任表示他不知道。农村里家家都有娃娃,田间湖边到处都能看到撒欢的孩子,村委领导们根本没有留意。 岳渊眉头皱了起来。 夏木繁提供的情报是否准确? 人贩子到底是不是藏身于此? 这黑灯瞎火的,怎么找? 夏木繁四处环顾。 远处村庄亮着灯。 这里和从小长大的乡下一样,有农田、有农舍、有猪圈、有鸡窝,乡野气息扑面而来。 夏木繁微微眯起双眼,竖起耳朵倾听着动物们的心声。 在这一片寂寥、空旷的四野、湖面间,无数声音汇聚到了耳边。 扑愣愣…… 有鸟儿自头顶掠过。 【又有车来了。】 【村委会的灯亮了。】 【今天晚上真是不消停。】 【花姐又出去偷娃娃了。】 汪!汪!汪汪! 犬吠阵阵。 【爱哭鬼,烦死了。】 【好像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 【快把偷来的娃娃抱走,有人来了!】 听到这里,夏木繁睁开眼。 抬手指着犬吠声传来的方向,夏木繁问村委领导:“那里,是哪个村湾?” 村委主任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哦,那是邱家湾子,有三十六户人家,家家都养狗,有鱼塘。” 邱家湾子? 想到小鸟儿提到的秋三,夏木繁思忖着应该是指邱三。 那就对了! 开车的司机,应该就是邱家湾子的人。 夏木繁望向岳渊:“岳组长,我们就从邱家湾子开始查吧?” 岳渊还没开口,龚卫国先被她气笑了:“你可真是有意思,怎么,想指挥我们重案组做事?” 岳渊却没有生气,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些鼓励:“说说你的理由。” 理由? 因为我听到了鸟鸣、狗叫,它们说邱家湾子有人偷了娃娃。 能这么说吗?必须不能啊。 第9章 偏心 夏木繁抿了抿唇,声音清朗:“那里灯火最分散、狗叫声最响。” 岳渊看着邱家湾子方向沉默不语。 重案组的人都没有说话。 岳渊赏罚分明、言出必行,在组里很有权威。第一次见到有新人敢指挥岳渊行动,除了龚卫国嘴快回了一句,其余人都站在一旁等待岳渊的指令。 龚卫国宽肩高个、浓眉大眼,长着一张正义凛然的脸,因为外形不错在重案组露脸的机会不少,遇到有记者采访都让他出面,因此自我感觉良好。 见岳渊不仅没训斥夏木繁莽撞,反而沉默下来,显然在认真考虑她的意见,龚卫国内心的嫉妒渐渐抬头,他看着眼前苍茫田野间星星点点的光亮,嘲讽一笑:“稀稀拉拉几盏灯能说明问题?还狗叫最响?这是什么理由!” 顾少歧今天只是个司机,原本不打算表达意见,不过见龚卫国挑刺影响团结,便冲徒弟周炜使了个眼色。 周炜与顾少歧相处也有一年多,早已形成默契,走上前一把捂住龚卫国的嘴,将他拖到车旁边,圆脸上满是笑容:“龚哥,你是不是视力、听力有问题?我帮你检查检查。” 龚卫国拼命挣脱周炜:“喂喂喂,你别用手碰我!”周炜那双手不知道解剖过多少尸体,怎么能让了翻自己眼皮! 排除掉干扰之后,夏木繁继续讲出自己的判断理由。 “大学期间我选修了一门犯罪心理学,对老师提到的犯罪心理侧写很感兴趣。心理侧写可以从犯罪行为、犯罪心理出发推测出犯罪分子的相关特征,算是一种刑事辅助技巧。” 岳渊挑了挑眉毛:“继续。” 犯罪心理侧写近几年从国外流传过来,听着挺厉害,其实基准率并不高,像岳渊这样的实战型侦查人员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不过,看着夏木繁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岳渊没有立刻否定。学生气十足的新人很可爱,应该多多爱护。 第19章 夜色宁静,夏木繁的声音似清泉流淌,激打岩石发出欢快的叮咚之音。 “拐卖儿童的人会有什么特点?他们潜藏在村里,一定心虚担心抱回陌生孩子引起他人警觉。灯火分散说明住得分散,做坏事不容易被发现。” “村里养狗很普遍,但一般夜里只要没有陌生人靠近狗都不会乱叫。那个方向狗叫很响,说明这狗很警觉,早早察觉到了异常。” 夏木繁看着岳渊,一双眼睛似有星光闪耀:“从拐子心理分析入手,我认为拐子最有可能藏身在邱家湾子。” 岳渊点了点头,抬起头看向村委主任:“请你带路,我们先到邱家湾子看一看。” 夏木繁没有说错,邱家湾子方向的灯火最分散、狗叫最响。 今晚既然来了,总要从一处开始查。万一判断错误,邱家湾子没有找到失踪儿童,那就一一排查剩下的九个村湾。 如果夏木繁的判断是正确的呢?至少是对勤于思考好学生的肯定。 岳渊下令,所有人开始行动。 龚卫国虽然嫉妒夏木繁,但职责在肩,组长一声令下,他立刻整了整装备,与队员们一起,肃然前行。 夏木繁想要跟上,却不料岳渊转过头来,目光如电:“小夏、小孙,你们俩和顾法医一起,原地等待。” 孙羡兵停下脚步,抬眼看着重案组成员腰间佩枪、英姿飒爽,摆出队形沿着乡村小道前行,心里痒痒的。唉!可惜,不能亲手揪出那帮人贩子。 夏木繁却跟在岳渊身后据理力争:“岳组长,线索是我提供的,怎么行动不算我一个?” 重案组成员看看夏木繁,再看向岳渊。大家交换了一个眼神:岳组长最不喜欢底下人质疑他的安排,没想到她这个派出所的新人胆子这么大! 万万没想到,平时在局里少言寡语、有些高冷的顾法医开了口:“岳渊,让她跟着你吧。” 重案组成员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顾少歧。 今天这是怎么了?不仅岳渊对夏木繁另眼相看,就连顾法医也帮她说话。 龚卫国感觉到岳渊与顾少歧这妥妥的偏心,悄悄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夏木繁是下了什么蛊,一个两个的都帮着她。派出所民警凭什么参与重案组的行动?这不是抢功劳,是什么? 夏木繁也有点意外,转头看向顾少歧。 顾少歧今天穿的是夏季常服,米色衬衫、军绿色长裤,更显得身形挺拔、高挑。 脱下那一身白袍,顾少歧身上的寒意消散了许多,对上夏木繁的视线,他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温和而平静。 孙羡兵反应挺快,快走两步站在夏木繁身旁。顾法医在市局是传奇般的人物,他平时说话少,但每一句都很顶用。 果然,岳渊一挥手:“行吧,小夏、小孙一起去。” 夏木繁跟着队伍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还没感谢顾少歧出言相助,转过身来,冲他一抱拳,灿然一笑。 隔着夜幕,顾少歧看不分明她的表情,但夏木繁这个动作却透着股少年的调皮、洒脱与率真,让他不由自主地弯了弯眉眼。 周炜小心翼翼看一眼顾少歧:“师父,你干嘛要帮她?”明明岳组长说了,让他们原地待命,夏木繁却非要跟着,真是不省心。 顾少歧眼睛里闪过一道浅浅的笑意:“让她去吧。” 在这个钢筋混凝土的世界里,每个人似乎脸上都戴着面具,做着社会规定好的动作。要遵守规矩、要按照流程、要听从领导安排、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夏木繁身上却有一股打破所有束缚的野性,这让循规蹈矩的他内心有些触动。 让她随心所欲、做想做的事吧,顾少歧愿意给她更多机会。 月亮钻出云层,洒下清辉,眼前村间小道渐渐露出雏形。 土路沿着湖岸线弯弯曲曲,夏木繁与孙羡兵缀在队伍最后面,并肩而行。 汪!汪—— 犬吠阵阵,警方来到邱家湾子。 在村委主任的带领下,重案组找到三辆白色小货车,敲开车主的家门,开始询问。 警方的行动让夜行的动物们开始紧张,夏木繁竖起耳朵倾听。 【有警察!】 【是不是要抓偷孩子的邱三?】 【算了吧,花姐家那条大黄狗早就回屋报了信,娃娃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 藏哪里了? 夏木繁站直身体,抬头看向夜空。 孙羡兵不明所以,学着她的模样仰起头,看着黑乎乎的天,抬手搔了搔脑袋:“小夏,你看什么呢?” 夏木繁将手指比在唇边,示意孙羡兵闭嘴。 有夜鸟快速掠过。 【大黄你快说,娃娃藏哪里去了?】 【哟嗬,藏菜地的草堆去了。】 【娃娃喂了药,睡得真沉。】 听到这里,夏木繁皱了皱眉。 重案组来得匆忙,不可能有搜查令,只能在村委主任的带领下进屋问几个问题,看看房间里有没有孩子。如果花姐把小宝藏到菜地,他们多半发现不了。 沉思间,岳渊带着几个人绕过一个大鱼塘,来到一栋小平房前。平房坐北朝南,中间是堂屋,东西两边各两间卧室,外加厨房、茅厕、猪圈,由一条檐廊把所有房间联结起来。 村委主任指着平房旁边空地上停着的一辆白色小货车:“这是邱田勤家,他家去年买的车,两口子都在渔场工作,家里也养了鱼,每天都往市里菜场送货,日子过得挺红火。就是有一点,夫妻俩结婚十年只生了一个娃娃,去年年底得脑膜炎没了,可怜。” 第20章 岳渊皱了皱眉,显然想到了什么:“孩子多大?” 村委主任想了想:“两、三岁吧,白白胖胖一个男娃娃,死的时候邱田勤和他老婆贾湖花差点疯掉,造孽哦~” 岳渊点了点头,冲龚卫国做了个手势。 龚卫国立刻上前敲门。 笃!笃!笃笃! 啪! 屋子里的人扯亮了灯绳。 吱呀—— 有人打开堂屋大门。 夏木繁抬起头,眼睛眯了起来。开门的是个胖乎乎的女人,穿着件薄薄的汗衫,外面披了件女式衬衫,一身的肥肉,在灯光下看着白花花一大堆。 岳渊下意识地转开眼。 村委主任笑着打招呼:“邱三家的,这些都是公安局的警察同志,有些情况要过来了解一下。” 胖女人打了个呵欠,一脸的不耐烦:“这黑灯瞎火的,都睡觉了,来了解什么情况?” 她转过脸对屋里喊,“邱三,快点出来,我要去屙尿。” 西厢房走出一个穿件破汗衫的瘦汉子,穿双塑料拖鞋,顶着一头乱发,烦躁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嘴里骂骂咧咧:“要屙就去屙,啰嗦个屁啊。” 一抬眼看到屋檐下站着一溜的警察,瘦汉子愣了一下,眼睛鼓得老大,看向村委主任:“冯主任,你要做什么?带这么多警察来,抄家啊?我告诉你们啊,现在可是法律社会,警察也不能随便欺负我们老百姓。” 这对夫妻说话粗声大气,对警察、村委干部半点尊敬都没有,这让岳渊皱了皱眉。如果他们不同意警察进屋,手上没有搜索令还真不能擅自闯入。 夏木繁站在岳渊身旁,目光炯炯,紧盯着他们的脸。 ——邱三,花姐,就是他俩偷了小宝! 汪!汪汪! 一只大黄狗从屋里窜出来,冲着众人龇牙咧嘴。 岳渊说:“接到群众举报,有人开着送鱼的白色货车拐卖儿童,请你们协助警方进行调查。” 话音刚落,上完厕所的女人像受了刺激一样冲了过来,破口大骂:“是哪个烂□□的举报?啊!老娘我儿子没了还不够惨吗?竟然举报老娘拐卖孩子?谁拐卖了?谁拐卖让他天打雷劈!” 汪!汪汪! 大黄狗跟在女人身后,开始狂吠。 【滚!】 【都给我滚出去!】 疯狂的狗叫声,夹杂着贾湖花的尖叫声,刺得岳渊耳朵发疼。 夏木繁目光闪动,轻轻抬腿,将一颗土疙瘩踢出,正中大黄狗的鼻尖。 “啊呜——” 狗类鼻子是脆弱之地,大黄狗受到攻击,瞬间惨叫起来。 夏木繁的喝斥声短促而清脆:“闭嘴!” 大黄狗惊恐抬头,对上夏木繁的目光,吓得后背弓起,连退几步,喉咙口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老老实实不敢再吠叫。 【她说的话我听得懂!】 【可怕。】 夏木繁一出手,瞬间制服大黄狗,包括龚卫国在内的重案组成员都有些意外。 屋檐下灯光昏暗,贾湖花看不清楚对方做了什么,但见平时凶悍暴烈的大黄变得乖顺,她的心一缩,感觉到紧张。紧张让她更加暴躁,冲到夏木繁跟前,一根手指恨不得指到她鼻子上:“你是谁?你这个死娘们做什么骂我家大黄?” 夏木繁动作快似闪电,一把扣住贾湖花的手腕,厉声道:“袭警?” 贾湖花手腕被死死箍住,痛得嗷嗷叫了起来。 邱田勤听到“袭警”二字,吓得赶紧上前,一把抱住老婆,冲着夏木繁讨好一笑:“没有没有,我老婆就是受了点刺激,精神不太正常,警察同志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你们要查什么、要问什么,只管问我,我保证配合。” 夏木繁松开手,冷冷道:“早这么老实,多好。” 岳渊越看夏木繁,越觉得这个新人可爱。 警察办案有流程要求,平时岳渊对手下约束比较多。他没有下命令,底下人一个都没动,偏偏她主动站起来,喝止大黄狗,又制住嚣张的贾湖花,还随手给她扣上一顶袭警的帽子,逼得他们同意警察进屋查看。 与众不同,挺有意思。 岳渊站出来,沉声道:“邱田勤,请带我们到屋里看一看。如果是你们抱走孩子,现在主动交代,还能从宽处理。” 贾湖花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号啕大哭起来:“天老爷啊,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啊。是哪个杀千刀的往我头上泼脏水啊,我虽然没儿子,也不能去偷人家的娃娃啊……” 哭声凄厉,传出去老远。 因为隔着一个鱼塘,邱田勤这栋平房离村湾其他住户有点远,但动静太大,引得其他村民打着手电筒,跑过来看热闹。 “大晚上的,警察上门有什么事?” “花姐偷娃娃?不可能吧。” “冯主任在搞什么名堂,带着外人欺负村里人。” 听到村民们的议论,村委主任脸色很难看。 岳渊却没有理睬这些声音,双目微眯,看着邱田勤,目光里带着威压。这份威压,让邱田勤不敢再造次,点头哈腰地伸出手:“警察同志,我们配合检查。你们只管进来,看看我家有没有拐来的娃娃。” 贾湖花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似一阵风冲进屋,劈头盖脸地一顿折腾,把柜门、抽屉、箱子……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拉扯开,嘴里不停地叫着:“来来来,给你们看!看我有没有藏孩子!” 第21章 贾湖花又叫又跳地发着疯,她没有穿内衣,衣服轻薄,露出白花花的胸脯,村委主任臊得脸皮发红,但岳渊却并不为之所动,认认真真带队细细检查了一遍。孩子不是个小物件,不可能轻易藏得住。可是几间屋走下来,连厨房、茅厕、猪圈、鸡窝都搜了一个遍,什么都没有。 岳渊先前的确有些怀疑贾湖花。 她结婚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孩子,白白胖胖、两三岁的样子,突然失去,形成执念,进而疯魔去偷别人家的孩子,这个逻辑说得通。 可是,一圈走下来,并没有看到孩子,这让岳渊皱起了眉。 是自己判断错误,还是对方已经将孩子出手了? 如果是前者,只能抱歉打扰。 如果是后者,必须想办法撬开贾湖花、邱田勤的嘴,尽快追寻孩子下落。 眼见得重案组什么也没有找到,贾湖花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没找到孩子,就快点走吧,我还要睡觉呢。” 岳渊转过头,却发现夏木繁没了影子,他看向孙羡兵:“小夏呢?” 孙羡兵刚才光顾着看热闹、找孩子,完全没察觉到夏木繁跑开,左右看看,心里有点发慌:“不知道啊,她跑哪里去了?” 龚卫国今天一直冲在最前面,憋着一口气想要第一个找到孩子,在组长面前刷一波存在感,可是连床底下、厨房柴堆里、房梁挂的篮子里他都没有放过,依然什么也没有找到。现在看到夏木繁瞎跑,顿时脾气上来了:“这个夏木繁到底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集体行动完全不听指……” 一个“挥”字,突然卡在喉咙里。 “在这里!小宝在这里!”夏木繁响亮的声音划破黑夜。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屋外。 第10章 大黄狗 黑暗里,渐渐出现一人一狗。 夏木繁身形高挑,步履轻盈。 她身后跟着邱三家的大黄狗。大黄狗摇着尾巴、垂头丧气地走到屋檐下,趴在砖柱旁,耷拉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动不敢动。 昏暗的灯光投射过来,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夏木繁的臂弯里躺着一个胖娃娃。 “我的孩子——”贾湖花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扑上前去,想要把孩子夺过来。 岳渊眼疾手快,伸出腿一勾,将贾湖花扑倒在地,反手掏出手铐,一把将她双手背在身后,铐住。 龚卫国与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左一右将邱田勤控制住。 村委主任吓得不敢说话。 村民们也被眼前变化惊呆了,张口结舌,呆呆地看着被警察铐住的邱田勤、贾湖花。 孙羡兵这个时候才意识回笼,跑到夏木繁身边,看着躺在她胳膊里昏昏沉睡的孩子。 大眼睛、圆脸蛋、短短的头发,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孙羡兵一眼就认了出来,惊喜高呼:“小宝!真的是小宝!”这一刻,他对夏木繁的敬仰之心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断。 一堆人没找到小宝,夏木繁一个人就把他找到了! 时间回到十分钟之前。 岳渊带队进入室内,贾湖花疯魔了一样打开柜门、抽屉,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重案组成员顶着压力一间房一间房地搜查,孙羡兵也被这场面所震惊,傻乎乎地跟在后面。 东厢房、茅厕、猪圈…… 西厢房、厨房、柴火间…… 农村老房子能够藏人的地方,全都找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 夏木繁看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贾湖花牵引,悄悄脱离队伍,来到屋檐下。 一直蹲守在屋檐东侧的大黄狗,看到她出现,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霍地站起,前肢微弯,后脊拱起,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夏木繁不慌不忙,不退反进,目光炯炯,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大黄狗看到夏木繁走近,后退了两步,但目光依旧凶狠。 动物世界笃信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夏木繁知道,此刻她如果示了弱,那这条大黄狗就会气焰高涨。 她身体微弯,一个箭步上前,使出擒拿手,双手交错间,左手遮住大黄狗双眼,右肘压住它背脊,夏木繁整个人的力量尽数压在右手肘之上,一下子便将大黄狗压倒在地面。 大黄狗眼前一黑,身体被压倒,惊恐地开始嚎叫,拼命挣扎。可是夏木繁力气大,它根本摆脱不了束缚。 大黄狗输了气势,只得臣服,放弃挣扎,乖乖趴伏在地,摇动尾巴。 夏木繁保持下蹲姿势,压低声音:“孩子藏在菜地?带我去!” 犬类虽然靠嗅觉追踪,但最怕遮住眼睛,大黄狗心中胆怯,又听得夏木繁知道孩子在菜地,哪里还敢有二话?它晃了晃脑袋,轻轻叫了两声。 就这样,大黄狗被夏木繁制服,乖乖领着她往屋后的菜地走去。 天色虽黑,但有狗在前面领路,夏木繁丝毫不惧。 来到平房后门处,推开一道篱笆栅栏,借着一点星光,看到西南角有一堆干稻草,应该是打算烧了当草木灰施肥用的。 大黄狗绕着干稻草转了个圈,冲着夏木繁讨好地摇了摇尾巴,再用前爪一顿扒拉,一个装着胖娃娃的篮子就露了出来。 夏木繁从口袋里掏出一条肉干扔进大黄狗嘴里,夸了一句:“表现不错。”拳脚大棒示威、肉干鱼干施恩,恩威并用,所向披靡。 第22章 肉干在嘴里飘香,大黄狗兴奋至极,在菜地一顿狂奔。 夏木繁弯腰抱起孩子,将脸贴在孩子额头,感觉到一阵温热,听到阵阵呼吸声,内心稍安,转身往灯火处走去。 大黄狗绕到她脚边,吐着舌头,拼命摇尾巴,眼神可怜巴巴。 【好吃,还要。】 【还要吃。】 夏木繁停住脚步:“花姐偷了几个孩子?” 大黄狗此时满脑子只有那美味肉干,呼哧呼哧地回答。狗类虽然忠诚,但在它看来,和眼前人说几句真话并不算背叛主人。 【四个,都是胖娃娃,这是第四个。】 夏木繁目光一凛:“前面几个呢?”小宝在她臂弯里躺着,那另外三个呢?送人?卖了?还是…… 大黄狗歪了歪脑袋,忽然跑到草堆旁边开始吠叫。 【娃娃不听话,死了,都埋在菜地里。】 夜风吹来,似乎带着股血腥味。 夏木繁的后背开始发寒。 自己的孩子因病去世,贾湖花与邱田勤入了魔障,开着车到市区乱转,看到和孩子长得像的便偷抱回来。 两、三岁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他们到底是怎么养的?竟然一个接一个地死掉。 必须揭穿真相! 想到这里,夏木繁扔了根肉干给大黄狗,扬声喊了一句:“在这里!小宝在这里!” 吸引众人注意力之后,夏木繁抱着孩子来到亮处。 她走到岳渊面前,将孩子交给他:“刚才我发现他家的大黄狗鬼鬼祟祟往外跑,就悄悄跟了过去,走到后院菜地时闻到一股小娃娃身上的奶腥味,就这样在干草堆里发现了小宝。” 奶腥味?岳渊弯腰抱过小宝,吸了吸鼻子。 凑得这么近,除了稻草气息,什么也没有闻到。夏木繁这鼻子,真是神了! 岳渊低头检查手中孩子,发现孩子呼吸粗重,眼皮直颤。他托着孩子的屁股轻轻拍了两下,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根本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眼下没有医生,岳渊担心孩子有什么问题,赶紧呼叫顾少歧。他虽然是法医,但学的是临床医学,紧急情况下也只能指望他了。 孩子身体软乎乎的,昏迷不醒,抱在怀里小小一团。岳渊也是做父亲的人,心中愤怒压抑不住,目光扫过邱田勤与贾湖花,冷声道:“你们对孩子做了什么?为什么不醒?” 贾湖花还在那里装疯卖傻:“你抱着我儿子做什么?这是我的柱子,你把柱子还给我!” 邱田野嗫嚅了半天,眼见得躲不过,低声说了句:“给,给孩子喂了点安眠药。” “黑良心的!”夏木繁抬腿就是一下,正踢中邱田勤胫骨。 邱田勤发出一声惨叫,差点摔倒,但他心虚胆颤,不敢反抗,不停地哀求:“警察同志,我们就是想抱个娃娃当儿子养,我们没有恶意。自从柱子没了,我和老婆的魂就没了,我们不是人贩子,只是看这娃娃白白胖胖和柱子长得一模一样,一时之间没忍住,把他抱回家来。” 村委主任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挤出一个笑脸,帮邱田勤说话:“警察同志,邱三他们也是猪油蒙了心,因为孩子丢了才犯了法,他这个人平时挺老实的,也是儿子得病死了之后发了疯。” 到底是同村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村民们也都帮邱田勤说好话。 “是啊,他们也是可怜人。” “就是眼馋别人家的胖娃娃,所以抱了回来。” “把孩子还给他爸妈,再认个错,不就行了?” 想全身而退? 夏木繁忽然凑到邱田勤面前,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里闪着寒光:“前面那三个娃娃呢?你们养活了吗?” 邱田勤吓了一跳,后退半步,心脏开始急跳:“什,什么前面三个?我就只偷了这一个,我认罪,我真的只是看娃娃可爱,像极了我家柱子,所以才……” “你们抢我娃娃,我不活了!”贾湖花双手被铐行动不便,她便挺直了腰杆往龚卫国怀里拱。她一身的肥肉,又衣着不整,龚卫国忙不迭地往旁边一让。 花姐径直冲到夏木繁眼前,还想再闹腾,却被夏木繁抬手抵住她额头,向后一推,花姐结结实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警察打人呐~欺负人啊……”花姐开始撒泼。 龚卫国有些头痛。 夏木繁却不急不忙,蹲下身来,与花姐目光平视:“贾湖花,你真是没用!自己的娃娃养不活,别人家的娃娃也养不活!几条人命,晚上睡得着吗?有没有感觉后背凉嗖嗖的?” 听到这里,岳渊目光一敛,用眼神示意底下人不要动,让夏木繁继续她的审讯。 花姐像一只被拎起脖子的鸡,哭喊声突然卡在喉咙里,脸一下子胀得通红,眼神渐渐变得冰冷。 夏木繁提高音量:“前面三个孩子藏在哪里了?” 花姐嘴唇紧抿,一个字也不肯再说。 夏木繁冷笑一声:“菜地,还是鱼塘?说!” 夏木繁眼神锐利无比,似暗夜里迸裂的焰火,刺得花姐的内心痛不可抑。她呆呆地看着夏木繁,嘴唇开始哆嗦:“我……我……” 顾少歧恰在此时赶到,岳渊将孩子递给他,弯腰一把拎起花姐,怒吼一声:“说!” 岳渊一张黑脸,吼声震得贾湖花全身一抖,神经彻底崩溃,眼泪不断往下落,尖叫道:“不能怪我!那些娃娃太爱哭,我怎么哄都哄不好,我脑子快被他们哭炸了,我就晃他们、摇他们,然后他们就都死了,和柱子一样,死了。” 第23章 前面失踪的三个孩子,竟然都是贾湖花、邱田勤抱走的! 他们都死了! 岳渊恨极了眼前这个贾湖花,喝问道:“尸体呢?” 贾湖花抬起双手,死死抱住脑袋,喃喃道:“埋了,埋在菜地里。” 站在一旁的邱田勤瘫坐在地,整个人似筛糠一般颤抖。完了!他完了!自古杀人偿命,逃不掉了。 岳渊当机立断,大手一挥:“周炜带小夏、小孙,送孩子去医院,其余人去菜地,挖!少歧你过来,估计有你忙的。”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刚才还在帮邱田勤夫妻俩说好话的村民全都骂了一句“作孽哦”,围到屋后菜地看热闹,屋前顿时空旷下来。 菜地有光影灯柱晃动,人声鼎沸。 “在哪里?” “是这里吗?挖!” “挖出来了没有?” “有了有了,我的天呐……” 站在屋檐下的夏木繁没有跟着岳渊去,她在看顾少歧。 顾少歧已经进入医生角色,丝毫不受旁边环境的影响。他左手将孩子抱于怀中,右手翻了翻他眼皮,再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脸,轻声呼唤:“醒醒,乖,醒一醒。” 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这一声“乖”听得夏木繁耳朵有些发麻。 夏木繁抬手揉了揉耳朵,又搓搓手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沾在身上,甩都甩不掉。 小宝睁了睁眼,嘴巴扁了扁,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妈妈……”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听到这一声妈妈,夏木繁一颗心都软了下来,暗自庆幸来得及时。若是今晚让贾湖花继续带小宝,谁知道她会不会害死他? 顾少歧将孩子递给夏木繁:“估计是喂了□□类安眠药物,这种药代谢快,没大问题,多给他喂点水,送到医院再检查检查。” 夏木繁抱着孩子,点了点头:“好。” 顾少歧转身交代周炜:“送他们到医院后,赶紧回来。” 周炜没想到今晚还要出任务,忙应声:“是!”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 落霞村的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夏木繁与孙羡兵将小宝送到医院。 收到消息的杨奶奶、梁丽珠、戚绍丰冲到医院,看到小宝安静躺在病床上,听说没太大的事情,只要醒过来之后就能出院,激动地抱住孩子,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流。 戚绍丰扑通一声跪在夏木繁、孙羡兵面前,怎么也不肯起来:“是你们救了我家小宝!你们是我家的大恩人!要是没有你们,我这个家,就散了……” 眼前这一幕触动了夏木繁的心事,转过脸去,不敢再看。 一家团圆,真好。 妈妈,你在哪里? 第11章 煤灰 与孙羡兵一起从医院回到派出所,已经是十二点。 夏木繁一晚上都在奔波,即使精力旺盛,此时也累得有些虚脱。 好在单位住房条件还不错,夏木繁分配到的单身宿舍十二平方米左右,北面带一个小小的独立卫生间,洗澡梳洗很方便。 床上洁净的军绿色被褥散着阳光气息,门外传来微弱的猫叫,忙碌一天的夏木繁嘴角渐渐进入梦乡。 蝉鸣开始,鸟鸣阵阵。 新的一天再次开启。 夏木繁一开门,一只黑灰相间的小猫窜到她脚边,仰着小脑袋喵呜喵呜地叫着,努力撒娇卖萌。 定睛一看,原来是昨晚用消息换了三条小鱼干的野猫。 夏木繁蹲下身来,揉了揉野猫颈部软肉,毛茸茸的触感让人感觉很愉悦:“小家伙,你来找我做什么?” 【要吃鱼。】 野猫乖乖蹲在栏杆上,舔了舔爪子,愉快地喵呜了一声。 昨晚的小鱼干太好吃,它意犹未尽。 夏木繁抚了抚它头顶,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小鱼干送到它嘴边。 野猫一口叼住鱼干,歪了歪头。从夏木繁温柔的触摸里它感受到了善念,收敛起野性,努力抬起脑袋,蹭着她的手掌。 【你真好。】 【给我取个名字好吗?】 野猫已经三岁,一出生就被弃之野外,一窝兄弟姐妹四散分离,死的死、跑的跑,剩下它一个独自生存,内心特别缺乏安全感。 它曾穿街走巷,透过一扇扇亮着灯的房间看到猫咪躺在主人怀里喵呜喵呜地叫着,有猫粮吃、有温暖的窝住着,活得像个幸福的小公主,让它羡慕不已。 在它的认知里,家养的猫咪都有一个名字,只要有了名字,它就能拥有一个稳定的家、一个疼爱它的主人。 夏木繁看出了野猫的依恋,摸了摸它身上黑、灰相间的皮毛,微笑道:“那就叫煤灰吧。” 给它起了名字,那就多了一份牵绊与责任。 野猫一听到“煤灰”这个名字,顿时兴奋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再一蹦三尺高。 【呦呦,我有名字了!】 【我有主人了。】 【我听别人叫你小夏,那我叫你夏夏好不好?】 夏木繁点了点头:“好。” 昨晚煤灰提供的线索包括东阳湖、邱三、花姐、养鱼的塑料水箱,今天它知道称呼自己为夏夏,可见它对人类世界地名、人名、物名的使用十分熟练,智商挺高。 煤灰抬头看着夏木繁,喵呜喵呜地叫唤着,欢喜地咧开了嘴,脸上浮现出一个类似人类“笑”的表情,配合着一动一动小胡须,十分趣致可爱。 第24章 【我要一个软乎乎的窝!】 “行。” 【我每天都要吃小鱼干!】 “好。” 【每天都要摸我!】 听到煤灰理直气壮地提要求,夏木繁不由得莞尔,轻柔地摸了摸它:“没问题。” 煤灰被摸得舒服极了,被收养、被宠爱的幸福感太过巨大,一时之间它竟有些害怕,害怕主人觉得它是个废物,害怕被抛弃。 【夏夏,你需要我做点什么?】 夏木繁抬手指向远处高高低低的建筑:“出去转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都可以来告诉我。”煤灰原本就是流浪猫,夏木繁不打算约束它的野性。 煤灰盯着夏木繁的眼睛,一秒之后,喵呜一声,身体一弓,窜出去老远,一会就消失不见。 吃过早饭,夏木繁走进办公室。 她身穿夏季制服,米色衬衫、军绿色长裤,腰间一条棕色皮带,更显个子高挑,英姿飒爽。 装修简洁的办公室,因为她的到来而明亮起来。 “哗哗哗——” 响起一阵鼓掌声。 虞敬一边鼓掌一边遗憾地说:“昨晚怎么没把我叫上,错过了立功的好机会。” 夏木繁看向孙羡兵。 孙羡兵眨了眨眼睛:“我已经把你的英雄事迹传播出去了。昨天晚上要不是你跟着那条大黄狗去菜地,谁能想到孩子藏在那里?要不是你逼问贾湖花,谁能想到他们竟然害死了三个孩子?小师妹,你这刑侦水平也太高了!” 夏木繁摆了摆手,这一切都源自于她能与动物交流,与刑侦水平无关。 孙羡兵是夏木繁的师兄,内心一直渴望实战,可惜分配到派出所之后难得接触大案,这次救下小宝让他兴奋不已,一晚上都睡不着。 看到夏木繁,他有一肚子话想说:“小夏,你昨晚提到犯罪心理侧写,能不能多说一点?” 孙羡兵一句话提醒了夏木繁。 读书期间相对单纯,能够听懂动物语言的特殊能力并不被人关注。但现在连续参与两起大案,重要线索都是动物提供,夏木繁感觉自己需要一个完美理由来解释这一切。 鼻子灵,闻得到腐肉味、奶腥味;眼睛好,善于抓住水渍、灯火等细节,都只适用于发现证物的场所。 怎么才能合情合理地引导侦查小组去锁定真凶、挖掘证据? 或许犯罪心理侧写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先根据动物们提供的线索锁定罪犯,再来分析犯罪心理与犯罪过程、推理罪犯特征,既能提高准确率,还能丰富犯罪心理学的内涵与实战技巧,完美! 想到这里,夏木繁眼睛愈发明亮,嘴角微微上扬:“对,我在大学期间就对心理侧写很感兴趣,通过犯罪行为分析罪犯特征,为罪犯画像,这样可以帮助警察破案。” 孙羡兵好奇得要命,追问道:“那,你给人贩子画了什么像?” 有理论在手,夏木繁变得胸有成竹:“第一次画像,是由夜间灯火与狗叫来判断人贩子最有可能隐藏在邱家湾子。” 孙羡兵兴奋地一拍大腿:“对啊,当时你指着邱家湾子说那里灯火分散、狗叫最响的时候龚卫国那小子还质疑你呢,结果你是对的!哈哈,那姓龚的小子肯定气得脸都绿了。” 夏木繁向来目标明确,并没有将龚卫国几句酸话放在心上,继续往下讲:“第二次画像,是听到村委主任说邱三夫妻结婚十年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却早早夭亡。失去独子的巨大痛苦让他们看到与儿子相似的孩子便生出贪婪之心,偷偷把他们抱回家养,这是补偿心理作祟,合理解释了他俩拐孩子的犯罪动机。” 孙羡兵冲夏木繁竖了竖大拇指:“你脑袋转得真快。” 虞敬心地仁慈,理解不了邱三夫妻的心理:“他们可以合法收养一个孤儿,为什么要拐别人的孩子?退一万步讲,他们拐了孩子那就好好对待啊,怎么能忍心害死那么可爱的小娃娃?” 孙羡兵也补了一句:“如果出于补偿心理想抱一个孩子来替代死去的儿子,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犯案?” 夏木繁眼里闪过一丝愤怒:“两、三岁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突然到了陌生环境怎么可能不哭不闹?邱三与花姐非良善之辈,行为粗鄙、行事肆无忌惮,面对哭闹不休的孩子会怎样?” 孙羡兵打了个寒战:“虐,虐待?” 虞敬倒抽了一口凉气:“莫非他们抱孩子回来就是为了玩玩?玩几天就害死了?” 夏木繁道:“恐怕,不只是补偿心理,还有嫉妒心理吧?嫉妒别人的孩子养得白胖可爱,亲生儿子却活不长久,这种心理会让他们……” “叮铃铃……” 办公室桌上的红色电话铃忽然响起,打断了夏木繁的话。 虞敬伸手接起电话。 “是。” “是。” “好!” 简洁的三个字之后,虞敬将电话递给夏木繁:“岳组长。找你的。” 夏木繁接过电话:“喂?” 电话那头的确是岳渊的声音:“小夏,昨晚辛苦了。” 昨晚重案组多半忙了个通宵,没想到岳渊一大早还记得打个电话过来表达关怀,夏木繁回应道:“我还好。” 岳渊的声音略显疲倦:“你立了大功。从邱田勤家的菜地挖出三具孩童尸体,经法医检查发现死因两个为窒息、一个为颅骨骨折,生前曾遭受虐待、殴打。” 第25章 夏木繁的心往下一沉:“通知家属了吗?” 电话那边的岳渊似乎是点了点头:“已经通知,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邱田勤、贾湖花夫妻俩心痛独子身亡,偷偷抱走两、三岁的白胖男孩。可是他们拐了别人家的孩子却不好好养,一个接一个地虐待致死! 夏木繁问:“岳组长,你们提审这对恶夫妻了吗?” 岳渊道:“还没有,打算等少歧的尸检报告出来再审。” 一提到案子,夏木繁的眼睛便变得亮晶晶的:“我能参与吗?” 前面两次与嫌疑人交手,都只逼问了几句话,完整的审讯流程并没有参加过,夏木繁渴望将大学课堂上老师讲的、教科书上写的理论知识转变为实战。刚才自己分析的犯罪心理只是一种推测,还需要在审讯中探寻罪犯的真实犯罪动机。 岳渊停顿了半秒:“行,你来吧。” 挂了电话,夏木繁看一眼孙羡兵、虞敬:“大虞、孙师兄,我去市局一趟。” 她打电话的时候,孙羡兵、虞敬一直紧紧盯着,内心崇拜不已。岳渊是谁?那可是市局有名的“雷公”,发起脾气来声震四野,连刑侦大队队长来了都得退让几分,夏木繁竟然敢在他面前提条件,关键是他还同意了! 听到夏木繁的话,孙羡兵、虞敬齐声道:“好好好,你赶紧去。” 孙羡兵补充了一句:“回来再跟我们说说,岳组长审讯犯人是个什么状态。”传说岳渊审讯嫌疑人那是雷霆出击、势如破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再次来到市局刑侦大队。 绿树掩映下的小白楼看着简洁大方,多了一分亲和力。 岳渊的办公室在二楼,夏木繁径直上楼,刚从楼梯拐到走廊,龚卫国就垮着个脸迎上来:“小夏同志,你跟我来。组长说了,让你直接到审讯一室去。” 夏木繁一心只记挂着即将参与的审讯过程,并没在意龚卫国的态度,点了点头:“好。” 龚卫国在前面领路,偷偷看一眼夏木繁,见她一身制服精神百倍,完全没有半点熬夜后的疲倦,忍不住刺了她一句:“你可真有面子,让我们等了你一个小时!” 夏木繁道:“专门等我吗?我们派出所没有配车,我坐公交过来的。” 龚卫国没好气地说:“谁专门等你了?” 夏木繁“哦”了一声,“那就好。” 龚卫国感觉自己挥拳直上,却全都打在棉花上,眼前这个小女警似乎只对案子感兴趣,对他的不友好、讽刺感觉迟钝得很。这让龚卫国愈发憋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与夏木繁面对面站着。 夏木繁左右看看:“到了?” 龚卫国咬了咬牙,瞪大眼睛,加重语气:“不要以为你立了两次功就尾巴翘到天上,我告诉你,这里是重案组,你在我面前给我把尾巴夹紧点儿!” “想打架?”夏木繁抬起眸子,看着龚卫国那双喷火的眼睛,挑了挑眉。 如果不是有纪律规定,如果不是因为身穿警服,夏木繁的拳头早就上去了。 龚卫国的嘴一下子张得老大:“打,打架?你到底是不是个女的!”他就是嘴劲,怎么可能和女人动手?再说了,女人不都是爱好和平的温柔使者?怎么会有夏木繁这种一言不合就打架的奇葩啊。 走廊北面有人开门走出来。 听到夏木繁与龚卫国的对话,这人轻声笑了。 笑声低沉悦耳,落在耳朵里如琴弦轻响,好听而熟悉。夏木繁转过头来,眼睛一亮:“顾法医!” 顾少歧一袭白袍,更显得长身玉立。 他冲夏木繁点了点头,将手里拿着的报告交给龚卫国:“你们组长要的东西。” 龚卫国接过,一看封面顿时来了劲儿:“尸检报告这么快就出来了?太好了。顾法医你这是一宿没睡吧?” 顾少歧的眼睑下方有一片浅浅的暗影,青色的胡碴在下巴处隐约可见,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没事,你赶紧去忙吧。” 龚卫国非常尊敬顾少歧,立定应了声:“是!” 顾少歧看一眼眸光熠熠的夏木繁,温声道:“小龚心眼有点小,你莫在意。” 龚卫国被顾少歧这么一说,闹了大红脸:“顾法医,你……”干嘛要当着外人说他心眼小。啊?他哪里心眼小了! 夏木繁与顾少歧目光对视,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善意:“行!既然顾法医这么说,那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龚卫国的声音从齿缝里挤了出来:“你,不和我一般见识?” 顾少歧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龚卫国的胳膊:“论打架,恐怕你不是小夏的对手。”和充满野性的夏木繁相比,龚卫国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差太远。 说罢,顾少歧转身离开。 清风徐来,风里带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走廊尽头,小窗有光线斜斜的投射在地面,顾少歧那高挑的身影似乎笼罩在光影之中,给他添上一抹神秘。 破坏这美好画面的,是龚卫国的冷笑。 夏木繁斜了他一眼。 从小到大,打架无数。自从上了大学,警校纪律严明、不许打架斗殴,夏木繁这才收敛许多。龚卫国如果敢动手,她绝对不会客气。 楼梯间传来一声:“卫国,赶紧的,组长在等你!” 夏木繁与龚卫国对了一个眼神,同时转过头去,哼了一声。 第26章 来到一楼的审讯室。 门一推开,岳渊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严肃、高亢,愤怒似火山熔浆一般喷涌而出。 “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 第12章 攻心 审讯,是警察与犯罪嫌疑面对面的攻心之战。 夏木繁在上《侦查学》专业课的时候,听老师讲过一些经典案例。警察们精心准备、现场问讯,与狡猾的犯罪分子展开一场语言交锋,唇枪舌战,让人心神为之所夺。 现在真正走进审讯室,现场观摩一场真正的讯问过程,夏木繁的心跳有点快。 青灰色的水泥地面,白色墙壁,简单的木制桌椅。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墙壁上八个黑色仿宋大字很庄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邱田勤戴着手铐,坐在椅中。 他穿着蓝背心、青色短袖衬衫、一条黑色长裤,光脚穿双解放牌胶鞋,比昨晚见到的时候着装整齐了许多,看来带回市局前岳渊给了他整理着装的时间。 他一直耷拉着脑袋,整个人仿佛抽掉了魂魄一样。 岳渊与一名女警坐在长桌前,女警埋头做着笔录。 岳渊看了夏木繁一眼,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示意她坐下。 夏木繁没敢打断审讯,悄然坐下,动作轻巧得似猫一样。 只要一想到停尸房里那三具小小孩童的尸体,岳渊便觉得喉咙口堵得慌。吼了那一句话之后,岳渊长时间保持沉默不语。 主审不开口,审讯室里其他几个也不敢说话。 屋子里似乎还在回响岳渊愤怒的质问。 气氛很压抑。 夏木繁凑近做笔录的女警,想要看看她记了些什么。 女警长着一张圆圆脸,态度很和善,察觉到夏木繁的靠近,悄悄将笔录本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夏木繁快速浏览页面。 审讯应该是刚刚开始,岳渊问了些邱田勤的基本情况,包括姓名、年龄、民族、职业、籍贯、文化程度、家庭成员、经历以及有无前科等。 从邱田勤的回答来看,他智力正常、心理稳定、个性比较被动。 “一共拐了几个孩子?” “四个。” “为什么?” “我快四十岁的人了,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哪知道一场脑膜炎,硬是要了他的命,心里难受得要死。花姐疯了,见谁家娃娃都觉得是柱子,偷偷抱回家来。” “抱回来为什么不好好养?” “我不怎么管孩子,都是花姐……” 看到这里,夏木繁在心里啐了一口。狗东西,把罪名都往老婆身上推! 审讯室里长时间的沉默让邱田勤有些不知所措,他茫然抬头,看着岳渊,一脸的老实巴交。 “警察同志,自从柱子死了以后,花姐脑子就一时糊涂一时清醒。她清醒的时候抱着娃娃宝啊宝啊地喊,给他们煮粥泡奶粉;糊涂的时候撩起衣服给娃娃喂奶,娃娃一哭她就大喊大叫,扯着娃娃脑袋往墙上撞。她疯起来的时候力气很大,我没办法。” 岳渊冷冷道:“看着她虐待孩子,你不拦着?那是杀人!杀人,知道不?自古杀人偿命,谁也躲不过!” 一句杀人偿命,让邱田勤整个哆嗦起来,颤抖着唇,拼命解释:“我没有杀人,没有,没有,都是花姐干的。” 岳渊眯了眯眼睛,紧盯着邱田勤的脸:“她疯了,你没疯。她没有控制情绪的能力,你却有!三个孩子,三条人命,三个家庭就这样毁了,你轻飘飘一句花姐干的?” 说着,岳渊拿出一迭现场照片,一张一张地放在邱田勤眼前。 小小的孩童身体,肉身腐烂、白骨森森,蛆虫在眼窝蠕动。 邱田勤开始干呕。 岳渊翻开顾少歧的尸检报告,将结果一条一条地念给邱田勤听。 “死者颈部可见指甲缘掐压所形成的新月形表皮剥脱。” “颈部深层肌肉及组织出血。” “舌骨大角、甲状软骨上角及气管环状软骨骨折。” “尸体内部各器官有淤血、灶性出血。” …… 越听,邱田勤脸色越苍白。 岳渊忽然提高音量:“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造下的杀孽!” 邱田勤猛地抬头,眼神浑浊,透着深深的恐惧:“警察同志,我,我就是帮着埋孩子,我真没有杀人。” 啪! 岳渊重重一拍桌子。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才有出路。怎么和贾湖花一起偷的孩子,怎样抱回家,平时怎么对待,什么时候死的,又是怎么埋在菜地,时间、地点、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全都交代清楚!” 对死亡的恐惧,令邱田勤心理防线彻底被击垮。 岳渊那一句“老实交代才有出路”仿佛点亮了一盏灯,让邱田勤突然有了新的希望,他整个人身体前倾,眼神渴望无比:“我坦白,我交代!” 这一幕看得夏木繁眼花缭乱。 岳渊的审讯轻重拿捏到位,将邱田勤的心理把控得精准无比,一收一放,瞬间让他像竹筒倒黄豆,把犯罪过程交代得一清二楚。 审完邱田勤,再审贾湖花,两人口供一致。 和夏木繁先前做的犯罪心理分析基本相同,但细节处更为丰满。 因为心痛儿子去世,看到长得像的白胖男孩便动了恶念,趁其不备拐了回来。 第27章 邱家与湾子里的村民隔着一个大鱼塘,再加上贾湖花从来不把孩子抱出去,一直没人发现他们家里多了个孩子。 两、三岁的孩子哪里肯听话?到了陌生地方又哭又闹,不管贾湖花怎么哄都没有用。贾湖花精神状态受不得刺激,听到孩子哭就发疯,非打即骂,发起狠来抓着孩子就往墙上撞。 一个天真活泼的孩子,在贾湖花手下活不过一周。 邱田勤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他一个独儿子,对传宗接代十分执着。偏偏他有弱精症,夫妻俩结婚十来年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丢了性命,这让他看到别家活蹦乱跳的娃娃就不由自主地生出邪恶之心。 ——怎么别人就能有儿子亲亲密密喊爸爸呢? ——怎么别人家的孩子就能长大成人? ——凭什么?为什么呢? 当贾湖花趁人不注意在菜场抱回一个白胖小娃娃时,邱田勤一颗心跳得飞快,开着车一溜烟就跑回了家。 那个时候,他想的是把这个偷来的孩子养大,就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好好养,供他读书,教他养鱼,将来让他继承自己的家业。 可是邱田勤没想到,偷来的孩子养不亲。来到陌生地方之后哭得撕心裂肺,怎么哄都哄不好。落霞村虽然是农村,但距市区近,他做贼心虚,怕村民发现、举报,给孩子喂了几次安眠药之后就烦躁不安,直接上了手。 至于贾湖花,诚如邱田勤所说,儿子死了之后她整个人就有点不正常,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孩子的哭闹唤醒她的痛苦回忆,她把稚嫩孩童当作带走儿子性命的魔鬼,死命地打、掐、撞、摔…… 走出审讯室,夏木繁若有所思。 岳渊见她与平时精神百倍的模样不一样,便问了一句:“怎么?旁听审讯听糊涂了?” 如果没有夏木繁的参与,案件侦破绝对没有这么快速。是她提供了东阳湖这条线索,又是她迅速找到小宝,还是她,直面邱三夫妻,质问前面三个孩子去了哪里。 感知敏锐、注重观察、行动力惊人,完全就是一个极好的刑警苗子,必须用心呵护,好好培养。 因此,尽管刑侦大队很忙,尽管站在一楼走廊不断有人打招呼,身边总有人经过,嫌疑人抓捕归案、审讯,犯罪现场勘察、样本送检……岳渊依然耐心停下脚步,关切地询问着夏木繁。 夏木繁抬起眼来,认真地看着他:“倒不是糊涂,旁听审讯收获挺大的。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供述中强调贾湖花精神状态异常,会不会成为她脱罪的理由?” 岳渊冷笑一声:“他们说疯了就疯了?我们会提请专家对贾湖花进行精神鉴定。” 夏木繁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对恶夫妻落了网。 幸好,自己能够听到动物心声,顺利找到孩子。 从来没有哪一刻,夏木繁如此庆幸拥有这样的特殊能力。 看着夏木繁,岳渊的内心再一次动了要将夏木繁调入重案组的念头。 不过,今年刑侦大队计划机构改革,不如先等一等,让她在派出所里熟悉熟悉办案流程、接触些家长里短,磨砺成熟一些再说。 岳渊一转眼,看到龚卫国还站在一旁,不由得皱了皱眉:“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整理笔录、归档所有资料,准备移交检察院。” 龚卫国看一眼夏木繁,欲言又止。 他还是不服气顾法医说自己打不过夏木繁,想和她较量较量。可是看岳组长对她的态度,完全是把夏木繁当成了徒弟一样地教。龚卫国哪里敢当着岳渊的面开口说这事?那不是找抽吗? 夏木繁似笑非笑地看了龚卫国一眼:“哦,龚警官准备……” 龚卫国吓了一跳,生怕夏木繁告他的黑状,忙挤出一个笑容:“那个,我准备请小夏吃个饭,尽一尽地主之谊。” 岳渊虎着脸斥责了龚卫国一句:“要请客也是我请,轮不到你。”夏木繁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可不能被龚卫国这绣花枕头抢了去。 龚卫国看出了组长的嫌弃,苦笑道:“是是是。” 就这样,夏木繁与岳渊、龚卫国一起在刑侦大队食堂吃了顿饭,感受了一下这里的食堂文化。 荟市儿童失踪案告破。 夏木繁又立新功。 第13章 豆豆 时间来到十月。 天气凉爽,槐叶泛黄。 周一上午八点,安宁路派出所开例会。 会议室里,民警都穿上了长袖制服。 米黄色上装、军绿色长裤,脖子上还系着一条深绿色领带,个个英姿飒爽。 魏勇告诉大家一件事,黄志强、贾湖花、邱田勤的判决结果出来。 黄志强犯故意杀人罪,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生; 贾湖花、邱田勤拐卖儿童、虐待致死,行为极其恶劣,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生。 这两件案子,是安宁路派出所今年经手的两起恶性刑事案件,自然得到大家的高度关注,杀人动机、杀人过程清晰,但最终法院会怎么判决大家并不清楚。现在知道杀人偿命,恶有恶报,众人都长吁了一口气。 “活该!” “被抛弃固然可怜,但那是杀人的理由吗?不是!” “黄志强平时看着老实,没想到狠起来那么可怕。碎尸案,啧啧啧……” 第28章 “那对恶夫妻死得好,该杀。” “哦,自己儿子夭折,就去偷别人家的儿子、还把那么小的娃娃弄死?我呸!” “贾湖花声称有精神疾病,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幸好重案组明察秋毫,找来专家进行鉴定,揭穿了贾湖花的谎言。” “对呀,邱田勤辩称自己只是从犯,杀人的是贾湖花,可是法医鉴定结果,死者身上不少伤痕都是他造成的,他逃无可逃!” 讨论到这里,孙羡兵、虞敬、夏木繁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脑子里同时冒出一个念头:刑警,威武! 魏勇咳嗽一声,拿出一枚奖章、一份证书,笑眯眯宣布:“我们派出所的夏木繁同志,在这次儿童失踪案中表现突出,再立新功,市公安局颁发个人三等功,这是奖章、证书。” 夏木繁没想到市局论功行赏的速度这么快,迅速站起身来。 派出所同事都相互熟悉了,没那么多规矩束缚,孙羡兵一把拿过奖章,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 虞敬也稀罕得很,从魏勇手中接过证书,大声宣读起来。 派出所里其他同事,个个送上祝贺与赞美。 “小夏真厉害,才上班几个月,就拿到了个人三等功。” “今年评选人民最满意的派出所,非咱们安宁路莫属!” “上次小宝的爸妈送来了三面锦旗,其中有一面写着巾帼不让须眉,那可是单独夸咱们小夏的啊。” 夏木繁抿了抿唇:“都是大家的功劳。” 听到夏木繁如此谦虚,大家都笑了起来。 之前闲得骨头生锈,现在却能够参与两起大案,孙羡兵满足得很。即使这次没有拿到奖章,但他与有荣焉:“小夏一来,咱们案件组就有事做,真好。” 虞敬凑了个趣:“以后要是有案子,把大家都叫上,咱们派出所争取再立一个集体功!” 一时之间,派出所会议室里欢声笑语。 魏勇看了夏木繁一眼,感觉有些意外。 犹记得小夏刚来派出所的时候,性格有些冷淡,话少、不爱表现,没想到跟着岳渊办了两次案,整个人身上的刺像是收敛了许多,和同事关系相处融洽和谐。 果然,不断参与实战,才会快速成长。 魏勇拿出一个大奖状:“同志们,咱们这回协助重案组侦破了儿童失踪案,市局虽然没有给我们颁发集体功,但是发了一个奖状,我们安宁路派出所获得迎国庆优秀集体称号。” 这可是难得的集体荣誉,大家拼命鼓起掌来。 正在热闹之际,派出所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狗吠声。 “汪!汪汪!汪汪!” 叫声尖利而急促,将警务大厅里的笑声压制了下去。 孙羡兵走出大门,“哟嗬”了一声。 虞敬随后跟着,看着眼前这只棕色卷毛、头顶一个小揪揪的泰迪犬,叹了一口气:“豆豆?它怎么又跑了?” 老钱开了句玩笑:“完了,估计等下王丽霞又得来报警。” 话音刚落,夏木繁一阵风似地跑过来,蹲在狗吠不止的豆豆面前,面容严肃:“别慌,慢慢来。” 【救命,救命——】 豆豆瞪着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紧盯着夏木繁,泪水盈满眼眶。 派出所民警看到眼前这一幕,顿时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狗还会掉眼泪?真是稀奇了!” “王丽霞虐待它了?” “不应该啊,王丽霞不是把它当姑娘一样看待、宝贝得很吗?” 夏木繁看着这只不断颤抖、惶然不安的泰迪犬,伸出手抚了抚它头顶,柔声道:“别怕。” 说也奇怪,夏木繁只这一个动作、两个字,豆豆便渐渐安静下来,拼命地开始摇尾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它只有一岁,相当于人类八、九岁的孩子,突然遇到紧急情况,循着曾经的记忆找到派出所向夏木繁求助,因为它知道只有她能听懂它在说什么。 【妈妈倒在地上。】 【家里没有人。】 【救命——】 豆豆的呜咽落在旁人耳朵里,只不过一连串无意义的声音,可是夏木繁却听懂了。她霍地站起,看向队友:“王丽霞有危险,赶紧过去看看。” 相处几个月,孙羡兵对夏木繁很信服,听她这么一说立马紧张起来:“啊?那赶紧去吧。” 虞敬的个性相对沉稳:“小夏,到底怎么回事?” 夏木繁指了指豆豆:“狗有灵性,它在向我们求救。王丽霞住哪里?查一下。” 王丽霞是辖区名人,社区警察迅速报上她的家庭住址。 魏勇拔通学苑佳园物业管理中心的电话,让对方派人前往王丽霞家去查看,确认家中是否有人,是否有危险。 随后,魏勇看一眼夏木繁:“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无。虽说没有填接警表,不过……你们案件组还是上门看看吧。” 虞敬立定:“是!” 孙羡兵、夏木繁跟着虞组长,三人一起前往学苑佳园。 派出所条件一般,没有配汽车,只有警用摩托车。 虞敬开车,夏木繁弯腰捞起豆豆,坐进侧座,将它放在微曲的膝盖上。 豆豆急得不断地摇尾巴。 【快点去,快点去。】 【有危险。】 【妈妈有危险。】 第29章 摩托车速度很快,学苑佳园就在眼前。 看一眼手表,夏木繁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现在时间8:48,豆豆腿短跑得慢,从学苑佳园跑到派出所大约要花十分钟,再加上交流、出警的时间,王丽霞的倒地时间应该在8:35左右。 ——王丽霞报过两次警都是找豆豆,和派出所民警混了个脸熟。就连夏木繁都知道她是辖区出了名的富婆,有钱有闲,活泼开朗,爱开玩笑,她会有什么危险? ——是意外,还是突发疾病?比如心梗、脑梗、哮喘、过敏…… 豆豆年纪还小,灵智未开,说话有些颠三倒四,汪汪了半天没个重点。即使是能够听到动物心声的夏木繁,也感觉事情有些棘手。 “你怎么出来的?”夏木繁看着眼前这只傻乎乎的小狗。 【一楼大门旁边开了个狗洞。】 【我经常从洞里溜出来。】 难怪王丽霞两次报警寻狗,她家别墅为豆豆准备了进出的通道,豆豆随时可以从屋里跑出来。 王丽霞丢了两次狗却没有学乖,为什么? 不过,这并不重要。压下这个疑惑,夏木繁看着豆豆的圆眼睛,耐心询问:“你出来之前看到了什么?” 【妈妈喝了牛奶,说胸口不舒服。】 【她摔倒了。】 【我叫不醒她。】 “什么牛奶?”夏木繁继续追问。 【每天有人送。】 【玻璃瓶子装,用吸管喝。】 【不好闻,有很讨厌的味道!】 夏木繁眉毛紧皱。 牛奶有问题? 有人下毒? 摩托车开得飞快,呼呼的风从耳边刮过,虞敬根本听不清夏木繁在说什么,眼睛余光看到她有板有眼地和豆豆对话,不由得嘴角扯了扯。唉!夏木繁这是把豆豆当报警人询问呢,狗又不会说话,她能问出点什么? 学苑佳园距离派出所只有七、八分钟车程,很快就到达。 这是安宁路派出所辖区内最豪华的别墅区。 南临晨光大道,北靠金桂山,小区内绿草大树、假山流水,景观营造得十分漂亮。一进小区,便能闻到空气里弥散着甜甜的桂花香, 一栋一栋整齐的独栋别墅,由铁艺栏杆围出院落,占地八百多平方米。别墅总共三层,欧式建筑风格,白色罗马柱、红色坡屋顶、落地大阳台、窗台浮雕设计,绝对是当时荟市的独一份。 每家都花了大价钱装修,尤其是院子,各种名贵珍稀花木争奇斗妍,还有的请设计师造景,喷泉、花园、石板、小径…… 一路走来,眼花缭乱。 西区六栋门口,有两名保安在摁门铃。 王丽霞的丈夫名叫周耀文,是荟市一家医药公司的老总,身家千万,别墅装修精美无比,就连大门都豪华阔气。 青砖砌的门柱,复古雕花的铝合金大门紧锁着。 虞敬将车一停:“怎么样?” 一名保安摊了摊手:“摁了很久门铃,一直没有人开门。” 孙羡兵紧跟着过来:“打电话联系了没?” 保安说:“打了家里电话,没人接。” 夏木繁刚一下车,豆豆便窜了进去,站在门廊处狂吠。 【妈妈在里面!】 【快进去救她。】 虞敬还在问:“和王丽霞的丈夫联系上了吗?” 保安摇头:“没有,我们那里没有留周总公司的电话。” 虞敬道:“是哪家公司?赶紧查!” “哦哦,好。”一名保安跑回物业管理中心。 虞敬正打算与派出所社区民警联系,夏木繁却当机立断:“不能再等了,我爬进去。” 已经快九点,不管王丽霞是中毒还是突发疾病,都必须抢时间。等保安找到电话、打通电话,再到周总赶回来,急救的黄金时间早就过去了。 虞敬、孙羡兵根本来不及阻拦,夏木繁已经攀住院子大门栏杆,身手如猫一般灵活,几下便翻了进去。 第14章 牛奶 汪!汪! 看到夏木繁翻墙进来,豆豆激动地冲到她脚边,咬住她裤腿往别墅门口拉,顶开狗洞挡板,试图带着夏木繁钻狗洞。 夏木繁弯腰拎起豆豆后颈放在一边:“别闹!” 她左右看看院子布局。 一楼对外的玻璃门紧闭着,推不开。 抬头望去,二楼房间窗户没有装防盗网。 一棵香樟树就生长在二楼卧室阳台位置,枝繁叶茂。借枝干之力,应该能够爬到二楼窗下。 站在院子外面的虞敬、孙羡兵似乎在喊叫着什么,但夏木繁此刻思想高度集中,压根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快速爬上樟树,夏木繁攀住一根粗壮的侧枝,踩着主枝,全力向房子荡出。 “啊——” 在一声惊呼声中,夏木繁爬上二楼,推开窗户,钻了进去。 虞敬与孙羡兵急得直跺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闪过无数念头。 ——这个小夏,完全不按流程来! ——没有人报警,只是一条狗跑到派出所叫了几声,就这样贸然闯进别人家,万一王丽霞没有事,追究起来怎么办? ——应该先和王丽霞的丈夫取得联系,说明情况之后再进去,她这……唉!太莽撞了。 派出所民警办案都有固定流程。 第30章 先得有辖区居民报警,派出所接警之后再出任务。 现在只是一条狗狂叫几声,虞敬三个过来看一眼都已经是尽职尽责,不曾想夏木繁如此热心,因为担心王丽霞有危险,竟冲动地爬进别人家屋子。 “联系上了,联系上了!” 刚才跑回去打电话的保安恰在此时跑了过来,大声汇报:“警察同志,我们已经和周总打了电话,周总说今天家里保姆不在,只有王姐在家。现在叫不开门可能是王姐出去散步了,让我们不要急。他现在有个重要的会议开,中午的时候会回家来看看。” 虞敬与孙羡兵对视一眼,一脸苦笑。 虞敬问:“周总同意我们进屋吗?” 保安摇头:“没有,周总说不会有什么事。王姐平时早上吃了饭都会带豆豆出去溜达溜达,豆豆到派出所去估计是跑丢了,让它自己回家就行。” “不让进?”另外一名保安张大了嘴,指了指屋子,“那个,警察同志已经进去了。” 话音刚落,别墅有了动静。 吱呀—— 别墅一楼那张沉重的暗红色实木门从里面打开。 站在院子外等待的四个人全都看了过去。 夏木繁从屋子里奔了出来。 她的前胸一片污渍,米色衬衫揉得皱巴巴的,袖肘处还有一大块在树上、墙上蹭来的脏印子。 汪!汪汪! 豆豆一边蹦一边叫,一会窜到铝合金大门处,一会窜到门廊口,仓惶而恐惧。 夏木繁打开院子大门,神情焦灼:“快来救人,王丽霞昏倒了!” 顾不得想其他,虞敬、孙羡兵跑进别墅。 夏木繁的声音很急促:“上二楼,王丽霞昏迷,我怀疑她中毒,已经催吐。她太胖,我搬不动,你们扛她去医院吧。” 虞敬虽然是案件组组长,但此时此刻夏木繁展现出从所未有的强势,让人不由自主地听从她的指令。他与孙羡兵跑上二楼,一眼就看到躺在主卧室门口的王丽霞,脸色苍白、昏迷不醒,身旁还有一堆呕吐物,污秽不堪。 空气里有一股难闻的酸腐之味。 顾不得计较这些,虞敬大步上前,招呼孙羡兵一起,深吸一口气,沉腰发力,弯腰将王丽霞横抱而起。 近一百六十斤的体重,也难怪夏木繁抱不起来。 救人如救火,孙羡兵在一旁托手,和虞敬一起将王丽霞抱出屋,放进警用摩托车里,飞快发动车辆,赶往最近的荟市六医院。 夏木繁没有马上离开,站在二楼卧室门口,目光快速扫过室内陈设。 这一回,夏木繁牢牢记住了魏勇所说的:保护好现场。 她没有乱动卧室的陈设,而是安静站在门口,目前从每件物品扫过。 窗台、地面、梳妆台、床头柜…… ——看到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瓶壁、瓶底都有残留牛奶,瓶口处插着一根吸管。 豆豆没有说错,王丽霞家里订了瓶装牛奶。 豆豆说牛奶气味难闻,是不是里面被人刻意添加了东西? 投毒杀人,这可是大案!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夏木繁皱起眉毛,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自从上次碎尸案徒手拎起碎尸垃圾袋之后,夏木繁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在衣服口袋里放一双橡胶手套、一个证物袋。 快速从口袋里取出手套戴上,夏木繁踮着脚走到床头,将牛奶瓶和吸管装进证物袋,拎在手上。 来到一楼,豆豆扑上前来,抱着夏木繁裤脚不放。 【呜呜,要见妈妈。】 【我要去见妈妈……】 【他们不让我跟着,我追不上。】 狗,是非常忠诚的动物。 一旦认主,便是一生。 对豆豆而言,王丽霞就是它的妈妈,此生永远追随的主人。 夏木繁弯腰摸了摸豆豆头顶:“医院你去不方便,就在家里等着。” 豆豆抬头看着她,眼睛里满满都是渴望。 【那你,帮我看着妈妈。】 【我在家等。】 安抚好豆豆,夏木繁没有先去医院,而是打车来到刑侦大队找岳渊。将证物袋交给岳渊,夏木繁说出自己的猜测,请他帮忙对残余牛奶进行检测。 岳渊接过证物袋,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提醒一句:“只有牛奶需要检测吗?呕吐物有没有取样?” 夏木繁“啊”了一声,觉得有些懊恼。被豆豆提供的信息影响,她只关注牛奶瓶,却忘记直接从呕吐物取样。 一股酸臭味袭入鼻端,夏木繁低头看去,眼睛一亮,指着左肩问:“我帮王丽霞催吐,她吐在了我这件衣服上,可以取样吗?” 岳渊看向她指着的位置,米色衬衫不经脏,虽然固体物已经被夏木繁清除掉,但明显有一大片污渍,他点了点头:“可以。” 说完这句话,岳渊叫来一名女警:“晓玉,你去后勤保障科领一套新制服,陪小夏换一件。她身上这件是重要证物,要送技术科检测。” 女警生得一张圆圆脸,面对岳渊的时候态度很恭谨:“是!”可是却没有挪窝。 岳渊虎着脸,加重了语气:“怎么不去?” 女警肩膀抖了抖,低着头瞟一眼夏木繁,小声解释:“那个,她不是我们大队的……” 岳渊冷着脸说:“你先去,我马上给后勤保障科打电话。” 第31章 女警这才松了一口气:“好,我马上去。”逃也似地跑开,仿佛岳渊这间办公室有毒一样。 岳渊拿起电话,和后勤保障科那边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挂上电话,他转过头正对上夏木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咳嗽一声,指着刚才那名女警离去的方向:“冯晓玉,认得她不?”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冯晓玉看到他就吓得跟鹌鹑一样,明明他面对女性同事态度更温和一些。 夏木繁点了点头。上次来刑侦大队旁听审讯时,负责做笔录的女警就是这个冯晓玉。 岳渊说:“你这件衣服需要浸泡处理,穿不得了。后勤保障科有备用的,都是一个系统,你只管穿,不要有负担。等下冯晓玉拿衣服过来,你就跟她走。” 夏木繁点点头,并没有忸怩:“行,那就谢谢了。” 岳渊就喜欢她这爽利劲:“换了衣服之后你先回去,检测结果出来我会打电话给你。如果发现问题,让家属报警,立案侦查。” 换上崭新制服,夏木繁赶到医院。 虞敬、孙羡兵在急救室门口的长廊等着,一看到她,异口同声地问:“怎么才来?” 夏木繁没有过多解释:“换了件衣服。”停顿片刻,她问,“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 虞敬摇了摇头:“情况不太好。医生说是心脏问题,正在抢救。” 孙羡兵倒是比较乐观:“医生当时说了句幸好送来及时,我想应该没什么事。医生说的那些术语我听不太懂,大概就是心肌无力,突然停止跳动,可能是精神压力大、身体疲惫操劳造成的。” 夏木繁问:“不是中毒?” 虞敬笑着叹了一口气:“你呀,哪有那么多刑事案件。医生的检查结果你还不放心吗?就是心脏急症,心肌缺血造成的暂时性麻痹。” 夏木繁“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急症还是中毒引发的心脏问题,等检测结果出来就能知道。 医生说是心脏问题,或许只是表相,某些神经性毒素也能引起心脏功能衰竭。 虞敬看向夏木繁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佩服:“幸好你决策迅速,翻窗进屋。要是等到王丽霞的丈夫中午过来开门,再把人送医院,恐怕王丽霞早就……小夏,你怎么就那么肯定,王丽霞有危险?” 这个问题,在回医院的路上夏木繁便想好了理由。 “我在乡下经常与猫猫狗狗打交道,熟悉它们的习性。豆豆当时全身颤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冲着我摇尾巴、掉眼泪,这代表它遇到危险向我求助。 有什么危险?为什么求助? 豆豆四肢没有骨折、眼神清澈,身体没有问题;豆豆是宠物狗,平时养在家中,没有什么玩伴,不是为朋友求救,那多半是为主人而来……” 孙羡兵脱口而出:“王丽霞有危险!” 夏木繁看了他一眼,眼露赞许:“对。王丽霞曾经两次到派出所求助找狗,豆豆很聪明,也学会了有事找警察。” 孙羡兵冲着夏木繁竖起大拇指:“小夏,干得漂亮!你又立了一功。” 虞敬相对沉稳:“小夏,我们已经和所长汇报,魏所说今天派出所也没什么事,让我们仨就在医院守着,等王丽霞的家属过来之后说明情况,免得被他们投诉。” “投诉?”夏木繁看向虞敬,“为什么投诉?” 对于这点,虞敬也感觉有些无奈:“毕竟,我们是擅自闯入居民家中。” 虞敬还算有义气,没有说“你擅闯民居”,用的是“我们”。三人一起行动,有难同当。 虽说只当了几个月的民警,但夏木繁在警校读书四年,当然知道办案要讲究流程规范,不过当时事急从权,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怎么是擅自?这是出任务!” 虞敬反问她:“出任务?有人报警吗?有填写接警表格吗?” 夏木繁眸光闪动,没有说话。 有报警的,只不过报警的是一条狗,不是人。 来到王丽霞家里,摁门铃无人回应,打电话联系周耀文,他说等他开完重要会议中午回来处理。 总之一句话,没有人报警、没有搜查令,别墅主人并没有授权警察进屋。 孙羡兵哼了一声:“我们救了王丽霞,他们怎么能投诉呢?” 虞敬耐心解释:“办案过程中大多数群众都是通情达礼的,不过偶尔也会遇到胡搅蛮缠的。这个时候,规则、流程就显得非常重要。” 虞敬担心夏木繁有压力,便安抚道:“你不用担心,我们三个人一起出警,能够证明当时的确情况紧急,采取非常规手段是情势所迫,为了救人才翻墙入室。魏所只是要我们向家属解释一下,说明原委,免得对方歪缠。” 孙羡兵说:“家属?王丽霞是独生女,父母已逝,儿子在国外上大学,一时半会赶不回来。我们要面对的家属,只有他丈夫周耀文了。” 提到周耀文,孙羡兵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狗比人还有情义咧。王丽霞出了事,豆豆上窜下跳急得要命,可是他丈夫周耀文真是沉得住气,嘴上说马上来马上来,现在两个多小时都过去了,人还没来!” 虞敬看看手表,皱眉道:“也是,怎么周耀文还没过来?” 先前不知道王丽霞昏迷在家,保安打电话过去,周耀文不急不慢说要开会。后来虞敬打电话通知他王丽霞在医院抢救,他竟然还能这么稳得住? 第32章 孙羡兵“呸!”了一口,“没良心。” 一直到王丽霞从手术室出来,推进病房安顿好,这个被孙羡兵呸了一口的周耀文才出现。 周耀文四十多岁,浓眉大眼、相貌堂堂,体型微胖,戴金边眼镜,身穿一件细条纹的白衬衫,脖子上打了条宝蓝色领带,领带上别着暗金色领带夹,看着很有成功人士的派头。 周耀文一进病房,和虞敬三人打了声招呼,便直奔病床边,弯下腰来,轻声呼唤着:“丽霞,丽霞。” 在他的呼唤声中,王丽霞悠悠醒来,嘴唇翕动了两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周耀文微笑道:“你醒了?” 王丽霞左右看看,发现这里是医院,眼神有些茫然,哑声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周耀文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回应:“你在家里昏倒,警察同志把你送来医院。” 王丽霞神智渐渐清晰,缓缓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虞敬三人,虚弱地笑了笑:“谢……谢……” 周耀文直起腰,对待警察的态度礼貌而客气:“谢谢你们,听保安说,是你们翻墙进屋,这才及时救了我妻子。” 听他提到“翻墙进屋”,虞敬认真解释:“保姆不在家,周总你在公司开会,王丽霞一人在家,我们按门铃一直没有应门,豆豆狂吠不止,感觉事情紧急,所以决定翻墙进屋,希望周总您不要介意。” 周耀文摆了摆手,语气很温和:“我怎么会介意呢?要不是你们当机立断,我爱人恐怕有危险,这件事我得谢谢你们!你们放心,等丽霞出院,我们俩一定会来派出所送锦旗,感谢你们热心为人民服务。” 听到周耀文这么一说,虞敬松了一口气:“不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锦旗什么的不重要,只要周耀文不计较擅自闯入民宅,就行了。 虞敬放下了心,夏木繁却竖起了浑身的刺。 她在认真观察着周耀文的一举一动。 ——他来得很晚。九点多通知,十二点了才来到医院。 ——他打扮得精致无比,头发纹丝不乱,看不出有半点慌乱。他安抚妻子时声音温柔、举止亲密,一举一动都透着“模范丈夫”的味道,可就是这种恰到好处的“模范”让夏木繁感觉很假。 ——面对警察,他脸上虽然带笑,笑意却没有达到心底,强调“翻墙进屋”,明显就是点她。 夏木繁目光灼灼,闪着寒芒,毫不掩饰她的审视与观察,这让周耀文感觉到了压力,他看了夏木繁一眼:“警察同志,还有什么事吗?” 虞敬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既然周总过来,那我们就走了。”说了几句场面话,他带着孙羡兵、夏木繁离开病房。 夏木繁有心想多问几句,但看王丽霞虚弱无力、周耀文一脸赶客,再加上虞敬催促,只得跟着离开。 离开病房前,夏木繁转身看了一眼。 周耀文站在床头,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王丽霞眼神里满满都是依赖。两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四目相对,画面温馨、温暖。 事实真如眼前所见吗? 回到派出所,虞敬填好出警记录,魏勇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食堂给你们留了饭,赶紧去吃吧。” 孙羡兵有些夸张地拍了拍肚子:“忙了一上午,肚子早就饿扁了。” 已经快中午一点钟,说不饿是假的。夏木繁又是翻墙、又是爬树,还跑了一趟刑侦大队,忙得脚不沾地,早已饥肠辘辘。抽了抽鼻子,后院食堂飘来的饭菜香味勾得她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走走走,我们去吃饭。”虞敬笑了起来。 安宁路派出所的建筑有些年头,办公楼只有一层,七十年代建成的砖瓦房,外形朴素方正,坐北朝南,正对着巷道。 后院宽大,种着梨树、槐树,北面立着一栋两层带走廊的红砖房,底层有食堂、活动中心、库房,二楼则是宿舍。 夏木繁回屋将刑侦大队送的那件崭新制服换下,穿上宽松长袖t恤来到食堂。 大厨知道他们今天出外勤,特地留了饭菜:梅菜扣肉、家常豆腐、油渣小白菜,还有一小碗西红柿鸡蛋汤。 十月的风吹过,带来一缕甜香,院子花坛里种下的月季开得正盛,五彩缤纷。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饭菜,夏木繁这才感觉重回人间。 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夏木繁吃饭很快。 吃了饭,再喝一碗汤,腹中温暖熨帖,夏木繁看着队友说:“从王丽霞家出来之后,我去了趟刑侦大队。” 虞敬、孙羡兵同时抬头:“干嘛去?” 夏木繁很淡定:“我在现场发现一个牛奶瓶,里头有些残留的牛奶。我把牛奶瓶送到刑侦大队,让技术科帮忙检测一下。” 虞敬与孙羡兵交换了一个眼神,好家伙,夏木繁这是闷声干大事啊。 虞敬问:“为什么?” 夏木繁道:“我发现王丽霞的时候,她面色发青、嘴唇发乌,担心是食物中毒进行催吐,发现呕吐物里有牛奶,便顺手将牛奶瓶收了,送去检查。” 虞敬对她所说的“顺手”二字有些不解,收好牛奶瓶、送到刑侦大队检测,这哪里是顺手的事?她这分明是有所怀疑。 虞敬性情豁达温厚,在派出所干了五、六年,遇到事情总喜欢朝好处想,不愿意将人性想得那么恶。听到夏木繁这么说,心跳陡然加快:“你怀疑牛奶有问题?” 第33章 夏木繁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见过王丽霞,她性格开朗,家境优渥,声音宏亮,中气十足,不太像个心脏病患者,怎么正好家里没人的时候昏倒?要不是有豆豆过来报警,按她丈夫那墨迹劲儿,她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你们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 夏木繁对案件的高度警觉性让虞敬很佩服:“你分析得有道理,的确有点不对劲。不过……医生说是心脏问题,没有提及食物中毒的可能啊。” 夏木繁摇摇头:“有些药物能够让人心脏骤停,医生未必发现得了。” 饭桌上忽然安静下来。 如果真有这种令心脏停止跳动的药物,连医生都检查不出来,那太可怕了。 再联想到周耀文开的是医药公司,虞敬与孙羡兵感觉后背有些发寒。 半晌,虞敬问:“你怀疑谁?” 夏木繁:“也许是周耀文,也许是送奶工,所有能够接触到牛奶瓶的人都有可能。” 孙羡兵问:“要是没毒呢?” 夏木繁耸耸肩:“那就当我过度紧张。” 虞敬看着夏木繁,嘴里不断重复着两个字:“你呀,你呀。”胆子怎么就这么大?行动力怎么就这么强?招呼不打闯进屋,二话不说拿了牛奶瓶送检,真不知道是该夸她,还是批评她。 孙羡兵却兴奋起来:“你去刑侦大队找的谁?他们能同意检测?” 夏木繁道:“我就认得岳组长,肯定找他。” 虞敬惊得一口饭差点喷出来:“岳警官人送外号雷公,嗓门大、脾气大,市局人人怕他,你直接找他,他肯帮忙?” 夏木繁半点也没有畏惧之感:“我看他人挺好的,热心肠得很。” 虞敬张大了嘴,慢吞吞伸出左手,竖起一个大拇指:行,你牛。 孙羡兵哈哈一乐:“小夏你真厉害。” 夏木繁看向孙羡兵:“我记得你在医院说过,王丽霞是独生女、父母皆亡,她的亲人除了一个在国外读书的儿子之外,只有丈夫周耀文,是不是?” 孙羡兵脑子转得没有她快,但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后背的寒意再次袭上来,说话不由得结巴起来:“是,是啊。” 夏木繁再转头看着虞敬:“如果王丽霞死了,财产会怎么分配?” 虞敬道:“王丽霞与周耀文是夫妻,家庭所有财产,包括房子、车子、公司、存款……王丽霞都拥有一半。她要是死了,丈夫一半、儿子一半。” “周耀文占四分之三。”孙羡兵对上夏木繁的眼睛,牙齿开始有些打颤,“杀,杀妻?”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周耀文与王丽霞二十年夫妻,还有一个共同的儿子,怎么就动了杀念? 夏木繁冷笑一声:“王丽霞死后谁获益最大,谁就最有可能是凶手。” 想到今天迟迟来到医院的周耀文,虞敬沉默半晌,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去办公室讨论一下案情。” 就这样,三人来到办公室,挂好小黑板,一起复盘今天的事件。 虞敬先将时间线梳理一遍。 8:35 王丽霞昏迷。 8:46 豆豆报警。 8:48 派出所出警。 8:55 案件组到达学苑佳园,夏木繁翻墙入内。 9:00 发现王丽霞昏迷,送医院抢救,同时夏木繁拿了牛奶瓶送刑侦大队检测。 9:20 虞敬打电话到周耀文公司,将王丽霞的情况告知对方。 11:30 夏木繁返回医院。 12:00 王丽霞进病房。 12:10 周耀文赶到医院。 对着时间线,虞敬提出第一点怀疑:“我们把王丽霞送到医院后立刻与周耀文联系,秘书说他正在开会,我强调王丽霞有生命危险之后,秘书说马上通知周总,可等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周耀文才到医院,这么长的时间他到哪里去了?” 夏木繁问:“大虞,你并没有直接与周耀文对话,是秘书转达?” 虞敬:“是。” 夏木繁:“秘书有没有第一时间转告?” 虞敬摇头:“我只有周耀文公司电话,并没有他的私人传呼、大哥大号码,只能让秘书转告。至于秘书是否第一时间告知周耀文,还真不好说。” 换而言之,如果追究周耀文来晚了,他完全可以说秘书失职。 虞敬在本子上记下一笔:“我们要弄清楚9:20-12:10这个时间段内周耀文的行程,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辞。” 夏木繁“嗯”了一声,提出第二点疑问,“保姆为什么恰好今天不在别墅?我听保安说过,保姆今年六十多岁,是个很利索干净的老人,在他们家干了很多年,与主家关系挺好。王丽霞早不昏迷、晚不昏迷,偏偏在保姆不在家的时候昏迷,未免也太巧了。” 孙羡兵道:“的确是太巧。有没有可能周耀文故意支开保姆,或者专挑保姆不在家的时候,就是为了方便下毒?” 夏木繁冷着脸:“有可能。” 虞敬忽然想到一件事:“哦,对了,说到牛奶瓶。王丽霞家别墅大门右边柱子上挂着一个木头奶箱,奶箱上写着康慧牛奶四个字,这说明他们家订了牛奶。送检的牛奶瓶如果有问题,那送奶工也有下毒嫌疑。” 孙羡兵的表情略显茫然。 虞敬提醒他:“你忘记了?康慧这个牌子的牛奶在社区做订一年送报纸的活动,不少人订了奶。” 第34章 孙羡兵这才想了起来,连声“哦、哦。” 夏木繁明白虞敬的意思:“对,送奶工也有嫌疑。不过我还是觉得周耀文的嫌疑最大,毕竟他才是最大的获益者。他们家订牛奶,说明王丽霞有早上喝牛奶的习惯,提前在牛奶里下毒很方便。” 虞敬忽然打了个寒颤:“我觉得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要保护好王丽霞,万一某些人一计不成再施一计,那……”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孙羡兵再也坐不住了:“我们得轮流守着王丽霞,不能让她被人害了。” 虞敬依然有些不敢信,又问了一回:“如果,我们的怀疑是错的呢?” 夏木繁道:“错了就错了,大不了就是我们辛苦一点。如果我们怀疑是对的呢?王丽霞的儿子在国外读大学,保姆请假回了乡下,她身边只有周耀文……” 人命关天,案件组三人同时站了起来。 夏木繁:“我去医院。” 孙羡兵:“我在办公室守电话,小夏,吃晚饭的时候我来替你。” 虞敬:“不,你们两人一起行动。我马上向魏所汇报,留在办公室等重案组的电话,晚上我过来替换。” 安排妥当之后,夏木繁与孙羡兵再次来到医院。 位于偏僻城东的第三人民医院相对冷清,夏木繁来到住院部时正是下午两点,走廊静悄悄的。 青灰色水磨石地板拖得很干净,走廊两侧浅绿色墙裙为医院添了一份柔和感,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下来。 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一个男人站在走廊打电话。 砖头大小的大哥大,一根长长的天线,拿在手上很有分量,机身、通话费昂贵无比,这是九十年代初成功生意人的标配。 “收拾完了没?怎么会没找到?” ——这个声音很耳熟,对方的背影也很眼熟,正是周耀文。 夏木繁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倾听。 周耀文很警觉,快速转过身来,看到夏木繁与孙羡兵,匆匆挂断电话。 逆着光,看不清周耀文的脸部表情,但夏木繁感觉到他并不欢迎警察的到来。 周耀文问:“你们怎么来了?” 孙羡兵笑着回应:“警民一家亲嘛,周总您工作忙,保姆又不在家,王姐住院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魏所长派我们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听到孙羡兵称呼王丽霞“王姐”,透着股说不出来的亲近,周耀文侧了侧脸。阳光洒过来,正照着他紧皱的眉头,看得出来他在忍耐:“谢谢你们,不过这里有我就够了,不麻烦你们派出所同志。” 孙羡兵依旧面带笑容:“不麻烦不麻烦。小夏你去看看王姐醒了没,需不需要喝水。我问问医生,看术后应该注意些什么。” 夏木繁应了一声,从周耀文身边走过,径直往病房走去。 周耀文伸出手想要阻拦,却被夏木繁侧身一让,灵活地避让开来,顺利走进病房,来到王丽霞身边。 王丽霞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休息,听到有人靠近,缓缓睁开眼。对上夏木繁的眼神,她张了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可是却听不分明。 夏木繁弯下腰,将左耳贴近她唇边。 “豆豆……” 夏木繁听懂了,看着她那张憔悴的脸,将声音放得柔和了些:“放心吧,豆豆在家里等你,挺好的。” “……” 王丽霞嘴唇动了动,眼神焦灼。 夏木繁道:“我每天都会去看看它,喂点吃的。” “……” 王丽霞依然盯着夏木繁。 夏木繁想了想:“我把它带到派出所养几天?” 听到这句话,王丽霞眨了眨眼睛,神情终于放松下来。 自从儿子出国留学,丈夫成天忙事业不着家,陪伴她最多的便是这条小狗。她现在生病住院,丈夫没时间、也没耐心管豆豆,只有将豆豆拜托给眼前这个曾经帮她找狗、嘱咐她多带豆豆出去玩的夏木繁,她才能放心。 喘息了几声之后,王丽霞感觉眼前有道阴影笼罩下来,抬眼见是丈夫周耀文,嘴角勾了勾,很是欢喜。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丈夫虽然平时话少工作忙,但生病了他能够陪伴在身边,关键时候还是靠谱的。 周耀文轻轻抬手,帮王丽霞压紧被角:“好了,医生说你就是太疲惫造成的心肌无力,得好好休息。别说话了,这里有我呢。” 王丽霞听话地闭上眼睛。 周耀文示意夏木繁离开病房,却发现她没有挪动脚步,便压低声音提醒:“警察同志,请离开病房,我爱人要休息。” 夏木繁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但另一张床空着。病房里有厕所、阳台,设施完备。 眼前周耀文在催促驱赶,夏木繁眸光微暗,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站在门口走廊处。 孙羡兵看到她,轻声道:“医生说病人需要静养,已经让她服用阿司匹林还有什么洛尔……反正是西药吧,症状有所缓解。后续还要继续观察,必要的时候可能需要手术治疗。” 夏木繁点了点头。 周耀文走出来,将两人带到走廊尽头:“你们救了丽霞,我非常感谢,明天安排公司给派出所赞助一辆小汽车,这总行了吧?” 夏木繁有些啼笑皆非,他以为警察过来打秋风? 第35章 孙羡兵也感觉很尴尬:“那个,周总,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周耀文面带讥诮:“那你们守在这里是怎么回事?”在他看来,哪有什么真正的警民一家亲,不就是看他家里有点钱,这些穷警察想在他这里捞点好处嘛。 周耀文那讥诮的表情很刺眼,孙羡兵再也维持不住笑容:“刚才我不是说了吗?王姐与我们派出所同志关系良好,她遇到困难我们肯定要帮忙。” 周耀文拉下脸来:“可是你们现在这样让我感觉到了困扰。我有能力照顾好妻子,不需要你们帮忙,我说得够明白了吧?” 孙羡兵看一眼夏木繁,正要再解释两句,夏木繁往前一步,说话不再客气:“你说有能力照顾好妻子,那为什么王丽霞昏倒在家无人问津,送到医院后三个小时你才来到医院?” 周耀文做生意多年,渐渐有了自己的人脉与社会地位,趁着改革春风将医药公司越做越大,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多,腰杆越来越硬,走出去哪一个不尊他、敬他?没想到现在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民警敢用这样尖锐的语气与他说话! 周耀文沉下脸,眼神变得锋利起来,他紧盯着夏木繁的脸:“这是我的家事,你用什么身份来质问我?我还没有计较你未经允许擅闯民居,你倒跑来责备我来医院晚了?真是可笑!” 夏木繁向来是遇强则强,冷笑一声,指了指病房:“可笑吗?我一点也不觉得可笑!我们是警察,既然救了王丽霞,就必须保证她好好活着。” 周耀文被夏木繁激出了怒火,面色越发阴沉:“警察怎么了?警察也得遵纪守法!没有人报警,你们仅凭着一条狗胡乱叫几声,就往我家闯。你们运气好,正遇上丽霞晕倒,如果不是呢?我别墅里贵重物品那么多,丢失、损坏一两件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不等夏木繁辩驳,他拿起大哥大,拔打110报警电话,毫不客气地对接线员说:“我要投诉!安宁路派出所民警……”他看一眼夏木繁,冷哼一声,“一个姓夏,一个姓孙,他们俩擅闯民居,还打扰我的家庭。” 简直颠倒黑白! 夏木繁双手捏拳,咬了咬牙,眯起双眼,恨不得冲上去砸他两拳。 可是,身为警察,更应该自律,动手不能解决问题,夏木繁深吸一口气,将这股冲动压制了下去。 孙羡兵气得直跺脚:“我们救了你爱人,你竟然投诉我们?” 周耀文挂掉电话,冷冰冰地回应:“我一再忍让,你们却咄咄逼人,那就不要怪我保护自己的权益。像你们这种不知进退的警察,就应该好好管教管教!” 反正已经被投诉,大不了档案里记上一笔,夏木繁索性放开了手脚,话语直指要害:“周总这么害怕我们留在医院,是心虚吗?” 周耀文被她气得肝疼,咬牙道:“我心虚什么?” 夏木繁放低了声音:“王丽霞平时身体健康,有钱有闲有保姆,哪里会操劳过度导致心脏麻痹?周总你就不觉得可疑吗?难道不怕有人要害她?” 周耀文转移开视线:“简直荒谬,谁会害丽霞?” 夏木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放缓了说话的节奏,慢条斯理地说道:“周总是做大事的人,保护自己权益、投诉警察时如此雷厉风行,一定会保护好王丽霞,是不是?” 周耀文被她盯得心慌,但他到底见多了风浪,很快就镇定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过是身体出了点状况,偏偏被你们警察搞得草木皆兵,真是搞笑得很。要是太闲了就去社区多转一转,看看有没有孤寡老人需要帮助,别在这里惹人嫌。” 夏木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周总向我们保证,王丽霞不会再出状况,能痊愈归家,那我们可以离开。” 周耀文牙槽紧咬,脸颊肌肉明显僵硬,成了一张四方脸。他眯着眼,一字一顿地说:“不劳你们费心,我妻子命大福大,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夏木繁同样眯了眯眼睛,曲折弧线让她看上去多了一分凌厉:“她好,你就好,大家都好。”说罢,转身离开。 这一招,叫打草惊蛇。 周耀文知道自己被警察盯上,绝对不敢再次动手。 第15章 裂痕 走出住院部,夏木繁转身看了看。 王丽霞的病房在301,东头朝南那一间,窗台外挑,有二十公分左右的宽度。 ——在这里站一只体型娇小的猫咪,应该没有问题。 想到这里,夏木繁与孙羡兵一起出门,找个借口穿过一楼大厅的后门,来到住院部北面的偏僻院落,双指比在唇边,发出一声呼哨。 疾—— 哨声虽然不响,但声音清越,传得很远。 等了一分钟,一只黑灰相间的猫咪从院墙上跳了起来,落在夏木繁肩头,正是夏木繁收养的宠物煤灰。 夏木繁用旧衣服做了个温暖的小窝,准备好一个猫食盆,煤灰有了主人有了家,幸福得冒泡泡,一人一猫相处得十分愉快。 【夏夏,你叫我?】 煤灰闲不住,没事就在辖区内四处乱逛。今天难得夏木繁召唤,它立马奔了过来。 夏木繁在它的小脑袋上揉了揉,喂了它一条小鱼干:“给我盯着点301,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就来告诉我。” 【好。】 煤灰将脑袋往夏木繁的手心里拱了拱,眯着眼睛,撒娇似地“喵~~”了一声。 第36章 夏木繁指清楚病房,交代了几句之后方才离开。 煤灰吃了小鱼干,心满意足,干劲十足,顺着水管爬到301窗台上,乖巧蹲伏,盯着病房里的一举一动。 安排好监视者,夏木繁坐上摩托车,和孙羡兵一起前往学苑佳园接豆豆。 周家别墅的大门敞开着,三名保洁员正在屋子里忙碌,一个身形敦实的年轻男子站在客厅里,中气十足地指挥着。 “把垃圾赶紧扔出去。” “地板再拖一遍。” “用消毒水再清理一遍,一定不要有异味。” “豆豆——” 夏木繁走到门口,唤了一声。 躲在院子假山下的豆豆听到她的声音,飞也似地跑了过来,前爪抱住她小腿,瑟瑟发抖地呜呜叫着。 【好多人过来。】 【我的狗窝被扔到厕所冲洗,屋子里一股刺鼻的味道。】 【妈妈呢?我要妈妈……】 看来,胆小的豆豆被这大扫除的阵仗给吓坏了。 夏木繁弯腰将豆豆抱起:“不怕,你妈妈在医院养病,很快就能回来。” 汪!汪!汪汪! 豆豆见到夏木繁之后顿时有了底气,开始告状。 夏木繁听明白了,把豆豆交给孙羡兵,自己则走上别墅门厅的台阶,扬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年轻男子看到她,趾高气昂地挥手:“出去出去,我们这里大扫除呢,别把屋子弄脏了。” 夏木繁亮出警官证:“你是谁?” 年轻男子一看是警察,态度立刻变得热情起来:“是警察同志啊,我是耀文医药公司后勤部蒋锦华,周总让我带人来别墅打扫卫生。” 周总? 夏木繁脑子里闪过刚才在医院见到的画面——周耀文站在走廊悄悄打电话,最后说的那句话是:“收拾完了没?怎么会没找到?” 周耀文人在医院,依然挂牵着别墅的大清理,他要找什么? 夏木繁问:“为什么打扫卫生?” 蒋锦华看了她一眼:“弄脏了嘛。” 夏木繁继续问:“周总什么时候叫你过来的?” 蒋锦华道:“上午。” 夏木繁问:“上午几点?” 蒋锦华不知道她为什么追问,没有立刻回答。 夏木繁冷笑一声:“怎么,见不得人吗?” 蒋锦华心一抖,老实回答:“上午十点多吧,周总打电话叫我带人过来的。” 夏木繁不必转头,就能想象出孙羡兵的表情。 妈的!老婆还在医院急救,周耀文竟然先回别墅,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清理现场——这个周耀文,果然有问题。 先前还不能排除保姆、送奶工提前在牛奶里下毒的嫌疑,但现在夏木繁将焦点锁定在了周耀文身上。 夏木继续追问:“你们怎么进来的?” 蒋锦华没想到警察问得这么细,但现在也没办法说谎,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我带人过来,周总开的门。” 夏木繁现在终于知道周耀文从接到电话开始直到十二点多赶来医院,那三个小时忙什么去了。 周耀文坐在别墅里安心等人过来打扫卫生,半点都不担忧妻子的安危。 哦,恐怕不只是等待,他一定还联系了其他人。 周耀文在害怕什么? 他联系了谁? 夏木繁看着蒋锦华,目光似电:“你是周耀文的什么人?” 蒋锦华感觉到了压力,半天才有了回应:“我,我是他外甥。” 夏木繁问:“亲的?” 被夏木繁步步紧逼,蒋锦华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是,我妈妈是周总的三姐。” “哦——” 夏木繁拖长了声音,难怪如此信任,原来是自已人,“你舅舅除了让你打扫之外,还嘱咐了什么?” 蒋锦华这回学乖了,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没有。” 夏木繁盯着他的表情,慢慢道:“没让你找什么牛奶瓶吗?” 蒋锦华再一次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夏木繁笑了:“找到了吗?” 蒋锦华摇头:“没,没有。” 蒋锦华垂下头,看着脚面,心跳越来越快,咚咚声响如擂鼓。 他从乡下来到城市全靠跟着舅舅才能衣食无忧,自然也是处处听从舅舅吩咐。这回舅妈进医院,舅舅叫他过来大扫除,刻意叮嘱把牛奶瓶找到处理掉,他便感觉到这里面有问题。 但蒋锦华什么也没有问,只按照舅舅的要求把别墅里里外外清理得纤尘不染,所有家具都用消毒水抹了一遍,就连窗台、地板都没有放过。 那堆馊臭的呕吐物早就清理干净,牛奶瓶却一直没有找到。 现在警察突然上门,问得这么详细,蒋锦华内心生出一种惶恐感,总觉得有大事发生,而这件大事极有可能影响到舅舅的生意、自己的前途。 怎么办?怎么办? 蒋锦华是个乡下小子,只知道埋头做事,脑子并不灵活,哪里有什么急智来处理眼前情况?顿时急得脑门开始冒汗,整个人变得僵硬无比。 夏木繁看他的确不知情,没有再继续询问:“豆豆我带回派出所了,你们先忙吧。” 听到警察说要离开,蒋锦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抬起头来:“好,好的。” 夏木繁和孙羡兵一起回到派出所,摩托车刚刚停稳,孙羡兵就迫不及待地说:“幸好你把牛奶瓶带出别墅,不然被他们找到,所有证据都销毁了。” 第37章 夏木繁将豆豆放在后院,嘱咐它不要离开院子,这才直起腰来,看着孙羡兵:“你觉得周耀文有没有问题?” 孙羡兵重重点头:“有问题!有大问题!” 回到派出所,虞敬听到后院传来摩托车声音,赶紧跑了出来:“你们两个过去怎么惹了周耀文?他打电话投诉你俩,魏所正在处理这件事。” 夏木繁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让他投诉去!” 虞敬叹了一口气:“小夏啊,你才来派出所还不清楚。按照规定,我们要是被群众投诉,上级相关部门会派人到派出所调查核实情况。如果情况属实,被投诉民警需要承担相应的惩罚。魏所先前一再嘱咐我们要和家属认真解释,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夏木繁挺直腰杆,睃了虞敬一眼:“能有什么惩罚?” 虞敬道:“得看事情有多大。” 夏木繁丝毫不慌:“大虞,周耀文投诉的理由能够立得住脚的,就是未经允许擅闯民居,最多只是违规,并没有违法,何况我们是为了救人,怕什么。” 虞敬被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感染,也轻松下来:“也对,咱们行得直、立得正,不怕调查。” 夏木繁道:“对啊,不用怕。大不了背个处分、写份检查,又不会停职、开除。” 她在警校就不是个听话的学生,写过两回检讨,轻车熟路。其中一次因为打架受到处分,在档案上记了一笔,要不然依她的学历、能力,毕业分配回荟市怎么也不可能下到基层。 孙羡兵凑过来,一脸神秘地对虞敬说:“别管什么投诉不投诉的,我告诉你,周耀文蹦跶不了多久。” 虞敬道:“怎么,你们有新线索?” 孙羡兵把今天在别墅见到的情形一说,虞敬也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周耀文这么着急找到牛奶瓶,恰好说明这个牛奶瓶有问题!搞不好还真让小夏猜对了,王丽霞被他下了毒。” 即使虞敬说不怕调查,但周耀文的投诉还是影响了夏木繁、孙羡兵、虞敬的工作进展。三人被要求暂停手上所有事务等待调查,没奈何只能坐在办公室里大眼瞪小眼,焦急地等待着岳渊那边的消息。 一整天过去,什么消息都没有。 到了半夜,电话没有等到,却等来了煤灰。 夜色掩映之下,煤灰身形飘忽而迅捷,可是刚刚窜上二楼就被豆豆发现。 汪、汪汪! 听到狗叫,再看到趴在走廊旧衣服上的豆豆,煤灰顿时炸了毛。 喵—— 【敢和我抢主人,找死!】 【夏夏是我的,你给我滚出去!】 “煤灰!” 夏木繁打开门,拦住挥舞爪子扑过去的煤灰。 煤灰一见到她,立马装出一幅乖巧模样,蹭着她的脚背,喵呜喵呜地撒娇。 豆豆脑袋上的小揪揪被煤灰一爪子扯掉,毛发散开,吓得缩成一团。 【呜呜呜……】 【它好凶。】 猫狗打架动静太大,惊动了隔壁宿舍,孙羡兵、虞敬打着呵欠从门后探出脑袋。 “怎么了?” “豆豆怎么叫起来了?” 夏木繁挥了挥手:“没事,小猫惊到了豆豆。” 煤灰听到“小猫”二字,伸出爪子一把抱住夏木繁的脚踝,开始哼哼唧唧。 【我不是小猫,我有名字。】 【夏夏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会伤心的……】 【我的窝,绝不允许别的狗占着。】 夏木繁没想到煤灰灵智一开,越来越像个人,它还知道要争宠呢。 夏木繁想想也对,收养煤灰这么久,还没正式介绍过它呢。于是抬了抬脚,将煤灰亮了个相:“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猫,煤灰。” 走廊的灯光微弱,只看得到夏木繁的脚背上趴着毛绒绒的一团。 孙羡兵揉了揉眼睛:“你养猫?我怎么不知道。” 煤灰一天到晚在外面晃悠,深夜才归家,一直没被同事发现。 虞敬弯下腰想要看清楚一点。煤灰毛色黑灰相间,与暗夜融为一体,看不分明,只那一双亮亮的、琥珀色的瞳仁闪闪发光。 确认是只猫后,虞敬也放下心来:“煤灰啊,这个名字好玩得很。” 煤灰得到夏木繁的肯定,喜得从夏木繁脚背上跳下来,就地打了两个滚。 【好耶~】 【夏夏说我是她的猫。】 【野狗给我滚开!】 最后一句话,煤灰龇牙咧嘴冲着豆豆而去,吓得胆小的豆豆躲得更远了些。 夏木繁抬腿在煤灰屁股上轻轻顶了一下,将正在打滚撒欢的煤灰带进屋,歉意一笑:“大虞,师兄,不好意思吵到你们,赶紧睡吧。” 说罢,夏木繁进屋关上门,揉了揉煤灰的脑袋:“豆豆的主人生病住院,暂时寄养在我这里,你不要欺负它。” 想到煤灰刚才撒娇控诉的话语,夏木繁用手指了指放在床边的猫窝:“呶,这才是你的窝。豆豆躺着的那个,是用同事的旧衣服做的。而且,它睡走廊,你睡屋子,不一样的。” 煤灰听说豆豆另有主人,又看到自己的窝没有被占,而且它的地位明显高于豆豆,顿时一溜烟窜回窝里疯狂打滚。 被独宠的幸福感让煤灰喜得眉开眼笑,忙不叠地向夏木繁保证。 【是是是,我最乖。】 第38章 【我从不欺负傻狗。】 安抚好煤灰情绪,夏木繁将它抱起:“怎么了?有什么情况?” 煤灰眯着眼享受主人温暖怀抱,将今天在病房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眼镜男说警察诬陷他杀妻。】 【病女人说她相信他。】 【两个人抱抱亲亲,肉麻。】 煤灰的确聪明,只是简单几句话就让夏木繁明白了周耀文的打算。 ——周耀文知道警察在怀疑他,也猜到牛奶瓶在警察手里。但他现在不慌一是因为王丽霞没有生命危险,二来笃定夫妻感情好、王丽霞不会告他。只要王丽霞相信周耀文,警察有证据又能怎样?俗话说得好,自古民不告、官不究。 夏木繁点点头,摸了摸煤灰的头顶,夸了一句:“干得不错。” 煤灰享受地半眯着眼睛,蹭了蹭夏木繁手心,沉浸在被主人肯定、赞美的幸福之中,连最爱的小鱼干都忘记了索要。 将煤灰放在床边小窝里,夏木繁躺在床上思考对策。 ——如果周耀文反咬一口,说警察栽赃,怎么办? ——如果检测结果出来,有人往牛奶瓶里投毒,但是王丽霞不相信、或者她包庇周耀文,说是她自己放的,怎么办? 原本只觉得是一件单纯的案件,可是现在看来,爱、情、责任……种种纠缠在一起,人性的复杂让这个案子也变得复杂起来。 动物世界,远比人类世界简单纯。 左思右想,困意涌上来。 夏木繁睡着了。 过了几天,办公室电话一阵急响。 夏木繁、孙羡兵、虞敬三个人同时看向电话机。 夏木繁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是岳渊。 “小夏,你好。” “岳组长,怎么样?” “检测结果出来,牛奶里添加了一种名为氯铵酮的麻醉剂。” “麻醉剂?” “是,技术科花了点时间才检测出来。幸好有顾法医在,他根据你说的病人面色发青、嘴唇发乌、昏迷倒地,引发心脏麻痹等症状,提供了几种药物可能,逐个排查之后锁定了氯铵酮。这种麻醉剂一般用于手术,对用量要求非常严格,过量致死。” 夏木繁听得心脏一紧。 中毒类别很多,如果没有临床经验,一旦方向错误极有可能检测不出来。像某投毒案,被害人就是因为无法判断哪一类药物中毒而耽误了救治时间,造成终生残疾。 幸好有顾少歧在,不然真有可能什么也查不出来。 夏木繁道:“替我谢谢顾法医。” 岳渊“嗯”了一声,“报案吧,我们重案组接手。” 夏木繁表情很严肃:“好。” 一切按照流程进行,递交报案材料,配合询问笔录、提交相关证据、拿到受案回执,牛奶投毒一案终于进入侦查阶段。 可是,面对公安局刑侦大队的问讯,早有应对方法的周耀文态度很强硬,不仅振振有辞,还时不时反问一两句。 夏木繁的打草惊蛇虽然保住王丽霞的性命,但也让周耀文有了警惕,做好了各种预案。 ——牛奶瓶上为什么有你的指纹? 警察同志,我帮妻子取牛奶当然会留下指纹。我就不信了,奶瓶上只有我一个人的指纹,那些奶厂工人、送奶工、还有丽霞难道就没留下指纹? ——为什么接到通知后不直接去医院?为什么要找人大扫除? 派出所同志通知我说已经送到医院,我第一反应是回家给王丽霞取几件换洗衣服,看到二楼呕吐物洁癖发作,所以找人来清扫。怎么,爱卫生难道也有错? ——为什么让你外甥一定要找牛奶瓶? 我什么时候说过一定要找到牛奶瓶?我只是回家后检查了一下家里的物品。派出所几位同志未经我允许擅自闯进我家里,要是少了什么贵重物品我肯定要报警的。让我外甥过来之后我就告诉他要清点一下别墅里的陈设摆件、花瓶什么的,他可能听错了吧。 ——为什么晚到医院,难道你不担忧妻子安危? 我们俩结婚二十一年,儿子在国外读书,丽霞就是我最亲的亲人,怎么可能不担心她安危?只不过我是个理性的人,既然妻子已经被警察送到医院,有医生护士这些专业人士在,我早去晚去有什么影响?我去了也不能解决问题,还不如先安排好后方事宜,免得丽霞醒过来还要操心受累。 一般人被传唤到刑侦大队都会紧张,面对警察更是胆战心惊,但周耀文心理素质非常好,泰然自若,连消带打把所有问题一一化解,是个硬茬。 岳渊没能撬开他的嘴,开始安排人手对周耀文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 而另一边,夏木繁与孙羡兵来到医院。 夏木繁身穿制服,斜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英姿飒爽。 王丽霞在医院打了几天吊针,身体渐渐恢复,斜坐在床头,眼睛里多了丝警惕:“你们来做什么?可别再说我爱人坏话啊,我不爱听。” 夏木繁将挎包移到身前,打开帆布包上盖。 包包里探出个棕色小脑袋,头顶竖着一个小揪揪,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是豆豆。 王丽霞一眼看到豆豆,惊喜地叫出声来:“豆豆!” “嘘——”夏木繁将手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医院不让带宠物入内,你小声点儿。” 第39章 王丽霞立刻闭上了嘴,但她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眼睛里迸发出热烈的光芒。冲着豆豆伸出手,声音里透着慈爱与欢喜:“来,让妈妈抱抱。” 豆豆见到王丽霞,激动地呜呜叫个不停,拼命往她的方向伸脑袋,小尾巴在背包里甩得直响。如果不是被装进包里,恐怕它早就狂奔而去了。 夏木繁将豆豆抱出来,放进王丽霞怀抱之中:“来之前我给它洗了澡,干净得很。” 王丽霞几天没见到豆豆,挂牵得很,现在宠物在怀,她有一种万事皆足的快乐,嘴里不断地念叨着:“吃了没有?睡得好不好?想妈妈没?” 豆豆见过王丽霞昏迷的模样,现在终于回到她怀抱,兴奋得不知道如何表达,小脑袋不断往她手掌中蹭,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要不是来之前夏木繁叮嘱它不许叫,恐怕它早就响亮无比地开始汪汪了。 夏木繁站在一旁安静等待,没有打扰这一人一狗的亲密时光。 王丽霞终于和豆豆腻歪够了,感激万分地看着夏木繁:“谢谢,谢谢你。我听说了,是你爬树进屋,送我进医院,这才救了我的命。你帮我照顾豆豆,又送它过来看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夏木繁摆了摆手:“这没什么。” 王丽霞却很坚持:“不,救命之恩,一定要报的。你放心,等我出了院,不仅要给你送锦旗,还会给派出所捐两台车,这样到了冬天你们就不用坐摩托车吹冷风了。” 夏木繁看了孙羡兵一眼,眼睛里带着丝遗憾。 孙羡兵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都知道,派出所作为国家机关的派出机构,不能随意接受辖区内基层组织及企业的“赞助”。索要钱财、为他人谋取利益,情节严重的甚至可能会构成单位受贿罪,这可是违法违纪的行为。 夏木繁道:“职责所在,分内之事,不需要什么捐赠。” 王丽霞听到她这么说,有点过意不去:“那……可怎么好呢?这么大的恩情,总得让我回报,不然我这心里不安呐。” 孙羡兵瞅准时机来了句:“您撤销投诉就行。” 王丽霞一听,羞愧得脸都红了:“是是是,这件事情是我家老周太冲动。那个,怎么撤销呢?我写个书面的证明行不行?” 孙羡兵取出纸笔放在王丽霞面前,看着她写了证明、签上名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不用挨批评、写检讨了。 王丽霞写完证明交给夏木繁,再一次道歉:“对不起啊,让你们受委屈了。你们是好警察,我知道的。” 这句“好警察”入耳,孙羡兵与夏木繁的心里终于舒坦了一些。 救人还要被投诉,想尽办法保护她,她却还要防着自己,这种感觉真憋屈。 王丽霞抱着豆豆,犹豫半天还是决定把话说明白:“那个,现在我写了证明,撤销了投诉,可不可以请你们也不要计较耀文的态度,行不行?” 孙羡兵张了张嘴,却被夏木繁用目光制止。 王丽霞看他们沉默不语,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刚才公安局来人把老周带走了,是你们报的警,是不是?我相信耀文不会害我,你们不要整他。” 夏木繁听煤灰讲过周耀文的计划,倒还稳得住,可是孙羡兵第一次听到这么混淆黑白的说法,气得脸胀得通红,要不是因为身穿制服、人在医院,恐怕他要跳起来。 “什么?我们故意整他?有没有搞错!”孙羡兵说话又快又急,“牛奶里的麻醉剂难道是我们自己放的?周耀文这简直是做贼心虚,倒打一耙!” 王丽霞不愿意听警察说丈夫的坏话,皱起了眉毛。 孙羡兵道:“我们上午九点送你到医院,当时小夏发现你的呕吐物里有牛奶,又在床头柜上看到牛奶瓶,担心你是食物中毒,所以立刻将牛奶瓶收进证物袋,送到市局刑侦大队检测。哦,对了,你当时吐在小夏身上,她的衣服上留有呕吐物,所以那件衣服也留在刑侦大队,取样检测。” 孙羡兵指着夏木繁,气呼呼地说:“小夏再有本事,也不可能随身携带麻醉剂,故意放进牛奶瓶、撒在衣服上吧?何况当时我们都没有见到周总,更没有被投诉,不存在什么故意折腾他。” 王丽霞嘴唇紧闭,抿成了一条线,明显听不进去任何话。 孙羡兵恨不得把自己的想法塞进王丽霞脑子里,可偏偏这人像是中了蛊,无论事实如何,她总是一脸的抗拒。说到后面,她甚至来了一句:“唉呀,你们警察不都是一伙的?检测想要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呗。” 孙羡兵抬起一只手,揪住头顶短发,整个人转了个圈圈。 急死人了!这人油盐不进! 神仙难救想死的鬼,这话真没说错! 上一句话还在表扬他们是好警察,下一句就指责他们警察是一伙的,随意出假检测报告。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王丽霞意识到她随时有生命危险呢? 夏木繁看出来了,王丽霞对周耀文那是全身心地信任与依赖。 她没有工作、没有父母姐妹,她的亲人除了远在国外的儿子,只剩下周耀文一个。 周耀文下药害她?不可能的。 她宁可活在一个幻梦里,也不愿意接受现实,因为太过残酷。 这在心理学里有一个名词,叫回避型人格。 第40章 回避型人格又叫逃避型人格,其最大特点是行为退缩、心理自卑,面对挑战多采取回避态度或无能应付。 别看王丽霞平时表现得活泼热闹,实际上她为人固执、很少与人交心、没有真正的朋友,内心也一直在回避现实中的某些问题。 怎么才能改变她? 夏木繁今天特地把豆豆带来,就是想让宠物带给王丽霞安全感,进而卸下她的心防。 但是,她明显被周耀文精神控制,根本不信任警察。 想到这里,夏木繁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王丽霞对面,再看向急得团团转的孙羡兵:“师兄,你去外面看看,别让护士进来发现了豆豆。” 孙羡兵知道她想单独和王丽霞沟通,便应了一声走出病房,守在门口。 只有建立信任,才能对王丽霞进行正向的心理暗示。夏木繁决定先从拉家常开始,慢慢寻找突破口:“您和周总感情怎么好,真让人羡慕。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王丽霞最爱听人夸她与丈夫感情好,顿时眉开眼笑,将怎么与周耀文认识,又怎么不顾家人反对嫁给周耀文的故事讲了一遍。 周耀文今年43岁,来自农村,家有五个姐姐。虽然考大学时正赶上运动期间,但他从小就聪明爱读书,高中毕业后在家待了两年之后因为表现突出,被村里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就读于湘省医学院药剂学专业,毕业后分配到荟市人民医院,在药房工作。 王丽霞比周耀文大一岁,土生土长的荟市人,独生女,父亲是荟市人民医院院长,母亲在荟市卫生局任办公室主任,家庭条件优越。 王丽霞从小娇生惯养,性格开朗、单纯,高中毕业之后安排到医院办公室做点闲事,一眼就看中了周耀文。 周耀文年轻斯文、学历高、前途好,说话温柔客气,让人如沐春风,王丽霞主动追求周耀文,很快就沉迷于恋爱之中,哪怕父母觉得他家庭条件不好、负担重,她也不肯听。最终父母没有拗得过她,同意了他俩的婚事。 王丽霞的父亲王仁胜看得出来周耀文有野心,便用心培养,一步步扶他在医院立住脚,八十年代下海潮一到,周耀文辞职创业,王仁胜更是出钱出力出人脉,一步步帮他将耀文医药公司开了起来。 可以说,周耀文能够有今天的成就,岳父居功甚伟。 1990年王家父母车祸去世,周耀文忙前忙后张罗葬礼,安抚悲痛万分的王丽霞,事事都处理得周到妥帖,得到医院上下所有人的夸赞。 ——要不是有周耀文这个主心骨坐镇,恐怕哭得稀里哗啦的王丽霞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一切。 说到这里,王丽霞眼中闪过化不开的悲伤:“我爸妈都没退休,身体挺好,谁知道就出了车祸?我真的恨死了那个肇事的货车司机,哪怕送进监狱坐牢也抵消不了他造下的孽。” 夏木繁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肇事司机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撞上你爸妈?” 这是王丽霞最痛苦的记忆,她不愿意回想,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哽咽:“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都是耀文处理的。他酒后开车,撞上我爸妈,葬礼上他还来磕头赔罪,想要我饶过他,可是……我不想放过他。” 夏木繁伸出手,拍了拍王丽霞的手背,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别难过了。” 王丽霞吸了吸鼻子,将泪意压了下去,努力平复心情:“爸妈一走,我感觉天都要塌了,幸好有红姨和耀文在我身边处理所有的事情。” 夏木繁问:“红姨是保姆?” 王丽霞:“是的,红姨是我妈妈的娘家表妹,从我两岁的时候就一直在我爸妈家做保姆,后来我爸妈去世之后她过来照顾我。红姨对我很好,我爸妈去世之后幸好有她陪着,不然我根本走不出来。” 夏木繁再问:“红姨为什么走了?” 按她的描述,红姨应该是王丽霞最信任的人之一,如果有红姨在她身边,或许对王丽霞有正面影响。 王丽霞:“红姨年纪大了,精力有些跟不上,不只一次和我说想回乡下养老。我从小到大都没做过家务,离不开她,所以她一直没有走。上个星期,耀文安排他三姐过来照顾家里,我这才同意红姨回去。” “为什么周总的三姐没有来?” 夏木繁记得在别墅打扫卫生的是周耀文三姐的儿子蒋锦华,现在说要来城里当保姆照顾王丽霞的也是这个三姐。 王丽霞说:“本来说好了周六过来,结果家里老人生病耽误了。” 夏木繁有些不解:“既然周总三姐耽误了,那红姨也可以晚几天走嘛,为什么那么急?” 王丽霞明显神情呆了一下,半天才回应道:“耀文帮红姨订的车票,又约好了司机星期天送她,所以……” 夏木繁看明白了,王丽霞与周耀文结婚之后,事事依赖他,什么事都是“耀文安排的”、“耀文说的”,完全没有独立思想。 夏木繁问:“红姨跟了你几十年,和老家那边关系联系多吗?为什么要回去养老?” 说到这个,王丽霞有些情绪低落:“红姨结婚没多久丈夫就死了,婆家人磋磨她,差点死了,是我爸妈救了她,所以一直在我家生活,原本说好了由我养老,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要回老家。” 夏木繁问她:“红姨叫什么名字?老家哪里?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第41章 王丽霞将红姨的姓名、地址说了之后,扁了扁嘴:“我还是想让红姨回来,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她做的菜,也习惯了她在家里晃悠,她不在了我一个人好无聊。住院这几天耀文虽然守在身边,但他不懂得照顾人,洗脸换衣都不方便。” 夏木繁提议:“那就叫红姨回来,你给她养老。” 王丽霞犹豫不决:“可是,耀文说我们得尊重红姨的想法。她想叶落归根,我也不好阻拦的嘛。” 夏木繁看着她,压低了声音:“红姨和你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和娘家人联系多吗?” 王丽霞摇了摇头。 “平时没联系,怎么可能那么执着于叶落归根?有没有可能,她有苦衷,并没有告诉你?” 夏木繁的话,令王丽霞呆坐在床上,半天没有说一个字。 她从小到大养在蜜罐子里,父母呵护她、红姨疼惜她、丈夫能挣钱、儿子会读书,妥妥的人生赢家。 但正因为如此,她习惯了所有人都围着她转,习惯享受红姨的所有付出,从来没有站在红姨的角度上想过问题,更没有想过她离开会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以红姨为切入点,王丽霞的内心那层硬壳终于有些松动。 夏木繁看她听进去了,便继续道:“红姨精力跟不上,那就再请一个人过来帮她的忙,让红姨当管家指挥就行,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回乡下?她被婆家磋磨差点丢了性命的时候,娘家亲戚不闻不问。在你家当保姆之后更是与亲戚断了联系,情分随着时间已经变得很淡。现在年纪大了回去养老,住在哪里?身体不好的时候谁来照顾?她身上如果有钱,那她就是一块肥肉任由人啃食;如果没有钱,那她就是块破抹布,任人随意践踏,这些……你想过吗?” 王丽霞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开始哆嗦,喉咙口仿佛被什么堵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夏木繁说的这一切,她从来就没有想过。 从她记事起,红姨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照顾她、疼爱她,从不诉苦、不叫累。可为什么一个外人都能想到的道理,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呢? ——也许红姨离开另有苦衷,也许她会在乡下被欺负。 脸皮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王丽霞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绝情与冷漠。 连夏木繁这样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红姨的人,都能想到红姨回老家可能会遇到许多危险,可是自己这个享受了红姨几十年照顾、疼爱的人,却丝毫没有为她想过一分一毫。 王丽霞急切地拉过夏木繁的手,声音开始颤抖:“红姨会有什么苦衷呢?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她离开,也没有嫌弃过她呀。她走的时候我给了一笔钱,这会不会害了她?你去帮我把她找回来吧,帮我找她回来吧,求你了。” 夏木繁看着她的脸,确认她真情实意,半点没有伪装,这才点头道:“我们可以帮你把红姨找回来。但是,能不能留下她,那就得你想办法。” 王丽霞连连点头,一直噙在眼中的泪水纷纷而落:“好好好,我会问清楚,也会好好安排。除了耀文和儿子,红姨就是我最亲的亲人,我一定想办法把她留下,为她养老送终。” 夏木繁的眸光一闪,带着锋芒:“如果,她的苦衷是因为你丈夫呢?” 王丽霞呆了呆:“怎么会呢?耀文为人宽和,对红姨很尊敬。红姨说膝盖痛,是他带她到医院看病,后来红姨说要离开的时候,也是他拿的养老钱。” 夏木繁没有与王丽霞争辩:“我只是说如果。” 王丽霞眼神茫然,愣愣地看着夏木繁。夏木繁越是不说透,她越是心虚。许多被她忽视的细节突然涌上心头,逼她撕开现实的面纱。 ——红姨叫她“丽霞”,但称呼周耀文一直都用的是尊称:周总。 ——周耀文不在家的时候,红姨态度自然而放松。一旦周耀文在家,红姨便变得拘谨起来。 ——离开之前,红姨拉着她的手,眼圈红红的。她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最后却只是简单嘱咐了几句:“不要和周总吵架,多顺着点,把心放宽,少计较。” 停顿片刻之后,夏木繁站起身来,“具体是什么原因,你问问红姨就知道了。你被她疼爱了几十年,应该好好报答她,可别让她寒了心。” 王丽霞抬头看着夏木繁,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昏沉的脑袋有了一丝清明。 夏木繁看着王丽霞,放慢语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也该学聪明一点,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说完这一句,夏木繁将豆豆放回挎包,告辞离开。 可是,她的话却成功在王丽霞内心种下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 只要有合适的土壤,这颗种子就会生根发芽。 第16章 红姨 从医院出来之后,夏木繁来到刑侦大队。 走进岳渊办公室,夏木繁提出一个请求:“岳组长,让我们派出所案件组参与这个案子的侦查吧?” 岳渊没有丝毫犹豫:“好,没问题。” 孙羡兵看看夏木繁,再看看岳渊,兴奋得双手握拳暗暗使劲。太好了!果然跟着夏木繁是对的,这么快又有案子参与侦办了。 夏木繁问:“您准备怎么干?需要我们做什么?” 岳渊坐回办公桌后,将计划说了出来。 第42章 “第一步,对所有接触过奶瓶的人进行调查。” “第二步,查周耀文的社会关系、通话记录,了解出事前后他联系了哪些人,有没有情人,有哪些心腹,有没有干见不得光的事情。” “第三步,对麻醉剂的来源进行调查。” 夏木繁边听边点头,眼神专注而热烈。 在这个案子里,她不仅学习到了刑事案件的侦查步骤,还对证据链的完整性有了更清楚的认知。 为什么不能拘捕周耀文?因为并没有实锤的证据。 在牛奶里下毒,除了周耀文、送奶工之外,其他任何一个能接触到牛奶瓶、打开奶箱的人都有可能。 一一排除,方能锁定嫌疑。 夏木繁专心听讲的态度让岳渊很有成就感,他继续道:“根据你提供的线索,还有两个非常重要的点,需要我们跟进调查。” “第一,王丽霞父母的死是否另有隐情。” 夏木繁道:“对!我也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哪有那么巧,周耀文刚刚功成名就岳父岳母就出了车祸?说不定就是他干的。” 岳渊点点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但车祸在交通大队那边有案底,我们重新找肇事司机调查了解,还原当年真相。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完美犯罪,如果真的是周耀文主导这起车祸,那他一定会留下痕迹。” 说到这里,岳渊看向夏木繁:“当然,我们只是怀疑,也有可能真的只是一起意外。” 夏木繁“嗯”了一声,眼睛里却写着笃定。从头到尾,不论是因为豆豆报警说牛奶气味难闻、发生意外的时间巧合还是周耀文接到保安、警察电话时的反应,都让她怀疑周耀文杀妻。 岳渊知道她刚入行,自信是好事,但先入为主的思想容易造成视觉障碍,看不到其他可能性,从而忽视其他细节——这也是新手的通病。 想到这里,岳渊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目前并没有铁证指向周耀文,我们怀疑他投毒杀妻,仅仅只是一种假设。p-h-d作为刑侦学的理论基础,就是要我们不断‘疑问-假设-验证’,但是有一个前提,假设并非结论,而是一个可以不断推翻的可能性。你懂了吗?” 夏木繁陷入沉思,一双眼眸流光溢彩。 站在一旁的孙羡兵知道岳渊有意提点,竖起耳朵倾听,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反复不断地揣摩着。 周耀文有罪吗? 可以合理怀疑,但警察抓人讲究证据确凿,不能一上来就定他的罪。 夏木繁抿了抿唇,抬眸看向岳渊:“岳组长,我知道了。不过,目前我依然觉得周耀文嫌疑最大。” 岳渊反问:“如果我们查出来牛奶投毒的并不是周耀文呢?” 夏木繁道:“大概率是他,不过……如果真不是他,那我们就考虑误杀、仇杀、激情杀人等可能性。” 她刚才已经想过,这起案子周耀文嫌疑最大,但岳渊说得没错,也有可能不是他干的。 可能是牛奶车间某个工人报复社会,故意在某一个或某几个牛奶瓶里投毒; 可能是送奶工仇富或者与周耀文、王丽霞结仇,提前在牛奶瓶里下毒; 可能是小区住户、租户、路人撬开奶箱,往牛奶瓶里投毒。 警察办案讲证据。 没有确凿的证据支持,没有完整的证据链,不可能随意对嫌疑人进行抓捕。 岳渊听到夏木繁的话,知道她懂了,欣慰地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说教,而是继续与她讨论后续计划。 “第二,联系保姆红姨,问清楚她回老家的真实意图,了解王丽霞与周耀文的夫妻感情与相处模式。如果可能的话,接红姨回来,让她保护王丽霞。” 夏木繁与孙羡兵对视一眼:“这个任务我们来做吧。” 岳渊大手一挥:“好,你们与王丽霞关系良好,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哦,对了,你们派出所没有车,下乡不方便,你们谁会开车?我借辆车给你们。” 能够自己开车?孙羡兵兴奋地搓了搓手:“我有驾照,是前年所里送我去学的,没怎么摸车,开得不太好。不过您放心,我们所里的虞敬是汽车兵,驾驶技术很好。” 岳渊从桌上拿出车钥匙,顺手扔给孙羡兵:“胆子大点,开这辆吉普去吧。” 孙羡兵接过钥匙,心头火热,咧开嘴笑了。 ——当了三年警察,终于可以开车了,幸福! 等坐上吉普车的驾驶位,孙羡兵的兴奋劲渐渐缓了过来,低头看一眼脚下,努力回忆学到的知识。 点火,踩离合,轻轻松离合,点油门…… 呜——轰! 汽车熄火。 坐在副驾驶的夏木繁感觉到车身一抖,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虽然夏木繁没有说话,但孙羡兵有点心虚,努力解释:“放心,我会开车,就是时间一长,手有点生了。” 孙羡兵稳住情绪,尝试了两次终于成功启动汽车,将车开回派出所,停在后院停车场。 高大气派的军绿色吉普车一开进派出所,就引来所有人围观。 “唉哟,我们派出所有车了?” “孙羡兵你小子行啊,去一趟刑侦大队就开了辆车回来。” “走走走,带我们兜兜风。” 虞敬是高原部队汽车连连长,爱车如命,只可惜复员回来之后没机会摸车,空有一身高超车技却得不到发挥。现在看到孙羡兵开了辆车进派出所,高兴地围着吉普转了几个圈,听说是岳渊借给派出所下乡出差用的,自己可以过足开车的瘾,不由得笑开了花:“好久没开过车了,你别说,还真想开!” 第43章 因为高度紧张,孙羡兵开车开得满头是汗,他将钥匙交给虞敬,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大虞,车就交给你了啊,等这个案子结束得还回去。” 虽然是借来的车,但虞敬依然很开心,接过车钥匙,打开车门坐上去,迫不及待地发动车子,招呼同事们:“走啊,我带大家巡逻去。” 一语出,那几个社区民警最积极,赶紧上了车。 “太好了,我们正要到鼓风机厂保卫处办事,送我们一趟吧。” “有车可太好了,要是能够不还该多好。” “刘备借荆州?亏你想得出来。” 一时之间,派出所后院欢声笑语,热闹得像过年一样。 魏勇站在廊下,微笑看着眼前这一切。 或许,他一直以来的求安稳理念并不适合年轻人,年轻人好奇心重、敢闯敢拼,就应该不断地往前冲。 有了车,的确办事方便了许多。 夏木繁与孙羡兵、虞敬一起,到乡下找到了红姨。 红姨并没有住在亲戚家,而是在村里赁了处旧屋,她今年六十五,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但腰板还算硬朗,将住处收拾得干净利索。一听说王丽霞昏倒住院,二话不说收拾行李就上了车。 红姨是个健谈的人,也许是在乡下憋久了,一路上不停地说着话。 “我就说,丽霞这孩子没办法照顾自己,周总答应得好好的,说马上接他三姐过来管家,结果就这样让她一个人昏倒在家里?” “警察同志,不是我不想待在城里,实在是没脸留啊。周总不止一次说过我老了,做的菜太咸他吃不惯,做卫生不彻底。” “我老了,不中用了。周总有钱,家里请得起更年轻、能干的保姆,我哪里还能舔着脸继续留在那里讨人嫌?” 夏木繁问她:“那你怎么不告诉王丽霞实话,还说什么叶落归根想回乡下养老?王丽霞以为是你不想留在家里陪她。” 红姨一听这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警察同志,我心疼丽霞啊。她是个傻孩子,从小就没有吃过什么苦,她爸妈去世之后整个人魂都丢了。好不容易涵涵上了大学,周总又一天到晚不着家,你别看她每天乐呵呵的,其实挺可怜的。 她以前多爱笑啊,叽叽喳喳一张小嘴从白天到晚上讲个不停。不管是看到一朵小花开了,还是今天太阳很大,她都要和你叨叨,这世上就没有她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事。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闷闷不乐,也不爱说话了,每天就围着涵涵转,和周总一天到晚也说不上几句话。我看在眼里,心里着急啊。夫妻感情要是不好,这日子哪里过得到头? 我要是告诉她,周总嫌弃我老了,她肯定会和周总吵架。周总是她丈夫,是将来陪她到老的伴儿,我不能影响他们夫妻的嘛。” 红姨泪眼模糊,一脸狼狈,老态纵横,和“漂亮”二字半点都不沾边。可是在夏木繁眼里,她很美。 她真诚善良,将人生的大半时光奉献给了王丽霞,打心眼地疼爱她,为了维持她的家庭幸福宁可委屈自己,一句周耀文的坏话都不肯说。 红姨这张脸渐渐与记忆里妈妈的面孔重合。 如果妈妈没有失踪,一直陪在夏木繁身边,那她一定也像红姨一样事事为夏木繁着想,哪怕委屈自己也要让女儿幸福快乐。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悄无声息地不见了呢?夏木繁不信。当年查案子的警察什么线索都没找到,那就自己上。 夏木繁不顾老师反对坚决报考华夏警官大学,拒绝实习单位的挽留主动要求分配到荟市,就是为了重启徐淑美失踪旧案,亲自追查。 只是,分配工作由不得她作主,她没能留在市局,而是到了安宁路派出所。案件发生地不在安宁路派出所辖区范围内,夏木繁没有找到机会。 只要进了刑侦大队,一切就有机会! 夏木繁一刹那的晃神,车厢里安静下来。 杂木参差、野花盛开、农舍有炊烟袅袅,田野间稻谷飘香,窗外景物与老家如此相似,这让夏木繁的心难以平静,将目光投向车窗外,抿着唇沉默不语。 孙羡兵很熟悉夏木繁这个表情。 一旦她望着远处发呆,就说明她思绪放空,不想理睬别人。 为了不冷场,孙羡兵接过刚才的话题,从副驾驶转过头来,询问道:“红姨,王丽霞早上常喝牛奶吗?” 红姨从口袋里掏出块小手帕,抹了把脸,说话带着鼻音:“她从小都不喜欢喝牛奶,嫌味道腥。这几年她经常晚上惊醒,周总说她缺钙,就订了牛奶,每天喝一瓶。丽霞很听周总的话,哪怕不喜欢也会捏着鼻子喝。” 红姨是个母性很浓的女人,说起王丽霞的时候满是慈爱、怜惜,仿佛她还只是个不懂事的的小姑娘。 捏着鼻子喝?难怪不管牛奶里有什么异味她都喝得下去。孙羡兵咳嗽一声:“那个,我和您说一件事,希望您别激动。” 红姨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你说,怎么了?” “王丽霞昏倒并非身体原因,而是因为牛奶里掺了麻醉剂。” “什么!”红姨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正遇上车子颠簸了一下,红姨差点歪倒。 夏木繁反应迅速,伸出手按住她肩膀,稳住她身形。 红姨顾不得其他,焦急地叫了起来:“是谁这么歹毒?牛奶里下毒想要害死丽霞?” 第44章 夏木繁歪了歪头,额角碎发飞起,厚实乌黑的马尾随着车身的行进一晃一晃。 “牛奶里下了麻醉剂,因为剂量严重超标,造成心肌无力、停止跳动,王丽霞喝完牛奶后昏迷倒地。如果不是豆豆跑到派出所报警,恐怕她会孤零零死在家里。只要不进行尸检,谁都会以为她是因为突发心脏疾病而亡。” 听夏木繁这一说,红姨更加焦灼,恨不得马上飞到王丽霞身边:“我前脚刚走,怎么丽霞后脚就出了事?是谁这么歹毒,要这么害她?” 夏木繁目光沉稳,声音轻柔却有力:“你觉得,谁会害她?” 红姨嘴唇张了张,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夏木繁再一次询问:“谁会害她?” 红姨的瞳孔陡然放大,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是他?!” “快快快!快点开,我要守着丽霞!” 第17章 后悔 夏木繁带着红姨来到荟市六医院住院部301门口,正听到周耀文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丽霞,转院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你,你怎么就不肯听呢?我为了你和涵涵,辛辛苦苦创业开公司,你要懂事点。” 听到前面那一句,夏木繁眸光一闪,看来自己在王丽霞心里种下的那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开始发芽,至少她知道反抗周耀文,坚决不同意转院。六医院在安宁路派出所辖区内,一医院是周耀文当年起家的地方,谁知道转院的背后有什么算计? 红姨听到最后一句话,一肚子的担忧、愤怒、焦虑全都爆发出来。 “她还要怎么懂事?再懂事被人卖了还要帮他数钱咧!”她猛地推开虚掩的房门,匆匆奔向靠坐在病床、眼神涣散的王丽霞,揽过她肩膀,直面与周耀文相对。 周耀文看到红姨,瞳孔一缩,面色一沉,嫌恶地皱起眉毛:“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不过是个拿钱做事的保姆,不过是个没人要的乡下亲戚,竟然敢批评他? “都是爹生娘养,我怎么就没有开口说话的权利?”从来都隐忍宽和的红姨,看到周耀文那幅看不起人的模样,不由得心头火起。 “什么叫你辛辛苦苦为了丽霞和涵涵?丽霞是独生女,从小衣食无忧。涵涵是丽霞爸妈一手带大,懂事上进。你就算不开公司,他俩一样可以住别墅、开小车。 倒是你,要是没有和丽霞结婚,没有丽霞爸爸帮忙,就凭你那四十几块钱工资还要养活乡下父母、五个姐姐、十几个外甥的惨相,还想开公司? 做人不能忘本啊。 丽霞爸妈为你出钱出力,把自己的学生、朋友介绍给你,卖了两套房子帮你还债,对你恩重如山!他们不要你入赘、不求你荣华富贵,只要你好好对丽霞,就这点小要求你也做不到吗?” 越说,红姨越生气。 这些话憋在她心里很久很久,每次听周耀文用他那套“我辛苦打拼是为了你们娘俩,所以你们要感恩、要听话”的理论来忽悠王丽霞的时候,红姨就很想骂他一顿。可是红姨太知道王丽霞的个性,如果她和周耀文争吵,王丽霞肯定会可怜巴巴地央求她多理解周耀文。 现在,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差点被害死,红姨不想再忍。 “我走之前,你是怎么和我保证的?你说一定会照顾好丽霞,保证让她快快乐乐。结果呢?我才离开几天,丽霞就差点死了。我告诉你,要是丽霞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拼命!” 周耀文被红姨这噼哩叭啦一通骂惊得目瞪口呆。 从来都以为家中保姆是个只知道做事的闷葫芦,没想到骂起来人来一张嘴厉害得很。 可是,红姨句句在理,处处揭他伤疤,这让周耀文一张脸憋得通红,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耀文气得肝疼,只能转头看向王丽霞:“这就是你请的保姆,啊?你就让她在这里充主人派头?还有没有规矩了!” 王丽霞根本没有听见周耀文在说些什么,她张大了嘴,满眼崇拜地看着红姨。 刚刚被周耀文一通埋怨,王丽霞心虚得很,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反抗意识消磨得差不多,徒然看到红姨回来,像老母鸡护崽一样对着周耀文就是一通骂,句句骂进了她心坎。 想到夏木繁和自己说过的话,王丽霞终于意识到谁才是真心对自己,伸开胳膊一把将红姨的腰搂住,四十多岁的人了,眼泪扑簌簌地落:“红姨,你终于回来了。” 红姨低头看着面色苍白的王丽霞,满是心疼地哽咽道:“孩子,不怕啊,我来陪着你。” 靠在红姨温暖的怀抱里,王丽霞终于多了丝底气,像个小姑娘一样撒着娇说:“你以后都不许走了。” 红姨连连点头:“好好好,不走,不走,你赶我都不走。我就在你身边照顾你,保管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眼前母慈子孝的画面刺痛了周耀文的眼睛,他看向门口,正对上夏木繁那双似乎看透一切的眸子,恨恨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可恶!把红姨接回来一定又是这个小女警干的。 周耀文知道现在没办法赶走红姨,只得强行强制住内心的不满与怒火,慢慢走到病床边,目光落在红姨脸上,带着一股莫名的压迫:“既然你来了,那正好。丽霞现在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涵涵前几天还说圣诞节的时候坐飞机回来,你可千万要把丽霞照顾好。” 第45章 听周耀文提到儿子周涵,王丽霞明显呆了呆,松开抱住红姨的手,收起了眼泪,理智渐渐回笼。再对周耀文不满,她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孩子。 红姨看见王丽霞的表情,暗自叹息了一声:“周总你放心,我就守在丽霞身边照顾她,保证不让涵涵担心。” 夏木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若有所悟。 ——牵绊牵绊,说的就是你牵挂谁,谁就能绊住你。 夫妻之间之所以情感难以割舍,就因为牵绊太多。 二十年的感情。 同床共枕的亲密。 共同的孩子、朋友、家人。 一起走过的岁月、珍贵的回忆…… 所以王丽霞在受到伤害之后选择闭嘴,强迫自己信任周耀文。 善良的人为情所绊,隐忍原谅;歹毒的人却以情为刀,刀刀致命。 难怪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 可是,法不容情。 保护群众财产与生命安全,是警察职责。投毒杀人属于恶性刑事案件,即使王丽霞不追究,警察也要追查到底。 想到这里,夏木繁目光坚定,转身离开。 坏人活千年? 那得看我们警察让不让! 将红姨送到王丽霞身边的任务完成,夏木繁与孙羡兵、虞敬来到刑侦大队。 刑侦大队就在市公安局旁边,一栋白色的三层小楼清秀典雅,院子宽敞平整,门口挂着“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这几个黑体大字带着股莫名的煞气,让人一进来就不由自主地变得端正肃然。 岳渊是重案组组长,办公室位于二楼东头,十平方米左右大小,布置得简洁朴素。 仿佛知道虞敬心里想什么,他第一句话说的是:“车子不着急还,你们参与案件侦查有辆车方便些。” 虞敬刚掏出来的车钥匙收回口袋,憨厚一笑:“谢谢。”他是汽车兵出身,爱车如命,手摸上方向盘就感觉神清气爽。好不容易借了辆车开,真还回去还挺舍不得。 夏木繁来过刑侦大队几趟,熟门熟路,刚一坐下便打算汇报情况。 岳渊看三人风尘仆仆,知道刚跑完长途回来,抬手示意夏木繁停下,走到门口让底下人倒了三杯热茶进来。 夏木繁捧着茶杯,手指传来温热,氤氲的茶汽在眼前弥散,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岳渊这个时候才开始询问案件进展:“保姆红姨接回来了?” 夏木繁点头:“是的,接回来了,已经送到医院陪伴王丽霞,她暂时安全。我在车上问过了,红姨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周耀文嫌弃、经常拿话挤兑她,她害怕麻烦王丽霞、担心影响他们的夫妻感情,所以主动提出回乡下养老。” 岳渊:“也就是说,红姨是周耀文想办法赶走的。” 夏木繁:“是,周耀文虽然没有明着驱赶,但他了解红姨的个性,也清楚红姨对王丽霞的关心维护,所以暗地里表达嫌弃,让她主动请辞。” 说到这里,夏木繁抬眸看向岳渊:“周耀文那边调查得怎么样了?” 岳渊站起身来:“走!带你们认识认识我们重案组的同事,大家一起讨论案情。” 就这样,夏木繁、孙羡兵、虞敬踏入了二楼东面最大的办公室:重案组办公室。 三十多平方米大小,中央一张长方形大会议桌,七张办公桌错落有致地沿着摆放着,门口墙边一大排黑色铁皮文件柜让办公室看着冷硬,柜子侧面垂落的绿萝为房间增添了一份生机。 岳渊一进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组长!” 岳渊目光炯炯,扫视全场:“我来介绍一下,夏木繁、虞敬、孙羡兵,渔场案大家应该都见过。” 所有人都绽开一个笑容,热烈欢迎。 “认得认得。” “安宁路派出所的嘛。” “小夏胆子大得很,组长老夸你。” 龚卫国与汪亮被派出去盯了周耀文三天,今天被岳渊招回大队,以为有什么急事呢,没想到是引荐派出所这三个小警察。 龚卫国内心有些酸溜溜的,不过岳老大一双眼睛似鹰隼一般,他不敢造次,跟着大家一起说着欢迎欢迎。 冯晓玉在重案组主要管文书工作,遇到需要女警出动的时候才会外派出任务,胆子不大,性格温和,见到夏木繁挺开心,甜甜一笑:“你们是要调到重案组来吗?那可太好了。” 重案组阳刚气太足,她一个女警完全没有话语权,因此冯晓玉一直想要有个女伴。眼见得岳渊郑重介绍夏木繁三个人,以为是要把他们调进来。 岳渊咳嗽一声:“暂时还没有考虑调动问题,这次是牛奶投毒案的合作调查。” 冯晓玉有些挫败地“哦”了一声,圆脸皱成一团,看着喜气可爱。 岳渊那颗想要挖人的心被冯晓玉的表情成功勾起。他眸光微沉,暗自琢磨等明年机构调整完成后一定要将夏木繁调入重案组。夏木繁胆子大、脑子活、行事利索,是颗当刑警的好苗子。 龚卫国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索:“组长,您有什么安排?” 岳渊示意大家坐到会议桌旁。 冯晓玉知道组长这是要开组会,赶紧推出小黑板,将粉笔、笔刷都取出准备好。 所有人都拿出笔记本,端坐椅中,等待组长开始。 夏木繁与孙羡兵、虞敬对视一眼,也找了个位置坐下。 第46章 岳渊在小黑板上写下“10·17”几个数字。 “10·17牛奶投毒案已经立案,今天是我们开的第三次组会,大家先将近期侦查获得的信息交流汇报一下。” 岳渊将目光投向夏木繁:“你是第一个发现王丽霞昏倒在家的,先来说说情况吧。” 重案组一共七个组员,加上岳渊这个组长,一共八双眼睛,全都投向夏木繁。眼光中有热切、有审视、也有好奇。 要是一般人,来到这个陌生、严肃的场合,多少会有些紧张。可夏木繁却是个压力越大、劲头越足的人,她站起身来,目光清明、腰杆挺直,双手置于桌面,清晰而简要地将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 即使是对她有着一份嫉妒的龚卫国,都不得不承认她语言表达能力很强。 岳渊赞许点头:“很好,请坐。接下来,晓玉来说说证据收集的结果。” 冯晓玉被队长点名,赶紧放下手中钢笔,站了起来。 “经检测,残余牛奶中麻醉剂的含量超标,200毫升牛奶、六支氯铵酮,这是导致王丽霞心脏骤停的直接原因。” “奶瓶上的指纹驳杂,王丽霞、周耀文、送奶工,除此之外还有奶厂工人的指纹留在上面。” “牛奶工早上五点出发,按照固定路线将牛奶送到各家各户门口的奶箱里。奶箱需要用钥匙打开,牛奶的投放是随机的,送到王丽霞家时应该是五点四十左右。” “周耀文说他从不在家吃早饭,17号早上七点半开车离开别墅,他取牛奶的时间在七点半之前。” “学苑佳园是全市最高档的小区,安防工作很到位。保安说五点四十至七点半之间除了垃圾车,再无外来车辆进入。小区内部有三个晨跑业主,都说没有经过王丽霞的别墅,也没有发现神情异常的人员接近别墅。” “牛奶厂家我们进行了走访,并没有发现异常。除王丽霞之外,其他订奶的家庭也没有谁反应喝过牛奶之后有头晕、意识模糊、口舌麻痹等症状。” 夏木繁边听边记,感觉笼罩在案件上的面纱渐渐被掀开,越来越接近真相。 ——指纹能够证明,周耀文接触过牛奶瓶。 ——麻醉剂属于医疗专用,氯铵酮多达六支,这么大的数量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周耀文开医药公司,有机会获得氯铵酮。 ——能够接触到奶瓶的牛奶工、奶厂员工、路人基本排除,周耀文嫌疑最大。 可是,杀人动机呢? 为情、为利还是单纯因为仇恨? 周耀文是怎么拿到的氯铵酮,是否已经用完,能否寻找到更多证据? 无数个疑问涌上脑海,夏木繁停下记录,抬头看向岳渊。 岳渊道:“从目前证据链来看,周耀文嫌疑最大。” 妻子被害,丈夫做案的可能性最大。这是经验,也是人性。 枕边人,是利益共同体,是至亲至近之人。 枕边相依,意味着容易下手。 利益共同体,意味着离婚将面临分走一半家产。 亲近,意味着相互了解,最清楚对方的弱点、缺点、软肋。 相爱时,夫妻是爱人。 一旦不再相爱,夫妻便成为仇人。 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岳渊转过身来,拿起粉笔,写下第一个疑问。 ——杀人动机? 岳渊看向重案组较为年长的谢伟毅:“伟毅,你与苗靖负责调查周耀文的社会关系,有什么发现?” 谢伟毅站起身来,拿出打印好的电话清单与其他档案资料。 “我们到电信局将周耀文在10月17日前后三天的电话清单,圈出几个长期联系的电话号码,一个一个地对应,发现周耀文有一个情人。” 情人?底下立马响起一阵议论声。 夏木繁其实早就有所怀疑。 她听王丽霞说过,周耀文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晚上应酬回家直接住在外面,自从儿子上高中之后两人夫妻生活近乎于零。王丽霞几次想要和周耀文亲近被拒绝之后感觉没脸,以为是他烟酒不离身、工作太辛苦导致肾虚,慢慢也就淡了那份欲念,一心只扑在儿子身上。 儿子出国之后,实在寂寞,王丽霞这才养狗。 谢伟毅今年三十五,在重案组工作多年,刑侦经验很丰富,他长着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看着很沉稳。听到同事们的议论,他停了下来。 岳渊目光一扫,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谢伟毅这才继续往下说:“周耀文的情人名叫余雅芬,三十岁,市第一医院的外科医生,模样标致、性格温柔,说话轻言细语,与同事关系良好。我和胡凯悄悄走访了医院几个医生、护士,他们都说余医生有一个外地男朋友,处了几年,却一直没有谈婚论嫁。最近余雅芬春风满面,他们猜可能好事将近。” 岳渊问:“还有其他消息吗?” 谢伟毅望向胡凯,示意他说话。 胡凯个子中等,有点小胖,一双眯眯眼,看着很有亲和力。他站起来,补充道:“周耀文的医药公司里安插了不少他亲戚。后勤部、储运部、采购部、财务部的经理、副经理都是他的外甥和堂兄。17号上午十点左右,他除了联系后勤部的外甥过来打扫别墅外,还给储运部的堂兄周得财打了十分钟电话,第二天、第三天两人都有密切的联系。” 线索越来越多,夏木繁的眼睛亮了起来。 第47章 岳渊再望向一个沉默不语、戴眼镜的清瘦男子:“书生,王仁胜夫妻被撞一案,你调查得怎么样了?” 书生本名许秉文,因为戴眼镜显得文质彬彬被同事取了这么个绰号。他为人谨慎、心细如发,取证是把好手。 许秉文站起身来,将一迭子材料放在岳渊面前:“肇事司机姓郑,郑定贵。郑定贵是长途货车司机,长期跑荟市到省城的路线,那一天傍晚他喝了点酒,空车返回,经过友谊路时径直撞向散步的王仁胜夫妻俩。事发后他并没有逃逸,主动投案自首,卖掉货车赔偿五万元,王丽霞不肯要赔偿,坚决不同意原谅,最后法院考虑他认罪态度良好,又愿意赔偿家属,判刑入狱两年,现在已经放了出来。” 岳渊问他:“是意外?” 许秉文道:“表面看,的确是一场意外。不过我调查了郑定贵的亲属关系,发现他的妻子姓蒋,是周耀文三姐夫远嫁的堂妹。” 拐了几个弯,郑定贵竟然是周耀文的亲戚! 岳渊再问:“郑定贵出狱后找到工作没有?生活有没有变化?” 许秉文摇了摇头:“郑定贵出狱后,他妻子在村里盖起了两层小楼,两个孩子也安排到镇上一家药厂上班。郑定贵没有再开货车,就在这里种种地、养养鸡,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挺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岳渊听到这里,也皱起了眉毛:“许秉文、胡凯,你们有没有发现郑定贵与周耀文私下交易或联系?” 许秉文摇了摇头:“虽然郑定贵与周耀文有拐弯的亲戚关系,但他俩并没有直接联系。如果要追查周耀文是否买凶,恐怕还得从郑定贵妻子与周耀文三姐夫那边下手。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一定能找出点东西。” 胡凯努力将小眼睛睁大点:“是,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吧。” 岳渊点点头:“好,那你们继续追这条线。” 许秉文与胡凯抬头挺胸,声音响亮:“是!” 岳渊再看向龚卫国:“卫国,你和汪亮一直在盯周耀文,有什么发现?” 龚卫国立刻站起身来:“报告组长,周耀文这几天都是三点一线,在医院、公司、家之间往返,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岳渊看了他一眼,抬起右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很好,每队都完成了任务,各有发现,现在进入讨论环节。” 龚卫国第一个抢先说话:“据我看,应该是情杀。因为移情别恋,周耀文又不愿意离婚分家产,所以动了杀妻念头。” 其它几个都开始附和。 “是,他与余雅芬交往多年,估计早就想离婚另娶了。” “他家大业大,离婚得分出一半,肯定不愿意。” “把儿子打发出去,再支开保姆,那么大的别墅只剩下两人一狗,下手可太方便了。” “周耀文是学药剂学的,懂药理,知道下什么药能够让人死得悄无声息。他开公司,什么药拿不到?” “你别说,还幸好王丽霞养了一条狗,不然等周耀文回到家发现尸体,就算有人报警,只要他不同意尸检谁都以为是突发疾病,唉!世上又多一个冤死的鬼。” 岳渊的声音很宏亮,一下子将所有讨论声都压了下去。 “我们警察使命是什么?就是要捍卫安全、维护安定、保障安宁!在我们荟市发生牛奶投毒案,医药公司监管失控、处方用药违规使用,影响恶劣,必须将凶手与涉案人员全部绳之以法!” 一语出,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岳渊,身上的血液开始沸腾。 是啊,捍卫安全、维护安定、保障安宁——这就是我们警察的使命。如此恶劣的投毒案发生在荟市,刑侦大队的每个人都有责任将凶手绳之以法。 “组长,你就交代任务吧。” “对,你说,我们做!” “保证不怕苦不怕累,一定要把涉案人员全部捉拿归案。” 身处其中,夏木繁感觉心脏越跳越快,整个人都热乎起来。她努力挺直腰杆,眸子里似有星光闪耀,认真看着岳渊,不愿意错过他的每一个字。 “龚卫国、汪亮,你们不用再盯周耀文了,你们与许秉文、胡凯一组,全力追查1990年王仁胜夫妻被撞的交通肇事案。郑定贵坐了两年牢,得了一些钱,但对比周耀文的家业来说只是小头。本性贪婪的人,一定会有后续行动。” “是!”四道声音同时响起。 “谢伟毅、苗靖、徐晓玉,你们跟着我,开始对周耀文医药公司进行调查。所有涉案人员,能够接触到氯铵酮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是!” 岳渊将目光投向夏木繁:“小夏、小孙、小虞,你们三个负责做王丽霞的工作,她最清楚周耀文的情况,希望她能够提供更多线索。” “是!”夏木繁的声音清脆而充满朝气。 -- 接下来的日子,大家开始分头行动。 十月下旬,秋风渐起,树叶泛黄。 夏木繁与孙羡兵、虞敬一起来到学苑佳园。 刚一靠近别墅,豆豆欢乐的“汪汪”声便响了起来。 王丽霞已经出院,在家中休养,见到派出所的民警过来很欢喜,将他们迎进屋。红姨倒茶倒水拿水果,态度热情而亲切。 周耀文不在家。 重案组的调查紧锣密鼓,耀文医药公司多名经理被警方传唤,这让周耀文有了危机感,开始频繁活动,根本没有时间在王丽霞面前表演模范丈夫。 第48章 夏木繁坐定,豆豆偎在她脚边,冲着她和孙羡兵、虞敬拼命地摇尾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夏夏,你来了!】 【我好想你。】 孙羡兵和虞敬同时笑了起来:“在派出所养了这么久,豆豆看到我们真热情。” 夏木繁坐在沙发上,弯腰揉了揉豆豆的小脑袋:“听话,老实待着,别激动。” 豆豆立马老实下来,一声不吭,连尾巴也不摇了,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专注地盯着夏木繁,仿佛在说:我听话,不激动。 王丽霞脸色有些苍白,说话气力略显不足,眼睑浮肿,看得出来并没有休息好。 红姨拿来一个靠垫,放在王丽霞后腰,轻声道:“你靠着坐,别太累。警察同志来了,有什么苦处都和他们说,啊?” 王丽霞苦笑。 她的苦处能说吗?不能啊。 周耀文威胁她不要意气用事,不要影响到涵涵的前途。不管警察说什么,都不要听、不要信,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若是坐了牢,她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王丽霞的软肋是儿子周涵。 为了儿子的前途、名声,她不能亲手将丈夫送进监狱。 夏木繁没有废话,直接上证据。 情人余雅芬的照片、周耀文与余雅芬的通话记录、周耀文为余雅芬转帐、买房的记录…… 一件件、一桩桩,若不是重案组出手,还真找不出来。 王丽霞的脸色越来越白。 她曾经怀疑丈夫出轨,但周耀文总以工作忙来推脱,她只能自己骗自己,一直在逃避。 逃不了了! 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颤抖,从嘴唇到胳膊,再到腿…… 直到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抖,牙齿发出的“咯咯”声在耳边扩散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可是她依然什么话也没有说。 夏木繁见她依然对周耀文还有幻想,决定再往她心上添一把火。 “另外,我们调查到撞死你父母的肇事司机郑三贵已经出狱,入狱期间他家盖了两层新楼房,两个孩子安排在镇上一家药厂上班,他在家里种地养鸡,一家人小日子过得和美幸福。” 王丽霞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夏木繁,眼眶通红。 她死死地咬着唇,直到一股血腥味袭入鼻端,直到疼痛感阵阵传来,她才终于找回身体的控制权。 害死父母的凶手不是应该在牢房里改造,此生永远忏悔手上沾了鲜血吗?为什么他过得比以前更好? 卖货车赔钱、坐牢——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钱盖新房? 夏木繁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王丽霞,说话的声音变得低了许多:“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夏木繁那双暗沉的眼眸,王丽霞感觉后背有一股冰冷的寒意席卷而来。为什么她的眼睛里会带着悲悯之意?为什么她的眼睛黑得像要把人吞噬掉? 王丽霞不想听。 她害怕听到更可怕的事情。 ——丈夫投毒想要害死她,不仅没有悔意,反而拿儿子的前途未来威胁她不要告发。 ——丈夫有了情人,为她花钱为她置业,每天以忙碌为借口不归家,一颗心早就飞到别处。 ——害死父亲的凶手已经出狱,一家子过得逍遥无比。 这三件事情叠加在一起,似一座沉重的大山将她压倒。 王丽霞喘不上气。 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根本无法思考。 看着夏木繁那双漂亮灵动的眼睛,王丽霞感觉到无边的恐惧。她有一种预感,接下来夏木繁要说的话,会让她万劫不复。 可是,王丽霞无力阻挡。 此时此刻,她整个人就像是被大海淹没,口鼻都被咸湿的海水堵住,她根本无法动弹,说不出一个字来。 下猛药,治沉疴。 人只有感觉到痛了,才会变。 夏木繁声音很冷静:“郑三贵的妻子姓蒋,是周耀文三姐夫远嫁的堂妹。” 轰! 王丽霞整个人抽搐了一下,猛地后仰,倒在沙发上。 红姨吓得魂飞魄散,一把将她抱住,颤声叫了起来:“丽霞!丽霞!” 孙羡兵、虞敬如坐针毡。 怎么搞的?夏木繁也不铺垫一下,就把所有证据都甩在王丽霞眼前,她大病初愈,承受不住啊。 夏木繁眯了眯眼,依旧坐得稳稳当当。 王丽霞这一生被保护得太好,沉醉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不愿意面对现实。 父母因为她而死,丈夫出轨却不敢面对,哪怕被投毒了还想维持表面的和平,这样固执、冷漠的人,就该让她痛一痛。 王丽霞面如金纸,软倒在红姨怀中,可是却并没有昏迷,一双眼睛睁得很大,眼里是深渊般的绝望。 王丽霞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夏木繁,没有说话。 见她神智清醒,虞敬略松了一口气,放柔和了语气:“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救护车?” 王丽霞没有说话。 无边的疲惫感涌上来,她缓缓摇头。 王丽霞一颗心仿佛撕裂了一般地疼痛,事实摆在眼前,她无力反驳。 警察同志上门来,摆事实、讲证据,王丽霞再也没办法自我欺骗,被迫面对现实。 周耀文与郑三贵是亲戚。 第49章 郑三贵撞人致死坐了牢,可是他发了财。 什么酒后驾车肇事、卖车赔偿、请求家属谅解,一切都是预先安排。 五分钟之后,王丽霞突然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啪! 声音清脆无比,可是她丝毫察觉不到疼痛,又继续抽了自己两巴掌。 啪!啪! 红姨慌忙拦住:“孩子,你怎么了?” 王丽霞想骂周耀文,可是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深深的悔恨涌上来,她无法原谅自己。 是她引狼入室,是她死去活来地非要嫁给周耀文,是她明里暗里求父母帮周耀文创业。 是她把家底全告诉了周耀文,是她将家里大事小事都告诉周耀文:爸妈什么时候喜欢散步,平时几点出门,走哪条路……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可是,世上难买后悔药。 王丽霞只能将这份深深的悔恨藏在心里,化为对周耀文的仇恨。 ——把他抓起来,把他枪毙,让他去死!让他到阴曹地府去向爸妈认罪求饶! 因为愤怒,王丽霞表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 她请来省里最有名的律师打离婚公司,起诉丈夫婚内出轨、投毒杀妻。 她将别墅钥匙更换,将周耀文拒之门外。 她给儿子打越洋电话,将前后经过详详细细地告知儿子。周涵由姥姥、姥爷抚养成人,与他们感情深厚,无条件支持母亲离婚,并第一时间回国,成为王丽霞最坚强的后盾。 与此同时,重案组的调查渐渐深入,取得越来越多的证据。 第18章 控诉 世上没有完美犯罪。 做过,就会留下痕迹。 郑三贵被请进公安局刑侦大队,他的腿脚开始哆嗦,身穿制服的岳渊刚问了几句话,证据还没亮出来,他便心虚地叫了起来:“我不是,我没有……” 郑三贵是名非常谨慎的货车司机,七年跑荟市到省城的线路,从来没有发生过事故。要不是因为妻子病重需要一大笔钱,他绝对不可能接下这件丧良心的事。 周耀文那边一再向他保证,所有赔偿金他出,保证家属和解,不让他蹲监狱,可是没想到最后王丽霞怎么也不肯谅解,郑三贵还是判了三年刑期。 监狱改造三年,是他恶梦的开始。 他本就是个胆小的人,天天和那些凶悍的犯罪分子住在一起,挨打挨骂被排挤是常态,再加上狱警个个严肃端正、严格要求,郑三贵提心吊胆过了三年,留下了一见到穿囚服、警服的人就打哆嗦的毛病。 刑侦大队审讯室里,墙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仿佛张开巨口的猛兽,引出郑三贵内心的恐惧。再一看到岳渊那张黑脸,整个人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岳渊审讯经验丰富,一看他心虚胆怯的模样,立马一拍桌子,大吼一声:“郑三贵,你给我老实交代!” 吼声在审讯室里回响,震得郑三贵耳朵发聋。 郑三贵吓得一个哆嗦,心理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哪里还敢有丝毫隐瞒,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怎么和周耀文私下见面,怎么拿了他十万块巨款,怎么喝酒壮胆撞死王仁胜夫妻…… 坐在一旁负责笔录的许秉文与胡凯交换了一个眼神,略有些无奈。 先前以为郑三贵拿钱撞死人,又坐了三年牢,心理意志一定强悍无比,因此重案组才一直强调证据的重要性,准备和他打一场硬仗,努力将他的罪名牢牢钉死。哪知道这人意志如此薄弱,岳组长不过一声吼,立马把他精神防线易攻破。 早知道是这样,第一时间把他抓起来审问好了,何必绕着弯子找证据? 岳渊却没有大意,仔细询问所有细节,避免未来翻供可能。 ——怎么拿的钱?现金还是转账? ——除了周耀文还有谁参与其中? ——货车卖给了谁?赔偿金是否到位?钱都花在哪里? ——孩子上班是谁安排的?有谁能够证明? ——监狱表现怎样?有没有和狱友交流过肇事过程? …… 郑三贵被问得汗流浃背,挤牙膏一样问一点说一点,但一点假话都不敢再说,全程表现得老老实实。 他知道,自己难逃法律制裁,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牢狱之灾。 可是,他不敢不说,不敢抗拒。 绿色警服的胳膊上那金色警徽闪着神圣威严之光,让他心惊胆颤。做下了那样的恶事,担惊受怕这么多年,现在终于说出来,郑三贵反而长吁了一口气。 从此,他安心了。 将郑三贵逮捕归案,岳渊看着他签字的笔录,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周耀文每一次与他的交流细节。 岳渊冷笑一声:“签发逮捕令,周耀文躲不过了。” 而另一边,周耀文惶恐不安。 市公安局派出专案组进驻医药公司,对氯铵酮药品的生产、监管、销售进行全面清查。所有能够接触到氯铵酮的人员全都进行仔细盘查,要求所有对账单都必须清晰明了、无修改痕迹。 原料生产、产品数量、入库数量、销售数量、剩余数量…… 这世上就怕认真二字。 只要认真调查,前后数量对照,很快专案组便发现——六支氯铵酮凭空消失。 周耀文知道,再继续挖下去,自己肯定会被底下人供出来。 第50章 他虽然是公司老总,虽然是亲戚,但性命攸关,谁也不可能为了保全他而自己背锅。他原本打算收买其中一个顶罪,但没有人接他的钱,一个一个苦笑着躲开:“周总,我有家有口,可不能为了你去蹲监狱。” 情人余雅芬原本是他的避风港湾、温柔解语花,可是知道他被警察调查,立刻变了脸色,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急急与他撇清关系,慌着转移手中现金与存款,生怕被他拿走。 王丽霞起诉离婚,请求进行财产保全,并要求收回所有对情人余雅芬的赠与。 这一招釜底抽薪,让周耀文腹背受敌。 ——就算他想让人抵罪,就算他想活动活动,也拿不出来钱了! 在重案组捉拿周耀文归案之前,周耀文回到别墅负荆请罪。 他想再挣扎一下,以妻儿对他的情分为赌注,求一个法外开恩。 ——只要王丽霞不追究,或许死罪可免。 周耀文站在别墅门口,豆豆狂吠不止。 “汪!汪汪!” 它的吠叫声里,满满都是驱赶之意。 被狗嫌弃?周耀文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也有如此落魄的一天。 他不敢训斥,只能提高音量喊话:“丽霞,我知道错了,求你见见我吧,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喊了半个小时,别墅门终于打开。 周涵走过来开的门。 见到意气风发、年少俊朗的儿子,周耀文有些眼热,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楚涌上心头。这是自己的儿子、血脉的延续,被他姥姥、姥爷教养得非常好,懂礼貌、会读书、有思想,即使出国留学依然坚持说学成之后一定会回来孝顺父母,将医药公司做大做强。 这么好的儿子,自己怎么就没有珍惜呢? 周涵冷着脸,站在周耀文面前高了足足一个头。他遗传了王丽霞一家的高个子基因,模样也与姥爷长得很像。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让周耀文下意识地回避、冷落。 周耀文有些激动地看着儿子:“涵涵,你回来了?以前是我做错了事,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弥补你和你妈妈。你劝劝你妈,不要再闹了,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吧。” 不等周涵开口说话,周耀文急急地许诺:“你放心,耀文医药公司我交给你,随时可以更换法人代表。你学的是药剂学,正好子承父业。家里的所有财产,包括房子、车子、存款,都给你和你妈,我只求一点,看在我是你爸爸的份上,放我一马吧。” 周涵看着父亲。 半年不见,他苍老了许多。 周耀文穿衣打扮很讲究,可是今天,他西服皱巴巴的,头发乱糟糟的,散发着一股腌菜气息,似乎有几天没有洗澡。 周涵的心里一阵热一阵冷,他有很多话想要说,但却一个字也没有讲,转身往屋里走去。 他从小就在姥姥姥爷身边长大,姥姥抱着他讲故事,姥爷手把手教他写字,他们慈爱、温和、文雅,让他的童年充满温馨与爱。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周耀文总是忙工作,平时很少管他。不过母亲非常依恋父亲,总是说他工作不容易,说他非常优秀努力,让他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 在这样的家庭影响下,周涵非常崇拜父亲。 可是现在,榜样崩塌。 父亲竟是一个借助岳家实力上位、反过来害死岳父岳母的无耻小人。 他在母亲的牛奶里投毒,试图害死母亲。 如果不是自己身在国外,他会不会丧心病狂要把自己也害死算数? 细思极恐。 永不原谅。 周耀文跟在周涵身后进到别墅,心头渐渐升起了希望。 至少,儿子并没有骂他。 至少,王丽霞还愿意见他。 王丽霞坐在客厅沙发主位,冷冷地看着他。 周耀文一见到她,“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开始卖起惨来。 “丽霞,我错了!我真是猪油蒙了心,错把鱼目当珍珠。放着你这么好的妻子不要,怎么就被那个姓余的蛊惑?” “余雅芬抓住我行贿的证据,要挟我娶她。我知道你对我恩情义重,肯定不会离婚,一时之间害怕,这才往你牛奶里放了麻醉剂。我没想过要害死你的!我只是想让你病倒,再借照顾你的机会哄你把离婚协议签了,等我把行贿证据拿到手再把余雅芬踹了和你复婚。都是那个姓余的害人,我最爱的人还是你啊。” 王丽霞稳稳坐着,看着周耀文在自己面前表演。 悔恨再一次席卷而来。 就是这么个东西,自己就为了这么个东西害死了父母! 王丽霞站起身来,抬手就是一下。 “啪!” “啪!” 给了他两个响亮的耳光。 “忘恩负义的东西!” 周耀文生生受了这两个耳光,沉默不语,不敢为自己辩解。 这件事,是他私心作祟。 医药公司上了正轨,岳父母的油水已经榨干,可是他们的人脉影响力却依然巨大。医药公司的技术研发人员、质量监控人员都是王仁胜的朋友、同事、学生……他无法全面掌控公司的一切,更没办法任意安插乡下亲戚。 王仁胜为人正直,时常对他耳提面命:医药公司生产的药品,每一颗药、每一支试剂都关乎老百姓的性命、健康,必须严控质量,做良心事、赚干净钱。 第51章 周耀文表面听从,内心却颇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想赚大钱,怎么可能干净? 要把公司做强做大,怎么可能拿良心说话? 一盒成本五毛的西药,他敢卖出十块的天价,只要礼送到位,什么药价都卖得出去。 公司越到后期,翁婿俩的矛盾越大。 到后来,周耀文贪污之事暴露,差点被抓。王仁胜拿出所有积蓄帮他填了窟窿,可是也给了他最后的警告:如果再犯,公司换人。 周耀文恶念顿生,与家人商量之后,做下了买凶杀人这滔天的罪行。 周涵看母亲抽了两巴掌之后,脸色有些苍白,上前扶住母亲,让她坐下,柔声安抚:“妈,您坐着,别动气,让我来问吧。” 王丽霞坐回沙发,喘着粗气,厉声道:“好,你帮我问问他,看他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周涵走到周耀文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下的父亲:“爸,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害我姥姥姥爷?” 对上儿子那双清亮、纯粹的眼睛,周耀文感觉脸皮开始发烧,转过脸去,半天才说了一句:“我和你姥爷观念不同,他太讲道德、太讲良心,桎梏了公司的发展。” 周涵盯着父亲的眼睛,满是失望:“姥爷让你走正道,这也错了?” 先前跪在王丽霞面前周耀文觉得还好,可现在跪在儿子面前,他脸上挂不住,挪了挪脚,打算站起来。 周涵伸出手,压在周耀文肩膀上,不让他起来:“你就当跪的是我姥爷吧。” 周耀文挣扎了一下,可是儿子长大了,力气早就超过他,一只手压在肩膀,竟然压得他无法动弹。 周耀文想发脾气。 可现在情势比人强,他只能收敛着,仰起脸看着儿子那张酷似王仁胜的脸,声音从齿缝里挤了出来:“涵涵,我是你爸爸!” 周涵反问:“你也知道,我是你儿子?” 周耀文被噎住,一口气憋在胸口,难受得紧。 周涵再问:“为什么害我妈妈?” 周耀文躲开他视线,嗫嚅道:“我刚才说过,都是被那个臭女人逼的,我没想害死你妈,麻醉剂而已。” 周涵冷笑道:“麻醉剂而已?你我都是药剂学出身,难道不知道药物效果与剂量有关?两百毫升牛奶里,足足放了六支氯铵酮,完全就是致死量!” 周耀文拼命摇头:“不不不,我这么多年不翻书本,早就不记得具体用量要求,都是那个臭女人教的,她说放六支氯铵酮不会让人死亡,只是昏迷、无力。” 周涵望向母亲:“妈,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王丽霞看着周耀文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思绪万千。 问什么? ——为什么要移情别恋? ——有没有爱过自己? ——投毒之前有没有想过,她曾为他生儿育女、助他事业成功? 有意义吗?没有任何意义。 周耀文变坏,绝不是一天两天。 或许他本质就是这么一个见利忘义、唯利是图、自私恶毒的人。 是自己爱错了人、信错了人。 王丽霞摇了摇头:“不问了。我已经打过派出所电话,警察很快就会过来,让法律制裁他吧。他是死还是活,一切都让法律说了算。” 周耀文一听“警察”二字,吓得魂飞魄散:“不要啊,丽霞,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啊。我是你丈夫,是涵涵的爸爸,我们是一家人。这件事只要你不告、警察也不会再抓我,我以后做牛做马赎罪,加倍地对你好,还不行吗?” 王丽霞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我爸妈信你帮你,被你找人撞死;我信你爱你,差点死在你手上。你那些骗人的鬼话,留给警察说吧。” 周耀文只得再哀求周涵:“儿子,你劝劝你妈……” 周涵看着眼前泪眼模糊、鼻涕糊了一脸的父亲,后退一步:“你还是去找姥姥姥爷忏悔吧。” 周耀文不敢置信地看着儿子:“你想让我死?” 周涵双手握拳,强压着揍他一顿的冲动,咬牙道:“杀人偿命,难道不对吗?” 门外传来响动。 警察来了。 岳渊亲自带队,将周耀文带走。 学苑佳园的业主们围在别墅门口,看着昔日精神抖擞的明星企业家周耀文双手被铐,都瞪大了眼睛。 “周总被抓了?” “早该被抓!听说他想害死老婆,在牛奶里下毒。” “我要是有周涵这样的好儿子,做梦都笑醒,偏偏他不知足。” “看到了没?亏妻百财不入!” “活该!” 第19章 十年 周耀文雇凶杀害岳父母、投毒谋杀妻子一案进入审讯阶段。 或许是因为妻子打他两巴掌的绝情; 或许是因为儿子那只压在他肩膀让他无法动弹的强势。 又或许是因为情人甩锅的残酷、乡下亲戚避之唯恐不及的冷漠。 周耀文的自信全盘崩塌。 曾经信任他、爱他的妻儿憎恶他。 曾经视他为天、柔情蜜意、愿意为他怀孕生子的情人,狠心打掉孩子,口口声声自己是被他胁迫。 曾经追捧他、奉他为救世主的父母、姐姐、外甥、心腹……背叛了他。 这一刻,他被全世界抛弃。 第52章 当所有的证据摆在眼前,当所有的罪行无法遮掩,周耀文无力抵抗,在岳渊的逼问之下老老实实交代。 杀害岳父母之后,他长期处于恐惧状态中。只要合上眼就能看到岳父站在眼前,对他说:杀人者,人恒杀之。 他整宿睡不着觉,他害怕东窗事发,害怕被警察抓走。他开始做恶梦,在梦里不停地哀求:爸,求你饶了我吧, 而这一切,都被情人余雅芬看在眼里。 他的软肋被情人捏住,不得不小心侍奉。一开始余雅芬只要他的钱,深度参与行贿、处理赃款,慢慢地不再满足,悄悄怀孕,逼他与妻子离婚。 周耀文不想离婚分家产,更担心自己提出离婚会激怒王丽霞。王丽霞性格固执,对他有一种病态的依赖,如果自己和她离婚,周耀文担心她会鱼死网破。 就这样,杀心渐起。 提前开始订牛奶,哄着王丽霞养成每天一瓶奶的习惯;然后逼走红姨,早上出门前往牛奶里放入从公司偷出来的氯铵酮。 原本,他谋算得很周到。 他一早离开学苑佳园,特地与门卫师傅打招呼,有完美不在场证据; 王丽霞在家昏倒,只需要半个小时就会因以及麻痹而死亡。 他中午从公司返家,发现妻子倒地再送往医院,将牛奶瓶处理掉,麻醉剂药性消除,即使法医检查也查不出来什么。 王丽霞一死,儿子年纪尚小,家里所有财产都掌握在他手里。等到风头过去,他再与余雅芬结婚,两人绑在一条战船上,再也不必害怕雇凶杀人的事情曝光。 偏偏事与愿违。 周耀文算漏了家里还有一只聪明的宠物狗豆豆,会向警察求救。 他没想到派出所的警察会那么敬业,不顾阻拦闯入他家。 他没想到,有个叫夏木繁的女警会那么留意现场,将牛奶瓶与呕吐物送到刑侦大队检测。 他更没想到,即使王丽霞被他哄着不想追究,可是他的罪行却被重案组死死揪住不放,倾全力追查到底。 周耀文知道自己完了。 与他合谋杀妻、帮他行贿、处理赃款的余雅芬被抓; 帮他偷出氯铵酮的储运部经理、为他做假账偷税漏税的财务部经理被抓; 郑三贵被抓; 帮他买凶杀人的三姐夫被抓…… 一根绳上的蚱蜢被一网打尽,无一逃脱。 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因为情节特别恶劣,这起案件引起社会高度关注。 一部分人关注的是婚姻与爱情。 都说婚姻是人生的避风港湾,可谁知所有的人生风雨都来自婚姻。 知人知面不知心,昔日恩爱缠绵的枕边人投毒,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以后谁还能相信爱情? 谁还愿意进入婚姻? 更多人关注的医药卫生的安全。 如果医药公司缺乏监管,凭关系就能弄到违禁药物,随意毒杀他人,人命如草芥,怎么办? 再细思下去,医药公司要是连良心都没了,那他们制造出来的药品质量过关吗?价格合理吗? 人吃五谷杂粮,谁会不生病?面对质量差、价格虚高的药品,老百姓怎么办?用什么来保护我们的生命与利益? 电视台、报纸、杂志都对这起牛奶投毒案进行报道,无数信件似雪花一般寄往省公安厅,无数电话打给媒体,都要求严惩凶手、严查耀文医药公司。 一时之间,荟市公安局、检察院、法院感受来自各方的压力。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办案神速,迅速进入审判阶段。 ——周耀文谋杀妻子、买凶害死岳父母、行贿受贿金额巨大、渎职……多罪并罚,被判死刑。 ——情人余雅芬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退回所有不当得利。 ——其余人等,均判处相应刑期。 随着新闻报道的推进,安宁路派出所这一回真的出了名。 案件组三名警察认真对待宠物狗的求助,主动上门将中毒昏迷的王丽霞送进医院,并及时发现端倪将保存证物,将牛奶送检。 也是这三名警察第一时间保护好王丽霞,将保姆从乡下接回来,让杀人凶手没有第二次下手的机会。 又是这三名警察做王丽霞的思想工作,让她主动配合警察提供线索。 这三名警察名叫夏木繁、虞敬、孙羡兵。 尤其是夏木繁,胆大心细、观察入微,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保护现场、做好证据收集,为案件侦破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安宁路派出所再次获得集体三等功,夏木繁、虞敬、孙羡兵三人受到市局领导接见、表彰,除了一枚亮闪闪的奖章外,三人又得到三百元奖金。 1993年工资改革之后,警察的收入得到大幅度提升,夏木繁毕业分配到派出所之后每个月能拿到两百多块钱的收入。现在一口气拿到三百块钱奖金,存款一下子丰满不少。 因为憎恨父亲给母亲销户,另娶后把她一个人扔在乡下,夏木繁与父亲的关系很不好。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父亲为了再婚,带着家里的户口本去派出所,要将失踪两年的徐淑美办理死亡证明。夏木繁抱着父亲的腿,边哭边喊:“我妈妈没有死,不要把她的名字划掉……” 哭声哀哀,父亲却冷起心肠将夏木繁的双手扯开,毅然离开。 第53章 从考上大学之后,夏木繁没有再拿过父亲一分钱,虽说学校管吃管住管服装还发补助,但全靠自己打工赚钱的日子还得过得比较清苦。 现在上班拿到工资,夏木繁感觉两百多的工资挺高。 小宝被拐案奖了三百块,现在又奖了三百块钱,夏木繁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么多钱,怎么花得完啊? 煤灰不贪吃,白天在外面晃悠,食堂留的剩饭足够对付,只要偶尔买点鱼干给它当零嘴就行,花不了几个钱。 至于夏木繁自己,单位派出所分配了宿舍与制服,食堂吃饭不用钱,夏木繁自小就对穿衣打扮没什么兴趣,除了偶尔买点鱼干、肉干、到书店买书和文具、必要的生活日用品之外,基本没有花钱的地方。 孙羡兵美滋滋地拿着奖金去邮局给爷爷、奶奶寄钱,走之前还不忘对夏木繁说:“喂,你要不要给家里人打电话报个喜?你参加工作不到半年就参与了三起大案,立了两次集体三等功、一次个人三等功呢。” 看着孙羡兵那咧开的嘴、压抑不住要与家人分享成就的快乐感,夏木繁情绪有些低落,摆了摆手,面上淡淡的:“不用了。” 孙羡兵还想说什么,却被虞敬拉走。 相处半年了,从来没有听夏木繁提起过家人,肯定有难言之隐。孙羡兵哪壶不开提哪壶,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回到宿舍,夏木繁抱起趴在窝里打盹的煤灰,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在它头顶。温暖的触感传来,夏木繁这才觉得没有那么孤单。 夏木繁自小能听到动物的心声,动物世界简单粗暴,她的性格难免带着些“野性”,讨厌约束、大胆直率。也因为比起人类,她更信任动物,所以不容易与旁人建立亲密关系。 或许,童年创伤,需要一生来疗愈吧。 母亲失踪之后,父亲有了新家,奶奶视她为累赘;姥姥姥爷去世得早,两个舅舅各有家庭。 上班这么久,夏木繁的血缘亲人,一个都没有过问过她一句。 ——新单位、新工作适应吗? ——和同事关系怎么样? ——工资够不够花? ——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一个人想着要关心一下初入职场的夏木繁。 这一刻,夏木繁卸下往日坚强的外壳,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在煤灰面前展现出来。 “妈妈不见了。” “她如果还在,一定会问我钱够不够花、衣服够不够穿,工作开不开心。” “我立功了、发钱了,连个显摆的人都没有。” 煤灰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指尖,喵呜喵呜地叫了两声。 【夏夏别难过,有我呢。】 【我也没有家人,还不是一样活着?】 【我虽然不是人,你还是可以在我面前显摆的嘛。】 说到这里,煤灰的眼珠子转了转。 【你发钱了,是不是可以多买点鱼干给我吃?】 【天气冷了,我想穿件小衣服。】 别的宠物猫到了冬天都有漂亮的衣服穿,煤灰羡慕得要死。 煤灰的小心思让夏木繁心情忽然好了许多:“行,鱼干一天两条,衣服我给你做一件。” 有了可以花钱的地方,生活忽然变得有意思多了。 夏木繁买块花棉布,做了个简单的套筒,四肢处剪个洞口,穿在煤灰身上就成为一件小衣服。 虽然做工有点粗糙,但煤灰并不计较,绕着尾巴团团转,感觉自己美得冒泡。 有衣服穿,说明它不是流浪猫,而是有主人、有家的宠物猫,幸福。 煤灰的快乐,让夏木繁也快乐起来。 等到王丽霞和儿子周涵过来送锦旗,夏木繁看着锦旗上的文字笑了起来。笑容明媚,一丝阴霾都没有。 周涵接手医药公司,全面整顿药品质量与价格,积极应对舆论的负面影响,并将耀文医药公司更名为仁胜医药公司,以仁致胜,纪念被害的姥爷。 他从内心感谢市公安局以及派出所的警察,因为捐款、捐车被拒,便与母亲一起过来送来三面锦旗。 一面挂在派出所接待大厅,上面写着:心系群众,尽忠职守。 一面挂在案件组办公室,上面写着:人民的好警察。 还有一面,王丽霞郑重其事地送到夏木繁手中,上面写着:神勇机敏,为民除害。 来自群众的感谢与肯定,让安宁路派出所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孙羡兵与虞敬看着“人民的好警察”这六个字,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差点被投诉、写检讨,但能够被认可,这就是一种幸福。 看到夏木繁手里的锦旗,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神勇机敏,夸得真到位!” “为民除害?看来王丽霞是真恨周耀文。” “小夏这回表现得的确神勇,小孙说她翻墙、爬树身手利索,比特警还牛。” 人太多、笑声太响,夏木繁感觉脸上有些发热。 煤灰说得没错,即使没有家人关爱,一样可以活着,开心地活着。 -- 转眼到了腊月,一场冷雨过后,寒风凛冽,气温陡降。 夏木繁穿上了冬装。 她身形高挑清瘦,肩宽腿长,穿上军绿色冬装更添了一份挺拔,衬得那张俏丽的鹅蛋脸生机勃勃。 第54章 牛奶投毒案之后,安宁路派出所又进入“平安无事”的状态。夏木繁感觉有些无聊,手捧一杯热茶,坐在办公桌后,看着后院那棵大槐树发呆。 天冷了,小鸟们也不太愿意飞出窝来,只偶尔啾啾几声,那是灰喜鹊一家子在闲聊。 【今天好冷。】 【好在有夏夏,存够了冬粮。】 【煤灰爱捣乱,讨厌得很。】 夏木繁收集剩饭晒干,投喂在后院槐树上安家的一窝灰喜鹊,很快就与它们成了朋友。只是,煤灰爱争宠,与灰喜鹊一家关系不太好,时不时窜到树上去捣乱,被啄过几回才长了记性。 夏木繁取名字很随意,灰喜鹊这一家子简单以灰灰、喜喜、大鹊、二鹊、三鹊……为名。 听到它们一家子的闲聊,夏木繁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幕落在孙羡兵眼里,却觉得她状态不大对,有些担忧地问:“小夏,怎么了?” 夏木繁刚来的时候话不多,略显高冷,一起办了几桩案子,案件组三个人越来越熟悉。像今天这样,既不像高兴,也不像生气,还真让孙羡兵有些捉摸不透。 夏木繁转过头来,看向孙羡兵:“你说,人为什么要结婚?” 有时候,人活得还不如一只鸟。 灰灰与喜喜伴侣情深,一起筑巢、养崽,恩爱如常、忠贞如一。 可是周耀文与王丽霞呢? 王丽霞举全家之力助周耀文功成名就,可是她得到了什么? 孙羡兵刚参加工作不到三年,连朋友都没有谈过,被她这个问题问得脸一红,讷讷无言,半天才回了一句:“这人,到了年纪不都得结婚成家吗?老话说得好,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嘛。” 夏木繁却摇了摇头:“王丽霞结婚二十余载,父母被撞死、自己差点被毒死。周耀文害人反害己,最后丢了性命。这一场婚姻里,没有一个赢家。” 孙羡兵听到这话,颇有同感:“唉,也是。” 虞敬到底年长几岁,性格沉稳一些:“这只是少数例子。结婚是结两姓之好,一个人太孤单,结婚成了家,人生就有了归宿。” 夏木繁扯了扯嘴角,没觉得这话多有说服力。 孙羡兵却觉得这话有道理,他是农村孩子,读警校之后分配到派出所当警察,工作稳定、收入稳定,可在荟市却一个亲人都没有,他挺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 一个温柔的老婆、一个可爱的孩子、一个不大不小的窝——听上去多美。 只是…… 孙羡兵眼神微暗,他个子矮、家底薄,长得也一般般,哪有姑娘看得上他呢? 想到这里,孙羡兵看了一眼夏木繁。 他有自知之明,晓得夏木繁看不上他,连暗恋的心思都不敢有。 不过,孙羡兵由衷地羡慕夏木繁,喜欢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敢。如果他能够有夏木繁一半的勇气,人生一定会更精彩吧? 孙羡兵问:“小夏,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夏木繁歪了歪脑袋,指了指后院停着的那辆吉普:“按理,应该先还车。”已经借了两、三个月,再不还好像也过不去了。 虞敬有点恋恋不舍:“要不再缓几天吧?魏所说让我带他到烈士陵园去一趟。” 说到烈士陵园,孙羡兵忍不住问道:“魏所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每年一到年底就情绪低落,带着菊花去烈士陵园拜祭之后就会消失一阵子。” 虞敬来派出所时间长,知道得多一点:“魏所最好的朋友荀阳州,当年和他一起在刑侦大队办案,两人是警校同学,关系特别好。在一起毒品交易案中与贩毒份子发生火拼,对方手里有枪,荀阳州颈脖中枪,英勇牺牲,这件事情对魏所打击很大,还落下个见血就晕的毛病,只能退居二线。荀阳州埋在烈士陵园,归属安宁路派出所辖区,魏所要求调到安宁路派出所,就是为了离战友的墓碑近一点。” 孙羡兵“哦”了一声,心中沉重无比。 身为警察,尤其是奋战在一线的刑警,面对的困难、危险比想象中更多。最亲密的战友在自己眼前牺牲,这种痛苦一般人很难承受。 夏木繁脑中忽然闪过在花椒巷见到的画面。 当时魏勇所长收到消息赶来,看到五个并排而列的垃圾袋,袋子里有红、有黄、有白,夹杂着血水污物,魏勇脸色血色全无,后退半步,双腿微微颤抖,右手撑在墙上,方才站稳。 难怪魏所会怕血,颈脖中枪必定鲜血淋漓,眼睁睁看着战友荀阳州死在面前,满眼都是血色,魏所的心理创伤一定很大。 夏木繁心中酸涩,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孙羡兵被虞敬的故事吸引:“魏所没有家人吗?我看他一直住在派出所里。连过年都坚持值班,节假日也不见他……” 说到这里,孙羡兵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夏木繁,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夏木繁似乎也没有家人。没有家人打电话来找过她,也没有从老家寄来的信件。今天他真是多嘴问了那么一句。 夏木繁被孙羡兵这一眼看得有些哭笑不得。 偏偏有一种淡淡的温暖感涌上来。 共事半年,孙羡兵、虞敬都是善良的人,很在乎她的感受。大家吃住在一起,共同面对困难、一起处理案件,处处尊重她。 虽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第55章 虞敬顺着孙羡兵的话说了下去:“魏所有亲人,只不过……” 虞敬欲言又止,成功勾起了孙羡兵的好奇心,凑到他身边问:“怎么了?” “你们可别往外说。”虞敬压低声音,看了一眼门口,似乎有些害怕被人听到。 孙羡兵催促他:“你说嘛,我们又不是长舌之人。” 虞敬眼睛留意着门口的动静,加快语速:“魏所离婚了,他爱人带着女儿出了国,一点消息也没有。” “唉呀!”孙羡兵跺了一下脚,“魏所人这么好,怎么就……” 夏木繁的内心也有些难过。 魏勇所长为人宽和慈爱,对她处处关照。刚到派出所的第一天,魏所带着她办手续、领制服,送她到分配好的宿舍,让负责后勤的民警送来床单、被套、洗漱用品,笑眯眯地征求她意见,介绍案件组同事的基本情况,让夏木繁迅速克服陌生感,融入到安宁路派出所这个大集体中。 后来在几个案子的处理中,也是魏勇所长包容着她的大胆,利用自己的人脉让她跟着岳渊学习。 魏勇所做的这一切,都让夏木繁感受到了来自长者的关爱、引导与扶持。 夏木繁皱了皱眉:“杀害荀阳州的贩毒分子都捉拿归案了没?” 虞敬摇头:“首犯吴大猛在逃,十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魏所之所以年底会消失一阵,就是到吴大猛父母那边盯梢,想着他过年或许会回来探望父母,从而将他捉拿归案。” 一时之间,案件组办公室沉默了。 虞敬叹了一口气:“魏所将咱们安宁路辖区治理得一片祥和,群众都信任他、敬爱他,可是他内心一直充满愧疚,曾经说过:吴大猛不抓,他死不瞑目。” 孙羡兵却这番话激出愤怒:“可恶!吴大猛到底在哪里?为什么十年了依然逍遥法外?他贩毒、杀人,警察都在干什么?!” 夏木繁也面色凝重:“是啊,为什么?” 敬业的警察变成一座墓碑,作恶的坏人却逍遥法外。 这不公平。 虽然没办法让死者复生,但至少……应该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面对夏木繁、孙羡兵的不理解,虞敬内心沉重无比:“十年前刑侦手段有限,交通、通讯不发达,更没有现在先进的dna检测技术、犯罪人员信息库,吴大猛逃跑之后没有再和亲人联系,可能早就改头换面重新生活。这么多年,荟市警方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吴大猛的追查,可是……他只要不冒头、不犯罪,我们抓不到他。” 夏木繁霍地站起,一双弧线分明的眼睛亮了起来,闪着晶莹耀眼的光:“我来查!” “好,我们来查!”孙羡兵被她眼中神彩吸引,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浑身上下暖烘烘的,充满着无穷干劲。 虞敬看这两人一下子像打了鸡血一样,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么多警察都没有找到他,你们俩怎么查?” 夏木繁走到门口:“我去调阅吴大猛所有信息资料。我就不信了,他舍得将自己的前半生全部归零,与亲人、旧友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孙羡兵现在成了夏木繁的忠实拥趸者,立马跟着站起来:“好,我们一起,你上次说的犯罪心理侧写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呢。魏所最清楚吴大猛的情况,我们去问问他。” 夏木繁似乎天生有一种领导力,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追随。孙羡兵明明是师兄,却对菜鸟师妹如此服从,就连虞敬也感觉人生有了奋斗的方向:“走!” 三人一起来到所长办公室。 听完夏木繁的话,魏勇难掩内心激动,喉咙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十年了。 战友荀阳州牺牲已经十年。 他的名字从户口本、警官证移到了墓碑上、烈士证上。 刚开始几年,魏勇像一头困兽,愤怒地在一间密闭的房间里咆哮,可是除了在墙壁上抓出道道血痕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在吴大猛的父母家里盯了半年时间,一次又一次请求出差,可是无数次升起希望,却又无数次被失望掩埋。 吴大猛警觉性很高,他没有与父母、昔日朋友联系,更没有出现在荟市。 他带着赃款,就这样消失在人海之中。 仿佛一滴水,被太阳晒干,再没留下一丝痕迹。 一年,两年,三年…… 一年年过去,荀阳州一案渐渐被人遗忘。 只是魏勇无法忘怀。 他与荀阳州一起警校毕业,共事十年,并肩作战,经历无数风雨,早已情同兄弟。 那一回得到线报,荟市最大的贩毒份子吴大猛终于有了行动,将在火车站与边境过来的毒贩接头。魏勇带队,与荀阳州一起行动,打算将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吴大猛察觉有异,中止交易,负隅顽抗。 魏勇冲在最前面。 他是组长,也是这次行动的领头人,身先士卒。 吴大猛回过头来的那一枪,原本应该是魏勇中枪倒地。但荀阳州反应迅速,为他挡了这一枪。 荀阳州颈脖中枪,倒在魏勇怀里,一句话没有说,闭上了眼睛。 魏勇永远都不会忘记,荀阳州最后的眼神里,带着对人世的留恋,对生活的眷恋,他有妻有子,他舍不得离开。 可是…… 回忆到这里,魏勇心如刀割,他努力调整好心态,哑声问道:“你们怎么想到要查吴大猛?” 第56章 夏木繁认真地看着他:“好人,应该有好报;恶人,应该有恶报,对不对?” 孙羡兵补充了一句:“是啊,魏所,吴大猛这个案子,我们帮你。” 虞敬看得出来魏勇内心的痛苦,温声道:“最近我们案件组反正也没什么事,您就让我们试试吧。十年过去,或许吴大猛那根绷紧的绳也松了呢?以前一到年底总是您一个人蹲点,这回让我们三个来。” 魏所看着眼前这三张年轻的脸庞,心中有暖流涌动。 警察精神,一代一代传承。 也许,是时候让年轻人接过他肩头重担了。 第20章 鸡汤 荟市的冬天,湿冷湿冷的。 一大清早,夏木繁穿着新买的浅蓝长棉袄,走在城西一条狭窄巷子里,寒风直往脖子里灌。她缩了缩脖子,将手伸进挎包。 “喵呜——” 包里煤灰发出弱弱的声响。 猫咪体温高、绒毛细软、触手温热,当个暖手工具挺合适的。 孙羡兵同样缩了缩脖子,将衣领翻了起来:“小夏,你打算用什么办法把煤灰送到他家去?” 夏木繁将煤灰从挎包里拎了出来,拍了拍它的小脑袋:“放心,煤灰聪明得很,它知道应该怎么办。” 煤灰从小就在外面流浪,爬得了树、抓得了鸟、逮得住耗子,外形娇小可爱,被夏木繁养了一阵子之后毛发油光发亮,让它盯梢不会有暴露风险,不比魏所亲自上阵效果好? 常言说得好,当局者迷。 明明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但事关荀阳州之死,魏所报仇心切难免着了痕迹。魏所与吴大猛父母打过太多次交道,他每年年底在吴大猛家附近盯梢,哪怕再伪装也会被人认出来,这样打草惊蛇也难怪吴大猛不敢回来。 这一回,换煤灰“打入敌人内部”,所有警察都退下,说不定能够麻痹一下吴大猛父母,让吴大猛冒出头来。 听到夏木繁的话,煤灰享受地半眯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幸福地咕噜咕噜声。 【夏夏你就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不就是求收养吗?我熟。】 很会求收养?夏木繁将它拎到视线平齐的位置,似笑非笑地盯着它。 煤灰吐了吐舌头,开始撒娇卖萌。 【我的主人只有你一个呀,夏夏。】 它是一只开了灵智的两岁小猫,对人类有着天然的亲近感,长期居无定所让它渴望稳定的生活,希望有一个会主动喂食的主人、一个温暖的小窝。 被夏木繁收养后,煤灰梦想成真,欢乐得想飞。不过,因为见过太多流浪的猫猫狗狗,它很有危机感,总担心被抛弃。 夏木繁知道它的心病,哪怕煤灰和她相处时有些小心眼,独占欲强烈,见不得她身边有其他宠物转悠,偶尔还会野性不改,她都尊重并包容。 “那,就拿出你求收养的本事来吧。” 夏木繁的语气很平淡,煤灰听得出来她没有生气,也没有计较它曾经求过几任收养,立马眉开眼笑,喵呜喵呜地叫了起来。 【放心吧,我是最棒的。】 【有发现肯定第一时间汇报。】 夏木繁越往里走,越觉得凄清。 巷子名为打铁巷,是荟市城西早期工匠聚集地,巷口有几个生意清冷的旧铁铺,卖刀具、铁器。 深吸一口气,空气透着股铁锈味。 吴大猛父母住在巷子深处,位置偏僻,院墙不高,低矮平房年代久远,巷道电线杂乱无章地拉扯着,看着有点颓败之势。 但凡有点能力的都早早迁出这里,剩下的老弱病残根本没有资金与精力对巷道进行整治。 一边走,夏木繁一边回忆魏勇对吴大猛的分析。 吴大猛生于1956年,今年四十岁,是家中独子,初中毕业之后不肯再读书,跟着一个叫耀哥的人混社会,下手狠辣、狡诈多智,渐渐在外面混出了一点名声。 不过,他在外面和在家里是两幅面孔。 他对父母很孝顺,只要赚了钱就会给父母买各种保健品,有时间还会陪母亲买菜、和父亲下棋。 他对街坊四邻也很有礼貌,曾经放下豪言:等他赚了钱,一定翻修老屋、给打铁巷铺上青砖地面、改善巷子一共十六户人家的生活。 十年过去,吴大猛音讯全无,昔日放下的大话,成了笑话。可是,看着吴大猛长大的那些街坊们对他印象一直都停留在过去,听说他贩毒、打死警察,一开始根本不太相信。都说不应该啊,虽然大猛读书不行,但是个好孩子啊,见到我们这些老邻居总是笑眯眯、客客气气的。 时至今日,吴父吴伯谦中过一次风,落下偏瘫,不良于行;吴母刘爱珍有严重的类风湿,双手变形像鸡爪子一样,做一顿饭得花半天的时间,夫妻俩把“老弱病残”四个字占全了。再加上吴母没有工作,吴父退休金很少,唯一的儿子犯罪跑路,生活艰难无比。 公安局、派出所来这里做过无数次调查、苦口婆心劝他们提供有用线索,让吴大猛投案自首,可是每次都无功而返。 不知道吴伯谦、刘爱珍是口风紧还是真不知情,总之这十年里,吴大猛就像是海上升起的泡沫一样,不敢见一星半点的阳光。 魏勇追寻吴大猛十年,对他的过往经历了解得清清楚楚,夏木繁、孙羡兵、虞敬听完之后,大致整理出以下几点。 第57章 第一,吴大猛是独子,和父母感情很好。 这样一个人,如果还活着,不可能舍弃父母,十年不曾联系。 根据社区警察掌握的情况,吴大猛父母自从儿子被通缉之后便少与人来往,与亲戚都断了往来,再加上年老多病,一直深居简出。 这样的父母,吴大猛如果还活着,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来探望? 第二,吴大猛出身寒微,对打铁巷有一种特殊的眷恋之情。 他既然放下狠话要改造巷子,那说明他很想改变过去。这样的人如果在外面混得好,衣锦还乡便是他的梦想,锦衣夜行他将十分痛苦。 正是因为这两点分析,魏勇一直让社区警察盯牢吴大猛父母。一到年底,他更是亲自守在打铁巷附近,因为他深信只要自己等下去,就一定能抓住吴大猛。 夏木繁听完魏勇所长的话,明白魏所赌的便是吴大猛的“心理牵绊”。 吴大猛贩毒、杀害警察,罪大恶极,被全国通缉,只要是有点理智的人,都不可能再回到故土。 可是,因为他对从小生长的地方有感情,对养大他的父母有眷恋,因为他内心有强烈的牵绊,所以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混得还可以,他一定会想办法回来。 或许,这就是人性的复杂吧。 年轻人思想活跃,魏勇所长一说完,夏木繁、孙羡兵、虞敬便开始讨论,最后订下了追凶计划。 ——既然吴大猛舍不得从小长大的地方,那就对外宣扬政府有计划对打铁巷实施拆迁,引蛇出洞; ——既然吴大猛放心不下日渐衰老的父母,那就盯牢两位老人。不过这一回,夏木繁建议外松内紧,不派人盯梢,而是派煤灰出马,以逸待劳。 引蛇出洞这个计划,魏勇没有意见,迅速联系政府相关部门,临时成立一个城西拆迁办公室,开始放出风来,在社区居委会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开始调研。 可是以逸待劳这个计划,魏勇却觉得有些儿戏。第一次听说派小猫盯梢,怎么盯?一只猫而已,怎么发现异常、如何传递消息? 最后,在夏木繁的坚持之下,魏勇点了头。 走到巷子倒数第二户,夏木繁停下脚步,看着油漆快要掉光了的旧木门。 孙羡兵左右看看。 四下无人,巷子静悄悄的。 夏木繁弯下腰将煤灰放在门口,揉了揉它的小脑袋,轻声道:“看你的了。” 煤灰侧了侧脑袋,望向夏木繁。 【好嘞~】 “啾啾啾……” 头顶掠过一道灰影。 孙羡兵抬头看是只花尾巴的漂亮灰喜鹊,不由得有些惊喜。抬头见喜,这可是个好兆头。 夏木繁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只灰喜鹊是安宁路派出所后院槐树上的灰灰,也是她的宠物之一,特地过来帮忙盯梢的。 她指着蹲在院墙上的灰喜鹊,冲煤灰抬了抬下巴。 煤灰撇了撇嘴,有点不服气地喵呜了两声,还不忘记冲喜鹊灰灰龇了龇牙。 【讨厌鬼!】 【知道了、知道了,我听夏夏的。】 【有什么事告诉它,它飞得快,我知道——】 夏木繁点了点头。 安排好一切,她带着孙羡兵躲在隐蔽处。 孙羡兵压低声音问她:“你把煤灰送过去,他们家能收?” 夏木繁没有回答,将目光投向吴大猛家门口。 喵……喵…… 煤灰开始用爪子刨门。 它的叫声娇憨可爱,带着股甜腻腻的味道。 看到这一幕,夏木繁眼中多了丝笑意。 城西派出所的人提供了一个消息,最近吴家闹耗子,在菜场买了老鼠药、老鼠夹,偏偏老鼠精得很,一只都没抓到,前几天吴大猛的父母和邻居说想要养只猫。这个时候把煤灰送过去,可不是瞌睡碰到枕头? 吱呀—— 门开了,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老人正是刘爱珍,她身上穿的土布棉袄打着补丁,脚上棉拖鞋看着脏兮兮的。 煤灰立马半立起来,将前爪搭在她小腿上,娇滴滴地又叫唤了两声。 “唉哟!” 刘爱珍看到是只猫,眼睛一亮,冲着屋里喊:“老吴,有只猫。” 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咳咳——” 不等吴伯谦发表意见,刘爱珍弯下腰将煤灰抱起,稀罕地看了半天,再左右张望了一下,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你是哪家养的猫?怎么跑我家来了?” “这么冷的天,冻坏了吧?” “你会抓耗子不?不会抓耗子的猫我可不要啊。” 话音刚落,煤灰耳朵动了动。 它动作快如闪电,飞快窜进屋去。 刘爱珍连忙跟进屋。 不一会儿,叮叮哐哐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喵呜——” “唉哟,抓了一只耗子!” “这只猫精神得很咧,老吴,我们把它留下吧。” 听到这里,夏木繁转过头看着孙羡兵,满意一笑:“怎么样?搞定了。” 孙羡兵“啧”了一声,“煤灰真能干,这就打入敌人内部了?” 两人相视一笑,转身朝着巷口而去。 孙羡兵依然有个疑问:“我们真不用摆个小摊守在附近?” 夏木繁摇头:“不用。” 孙羡兵不放心地看一眼身后冷清的巷道:“吴大猛如果只是传个消息回来,煤灰能分辨出来?” 第58章 夏木繁嘴角微勾:“放心。” 将煤灰放在吴大猛父母家里进行二十四小时监视,再让灰喜鹊传递消息,绝对不会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十年过去,被杀害的警察荀阳州渐渐被人遗忘,吴大猛的警惕心也应该放松了。 回到安宁路派出所,夏木繁态度很放松,继续跟虞敬学开车。 看到案件组三个人轻松自在的模样,再听说他们把煤灰送到吴大猛家,就等着一只猫反馈消息,魏勇眉毛跳了跳,有点不理解。 这十年来,他一到腊月就会从公安局借一辆车出来,蹲守在打铁巷口,饿了吃点自带的干粮,困了就在车上晚一觉。 身体极度疲乏、精神高度紧张,这种近乎自虐地追踪,让魏勇感觉荀阳州没有被遗忘。 虽然不理解年轻人的行事作风,但魏勇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行,要是有什么消息,及时通知我。” 既然选择让他们承担责任,那就放手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去做事吧。 三天后。 夏木繁身手敏捷、胆大心细,学车很有天分,不过几天便掌握了要领,可以开着吉普车在派出所门前的小路转悠一下。 刚将吉普停进派出所后院,灰喜鹊灰灰便落在引擎盖上。 【有消息,有消息!】 【抓了五只老鼠。】 夏木繁的心情大起大落。 刚听到有消息,以为吴大猛终于和家里人联系,心中一喜。结果接下来却是汇报煤灰的战果,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夏木繁走出驾驶室,伸出手招了招。 灰灰扑愣着翅膀飞起,停在她手掌之中。 这一幕落在孙羡兵、虞敬眼里,感觉夏木繁神奇无比——她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和小动物的关系十分融洽。 不管是豆豆、煤灰,还是眼前这只灰喜鹊,都特别亲近她。 孙羡兵盯着这只花尾巴的灰喜鹊看了半天,疑惑地问:“这喜鹊是你养的?” 夏木繁笑了笑:“这不就是在老槐树上做窝的那几只喜鹊嘛。” 在孙羡兵眼里,所有灰喜鹊都长得一个样:“哦,平时你就给它们喂了点剩饭,怎么和你这么亲近?” 夏木繁示意孙羡兵伸开手掌,右手一挥,灰灰便稳稳落在孙羡兵的掌心。 灰灰还调皮地低下头,在孙羡兵手心轻轻啄了一下。 孙羡兵并没觉得痛,只觉得手心痒痒的,不由得咧嘴大笑起来,越看灰灰越觉得稀罕可爱:“这只喜鹊真聪明!” 夏木繁看着灰灰问:“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孙羡兵笑得更开心了:“你可真有意思,你问它,它会回答你吗?” 灰灰啾啾几声。 【买鸡吃。】 【菜场买的。】 【一边炖一边掉眼泪,念叨大猛的名字。】 灰灰没有煤灰聪明,缺乏主语,讲话没什么逻辑,不过夏木繁听明白了。 吴伯谦中风后嘴角歪斜,常流口水,走路后跟一拖一拖的,他怕招人嫌,平时很少出门,买菜、购物都由刘爱珍完成。 因为收入低,老两口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买菜都是挑便宜的,一个月最多两次荤腥。这几天不年不节,也不是谁过生日,怎么突然买鸡吃? 炖鸡就炖□□,怎么还一边炖一边掉眼泪,还念叨儿子名字? 有问题。 想到这里,夏木繁对虞敬、孙羡兵说:“我们去打铁巷看看?” 虞敬从副驾驶室走下来,看一眼立在孙羡兵手掌心的灰喜鹊,再望着夏木繁:“是有什么消息吗?” 夏木繁摇了摇头:“就是想去看一看,我有点不放心煤灰。” 虽然食堂马上要开饭,但虞敬却选择相信夏木繁,立马转身拉开驾驶室车门:“那那还等什么?上车吧。” 将车停在打铁巷巷口,虞敬坐在车中等待。 时近正午,夏木繁与孙羡兵穿着日常棉服,肩并肩而行,看着像两个走亲戚的年轻人。 一股浓烈的鸡汤香味传来。 孙羡兵吸了吸鼻子:“谁家熬鸡汤?太香了。” 他是农村娃,家里喂鸡一般用来下蛋,舍不得炖了吃,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杀一只不下蛋的母鸡开开荤。这股鸡汤味成功勾起孙羡兵肚子里的馋虫,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寻找到底是从哪家院子飘出来的。 夏木繁准确指向巷子倒数第三家:“吴家炖鸡汤呢。” 孙羡兵顺嘴说了句:“日子过得还挺好嘛。” 刚一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脸看向夏木繁,眼中闪过一道兴奋的光:“他们哪来的鸡?会不会是……” 夏木繁懂他的意思,立马接上:“对,我们去问问。” 咚!咚! 木门声敲起来声音很沉闷。 刘爱珍过来开的门,看到夏木繁、孙羡兵两个年轻人,立马警惕起来:“你们找谁?” 夏木繁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证件:“大妈,我们是市建委拆迁办的,想找您了解一下情况。” 刘爱珍眼睛一亮:“拆迁办?”一直听说这几条老旧巷子要拆迁重建,前几天拆迁办的工作人员过来调研,只是没有进到家里。现在看到夏木繁手里证件,刘爱珍半点怀疑都没有。 夏木繁微笑道:“是的,领导让我们来了解一下住户情况。” 第59章 在这老破小的巷子住了几十年,刘爱珍早就想离开,她笑眯眯地让开路示意夏木繁与孙羡兵进屋,态度很热情。 喵呜—— 煤灰飞扑而来。 刘爱珍担心吓着贵客,忙伸脚拦住煤灰,看着夏木繁解释:“你别怕啊,这是我养着捉耗子的猫,没吓着你吧?” “没事。”夏木繁一边摆手,一边用目光示意煤灰离远点。 煤灰哼哼唧唧蹲在房间角落,没有再凑到夏木繁身边,而是兴奋地开始汇报工作。旁人听着只是几句“喵喵喵……”可落在夏木繁耳朵里却是清晰无比的话语。 【夏夏,我好想你。】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是不是把吴大猛抓起来,我就可以回去了?】 趁着刘爱珍起身倒水的间隙,夏木繁弯腰摸了摸煤灰的小脑袋,以示嘉奖。 煤灰眯起眼睛,蹭了蹭夏木繁的掌心,心满意足。 刘爱珍刚刚在厨房炖汤,屋子里飘散着鸡汤香味。 夏木繁接过热茶,问了句:“您家里今天炖鸡了?真香。” 刘爱珍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僵硬变形的手像鸡爪一样,看着有些瘆人:“老家人送的,难得开一次荤。” 煤灰在一旁插话。 【夏夏别听她的,鸡是菜场人送的。】 【卖鸡的让她后天再去。】 【她和老头关起门来叨了一上午,神神秘秘的。】 听到煤灰的话,夏木繁心中疑窦更深。 刘爱珍这只鸡是菜场有人送的,那是谁?为什么让她后天再去?是不是吴大猛已经潜回荟市了? 孙羡兵装模作样拿出笔记本,开始例行询问:“您家里几口人,经济收入怎样?如果拆迁有什么要求?” 刘爱珍听他问到拆迁要求,心头火热,一五一十地将自家情况交了个底。提及儿子,她沉默半晌,眼神似喜似悲:“唉,儿子已经十年没有回家了。” 孙羡兵明知故问:“啊,为什么?” 刘爱珍摇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开始拉拉杂杂地说起自己老家的那些亲戚。 “我老娘过世之后,兄弟姐妹来往得也不多,都嫌我穷、丢人。” “婆家更势利,这么多年了逢年过节连个人影都没有。” “拆迁的话,你和你们领导反映一下,总要保证我们老两口有地方住、有养老钱过日子吧?” 孙羡兵与刘爱珍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夏木繁则在专心听着煤灰提供的消息。 【吴大猛两年前托人联系他们。】 【他们告诉儿子警察盯得紧,千万别回来。】 【结婚生子了,在省城当包工头。】 煤灰是个非常好的监视者,因为刘爱珍与吴伯谦说什么话都不会避讳它,不过才三天时间,就探听到了这么多消息,真不错。 夏木繁冲着煤灰伸出三根手指头,用嘴型说了两个字:“鱼干。” 煤灰一听,顿时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三条小鱼干,耶! 从吴家出来之后,孙羡兵急切地问夏木繁:“怎么样?” 夏木繁没有马上回答,急急往巷口而去,直到上了车,她才对虞敬说:“大虞,向魏所汇报,找人盯住菜场卖鸡的摊子,等刘爱珍再次出门买菜,布控抓人。” 虞敬一听,顿时坐直了身体:“好!” 孙羡兵瞪大了眼睛:“小夏,你看出了什么?” 第21章 人质 安宁路派出所,所长办公室。 魏勇没有想到,这么快夏木繁就有了收获。 十年了!他足足守了十年,终于有了消息,魏勇内心一团火热,马上打电话给重案组岳渊,请求协助抓捕行动。 岳渊是魏勇一手带出来的,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刻从刑侦大队抽调人手进行全面布控,将吴大猛十年前的画像分发下去,只要见到人立刻逮捕。 挂了电话之后,魏勇目光炯炯,腰杆挺直,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十岁。 他看着夏木繁,语气里透着疑惑:“说说看,你是怎么发现的?” 孙羡兵也一肚子不解,盯着夏木繁,想要知道她为什么要让人盯着卖鸡的摊位,为什么说刘爱珍近期会与儿子接触。明明他全程都跟着夏木繁,怎么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夏木繁早有准备。 “根据我们的资料,吴伯谦与刘爱珍日子过得很拮据,平时饮食少有荤腥。今天既不是节日也不是纪念日,突然炖鸡,这不正常。“ 孙羡兵插了一句:“刘爱珍不是说了吗?老家人送的。” 夏木繁:“刘爱珍、吴伯谦的父母都已经离世,自从儿子吴大猛被通缉之后兄弟姐妹避之唯恐不及,谁会给她送土鸡?” 孙羡兵想到自己与刘爱珍的对话,皱起了眉毛:“难道就不能是他们素了太久,想买只鸡吃?” 夏木繁:“你进屋之后观察到了吗?刘爱珍眉眼间喜气洋洋,和我们之前看到的愁苦憔悴完全不一样,这说明她遇到了开心的事情。她说鸡是老家人送的时候目光躲闪,明显是在说谎,买鸡吃又不是丑事,为什么说谎?” 孙羡兵:…… 对啊,不偷不抢的,花钱买鸡、炖鸡汤干嘛要说谎?为了维持可怜人设骗骗邻居或许还能博得同情拿点好处,但他和夏木繁只不过是两个小小工作人员,刘爱珍却如此警惕,这就不正常了。 第60章 虞敬脱口而出:“对!刻意说谎代表她在掩饰什么。面带喜色说明她可能有了儿子的消息,小夏的怀疑很有道理。” 孙羡兵:“她在哪里买的鸡?又是从哪里得到儿子的消息?” 说到这里,孙羡兵与虞敬异口同声。 “菜场!” “鸡贩子。” 夏木繁点点头:“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谨慎一点总不会错。” 魏勇兴奋挥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小夏心细,发现了吴家的问题,盯着这条线往下走,说不定真的能揪住吴大猛!” 只不过闻到鸡汤香味,夏木繁就能察觉到一丝异常,这一份抓重要线索的敏锐性,让魏勇看向夏木繁的眼神里满是赞许。 警方的调查水平还是过硬的,很快就有了结果。 刘爱珍平时去的都是城西前进路菜场,菜场西南角一共有三个卖鸡的摊位。 一个姓谭,四十岁左右的矮胖子;一个姓黎,三十多岁的离异女子;一个姓关,五十岁的黑瘦男人。 三人都在菜场摆了三、四年的摊,本地人,十年前与吴大猛并没有联系。 魏勇那张脸太容易惊动吴大猛,他只敢坐在车上,远远地等着。 菜场新增加了几个摊位,换上便衣警察。 打铁巷巷口多了一个爆米花的大叔、一个卖咸鸭蛋的年轻女人。 从打铁巷到菜场,沿街卖煎饼、米花糖的,都是自己人。 还有几辆吉普车、小汽车停在路边。 …… 杀害刑警的吴大猛携带枪支潜逃十年,罪大恶极,终于有了线索,警方所有人严阵以待。 夏木繁与孙羡兵假扮顾客到菜场巡视。 菜场里有水灵灵的青菜、有活蹦乱跳的鱼、有新宰杀的肉、有吆喝声、有讨价还价的声音,充满烟火气息。 卖鸡的摊位相对偏僻。 鸡屎臭、开水冲泡羽毛的气味、血腥味、铁锈味……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再加上满是水渍血迹的地面,劝退了不少人。 可是,农村娃夏木繁、孙羡兵很喜欢。 站在第一家谭义坤的摊位前,孙羡兵弯腰看了看鸡笼,问老板:“有没有老土鸡?” 谭义坤殷勤地招呼着孙羡兵,从鸡笼里抓出一只肥大的母鸡,送到他眼前:“看看,散养农村土鸡,肥得很。” 咯咯咯…… 喔喔喔…… 笼子里的鸡慌成一团。 【要死了。】 【好怕——】 【救命啊……】 生死关头,没有哪只鸡有闲心逸致讲八卦。 隔壁摊位的鸡笼里,因为暂时安全,倒是冒出了几句有意思的话。 【大花呢?】 【大花昨天送人了。】 【肯定炖成汤了。】 送人? 夏木繁抬头看去,第二个摊位的女老板名叫黎艳玲,长相清秀,胸大腰细,身材很妖娆。虽然天气寒冷,但她穿得不多,一件套头红毛衣,系一条棕色围裙,杀鸡拔毛时动作幅度较大,波涛汹涌,引人注目。 她做事麻利,算账、杀鸡两不误,杀完鸡之后将血水冲得干干净净,生意明显要比左右两档更好。 夏木繁拉了拉孙羡兵,指向黎艳玲:“去她家买吧。” 孙羡兵立马点头:“行。” 谭义坤将鸡往笼子里一放,赶紧拉住孙羡兵:“喂喂喂,我给你算便宜一点,行不行?” 夏木繁停下脚步,看一眼黎艳玲,故意压低声音说话:“她长得好看,摊子也干净些。”两个摊位挨得近,知根知底,想要知道些内幕,挑起矛盾是最好的办法。 谭义坤斜了黎艳玲一眼,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好看能当饭吃?她家卖鸡卖得贵,人品还不好,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千万别上她的当。” 黎艳玲听到谭义坤的话,气愤愤将刀往砧板上一砍,冲到摊位前,双手插腰破口大骂起来:“哪来的红眼病,看我生意好就瞎叫唤!我卖的鸡价廉物美,人人喜欢,哪像你,洋鸡冒充土鸡,专门骗不懂的小年轻!” 谭义坤被激怒,破口大骂。 “你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一天到晚往家里带野男人,还敢骂老子!不要以为你胸长得大就不得了,老子做生意的时候你还穿开档裤嘞,狂什么狂?” 污言秽语,滔滔不绝。 黎艳玲气得一张脸绯红:“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有野男人?这么诬蔑人也不怕天打雷劈!” 谭义坤“啧啧”两声,色迷迷地上下扫了她一眼:“老子看你那浪劲儿,就知道屋里没少男人……” 黎艳珍人虽泼辣,但到底是女人,骂不出下流话,争吵落了下风。 紧挨着黎艳玲摊位的老关闷着头剁鸡,眼风都没给一个,仿佛没有听见他们争吵。 看热闹的人群越围越多,众人纷纷好言相劝。 “艳子,别和他一般见识。” “谭老板,好男不和女斗。” “都少说几句,和气生财嘛。” 在众人的劝说声里,黎艳玲与谭义坤同时转过头,发出一声“呸!”暂时歇战。 夏木繁与孙羡兵对视一眼,退出人群。 回到车上,孙羡兵问:“你看出点什么了?” 夏木繁说:“好好查一查黎艳玲,她有可能认得吴大猛,刘爱珍应该就是从她手里买的鸡,说不定就是她从中传递消息。” 第61章 孙羡兵用心向她讨教:“小夏,你怎么看出来的?” 夏木繁努力将看到的线索拼凑起来:“对比三家卖鸡的,黎艳玲的摊位最干净、顾客最多,可见她是个勤快利索人。” 孙羡兵点头:“对。然后呢?” 夏木繁继续分析:“她性格火爆,性子直,有脾气就发。” 孙羡兵很捧场,继续点头:“对。” “吴大猛潜逃十年,昔日狐朋狗友进了监狱,亲人都不与吴家来往,哪里还能在荟市找到信得过的人给他父母传递消息? 谭义坤看到同行抢生意就破口大骂,小肚鸡肠、见不得旁人比他好,这样的人连‘义气’二字都不晓得怎么写,不可能帮吴大猛传话。 老吴年纪大了胆子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会冒着坐牢的风险去帮一个通缉犯。 倒是黎艳玲,热心快肠、爽利大方,如果与吴大猛是老相识,有可能念旧情帮吴大猛一把。” 听完夏木繁的分析,孙羡兵一拍大腿:“有道理!明明我们俩一起去的菜场,怎么这些我都没看出来呢?” 夏木繁并没有沾沾自喜,反而有了更多的压力。 遇到的案子越多、越难、越复杂,她需要自圆其说的地方就会越多。能听到动物心声的能力不能宣于口,只有犯罪心理学这一理论基础远远不够,还需要在观察力、逻辑推理上下功夫。 时间来到三天后。 腊月二十。 朔风呼啸,天寒地冻。 即使穿着厚厚的棉袄,也抵挡不住这股寒冷。 夏木繁缩在车上,搓着手看向窗外。 街道冷清、行人稀少。 这么冷的天,患有类风湿关节炎的刘爱珍会出门吗? “滋……滋……” 对讲机里传来声音。 “报告,刘爱珍出门了。” 虞敬转过头来,兴奋地叫了一声:“来了!” 孙羡兵也难掩激动,捏着拳头:“小夏,你的判断是对的,刘爱珍真的出门了。” 类风湿关节炎是免疫性疾病,关节僵硬肿胀,遇到天气寒冷更是苦不堪言。如果不是有特殊情况,刘爱珍绝不可能在这样的天气出门。 “滋……滋……” 对讲机里再次传来声音。 “报告,刘爱珍挎着菜篮,前进路方向。” 夏木繁坐直身体,看向路口。 一道蹒跚身影出现在眼前。 刘爱珍裹着条暗红色旧围巾,将头颈护住,花白的头发被风扬起,苍老的脸庞却透着股喜气。 这么多年没有看到儿子,她一定很想念。 即使人人喊打,在刘爱珍心目中,依然是舍不下的骨肉血亲。 “报告,刘爱珍来到黎二摊位。” 一共三个卖鸡的,黎艳玲在第二个,被警方简称为黎二。 夏木繁目光炯炯,盯着对讲机,屏息凝神,听着警方传递来的消息。 “她们在说话。” “声音太低,听不清楚。” “刘爱珍离开菜场,往枫杨路方向走去。” 菜场位于前进路以西、枫杨路以东,刘爱珍现在往枫杨路而去,吴大猛可能就在那里等待。 枫杨路驻守的警察接到命令,枪支上膛,全都紧张起来。 吴大猛有枪,必须速战速决。 这一次如果让他跑掉,恐怕再难寻到他踪迹。 主持抓捕行动的岳渊早就下了死命令:一经发现,即刻抓捕,生死不论。 吴大猛在哪里? 他带了枪吗? 还有没有其他团伙成员? ——无数疑问涌上脑海,夏木繁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 枫杨路两侧种满枫树与杨树,黄叶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在路边,车身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刘爱珍双膝关节僵硬,走路姿势有些奇怪,时不时嘴角抽搐一下,表情看着很痛苦。可当她看到这辆汽车时,眼中绽放出灿烂的光彩,嘴唇开始哆嗦。 以往熟悉的警察都不在附近晃悠,往年一到腊月就紧绷的氛围变了,刘爱珍心中暗自欢喜。打铁巷要拆迁,政府忙着勘测调查、招商引资,早就忘记了十年前的杀警案吧? 只要警察忘记了这件事,那她就能见到儿子了。 这么多年没见,儿子还一直牵挂着爸妈,这让刘爱珍心里暖暖的。她和老伴不知道还能够活多久,在死之前见见儿子,听他喊一声妈,知道他过得很好,她就满足了。 哪怕再十恶不赦,那也是她十月怀胎、辛苦养大的儿子啊。 刘爱珍慢慢向汽车靠近。 汽车车窗渐渐摇下,露出一张肥胖的脸庞。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中年男人,头顶已经全秃,脸颊满是横肉,三层下巴,一双眼睛被挤成两条细缝。 刘爱珍愣在当场,没有上前。 不对,这不是她儿子。 她的儿子头发茂密、相貌堂堂、五官端正,年轻时追求者不少。即使后来走上犯罪道路,身边依然女人不断。 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秃顶胖子。 胖子眼中蓄满泪水,声音颤抖,喊了一声:“妈——” 这熟悉的呼唤,牵动刘爱珍的慈母心肠,泪水纷纷落下。 刘爱珍顾不得膝盖疼痛,疾步上前,攀住车窗,颤声道:“大猛啊,你怎么——”所有话都堵在喉咙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62章 十年了。 十年光阴过去,刘爱珍已经苍老,她的儿子完全变了模样。 即使是母子相见,都没办法一眼认出。 听到这一声“大猛”,远远看着这一幕的警察,终于确认这个开桑塔纳的胖子,正是潜逃十年的吴大猛! 对讲机里,传来各项指令。 “枫杨路,黑色桑塔纳,车牌****” “驾驶人,吴大猛。”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 “开始行动——” 轰! 轰轰! 汽车油门轰响。 五辆汽车从枫杨路两端出发,向黑色桑塔纳包抄而来。 “妈,我走了!” 吴大猛听到异响,脸色大变,将一个袋子塞到刘爱珍手里,迅速启动车辆逃离。 刘爱珍呆呆站在原地,白发被风扬起。 寒意,从头顶传到脚底。 不是说警察没有再盯着了吗?怎么…… 十年过去,吴大猛依然凶悍。 硬生生从警车中杀出条血路。 虞敬坐在车中,听着对讲机里不断传来汇报。 “他跑了!” “上了发展大道。” “前进路方向,前进路方向!” 公安局一共出动五辆车,全都开往枫杨路堵人,此刻前进路上只剩下虞敬这一辆车候命。 疾—— 一辆黑色桑塔纳疯了一般,呼啸而来。 虞敬启动车辆,目光直视前方,眉毛拧紧,呼吸加快:“你们下车,我来拦住他!快!” 杀害荀阳州的凶手就在眼前! 害魏勇自毁前程、愧疚一生的仇人来了! 距离越来越近。 来不及多想,夏木繁与孙羡兵下了车。 虞敬大吼一声,发动车辆猛冲而去。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吉普车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径直向黑色桑塔纳撞过去。 嘭! 轰—— 黑色桑塔纳速度快、重量轻、底盘低,与吉普相撞,硬生生撞飞,凌空翻了一圈,重重落地。 虽然系了安全带,虽然把握好了速度与距离,负责开车的虞敬胸口依然被撞,嘴角有鲜血渗出。 夏木繁、孙羡兵站在路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心跳如擂鼓。这么猛烈的撞击,虞敬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时间急迫,夏木繁与孙羡兵快速跑向现场。 一个肥胖的身影推开车门,爬了出来。 这个人…… 是吴大猛? 顾不得多想,夏木繁以十米冲刺的速度,径直扑向胖子。 寒风扑面而来。 头脑清醒,眼前景物却有些模糊。 喵呜—— 一道黑灰身影飞奔而来,撞向夏木繁怀中。 【夏夏!】 【夏夏他有枪!】 【不要上去!】 煤灰焦灼的声音唤醒了夏木繁,也阻挡了她的速度。 ——吴大猛手上有枪,可是她没有! 夏木繁只是派出所一个小小警察,没达到配枪的要求。这次出任务,他们原本只是协助侦察,抓捕行动由刑侦大队完成。 夏木繁停下脚步,找个掩体掩藏身形,目光紧盯吴大猛。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黑乎乎的手枪,踉跄向前。 枪! 夏木繁脑中警铃大作。 吴大猛头脑昏沉,胡乱扑进人群,一把揪住一个街边卖烤红薯的小贩,枪支抵住他太阳穴,恶狠狠地盯着赶过来的警方。 “不要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救命——” 瘦弱的小贩叫声凄厉,看着眼前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不要杀我……” 被吴大猛环住脖子拖拽到车边,太阳穴传来的压迫感让小贩面色煞白,强烈的恐惧感令他转而哀求吴大猛。 前进路上,一片混乱。 “有枪!快报警!” “警察来了没?快点啊。” “别靠太近,这秃顶胖子只怕是疯了。” 吴大猛身体虽然肥胖,动作却依然灵活,左手死死箍住小贩颈脖,目光扫视全场,嘴里大喊:“滚开,滚开!不要过来!” 重案组除了冯晓玉之后,全员出动。 龚卫国与胡凯对视一眼,拔枪直指吴大猛,大声喝斥道:“吴大猛,放下枪!不要乱来!” 其余人等,全都拔枪瞄准,可是却不敢开枪。 吴大猛手中有人质,只要他扣下扳机就是一条人命! 岳渊走下车,与吴大猛直面相对。 魏勇赶了过来,眼中满是仇恨,恶狠狠盯着吴大猛。 杀死战友的仇人就在眼前,绝不能让他跑了。 岳渊拿来喇叭,打开扩音器,声音传得很远。 “吴大猛,你逃不了了。” “想想你的父母,缴枪投降才是你正确的选择。” “躲了十年,还没过够那种日子吗?放下枪,投案自首吧。” 吴大猛的手开始颤抖。 小贩感觉到枪口抖动,吓得魂飞魄散,开始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尖利的呼救声:“救命……救命……” 吴大猛眼露凶光,枪口向下。 砰! 一声枪响。 “啊——” 小贩发出一声惨叫,鲜血从他大腿喷涌而出。 小贩下意识地伸手按住,手掌、衣服、裤子瞬间被鲜血浸染。 第63章 血腥味激发出吴大猛凶煞之气,他再次将枪口对准小贩太阳穴,狂喊起来:“退后!退后!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围观人群都惊得不敢吱声,齐齐后退。 这人是个疯子! 他不是威胁,他是真的会杀人。 一枪下去,鲜血横流,哪个敢惹? 夏木繁不敢与吴大猛硬杠,慢慢退回到吉普车边,与孙羡兵并肩而立,查看虞敬的情形。 小贩失血过多,整个人近乎瘫软。 吴大猛感觉到人质的变化,眉头紧皱,目光闪烁不定。 岳渊用商量的语气与他对话:“吴大猛,你手中人质受了枪伤,如果不及时救治,撑不过半小时。” 吴大猛眼中凶光毕露,下巴抬了抬:“你们让开,把那辆车给我,我就放了他。不然……老子反正贱命一条,死之前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从他抬下巴的方向,他要的正是虞敬开的吉普车。 魏勇不愿妥协。 好不容易追查到吴大猛的行踪,绝不允许放他离开。 他转过头看向岳渊,声音急促:“狙击手就位了吗?下令击杀吧。” 岳渊却不敢赌。 吴大猛挟持的小贩失血过多,一张脸苍白如纸,喘息声越来越粗。哪怕狙击手一枪毙命,只要吴大猛临死前食指一勾,小贩绝对活不下来。 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群众死在面前,岳渊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人质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岳渊将手中枪支放在地上,举高双手,慢慢往前行走:“吴大猛,你手上的人质撑不了半个小时。这样吧,我给你当人质,配合你离开,你把他留下,怎么样?” 吴大猛早已看清形势,刚才冲动之下开了一枪,内心已经后悔,抬眼看着高大的岳渊,哼了一声:“换人可以,不过换谁我说了算。” 目光扫过全场,吴大猛他抬腿一踢,指向吉普车边站着的孙羡兵:“就他吧。”看这个年轻人瘦小干瘪,模样傻愣愣的,比其他身形彪悍的警察好操控。 孙羡兵当场愣住,望向岳渊。 岳渊摇头:“不行。他只是派出所民警,不是我的人。” 吴大猛突然狂躁起来,大叫道:“就让他过来,不然大家一起死!” 孙羡兵心中惶恐,双腿有些发软。 上,还是不上? 上吧,可能会死。 不上吧,歹徒点名要他。 警察职责在肩,他能退缩吗? 脑中无数念头快速闪过,时间在这一刹过得极慢极慢。 第22章 狙杀 就在孙羡兵紧张到一动不动之时,站在他身旁的夏木繁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曾经杀过一名警察的毒贩,拿枪挟持人质,就这样嚣张至极地逼警察交换人质。 凭什么呢? 就凭他手里有枪? 警察手里也有枪,为什么怕他呢? 是了,因为他手里拿捏着一条人命。 警察投鼠忌器,担心他伤害无辜群众。 夏木繁脑中忽然闪过煤灰向自己汇报的情况。 吴大猛这十年一直在省城星市生活,不仅当上包工头,还结婚生子,小日子过得竟然不错。 被全国通缉的罪犯,不仅没有东躲西藏、如丧家之犬,反而编造新身份,重新开启新人生? 他甚至敢重返家乡,在一群警察面前提条件! 夏木繁将目光转向看热闹的人群。 出于安全考虑,警察已对人群进行疏散,但依然有些不怕死的站在巷道角落、躲在屋子里探头出来看个究竟。 一道瘦弱的身影站在巷子口,面色煞白、眼神涣散、白发散乱,在寒风中飘扬。 那是吴大猛的母亲,刘爱珍。 警察以命相拼,保护老百姓的安全,刘爱珍却躲在安全地带,愣愣地看着她那阔别十年的儿子。 吴大猛继续叫嚣:“快点!不然大家一起死。” 刺耳的要挟之音传入耳中,这一刹那,夏木繁有一种控制不住的冲动。 ——她想把刘爱珍拖到吴大猛的面前,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她养大了一个罪犯、她生了一条豺狼! 吴大猛敢随便拿捏一个小贩,敢指着孙羡兵让他交换人质,就是认准了警察是好人。 好人就该死? 我呸! 野性十足的夏木繁本就是个讨厌约束的人,如果这种约束只针对好人,而坏人却肆无忌惮,那就打破它! 夏木繁快步走到巷子口,一把捏住刘爱珍的胳膊,将她往前拖行十几步,一直带到大马路上,与吴大猛相距十米。 所有人都被夏木繁的行动惊呆了。 魏勇压低声音喝止:“小夏!回去。” 夏木繁大声道:“吴大猛,这是你妈妈吧?你犯下事一走了之,可曾想过你妈妈一个人怎么面对指责与白眼?你现在拿枪指着别人,可曾想过你妈妈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 看热闹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仿佛刘爱珍有毒一样,各种鄙视的眼光、唾骂,全都朝着刘爱珍而去。 “我呸!那个坏蛋是她儿子?” “养出个祸害,还不如一生下来就掐死!” “她还有脸站在这里看?要是我,早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刘爱珍胳膊被夏木繁死死捏住,动弹不得,一张脸臊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我不是,我不知道……” 第64章 她此刻只觉得冤枉。 她也不知道警察是从哪里来的,更不知道儿子会开车撞警察,也万万没想到平时在自己面前孝顺懂事的儿子会拿枪出来吓人。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突然窜出来,一巴掌扇在刘爱珍脸上,一边哭一边尖叫:“你这个杀千刀的,快点让你儿子把我男人放了,不然我和你拼命!” 刘爱珍半边脸一下子就肿了起来。 她原本就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被这个小贩的妻子一巴掌打过来,整个人摇摇欲坠。 夏木繁丝毫没有心软,转过头看向吴大猛,冷笑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打?你就是这样孝顺母亲的?” 吴大猛眼睛里透出凶悍之光。 他牙槽紧咬,死死盯着夏木繁,眼神仿佛毒蛇一般,让人看着毛骨悚然。 抵住小贩太阳穴的枪在颤抖,执枪的手指节开始泛白。 ——他恨不得一枪打死夏木繁! 岳渊开始向狙击手下令:“准备!” 夏木繁兵行险招。 狙击手早已找好角度,只要夏木繁此举激怒吴大猛,只要他将枪口转向夏木繁,狙击手可以立刻将他击毙。 只是……夏木繁与他相距不过十米,危险! 岳渊胸口发涩,眼睛也有些微红。 这个夏木繁,胆大妄为! 可是……却生猛得让人心疼。 她为了抓住吴大猛,为了解救同事,竟然以身犯险。 夏木繁紧盯吴大猛,屏息凝神,如野兽潜伏,虽未动,却在伺机而动。 吴大猛呼吸声越来越粗。 夏木繁缓慢移动脚步,将刘爱珍推到身前:“吴大猛,好好看看你妈妈吧。” 看到夏木繁将身形藏于刘爱珍身后,岳渊终于略松了口气。 刘爱珍被夏木繁推到万人中央,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晚年得子,捧在手心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恨不得把一颗心都送到他面前,只盼着他将来长大了有出息。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他和人打架,她只知道向别人道歉,却舍不得责骂? 也许是因为,小学他逃课,她只知道向老师求情,却没有规劝? 也许是因为,他初中辍学跟着乱七八糟的朋友混,她没有狠狠打骂? …… 时至今日,悔之晚矣,刘爱珍心如死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吴大猛眼见得夏木繁拿自己母亲当掩体,胸口如有巨石压住,眼角迸裂,大声嘶吼道:“我犯罪了,我妈没有!你把她拖出来做什么?你他妈还算是警察吗?” 夏木繁冷笑一声:“子不教,父母之过。今天你敢当街开枪、敢要挟警察交换人质,那就应该让你妈妈看一看,看看她疼爱了几十年的儿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还有一句话,夏木繁没有说出来。 ——人民警察为人民,那也要看为的是什么样的人民!我算不算警察,不是你这个犯罪分子说了算的。 吴大猛的手开始剧烈抖动,内心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挣扎。 ——投降?等待他的必定是死路一条。可是至少母亲不会再被人责骂,至少他还能和父母见上几面,说几句暖心的话。 ——不投降?或许他还能活下去,但父母将永堕地狱,遭万人唾骂。或许他依然是个死,母亲也将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警察手中。 怎么办?怎么办呢? 一边是生命,一边是父母。 这一刻,吴大猛觉得时间漫长无比。 眼见得吴大猛开始内心动摇,魏勇一把抢过岳渊手中喇叭。 “吴大猛,缴枪投降吧。你很久没有看过打铁巷吧?那里已经破败不堪,还记得你曾说过要翻新改造吗?你爸妈身体不好,全靠社区干部关心帮助才活到今天,你就不想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尽尽孝吗?至少,不要让他们担惊受怕,不要让他们被街坊四邻指点责骂吧?” 魏勇的声音在颤抖。 吴大猛若不是对父母有牵绊,绝不可能冒着被抓的危险回到这里。 魏勇在赌,赌吴大猛良心未泯。 “够了!” 吴大猛忽然大吼一声,打断了魏勇的话。 他的目光从魏勇身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讥诮:“魏警官,追了我这么多年,还没够吗?我投降?我投降只有死路一条,不是吗?” 说罢,吴大猛看向母亲,眼眶发红:“妈,儿子不孝!我必须走,我必须活着。”他还有妻有子,他不能死在这里。 刘爱珍听懂了他的话,闭上双眼,老泪纵横。 寒风阵阵吹来,小贩妻子的哭喊、旁人的指责声声在耳,她觉得一颗心如在冰窟。这就是她养大的孩子,这就是她疼了一辈子的儿子! 听到吴大猛的选择,夏木繁缓缓松开了抓住刘爱珍胳膊的手。 胸中愤怒渐渐消散,理智开始回笼。 魏所这十年来他苦守打铁巷,一次次上门做刘爱珍夫妻的工作,苦口婆心、以情动人,哪怕再报仇心切,也从来没有伤害过刘爱珍、吴伯谦两位老人。 这就是人民警察。 警察肩膀上扛着沉甸甸的责任。 喵呜…… 煤灰跳到夏木繁肩头叫了一声。 夏木繁看向煤灰,压低声音:“去!把你的伙伴都叫来,拦车。” 第65章 煤灰的大眼睛转了转,伸出舌头舔了舔,准确理解了夏木繁的意图,身体一弓,似一道闪电般窜了出去,瞬间消失在人群之中。 头顶传来灰喜鹊的叫声。 【夏夏,我来帮你!】 话音未落,一大团鸟粪从空中滴落,准确无误地滴在吴大猛头顶。 头顶一声鸟鸣,然后一坨热呼呼的鸟粪掉落头顶,吴大猛知道自己被鸟粪砸中,心里暗骂了一声:晦气!甩了甩头,却腾不出手处理头顶陡然掉下来的异物,恶狠狠地看着挡在自己眼前的警察:“老子耐心有限!让他过来!” 失去支撑的刘爱珍跌坐在地,整个人失魂落魄。 此刻,刘爱珍也不过是个教育失败,被儿子抛弃的可怜人罢了。 魏勇见吴大猛无动于衷,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将喇叭一甩,大步向前:“吴大猛,有什么冲我来!我来给你当人质。” 吴大猛冷笑一声:“滚!” 魏勇追了他十年,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如果让他当人质,魏勇拼着两败俱伤也一定会要了他的命。这样一个执着的警察,吴大猛怎么可能让他当人质? 魏勇双手捏拳,牙关紧咬,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杀死荀阳州的仇人,整个人都在寒风中哆嗦。明明仇人就是眼前,明明腰间有枪,偏偏他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魏勇那因为极度愤怒而佝偻的背影,夏木繁胸中一热,往前踏出几步,挡在孙羡兵面前:“那,换我来吧。”有煤灰和灰喜鹊帮忙,夏木繁有信心对付眼前这个穷凶极恶的歹徒。 夏木繁衣着朴素,马尾轻摆,眉眼舒朗,看着就是个漂亮的女大学生。 可是,她站了出来,眼神坚定,腰杆挺直,带着一股勇往直前的锐气。 场上忽然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汇聚在夏木繁身上。 吴大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少啰嗦,让你旁边那个男的过来!” ——越是人畜无害的老人、女人越是不能惹,这是他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教训。刚才夏木繁将刘爱珍拉到众人视线之中,一看就是个行事肆无忌惮的,吴大猛虽然憎恨无比,但却不得不防。 孙羡兵看着夏木繁的后背,她的背影似青竹挺立。 她是个女孩,却勇敢地挡在了自己面前 ——这让孙羡兵内心涌上一股莫名的勇气。 他毅然上前,将夏木繁往后拉了一把,一步步走到吴大猛面前:“好,我给你当人质,我还能开车,你把人质放了吧。” 吴大猛很满意孙羡兵的识相,更满意他表现出来的犹豫与害怕,抬了抬下巴,示意孙羡兵走得更近些:“过来!” 孙羡兵依言而动,一步步走向吴大猛。 等待两人只有一臂之距,吴大猛快速将手中箍紧的小贩甩开,手中枪对准孙羡兵,一把把他拉到胸前。 孙羡兵没有反抗,一颗心急跳如擂鼓,却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 现场鸦雀无声,气氛凝重。 魏勇眼中有了泪水。 他的内心在经受痛苦煎熬。 又来了! 上一次就是这样—— 身在闹市,吴大猛有枪,不顾他人死活。警察有所顾忌,不敢随意开枪。十几个警察,竟然让吴大猛杀出一条血路。 今天这一幕再次重演,难道又要让他逃脱吗? 夏木繁内心涌动一种激烈的情绪。 愤怒的火苗在胸中熊熊燃烧。 昔日并肩作战的同事,被吴大猛扣住当人质。 这么多执枪的警察,只因为吴大猛手中有人质,就只能被他占据主导权。 我们是警察,我们不能伤害无辜群众。 他是恶人,他不怕杀人。 谁恶,谁就占上风吗? 被无数身穿制服的警察炯炯而视,一般犯罪分子早就吓得两股战战、缴械投降,可吴大猛却丝毫不乱。他左胳膊箍住孙羡兵的脖子,右手执枪抵住他的太阳穴,面向警察,一步步退向吉普车。 岳渊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侧过身去,做了个手势,示意狙击手就位。 警察分出两拔人马,一拔人马将受伤的小贩抬到安全地带,另一拔人马打开吉普车驾驶位车门,将胸骨撞断、陷入昏迷的虞敬抱出。 救护车早就守在旁边,医护人员争分夺秒开展急救。 一边是救死扶伤的大白褂; 一边是夺人性命的黑洞洞狙击枪管; 生与死,这一刻被压缩在同一空间。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稍有异动。 吴大猛劫持着孙羡兵渐渐靠近吉普车。 以吉普车为核心,立马空出一个半径十米的圆来。 夏木繁却依然站在车右侧后方。 冬日阳光刺破云层,正映照在夏木繁头顶,将她的脸庞镀上一层金光。 以汽车为掩体的龚卫国发现夏木繁没有离开,额角冷汗直冒:“小夏,赶紧撤!” 夏木繁摇了摇头,一脸倔强。 岳渊发现这边的动静,大吼一声:“全体撤离,这是命令!” 吼声似金钢怒斥,如天雷滚滚,惊得周边群众全部后退了三步。就连吴大猛也脸色一白,右手不自觉地抖了抖。 魏勇逼回眼中泪水,跟着吼了一句:“小夏!” 已经失去过一名战友,他不愿意再看到任何人牺牲。 第66章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龚卫国从掩体后跑了出来,快速接近吉普车,强行拉住夏木繁胳膊,将她带到队伍之中。 魏勇抬起手,重重拍了拍夏木繁的肩,想要说句什么,可惜喉咙口堵得慌,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去看看虞敬吧。” 看到吉普车里里外外都被警察清理干净,确保没有人能够干扰到自己的行动,吴大猛这才满意,挟持孙羡兵一起坐上驾驶座。 岳渊盯着吴大猛的一举一动,努力寻找开枪狙击的机会,可惜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吴大猛的枪口不离孙羡兵太阳穴,根本不给狙击手半点机会。听到对讲机里传来的汇报,岳渊牙槽紧咬:“必须保证人质安全。” 车厢内,两人呼吸可闻。 孙羡兵精神高度紧张,努力寻找机会突围。 驾驶座一下子坐进两个人,吴大猛又是个大胖子,孙羡兵的胸口紧挨着方向盘,完全透不过气来,他咽了一口唾沫,强行镇定下来,试图与吴大猛沟通:“那个,太挤了,我的脚够不到油门……” 吴大猛让他将座位往后调:“快点发动车子,不然我一枪打死你!” 孙羡兵咬了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打死了我,你也活不成!” 吴大猛呼吸一滞,放软了态度:“你放心,我不为难你。只要你带我逃出去,我保证放了你。” 停顿片刻,吴大猛的语气变得凶狠无比,将枪口往孙羡兵太阳穴上一戳:“如果警察敢开枪,先死的一定是你!” 孙羡兵身体一缩,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眼睛余光扫过,吴大猛右手食指塞进扳机内,指节有些发白,显然一直带着劲。吴大猛身体肥胖,手指头也肥厚无比,将扳机塞得满满当当,只要轻轻一触动,自己就一命呜呼。 只要吴大猛的枪口不离开自己太阳穴,哪怕狙击手精准射中他眉心,一枪毙命,他临死前手指微勾,孙羡兵也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孙羡兵只能先努力配合吴大猛,保存小命为上。至于抓捕犯人……刑侦大队那么多刑警,难道是吃素的? “要得喽,你莫开枪,我先把座位调一哈。”紧张之下,孙羡兵的乡土口音全都藏不住,再加上颤抖的声线、哆嗦的身体、苍白的面孔,这让吴大猛的态度和缓了一些。 嘭! 车门关上。 轰—— 油门响起。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警察车队已经准备就绪,一场围堵追杀即将上演。 一道灰影闪过,飞速闯入众人视野。 哐! 灰影重重砸在吉普车引擎盖上,径直扑向车窗玻璃。 是只灰黑相间的野猫! 煤灰挥舞着爪子,冲着车窗内的吴大猛龇牙咧嘴,发出低低的吼叫声。 夏木繁眼睛里绽放出极亮的光芒,双指并拢比至唇边,发出一声惊啸。 疾—— 啸声极亮极响,尖锐无比,刺得围观群众都不由自主捂住了耳朵。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又一道小巧猫咪身影,自巷道奔出,像得到指令一般,全都涌向吉普车。 吉普车一个急刹,吴大猛身体打了个踉跄,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什么鬼?!”哪来的野猫,突然跑出来拦车?真他妈流年不利,先是跑出个愣头青开着吉普车不要命地撞过来,逼停了他的桑塔纳,现在又跑出几只不开眼的野猫,疯了一样拦住道。 即使如此,吴大猛的枪口依然没有离开孙羡兵的太阳穴:“开车!撞死这群野猫!” 孙羡兵无奈,只能再次点火。 “快点!快点开!直管往前冲!”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野猫扑到引擎盖上,眼前诡异的一幕让吴大猛的吼叫声多了丝惶恐。 轰!轰! 吉普车发出轰响。 车辆开始启动。 可是,车窗前的野猫不减反增。 煤灰开了灵智,夏木繁给它的指令是要拦下眼前这辆车,它便把自己这两年流浪结识的野猫都召唤了过来。 动物世界,简单而直接。 拦下车,扑过来——就这么简单。 至于眼前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拦下他来,猫猫们一概不管。 灰喜鹊们也参与了战斗。 一坨又一坨鸟粪砸落在车窗玻璃上,随着野猫们的动作、雨刷的刮动,原本清晰的视野变得一团混沌,污浊不堪。 吴大猛的心紧紧缩了起来。 从小他就胆大。 他藐视一切规则,不怕老师、不怕家长、不怕警察。 自古杀人放火金腰带,只要赚到钱,他就能掌控一切。杀个把警察、贩du、嫖昌……根本就不算什么! 可是现在这一切太过诡谲。 先是鸟粪落头。 紧接着野猫挡车。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挡着他的行程。 吴大猛有些后悔,不该走这一趟。 他这几年改头换面,早就不复往日容貌,哪怕站在悬赏令之下,也没谁能认出这么一个肥头大耳的大胖子会是画像上那个相貌堂堂的汉子。 他拿了赃款蛰伏数年,等到确认容貌已变,这才探出头来开始在省城工地打零工,慢慢聚了十几个人,当起小小包工头。既不太过招摇,又能赚点闲钱,他办了张□□,结婚生子,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除了偶尔听到警笛声会下意识心惊肉跳,吴大猛的生活安稳富足。 第67章 养儿方知父母恩。 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活泼可爱,他开始挂念远在荟市的父母。不知道他一跑数年,父母是否还健在;不知道他离开这些日子,父母的生活是否安康。 他是父母的老来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溺爱纵容,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送到他面前。 他再混账,也能体会到这一份不求回报的爱。 年关将至,思乡之心愈发浓烈。 终于,他在腊月底潜入荟市,与曾经的老相好黎艳玲搭上线,约定好与母亲见面的时间。他在信封里装了一万块钱、一张全家福,他想告诉母亲让她不要为自己担忧,他以后会不定期寄钱回来,等将来警察不再盯得那么紧了他就把父母接到省城去。 吴大猛以为,一切可以从头再来,一家人团聚幸福在一起。 可是他没有想到,十年过去了,警察的警惕心还是那么高,竟然一直盯着他、盯着他的父母。 只不过露了这么一面,就被警察全面围堵。 就在吴大猛内心闪过无数念头之时,根本看不见前方任何东西的孙羡兵开着车撞上路边一棵香樟树。 随着一声巨响,汽车再一次熄火。 孙羡兵的心跳越来越快,声音干涩而颤抖:“怎,怎么办?”根本看不见路,怎么开车?逃不走的话,吴大猛会不会杀了自己? 喵呜—— 煤灰的大眼睛凑近窗边。 猫眼闪烁,透着股妖异。 吴大猛对上这双眼睛,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突然断裂,整个人进入疯狂状态。 “死猫!你这只死猫!给老子去死!” 砰!砰!砰! 原本抵在孙羡兵右边太阳穴的枪口陡然松开,吴大猛右手执枪疯狂朝着车窗射去。 哗啦—— 车窗玻璃碎裂。 阳光陡然射了进来,污浊的世界忽然明晰。 孙羡兵眼前一阵刺痛,耳边一阵轰响,热血一下子全都涌上脑子,肾上腺素飙升。 “左——” 岳渊一声大吼,压过所有声响。 福至心灵,孙羡兵快速往左歪倒。 蹭! 戴上消音器的狙击枪发出一道暗光。 嘣! 前挡玻璃碎裂的那一刹,子弹随着阳光一起射入,准确击中吴大猛眉心。 呲—— 一道血光闪过。 吴大猛的狂叫声戛然而止。 瞳孔一缩。 执枪的右手颓然而落。 他的人生,定格此刻。 巨大轰响之下,孙羡兵的耳朵暂时性失聪。 什么都听不见。 世界变得寂静无比。 极致的寂静之中,心跳声渐渐响起。 砰!砰!砰砰! 我还有心跳? 我还活着? 孙羡兵一动不敢动,依然保持着□□之姿。 直到有人打开门。 直到有人托起他的身体。 直到有人喊他名字。 孙羡兵这才恍过神来,缓缓睁开眼睛。 一睁眼,便看到夏木繁那双弧线分明、顾盼神飞的眼睛。 亮似繁星。 孙羡兵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我莫得事。” 孙羡兵的声音粗糙干涩,仿佛铁器刮过枯树皮。 可是落在夏木繁耳朵里,却美似天籁经纶。 ——他没事! ——他没有被吴大猛杀害。 ——十年前,魏勇失去了战友荀阳州。这一次,夏木繁没有失去孙羡兵这个伙伴。 第23章 重案七组 煤灰英勇负伤。 左前肢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划伤,破了条口子。 夏木繁带它到附近卫生所消毒、包扎,煤灰看着包着白色纱布的脚开始哼哼唧唧。 【夏夏,我现在是伤员,走不了路。】 【你得天天抱着我。】 【还要鱼干,好多好多鱼干。】 夏木繁疼惜地抱着煤灰,重重点头:“好!” 吴大猛抓捕过程太过刺激惊险,事后回想夏木繁都捏了一把冷汗。 煤灰居功甚伟,不管它怎么撒娇,无论它提什么条件,夏木繁都会全力配合。 让煤灰带着小伙伴们拦车,夏木繁原计划是干扰吴大猛视线。 民间常说,猫有九条命。 猫有发达的平衡系统、完善的机体保护机制,脚趾上厚实的脂肪质肉垫能起到抗震作用,尾巴可以保持身体平衡,而且猫前肢短、后肢长,肌肉韧带强,擅长跳跃。它们身体灵活,在车辆刚起步时扑上引擎盖,即使被甩落,也不会有事。 猫猫们虽然身轻体弱力量小,但只要数量足够多,遮挡住车辆视线,吴大猛逃离速度也会受阻。 不过,夏木繁料错了一件事。 她没想到吴大猛疑神疑鬼,惊惧之下对着煤灰开了枪。 在夏木繁看来,吴大猛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天还大,明知狙击手埋伏四周,逃命过程中绝对不敢让枪离开孙羡兵太阳穴,自然也就不会伤害到猫猫们。 枪声响起的那一刹那,夏木繁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几乎无法呼吸。 不过好在,灰喜鹊那几大坨鸟粪糊在车子前挡风玻璃之上,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学车过程中,虞敬曾经告诉夏木繁和孙羡兵,如果鸟粪落在挡风玻璃上,千万不要用玻璃水雨刮器,鸟粪一旦用玻璃水喷洒,再加上雨刮器摆动,立刻会让车窗变得模糊不清。 第68章 孙羡兵很聪明,一看到鸟粪滴落,立马假装慌乱开启雨刮器,挡风玻璃顿时污浊不堪。 因为视线浑浊,吴大猛心中又惊又怕,胡乱开枪失了准头,再加上野猫们身手敏捷,除几只野猫因为玻璃飞溅划伤皮毛外,其余都安然无恙。 处理完所有猫猫们的伤势,每只猫投喂几条小鱼干之后,夏木繁抱着煤灰回到派出所,刚一进屋便被叫到所长办公室。 “报告。” 夏木繁的声音没有像往日一样响亮清脆,推门的动作有些慢吞吞的。 夏木繁知道,自己这回莽撞了。 将刘爱珍拖出安全地带,让她直面执枪的吴大猛,那么多围观群众看着,并不符合警察的执法要求。 魏勇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 眼前的夏木繁像打过霜的白菜一样,这让魏勇有些心软。 到底还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孩子呢,穿上警服不过才半年。 魏勇记得夏木繁刚来报到时,人事档案上写着她八岁丧母,父亲再婚长居荟市,她却从小生活在农村,高中毕业于荟市新樟镇中学,可见是个缺少父母关爱的孩子。 夏木繁能够凭实力考上华夏警官大学,足见她的聪敏、坚强与独立。 魏勇一直没有说话,这让夏木繁有了压力,主动承认错误:“魏所,今天是我错了,我接受您的批评和处分。” 魏勇苦笑:“我还没批评你呢。” 面对宽厚的魏勇所长,夏木繁态度很诚恳:“魏所,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我知道自己不应该把吴大猛的母亲拖到人群中央去,更不应该与吴大猛面对面硬杠,我当时的确是冲动了。” “既然知道不对,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魏勇心肠一软,语气便温和了许多。 夏木繁并没有隐瞒内心所想:“魏所,我看到吴大猛仗着手中有枪,先劫持打伤小贩,后要挟警察交换人质,岳渊组长要上他还嫌弃,非要挑一声不吭的孙师兄,那我心里就不服气了。他凭什么这么嚣张呢?不就是因为知道我们警察是好人,做事有原则,一定不会伤害无辜,一定会投鼠忌器吗?” 魏勇听了,心中微动。 夏木繁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十年前吴大猛之所以能够逃脱,也是因为闹市追逐警察担心伤害人民群众不敢开枪,而吴大猛无所顾忌。 夏木繁见魏勇没有打断她的话,便继续往下说。 “我当时也是气极了,心里想凭什么好人就被坏人钳制?凭什么警察要和杀人犯讲原则?凭什么刘爱珍养出这样的祸害,还要受到我们的保护?一气之下,我就……” 说到这里,夏木繁认真地看着魏勇:“我当时没想太多,就是不想看着吴大猛继续嚣张,我想打压一下他的气焰。他逃了十年,您一定以为他东躲西藏过得像只阴沟里的老鼠吧?可是您错了,你看他肥头大耳、衣着光鲜,开着小汽车来荟市,这说明他混得不错。就这么个东西,还敢衣锦还乡!他害得大虞被撞伤,要挟孙师兄交换人质,难道就不应该让他、让他妈妈也受受折磨?” 一口气把心中所想讲完,夏木繁终于感觉痛快了许多,一双眼眸里闪着晶亮的光芒。 魏勇沉吟不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少失恃、养于乡野,夏木繁身上有一股野性。 优点是冲劲足、敢闯敢干。 但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无视规则,容易犯错。而且,因为行事毫无顾忌,也容易得罪人。 派出所环境相对单纯,容得下她的野性。但如此优秀的她,将来总会去往更大的舞台,难道让她到那那个时候再栽个大跟斗? 魏勇不忍心、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魏勇站起身,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夏木繁手中,温声道:“把煤灰放下来,坐下来喝口水吧。今天外面气温低,你先暖暖。” 夏木繁一见魏所态度良好,顿时放松了许多。 所长办公室里生了盆炭火,夏木繁将煤灰放在炭盆旁边,再接过热茶坐在椅子上。 腊月天,外面是真冷,忙了一整天,精神高度紧张,夏木繁的确有些累了。 魏勇安抚好夏木繁的情绪,这才开始说话:“小夏,你知道这个社会为什么要设置各种规则?”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人,不是动物。” 夏木繁抬眸直视魏所,不是要批评自己行事莽撞吗?怎么开始讲起规则的重要性了? 夏木繁那双亮晶晶的眼眸触动了魏所的内心。 人类,代代更迭。 前辈有责任将人生道理、感悟说给后辈听,让他们少走弯路,这样才能一代更比一代强。 “动物世界里,笃信丛林法则,优胜劣汰,强者为王。如果把一套用在人类身上,弱者如何生存?公平如何保证?文明如何延续? 所以,为了保持社会稳定、保护人们的利益与生命安全、提高生产效率,就有了大到法律体系,小到学生守则、乡村公约……各种各样的规则。” 夏木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虽然讨厌规则,但也并非不懂道理。有些规则的确有存在的意义,读书期间老师让她背诵学生守则,什么尊敬师长、团结同学、热爱集体、诚实守信,这些都是对的。 她只是……讨厌那些只能约束好人,却不能约束坏人的条条框框。 第69章 魏勇说到这里,终于引入正题,拿今天的抓捕行动来举例说明。 “这次抓捕吴大猛由重案组主导,是一次集体行动,一切行动听指挥,这就是规则。为什么要遵守?因为我们警察这次出动了五台车、三十多个人,一窝蜂地上相互掣肘反而效率低下,所以必须服从统一调配。” 夏木繁挑了挑眉,满脸的不赞同:“可是,如果真听从指挥,大虞不主动冲上去撞停吴大猛,恐怕他早就跑了。” 魏勇摇了摇头:“岳渊早就与交通大队联系,在人烟稀少路段设置路障,他跑不掉的。” 夏木繁“啊”了一声,眼睛瞪大了些。 魏勇道:“大虞不顾安危撞停吴大猛,出发点是好的,表现也足够英勇,但正是因为他没有听从指挥擅自行动,这才导致吴大猛的车子在菜场附近撞飞,也就有了他劫持老百姓之举。” 夏木繁抿了抿唇,并没有说话。 魏勇见她听得进去,便继续道:“我不是否认你们的功劳,你们为了抓捕吴大猛,置生死于度外,表现出了大无畏的精神,这非常难得。但是你要知道,我们是警察,是一个团队,为了保证效率,我们必须遵守规则,明白吗?” 夏木繁再一次点了点头。 魏勇道:“退一万步讲,今天吴大猛逃走了,那又怎样呢?我们有了他的车牌、他现在的容貌长相,还能从为他传递消息的黎艳珍那里、从他给刘爱珍的信封里获得更多信息,他越是混得好、拥有的资源越多,那他在这个社会留下的痕迹越多,再进行缉拿,他插翅难飞。” 夏木繁这才意识到,不仅自己,虞敬、孙羡兵都表现得太过急切了。 或许因为有魏勇十年追凶的前例在前面摆着,他们都认为如果错过这一回,不知道下一回什么时候才能将他抓捕归案。 因此,他们三个才全力以赴,不惧生死。 可是,魏勇现在告诉她,其实不用那么急切,听从指挥、做好自己就行。 这让夏木繁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她皱了皱眉:“魏所,我们只是不想让坏人得逞,所以……” 魏勇打断她的话:“想要打击犯罪,必须先保全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遵守规则,就是保护自己,明白吗?将无辜百姓拖入危险境地,一旦发生意外,你的警察生涯便到此结束,还怎么打击犯罪?” 想到自己成长的过程,魏勇语重心长地告诫夏木繁:“小夏,虽然规则有时会约束我们,但为了更长远的发展,我们必须先熟悉规则、遵守规则,等到将来有能力了,或许我们能够制定规则,是不是?” 熟悉规则、遵守规则,然后制定规则? 夏木繁感觉眼前似乎开了一扇窗户,透过这扇窗户她可以看得更远、更辽阔的未来。 她的眼睛里迸发出极亮的光芒,整个人变得精神奕奕,挺胸抬头,大声道:“是!” 魏勇欣慰一笑,挥了挥手:“行了,你去医院看看小孙和大虞吧。” 医院里忙碌得很。 受枪伤失血过多的小贩幸好救治及时,手术后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不过还得继续休养。他妻子守在他身边,见到一个警察过来就鞠躬感谢。 虞敬胸骨骨裂,躺在病床上不敢移动,但神智还算清醒。他的身边围满了派出所同事,嘘寒问暖。 另一间病房里,刘爱珍目睹儿子被一枪毙命,精神受到极大摧残,目前昏迷不醒。 有同情她的邻居过来探望,但也只是看一眼就匆匆离开,不愿意再留在病房接受旁人审视的目光。 吴大猛于闹市劫持人质、公开与警察叫嚣、面对病弱母亲的眼泪毫不犹豫选择保全自己,种种行径让人愤怒、鄙视,即使是看着他长大的老邻居们都忍不住痛骂一句:死了活该! 孙羡兵脸上被碎玻璃划了几道,包得像个棕子,但精神状态良好,看到夏木繁过来,咧开嘴直乐:“小夏,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咧。” 夏木繁手里还抱着煤灰呢,孙羡兵招呼不打就抢起煤灰,狠狠地亲了它一口,嘴里叨叨个没停。 “煤灰小可爱,是你救了我的命!” “以后你的小鱼干,我包了。” “小夏,以后养煤灰的钱归我出。” 夏木繁微笑不语。 有那么一刹那,夏木繁真的有些害怕。害怕像魏勇所长一样,眼睁睁看着战友赴死。 好在,煤灰出现及时。 好在,狙击手时机把握精妙。 好在,警察准备充足。 煤灰被孙羡兵抱了半分钟就有些不耐烦,挣扎着跳到办公桌上,冲着夏木繁喵呜了两声。 【我是你的小猫咪。】 【不是他的!不要他抱。】 夏木繁心情很好,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小鱼干送到煤灰嘴边,顺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干得漂亮。” 煤灰这次的确干得很漂亮。 是它埋伏在吴大猛父母家,提供了重要线索,又是它在危险关头带着小伙伴扑到车前,配合着灰喜鹊一起引发吴大猛内心的恐惧,这才慌了神,对准车窗玻璃开枪。 只要枪口离开孙羡兵太阳穴,狙击手就有了下手的机会。 孙羡兵越看煤灰越稀罕。 他当时站出来,主动成为吴大猛人质的时候,其实内心恐惧无比。 原本以为会在汽车追逐战中受伤,也有了可能会被吴大猛一枪毙命的准备,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夏木繁站在他前面,说要替他赴死之时,孙羡兵的内心有一股颤栗感,自脚底一直升到头顶。 第70章 是男女之爱吗? 孙羡兵知道不是。 那是一种感动、一种崇拜、一种信仰吧。 在那一刻,孙羡兵觉得夏木繁跨越了性别之分,不只是普通同事,而是他最信得过的战友、兄弟。 孙羡兵看着夏木繁,目光炯炯:“小夏,你怎么这么会养猫?你看煤灰,多听你的!让它当间谍它就当间谍,让它扑向挡风玻璃它就不要命地扑。” 夏木繁面上淡淡的:“乡下养猫养得多,有经验。” 说到养猫,孙羡兵还有个疑惑:“煤灰通人性也就罢了,怎么那么多野猫听到你一个口哨就都前赴后继?” 夏木繁见招拆招:“动物对某种声波敏感,我小时候经常与猫猫狗狗打交道,慢慢也琢磨出几种口哨声,能够适当引导它们的行动。再加上有煤灰带头,所以……” 孙羡兵觉得很神奇:“你的意思是,你能通过口哨声指挥小动物?” 夏木繁摇摇头:“指挥不了,只能看情况进行引导,鼓励或制止吧。” 孙羡兵似懂非懂,不过这重要吗?不重要! 反正夏木繁很厉害,跟着她混没有错,这就对了。 接下来,是过年前的收尾工作。 虞敬因为胸骨骨裂而住院,伤筋动骨一百天,一时半会出不了院,派出所同事轮流照顾。 虽然魏勇批评夏木繁三人行动不听指挥,但那是他爱之深、责之切。事实上在这次吴大猛抓捕行动中,安宁路派出所成为表彰的重点。 所长魏勇、案件组虞敬、孙羡兵、夏木繁四人在抓捕行动中表现突出,英勇无畏,获得集体三等功。 众望所归,安宁路派出所被评为“人民最满意的派出所”,这是省公安系统基层单位最高奖项,含金量很高,因此派出所每位警察都拿到了丰厚的年终奖,过了个肥年。 春节期间,派出所轮流值班,夏木繁选择留下。 母亲失踪之后,父亲家也好、大伯家也好,都不是她的家。 魏勇反正也是孤家寡人一个,索性与夏木繁作伴。 两人春节一起包饺子、看春晚,一起处理日常事务。 魏勇阅历深、见识广,有时间便以讲故事的方式将自己所见所想告诉夏木繁。 夏木繁聪明大胆、直率纯真,只是一直缺少一位长者教导,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各种社会经验。 从除夕到初七,短短几天一老一小便建立起家人般的情感。 正月十六,虞敬出院。 迎接虞敬的,不仅有奖章、奖状、资金,还有一纸调令。 虞敬、孙羡兵、夏木繁将调往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重案组。 虞敬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看着调令不敢置信地问:“把我们三个都调到重案组?那咱们派出所怎么办?” 安宁路派出所案件组一共三人,现在全部调入重案组,这…… 察觉到虞敬的犹豫不决,魏勇拍了拍虞敬的肩膀:“没事,咱们安宁路派出所工作清闲住宿条件好,多的是有人想来,不差你们几个。” 吴大猛被击毙之后,堵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落了地,魏勇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焕发年轻了七、八岁。对于手底下这三名年轻人的离开,魏勇乐见其成,真心实意祝福,希望他们能够在新的岗位得到更多锻炼的机会,成长为公安系统最优秀的警察。 虞敬从军队退伍之后分到安宁路派出所工作,在魏勇身边干了五年,两人早就情如父子,陡然面对分离,内心涌上浓浓的不舍:“魏所,要不我还是留在派出所吧?” 魏勇笑了:“你就这点出息?这么好的机会,千万别错过。” 透过办公室窗户望向安宁路派出所后院,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无比。虞敬叹了一口气:“小孙和小夏是警校刑侦专业毕业,去重案组更能发挥他们的能力。我只是个普通的汽车兵,侦查破案不是我的长项,去重案组做什么?” 魏勇瞪了他一眼:“岳渊说你有勇有谋,开车技术好,重案组正好差一个你这样的人才,所以才亲自将调令送过来。你还年轻,未来的路长着呢,别窝在派出所,去吧!” 孙羡兵有点急了,拉了虞敬一把:“大虞,进了重案组立功的机会就多了,咱们共同进退啊。” 说完,孙羡兵看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夏木繁:“是不是?小夏,你赶紧劝劝大虞。” 夏木繁“嗯”了一声,“要去一起去,不去都不去。”来派出所半年时间,她与孙羡兵、虞敬一起破了几起案子,慢慢建立起了默契。能够一起调去重案组,肯定比一个人单打独斗好得多。 虞敬有些惊喜地看向夏木繁,什么时候自己的地位如此重要了? 孙羡兵抓了抓脑袋:“大虞,要是你和小夏不去,我肯定不去重案组,就留在派出所当个小小民警挺好的,重案组常年和凶犯命案打交道实在是太危险了。你不知道哇,年前抓吴大猛这件事真把我吓够呛。如果不是煤灰带着那群野猫神勇出场,我能不能活着都难说,我要是死了,我爷、我奶肯定受不了。” 虞敬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煤灰呢?” 话音刚落,一道灰黑相间的身影从门口窜了进来,跳到办公桌上,冲着虞敬“喵呜……”了一声。 虞敬伸出手,摸了摸煤灰的脑袋,笑着说:“你这怕是成精了吧?一喊你就跑了过来。” 第71章 煤灰得意洋洋地扬着小脑袋,又喵呜了两声。 【天天有小鱼干吃,真好。】 【夏夏,是他要摸我,不是我求收养啊。】 自从吴大猛事件之后,煤灰成为安宁路派出所的团宠,尤其是孙羡兵感激它救命之恩,买了一堆鱼干、鱼罐头投喂,煤灰渐渐有越来越胖的趋势。 当时在菜场目睹煤灰带着一群野猫扑向吉普车的居民,也都觉得这件事近乎“神迹”。 ——你说会不会是老天爷要收吴大猛的命啊? ——你说奇不奇?一大堆野猫跳到坏人的车上,还有十几只喜鹊飞到天上拉屎,硬是逼停了车子。 ——我听说吴大猛疯了一样冲着野猫开枪,一只猫没伤到,自己却被一枪打死了,活该! 对于这样的传言,夏木繁什么也没有解释。 与其让大家怀疑她有与动物沟通的能力,不如让他们相信“恶人自有天收”。 煤灰在现场的表演虞敬没有亲眼目睹,不过住院期间听孙羡兵添油加醋说了八百遍,虞敬内心对这只夏木繁收养的猫咪倍感亲切:“不愧是我们派出所的猫,还知道发动群众抓坏人嘞~~” 孙羡兵趁热打铁:“岳组长说了,煤灰可以跟着我们一起过去。大虞,这是组织安排,你可不能退缩啊。” 虞敬再抬眼望向魏勇:“魏所,我……” 魏勇笑了:“放心奔前程去吧,别担心我。吴大猛已死,荀阳州大仇得报,痛快!今年市局刑侦大队搞改革,不仅涨了工资,重案组还分出七组,变化挺大的。你们三个人一起过去有商有量,熟悉新环境容易点。” 虞敬挺胸抬头,响亮回应:“是!” 孙羡兵大喜,抬起胳膊肘撞了撞夏木繁:“小夏,太好了,我们三个以后一起破大案!” 夏木繁眸光闪耀:“去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孙羡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你,你有什么条件?”他在心里暗自祈祷,好不容易劝虞敬同意调动,可别夏木繁又整什么难题啊。 调往重案组,本就是夏木繁所愿。 不过,难得这次岳渊亲自下调令,还一口气调走安宁路派出所三个人,此时不谈条件,更待何时? 夏木繁走到电话机旁,拔通岳渊电话:“岳组长,你好。” 岳渊的大嗓门透过电话线传来,一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是小夏啊,想好了吗,什么时候来重案组报到?” 夏木繁的声音很冷静:“随时可以报到。” 岳渊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爽朗的笑声传来,震得夏木繁拿电话的手有些发麻:“哈哈……好!那就赶紧来吧,我带你们认认路。” “岳组长,我有个条件。” 夏木繁微微低头,目光看着办公桌上那一迭卷宗。 “条件?” 岳渊显然没有想到,夏木繁会在这个时候提要求,笑声停止,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什么条件?” 孙羡兵与虞敬对视一眼,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警队有警队的规则,这次调动也是工作需要,工资、奖金、住宿问题,不必提刑侦大队都会考虑,绝不会让他们吃亏。夏木繁现在提条件,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木繁深深吸了一口气:“到重案组后的第一个案子由我做主。我要重启十五年前的旧案,一桩妇女失踪案。” 夏木繁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一丝悲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十五年前的妇女失踪案?是夏木繁的亲人吗? 不等岳渊询问,夏木繁主动说出实情:“失踪人名叫徐淑美,是我的母亲。” 孙羡兵感觉心脏被什么揪住,透不过气来,看向夏木繁的目光也变得深沉。十五年前,夏木繁只有六、七岁,一个这么小的孩子陡然失去母亲,她当时得多难过啊。 虞敬忍不住出声:“小夏,我帮你!” 真没想到看着坚强、勇敢的夏木繁身上竟背着这么沉重的担子,不管重案组同不同意立案侦查,虞敬觉得自己必须支持夏木繁。 孙羡兵立马跟上:“小夏,我也帮你查!” 当初知道魏勇所长将荀阳州之死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十年如一日地盯着吴大猛,夏木繁毫不犹豫站出来说要帮魏勇。现在夏木繁母亲失踪十五年,孙羡兵内心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涩,这个忙,他必须帮! 魏勇走上前,接过夏木繁手中电话,对岳渊直接下命令:“小岳,赶紧同意吧。”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岳渊的语速变得飞快:“哪个辖区的案子?我让冯晓玉调档,申请重启旧案。你们三个立刻过来报到!” 夏木繁的眼睛里泛起点点星光,这星光,名为希望。 十五年了,她终于成为一名刑警。 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调查母亲失踪案。 不管母亲身在何处,是死是活,她一定要寻求到当年的真相! 魏勇挂了电话,认真地看着夏木繁。 半晌,他伸出手在夏木繁肩上轻轻拍了拍,目光慈祥而温和:“没事,一定能找到的。” 夏木繁重重点了点头:“嗯!” 在安宁路派出所食堂吃完欢送宴,夏木繁、孙羡兵、虞敬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来到刑侦大队报到。 岳渊带他们来到新的办公室。 小白楼的二楼,从楼梯间走上来之后,有一条长长走廊。 第72章 自东往西,分别是重案一组、二组……七组。 此后经年,哪怕成为了全国首席刑侦专家,夏木繁依然不会忘记,当她在岳渊带领之下踏入最西头那间挂着“重案七组”标牌的办公室时,内心的感动与温暖。 下午三点时分,阳光自西南向洒落,将这间近三十平方米的办公室映照得亮堂无比。 星星点点的灰尘在阳光下舞蹈。 铁皮档案柜、纯松木米色桌椅、几盆茁壮的绿萝、靠墙一块锃亮的白板…… 龚卫国、冯晓玉一身制服,站在门口,展开灿烂笑脸。 岳渊道:“龚卫国擅长与媒体打交道、追踪缉拿,冯晓玉心细如发,文书工作很拿手。他们俩主动申请与你们一组,以后你们五个就是重案七组的核心成员。” 孙羡兵、虞敬齐声道:“是!” 夏木繁却没有马上应声,而是用审慎的目光看向冯晓玉、龚卫国。 冯晓玉温柔可爱,未语先笑,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也许因为重案组女性太少,冯晓玉对夏木繁释放了足够的善意,这一回她要求调到重案七组,夏木繁能够理解。 可是……龚卫国? 从外形上来看,龚卫国高大俊朗,契合正直好警察形象,和人打交道容易博得信任,由他处理外务的确是把好手。可是,夏木繁记得这人心眼挺小,一开始还看不起自己,话里话外都是刺,他为什么主动申请加入七组? 夏木繁的目光里带着疑惑,这让龚卫国有些脸红。 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嘿嘿一笑:“那个,我吧,是真心实意想加入你们。以前多有得罪,是我的错。” 吴大猛抓捕一案中,夏木繁主动站出来挡在孙羡兵面前,那一刻真的震撼到了龚卫国。 他没有想到夏木繁能有那样的勇敢、那样的牺牲精神。 如果说,以前龚卫国对夏木繁有几分嫉妒,但在那一刻之后,他彻底被夏木繁征服。他希望能够与夏木繁一个组,和孙羡兵一样成为追随她的人。 冯晓玉开了句玩笑:“他呀,太爱显摆,别的组都嫌弃他。” 龚卫国脸上挂不住,一下子胀得通红:“什,什么啊?我哪里爱显摆了?” 孙羡兵、虞敬对视一眼,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岳渊敛了脸上笑意,严肃点名:“夏木繁。” 夏木繁下意识立定挺胸:“到!” 岳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重案组由我全权负责,现任命夏木繁同志为重案七组组长,有没有信心?” 夏木繁有片刻沉默。 她警校毕业方才半年,授三级警司,这么快就升职当组长了? 岳渊沉声重复:“有没有信心?” 夏木繁感觉到了压力,抬眸看向重案七组其他四人。 孙羡兵与虞敬同时点头:“小夏,你可以的!” 孙羡兵与虞敬早就想清楚,夏木繁虽然年纪小、资历浅,但她果敢坚毅、刑侦能力出众,三人小组以她马首是瞻,让夏木繁来当这个组长名至实归。 龚卫国迎上夏木繁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夏木繁,放心吧,你当组长我心服口服。” 黄志强杀母案中,龚卫国第一次接触夏木繁,那个时候他的内心满是不屑; 在小宝失踪案的办理过程中,龚卫国看不惯岳渊对夏木繁的器重,说话有些阴阳怪气; 可是在王丽霞牛奶投毒案中,夏木繁对案件的敏锐度、办案过程中的细致大胆渐渐让他改变态度。尤其是在抓捕吴大猛过程中,夏木繁勇敢踏出那一步,在龚卫国心中形象顿时变得高大起来。 经历过一件件、一桩桩案件之后,龚卫国内心已经承认了夏木繁的能力。当重案组重新组队之时,龚卫国毫不犹豫地选择加入夏木繁这一组。 他有一种预感:跟着夏木繁,立功有希望。 冯晓玉巧笑如花:“夏夏,加油呀。”重案组一共七个组,夏木繁是唯一一个女组长,简直太给女警察长脸了。 夏木繁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好!” 第24章 老家 1996年3月。 荟市新樟镇五皮村。 村口那棵经历百年风雨的老樟树舒展开枝叶,宛如一把巨大的绿伞。即使初春寒气深重,老树却依然青翠茁壮。 一辆警车、一辆吉普车开进村,停在老樟树之下。 元宵刚过,春耕还没开始,村里的男女老少都闲得很,或坐或站或蹲,聚在树下说话聊天,看到有车过来,顿时将目光都投注在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 警车上下来三个人,龚卫国与新樟镇派出所所长萧振伟、退休警察郝刚。 吉普车上下来四个人,夏木繁、虞敬、孙羡兵与冯晓玉。 七人都身穿警察制服,庄严肃穆的橄榄绿、金色盾牌、金色肩章,给村民们带来极大的震撼感,一时之间都不敢说话。 等到看清楚走在最前面的人是夏木繁,众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个高挑、飒爽的女警,竟然是满银家的大姑娘? 一个憨厚长者走上前来,亲切地与夏木繁打招呼:“繁繁回来了?你奶奶前几天还念叨嘞,说你当了警察,没想到穿上警服这么精神!” 重回家乡,再闻乡音,夏木繁内心有些触动,微笑点头:“海叔,您好。” 听到夏木繁喊了人,村民们顿时放下了心,还真是在五皮村长大的夏木繁!既然是村里娃娃,那就没什么可害怕的。 第73章 “繁繁有出息,吃上公家饭了。” “小时候可淘气了。带着全村的猫猫狗狗到处打架,她奶奶追在后头拿竹笤帚抽也没抽老实。” “有四、五年没见了吧,完全是个大姑娘了,看着比小时候沉稳多了。” 听到村民提到夏木繁小时候打架的历史,一直站在她身后不吭声的孙羡兵、冯晓玉转过脸偷笑。 夏木繁环顾一周,映入眼帘的都是曾经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于是“阿婆”、“阿公”、“叔”、“婶”地喊了人,又解释了一句:“是,当警察了,今天回来调查点事情。” 只是调查点事情,不是村里有谁犯了事,这让神经有些紧张的乡亲们都放松了下来,开始发出热情地邀请。 “来叔家坐坐啊。” “等下来婶家里吃饭啊,给你蒸腊鱼腊肉。” “繁繁上高中之后就没回来过了,等下来阿婆家坐坐喝碗茶嘛。” 夏木繁和大家寒暄了几句,带着另外六个人来到自家老屋。 背靠一大片竹林的是一栋土砖黑瓦、一进五开的房子,窗框红漆剥落、墙面斑驳、檐下青苔遍布,看着年头有些久远。 难得今天有点阳光,屋前宽敞的地坪间支了七、八条长条板凳,上面摆开五个竹编簸箕,里边晒着剥皮煮好的细竹笋。 一个身穿青布棉袄的老妇人右手拿着个笸箩从堂屋迈步走了出来,抬眼看到夏木繁,愣了愣神。 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她便变了脸,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了句:“唉哟,看看这是谁来了?不是说再也不回这个家了吗,今天怎么贵人踏贱地啊。” 夏木繁的眉毛拧了拧,喊了一句:“奶奶。” 来人正是夏木繁的亲奶奶,郑惠菊。郑惠菊生了两子一女,老伴已经去世,现在和大儿子夏满金生活在一起。 夏木繁的父亲夏满银是家中老二,结发妻子徐淑美失踪后一年再婚,在镇上另娶他人,生儿育女安下家,把夏木繁丢在乡下。 夏木繁从小与大伯、大伯母一家生活,奶奶嫌她碍事,百般挑刺。要不是因为夏满银每年送不少钱回来,恐怕夏木繁连书都没办法读。 母亲失踪之后,夏木繁寄人篱下受尽白眼,桀骜不驯的她没少挨打。 到镇上读高中之后,夏木繁只在过年的时候跟父亲回家走个过场,上大学之后她连过场都懒得走,郑惠菊一看到她就一肚子怨气:“你别叫我奶奶,我没这个福气。养了你十几年,上了班都不知道孝顺孝顺,过年也不见人影,真是个白眼儿狼!” 骂了这一句还不解恨,郑惠菊看一眼她身上的制服,“呸!”了一口,“当了警察了不起啊?就你那孤狼样的性子,到哪里都不招人喜欢。” 冯晓玉抬眼看着骂骂咧咧的郑惠菊,很认真地替夏木繁辩解:“夏夏挺招人喜欢的。” 郑惠菊被冯晓玉这一句怼得胸口发闷:“你们是一伙的,当然帮她说话。哼!三岁看老、五岁看大,我还能不知道烦人精的底细?自从她妈一死,整个人就像个炮仗一样,见人就咬,我都不知道陪了多少小心。要不是村里人看她死了妈可怜,懒得和她计较,只怕她屁股早就抽开了花。” 夏木繁压低了声音:“我妈只是失踪,不是死了!” 郑惠菊被她声音里的冰冷吓了一跳:“政府都说她死了给她销了户,怎么不是死了?也就你这个死丫头,一天到晚自己骗自己!” 夏木繁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双手并指,打了个呼哨。 三只花猫、两只大黄狗像听到指令一般,欢喜地从村子各处窜了出来,直奔夏木繁身旁。 “喵呜——” “汪汪!” 【夏夏回来了!】 【你好久没回来了——】 见到多年未见的儿时好友,夏木繁很是欢喜,蹲下来摸摸这个、抱抱那个。 郑惠菊一脸的嫌弃,嘟哝道:“一天到晚逗猫玩狗,哪里像个姑娘伢。” 她话音刚落,兴奋至极的猫猫狗狗精神抖擞地跳来蹦去,绕着夏木繁摇尾巴,把郑惠菊搁置在几条长板凳上的大笸箩撞飞,笋干掉得满地都是。 “我滴个神啊……”郑惠菊哪里抢得赢这几只猫狗,看着沾泥的笋干,气得直跺脚,“你这个讨债鬼!一回家来就指挥这几个坏东西捣乱,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孽种哦~~” 夏木繁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难听的话,只当郑惠菊的咒骂如过耳清风。她从口袋里掏出鱼干、肉干,喂进那几只猫狗嘴里,顺手摸了摸它们的脑袋。几年不见,村里这些“小弟”还是像以前一样活泼可爱,真好。 郑惠菊骂得累了都没见夏木繁有所回应,恨得牙痒痒。有心上前打她一顿吧,看她个子高了自己一个头,手长脚长,警服之下蕴含着力量感,心知打不过,只得将手中笸箩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干嚎起来。 “我这是什么命哦,亲孙女欺负奶奶,天打雷劈啊——” 龚卫国、冯晓玉在县城长大,父母都是单位职工,成长环境相对文明,第一次见到老人坐在地上撒泼打滚,顿时瞠目结舌,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应该同情夏木繁……还是为夏木繁与猫猫狗狗的良好互动而点赞。 孙羡兵、虞敬是农村娃娃,对这样的阵仗并不陌生,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往前迈出两步,一左一右托在郑惠菊胳膊肘,一把将老太太架了起来,放在长条凳上,再亮出警官证,大声道:“郑惠菊同志,请配合我们调查。” 第74章 郑惠菊根本反应不过来,两条腿还盘着呢,整个人就离了地,“啪”地一声被人架着坐在长条凳上。 再一抬眼,郑惠菊被眼前两张警官证闪花了眼,一颗心砰砰直跳,脸色开始发白:“调查……调查什么?” 龚卫国与冯晓玉的嘴同时喔成了“o”字型,原来,对付这类撒泼耍赖的人还有这招?到底是基层派出所锻炼出来的同志,动作之流畅、配合之默契,令他们大开眼界。 有人喊了村委主任夏常春过来,夏常春认出了曾经负责他们这一片的退休民警郝刚,忙笑着上前,忙不迭从口袋里掏出几支香烟:“郝警官你们怎么来村里了?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带着村干部来迎接你们嘛。” 郝刚摆了摆手,没有接他递过来的烟,将萧振传介绍给夏常春:“夏主任,这位是我们镇派出所萧所长,我们两个一起过来呢,是协助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五位刑警同志来村里调查一件旧案,希望你能配合。” 公安局、刑侦大队、刑警? 这三个名词听得夏常春眉头直跳,目光扫过在场的七位警官,陪着笑说:“配合配合,我一定配合!不知道是什么旧案,竟然劳烦萧所长和市局同志亲自过来。” 萧振伟冷着脸,将目光转向夏木繁等人:“这几位同志是重案组刑警,有什么事听夏警官安排。” 顺着萧振伟的目光,夏常春看向夏木繁。 眼前女警既熟悉又陌生。明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辈,可是现在身穿制服一脸肃然让人既敬又怕。 夏常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夏,警官啊,有什么事需要我配合的,你只管说。” 论辈分,夏木繁得称夏常春一声“叔”,她没有客套,直入主题:“常春叔,我们这次过来,是调查十六年前我母亲失踪一案。” 夏常春一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这件事情他当然知道,徐淑美娘家在三塘镇,经媒人介绍嫁到五皮村,温柔勤俭,与夏满银虽然只生了一个女儿,但两人感情很好。徐淑美是初中毕业生,相貌柔美,谈吐气质与村里寻常妇人很不一样,村里老人、孩子都特别喜欢亲近她。 十六年前,徐淑美失踪的时候是个春天,夏常春当时三十二岁,已经成家立业,还不是村干部。听说徐淑美是在中午前往镇上砖厂送饭的途中失踪,直到晚上夏满银饿着肚子回家察觉不对劲报了警。派出所同志前前后后来调查了一个多星期,什么线索都没有。 从村里到镇上有七、八里路,村里有人看到徐淑美挎着篮子往镇上去,路上还寒暄过几句,可是到了镇上之后就再没有人看到她,夏满银中午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妻子送来的午饭,以为家里有事耽误了,只得喝了几碗凉水垫了垫肚子,等到下班回到家,听说妻子送饭直到现在都没回来,这才慌了。 夏常春记得,六岁的夏木繁从那天傍晚开始就抱着村口那棵大樟树号啕大哭,边哭边喊妈妈,哭得声嘶力竭的,不管别人怎么哄都不肯离开,一直等到夏满银回到家抱起她,夏木繁才指着小路喊:找妈妈、找妈妈。 全村人都帮着一起找,点着火把、打着手电顺着去镇上的路寻找,可是直到凌晨都没有一点消息。 后来警察介入,一丝线索都没有,最后按失踪处理。 两年之后,夏满银不再心存侥幸,到派出所办理了销户手续,徐淑美就此成为一个“死人”。 再以后,夏满银结婚生子,去镇上生活。 徐淑美失踪之后,原本乖巧可爱的夏木繁变得浑身都是刺,她执着地认为徐淑美还活着,谁敢说“你妈妈死了”,她就冲上去拼命。 她憎恨给母亲销户的父亲,不愿意与继母一起生活,坚决要留在老屋等母亲回来。面对朝夕相处的奶奶郑惠菊、大伯夏满金、大伯母周兰妮以及堂兄妹,夏木繁也绝不容许他们说徐淑美已死,只要他们说半句母亲的坏话,夏木繁就捣乱报复。 就因为这个,夏木繁和家里人的关系十分紧张。 她在村里也以“烦人精”、“刺头”、“调皮鬼”闻名。 现在看到她成为一名刑警,还带着其他警察一起重启旧案,寻找母亲失踪的真相,夏常春心里很不是滋味。 说实话,他很佩服夏木繁的执着。从六岁开始到现在应该二十出头了吧,她竟然一直记得母亲,要找到母亲,这样的坚韧他在其他人身上从来没有见到过。 可是,他又有些担忧。当年发动全村、派出所那么多同志都没有找到徐淑美的下落,现在时隔十六年,哪里还能找得到? 想到这里,夏常春问道:“繁繁,你妈妈失踪是在1980年3月吧,当时全村人帮着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报警,派出所同志来村里走访了五天,又到镇上询问过不少人,可是都没有找到有用的消息。现在调查,你想怎么开始?” 夏木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纸张泛黄的小本子。 翻开本子,映入眼帘的是她小时候稚嫩的笔迹,有些字不会写用的是拼音。 夏木繁五岁由母亲开蒙,早早学会了拼音,六岁上小学之后,她便开始在本本上记事,将村里关于母亲的所有传言与消息都记了下来。 “先从村里这些谣言的源头开始调查。” 有道是,无风不起浪,到底是谁编织谣言,往母亲身上泼脏水?现在夏木繁要一个一个地查下去。 第75章 这些故意歪曲事实的人,都有犯罪动机。 “谣言?”夏常春心头一紧。 徐淑美性格温柔、文化程度高、生得又好看,村里有些无知愚昧的长舌妇心存嫉妒,闲极无聊猜测她到底去了哪里的时候,不免有些难听的话传出来。越传越离谱,什么跟人跑了、丢下女儿到城里享福去了、和人私通被人害了之类。 没想到,夏木繁一点一滴都记下来了? 这孩子……真是记恨呐。 如果夏木繁还是小时候那样调皮捣蛋,夏常春能用“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来搪塞; 如果夏木繁没有穿警服出场,夏常春能用“事情过去这么久,谁还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来应对。 可是现在夏木繁一脸严肃,身后站着派出所所长、市公安局刑警,面对她的询问,夏常春必须认真对待,不能再有半分敷衍。 “没想到啊,繁繁记事真早,那个时候你也才六岁吧。行啊,你说怎么查,叔支持你。” 郑惠菊的目光被夏木繁手中那个破旧的小本本吸引。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从条凳上站了起来,冲到夏木繁面前,劈手想要抢过那个黄纸壳的本子:“好啊,你这烦人精心眼跟针尖一样大,六、七岁就开始记仇恨,我倒要看看,你都编排了哪些人!” 夏木繁侧身略让,左手将本子往口袋里一放:“别急,先从你开始。” 夏常春忙上前将郑惠菊往后拉了拉:“惠婶,繁繁回来是办正事,这里都是警察同志,你可不能再拿当奶奶的架子,不然就算妨碍公务,要抓起来坐牢的。” 夏常春的话成功让郑惠菊老实下来,她目光闪烁,缩了缩脖子,显然还是怕警察的。 夏木繁盯着郑惠菊的脸:“我妈失踪后你对我姥姥、舅舅说她跟村里知青眉来眼去,肯定是偷着跑了。我问你,我妈和哪个知青眉来眼去,又是和谁跑了?” 母亲失踪的时候夏木繁刚满六岁,但她记事早,清晰地记得姥姥和两个舅舅曾经来家里闹过,后来被郑惠菊一通作天作地、撒泼打滚卸了气势,再加上村干部和派出所同志的调解最后不了了之,两家彻底断了联系。 虽说母亲那边的亲戚不再与夏家来往,但夏木繁永远也忘不了奶奶骂过的那些话。 郑惠菊一下子卡了壳。 徐淑美嫁到五皮村之后,郑惠菊看不惯徐淑美与小儿子腻歪恩爱,又嫌弃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在徐淑美失踪娘家人上门要人时,为了逃避责任往徐淑美身上泼了盆脏水,没想到夏木繁竟然记得如此清楚。 夏常春叹了一口气:“惠婶,徐淑美跟知青跑了这个流言,的确是从你这里传出来的。当初咱们村里来了五个男知青,在大队部杂物房里安了家,后来77年高考恢复有两个考上大学离开村,78年又考走一个,最后剩下两个79年都想办法回了城。这几个知青都是城里的高中生,个个知书达礼,你说徐淑美和他们有不正当的关系,到底是哪一个?” 郑惠菊耍起了无赖:“我怎么知道是哪一个?反正她觉得自己有文化,一天到晚找那些知青借书、聊什么诗词的,那些知青上大学去了还隔三岔五地写信、寄东西给她,关系好得很。她嫌我们家里穷,嫌满银在砖厂上班丢脸,攀上高枝跟人跑了。谁知道她是死在外头了,还是改头换面重新嫁人生子,反正我丢不起这个脸!” 夏木繁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我妈妈和哪些知青通信?你有证据吗?” 郑惠菊翻了个白眼:“你妈一死,她的东西我都扔了、烧了、没了!” 夏木繁不想和她再纠缠,转过头看向夏常春:“常春叔,请你把那五个知青的基本情况都告诉我们,我一个一个地查。” 既然不知道是哪一个,那就挨着个地查! 夏常春忙点头应了:“好好好,村委还留着底咧,我马上去找。” 拿到五名知青的资料之后,夏木繁将它交给冯晓玉。 冯晓玉心领神会:“有了姓名、籍贯、回乡路径,我马上联系相关户籍民警开始查。你放心,考上大学的知青会有学籍档案,回城知青有家庭住址与社会关系,一定能找到这五个人。” 夏木繁点点头:“好,那就交给你了。” 郝刚是当年参与过徐淑美失踪案调查的民警之一,虽然退休了,但对当年的事情记忆犹新,他看着夏木繁凭着儿时记忆迅速打开局面,顿时来了兴致:“夏警官,徐淑美失踪时五名知青都已经离开村,所以我们忽视了这条线索。你们现在从这里入手开始查,说不定真的能发现些什么。” 夏木繁摇了摇头:“我不相信我妈会抛下我独自离开,她失踪一定有外在的人为因素,或者被拐,或者被挟持,或者……” 夏木繁不想说出那个词,但她现在是警察办案,各种可能性都必须考虑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那个词说了出来:“被害。” 气氛忽然变得沉重无比。 孙羡兵看着她那双变得黯淡的眸子,轻声道:“凡事先往好处想,你别担心。” 夏木繁咬了咬牙,看着远处只剩下水稻秸秆的农田,一字一句地说:“活要见人,死在见尸。”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找到人誓不罢休的执拗,还藏着一缕深埋在心底的悲伤,这让龚卫国内心仿佛被什么揪住,呼吸有些困难。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夏木繁,只能大声道:“放心吧组长,我们帮你。” 第76章 夏常春的目光从农田转到夏木繁的脸上,想到这孩子从小到大执着认为母亲还活着,为了这个不知道和多少孩子打过架,不由得长叹一声:“繁繁,下一个你打算查谁?” 第25章 岔路 三月的寒风吹来,吹乱了夏木繁额前碎发。 她甩了甩头,抬手指向村口方向:“去桂婶家,当年是她说我妈跟隔壁村的二流子孙广胜跑了,我要问问清楚。” 夏常春抹了把冷汗:“好,我陪你们过去。” 夏木繁口中的桂婶,是夏常春的弟媳妇孙桂香,最喜欢家长里短、打听八卦,一张嘴不晓得得罪了多少人,为这个夏常春批评过她很多次,可她就是不改。现在好了,警察找上门来,真应了那句老话——祸从口出。 夏木繁一行人在村民的簇拥之下,来到一栋新建的两层砖瓦房前。 现在已经是1996年,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推行,农村里有一批人先富了起来。夏常春的弟弟夏常贵在南方当厨师工资不低,赚钱之后回村做了新屋,大玻璃推拉窗、白色小面砖、青灰色水泥地面,看着挺气派的。 过完正月初六夏常贵带着小儿子去南方打工,家里只留下孙桂香和大儿子、大儿媳在家。看到这么多人往自家方向而来,孙桂香以为村里又有热闹瞧,抓了一把瓜子站在大门口,一双三角眼眨巴眨巴,笑得合不拢嘴,完全不知道自己将成为八卦的源头。 来到新屋,领头的夏常春看着孙桂香,一脸的不高兴:“桂香,顺子他们呢?” 孙桂香往地上吐了一口瓜子壳:“去镇上办事去了。” 夏常春说:“赶紧泡茶,这几位警察同志要找你了解些情况。” 孙桂香这才留意到人群里那七道橄榄绿的身影,唬了一跳:“干嘛呀?警察同志找我做什么?我就是个农村妇女,在家做点家务带带孙子,我可没有犯法。你们要是想抓那些赌博的只管往上屋场的老杨家去,他们家过年开了十天的盘口……” 夏常春心里暗恨这死娘们一张破嘴不关门,提高音量吼了一句:“警察同志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瞎扯别人!” 自从夏常春当上村委主任,威严渐长,他这一吼还真让孙桂香有点害怕,嘟嘟哝哝将人迎进堂屋,又倒上热茶。 热茶端到夏木繁面前时,孙桂香愣愣地看着她的脸,犹豫着问:“你,你是……” 夏木繁睃了她一眼。 这熟悉的眼神让孙桂香一张嘴张得老大,捧着热茶也不觉得烫,半天才说句:“繁繁……都当上警察了。” 唉呀妈呀,孙桂香感觉大事有些不妙。她当年可没少说徐淑美的坏话,夏木繁从小就脾气大、爱记仇,不仅把她家小儿子揍得满头包,还往她家泼过粪水,现在她当上警察,不会是打算公报私仇把她抓起来坐牢吧? 这么一想,孙桂香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干巴巴地开始拍马屁:“繁繁,你从小就聪明、有志气,我一看就知道你能有大出息。和你一样大的孩子都还在外地打工咧,就你考上大学吃上了公家饭,厉害啊。” 夏木繁扯了扯嘴角,没有吭声。 她和孙桂香一家人从小斗到大,虽说她被奶奶揍过无数回,但孙桂香从此也怕了她。尤其是她家小儿子夏伟亮,看到她就躲。 像今天这样马屁,第一次从孙桂香这张破嘴里说出来,真是稀奇。 见组长不说话,龚卫国立刻出来打前站。 他亮出警官证,板起一张俊脸:“孙桂香同志吧?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造谣罪?编造虚假信息传播,严重扰乱社会秩序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龚卫国模样端正,重案组遇到警情通报、接受媒体采访的事宜都会交给他处理,日积月累的他自有一套应对的话术。现在端起架子来唬人有模有样,吓得孙桂香一张脸变得煞白。 孙桂香以前不晓得传过多少闲话,添油加醋、掐头去尾、夸大其辞是惯技,讲究的就是离奇、新鲜、抓人眼球,从来不会去甄别真假,以前最多也就是当事人打上门来骂几句,现在第一次听说还有可能因为造谣重整判刑,一颗心顿时浮在半空飘飘荡荡,惊慌失措地看向夏常春:“大哥,你可得救我呀。我,我不想坐牢的。” 夏常春也不怎么懂法,被龚卫国这几句话震慑住,跺了跺脚,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呀你呀,一张破嘴害死人!” 堂屋里,七个制服凛然的警察面容严肃; 屋外一群村民大气不敢喘。 这阵仗让孙桂香身上那股子八卦卖弄的劲头全都散到了九霄云外,她此刻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坐牢。 她将目光转向一直没有吭声的夏木繁,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是是是,都怪我这张破嘴!繁繁,你可是婶子看着长大的呀,你现在当了警察可不能看着婶子被抓吧?我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你得告诉婶子,我道歉、我赔罪、我罚钱行不行?” 孙桂香抽了自己一巴掌,吹起一个鼻涕泡泡,“啵”地一声就破了。原本严肃的场面一下子显得滑稽起来,围观村民哄堂大笑起来。 “该!这死娘们一天到晚无事生非。” “我小舅子本来说了一个媳妇,结果孙桂香编瞎话说我小舅子在外面嫖昌被抓罚了钱,对方硬是上门退了亲。” 第77章 “还记得红红那丫头不?就是孙桂香说她在外面卖身赚钱,搞得她爸妈一直抬不起头来。” 听到屋外村民的议论,孙桂香后背开始冒出冷汗。 到底是哪一句话说错了?到底是哪一件事造了谣?警察到底是因为什么找上门?又是为了什么要来判她的罪? 无数个问号在脑中亮起,可是一个答案都没有。 未知的恐惧,让孙桂香感觉呼吸开始困难,她眼神呆滞地看着夏木繁,忽然福至心灵:“繁繁,你是不是有什么要问我的?你问,我保证老老实实地说,保证一句谎话都没有。” 前期铺垫基本到位,夏木繁这才开口询问:“我八岁时,你曾对村里人说我妈妈跟三塘村的二流子孙广胜跑了,为什么?” “啊?” 一听是这事,孙桂香脑子有点懞,下意识地开始为自己开脱,“不是,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真的,我没有造谣。” 夏木繁冷笑一声。 龚卫国提高音量:“孙桂香同志,你好好想一想。” 孙桂香打了个激灵,抬起双手:“好好好,你们让我想一下。”她扶着墙慢慢坐下来,试图从一团浆糊的记忆里寻找出当年自己说这一番话的来龙去脉。 堂屋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声可闻。 屋外的村民却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嗡嗡”声响钻进孙桂香的耳朵里,给了她巨大的心理压力。 半晌,孙桂香终于理出了一点头绪。 “警察同志,我真的是冤枉的!” “徐淑美失踪之后,一开始村里传的都是她和考上大学的知青跑了,这话是她婆婆说的,和我没关系。” “后来这事过去快两年多快三年吧,我回娘家过年听说了一件事。三塘村那个整天偷鸡摸狗的孙广胜跑了这么久回家过年,摇身一变成了什么万元户,那个气派哟,搞得不少人眼红咧。” “我当时就问,孙广胜是什么时候跑得不见人影的,娘家人说1980年3月。我一想,哟嗬,和徐淑美失踪的时间差不多。后来我还找了个机会问孙广胜知不知道徐淑美去了哪里,他当时看上去还挺紧张,不停地追问她到底去了哪里。” “哦,对了,我记得村里有人问过他,到底靠什么赚的钱,他得意洋洋回了句:老子赚的是女人钱。” 说到这里,孙桂香一拍大腿:“你们想一想,两人前后脚失踪,孙广胜两、三年之后赚大钱回家,搞不好两个人有什么奸情!” 说到这里,孙桂香迎上夏木繁的目光,可怜巴巴地说:“我,我只是瞎猜的嘛,就随便说了说,没想到后来就传成你妈和二流子跑了……” 孙广胜与徐淑美。 一个是三塘村的二流子,一个是五皮村的小媳妇。 孙桂香凭一张嘴硬生生将这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捏在了一起。 夏常春听完她的话,实在没忍住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呸!孙广胜认不认得徐淑美都不一定,你凭什么说他俩有奸情?” 孙桂香叫起屈来:“大哥,我虽说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可我从来不瞎编乱造。孙广胜怎么会不认得徐淑美呢?咱们两个村也就隔了两里地,孙广胜好吃懒做四处晃悠,一双眼睛专盯那些生得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我回娘家的时候他还来找我打听过徐淑美有没有没出嫁的姐妹呢。” 人群里有人喊了起来:“桂香嫂子,我记得你和我说,孙广胜早就看上了徐淑美,特地挑她去镇上送饭的路上勾搭,两人勾搭成奸,然后一起远走高飞。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我还以为你是亲眼所见呢,搞了半天完全是瞎编的!” 一句话引来其余几个女人的附和。 “对呀,桂香这张嘴可真是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没影子的事情说得像真的一样。” “也别怪当年繁繁往你家屋门口泼大粪,活该!” 夏木繁的眸光变得暗沉。 原本徐淑美失踪两、三年之后关于她的流言已经渐渐消散,却因为孙桂香大肆宣扬孙广胜与徐淑美的私情而再次热闹起来。夏木繁虽然只有八岁,却凭一己之力与孙桂香对抗,不仅把大她三岁的孙桂香小儿子揍成猪头,还提了一桶大粪泼在她家堂屋前。 夏木繁的反抗虽然后来被奶奶镇压下去,但孙桂香自此也怕了她,没敢再胡言乱语。 现在旧事重提,夏木繁愈发冷静。 ——流言背后,隐含着某些令人深思的巧合。 孙广胜与徐淑美同一时间点失踪; 孙广胜曾经对徐淑美动过歪心思; 孙广胜两、三年后归家,提及徐淑美时神情紧张; 孙广胜赚的是女人钱。 将这些信息联系起来,有没有一种可能——徐淑美是被孙广胜拐走的? 不是孙广胜与徐淑美有私情,而是孙广胜无意间遇到到镇上送饭的徐淑美,一时意动将她拐走并因此赚到了钱,并就此走上拐卖妇女赚钱的犯罪之路。 想到这里,夏木繁看向孙桂香:“孙广胜赚女人钱,怎么赚的?” 孙桂香嗫嚅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夏常春急得脑门子冒汗,重重地一拍桌子:“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说实话!你是想坐牢吗?” 孙桂香偷偷看了夏木繁一眼,小心翼翼地说:“我,我不敢乱讲,怕你们又说我造谣。” 第78章 夏木繁还没开口,龚卫国已经吼了一句:“你给我老实点!” 龚卫国这一声吼,颇有岳渊的气势,吓得孙桂香再次打了个激灵。明明是早春料峭,可是后背却冷汗长流。 “我,我说。那个,孙广胜对外说的呢是卖女装,可我觉得不太像。我也是听娘家人议论的啊,他们说孙广胜在镇上做了三层新房,家里养着几个漂亮的大姑娘。孙广胜还拍着胸脯说过,村里谁家娶不上媳妇就找他。你们说……他是不是干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夏木繁与龚卫国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孙桂香这人说话没个把门的,还真不好说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孙广胜到底是真的靠卖女装发家致富,还是拐卖妇女、组织妇女卖yin,只有调查之后才能知道。 夏木繁问:“现在孙广胜在哪里?” 孙桂香一听这个问题,顿时紧张起来:“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这事儿是我说的。三塘村的水泥路是孙广胜出钱修的,他和村委会干部关系铁得很。我娘家人要是知道我把他的事情告诉警察,肯定会把我杀了。” 夏木繁指着堂屋外乌泱泱的村民:“我不说,其余人都会说。” 孙桂香抬眼看向屋外,一双双眼睛里闪着好奇、八卦、跃跃欲试的光彩。曾经的她,也是其中一员,见风就是雨,逮到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四处传播,从来不会考虑当事人的心情。 可是现在,她成为流言中心,这才明白被议论、被编排、被八卦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屋外有人喊了一句:“孙桂香,你娘家人不会杀了你,最多把你嘴撕烂。” 其余人都笑了起来。 “对啊,杀人还得偿命呢,杀了你干什么?” “顶多就是往你床上泼大粪呗。” “孙广胜那小子要是违法犯罪,你告诉警察这算是检举揭发,可比你造谣生事强多了。” 村民们嘻嘻哈哈声里,孙桂香一张脸胀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是,眼前几位警察目光炯炯,让她有一种无法遁形的压迫感。眼见得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孙桂香心一横,说了实话。 “孙广胜发了大财,早就把他爸妈和大姐一家都接到容阳镇去了。” 容阳镇隶属荟市,与新樟镇毗邻,近几年因为靠近荟市火车站、大力发展小商品批发产业而经济发展飞速。 得到孙广胜这条线,夏木繁立刻带着重案七组全体人马奔赴容阳镇。 萧振伟回派出所办事,留下郝刚全程陪同。 时隔十六年,当年经办徐淑美一案的郝刚已经退休,不过好在人还留在新樟镇,因此这次旧案重启一直跟着。 说实话,郝刚并不太看好这件事。 当年村民帮着找、警察到处问,都没找到人,现在时间都过去十六年了,再来找,哪里找得到? 到底是自己跑了、被拐了、还是被害了,谁也不知道。 1980年春季,村里刚刚启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按人头分田到户,人人都忙着手里头那几块地,恨不得赶紧施肥、耕田、播种,根本没多少人关注徐淑美的失踪。 因此,一个月之后派出所按人口失踪结案。两年之后,夏满银申请销户时,派出所也按照正常流程予以批准。 看着一言不发的夏木繁,郝刚心头涌上一阵悲悯,想想她六岁母亲失踪,八岁父亲再婚,从小被扔在乡下与刻薄的奶奶一起生活,肯定吃了不少苦。 即使如此,夏木繁依然不改初衷,誓要找到失踪母亲。这份执着、坚持让郝刚动容。 郝刚温声道:“80年的时候派出所档案管理比较混乱,当时的笔录都找不到了。不过我记得从村里出来有几个村民见过你母亲,还和她打过招呼。从村里到砖厂要过一个小桥,再拐个弯路边有家供销社。” 说到这里,郝刚指着车窗外一个破旧的、带院子的一层平房说:“呶,就是这个供销社。” 听到这里,夏木繁若有所思地问:“你们问过当时在供销社买东西的人吗?有没有发现一些异常,比如陌生人、陌生车辆、争吵声之类?” 郝刚摇了摇头:“镇上这家供销社当时算是比较热闹的地方,附近村子的人都来这里买日用品。不过当时是中午,大家都在吃午饭或者午休,来这里的人不多。问了一圈,倒是有个售货员说看到你母亲经过。” 夏木繁再问:“之后呢?” 郝刚继续摇头:“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再看到你母亲。供销社出来之后,有一条岔路,一条通往砖厂,一条通往镇上。砖厂那条路没什么人走,镇上那条路倒是热闹点,可都没人看到过她。” 车里忽然陷入沉默。 按照郝刚提供的消息,供销社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节点,在此之前徐淑美的行踪有迹可寻;在此之后,就再没有人看到过她。 孙羡兵皱起了眉毛:“徐淑美原本就是去砖厂送饭,镇上那条路热闹却没人看到她很正常。从你刚才描述的情况来看,她的失踪路段可以缩小到从供销社到砖厂的那一段。那条路上、或者附近,有没有发现异常脚印、散乱物品、陌生车辆?” 郝刚极力回想,可是依然一无所获。 当年派出所同志刑侦水平、手段都有限,前前后后在村里、砖厂、镇上走访调查了一个星期,并没有对供销社附近进行重点搜寻。 第79章 孙羡兵感觉有些可惜:“这么重要的线索就这样放过去了?” 郝刚感觉脸上有些发热,不过依然努力解释:“我们真的尽力了。” 夏木繁安静看着渐渐远去的一层平房,红色坡屋顶、灰白色墙面,封面上的宣传标语已经斑驳,依稀可以分辨出“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八个大字,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当年热闹非凡的供销社已经被越来越现代化的商场、超市所代替,可为什么母亲却仿佛一直停留在1980年的春天? 第26章 孙广胜 在容阳镇派出所同志的协助下,夏木繁很快见到了孙广胜。 孙广胜的家位于容阳镇主干道西侧,三层砖混楼房,墙面贴着米色面砖,铝合金推拉窗,玻璃浅绿色,门口罗马柱、气派门廊,室内装饰得富丽堂皇。 孙家院子里养了两条大狗,用铁链子拴在围墙栏杆上,一有陌生人靠近就开始狂吠。 派出所提前打过电话,孙广胜听到响动急忙迎出屋来。近五十岁的男人,大腹便便,头发微秃,穿一件棕色皮衣,右手食指戴着粗大的金戒子,脖子上挂一条金链子,很有暴发户的气质。 一见到身穿警服的这一行人,孙广胜立马喝止狗叫,满面堆笑地从口袋里掏出高级香烟开始分发:“来来来,警察同志请抽烟。” 他熟稔地与容阳镇派出所同志打着招呼,一副警民一家亲的模样。 容阳镇派出所的同志摆手拒绝了香烟,向孙广胜介绍夏木繁这一行人:“这是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重案组的刑警,他们想要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孙广胜笑容不减,将众人迎进客厅,吩咐保姆端茶倒水,一边张罗一边殷勤地询问:“警察同志要了解什么情况?” 孙家客厅足有两层楼高,开敞、宽大,锃亮的大理石地板、璀璨的水晶吊灯、皮质沙发背后一幅偌大的玉兰迎春瓷画,扑面而来的富贵之气。 重案七组来之前已经将孙广胜的户籍资料、家庭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也制定了相应的侦查计划。 刚刚坐定,龚卫国环顾四周,率先问话:“孙先生做哪一行的?这么有钱。” 孙广胜笑容僵了僵:“这不是托改革开放的春风吗?做服装批发生意赚了点小钱。” 龚卫国“哦”了一声:“我知道,孙总在白狮批发中心有三个门面。” 孙广胜不知道重案组的来意,心中忐忑,但脸上不敢露出半点不安,陪笑道:“小打小闹,小打小闹。” 龚卫国板着脸继续问话:“店面在工商部门的注册时间是什么时候?” 孙广胜答:“88年6月。” 龚卫国问:“你这房子什么时候建好的?” 龚卫国的问话东一榔头西一棒,让人捉摸不透。可孙广胜却感觉有一张网,正朝着自己撒过来。 因为不知深浅,他决定装糊涂:“具体什么时候盖的房我不太记得了,有些年头了。刚开始就是简单搞了一下,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是92年重新装修的。” 龚卫国瞥了他一眼:“报建的时候有审批记录,你忘记了时间不要紧,我知道。”说完,他转过脸看一眼冯晓玉。 冯晓玉默契地点了点头,拿出一迭子复印资料:“这栋房子于1983年6月报建,第二年3月主体竣工。” 孙广胜这几天在镇上经营得不错,和派出所、住建部门、工商部门、税务部门……的相关负责人关系良好,当然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 眼见得对方有备而来,可他却连重案组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内心愈发紧张,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啊,对对对,房子是83年盖好的,84年住进来的。” 龚卫国问:“盖房子这大半年里,你住在哪里?” 孙广胜努力回忆过去:“在,在镇上租房子住。” “哪个镇?” “新樟镇。” “为什么想到容阳镇盖房?” 是啊,为什么从这个镇搬到另外一个镇?这个问题孙广胜一下子卡了壳。 因为新樟镇总能遇到熟面孔,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总不好坑自己人; 因为容阳镇离火车站近,倒腾物资方便; …… 这些理由能说吗?当然不能。 孙广胜只得说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容阳镇商业氛围好。” 龚卫国并不在意他的答案,将时间线再次前移:“83年在新樟镇,82年呢?” 孙广胜点头:“也在新樟镇。” “81年呢?80年呢?” 孙广胜被问得有点懞,硬着头皮继续点头:“应该……是吧。” 审讯犯人多了,龚卫国颇有经验。人类说谎时会按照正常的时间线来进行编造,如果倒着时间线问就会错误百出。龚卫国故意围绕孙广胜的事业线倒着提问,就是要逼出他赚钱背后的真相。 大网笼在头顶的感觉愈发强烈,可是偏偏孙广胜拿不准重案组刑警找他做什么。 如果说是偷税漏税的事儿,那应该是税务部门的责任; 如果说是产品质量的事儿,那应该是工商部门的责任; 重案组刑警上门,只能是大案、要案。 想到这里,孙广胜心跳开始加快,喉咙感觉有些发紧,说起话来完全没有刚开始的从容热情。 “我,我那个时候年纪也大了,既没成家又没工作,在家里老被爸妈骂,村里人看到我都嫌,想想也挺没意思的,于是下定决心要出来混个人样。80年到82年,我在几个镇上打零工,在工地搬过砖、干过泥瓦工,也在酒店刷过盘子、帮过厨,赚了一点钱之后呢,我发现女人的钱最好赚,于是就从市里进了一批女装,拿到镇上集市上卖,一来二去的倒腾,手里的钱越来越多,就想着做房子安家。” 第80章 听着似乎是个励志故事。 ——村里二流子幡然悔悟,誓要让亲人刮目相看,于是辛苦劳作,终于发现商机赚了钱。 可是,龚卫国却没这么容易被忽悠。 “具体打了多久的零工?什么时候开始倒卖服装的?” 这个问题让孙广胜有些头痛。 “怎么?当年的奋斗故事已经遗忘了?”龚卫国故意讽刺了他一句。 孙广胜只得苦笑回答:“时间有点久,我都快要忘记了。打工应该打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吧。后来81年春天的时候我开始卖衣服,赚了一点钱。” “赚了多少钱?” 这个话题有些敏感,孙广胜明显有些抗拒:“警察同志,我赚了多少钱也要向你汇报吗?” 龚卫国依然很严肃:“你81年腊月归家,三塘村村民说他请了戏班子搭台唱戏,还自掏腰包买了一车烟花放,捐了一千块给村委,为此村里给你戴了大红花,送了个万元户的奖状,对不对?” 那张看不见的大网铺天盖地地笼了过来,孙广胜感觉透不过气,半天才回了一句:“那,那是我瞎显摆。” 孙羡兵恰到好处地说了一句:“显摆也得有实力嘛。” 孙广胜察觉到了不对,可是话已经说到这里,他再想辩解也显得苍白无力。 龚卫国又继续询问:“你83年在容阳镇买地建房花了多少钱?” “三万多吧。” 八十年代物价低、工资低,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只有四、五十块钱,可孙广胜只花了三年时间就在镇上立足脚,花三万多盖起三层小楼,靠卖女人衣服能赚这么多钱? “92年重新装修花了多少钱?” “四、五万吧……”孙广胜说完之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龚卫国,“那个,我也不太记得了,也许七、八万吧。” “你88年盘下门面开始卖服装,到92年重新装修,花了四年时间,对吧?” “是的。” “92年的七、八万,和83年的三万块价值相当吧?” 孙广胜脑门子开始冒汗:“差,差不多吧。” “俗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可是你却和别人不一样,这里头有什么诀窍吗?” 从打零工到成为万元户花一年多时间,再到盖房子花了两年时间,可是从开店到装修却花了四年时间。 万事开头难呢,孙广胜却是开局轻松容易,这显然不合理。 孙广胜干笑一声:“可能是我运气好吧。” 龚卫国打断了他的话:“不,我从不相信运气二字。” 孙广胜被他问得有些毛焦火辣,终于露出了一丝锋芒:“警察同志,您问来问去的,一直在我赚了多少钱上打转转。国家都说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我赚的钱每一分都是血汗钱,这样也不行吗?” 龚卫国却笑了起来。 他牙齿雪白,露齿一笑看着正气阳光,刺痛了孙广胜的内心。 “孙广胜同志,你别急嘛。来来来,我帮你理一下你的发家史,看看你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1980年春天,你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你打了一年零工,1981年春天开始倒卖女式服装,从此赚得第一桶金,对吧?” 孙广胜点头:“是的。” “1981年腊月,也就是1982年年初,你以万元户的姿态回到家,处处彰显财力。1983年在容阳镇盖房子,1988年盘下门面开服装店,1992年重新装修,现在已经是容阳镇的纳税大户。” 孙广胜继续点头。 龚卫国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1984年到1988年这四年时间,你在做什么?” 孙广胜反应很快:“我那个时候没有开店,就是从南方进货然后到镇上集市上卖掉。” “和以前一样?” “是的。” “赚得多吗?” “有多有少吧。” “每个月能挣多少?” “有时候两、三百,有时候五、六百块钱。” 龚卫国突然提高了音量:“你在说谎!” 孙广胜极力分辨:“我没有。” 龚卫国冷笑道:“80年代初市场经济还没有完成形成,物价水平低,按照你84到88年赚的钱来倒推,你从81年春季开始到腊月返乡,最多手里只有三、四千块,哪里当得起万元户的称呼?” 孙广胜万万没有想到,重案组刑警给他挖的坑竟然在这里! 是他说开店之前每个月赚几百块; 是他说离家之后打了一年零工; 是他承认返乡时显摆,被村里吹捧成万元户。 资金缺口太大,他无力反驳。 孙广胜面色越来越白,双腿开始发抖,有些站不稳。 眼见得孙广胜表面那一层硬壳瓦解,龚卫国冷笑一声:“赚女人钱,不只是卖女装吧?” 孙广胜此刻心虚无比,根本不敢抬眼与警察对视,听到龚卫国的话,也只是苍白无力地辩解:“我,我就是卖卖服装,我是个正经生意人……” 夏木繁一直没有说话,她将思维放空,屏息凝神,安静倾听着屋外的动静。 “汪!汪汪!” “呜——汪!” 屋外两条大狗被锁在栏杆无法动弹,对着路过的行人吠叫了一番之后,开始聊起天来。 【最讨厌警察。】 【我听主人说过,以前投机倒把要坐牢的。】 第81章 【所以他现在专心搞服装批发了。】 投机倒把? 八十年代初市场经济尚未成熟,各地市场管控严格,倒腾物资可入刑,按照相关法律规定,扰乱市场秩序,情节严重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违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罚金。 龚卫国大吼一声:“孙广胜,我们早已掌握你的犯罪证据,现在老实交代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眼前警察步步紧逼,孙广胜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我说,我说!80年我从老家出来之后没有到处打零工,而是跟着一个叫虎哥的人跑长途,从南方倒腾电子产品卖到省城,一年就赚了一万多。后来又倒腾了服装、手表、鞋子……反正什么差价大就卖什么。” 龚卫国沉吟不语:搞了半天只是投机倒把,不是拐卖妇女? 他依然不死心,继续追问:“你村里人说,你赚的是女人钱,还拍胸脯保证谁缺媳妇就找你,为什么?” 孙广胜苦笑道:“我那是图嘴巴快活瞎吹牛。我在外面闯荡认识不少女的,后来卖女装的时候请了几个女售货员,所以才放了那样的大话。” 解释完之后,孙广胜颓然坐倒在沙发:“警察同志,我承认刚开始起步的时候靠投机倒把赚了钱,不过那不是我的错,只能怪那个时代。现在国家鼓励开放、搞活,再揪过去的问题,有意义吗?” 龚卫国看向夏木繁。 原以为抓了一条大鱼,没想到扯出一桩十几年前投机倒把的案子。孙广胜的话没有错,现在市场经济活跃,地方壁垒早已打通,再来追究他投机倒把的过往并没有意义。毕竟,大家的目的是找到徐淑美,而不是搞垮孙广胜。 有那么一瞬间,夏木繁的心荡到了谷底。 任何犯罪行为都会有一个开端,如果孙广胜的人生第一桶金是靠拐卖妇女而来,那他就是母亲失踪的最大嫌疑人。 可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孙广胜的第一桶金来自投机倒把,他并没有参与妇女拐卖。 1980年3月11日母亲失踪,同时间段孙广胜离家出走。 母亲杳无音讯生死未卜,孙广胜却踏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 一切只是巧合? 眼睫微微颤抖,夏木繁看向孙广胜,眸光变得暗沉。 孙广胜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不爱做农活,整日在田间地头晃悠,看到大姑娘小媳妇就调笑几句,无论父母、兄长怎么规劝都不肯干点正事。怎么偏偏在1980年3月11日那天幡然悔悟,决定干出一番事业来? 一定有一个契机,推动着事件的发展。 想到这里,夏木繁欠了欠身,话锋一转:“1980年3月11号那天,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促使你下定决心离开村子干一番事业出来?” 1980年3月11日?孙广胜瞳孔微微一缩,眼神开始游离。 龚卫国在审讯室见过无数犯人,对这样的微表情再熟悉不过,当下便大吼一声:“说!你那天到底遇到了什么?” 孙广胜张了张嘴,又闭了回去。 龚卫国冷笑着激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投机倒把都有胆子承认,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倒开始吞吞吐吐?” 孙广胜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忸怩:“我那一天遇到了两个女人,一个穷、一个富,穷的那一个明明长得更好看,贤惠勤快,可是日子过得并不好。富的那一个模样普通,一脸骄横,偏偏开小车当阔气豪横。我当时就觉得这世道不公平。” 他停顿了一下:“说到底,不就是因为钱吗?我被村里人指着鼻子骂,没姑娘愿意嫁给我,不就是因为我穷吗?” 孙广胜越说越来劲,正想一舒胸中感慨,却被夏木繁打断。 夏木繁身体前倾,眼睛紧紧地盯着孙广胜,心跳越来越快,声音急促:“你看到的穷女人,是谁?” 孙广胜被夏木繁眼神中的热切灼得有些生疼,不由得狐疑地看着她,仔细打量之下,忽然愣了一下:“你,姓夏?” 夏木繁没有隐瞒:“我叫夏木繁,是徐淑美的女儿。” 孙广胜认真看着夏木繁,努力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徐淑美的影子。半晌,他摇了摇头:“你,你长得和她不太像,你更像夏满银那个没良心的。不过……你的头发和她一样又多又黑,个子也挺高的。” 孙广胜明明在看着夏木繁,焦距却没有对准她。 他的思绪透过夏木繁,穿越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一天。 夏木繁深呼吸,努力让心跳平稳下来。直觉告诉她,孙广胜这里一定有母亲失踪的重要线索。 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母亲会无缘无故地消失? 几个呼吸之后,孙广胜开口说话:“十六年了,没想到你还在找她。我以为,这个世界再没有人记得她了呢。” 夏木繁眯了眯眼睛,曲折分明的眼角随之而动,更显得生动鲜明:“我一直在找她,请你帮帮我。” 孙广胜目光悠远,将往事缓缓道来。 第27章 女司机 孙广胜、夏满银与徐淑美是初中同学。 三人虽不同村,但都在新樟镇读初中,夏满银与孙广胜同年级、不同班,两人比徐淑美高一级,读书的时候三个人虽然交往不多,但相互之间也算是认得。 夏满银初中毕业后上了高中,徐淑美、孙广胜没有再继续读书,各自回村务农。 第82章 后来夏满银高中辍学进镇上砖厂当工人,经人介绍与徐淑美结婚。孙广胜却一直不肯安心当农民,四处晃悠。 大约79年的时候,孙广胜无意间遇到来砖厂送饭的徐淑美,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依依不舍起来。 年少时他没觉得徐淑美有多好看,但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找老婆就应该找这个样子的。轻言细语、温柔体贴,对丈夫呵护关爱,家务、农活样样拿手,关键是看人的时候眼睛里似乎总是带着笑意,仿佛在她眼里谁都是好人。 因为心底有了贪念,孙广胜没事就中午守在供销社门口,等着徐淑美挎着篮子从身边经过,哪怕不说话只是悄悄看一眼,他也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这一番情意,孙广胜没脸告诉别人。他曾托人打听徐淑美有没有妹妹,想着结个姻亲走得近点也是好的,可没想到徐淑美家里只有两个哥哥,只得就此作罢。 要说孙广胜有什么坏心思,还真没有。 他开窍晚,第一次动了情,没想到对方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他羡慕夏满银,也有些嫉妒,但乡里乡亲的,不至于要挖别人的墙角。 反正闲着也没事做,只要天气好,孙广胜就叼根狗尾巴草在供销社门口院墙角落里蹲着,看看人来人往,顺便……看一眼送饭路上的徐淑美。 1980年3月11号那一天,阳光正好。 刚刚过完年,被爸妈再一次骂出家门的孙广胜两只手笼在袖中,慢悠悠往供销社晃。蹲在一个没人的角落,等着。 正午时分,远远的,透过一片竹林隐隐可以看到一座小桥,桥上走过一道窈窕身影。这道身影腰细腿长胸脯饱满,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韵味。 从桥上右转,便到了通往供销社的黄土路,这道身影更加清晰。 徐淑美走到面前时,孙广胜冲她招招手,懒洋洋喊一声:“喂——” 徐淑美冲他轻轻一笑,抿着唇点点头,态度温和。旁人骂孙广胜是二流子、不务正业、好吃懒做,但徐淑美却从来没有说过他半句闲话。 徐淑美从孙广胜身边走过,只留下一个朴素背影,很快便拐上前往砖厂的岔道,消失在眼前。 见过徐淑美,孙广胜加快脚步往镇上而去。 去往镇上的道路与通往砖厂的路一左一右,孙广胜脚程快,很快就与徐淑美拉开了距离。 走了七、八分钟,孙广胜来到了镇上,听到路边有人在议论他。 “这不是三塘村的二流子吗?” “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干点什么不好?吊儿郎当像什么样子。” “隔壁县都开始搞承包责任制了,化肥快抢疯了,村里哪个像他那样悠闲哦。” 旁人的眼光对孙广胜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这么多年在家里混吃混喝的,他的脸皮早就练得厚实无比。 但是,这个“承包责任制”却触到了他的神经。好歹他也是个初中毕业生,四处晃悠听墙角让他政治锐敏性还是有一点的。 孙广胜转过身,想要打听打听隔壁县的情况。 嘎——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耳边响起。 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停在孙广胜身边。 那个时候轿车很少见,大马路上飞奔的大多是自行车,孙广胜吓得魂飞魄散,顿时破口大骂起来:“瞎了眼睛啊,差点把老子撞死了!”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女人骄横的脸。 很年轻,烫大波浪卷发,圆盘脸、大鼻子,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差点撞到人不仅不道歉反而嚣张无比。 “你才瞎了眼!走到路中央突然往后转,也不看看有没有车。” 论吵架,孙广胜从来没有输过,何况他还是受害者,顿时火力全开,双手叉腰开始对骂起来。 “开车了不起啊?就你这破车,送给老子也不稀罕。年纪轻轻开上小轿车,不是靠爸妈就是靠卖身,老子看你长得这么丑,出来卖也没人要,估计也就是投胎命好,我呸!” 女人听孙广胜骂得难听,尤其那句“长得丑没人要”正戳她痛处,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推开车门就冲了下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她身手敏捷,孙广胜根本躲闪不及,当时索性一屁股往地上一坐,一把扶着车轮子开始耍起无赖来:“泼妇打人啦~~”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开始指指点点。 “镇上哪来这么豪华的小汽车呀?” “是不是省里来的大官?” “惹了这个二流子,也该她倒霉。” 孙广胜装作娇弱无力开始号啕,一双眼睛却左瞟右瞄。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车是魔都这几年才开始生产的新型商务轿车,造型优美,车尾还加了镀铬的线条装饰,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丑女人差点撞死他,还打了他一巴掌,不趁现在讹她一笔,更待何时? 女人哪里见过这种无赖行径,气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踢他几脚,可是现在一堆人在旁边看着,她再傻也不敢继续殴打对方。 她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弯腰将几张十元大团结钞票塞进孙广胜手里,没好气地说了句:“不就是要钱吗?呶!” 孙广胜趁火打劫,一只手捏住钞票,眼睛却往她钱包里瞄:“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啊?老子被你打伤了,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加起来没有一百块钱下不了地!” 第83章 女人嗤笑一声:“一百块?” 她将钱包里剩下的钞票一把掏了出来,狠狠摔在孙广胜身上。给了钱难消心头恨意,打开车门坐进去之后,还不忘一脚踹了过去。 孙广胜拿到钱眼睛放光,即使被踹到一旁也没有生气,他从地上扑起,看着对方绝尘而去,往地上呸了一口:“有钱了不起啊?欺负人,不要脸!” 骂完了,孙广胜走到路边,汽车尾气与尘土混在一起,呛得他咳得喘不上气来。咳嗽声里,徐淑美那张温柔笑脸浮现眼前,孙广胜内心忽然涌上来一股酸涩。 ——徐淑美每天中午走七、八里路给丈夫送饭,穿一双洗得发白的解放鞋,碎花棉袄的胳膊肘打了块蓝布补丁,双手粗糙而宽大,一看就知道是个勤劳朴实的好女人。 ——女司机开豪车、穿皮夹克、烫头发,戴着金闪闪的耳环,手指纤长漂亮,指甲抹着艳丽的红,随手一掏就是几百块,一看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 一个美、一个丑,偏偏丑的那一个活得肆意嚣张。 为什么呢? 不过就是一个有钱、一个没钱罢了。 越想,孙广胜心里越不平衡,伸手将女司机甩过来的一大迭子钱拿出来,认认真真地数了起来。 一、二、三、四、五…… 崭新的大团结,十元一张的大钞,足足有十六张。 一百六十块钱呢! 大学生刚毕业工作一个月也只有四十几块钱,现在孙广胜手里却捏着一百六十块钱。 有了这些钱,干点什么生意不行? 对!刚才他们不是说现在化肥紧缺吗?那他就去县城跑跑看,说不定能够贩运点化肥赚钱。只要有了钱,看谁还敢说自己是二流子、没用的东西。 就这样,孙广胜带着一百六十块钱去了县城,开启了他的小生意之路。 听到这里,夏木繁心头一动,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郝刚。 豪华轿车来到镇上,撞人甩钱离去,母亲失踪那天镇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警察调查的时候只字未提?在回程的车上,自己一再强调供销社附近是否发生过异常,为什么郝刚坚持说什么也没有发生? 孙广胜撞车的位置,距离供销社不过七、八分钟路程,一定有人看到这起事件,可是偏偏郝刚压根没有提起。 郝刚察觉到夏木繁的视线,疑惑地耸了耸肩:“怎么了?” 夏木繁问他:“你们在镇上调查的时候,有人说过这事吗?” 郝刚并没有在意,笑着说:“你说这事儿啊,哈哈,当时大家都当笑话听了。” 夏木繁严肃地问他:“为什么你没告诉我们?” 郝刚奇怪地反问:“这和失踪案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是一辆小轿车路过罢了。” 龚卫国与孙羡兵同时“唉呀”了一声,“只要是异常,就应该重视,你们怎么……”两人都是科班出身,对当年派出所民警侦查意识之薄弱表示很无语。 侦查基础中有一条“拼图”原理,将侦查活动比作拼七巧板游戏,各种零散的、杂乱无章的信息、证据便是单个的七巧板。侦查人员的任务就是要将从各方收集到的“七巧板”拼凑在一起,去伪存真,最终完成整个图案。 徐淑美的失踪如果与那辆小轿车有关呢? 不妨想象一下那个画面—— 正值中午,四下无人,阳光正好。 徐淑美拎着篮子走在去往砖厂的土路上。 突然,一辆小轿车从她身后开过来,悄无声息地接近她。司机瞅准时机用浸泡了麻醉药剂的手帕蒙住她口鼻,将她迷晕后带上车。 车子开走,屁股后头留下一缕烟尘。 黄土路上,除了两行车辙印,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不就能够解释为什么一个大活人青天白日地突然平地消失? 这不就能够合理解释为什么从供销社转过去之后,就没有人再看到徐淑美? 龚卫国越想越不舒服,忍不住埋怨:“平时连摩托车都很少见的镇上突然出现一辆豪华小轿车,这还不算异常?你们为什么不继续查一查车辆主人以及她的来意?说不定徐淑美就是她带走的!” 听到重案组同志的批评,郝刚感觉脸上有些发烧,赶紧解释道:“当时我们所长打电话查过的,这车是省委大院的领导用车,说是孩子任性私自开出去兜风,并没有载过其他人。因为涉及公车私用有违纪律,省委那边要我们不要再揪着不放,更不要写进笔录,所以……” 龚卫国冷着脸,哼了一声:“所以,你们就把这么重要的线索揭过不提?” 重案组其他几个都盯着郝刚,这让郝刚感觉到了压力,他缩了缩脖子,强笑道:“那个任性千金和徐淑美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怎么可能与徐淑美失踪有关?” 虞敬平时稳重宽和,但此刻却明显激动起来:“你们怎么就觉得和失踪案无关?如果那个任性千金开车撞死徐淑美,然后抛尸呢?” 话音刚落,孙羡兵捅了捅虞敬的胳膊。虞敬忙看了眼夏木繁,生硬地描摹:“也许没有撞死,只是撞伤,然后被她带走了呢?” 夏木繁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拦路劫人; ——交通肇事; ——抛尸郊外; …… 一件件、一桩桩,都与那个跋扈的官家千金有关。 第84章 孙广胜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脸的紧张。听到虞敬的话,他突然跳了起来,一巴掌重重抽在自己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孙广胜身上。 “省委领导的女儿?妈的!” “她朝着供销社方向开,说不定真拐上了去砖厂的岔路,遇到了徐淑美!” “我怎么就没有死拖着她不放?非要那一百六十块钱做什么!” -- 从孙广胜那里得到重要线索,重案七组全体成员迅速制订侦查计划,全力追查那名突然出现在镇上的女司机。 雁过留痕,那嚣张女司机十六年前出现在新樟镇上,车牌号虽然没有被记录下来,但凭着孙广胜描述的车型特征、隐约记住的一些数字,再加上郝刚提供的信息,很快就查到了车辆来源。 那辆豪华商务车的确是省委领导用车,魔都1975年出厂,目前已经报废。 但那名女司机到底是谁,一时半会没有查到。 当年知道内情的派出所所长已经病逝,重案组只能重新再查。 夏木繁一行来到省城星市。 对比身为县级市的荟市,省城星市的现代气息浓厚很多。 宽阔的大马路上车水马龙,高楼鳞次栉比,路人行色匆匆,奔赴各自的工作岗位。改革开放不断推进的九六年,每个人都忙忙碌碌。 虞敬将车开进星市公安局。 气派的办公楼、开敞的停车场、庄重的装饰风格……省城的公安局明显比荟市公安局要高一个档次。 孙羡兵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仰着脖子左看右看,嘴里啧啧称奇:“我还以为咱们刑侦大队独立小院很了不起咧,没想到星市公安局更高级。” 虞敬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龚卫国跟着岳渊来过几次,早已见惯不惯,看到孙羡兵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莫名地有了股优越感,笑着拍了拍孙羡兵的肩膀:“咱们荟市是县级市,星市可是地级市,肯定比不了。不过没关系,以后你多来几趟就知道,其实内部构架都差不多。” 夏木繁顺势将介绍信交给龚卫国,呶了呶嘴:“你来得多,那就交给你了。” 龚卫国原本在岳渊底下就是负责外事接待的,也没有推辞,接过介绍信,轻车熟路地带着大家来到平时联系较多的刑侦大队教导员杨毅。 看到介绍信,再加上岳渊提前打过招呼,杨毅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可是,面对龚卫国提出的要求,杨毅皱起了眉毛:“十六年前的事情啊……车子已经报废,当时的省领导已经调任或者退休,要找出1980年3月11日那天有谁开过这辆车,这恐怕很难呐。” 夏木繁也知道不容易。 省委公车有流程要求,使用前要填写申请报批,交还之后还需要验车。如果是近几年,只需要查找用车单就能很快找到这个人。 可十六年这个时间跨度实在漫长,别说用车单不可能保存至今,那个时候管理混乱,大领导的子女要用车,就算违反规定公车私用了,小车班的人又能怎样? 只能另辟蹊径,从当年省委领导班子的家庭关系入手开始调查。 夏木繁问:“那,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份1980年省委领导班子成员名单?我们想查查他们的子女情况。” “这样,我让人带你们去找金莲湖派出所的户籍民警。省委大院位于金莲湖派出所辖区,他们那边提供的资料更详细。” 杨毅也是雷厉风行的人,打了两个电话联系,把重案七组的人送到了金莲湖派出所。 金莲湖派出所位于金莲湖畔,傍水而立,环境优美。 夏木繁几个人被派出所同志安置在接待室。 接待室位于一楼东侧,透过玻璃窗看过去,湖风习习、杨柳拂岸,宽阔的湖面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 几只小麻雀正蹲在枝头叽叽喳喳。 【今天有客人来了?】 【可不是,食堂今天加餐,有红烧鱼和粉蒸肉。】 【终于有点事情做了,老梁他们可高兴了。】 听到这里,夏木繁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金莲湖派出所和安宁路派出所有点类似,警察闲得骨头生锈,对于今天自己一行人的打扰,不仅不觉得麻烦,反而一个个兴奋而快乐。 陌生环境让龚卫国有些坐不住,望向接待室门口:“怎么去了这么久?查个领导名单需要这么长时间?” 话音刚落,一名户籍民警满面堆笑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名警察,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大堆文档材料。 “让你们久等了啊,我们整理了一下1980年那届省委常委十三名领导的基本情况,排除掉没有女儿的,还剩下八户,都在这里。如果你们要找的人不在常委里,那我们再扩大一下成员班子。” 虞敬与孙羡兵立马站起来,帮助他们将材料放在接待室的会议桌上。 领头的户籍民警梁宽年约四十,模样憨厚,将手中一份表格交到龚卫国手里:“龚警官你看看,我们户籍科商量了一下,只查省委领导中有女儿,且女儿年龄在三十六至四十五岁之间的。筛查之后整理了这张表格,所以花了点时间,让你们久等了。” 龚卫国拿起这份手写表格,看着上面工工整整列出来的领导及家庭成员姓名、年龄、目前状况,赞了一句:“派出所同志效率真高。” 第85章 梁宽忙谦虚道:“杨指导员交代下来的事情,必须重视嘛。兄弟单位查案,需要我们做什么只管说。” 夏木繁走过来,看着龚卫国手中表格,盯着那上面一个个名字,恨不得有种特异功能可以仅从名字看出对方的模样、品性、曾经做过的坏事。 只可惜,名字只是名字,什么也看不出来。 “梁警官……” 夏木繁刚一开口就被梁宽打断:“夏警官,你叫我一声老梁就行。” 夏木繁从善如流:“老梁,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你也叫我小夏吧。” 梁宽看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性格真爽可爱,便没有和她继续客套:“行,小夏,你看看还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站在梁宽身后的一个小伙子搓了搓手,有一种按捺不住的雀跃:“你们只管说,所长抽了我们户籍组两个、案件组一个过来帮忙,如果人手不够,还有四个案件组、五个社区民警随时候命。” 孙羡兵与虞敬对视一眼,忽然明白过来:“你们平时……是不是挺悠闲?” 想当年为了帮王丽霞找狗,安宁路派出所九个民警一起出动,不就是因为辖区无事发生,大家天天在所里没事做? 小伙子名叫钱伟,他叹了一口气:“是啊,金莲湖派出所是省委所在地,治安管理一流,平时连小偷小摸、打架斗殴都少,更别说什么大案要案。我在案件组干了两年,处理过的案件只有三起。” 孙羡兵如遇知音:“唉呀,我以前在安宁路派出所的时候也是这样!两年了一份笔录本只写了几页纸。” 钱伟一听,忙向他打听:“那,你后来怎么调到刑侦大队的?” 孙羡兵指了指夏木繁:“说也奇怪,小夏一来我们派出所,立马遇到了几起大案,什么碎尸案、儿童拐卖、投毒杀妻、逃犯追缉……协助重案组破案,所以就立功调动了。” 小伙子羡慕得眼睛直发光,上下打量着夏木繁:“夏警官你一定有某种特殊体质,容易接触到大案要案。像神探福尔摩斯,他一出场准会有人命案发生。” 虞敬听着这话有点怪怪的,忙加了一句:“主要是小夏善于发现细节,不然好多案子冤沉海底。” 孙羡兵也点头附和:“对!小夏鼻子特别灵,垃圾桶里的碎尸块她隔着一条大马路都能闻到。” 钱伟一听来了兴致:“夏警官,那你闻不闻得出来,我们今天中午食堂吃什么?” 夏木繁看了他一眼:“红烧鱼、粉蒸肉。” 钱伟张大了嘴巴,冲夏木繁伸出大拇指:“您这鼻子,真是太厉害了!” “哈哈哈哈……” 接待室里顿时响起阵阵笑声。 笑,最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金莲湖派出所的民警与重案七组一下子好得跟早就认识一样。 夏木繁道:“今天我们要查的这起失踪案也是大案。” 果然,一听到大案二字,金莲湖派出所的三名民警全都欢喜地咧开嘴:“好,好,好。” 夏木繁问:“有没有这八位领导的照片?有没有他们女儿的档案材料?” 第28章 知青 夏木繁之所以想要照片,是因为孙广胜见过那名女子。 那女子脸圆、眼小、鼻子大,个子比较高,骨架比较粗壮。重案组特地请来刑侦画像师,为她画了像。 如果能找到领导子女档案,对比登记照就能找出这个人。 如果没有子女档案,八位领导均为男性,都说女儿肖父,或许能从他们的面相中找到她。 钱伟叹了一口气:“子女档案一时半会找不齐哟。” 梁宽则在会议桌上快速寻找资料,一边找一边说话:“刚才那谁给了我一张以前的旧照,是当年几名常委的合影,呶,在这里。” 几个脑袋都凑了过来,看着这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肃穆庄严的会场,十三名常委身穿深色中山装笔挺站立,放眼看去,每个人都似乎长得差不多。 七、八十年代的摄影技术,又是黑白照片,唉! 半晌,孙羡兵发了一句感慨:“嗯,官相威严。” 龚卫国摇了摇头:“都是大脑袋、大鼻子、板着脸不笑不说话,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冯晓玉在一旁听着扑哧一笑。 冯晓玉在重案组负责文书工作,很少出外勤,第一次出差有点放不开,一直没有说话,看到大家对着领导照片大放厥词,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 嘀、嘀、嘀…… 冯晓玉感觉腰间一阵振动,低头摘下挂在腰间的bb机,将那一方亮起来的小小电子屏拿到眼前。 ——资料已查到,速回电xxxxxx。 冯晓玉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夏夏,我去回个电话,档案馆那边回话了。” 夏木繁知道是新樟村五名知青有了消息,点了点头。 钱伟态度很热情:“我带你过去吧,我们办公室有电话。” 冯晓玉道了一声谢,应了一声便走出接待室。 龚卫国开了句玩笑:“为了破大案,派出所同志积极性可真高,哈哈。” 话虽没有错,但听着就是让人心里不舒服,难怪龚卫国在重案组人缘不太行。 夏木繁板起脸,扫了龚卫国一眼,冷下声音:“抓紧时间比对,尽量缩小调查范围。” 孙羡兵、虞敬齐声道:“是。” 第86章 龚卫国看夏木繁面孔严肃,赶紧敛了笑容:“行,我们再认真查一查。合照看不出来,那就找单人照。” 梁宽略有些诧异地看向夏木繁,先前以为龚卫国是带头的,现在看来她才是团队的领头羊。 接下来的时间里,夏木繁开始着手做进一步筛查。 八位领导有两名已经调任他省,不归派出所管理。剩下的六位有一位病逝、一位随儿子迁居魔都,其余四位居住在省委大院。 领导的女儿中依旧留在星市的,目前只剩下两名,其余有的出国、有的调走、有的结婚随丈夫离乡。 最后的名单,只有两个名字。 柳红春,1958年6月出生,卫校毕业后分配到省人民医院当护士,现为妇产科护士长,已婚,育有一子。 姚雁飞,1957年4月出生,高中毕业后安排进市广播台工作,现为省工会办公室主任,已婚,育有一女。 看着这两个名字,夏木繁陷入沉思。 这两人只是目前能够继续追查下去的人,如果她要找的人已经出国或离开星市,这份名单没有任何意义。 恰在此时,冯晓玉走了进来,扬了扬手中几页白纸:“那五个知青的下落都调查清楚了!好巧啊,其中有一个就住在省委大院里。” 冯晓玉的话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孙羡兵嘴最快:“谁?” 虞敬也紧跟着问了一句:“是不是77年考上大学的那个?” 龚卫国笑了:“正好拜访一下,免得四处跑。” 夏木繁一刹那间想到了很多。 刚顺着女司机这条线追到星市,知青这条线也搭上了星市。 是不是老天怜她寻母十六年,有一股神秘力量在指引自己发现真相? 心跳陡然加快,夏木繁目光紧随冯晓玉,哑着声音问:“是哪一个?” 冯晓玉察觉到了夏木繁眼神中的渴望与忐忑,心中一酸,直接将这名知青的所有材料递到夏木繁手中:“这人名叫蒋文俊,77年考上湘省大学中文系,81年底分配到省委工作,现任政府副秘书长,副厅级干部。” 夏木繁接过材料,传真过来的材料散发着一股油墨味,黑色字体很醒目。 龚卫国在一旁发表感慨:“四十六岁的副厅级干部,很厉害啊。小夏,没想到你们村知青藏龙卧虎,二十年不到就有这样的……” “你们看!”夏木繁的声音急促而干涩,打断龚卫国的感慨。 孙羡兵与虞敬与夏木繁共事一年,早已习惯她大胆往前冲的劲头,陡然听到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心中一紧,忙凑近过来:“怎么了?” 夏木繁指着材料上的一行字,深吸一口气:“蒋文俊的妻子,名叫姚雁飞。” 两条线索在此刻合二为一,要说这里没有关联,谁信? -- 省委机关大楼会客室。 浅灰色布艺沙发、棕色木制茶几、红白两色印花地毯,衬着墙上淡雅的水墨画,朴素与繁华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既客套、又温和的氛围。 夏木繁坐在客位,抬眸看向坐在主位的蒋文俊。 蒋文俊生了一张很扛老的容貌,即使四十多岁依然肌肤紧致、眉目俊秀,他清瘦挺拔,透着一股中年男人少有的书卷清气。 十几年官场历练,让蒋文俊行事稳重沉着。可是现在听说夏木繁是徐淑美的女儿,他的神情间却多了几分激动。 他的笑容里透着亲切:“小木木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十几年没听人唤过“木木”这个小名,夏木繁心里酸酸涩涩的:“蒋秘书长……” 蒋文俊抬了抬手:“称我一声叔叔吧。我在新樟村下放的时候你母亲帮助我不少,我得谢谢她。” 十六年前母亲失踪,村里人说什么的都有,有难过的,有叹惜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落井下石泼脏水的,夏木繁听不得半句母亲坏话,像个小炮仗一样一点就炸。 现在她身穿警服开始寻找母亲下落,从谣言源头查起,终于找到重要线索追查到星市,同时对母亲有了更多的了解。 原来,母亲并没有被人遗忘。 虽然父亲另娶不再提起母亲名字,但孙广胜和蒋文俊依然记得徐淑美。他们眼里的母亲善良、温柔、尊重他人,是个非常好的女人。 眼睛有些微微发热,夏木繁一双星眸有波光闪过,依言唤了一声:“蒋叔。” 蒋文俊“诶”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夏木繁的脸庞,似乎要透过她怀想故人:“你母亲,现在身体怎么样?还在村里住着吗?” 夏木繁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眯了眯眼睛,盯着蒋文俊的眼睛,辩认他是真心不知道,还是故意为之。 蒋文俊眼神清明,带着几分眷恋与怀念,不似作伪。 “1980年3月11日我妈失踪,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什么?!” 蒋文俊惊得站了起来:“你母亲失踪不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木繁摇了摇头:“我妈失踪时我才六岁,什么都不懂。警察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按失踪结案,两年后销户,宣布她法律意义上死亡。再以后,我父亲再婚生子,我一直在乡下长大,去年从华夏警官大学毕业,选择回家乡工作,现在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重案组。这一回我过来,就是要寻找我妈的下落。” 第87章 今天夏木繁来省委机关并没有穿警服,穿的是春装。浅色衬衫外罩一件棕色外套,看着比平时多一份活泼。 蒋文俊听到她自我介绍是一名刑警,微一沉吟便明白过来,看着她那双闪着倔强的眼睛,长叹一声道:“你,是从小就立志要当警察吗?” 夏木繁毫不犹豫点头:“是!别的警察找不到我妈妈,我自己来找。” 刹那的震惊之后,蒋文俊坐回沙发,努力稳住心神,温和询问:“需要我做什么?” 夏木繁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笔记本:“我想请您回答我几个问题。” 蒋文俊没有说话,而是上下打量着夏木繁:“你是以警察身份来问我吗?” 夏木繁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态度冷静而诚恳:“蒋叔,十六年前的失踪案重启调查,难度有多大您一定明白,只要有一丝线索我都不会放过,请您配合我。” 从走进官场开始,蒋文俊自认步步小心谨慎,这才有了现在这个位置。没想到第一次有警察找上门来,竟然是故人之女。 如果是旁人,他早就拂袖而去,可是偏偏……她是徐淑美的女儿,那个在灰暗的知青岁月里给过他温暖、憧憬的女人。 看着夏木繁丰厚润泽的头发,还有酷似徐淑美的长眉,蒋文俊心软了。他将身体往后靠了靠,选择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行,那你问吧,希望能够帮到你。” 夏木繁道:“我妈去世之后,村里有些流言说她和知青跑了。” 蒋文俊皱了皱眉,但却耐着性子没有打断她的话。 夏木繁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往下说:“我妈和知青关系很好,是不是?” 蒋文俊点了点头:“是的,我们五位知青以前从来没有干过农活,刚下放到新樟村的时候连饭都煮不熟。是你母亲手把手教我们砌灶生火,教我们采野菜、做各种新鲜吃食。她那个时候刚嫁到村里,两条大辫子又粗又亮,说话声音温柔可亲,再加上她做饭好吃,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她。” 停顿片刻之后,蒋文俊陷入回忆之中,眼神里透着发自心底的欢喜。 “你母亲有文化,喜欢诗歌,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轻松应对。她爱你父亲、爱你,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充满善念。农村生活虽然很苦,但你母亲却像是一颗糖果,让苦日子多了一丝甜。” 夏木繁没有打断蒋文俊的描述。 虽然不一定对案件侦破有帮助,但她愿意听旁人用怀念、赞美的语气提及母亲。 “1977年高考恢复,我顺利考进湘省大学,离开之后依然保持与你母亲的通信,将大学校园发生的事情告诉她,鼓励她走出农村看看更大的世界。” 说到这里,蒋文俊解释道:“我并不是要让你母亲离开父亲,我只是……只是不忍心埋没她的才能。你可能不知道吧?你母亲文笔很好,灵气十足,写出来的小诗自然清新,像山野春天盛开的雏菊一样,饱含着对生活的热爱。我曾帮你母亲投过一次稿,在《清泉》杂志发表过一首小诗。” 夏木繁睁大了眼睛,母亲竟然还发表过诗作?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 蒋文俊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徐淑美发表诗歌的事情并没有被家人理解。 “可是,你奶奶、你父亲并不能够理解她对文学的热爱,他们觉得她既然结婚生女,就应该和村里其他女人一样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将所有时间都消耗在农田里、灶台上。 我们那一批77级学生中有不少是初中学历,因为国家刚刚恢复高考,并没有限制必须高中毕业生才能报考。我记得你母亲读初中时成绩很好,她其实可以试着参加高考的。如果能够考上大学,哪怕是大专也行,只要是中文专业,她一定能有所成就,说不定现在已经是有名的田园诗人呢。” 诗人? 母亲对生活充满热爱,看什么都觉得美丽无比,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她有一颗仁慈之心。如果1980年母亲没有失踪,哪怕她没有读大学,只要坚持写作、投稿,说不定真有这种可能。 可是,夏木繁想到奶奶那刻薄的嘴脸,便知道母亲当年有多么艰难。 母亲只生了她一个女儿,之后一直肚子没什么动静,奶奶一天到晚骂她生不出儿子断了夏家的根。 父亲虽然嘴上不说,但内心对儿子的渴望却让他经常长吁短叹,无形中给了母亲很大的心理压力。 想走出农村考大学?夏家怎么可能会给母亲这个机会! 蒋文俊叹息一声:“你母亲创作的乡野诗歌质朴清新,却因为生活而被埋没,太可惜了。我只能将省城的生活描述成文字,通过信件的方式传递给她,让她看一看我们的世界有多大、我们的未来有无数种可能。” 夏木繁点了点头:“谢谢,至少你肯定了我妈妈的才华。” 蒋文俊摆了摆手:“谢什么。你母亲比我大几岁,我们知青都称她一声姐。这份情感自苦中来,我非常珍惜。一开始吧,我们的通信大约是一个月一次,后来你母亲回信越来越少,我寄给她两、三封了她才回一次,到了80年之后,你母亲再没有回过一封信,我也就没有继续写了。”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对徐淑美的这份情感里既有惜才、姐弟情,也掺杂了一份年少懵懂的暗恋。在蒋文俊的心目中,徐淑美像她写的小诗一样,清新淡雅、灵动可人,她是他的女神,是他不敢宣于口的仰慕。 第88章 夏木繁自然听得出来他语气中的眷恋,不过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为什么1980年蒋文俊的现任妻子姚雁飞会出现在新樟镇。 “第二个问题,您与妻子姚雁飞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夏木繁的这个问题让蒋文俊疑惑地看过来:“这个问题,和你母亲失踪有关?” 夏木繁继续追问:“您有妻子照片吗?” 蒋文俊愣了一下:“什么?” 刹那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在脑海,蒋文俊眯了眯眼睛,盯着夏木繁:“你在怀疑什么?这不可能!” 刚才的温馨氛围陡然消散不见。 蒋文俊的眼神变得凌厉无比,脸部肌肉紧张起来,整个人进入防备状态。 夏木繁迎向他的目光,眸光锐利,音量随之提高:“可不可能,由我说了算!失踪的人是我母亲。” 夏木繁强硬的态度,反倒让蒋文俊柔和下来:“我1978年进入校园,因为一篇小小文稿与雁飞相识。她虽有些娇纵,但对我很好。我大学毕业之后进入省委工作,一年后与她结婚。至于照片……我现在手上没有,放在家里了。” 夏木繁拿出一张画像放在茶几上:“这是您妻子姚雁飞吗?” 蒋文俊端详半晌,闭了闭眼睛,艰难开口:“不太像。” 经历过十六年的时间沉淀之后,孙广胜的记忆已经模糊,这张根据孙广胜描述画出来的肖像很难让人一眼认出来是谁。 夏木繁却不容他模糊应对。 “您妻子多高?” “一米六七。” “圆脸?” “年轻时比较圆,现在更偏方形吧。” “眼睛小、鼻子大,模样普通?” 听到这样的形容词,蒋文俊略有些不自在,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情绪,淡淡道:“是的。” 高个、圆脸、小眼、大鼻。 一切都对得上,夏木繁心跳越来越快,霍地站起:“1980年3月11日,姚雁飞在哪里?” 蒋文俊将身体再往后靠了靠,直到后背深深抵在沙发靠背:“木木……” 夏木繁居高临下,目光似电,声音变得冷硬:“请称我夏警官。” 如果姚雁飞是始作俑者,那蒋文俊就是她的仇人!这个时候还攀什么交情。 察觉到夏木繁的抗拒,蒋文俊面容一整,柔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莫非夏警官难道怀疑你母亲的失踪与我爱人有关?有什么依据?你放心,只要能够协助你寻找到你母亲,你让我做什么我一定配合。只是,请你相信我,虽然十几年不见,我依然记挂着你的母亲,也真心希望你早点找到她。” 夏木繁却并没有放松下来,继续盯着他的眼睛:“我母亲失踪那天,姚雁飞开车到过新樟镇。” 一个是高干子弟,一个是农村妇女,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女人,却因为蒋文俊有了交集。 或因情、或因妒、或因恨,总之母亲失踪与姚雁飞脱不了干系! 蒋文俊是何等聪明人物?一听这话,脸色立即变得苍白:“你确认?” 窗外有春风吹来,将白色纱帘拂动。 明明风里带着暖意、带着花香,可是蒋文俊却觉得遍体生凉。 姚雁飞是什么样的女人,他太清楚不过。 独生女,自小养尊处优,性情娇纵、控制欲强,虽然长相普通但迷之自信,当初她主动追求时蒋文俊根本不愿意和她交往。后来大四在省委实习时遇到姚副省长,得他青睐、扶持,蒋文俊意识到自己势单力薄需要一个强硬后台,这才接受姚雁飞。 因利结合,蒋文俊从不否认。 他给了姚雁飞尊重、忠诚,但却给不了温存与爱恋。 难道真是她,因嫉生恨,察觉到他内心对徐淑美的爱恋,所以下手害人? 第29章 录音 傍晚时分,晚霞漫天。 蒋文俊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省委大院的家。 钥匙似有千钧重量,蒋文俊拿在手里半天才对准锁孔。 推开房门,蒋文俊没有像往常一样换上拖鞋,他将钥匙往鞋柜上一丢,径直从玄关走到卧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将头靠在椅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夏木繁那双闪着愤怒火焰的眼睛在脑海浮现,蒋文俊的心仿佛被什么揪成一团,痛得喘不上气来。 徐淑美十六年杳无音讯,蒋文俊即使心存侥幸,也知道徐淑美依然活着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是姚雁飞害了徐淑美?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怎么敢背着一条人命,心安理得地躺在自己身边呢? “啾啾啾——” 窗外有鸟鸣阵阵。 省委大院环境很好,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春天来了,天气回暖,鸟儿们也欢快起来,蹲在枝头歌唱。 蒋文俊将头侧向客厅的阳台大窗。 这是单位分配的住房,坐北朝南,三室一厅,三楼的采光很好,窗外正看到几棵梧桐树的树梢,绿意盎然。 米色纱窗轻轻拂动,阳台上种着几盆兰花,一切都看着岁月静好。 “嘿嘿……呵呵……哈哈……” 蒋文俊忽然抬手按住头,从喉咙里发出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声。 可笑啊,这么多年的宁静生活竟然是个假相。 可悲啊,徐淑美失踪的始作俑者,竟然是自己! 天色渐暗,门口传来响动。 第89章 姚雁飞冷着一张脸站在玄关,将包包挂在墙边挂钩,再换上鞋子,“啪!”地一声打开灯,没好气地说了句:“回来了怎么不开灯?” 走进客厅看到蒋文俊没有换鞋,她的脸拉得更长:“怎么不换鞋?跟你说过多少次,把地板踩脏了知道吗?!” 蒋文俊抬起头,眼睛直钩钩地盯着姚雁飞。 结婚十几年了,姚雁飞一直是这样。家里大大小小什么事都要她说了算,一点不合意就垮着脸训斥。 四十多岁的姚雁飞已经不再年轻,身形愈发瘦削,原本还有点可爱的圆脸变成一张四方脸,配合着小眼睛、大鼻子、向下耷拉的嘴角,显得有些刻薄。 姚雁飞被蒋文俊的目光盯得有些毛毛的,拿起拖鞋就砸了过去:“换鞋!” 蒋文俊知道,如果他没有按照姚雁飞的要求换上拖鞋,她将会长时间炮轰,从卫生习惯讲到行为准则,甚至还会上升到道德标准,训话永不疲倦。 耐着性子换了拖鞋,蒋文俊起身将皮鞋放在玄关。 姚雁飞满意地坐在沙发,看着蒋文俊的背影吩咐道:“我饿了,赶紧做饭吧。” 明明家里可以请保姆,但姚雁飞不愿意,非要蒋文俊下厨做饭。如果蒋文俊工作忙没办法按时回家,她就回娘家吃。总之,结婚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下过厨房。 蒋文俊早已与妻子分房睡,一年到头温存不了几回,因为内疚而事事忍让。再加上女儿乖巧懂事,蒋文俊不想闹得家里氛围不好,所以哪怕忙碌了一天累得不想动弹,只要妻子一回来他就会主动下厨。 可是,今天他不想动。 蒋文俊坐回沙发,侧身看着姚雁飞。 姚雁飞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感觉丈夫有些脱离自己的控制,眉毛一皱,双腿翘在茶几上,冷哼一声,直呼其名:“蒋文俊!” 蒋文俊没有说话,依然盯着姚雁飞。 姚雁飞吼了一句,却没有引来丈夫的反应,这让她很不适应,眼睛一瞪,提高音量骂了起来:“怎么,以为自己当了大官不得了?要不是有我爸的支持,你以为你能在省委步步高升?我告诉你,哪怕你当了秘书长、省长,也是我姚雁飞的丈夫,让你做个饭那是看得起你!” 同样的话听过无数遍,蒋文俊由最开始的自尊心受挫到现在的麻木不仁,早就疲惫不堪。 看着眼前发起脾气来滔滔不绝的妻子,蒋文俊眼含讥诮:“姚雁飞,你累不累?” 姚雁飞根本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下意识地否认:“累什么累?我不累!我工作清闲、不用做家务,我舒服得很。” 蒋文俊淡淡道:“可是,我累了。” 姚雁飞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将双脚收回,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蒋文俊:“你什么意思?” 蒋文俊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为什么一定是我?” 姚雁飞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蒋文俊提高了音量:“当年大学校园里有很多优秀男生,我们中文系能写会说的人也不少,为什么你要找我?为什么一定是我!换个男人不行吗?” 姚雁飞愣住,陡然爆发,一巴掌拍了过去,重重击打在蒋文俊的头顶,打得他头一偏,身体一歪。 “你后悔了?你后悔了?你敢后悔?没良心!要不是我看上你,就凭你那个要钱没钱、要背景没背景的工人家庭,能留在省委工作?能有现在的好日子?你这个陈世美,是不是看上别的女人了?我告诉你,蒋文俊,谁也别想抢走我的东西!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贱女人勾搭上你,我抽她的皮、扒她的筋,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蒋文俊猛地抬头,眼中迸射出愤怒:“像徐淑美一样吗?” 仿佛一只正在呱呱叫的鸭子被人掐住脖子,姚雁飞的咆哮戛然而止,瞳孔陡然一缩,整张脸一下子胀得通红。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到墙上挂钟秒针在有节奏地响着。 “嗒、嗒、嗒!” 姚雁飞的反应让蒋文俊心更凉了,霍地站起,与她面对面而立。 蒋文俊不算很高,一米七左右的身高,站在姚雁飞面前视线几乎平齐。 他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徐淑美在哪里?” 平时嚣张跋扈惯了的姚雁飞转开视线,不敢与蒋文俊对视:“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蒋文俊容不得她躲闪,伸出手捏住她下巴,强迫她转过脸来,一字一句地追问:“徐淑美在哪里?” 姚雁飞依然嘴硬:“我哪知道她在哪里。” 蒋文俊冷笑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1980年3月11日,你开车去新樟镇做什么?荟市公安局旧案重启,已经追查到你这里来了!” 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姚雁飞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脚一软跌坐回沙发。 蒋文俊看着心虚的姚雁飞,努力控制情绪:“你现在告诉我,或许还能为你想想办法。可如果你不肯说实话,那就等着警察上门吧!” 姚雁飞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一线生机,仿佛溺水人抓住一根浮木,她一把揪住蒋文俊的衣角,仰头道:“文俊,到底出了什么事?什么旧案重启?为什么公安局的人要查?徐淑美出事了吗?” 蒋文俊看她茫然恐惧的表情不似做假,皱眉问道:“雁飞,我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要是有事,难道我不帮你?你先告诉我,你把徐淑美怎样了?” 第90章 如果姚雁飞仔细看,就会发现蒋文俊双手握拳放在身侧,指节已经开始泛白,显然内心十分紧张。 可是现在姚雁飞被“徐淑美”这三个字乱了心神,根本无暇顾及丈夫的情绪反应。 蒋文俊太熟悉姚雁飞,故意模糊信息、夸大其辞,先震慑住她,再动之以情,就是为了诈出真相。 最懂莫过枕边人,姚雁飞现在慌得满头是汗,再不敢隐瞒:“是,我是去了新樟镇,不过我没有害她。我……我只是找她问问路,让她上了车,然后,把她丢下就走了。” 说到这里,姚雁飞抹了把额角冷汗,嘴唇哆嗦着问:“这事都过去那么久,怎么现在警察找上来了?是徐淑美要告我?还是她出事了?” 蒋文俊眯了眯眼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追问:“让她上车,然后把她丢下?怎么丢下的?在哪里丢下?” 姚雁飞目光闪烁:“就,就在车上说了几句话,然后让她下了车嘛。我什么也没有做,她要是出了事,可不能赖我。” 蒋文俊听她语焉不详,到现在还在推卸责任,气得浑身直哆嗦,重重一拍桌子,大声吼道:“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面对蒋文俊的怒火,姚雁飞不敢再隐瞒,将当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姚雁飞是独生女,从小被父母娇惯,受不得半点委屈。追求蒋文俊,是她遇到的人生最大挫折。 那个时候蒋文俊刚考上大学,正如饥似渴地吸收文学知识,恨不得把缺失的那些时光补上来,面对女生送来的情书,他丝毫不为所动,只埋头学习。 因为一份宣传稿,广播站工作的姚雁飞见到了蒋文俊,一见便乱了芳心。她是个直接爽快的人,喜欢了便直白地开展追求。寄情书、送围巾、送零食,一下班就等在男生宿舍楼下,邀蒋文俊吃饭。 蒋文俊拒绝了一次又一次,不胜其烦,最后索性躲着不愿意见她。 姚雁飞坚持了一阵,渐渐开始焦躁。 有一回,她在宿舍楼下等了半天没见到蒋文俊,却听到来往学生的悄声议论。 “姚小姐又来了。” “嘿嘿,蒋文俊估计又躲出去了。” “人家心里早就有人了,她还纠缠不休。” “蒋才子有人了?谁啊?” “嘘,小点声,我听说是他下乡认识的,一收到她的信就喜笑颜开。” 姚雁飞听到这里,顿时火冒三丈。她才不管什么先来后到,她只知道自己喜欢的东西,谁也不能抢走。 姚雁飞有点小聪明,听说蒋文俊与心上人有信件往来,就跑到学校收发室盯着,终于找到了寄件人信息。 ——湘省荟县新樟镇五皮大队三组徐淑美。 知道情敌的信息之后,姚雁飞决定亲自上门,让对方知难而退。 1980年3月11日一大早,姚雁飞打扮一番,气势汹汹开车出门。她很早就拿了驾照,车技还算不错,小车班的人奉承她,对她经常私底下将省委公车开出去的情况睁只眼闭只眼。 那个时候荟县是个小县城,距离省城星市两百多公里,路况不熟,姚雁飞足足开了五个多小时才到达新樟镇。 一到镇上,就被孙广胜讹了一笔钱,她心里火气直冒,一边开车一边骂:“破地方,乡里鳖!” 几分钟之后,姚雁飞拐上一条土路,发现自己迷路了。 地图上似乎没有这条道路的存在。 远远看到一道苗条的身影,胳膊上挎着个篮子,姚雁飞便将车开到她身边停下,摇下车窗问:“喂,五皮大队往哪里走?” 那道身影正是徐淑美。 从供销社出来后左转上一条岔路,就是前往砖厂的路。这条路不宽,两旁种着的油桐树茂密得很,大中午的路人没什么行人。 陡然一辆车停在身旁,徐淑美往旁边让了让,弯了弯腰,看到是名女子问路,便笑着回话:“五皮大队啊?你走错了路,得往回走,遇到三叉路右转,到了供销社那里再问路吧。” 姚雁飞一听还要问路,顿时头大。 她窝了一肚子的火,恨恨地骂了一句:“妈的,该死的徐淑美!”她来之前真是高估了自己,只一个寄信地址,怎么就肯定能找到这个徐淑美? 徐淑美听到自己的名字,瞪大了眼睛,迟疑道:“你,找我?” 姚雁飞也愣住了,抬头看着徐淑美,不敢置信地叫了出来:“你就是徐淑美?五皮大队三组的徐淑美?” 徐淑美单纯善良,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丝毫没有设防,点头道:“对啊,是我。你是?” 姚雁飞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脸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的农村女人。 半晌,姚雁飞道:“我姓姚,是蒋文俊的朋友。” 徐淑美听到蒋文俊的名字,顿时放下心来,展颜一笑:“小姚姑娘你好啊,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现在要去砖厂送饭,等下到家里坐坐吧。” 姚雁飞越看她,便越不服气。 就这么个土里土气的农村妇女,怎么会是蒋文俊的心上人? 姚雁飞没有说自己有什么事,冲她甩了甩头:“那你上车吧,我送你去。” 徐淑美没有坐过这么豪华的小汽车,有些不太敢上车,摇头推辞:“不了不了,到砖厂也就几步路的事,不用你送的。” 姚雁飞见她一幅上不了台面的样子,越发看不上,没好气地说:“文俊托我给你带了东西,你一个人拿不动,赶紧上车吧,我还指望你带路呢。” 第91章 徐淑美推却不过,只得小心翼翼开了车门,坐在副驾驶室里。 等她上了车,姚雁飞冷笑一声,将车门上了锁,启动车辆便往前开去。 车子经过砖厂依然没有停车,这让徐淑美有些紧张,攀住姚雁飞胳膊喊:“到了,到了,停车啊。” 姚雁飞甩开她的手,眼睛直视前方:“别吵,我有事情问你,问清楚了我就放你下车。” 徐淑美再单纯,这个时候也看出来姚雁飞来者不善。她慢慢将装着饭菜的篮子放在脚边,坐直了身体:“小姚姑娘,你要问什么?” 姚雁飞一边将车开得飞快,一边发问。 “你和蒋文俊是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老给他写信?” “你知不知道学校里的人怎么说蒋文俊?” 徐淑美看她将车开得那么快,在土路上激起滚滚尘土,心里有点慌,忙努力解释着。可即使她说了自己已经结婚,和丈夫感情良好,现在就是去给丈夫送饭,姚雁飞却依然不肯相信她与蒋文俊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你结了婚还占着他,太不要脸了!” “我去找他,他不理我,可是他一天到晚给你写信。” “你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勾得他不肯谈恋爱?我告诉你,你赶紧和他断了,如果你再敢和他写信,我就去告诉你丈夫,说你不正经、作风不好,是双破鞋!” “你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农村日子过得苦吧?看他是个大学生就想勾着他和你好,嘴上说什么普通朋友,其实早就动了歪心思吧。” 徐淑美再好的脾气,也被姚雁飞气得浑身哆嗦。 她嫁到五皮大队这么多年,自认勤俭持家、贤淑贞静,处处与人为善,即使是与几位知青交往,也从来都是堂堂正正、没有生过二心。 现在因为与蒋文俊通了几封信,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跑过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徐淑美既觉得冤枉,又羞愤难当。 女人的名声在农村多么重要?怎么能容她如此羞辱! 狭窄的车厢里,徐淑美努力辩解着。 即使在愤怒之中,她依然措辞文雅,谈吐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婉转之气。 这种迥异于普通农妇的气质,让姚雁飞又嫉又恨。原来蒋文俊喜欢的,就是这样子的,姚雁飞哪怕再回炉重造,也没办法拥有徐淑美这样的娟秀温柔。 因为心里憋着一股郁闷,姚雁飞根本懒得听徐淑美的辩解,自顾自地往前开着车。开着开着,等她终于理智回笼时,才发现自己越走越偏,再一次迷路了。 已经开出新樟镇四、五十里路,徐淑美也辨不清道路与方向,看着越走越荒凉,心里开始发慌。 徐淑美让姚雁飞停车,可姚雁飞偏不。 姚雁飞向来任性,又羞于在情敌面前承认自己迷路,嘴里骂骂咧咧,将车开得更快。即使偶尔遇到行人,她也不肯停下,似乎只有看到徐淑美惊慌的表情,她才心里舒服些。 又往前开出一、两个小时,眼瞅着道路两旁杂草丛生、一个人影都没有,姚雁飞一口气也出得差不多了,这才停下车来。 徐淑美第一次坐小车,什么都不懂,别说抢方向盘,车上所有按钮都不敢碰,就怕碰一下车就坏掉,所以她错过了无数次求救、示警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车终于停下来,姚雁飞帮徐淑美打开车门:“你走吧。” 姚雁飞也看出来了,徐淑美没什么杀伤力。 一来,徐淑美与丈夫关系良好,与蒋文俊只是朋友关系; 二来,徐淑美是个本分人,婚外恋?她没那个胆子。 三来,刚才车上徐淑美已经向她保证,今后不会再与蒋文俊写信。只要断了他俩的联系,感情自然就淡了,到时候姚雁飞再加大进攻力度,就不信拿不下蒋文俊。 等徐淑美提着篮子下了车,姚雁飞一脚油门就开走了。 通过后视镜,看到徐淑美抬手抹额,动作温婉柔美,姚雁飞顿时嫉恨之心又起,停车、倒档,快速向徐淑美逼近。 看到徐淑美脸上变色,慌乱后退,一不小心踏空,顺着路边陡坎滚下去,姚雁飞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说到这里,姚雁飞小心翼翼地看了蒋文俊一眼:“我,我就是太爱你,太在乎你,所以才想着警告她一下。我想着也就开了两、三个小时,她问问旁人肯定能自己回家,所以就没有管她。难道,她出了事吗?我没有想害她的啊。” 蒋文俊面色铁青:“你走之前为什么要倒车撞她?” 姚雁飞慌了:“我,我没有撞她啊。我就是和她闹着玩,吓吓她。那条路是土路,两边陡坎也都是泥巴,杂草长得到处都是,哪里就摔得坏嘛。她一个农村人,泥里滚水里淌的,哪有那么娇气?” 蒋文俊抬着看着姚雁飞,眼神里透着冰冷与嫌恶。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她的心里只有她自己,她做什么事情都有道理。如果出了状况,那一定是别人的错,她没有一点坏心思。 蒋文俊的眼神吓到了姚雁飞,紧紧捏着蒋文俊的衣角,哀声道:“她没有事的,对吧?她肯定已经回家了,是不是?” 蒋文俊狠狠掰开她捏住衣角的手,一把将她推回沙发中:“你可知道,那天之后徐淑美就失踪了?十六年过去,什么消息都没有。” 第92章 极致的恐惧感席卷全身,姚雁飞刹那间感觉到从脚底到头顶都冷得像冰一样:“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我车往前开了十分钟不到就看到一个火车站,很热闹的,她只要找到人问问路不就可以回家了吗?” 蒋文俊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逼近姚雁飞,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你把她带到一个荒凉地方,又将她撞倒在地,怎么就没有想过,可能她磕到头会死呢?可能她遇到坏人会被害呢?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这个蠢货!” 从认识蒋文俊之后,姚雁飞看到的都是他温和有礼、克制隐忍的一面,婚后生下女儿之后,他虽然不愿与她温存,但该有的照顾、体贴一样没少。姚雁飞一方面习惯了蒋文俊的忍让,另一方面她欲求不满也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因此将他呼来喝去,在折腾他的过程中取悦自己。 现在第一次见到他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姚雁飞惊得眼泪汩汩而落,张大嘴傻傻地看着他:“你,你凶我!” 蒋文俊丝毫不为之所动,怒目圆睁:“十六年了,徐淑美失踪了十六年,生死未卜,她的户口已经注销、丈夫另娶、女儿无依无靠。姚雁飞,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生死!” 姚雁飞啜泣着回应:“谁叫你当时不肯理我?我到收发室偷看了你的信,你老是给她寄信,她也总是回信,你们俩肯定是在谈恋爱。我只是想吓吓她,我不知道她会失踪,我真的不知道。” 说到这里,姚雁飞双手掩面,泪水自指缝流出,心中悔恨万分。她根本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她真的只是想吓吓徐淑美,她没想害人。 蒋文俊冷笑道:“只想吓吓她?你未经她允许便带她离开,这是拐带!你将她将丢在百里开外的荒凉地带,这是遗弃!你故意倒车将她撞下坡,这是谋杀!” 被这么大的顶帽子扣下来,姚雁飞哪里还敢张狂,只能哀哀痛哭:“文俊,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不管我。想想我们的女儿,你得帮我!” 蒋文俊就这样看着姚雁飞,内心冰冷一片。 徐淑美若没有找到,他此生难安。 眼前这个自私、愚蠢、跋扈的女人,他一刻都不愿意与她待在一起。 笃笃笃。 传来一阵敲门。 一步步走到门边,蒋文俊拉开房门。 夏木繁与龚卫国站在门口,面色凝重。 蒋文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随身听,按下录音停止键,取出里面的磁带:“拿去吧,这里是她的供述。如果还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说。” 第30章 老柴 夏木繁与队友一起,带着姚雁飞回到荟市新樟镇。 姚雁飞的魂已经吓掉,暗自在心中祈祷徐淑美没事。 按照案件追溯期的规定,法定最高刑为不满五年有期徒刑的,追溯期为五年;五年以上不满十年有期徒刑的,追溯期为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的,追溯期为十五年;法定最高刑为无期徒刑、死刑的,追溯期为二十年。 如果徐淑美没事,姚雁飞的罪责最多就是十年以上刑期,现在过去十六年,追溯期已过,那就问题不大。 可万一要是徐淑美死了呢?是被她撞下陡坡而死呢?自古杀人偿命,她面临的也可能会是死刑、无期徒刑。还在追溯期内,恐怕徐淑美的家人会与她不死不休,誓要把她告上法庭。 不行!一定不能上法庭。 姚雁飞人虽娇横,但也不算蠢到家。她父亲现在已经退休,没有能力再庇护她。丈夫蒋文俊恨她入骨,也不会为她出头。 她现在能做的,只能是积极与警方合作,争取找出徐淑美的下落,并求老天保佑,徐淑美没有死。 到了新樟镇,她指挥警车往前开,努力回忆当初遇到徐淑美的场景。 “对对对,就是在这里,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个二流子晃悠,走在路中央突然停下来回头,害得我差点撞到他。” 姚雁飞想到那一幕,至今依然愤愤不平:“就是这个土憋讹了我一百多块钱,害得我心情不好。不然,我也不会对徐淑美态度那么差。” 孙羡兵实在是听不下去,怒斥道:“你给我老实点!明明是你主动害人,非要赖别人。徐淑美要是有事,你就等着坐牢吧!” 姚雁飞缩了缩脖子,一张脸憋得通红。 她这一生顺遂无比。 当姑娘的时候,父亲当大官;结婚之后,丈夫官职越来越高。背靠这两棵大树,姚雁飞走到哪里都有人奉承,不管犯了什么错总有人兜底,这让她脾气越发娇横。旁人要是敢让她不爽,她立马就能当场翻脸,半点面子都不给。 可是今天,坐在警车上,车上全是身穿制服的警察,个个虎视耽耽,说话毫不客气,姚雁飞一个也不敢说,怂了。 十六年前犯的错,突然被翻了出来。 父亲听说这件事情之后,脑梗发作,送进医院tcu病房。 母亲一辈子都是家庭主妇,父亲这一病吓得她六神无主,根本无暇顾及她。 丈夫向法院提交了离婚申请,搬进单位宿舍。 平日里亲近的亲戚、朋友,一夜之间全都避之唯恐不及。 再没有人为她兜底。 姚雁飞闭上嘴,在心里再一次祈祷:徐淑美你可一定要活着啊,一定要活着啊。 姚雁飞闭嘴之后,车内变得安静下来。 第93章 虞敬开着车从新樟镇往西开去,拐上那条三叉路,然后转向旧砖厂方向。 那条路现在已经拓宽,变成一条笔直的柚油路,两旁曾经一到春天便盛开白色花朵的桐树消失不见。 十六年沧海桑田,世事变化太多。 姚雁飞精神紧张,再加上时间长了记不住,几次指错了路。 “这里,这里。” “好像不对啊……” “倒回去,这里不是。” “应该就是这里吧,我当时在这里迷了路。” 一次又一次地驱车尝试,一条又一条道路地探查。 折腾了一天时间,依然一头雾水。 正着走不行,那就反过来倒推。 夏木繁记得姚雁飞曾提过,她与徐淑美分开之后曾经过一个火车站,但站名叫什么她忘记了。 那就以新樟镇为中心,两百公里为半径划一个圈,在地图上寻找所有火车站,然后一个站一个站地搜索。 终于在最后,正安站进入众人视野。 位于正安镇的正安火车站现在已经被废弃。 六十年代这里有一个军工厂,曾红极一时,为了便于运输而设了火车站。八十年代军工厂迁走,正安镇很快就败落下来,火车站废弃不用。 候车厅早就破烂不堪,轨道旁边的围墙缺了几个大口子,附近居民经常翻过围墙走进站台内,当火车偶尔停靠时向乘客兜售茶叶蛋、瓜子、矿泉水、饮料。 找到徐淑美最后失踪地点的消息传回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 夏木繁寻母十六年的事迹,早已传遍刑侦大队,就连公安局彭科局长都打电话问岳渊:你们队里那个新来的小夏,有没有找到她妈妈?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帮助不? 人心都是肉长的,警察也是人,也有父母姐妹。 夏木繁六岁时母亲失踪,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亡,只有夏木繁依然坚信她还活着,为了找到母亲她报考华夏警官大学,主动回荟市公安系统工作,这样的坚韧,任谁都会动容。 虽说有亲属回避制度,也即是考虑到作为一方当事人的警察办理治安案件容易受感情和自身利益等因素的影响,失去公正性,所以涉及本人或近亲属的案件,应当回避。 但这个案子太过特殊,十六年前的旧案,线索早就消失在时间长河里。为了便于调查,荟市公安局特批夏木繁作为证据提供者参与案件侦查。 在这个案子里,夏木繁不是侦查人员,而是报案人、证人。 解决了程序合理性问题之后,岳渊亲自坐镇,全力支持夏木繁。 重案六组、重案七组全组共十人,沿着火车站开始拉网式调查。沿线老住户、厂区保安、当年上班的火车站工作人员、辖区警察……只要有一丝线索,绝不放过。 试想一下,姚雁飞将徐淑美扔在距离火车站十分钟车程的荒郊土路,无外乎有三种可能。 第一,她从路上摔到坡底,头部受到重创,当场死亡。 若是死亡,尸体被发现后一定会报警,正安镇派出所一定会有记录。但重案组查来查去,80年3月、4月都没有野外发现尸体的报警记录。 第二,她只是受伤昏迷,被附近居民发现,报警。 但这样一来,只要徐淑美头脑清醒,很快就能归家。所以这第一种可能被否定,发现她的人绝对没有报警。 第三,她被附近居民发现,偷偷带回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报警。 徐淑美失踪时正是少妇韵味最浓的时候,被人发现之后对方有可能动了歪心思,悄悄将她带回家。可是,对方不可能十几年都将她囚禁起来,徐淑美为什么没有想办法与家里人联系?除非……她已经失忆或者被害。 第四,她被人拐走,不知所踪。 因为被丢弃的地方距离火车站台不远,所以拐子发现徐淑美之后很方便逃离正安站。卖到偏远山村之后徐淑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也回不了家。 不管怎么样,排除掉死亡选项之后,夏木繁内心又升起希望。 一方面发动人力拿着徐淑美的照片挨家挨户地走访。 另一方面发动流浪的猫猫狗狗穿街走巷地打听消息。 【十六年前有没有在火车站附近发现过一个年轻女人?】 【有没有人突然带过女人回家?】 【附近有没有人贩子?】 猫狗的寿命大概在十至十五岁,流浪猫狗生存环境艰难寿命更短。十六年过去,附近的猫猫狗狗都生了好几代,当年活跃在火车站附近的猫狗估计都不在了。 煤灰被夏木繁带到正安站。 出差这段时间煤灰一直养在安宁路派出所,再一次见到夏木繁它差点喜疯了,扑上来一把抱住她脚踝,哼哼唧唧蹲在她脚背上不肯下来。 【夏夏你不要我了?】 【我有好多、好多天没有见到你了!】 【你再不回来,我就哭给你看。】 夏木繁轻柔地抚摸着它的脑袋:“怎么会不要你?只是我出差没办法带着你。” 煤灰虽然在派出所吃得好、睡得香,但它可是有主人的宠物猫!没有主人它感觉自己像被抛弃了一样,因此一段时间没见到夏木繁让它有了危机感。 【夏夏,出差也带着我吧,我很听话的。】 【你不在的时候,我好想你啊~】 第94章 软萌的喵呜声,配合着溜圆的大眼睛、浅灰色的小爪子,煤灰撒娇技能越来越娴熟了。 夏木繁单手自煤灰肚皮下将它一把抄起,放在斜挎的军绿色帆布包里:“行,那就和我一起出差办案吧。” 煤灰悄悄顶开挎包顶盖,伸出脑袋来,幸福地眯起眼睛、翘起胡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喵呜——” 【好嘞!】 【咱俩说好了啊,以后你到哪里都得带着我。】 就这样,煤灰跟着夏木繁,来到了正安站。 一将它放出来,煤灰立刻发挥了它曾经流浪猫的本色,开始呼朋引伴、四处乱窜。 俗话说得好,蛇有蛇路、鼠有鼠路,煤灰还真打听到了一只活了十八岁的老狗。按照人类寿命折算,大约相当于一百多岁。 绝对高寿。 夏木繁在煤灰的带领下,见到了这只垂垂老矣的中华田园犬。 因为年龄的缘故,这里的流浪狗都很尊敬它,称它一声“老柴”。 火车站西侧,也就是姚雁飞扔下徐淑美的那一条小路附近,有一片茂密树林,老柴趴伏在一个几根树枝搭成的破旧木屋里,眼神浑浊,若有所思。 听煤灰说,老柴曾经有过主人,是个七岁小孩,可惜后来小孩跟着爸妈去了市里,他便成了只流浪狗。即使这样,老柴依然蹲在主人为他搭建的木屋里苦苦等候着。 树林里满是落叶,踩上去发出扑簌、扑簌的声响。 夏木繁缓缓走近。 老柴年纪大了,眼睛已经看不见,但嗅觉还在,闻到人类的气息,它动了动,喉咙口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你是人?】 【你要做什么?】 夏木繁将事先准备好的一碗拌了鱼肝油的肉渣米饭放在它面前。 闻到饭菜香味,老柴慢慢低下头,呼哧呼哧地开始吃了起来。 眼角有泪水缓缓滴落。 【好香,真像小主人给我做的拌饭。】 【小主人做的饭虽然没有肉,就是酱油拌一拌,可是非常非常好吃。】 十几年过去,斗转星移,那个曾经为它做木屋、做拌饭的小主人已经长大,可是老柴却依然守在旧木屋里、眷恋那碗酱油拌饭的味道。 “老柴,需要我帮你把小主人找来吗?”如果老柴愿意,夏木繁可以动用警方力量将它的主人找回来。 老柴缓缓摇了摇头。 过去的岁月里,它一直守在火车站站台,看着一辆又一辆火车驶入、停下、离开,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是它要等待的人。它年纪大了,自知时日无多,不想让主人看到难过伤心。 夏木繁懂得老柴的心思。 狗在即将死去之前,都会避开主人,悄悄离开,选择一处安静之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老柴已经十八岁,年轻时它渴望再见小主人,但现在,安静离开才是它的内心所想。 夏木繁点点头:“好。” 既然是你所想,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停顿片刻,夏木繁柔声道:“告诉我你主人的名字,如果以后我遇到他,会告诉他你一直守在小树林等他回来。” 泡饭下肚,老柴感觉胃里暖烘烘的,精神恢复了一些,眯了眯眼睛,勉强看到眼前一团模糊的绿色人影。 【他叫小柯,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没有妈妈,只有一个爱喝酒的爸爸,他爸爸脾气不好,经常打他。】 【他额头上有一个十字疤痕印记,那是他爸爸把他推倒磕在桌子上留下的。】 【他叫我柴柴,抱着我睡觉,给我做拌饭吃。】 【他也想带我走的,可是火车乘警不让我上,只好把我丢下。】 被丢弃时,老柴还叫做小柴,只有一岁,正是活泼可爱、无忧无虑的时候,灵智未开,记不得主人的全名、主人父母的名字、工作单位。 十七年过去,小柴变成老柴,在它心目里,主人依然是那个抱它睡觉、对着它诉说心事的小小少年。 年纪大了,就喜欢唠叨,老柴也一样。 难得有一个人类愿意倾听它诉说对主人的思念,它便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与小柯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雨天,刚出生没多久的小柴被遗弃在路边,是小柯捡了它,把它带回了家。因为当时的它骨瘦如柴,被小柯取名小柴。小柯的父亲工作忙,回到家之后总是喝得醉熏熏的,对家里多了一条狗并没有多说什么。 从此一人一狗相依相伴。 老柴到现在都记得,有一天晚上,小柯抱着它默默流泪,他说他也是没妈的孩子,和小柴一样。 听到这里,夏木繁心里酸酸涩涩的。 和小柯、老柴一样,她也是个没妈的孩子。 至少,从七岁开始她就没有了妈妈。 煤灰在一旁等了半天,听老柴翻来倒去的都是对主人小柯的回忆,瞅准时机打断它的唠叨。 【夏夏的妈妈也不见了。】 【老柴你帮她找妈妈吧。】 老柴浑浊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水光,停下回忆,努力聚焦视线,看向眼前这个让它感觉温暖的人类。 【你的妈妈不见了?】 【我能怎么帮你?】 夏木繁刚才认真倾听老柴所说的话,渐渐理顺了它与小柯的时间线。 老柴今年18岁,它在1978年春天,与七岁的小柯相识。 第95章 1979年夏天,小柯与父亲一起搬离正安镇,从此老柴日日守在火车站,等待他的到来。 这么说来,1980年3月火车站发生的事情,老柴应该还记得! 听到老柴的话,夏木繁放缓语速,努力让它能够理解自己的问题。 “你小主人,小柯离开后,你每天都守在火车站?” 【是。】 【从早上到晚上,我从墙根爬进去,一直守在火车站。】 【直到去年走不动了……】 相守一年,苦等十六年,这样的执着让夏木繁敬佩。 “小柯离开后的第二年春天,你有没有在那条土路的坡底发现一个昏迷受伤的年轻女人?” 老柴歪了歪脑袋,目光似乎有些放空,嘴里嘟囔着夏木繁话里的关键词,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着记忆片断。 【第二年春天……】 【坡底…】 【昏迷的年轻女人?】 突然,老柴动了动。 它原本趴在地上,此刻挣扎着用前爪支撑起身体,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我记起来了!】 【一个女人躺在坡底,胳膊里挎着一个篮子,两个碗已经掉出来了,到处都是饭菜的香味。】 【酱油拌饭、焖土豆、煎鱼。】 【好吃。】 老柴对饭菜的记忆十分深刻,这与夏木繁的儿时记忆完全吻合。 徐淑美失踪那天,家里午饭吃的就是这三样——酱油拌饭、焖土豆、香煎腊鱼。 夏木繁心跳如擂鼓,急切发问:“是,后来呢?” 老柴认真回想。 【天快黑了,她脑袋在流血,一动不动。】 【我吃了她的饭,总不好一走了之。】 【我跑到火车站,拖老邹去救她。】 “老邹?老邹是谁?” 【火车站的工人,每天拿着个扳手在铁轨上敲敲打打。】 【他是个好人,经常给我留点吃的。】 【老邹被我拖来了,把她带回家。】 夏木繁急切地询问:“老邹怎么把她带回家的?她苏醒了吗?” 【醒了。】 【不过好像有点傻傻的,一问三不知。】 【她连篮子都忘记了拿。】 终于有了母亲的确切消息! 好消息是,母亲还活着。 坏消息是,母亲可能磕到了头,就这样被老邹带走。老邹并没有报警,极有可能欺骗或者囚禁了她。 必须把老邹找到! 正安火车站的养路工,老柴口中的好人,他在哪里? 用什么的方式将老邹这条线索挑明? 夏木繁站起身,轻柔地摸了摸老柴的脑袋:“谢谢。” 若不是老柴记得母亲做的那一碗酱油拌饭,恐怕十六年前发生的事情早就被人们遗忘,消失在时间的画卷里。 第31章 相见 告别老柴之后,夏木繁从树林出来,第一时间找到岳渊汇报工作。 这一回重案组抽调重案六组五人参与正安站附近的走访调查,岳渊亲自调度指挥,借用正安镇派出所大会议室完成日常工作交接与汇报。 岳渊升任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众人对他的称呼从“岳组长”变成了“岳队”。 看到夏木繁迈着大步走进会议室,守在电话机旁边的岳渊抬起头来:“怎么样?有没有发现?” 夏木繁寻母一案得到整个公安局支持,这回岳渊亲自坐镇,参与调查的所有重案组成员,都表现出高度的团结协作精神,从新樟镇派出所、容阳镇派出所再到正安镇派出所,都对这起案件点亮了绿灯。 这样的氛围,让夏木繁内心感动无比。 如果没有大家的帮助,她绝无可能这么快就追查到老邹这条线索。 “报告岳队,我想调整一下侦查思路。” 岳渊察觉到了夏木繁声音里透出来的兴奋,点了点头,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她喘口气,慢慢说。和夏木繁接触这么长时间,岳渊知道她感知敏锐、脑子灵活、敢想敢干,现在她眼睛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显然是有了好点子。 “我查看了姚雁飞将我母亲丢弃的位置,那里边坡陡而长,人若摔下去极有可能受伤。如果只是腿脚受伤,我母亲完全可以呼救,但如果是头部受伤,她有可能昏迷不醒。” 岳渊肯定了夏木繁的推测:“对,有这个可能。” 大概率徐淑美还活着。 正是因为有这个推测,所以目前侦查人员的重点是拿着徐淑美的照片走访附近老住户,希望找到目击证人。只可惜年代久远,再加上正安站败落,周边人群不断迁离,问了两天也没有什么收获。 不过,只要人活着,就一定能留下痕迹。 通过现场勘察,失踪地点距离火车站七、八分钟车程,旁边有铁轨通过,岳渊将侦查重点放在铁路职工身上。 他已经与铁路管理局档案中心联系,刚刚拿到1980年前后两年正安站铁路职工的信息,正打算从这些职工身上寻找疑点,一直在外奔波的夏木繁便回来了。 “姚雁飞在中午十二点半左右见到我母亲,开车两、三个小时之后将她扔下,时间大约是三点左右。这个时候的人们要么在上班,要么劳作,这条路少有人走。如果我母亲昏迷,恐怕一时半会很难被发现。” 根据老柴提供的消息——火车站的工人,每天拿着个扳手在铁轨上敲敲打打,这样的工种应该是养路工。她现在要做的事,就是通过现场分析引出养路工这条线索。 第96章 停顿片刻,夏木繁继续往下说。 “我观察到这条路与铁轨平行,虽然中间隔着十几米,但站在那里应该能够看到坡下有人。我在想,第一个发现我母亲的人会不会是铁路职员?这个时间点还在工作的铁路职员……” 跟在夏木繁身后的孙羡兵嘴快,马上接上一句:“养路工!” 铁路养路工是高强度体力劳动的工种,为保证列车安全畅通,他们长年累月在野外活动,不管是严寒酷暑还是晴天雨季,顺着铁轨检修养护。 不愧是共事近一年的好战友,配合默契。夏木繁看了孙羡兵一眼:“对,所以我建议缩小调查范围,重点查一查1980年春季在职的铁路养路工。” 岳渊立马站起身,将桌面上刚刚拿到的铁路职工名单与简历交给夏木繁:“好,那就先从养路工开始查吧。” 先前他将侦查重点放在铁路职工时,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 火车进站、出站时速度较慢,可能乘客在火车上无意中发现不远处路边有人昏倒,没有选择报警,而是自己悄悄跑过去将人带走,这一动静可能会有列车员留意到。 可能是列车员或者养路工在巡查时发现发现有人昏倒,过去察看后动了色心,将人藏了起来。 现在夏木繁既然锁定养路工,不妨试一试,至少可以缩小调查范围,方案的确可行。 接过资料,夏木繁开始快速浏览。当邹建章这个名字出现在眼前时,她眼睛一亮,开始认真查看他的相关资料。 1948年出生,y省人,性格温和、勤劳肯干,1966年招工入职,领导与同事对他的评价都很不错。养路工太苦,一般人在这个岗位干不长久,可是邹建章却勤勤恳恳,直到1980年才将工作卖掉回老家。 那个时代铁路系统是铁饭碗,旱涝保收,子女、亲属可以顶职,工作指标也可以私下进行买卖,只需对外宣称接替自己工作的人是亲戚就行。 夏木繁指着这个名字问:“1980年回老家?怎么这么巧?我母亲1980年失踪,他1980年卖掉工作回老家。” 接下来,重案组成员开始寻找附近老住户打听邹建章。 这么一打听,还真问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邹建章当时住在站台职工宿舍的老房子里,在1980年的某一天,带回来一个模样俊俏、头上有伤的小媳妇。据他说,这个小媳妇是他老家父母给他订的亲,原本在市里打工,这次来镇上找他是因为受了伤。 小媳妇很乖巧懂事,跟在邹建章身旁亦步亦趋,却一句话也不说。 旁人问起,邹建章便说她是个哑巴。 邹建章为人老实木讷,虽说长相普通,便好歹也是正式职工,可是到了三十来岁一直单身,旁人说起来都替他摇头。 一来因为他是外省人,根基浅;二来他老家是y省一个出了名的穷山沟,爸妈生了七、八个孩子,全靠他每个月寄工资回去养家,他平时节俭无比,一分钱存款没有,所以没姑娘看得上他。 现在听说他在老家订了亲,虽说是个哑巴,但一看就是个贤惠人,认得邹建章的人都替他高兴。 邹建章带着媳妇去医务室包扎了伤口,没两天就把工作指标卖了一百多块钱,带着她回老家去了。 因为邹建章的媳妇只在人前露过两次面,而且头、脸被包扎处理,重案组先前拿着她照片到处询问的时候并没有人认出来。若不是夏木繁重点对邹建章的旧同事、旧邻居等社会关系进行调查,这条线索还真可能被忽略。 侦查到了这个环节,所有人都兴奋不已。 如果邹建章是将徐淑美带回老家结婚,那徐淑美应该还活着! 不管她是失忆还是智力受损,至少她还活着! 整个重案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岳渊立刻安排车队,三辆警车,载着所有参与调查的重案组成员,前往邹建章老家。 山路崎岖、泥泞不堪,可是却阻挡不了夏木繁前进的步伐。 窗外景色不断变幻,夏木繁的心情也变得忐忑起来。 ——妈妈还好吗?她在那里受苦了吗? ——妈妈还记得我吗?还认得出来我吗? 孙羡兵一看到她眼望窗外、眼神发呆,便知道她心情不好,忙安慰道:“别怕,你这次一定能见到你妈妈。” 冯晓玉伸出手,轻轻盖在夏木繁微微颤抖的手背上:“夏夏,放心吧,岳队已经给y省公安发了协查申请,那边公安局的同志们已经提前出发,一定不会出意外的。” 因为涉及到妇女被拐案,而且时间已经过去十六年,徐淑美可能已经在那个山沟里结婚生子、安下家来。这个时候如果强行带走徐淑美,村里人恐怕会与警方发生冲突。 为避免出现这种被动局面,岳渊与y省省厅、盘县公安局打了招呼,出动多名警力,提前去村里沟通。 虞敬开车很稳,即使是陡峭山路也如平地一般。 他看着眼前山路,说了一句话:“放心,就算是抢,我们也帮你把你母亲抢回去!” 夏木繁眼里有波光闪过。 六岁母亲失踪之后,突遭巨变的她内心充满愤怒,一直在抗争,却孤立无援。 可是今天,无数警察在为她奔忙。 重案组、刑侦大队、公安局,现在连y省省厅警力都投入其中,帮助她寻找母亲。 人民警察为人民。 第97章 夏木繁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终于到达邹建章的老家。 已经是1996年,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城市日新月异,乡村面貌也大为改观。可这里因为交通不便,依然朴素无华。 土路狭窄,夯土砖房外的院墙上野草摇摆。 七、八辆警车停在村口,引来村民围观。 夏木繁第一时间跳下车。 岳渊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走近。 夏木繁按捺住激动的心,快速跑近:“岳队。” 岳渊指着眼前一名中年警官:“小夏,这是盘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李永言。” 夏木繁立定、敬礼:“李队!” 李永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带欣赏:“好样儿的!是个有毅力的警察。” 夏木繁知道李永言是先到的,一定了解情况,一颗心怦怦直跳,有心要问问妈妈怎么样,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卡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在岳渊理解她的心情,并没有让她等太久。 “小夏,你妈妈还活着。” 这一句话,让夏木繁的眼睛迸发出极亮的光彩,胸口被巨大的欢喜挤压着,有一种快乐得要爆炸的感觉。 啊,我妈妈还活着! 活着就好! 李永言接过岳渊的话,将他提前了解的情况尽量简洁地说出来:“徐淑美现名宋珍宝,智力受损,1980年与邹建章结婚,没有子女。邹建章前年因病去世,现在老屋只有徐淑美一个人居住。” 夏木繁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哑着声音问:“她在哪儿?” 李永言指着村子里一栋屋子:“那里。” 一栋土屋。 门前砌着青石板。 木门上挂着一把晒干的野花。 门开着,院子里一名妇人背对着门外,正在整理簸箕里晾晒的笋干。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可夏木繁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背影,就是她心心念念十六年的妈妈。 已是人间四月天。 她穿着件蓝布夹衣,头发在脑后盘了个髻子,微微发福的体态,给人一种温暖的岁月沉淀感。 村里来了那么多辆警车,村民都涌到村口看热闹,只有她宛若不知,安心忙碌着她手里的活计。 跨越千山万水,历经十六年时光。 夏木繁终于找到了妈妈。 她想走过去。 她想抱着妈妈的腰,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妈妈怀里撒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夏木繁的腿仿佛灌了铅一般,一步都迈不动。 李永言的前期工作做得很到位,村委几个领导一直陪在警察旁边,认真解释着这件事。 “当年建章叔把婶子带回来的时候,说一个傻子在外面讨饭可怜,就领回家来当媳妇。” “当时农村里上户口也不是那么难,宋珍宝这个名字,是建章叔取的。” “村里摆了酒,后来还补了结婚证,我们也不知道是拐来的。” 邹建章在村里辈分比较高,现任村委领导得称他一声叔。他现在人已经过世,徐淑美的生活便成为问题。现在警察寻人,村里人乐见其成,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纠纷冲突问题。 因为担心徐淑美的家属闹事,村委领导纷纷为邹建章说好话。 “建章叔是个好人,她没有吃什么苦。” “带回来的时候,婶子傻乎乎的,连话都不会说。是建章叔耐心耐烦地教她说话、洗脸穿衣、生火做饭。” “她一直没生孩子,可是这十几年建章叔对她好得不得了,一会看不到她就满村地找,村里那些婆娘们都羡慕死了。” “建章叔临死之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她,托我们几个照顾。” 岳渊不想再听,皱眉道:“再好,那也是拐带!” 几位村委领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敢再说话。人死如灯灭,只希望警察不要找他们算账。 在村民们纷纷杂杂的议论声中,夏木繁终于动了。 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那扇半开的木门。 阳光洒下来,眼前简陋的小院披了了一层淡淡金光。 徐淑美沐浴在阳光之下。 夏木繁屏住呼吸,迈过门槛,慢慢走近。 越来越近。 她听到母亲在轻轻哼一首歌。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眼泪夺眶而出。 这首歌曲,曾伴随自己最美好的童年。 也在此后的岁月里,成为夏木繁不敢再触碰的旋律。 “妈。” “妈。” “妈妈……” 夏木繁轻声呼唤着。 徐淑美若有所感,慢慢转过身来。 阳光下,那张历经十六年风霜的脸有了浅浅的细纹,但眉眼温婉、眼神清亮、头发丰厚,依然美丽。 目光相对。 徐淑美定定地看着夏木繁,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看到夏木繁满脸是泪,徐淑美将手在围裙上揩了揩,试探着伸出手来,轻轻碰了碰夏木繁的头发,怯生生地问:“你,哭什么?” 妈妈的抚摸,带着阳光般的温暖。 夏木繁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这是我的妈妈! 我丢失了十六年的妈妈。 徐淑美看她满脸是泪,不知道如何处理,对着屋子扯着嗓子喊:“建章,建章……” 第98章 屋子里没有回音。 她忽然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懊恼地叹了一句:“哦,建章不在了。” 夏木繁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母亲身上。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每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能牵动夏木繁的心。 ——她失去了所有记忆。 ——她的智力受损。 ——她不记得夏木繁,但她记得邹建章。 欢喜与悲伤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夏木繁呆呆地站在徐淑美面前,相距半臂之远,却一直没有上前。 邹建章的老屋门外,围了一圈村民。 嗡嗡的议论声,从一开始就没有断过。 “这么多警察过来,就是为了找建章家的傻媳妇?” “都十几年了吧?她哪里还认得人。” “这傻子也是好福气,这么久了家里人还在找她。” 徐淑美抬眼看到门口那么多人,明显有些害怕,抬起双手遮住半边脸:“回家,回家。”一边说话,她开始慢慢往后退,想要退回那个熟悉的小屋。 找了十六年,夏木繁哪里舍得再与母亲分离?她终于往前迈出一步,双手扶住徐淑美抬起的手肘:“妈!” 这一声呼唤终于让徐淑美有了动静。 她停下脚步,眼睛自双肘之间悄悄望了过来,定定地看着夏木繁那张满面泪痕的鹅蛋脸。 “妈妈——” 夏木繁的声音哽咽,带着颤音。 徐淑美眼神茫然,双手缓缓放下。她的嘴唇缓缓翕动,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 夏木繁竖起耳朵,认真倾听着。 “摸摸……” “抱抱……” 门外有一道议论声传入耳中。 “傻媳妇刚来村里的时候连话都不会说,见到个女娃娃就喊什么摸摸、摸摸抱抱的,要不是有建章护着,估计早就被打了。” 夏木繁忽然明白了! 什么摸摸,抱抱,那分明是母亲在唤她的小名。 木木。 宝宝。 妈妈一直记得我! 她一直记得我! 哪怕失忆了,她一直都牵挂着我! 哪怕分离十六年,她从来都没有遗忘过女儿夏木繁! 极致的欢喜在胸膛炸开,如夜晚缤纷烟火在天空绽放。 刹那惊艳之后,星星点点散落四处。 夏木繁的眼中绽放出极亮的光彩,双手伸展开来,一把将母亲抱住,大声道:“妈妈,我是木木!” 徐淑美被夏木繁抱了个满怀,有一瞬间的慌乱。 可是,那温暖的触感,那熟悉的味道,让她愣在当场,一动不动。 泪水,不知不觉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夏木繁的肩膀上。 无数片断,自脑中闪过。 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香香软软地依在怀里,脑袋在胸前一拱一拱,眨巴眼睛撒着娇。 “妈妈,我要听你讲故事。” “妈妈,昨天姜奶奶家的大花抓了一只老鼠,得意洋洋地向我显摆。” “妈妈,狗狗会说话,你知道吗?隔壁海爷爷家的小黑说晚上山伢子尿床了,嘻嘻。” 妈妈,妈妈,妈妈…… 徐淑美所有的记忆画面里,都是这个甜甜、脆脆的声音。 似乎有什么被唤醒。 无数记忆碎片涌了出来。 襁褓中,白白胖胖的小婴儿扭动着脑袋,嘴唇一动一动,四处寻找她的气息。 稻田里,小小姑娘赤着脚,跟在她屁股后头拾稻穗:妈妈,我帮你做事。 厨房里,一张小脸被灶灰弄得像只小花猫,却咧开嘴笑得像花朵一样:妈妈,捏个饭团子我吃吧。 徐淑美颤声问道:“木木,我的木木在哪里?” 第32章 十六年 好消息是,徐淑美对夏木繁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与亲近感,拉着她的手喊木木、宝宝,夏木繁唤她妈妈时,她会笑眯眯地答应。 坏消息是,徐淑美智力受损、记忆缺失,对过往经历一问三不知。她虽然能够生活处理,但说话有些含糊不清,见到陌生人有些害怕,只肯跟着夏木繁。 夏木繁既欢喜,又心痛。 欢喜的是母亲没有死,她还活着。 痛的是因为邹建章这个老柴与众人眼里的“好人”,因为姚雁飞这个口口声声没有恶意的歹毒蠢货,母亲人生最美好的十六年时光,原本应该涂抹上绚烂的色彩,却最终素淡如一张白纸,在这个偏僻、贫穷的小山沟里度过。 原本,母亲可以有好的前程。 她成绩好、文笔好、发表过小诗,如果下定决心考大学,说不定能够成为一名田园诗人。 即使不考大学,八十年代改革春风吹进农村,聪明、能干的母亲也可能会成为时代的弄潮儿。 再不济,她的所有才华被埋没在五皮村那个家里,至少她会陪伴夏木繁成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可是,这一切都被邹建章、姚雁飞毁了! 邹建章为什么在带徐淑美回来之后没有选择报警,而是骗众人说她是自己未婚妻?为什么匆匆卖掉工作回老家?为什么在徐淑美生不了孩子、智力如孩童一样时依然没有放弃、精心照顾? 也许好人也会起贪念? 或许他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而善待徐淑美? 可能他因为做了错事而愧疚难安,所以早早病亡? 第99章 这些疑问的答案,都被邹建章带进了坟墓,夏木繁无从知晓。 至于姚雁飞…… 姚雁飞交代了当年作恶的过程之后,荟市公安局将情况通报星市公安局、湘省省厅,她任职的单位省工会、组织部高度重视,成立专案调查组,目前她已经停职反省,就连脑梗住院的姚父也在接受调查。 姚雁飞之所以敢如此嚣张地行事,不就是仗着有父亲兜底吗? 能够纵容女儿肆意伤害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作为省委领导的姚父没有滥用职权、贪赃枉法?谁信! 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一查令所有人都惊呆了。 姚父做下的恶事,一件件、一桩桩,足够他判两回死刑! 姚雁飞眼见得专案组开始调查父亲、收缴家中所有财产,吓得魂飞魄散,如丧考妣。可是这个时候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收到消息的夏木繁冷哼了一声。 差点害死母亲,毁了了母亲十六年青春年华,休想善终! 做了恶,总会有报应的,是不是? 夏木繁将母亲带回荟市。 人未到,消息已经在荟市公安局内部传开。 了解事情真相、清楚夏木繁追查艰难的公安局同事在唏嘘之余,也对夏木繁这个今年才进入刑侦大队的新人充满敬佩。 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一个六岁的孩子,在所有亲人都放弃寻找徐淑美,派出所宣告徐淑美法律意义上死亡时,依然坚定不移地相信母亲没有死,相信她一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等着自己去找她。 为了这份坚持,她以优异成绩考上华夏警官大学,又主动分配到荟市,从派出所民警干起,不断努力,终于调入重案组得到旧案重启的机会。 即使所有证据都在历史长河里褪色,夏木繁依然不肯放弃,从村里的谣言源头开始,一点一点追踪,顺藤摸瓜,发现重要线索,找到被拐到千里之外的母亲。 荟市公安局彭科局长犹为关注这起案子,收到岳渊的消息之后立马兴奋地一拍桌子:旧案重启,成功解救被拐十六年妇女,这件事可以给咱们局立个典型。等你们回来赶紧写个报告,将解救过程写详细点,我向上头汇报去。今年的模范标兵,非咱们市局莫属! 回来之后,龚卫国、冯晓玉被岳渊抓去写详细报告,顺便放了夏木繁的假,让她好好陪伴母亲,毕竟徐淑美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身边离不得她。 夏木繁带母亲住院,进行全面身体检查。 医生检查过徐淑美的身体之后告诉她,病人当年脑神经受损,导致创伤性失忆,脑中淤血压迫,语言功能、运动功能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经过十几年调养,徐淑美脑中淤血已经散开,损伤情况已大为好转。见到夏木繁之后,徐淑美在强烈的刺激之下记忆有了恢复的迹象,医生建议让病人多接触过去的生活环境,与亲人多多沟通。 于是,夏木繁带着徐淑美回到新樟镇五皮村,试图唤醒母亲的记忆。 当徐淑美的身影出现在村口,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所有人都涌过来,像看稀罕宝物一样夹道欢迎。 “淑美没有死!” “满银家的还活着咧。” “繁繁这丫头,了不起啊……” 更多的人,都在谴责夏满银与他母亲郑惠菊。 “大人还不如一个小孩子有良心。” “淑美婆婆早就嫌她只生了个女儿,见她失踪了一点也不伤心,巴不得快点让满银再找一个生儿子。” “可不是?还到处造谣说什么她和知青勾搭,我呸!” “满银也不是个东西!” “老婆丢了,也就伤心了三个月,后来进城找了个家里开副食店的,心马上就偏了。” “要不是派出所规定要失踪满两年才能销户,我看他恨不得马上就换个老婆。” “淑美对他多好啊,每天中午送饭。要不是给他送饭,她哪里会被人拐走?唉!所以女人呐,就不能对男人太好,男人都贱!” 郑惠菊听到众人的唾骂,一张老脸羞得通红,可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这个前婆婆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只得舔着脸走上前,对夏木繁说:“繁繁,你辛苦了啊。淑美找到了就好,要不,到我家坐坐吧?” 夏木繁现在心情愉快,也没计较旧日恩怨,挽着母亲的胳膊,笑眯眯地说:“妈,这里就是我们以前的家,你还记得吗?这个人,就是你以前的婆婆,坏得很,还认得不?” 郑惠菊脸皮抽了抽,习惯性地想骂她两句。 可是旁边村民的声音让她闭上了嘴。 徐淑美的心智还停留在孩童状态,以前只认邹建章,现在只认夏木繁,一刻不见就惶恐不安。 在她新浮现出来的记忆碎片里,夏木繁占据了全部。 母女连心,虽然眼前的夏木繁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但徐淑美却已经认定——这是我的女儿,我的木木。 听到夏木繁的话,徐淑美向她身边靠了靠。 眼前这个面容瘦削、眼神刻薄的老婆婆让她内心生出一种恐惧,她拼命摇头:“不认得,不认得。” 徐淑美的反应让村民们都心里不是滋味。 先前只听说夏木繁把被拐多年的母亲找回来,今天一见才发现她整个人傻愣愣的,和以前那温柔贤惠的小媳妇完全不一样。 第100章 “造孽哦,难怪这么久没回来,原来脑袋坏掉了。” “淑美以前多聪明啊,以前知青们就爱和她一起说话,说她有文化咧。” “一样的饭菜,淑美做出来就是比别家的好吃。这么好的人,你说怎么就……唉!” 夏木繁带着母亲慢慢往老屋走过去。 春天已经到来。 村口的老樟树青翠茂密,黄土路两旁的蒲公英开着灿烂的小黄花,车前草、荠菜抽出了花穗,大片大片的稻田里水稻青苗绿油油的,随着微风有节奏地摆动。 五皮村是浅丘地带,以水稻为主要农作物。 与y省那小山沟里景致迥然不同。 徐淑美自出生、读书、再到结婚生子,一直都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 眼前的一切,让她脑中闪过一些记忆碎片。 徐淑美感觉脑袋有些发胀,停下了脚步。 夏木繁观察着母亲的表情,看她眼神似乎认得路,心中一喜:“妈,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徐淑美甩了甩头,面色略显苍白,她抬起头看向四周,不等夏木繁带领,径直朝着自家老屋走去。 一步一步,徐淑美准确地找到了二十多年前嫁过来的婆家。 宽敞的地坪,南面对着村间小路,西面是菜地,竹篱笆围着,篱笆上缠绕着金银花藤。东面立着两棵槐树、一棵苦楝树。洁白的槐花、粉紫色的苦楝花开得正盛,香气四溢。 地坪北面一大片竹林,绿意掩映下一栋土砖黑瓦老屋安静矗立着。日子久了,木窗油漆剥落、墙面斑驳、檐下青苔遍布。 这栋房子,曾无数次出现在徐淑美的梦中。 这房子藏着徐淑美十九岁到二十六岁最美好的年华。 有甜蜜,也有过痛苦。 有欢笑,也有无数眼泪。 但不管怎么样,那都是徐淑美曾经的岁月。 郑惠菊走过来站在徐淑美身边,讨好地笑了笑:“淑美啊,进屋坐坐吧。你一走就是十六年,我和满银都想着你咧。那个,满银说今天回来,你们见见吧。” 嘴上邀请徐淑美进屋坐,但郑惠菊心底里却在骂娘。 就是这个没良心的烦人精,非要把人找回来!现在人回来了可怎么对待呢?说起来吧,她是满银的结发妻子,是夏家媳妇。可是她当时失踪得莫名其妙,大家都以为她死了,名字都从户口本上抹掉了,满银也另外娶老婆生了一双儿女,哪里还有徐淑美的立足之地? 偏偏村里人这几天一直在议论,唾沫星子快把郑惠菊、夏满银淹死,郑惠菊没办法只能做点表面文章。 徐淑美没有进屋,她看着郑惠菊,眼神有些茫然:“满银?” 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些耳熟。 可是,他是谁? 郑惠菊道:“对啊,我儿子夏满银,你的丈夫嘛。” 说完这话,她叹了一口气:“不过啊,你们现在已经不是夫妻了。你一跑就是十六年,总不好让满银一直为你守着嘛,他后来结了婚,生了一儿一女,在荟市开了家小超市,日子过得还不错。你莫怪满银啊,他也是没办法的嘛。” 徐淑美呆呆地看着郑惠菊嘴巴一动一动,依然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夏木繁在她耳边悄悄说话:“妈,夏满银是我爸,不过他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你不用管他。” 徐淑美温顺地点了点头:“好的,木木。” 徐淑美脑子不太好使,但只是说话、行动有些迟钝,她能感知到别人是善还是恶。 与邹建章生活了十几年,虽然被照顾得周周到到,可是她总觉得自己的心破了一个大洞,时不时有冷风灌进来,让她冻得全身冰冰凉。 偶尔冒出来的记忆碎片让徐淑美看到村里的小姑娘便觉得无比亲切,下意识地会喊出“木木”、“宝宝”,只不过她发音古怪,村里人都以为她喊的是“摸摸”、“抱抱”,把她当成一个怪人、一个神经病。 见到夏木繁之后,听她“妈”、“妈妈”地喊着,徐淑美觉得心上的那个大洞终于被填满,整个人暖暖的。 ——这个比自己还高、眉眼灵动、一脸倔强的姑娘,就是一直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儿木木,那个缠着自己讲故事、能够听懂猫猫狗狗说话的宝宝。 确认了夏木繁是自己女儿之后,徐淑美表现出了十二分的配合与依赖。 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女儿喜欢谁,那谁就是好人。 女儿讨厌谁,谁就是坏人。 现在听夏木繁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不用管他”,徐淑美自动将夏满银归类到“坏人”那一档。 郑惠菊原本还担心徐淑美回来之后死赖着她家不放,所以一直严阵以待。在她看来,徐淑美被拐了十六年,不知道跟过几个男人,名声早就坏到了极点,除了依附夏家她还能怎样? 可是现在,郑惠菊有些看不懂。 夏木繁与徐淑美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个家当回事,也没有把夏满银放在眼里,她们回来是为了什么? 围观群众忽然往两旁一让,分出一条通道来。 “满银回来了!” “唉哟,一家四口都回来了。” “有热闹看了。” 夏木繁扶住母亲胳膊,坚定地站在她这边。 徐淑美被动地抬起头,看向缓缓朝她走来的那个中年男人。 第101章 夏满银今年42岁,再婚对象名叫黄胜兰,是家中独女。 夏满银再婚后生下一女一子,女儿今年十三岁,儿子十一岁,一直住在荟市帮岳父家打理副食店,只在过年的时候才回老家看看老母亲。 人到中年,夏满银已经开始发福,小肚子突出,走路带着外八字。 他的模样也有了变化,一双眼角曲折的大眼睛,因为浮肿的大眼袋而显得有点凶,脸庞变宽之后原本俊秀的五官变得油腻。鬓边隐约可见的白发、眼角细密的皱纹,无不刻画着生活的印记。 黄胜兰紧紧挽着夏满银的胳膊,满脸防备地看着徐淑美,似乎在害怕她把自己的丈夫抢走。 迎上徐淑美的目光,夏满银呼吸一滞,胸口剧痛无比。 岁月厚待,徐淑美的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 十六年过去了,她的眼神依然如少女般清澈。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是否记恨他的薄情? 黄胜兰察觉到夏满银的变化,干笑一声:“你就是徐大姐吧?我是满银的妻子。” 她还不忘将儿女拉过来:“这是我和满银的孩子,女儿叫黄薇,儿子叫黄瑜,快叫阿姨。” 郑惠菊的脸皮再一次抽了抽。 小儿子入赘,亲孙子、孙女姓黄,这是她一直以来的隐痛。 儿子为了攀高枝,连祖宗都不要了,丢人呐。 听到两个孩子礼貌地喊阿姨,徐淑美看向夏木繁:“他们是谁?” 夏木繁没好气地说:“不相干的人。”说罢,她拉着母亲转身就走。 这一家四口看着辣眼睛,见一次就烦躁一回,上大学之后夏木繁就没有再见过他们,就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想打人的冲动。 徐淑美点了点头,目光从夏满银脸上掠过,仿佛他是团空气。 夏满银心中一恸,甩开黄胜兰的手,急急地往前踏出两步:“淑美,我是满银,夏满银啊。” 年少夫妻,曾有过花前月下、恩爱缠绵,原本这段时光随着徐淑美的失踪被封存。可现在重新见到徐淑美,所有美好都被唤醒,夏满银这才意识到,他最爱的人,是徐淑美。 再婚的日子表面风光,但实际上夏满银生活得很憋屈。黄胜兰霸道蛮横,管他管得很严,他入赘黄家根本没有多少自由。 夏木繁挡在徐淑美面前,与父亲四目相对。 “我妈失踪两年,你就迫不及待要去给她销户再婚。现在我妈找回来了,你俩不再有关系。以后她和我一起生活,你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对上夏木繁,夏满银的气势立马矮了一个头。 这个女儿他没怎么管过。 六岁之前,徐淑美把她看得跟心肝宝贝一样,走到哪里都要带着。 六岁之后,夏满银把夏木繁丢在乡下,自己则到县城打工。认识黄胜兰之后,除了给钱,夏木繁的成长他基本没有参与。 付出得少,夏满银难免心虚。 夏木繁上大学、上班他都不闻不问,现在女儿当上警察,凭一自己之力找回徐淑美,如此聪明能干的女儿,夏满银哪里敢和她对抗? 夏满银目光躲闪,讷讷道:“好歹,好歹我也是你爸嘛。” 郑惠菊看不惯孙女的强势,护着小儿子:“哪个教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那是你爸!要不是你爸给钱交学费、生活费,你想读大学?切!” 夏木繁捏了捏拳头。 这样的话,她听过无数遍。 就因为他是父亲,是给她钱读书的人,所以她必须感恩。 只是这一回,不等夏木繁反击,围观村民看不惯了,开始帮她说话。 “繁繁姓夏咧,满银出钱不是应该的吗?” “生了不养,那不是连畜生都不如吗?” “满银把繁繁扔在乡下,自己却在城里享福帮黄家养孩子,繁繁心里有怨恨也很正常嘛。”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徐淑美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她抱着一个女娃娃,郑惠菊指着她的鼻子骂:“小丫头片子,你还稀罕上了?我跟你讲,赶紧生个儿子才是正经事,别一天到晚抱着这烦人精。” 夏满银抱着脑袋蹲在檐廊下,唉声叹气:“淑美,你就让我妈带着繁繁吧,我们去县里看看病,怎么就一直怀不上呢?” 几个坐在堂屋喝茶的村民,也在闲嗑牙,劝说徐淑美去县里看病。 “你又不是不能生,怎么不再生一个?” “要是没个儿子,你将来老了怎么办?” “丫头再好,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嘛。” 太多信息涌进来,脑子似有针扎,徐淑美抬手扶着额头,闷哼了一声。 夏木繁慌忙弯腰察看母亲的脸色:“妈,你怎么了?头疼吗?” 徐淑美没有说话,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夏木繁顾不得与父亲争执,更没心思和奶奶斗嘴,她扶着母亲在一旁坐下,焦急地等待着。 医生说过,回到原先环境里可能会刺激记忆恢复,但这个过程会有些痛苦,需要对病人多一点耐心。 郑惠菊看到这场面有点害怕,忙推卸责任:“你们都看到了啊,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她要是有事跟我没有关系。” 夏满银有些担忧,凑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淑美,你怎么了?” 夏木繁看到他那张满是讨好的脸,胸中愤怒喷涌而出。 第102章 他永远都是这样! 在别人眼里,夏满银是个好男人,虽然拿不了什么主意,但勤快、老实。 可是夏木繁知道他有多可恶。 坏事永远都是别人做的,他在背后当好人。 骂徐淑美的人是郑惠菊,他则是那个默默守护老婆的好男人。 给徐淑美销户?那是大哥说的,毕竟他不能没个女人持家。 把夏木繁扔在乡下不管不问是现任老婆的主意,他也是没办法,毕竟岳家太强势,家里又有两个孩子要抚养。 真的是懦弱无能拿不了主意吗? 并不是! 八岁时,他去派出所办理销户手续,夏木繁抱着他大腿坚决不同意。他弯腰掰开夏木繁的手,迫不及待地拿着户口本离开。 那一刻,夏木繁便知道了,他不是懦弱,他就是冷血、自私、虚伪。 他哪里是没有主意的人? 只要事情有利于他,他乐于躲在旁人身后当老实人。 想到这里,夏木繁抬手就是一推:“滚!” 夏满银被她这一推,踉跄后退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夏木繁:“你,你推我?” 夏木繁还没说话,一道健壮身影大踏步而来,冲着夏满银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干脆利落。 人群里响起一阵惊呼。 “唉哟,是他徐家大舅子。” “别人打他不得,大舅子打他倒是天经地义。” “可不是嘛,当年他们找上门时被泼了盆脏水,现在也是该发发脾气了。” 夏木繁抬眼看去,打夏满银的人正是自己的大舅舅徐敬义。 徐敬义比徐淑美小三岁,姐弟俩关系很好。徐淑美失踪后曾带着母亲上门来讨个说法,却被郑惠菊污蔑说徐淑美跟知青有一腿,最后徐母郁郁而终,两家就此断了亲。 连带着对长相酷似夏满银的夏木繁,徐家人也懒淡了许多。 收到姐姐找到的消息,已在外地安家的徐敬义飞速赶了回来。一来便压不住心头火气,抽了夏满银一巴掌。打完人之后,他快步来到徐淑美面前,低头看着以手扶额、表情痛苦的她,颤声喊道:“大姐~” 徐淑美慢慢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徐敬义。 太多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晃过,徐淑美脑中闪过的记忆碎片越来越多,渐渐汇集成一点,最终轰地一下爆炸开来。 刹那之间,曾经的人生在脑中快放。 徐淑美的眼神由茫然转为清明。 痛苦的表情转为平静。 控制不住的颤抖,也停了下来。 原来……她的人生是这样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是家中老大,早早就学会各种农活、家务,帮着父母带大两个弟弟,十九岁嫁给夏满银。 二十岁生下女儿,生产时大出血伤了身体,自此后再没怀孕。婆婆冷言冷语、丈夫沉默寡言、妯娌明嘲暗讽。 为了不让女儿受到伤害,她努力平衡各种关系,一日三餐外加送午饭,农活家务抢着干,不管到哪里都带着女儿。 二十六岁那一年,她遇到人生最大的坎,姚雁飞害她摔伤脑袋失忆,然后被邹建章捡到,成为他的妻子,来到y省那小山沟生活。 昏昏沉沉的十六年里,她被人骂成了疯子、神经病,她不知道未来是什么。 良久。 徐淑美站起来,看着徐敬义,微微一笑:“敬义,你来了。” 徐敬义还不知道姐姐失忆的消息,眼眶一红,差点掉下泪来:“姐,你终于回来了!” 村民们的议论一句一句地钻进徐淑美的耳朵。 “淑美也是可怜,现在回来连容身之所都没有。” “夏满银这个没良心的结婚生子,连繁繁都不要,哪里还能管淑美的死活?” “莫看徐家人气势汹汹,其实他们各有各的家,也不可能管淑美咧。” “没办法,这都命啊。” 徐淑美的目光,转向夏满银。 还有站在他身旁的黄胜兰和一双儿女。 这个人,她曾经在乎过,也曾经疼惜过,可是现在,想到刚才村民的议论,她只觉得寒心。 夏满银被徐淑美目光中的冰冷刺痛,不死心地喊了一句:“淑美,我也是没办法啊,我是个男人,总不能一直为你守着,你能理解的,对吧?” 在夏满银的印象里,徐淑美除了没生儿子这个缺点外,样样都好,对他更是温存体贴,照顾得周周到到,那个时候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时光,可惜……唉! 徐淑美没有说话,转过头来看着夏木繁,眼神里满是慈爱与怜惜。 这是她的孩子,她十月怀胎,走到哪里都舍不得放下的宝贝。 也是这个宝贝,坚持不懈地寻找她,努力将她唤醒。 谁说她命苦? 有这样一个女儿,人生值得。 分离十六年,当年只到腰间的娇气小姑娘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母亲不在身边的日子,奶奶不慈、父亲不爱,女儿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徐淑美心中一酸,伸展开手臂,紧紧将夏木繁抱住:“木木,妈妈回来了,回来了。” 被妈妈紧紧抱住,温暖的触感、阳光般的气息萦绕四周,夏木繁一时之间如在梦中。 ——我的妈妈,真的回来了。 第103章 第33章 赔偿 夏木繁快乐得飞起。 妈妈回来了! 她现在也有妈妈疼爱了。 人一快乐,胸怀自然就宽广许多。 从六岁开始,夏木繁一直在坚定地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努力,亲人的冷落并不能阻碍她前进。 父亲再婚就再婚吧,无所谓。反正他每天像条哈巴狗一样跟在黄胜兰身后,一点尊严都没有,活该! 奶奶依旧刻薄,那又怎样? 夏木繁反正脾气也不好。奶奶饿她,她就抢堂哥的饭吃;奶奶打她她就跑,村里的猫猫狗狗帮她出气;奶奶不让她上学,她就天天在家捣乱。奶奶一见她头疼无比,只得送她继续读书。眼不见心不烦。 两个舅舅各有各的小家,不亲近就不亲近吧。 夏木繁长得像父亲,这当然不是她的错,奶奶气死了姥姥,舅舅们恨夏家人、不想看到她,随便他们。 现在,夏木繁找回了妈妈! 没人关心怕什么,夏木繁有妈妈。 妈妈会关心她吃没吃饱、穿没穿好,心情好不好; 妈妈知道她能听懂动物的话; 妈妈发自内心地相信她,永远不会抛弃她。 有了这样的好妈妈,还要那不中用的奶奶、爸爸做什么。 好心情的夏木繁眼眸发光、嘴角含笑,看着比平时多了几分活泼。 倒是徐淑美,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细细询问弟弟这十几年来家乡的变化,知道父母已经离世,两个弟弟成家后离开农村,在邻县安下了家。同样地,她也知道了夏家对女儿的冷落与苛待。 夏木繁不愿意母亲再留在村里:“妈,我们走吧。” 这次带母亲回五皮村本就是为了唤醒她的记忆,现在既然达到目的,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徐淑美抬手在女儿头顶抚了抚,温柔道:“等一下再走,妈妈还要处理些事情。” 说罢,徐淑美走到夏满银面前,目光沉静:“我十九岁嫁你,尊你敬你,生儿育女,做饭、喂鸡、洗衣、操持家务,心疼你在砖厂上班吃不好,每天中午走十里路给你送饭,自认尽到了一个妻子的责任与义务,对吧?” 夏满银被小舅子打了一巴掌,脸皮发烫,听到结发妻子平静地说出这一番话,内心的愧疚达到顶点,他捂着脸不敢与徐淑美目光对视,低下头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是。” 徐淑美:“我在送饭途中被人带走,你有认真找过我吗?” 夏满银慌忙抬头:“有的,有的。你没见了那天,我带着村里人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我就报了警,和警察一起找你,我真的很认真地找过你。” 徐淑美转过头看一眼夏木繁。 夏木繁轻轻点了点头,当年母亲失踪的时候,父亲的确很着急,他那时对母亲应该还是有些真感情的。 徐淑美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夏满银的声音有些颤抖:“是我没本事,是我无能,害你受苦了,对不起啊,淑美。” 徐淑美问:“我不在,你就是女儿最亲近的人,你有好好照顾她吗?” “……” 夏满银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女儿是徐淑美一手带大的,他平时也就是逗一逗、玩一玩,妻子失踪之后他六神无主,根本没心思管女儿。 徐淑美目光像一面镜子,照出他内心的胆怯与无能,夏满银有了压力,他想解释,可是似乎不管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嗫嚅着嘴唇,半天才说道:“我,我那个时候也慌了神,繁繁哭得撕心裂肺,谁哄都哄不住。” 徐淑美步步紧逼:“后来呢?” 夏满银额头开始冒汗:“什么……后来?” “找不到我之后呢?到派出所给我办死亡证明之后呢?那个时候你应该不慌了吧,有没有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 夏满银抹了把额头的汗,不敢说话。 一开始他对徐淑美的失踪挺着急,到处询问,可是连警察都没有办法,他能怎么办?慢慢地,这颗找人的心也就懒淡下来。 再后来,他在县城打工遇到黄胜兰,黄家看中他老实勤快想要招婿上门。他贪图黄家有钱,想都没想就同意了,着急忙慌地托人找关系想要早点让徐淑美“死亡”,哪里还有心思管女儿? 夏满银不说话,旁边的村民看不惯了,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他攀上县里的高枝,哪里会管繁繁的哟,” “把繁繁甩给他奶奶和大伯,满银早就去县里享福了。你看他那肚子,吃得全是油。” “繁繁也是不容易,摊上这么个没良心的爹。” 夏满银慌解释道:“我,我有给钱的。” 徐淑美看着眼前这个自私、凉薄的男人,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手脚冰凉颤抖、胸膛却因为愤怒而炙热无比。 他对妻子没良心,全当自己一颗真心喂了狗,这也就罢了。 可是他对自己亲生骨肉都如此淡情寡义,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徐淑美心地善良,性格温婉,平生没有对人动过手,可是今天,看到一肚子肥油、目光躲躲闪闪的夏满银,她忍不了。 徐淑美使出全身的力气,抬手给了夏满银一耳光。 “啪!”地一声脆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徐淑美在村里那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见谁都是客客气气、笑眯眯的,哪怕是面对最讨人嫌的碎嘴桂婶,她也只是理论几句,从来没有动过手。 第104章 没想到十六年不见,徐淑美一回村就气得动了手!可见是动了真怒啊。 夏满银脸上再挨一记,脸痛还在其次,心痛却是真的。 他没有反抗,呆呆站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徐淑美,眼眶一红,差点掉下泪来。 徐淑美竟然动手打他! 他们结婚七年从来没有红过一次脸,没想到今天她竟然打他! 黄胜兰见丈夫挨打不反抗,还掉眼泪,简直丢脸至极,有心要找回场子,便叉腰上前:“喂,徐淑美你干什么要打他?” 黄胜兰一心为夏满银出头,没料到夏满银却将她往后一扯,脸红脖子粗地吼了一句:“你别管!” 黄胜兰的话一下子被卡在喉咙里,恨得牙痒痒,用力甩开夏满银的手,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夏满银仿佛没有听到黄胜兰的话,转头看向徐淑美,将脸向前一送:“淑美,你打吧。是我欠你的,我应该坚持找你的。要是打我能让你消消气,那你只管打。” 徐淑美平生第一次打人,手掌生疼,心跳有些加快。 她摇了摇头:“你已结婚生子,与我再无瓜葛,什么欠不欠的,以后不要再提。这一巴掌,是我替女儿打的。” 夏满银看她一脸不愿与他再有任何瓜葛的态度,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淑美,你……” 这人呐,就是犯贱。 先前听说徐淑美找回来了,夏满银挺紧张,生怕她缠着自己不放,为了壮胆还把老婆孩子都带了过来。可是现在看徐淑美风韵犹存,一脸风轻云淡,夏满银却浑身上下不对劲,恨不得把心剖开来,只求她多看他一眼。 徐淑美冷冷瞥了他一眼:“生而不养,畜生不如!” 夏满银感觉胸口一阵憋闷。 徐淑美这一眼令他很受伤,她避之唯恐不及,难道把曾经的恩爱都遗忘了吗? 夏满银还想纠缠,却被黄胜兰在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痛得“啊”了一声。 黄胜兰看丈夫的反应不对头,生怕他俩旧情复燃,连拖带拽地要把夏满银带走。 “等一下!” 徐淑美扬声喊了一嗓子,夏满银立马停下脚步,满怀期待地看着徐淑美,内心戏无数。 徐淑美看向村民:“咱们村里的当家人是哪一个?” 村委主任夏常春一直在做壁上观,被徐淑美这一问不得不站出来:“是我。” 徐淑美道:“我离家十六年,再回来物是人非,你觉得夏家人应该怎么赔偿?” 站在一边的郑惠菊一听“赔偿”二字,顿时跳了起来:“你还想要赔偿?我们家可不欠你的!” 徐敬义上去冲着夏满银就是一拳头,恶狠狠地瞪了郑惠菊一眼:“我姐失踪的时候你们是怎么说的?你满嘴喷粪,败坏我姐名声,气死我妈,这笔帐,必须今天算清楚!” 打不了老的,他难得还打不得小的? 徐淑美冷声道:“怎么不欠我的?我如果没失踪,夏满银就是我的丈夫,这老屋得有我一间,我的女儿也不会丢给大伯收养,被你们欺负。” 旁边村民听了也觉得难受,纷纷替徐淑美说话。 “淑美没说错,夏家人是该赔偿她。” “可不是?吃了这么多年苦,再回来丈夫跟别人结婚了,连户口都没了。” “以前繁繁还是蛮听话的,要不是因为没了娘,也不会那么调皮。” 郑惠菊不服气,跳上窜下地咒骂着。 只要她骂一句,徐敬义就揍夏满银一拳头。看情势不妙,郑惠菊终于闭上了嘴。 村委主任夏常春与其他几个村委干部商量了一下,最后给了一个比较公道的方案。 ——夏满银一次性赔偿徐淑美两万元,自此两不相干。 ——徐淑美与夏木繁一起生活,由夏木繁养老; ——夏满银以后的生老病死均与夏木繁无关。 郑惠菊不想拿钱出来。 在她看来,两万块钱那是剜她的心、剔她的骨。 九六年物价与工资水平比十年前翻了好几番,两万块钱不再是多么稀罕的事,但也是一大笔钱。刚毕业大学生的工资大多在三百到五百左右,这两万块钱相当于四年的收入呢。 这钱要是拿在郑惠菊手里,完全可以把老屋翻修,再起一间屋,干什么要一口气赔给徐淑美? 夏满银根本拿不出钱。 他相当于入赘黄家,两个孩子姓黄不姓夏。他虽然好吃好喝穿得体面,看上去过得不错,可是家庭地位根本就不高,家里的钱都捏在岳父岳母手里,他口袋里连二十块钱零花钱都没有。 最后,还是黄胜兰当了家,痛快拿钱出来,揪着夏满银的耳朵回家去。 她原本没打算掏钱,可是看夏满银那粘乎乎的态度,黄胜兰有了危机感。丈夫虽然无能,但胜在老实听话好控制,不如花点钱断掉他的念想。 徐淑美没有再继续与夏家人拉扯。 她心地善良,本就不是那种不依不饶的性子。 前婆婆郑惠菊为人刻薄、重男轻女、肆意败坏她的名声,固然可恨。但一来这些年夏满银把女儿丢在乡下,是郑惠菊把夏木繁养大,送她上了学,并没有阻碍她前程。二来夏满银入赘黄家,这让向来疼爱小儿子的郑惠菊大受打击,老态尽显,也算是她的报应吧。 至于夏满银,徐淑美多一眼都不想再看。 第105章 两万块钱、一巴掌之后互不相欠,往事如烟,从此便是陌路。 看着徐淑美冷静地处理与夏家人的关系,徐敬义怀是崇拜。他的姐姐还是这么坚强,真是太好了!他对徐淑美说:“姐,跟我回家住吧。” 徐淑美看着徐敬义,眸光里并无半分欢喜:“敬义,你回去吧,我和木木回市里。” 徐敬义有点着急:“姐,你好不容易回来,总要去看看爸妈吧?你走之后,我招工进城,敬忠考上大学留在省城,家里老房子给了三叔,我们都记挂着你啊。” 徐淑美牵着女儿的手,安静地看着他:“我是家中长姐,才三岁就背着你,你晚上睡不着觉不停地哭,是我抱着你在屋场里到处转。敬忠出生后我又继续带他,你和敬忠都是我帮着带大的,为了让你们读书我放弃读高中。我对得起你们吧?” 对上姐姐那双沉静的眼睛,徐敬义没来由地一阵心虚:“是,姐你对我和敬忠一直都很好。” 徐淑美道:“从小到大,家里的农活、苦活都是我在做,出嫁彩礼全都留在家里,逢年过节我大包小包拿回家,给爸妈买新衣、新鞋,哪怕结了婚有时候也会回村帮着爸妈干活,我对得起爸妈吧?” 徐敬义越听越心虚:“姐,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对爸妈一直都很孝顺,村里哪一个不说你好?” 徐淑美道:“那怎么我不见了,夏家人随便造几句谣,你们就信了呢?为什么不继续帮忙找?” 徐敬义心中一痛,努力解释:“我们没有信!只是……” 徐淑美摆了摆手:“算了,别解释了。都说爱屋及乌,我不见了,你们却对我女儿那么冷淡,还想让我怎么做?难道要我对你说一声,我不怪你,你们也是没办法?有空我会回村给爸妈扫墓,至于你和敬忠,就当普通亲戚走动吧。” 说罢,徐淑美与夏木繁转身离开五皮村。 留下徐敬义呆呆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们母女俩离去的背影,一颗心似在油锅里煎。 夏木繁和母亲手挽手走着,脚步轻快而欢乐。 母亲在为她出头。 这让夏木繁心里美得冒泡。 这些年父亲冷落她,把她扔在乡下不闻不问,要说不难过?那是假的。只不过她性子犟,不愿意示弱罢了。 今天母亲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父亲一巴掌,骂他畜生不如,简直太解恨了。 对了,还有舅舅。 母亲为了她,不惜与舅舅拉下脸。 这说明,在母亲心目中,夏木繁排第一! 夏木繁大声道:“妈,以后你就跟着我。你放心,我养你。” 徐淑美拍了拍她手背,一颗心疼得发抖,声音有些发颤:“好。” 村口停着一辆吉普车。 夏木繁拉开车门,对一直等候的虞敬说:“走吧。” 孙羡兵从副驾驶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眼夏木繁:“有什么好事?这么开心。” 夏木繁微笑:“我妈妈好了,什么都记起来了。” 说完,她对母亲介绍起自己的两名同事:“孙羡兵,虞敬,我们三个以前在安宁路派出所案件组工作,现在一起调到了刑侦大队重案七组,他们帮助了我很多。” 徐淑美微笑点头:“谢谢你们。” 女儿能够走到今天,都是因为身边有这样一些好心人帮助她,徐淑美内心充满感激。 孙羡兵惊喜地看着徐淑美:“阿姨,你真的好了!”说话口齿清晰、目光温柔沉静,和先前那个迷茫迟钝的人判若两人,这说明徐淑美真的恢复了。 虞敬回过头来,憨憨一笑:“小夏帮了我们不少,我们应该谢谢她。” 车子慢慢启动,村口那棵大樟树越来越远。 徐淑美看着窗外,垂下眼眸,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十六年人生就这样归了零。 重回故地,只剩唏嘘。 从此,就与女儿作伴,弥补她缺失了十六年的母爱吧。 车子开到新樟镇,夏木繁让虞敬将车速放慢,指着窗外建筑告诉母亲:“妈,你看看,镇上变化大不大?这就是镇上中学,你以前在这里读的初中是不是?我也是在这里读的初中和高中。” 徐淑美凑近车窗玻璃,看着眼前的校园。 校园大门完全变了样。 原先简陋的铁门变得高大洋气,低矮的红砖围墙也重新砌高,两栋六层楼高的教学楼看着气派得很。 徐淑美“啊”了一声,“新做的教学楼啊。” 夏木繁道:“是啊,我上学的时候只有一栋高中楼,前年又做了一栋,你原来上学的初中楼已经拆掉了。” 徐淑美目光里有着怀念:“拆了?真可惜。” 那个时候农村穷,新樟镇中学破破烂烂的,教学楼就是一栋两层砖混的楼房,小操场全是土,不过那个时候的她依然很开心。 正是中午时分,孩子们陆陆续续从校门走出来。 透过大门,看着整齐宽阔的操场,沙坑边的双杠、单杠、吊环,徐淑美眼里有了亮亮的光芒:“现在的孩子,真幸福啊。” 突然,徐淑美惊喜地叫了一声:“沈老师!” 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终于确认下来,拍着夏木繁的手叫道:“我的班主任,沈鸿云老师。” 从校门口走出来一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老头,他戴着眼镜,佝偻着腰,斜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混在一堆放学孩子里显得格外显眼。 第106章 听到徐淑美的话,夏木繁定睛望去,也认了出来:“嗯,是沈老师。沈老师教隔壁班语文,不过给我们班代过一个星期的课。” 虞敬踩下刹车。 虽然车速不快,但因为这次刹车,车里所有人还是因为惯性往前栽了栽。 孙羡兵贴心地询问:“阿姨,小夏,那你们要不要下去和老师见见?” 夏木繁下了车,和母亲一起走到老者面前,恭恭敬敬喊了一句:“沈老师!” 沈鸿云似乎吓了一跳,停下脚步来,眼镜挂在鼻梁上,眼睛从眼镜上方抬起来,认真看着徐淑美、夏木繁。 新樟镇中学升学率一般,每年能够考上重点本科的只有几个,夏木繁考上的华夏警官大学属于提前批次录取的重点本科,她能考上绝对算是学校的佼佼者。 因此,沈鸿云先认出了夏木繁:“夏木繁?你这是……” 夏木繁将母亲推在他面前:“沈老师,我陪我妈来镇上看看。您看看,您还认得她不?” 沈鸿云的目光落在徐淑美脸上,半天方才迟疑着问:“徐淑美?” 徐淑美乍见恩师,神情激动,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沈老师,我是徐淑美啊。” 沈鸿云眼睛一亮,细细打量着她:“我记得你,你的作文写得好,有灵气。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 徐淑美没想到老师不仅记得自己,还一直牵挂着她,不由得眼眶一红。她害怕老师担心,便没有说出实情:“老师,我离开了一段时间,现在才回来。” 沈鸿云似乎心事重重,并没有多问,只是叹了一口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徐淑美关切地询问:“老师身体还好吗?” 沈鸿云:“还好,还好。” 徐淑美再问:“师母怎么样?彤彤呢?” 沈鸿云抿了抿唇,咳嗽一声转过头去:“我还有事,就此别过,回头再聊。” 徐淑美有心想多了解一下老师的近况,可是看他有事要忙,不好再打扰,只得匆匆告辞。 临别之时,夏木繁看着沈老师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萧索之感。 既然下了车,夏木繁索性带着虞敬、孙羡兵一起,到了镇上一家名为如意的餐馆准备吃午饭。 夏木繁点了菜,四个人坐下来边吃边聊。 餐馆老板认出了夏木繁,热情地过来打招呼,主动送了个凉拌菜,神情之间兴奋得很:“小夏,听说你考上了警官大学,现在是不是当上警察了?厉害啊,想当年你寒暑假到我这里还洗过盘子咧,现在真是出息了。” 徐淑美听着心疼,夏木繁却并不介意,应付了几句之后继续吃饭。 吃着吃着,又说起了沈老师。徐淑美说起自己的班主任沈鸿云老师,语气里满是怀念与感激。 当年她读到初一的时候母亲滑了胎,家里忙不过来想让她辍学,是沈鸿云老师牵着她的手来到村里,苦口婆心地劝说,好不容易才说服父母同意她继续读下去。 初三毕业之后,老师曾提过由他出学费和伙食费,资助徐淑美继续读高中,虽然最后徐淑美还是放弃求学,但对老师一直心存感激。 今天看到老师头发稀疏花白、脸上满是皱纹,老得那么厉害,徐淑美心里酸楚,连饭都吃得不香了。 徐淑美说:“沈老师是个非常、非常好的老师,他还记得我呢。可惜今天老师有事要忙,不然真想和他多聊聊。” 沈鸿云那佝偻的背影闪过眼前,夏木繁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老板:“胡老板,镇中学的沈鸿云老师你知道吧?” 胡老板一拍胸脯:“镇上的人我基本都认得。沈老师嘛,他在镇中学当了几十年的语文老师,我当然认得。” 夏木繁问:“最近沈老师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我看他状态不太对。” 胡老板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沈老师可怜哟~~” 这一下,徐淑美着急了:“沈老师到底怎么了?” 胡老板说:“他姑娘失踪了,老伴一着急中了风。沈老师医院、派出所两头跑,又急又累,一下子就老了。” 徐淑美顿时自责得差点掉下泪来。 难怪刚才她问师母和彤彤的情况时,沈老师不愿意多说,匆匆离开,原来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 胡老板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夏木繁:“小夏,你是不是当警察了?能不能帮帮沈老师?他姑娘在镇政府上班,今年三十岁了吧,没结婚一个人住。上上周突然就不见了,派出所立案侦查,什么也没找到。” 第34章 沈奕彤 失踪案? 刚查了一桩失踪案的孙羡兵与虞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发问。 “具体失踪多长时间?” “怎么会什么也没找到呢?” 胡老板摊开手,显然也有些无奈。 “就上个星期,周一发现她没来上班,然后单位同事到处找,家里人说周末她没回家,隔壁宿舍的说她周五下班之后没回来住,这么一对发现不对头,赶紧报了警。 派出所来人调查,反正查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沈老师天天往派出所跑,求他们认真查,可是警察说有消息就会通知他,让他别一天到晚过来问。 前几天警察说找到了她的辞职信,还有一封留给她爸妈的信,最后给出了一个结论说是离家出走,就这样结了案。” 第107章 今天是周三,上周一确认失踪,最后见到沈老师女儿的时间是上上周五,失踪时间已经长达12天。 离家出走? 夏木繁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 单位体制内有公职的女生,就这样失踪了,最后的结论是离家出走? 现在是九十年代,联系方式多样化,单位有电话、个人有bb机,上班时有领导、同事,下班后有朋友、家人,沈老师的女儿就这么放弃所有社会关系,悄没声息地离开,谁也联系不到她? 孙羡兵哼了一声,压低声音对夏木繁吐槽:“又是新樟镇派出所!先前阿姨失踪他们屁都没查出来,现在丢了个大活人,又是这样草草结案。” 虞敬皱了皱眉:“有没有查过沈老师女儿的通信记录?失踪前和谁联系过?有没有仇家或者情人?” 胡老板一听,眼睛瞪得溜圆,抬手一拍大腿:“还能查这些东西?我听说派出所的同志也就是拿个本子问了沈奕彤的同事、家里人,过几天就说是离家出走,让家属回去等消息。” 孙羡兵越听越上火:“离家出走总要有导火索吧?对方已经三十岁,工作多年,精神正常,怎么可能突然放弃工作离家出走?” 胡老板动作夸张地连连摇头:“我也觉得不会是离家出走。我认得沈奕彤那个姑娘,从小就腼腆乖巧,虽然不爱说话,但笑眯眯的很招人喜欢。她大专毕业之后本来可以去大城市工作,因为放心不下爸妈留在镇上工作,是少见的孝顺孩子,怎么可能招呼不打就跑了呢?” 他停了停,咽了口口水继续发表意见:“再说了,镇政府从93年开始涨工资,已经连续涨了三回,一年比一年待遇好,工作清闲离家近,还分配住房,这么好的工作干嘛要辞掉?” 最后,胡老板给了结论:“反正吧,别说沈老师不相信,连我这个餐馆小老板都觉得不对劲。也不知道派出所是怎么给出的这个结论,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虞敬问:“那,派出所有没有完成信息采集,有没有登寻人启事?有没有给公安局发协查函件?” 胡老板哪里知道这些,茫然摇头。 虞敬与孙羡兵对视一眼,同时叹了一口气。 他俩在派出所工作多年,经验丰富。 像这类成年人失踪案的处理,至少在流程上要完成三个步骤。 第一步采集信息。 警方要求家属提供失踪者的基本信息,包括姓名、年龄、近照、口音,有什么个体特征及其数量、位置,如疤痕、痣、胎记等。并一步了解对方失踪时的衣着情况,收集失踪者的日常生活用品如牙刷、鞋袜等,采集父母、兄弟姐们等直系家属的血样。 第二步,家属到报社、电台、电视台登寻人启事。 第三步,公安机关走访失踪地点及周围群众,询问当天有无异常情况。如果有目的地,则派人或发协查函去目的地的公安机关以求协助调查。 现在省厅刑侦技术中心已经建成失踪人口信息系统,dna技术渐渐成熟,可以先将所有信息登记在案,并在公安系统内部发失踪人员的协查通报。 失踪十二天,刑侦大队那边根本没有收到新樟镇派出所任何消息,可见他们对这桩案子并不上心。 孙羡兵忍不住啐了一口:“狗屁的新樟镇派出所!” 夏木繁眯了眯眼,没有吭声。 调查母亲失踪案时,夏木繁与新樟镇派出所所长萧振伟打过交道,看得出来他是个圆滑的人。以前自己读书期间来派出所询问母亲的案子,萧所长连面都不见。后来以重案组的身份再来找他,他表现得十分热情,不仅亲自陪同她去了趟五皮村,还找出曾经办案的郝刚配合工作。 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兵。 恐怕新樟镇派出所的人早已习惯看菜下饭。 沈老师只是个没有什么社会背景的退休教师,一家子都是老实人,所以面对沈奕彤的失踪问题,他们并不重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根本没有向刑侦大队汇报,只是随便查一查,宣称离家出走,让家属回家等消息。 徐淑美越听越着急。 离家出走?一个单身女性离家出走谁也不联系,最容易被拐。 徐淑美是吃过被拐之苦的人,一听到女性失踪心就扯得生疼。失踪的女孩又是恩师的女儿,徐淑美不愿意坐视不顾。 徐淑美拉着夏木繁的手,眼里满是恳求:“帮帮沈老师吧,你想办法帮帮他。以前我读书的时候,沈老师家里要是做了什么好吃的,总是让师母周老师悄悄给我送过来。沈老师和周老师都是很好很好的人,现在他们遇到困难,咱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好不好?” 面对母亲的泪眼,夏木繁点头道:“好,我们先问问情况。” 女性失踪案的确让人揪心。 如果是离家出走,必须找出离家原因,确定她的目的地,然后向目的地警方发出协查通报,早点把人找到,再劝她返家。 如果不是离家出走,那时间就是生命,现在已经过去十二天,按新樟镇派出所这个办事效率,恐怕又会是一桩悬案。 正说话间,餐馆老板眼睛余光看到门口走过来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忙跑到门口扯开嗓子喊:“沈老师,沈老师——” 沈鸿云正耷拉着脑袋,听到有人喊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第108章 胡老板跑过去拉着他胳膊:“沈老师,你进来一下。” 沈鸿云苦笑着摆手:“是小胡啊,我吃过了。” 胡老板却很坚持,连拖带拽地将沈鸿云带到了餐馆里,一边拖一边说:“沈老师,我找到人帮你了,快来快来。” 沈鸿云被动地来到徐淑美面前,看到是他们,眼神黯淡了一些,他并不想让以前的学生看到他窘迫的样子,努力挣开胡老板的手。 胡老板看老头倔强,忙解释说:“沈老师,小夏现在当上警察了,你让她帮帮忙嘛。” 徐淑美知道沈老师为人硬气,不愿接受别人的同情与怜悯,站起身来,轻柔道:“老师,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您和我们说说,大家一起想办法,争取早点找到彤彤。” 听徐淑美再次提到女儿的小名,沈鸿云心中一痛,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坚强,脚一软,差点跌倒。 徐淑美忙扶沈鸿云坐下。 孙羡兵反应快,端来热茶放在沈鸿云面前:“老师,您喝茶。” 徐淑美了解沈老师的脾气,不惜自暴其短:“沈老师,一开始我没和您说实话。这么多年您没见到我,不是别的,是我被人拐走了。” 沈鸿云“啊”了一声,焦急地询问:“你怎么样啊?怎么是这样!” 徐淑美坐在老师身边,将热茶送到沈鸿云手里:“老师您喝口茶,喘口气,听我慢慢和您说。” 徐淑美有一种温婉的气质,简单几句话便让沈鸿云卸下心防,顺从地将热茶捧在手里,喝了几口。 热热的茶水下肚,沈鸿云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徐淑美道:“老师您知道吗,我十六年前被人拐到了y省一个小山沟里,当时家里人到派出所报案,可是什么线索都没有,最后按失踪结案,两年之后销了户,我就算是死亡了。” 失踪结案?这让沈鸿云心一缩。 现在他的女儿沈奕彤也不见了,难道也是被拐了?他急切地看着徐淑美:“然后呢?你怎么回来的!” 徐淑美看向夏木繁,眼里满是骄傲:“这是我女儿,她在荟市公安局工作,坚持旧案重启,和她的同事们一起调查,最后终于找到重要线索,把我救了回来。” 沈鸿云继续追问:“是什么样的线索?” 徐淑美看向夏木繁,夏木繁代她回答:“我妈失踪那一天,镇上出现一辆豪华小轿车,就是根据这条线索我们追查到星市,找到那名司机,这才顺藤摸瓜把人找到。” 孙羡兵补充了一句:“失踪前后任何一个异常情况,都可能成为追查的重要线索。只要认真仔细,一定能把人找回来。” 仿佛黑暗中摸索的人突然发现指路明灯,沈鸿云的目光从夏木繁转到孙羡兵、虞敬,再回到徐淑美,嘴唇有些哆嗦,半天方才艰难地说道:“那,请你,请你们帮帮我。” 当老师这么久,沈鸿云习惯性帮助别人,却从来不愿意求人。现在为了女儿开口向学生求助,他已经用足了所有的勇气。 看到昔日尊敬的老师神情如此窘迫,夏木繁心里发酸,郑重点头:“好。” 沈鸿云连声道谢,胡老板在一旁催促:“沈老师您别耽误时间了,赶紧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小夏,然后再商量后面怎么办吧。” 沈鸿云这一段时间医院、派出所两头跑,早已心力憔悴。 医院里老伴周鸾凤中了风,口角歪斜,一见到他就急急地问:彤彤找到吗?她一天比一天焦灼,身体恢复情况很不乐观。 派出所警察一开始对他还算客气,但查了两天态度就越来越冷淡,等到辞职信与留言条找到后,他们直接给出离家出走的结论,看到他就打起了太极:回去等消息吧,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 镇政府领导也冷着脸说如果沈奕彤一个月之后再不回来上班,就直接开除公职。沈鸿云好话说尽,他们也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说沈奕彤虽然给领导递交了辞职信,但组织上还在研究之中,并没有同意,也没有办理任何手续。现在她私自离岗,影响很不好,能够给出一个月的缓冲期已经是很给面子。 沈鸿云只是名退休语文老师,长期在讲台耕耘,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虽然桃李满天下,但社会资源有限,遇到难处只知道走正常流程。 警察让他回去等消息,他也不敢催促。镇政府领导公事公办,他更是诚惶诚恐。只能每天中午给老伴送完饭之前到派出所问一问,寄希望能够早点收到女儿的消息。 可是,时间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他的女儿沈奕彤就像是水滴被蒸发了一样,一点消息也没有,沈鸿云急得满嘴燎泡,却无计可施。 徐淑云的出现,给他带来一丝曙光。 这个学生他印象很深,因为徐淑美的文字里透着一股灵气,这让他起了惜才之心。只是她最后还是没有继续读书,这让他在家叹息了很久。 她失踪十六年都能被找到,那自己女儿失踪十二天,也一定能找到。 沈鸿云的声音发哑,将女儿失踪前后情况缓缓道来。 沈鸿云只有沈奕彤一个女儿,模样清秀、乖巧懂事,大专毕业之后分配到镇政府工作,现在宣传科当文员。 和父亲一样,沈奕彤没什么野心,对当官也没什么兴趣,平时工作本分,与同事关系不远不近。 新樟镇只有这么大,沈奕彤单位与镇中学相距也不远,因此她很少住在单位宿舍,下班就回家,吃住都在家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第109章 随着女儿年龄渐长,沈奕彤一直没有谈恋爱,也没有结婚的打算,这让沈鸿云与妻子有些着急,几次三番地催促,却没什么效果。 春节期间周鸾凤邀请了一个单身老师来家里做客,想给女儿牵牵线,没想到沈奕彤非常反感,躲回宿舍,不肯回家来。后来还是周鸾凤扛不住,主动打电话沈奕彤才周末回家住两天。 就在女儿失踪前一周,沈鸿云和女儿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沈奕彤第一次发了脾气,甩下一句:你们不要再逼我!就收拾东西去了单位宿舍,自此连电话都没打一个。 说到这里,沈鸿云眼睛有了泪水,眼镜上蒙了一层雾气。他哆哆嗦嗦伸出手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时泪水已经强行忍了回去。 沈鸿云很自责,面色煞白:“我应该尊重女儿的意愿,不该催她结婚。如果彤彤每天回家来住,她就不会失踪。如果我没有和彤彤争吵,或者我主动打个电话服个软,她就不会离家出走。怪我!怪我啊!本来周老师星期六想去她宿舍看看,是我拦住了她,我那个时候为什么非要逼她呢?” 徐淑美心中不忍,安慰道:“老师您别这么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彤彤找回来。周老师已经住院了,您一定要注意身体。” 沈鸿云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夏木繁示意孙羡兵拿出笔记本,准备做好记录。 孙羡兵与她配合默契,将本子放在饭桌上,钢笔拿在手中。 夏木繁问:“具体是哪一天发现失踪的?” 这个问题沈鸿云在派出所已经重复过无数遍,很快就回答出来:“4月15日是周一,彤彤没有像往常一样上班,单位领导打电话到我们学校询问,我才知道彤彤不见了。后来派出所同志问过住彤彤隔壁的同事,说彤彤周五晚上就没回来,还以为她回家了。” 夏木繁问:“住在沈奕彤隔壁的同事和她关系很好吗?她怎么能肯定沈奕彤周末没有回宿舍?” 沈鸿云:“我女儿不爱说话,和同事关系都一般。她住的宿舍是单面走廊的那种,一人一间,厕所和洗澡的地方在走廊两头。如果彤彤在家的话,人来人往的总会有人看到。” 夏木繁问:“警察检查过宿舍吗?有没有发现异常?” 沈鸿云点头:“有的,派出所同志去宿舍检查过,还拍了照。他们说没发现什么,很正常。” “没有打斗痕迹?没有陌生人来访的痕迹?没有发现陌生书籍、日记本或者信件?” 夏木繁一口气问了很多,沈鸿云一直在摇头。 夏木繁:“最后看到您女儿的人是谁?” 沈鸿云:“宣传科同事吧。” 夏木繁:“那她最后出现的时间是4月12日,现在是24号,失踪时间已达12天。” 沈鸿云点点头,眼神里满是焦灼:“是,有快半个多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家里没有装电话,不过对面万老师家有,我每天听到敲门声都希望是她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她只是出去散散心,现在准备回来了。” 夏木繁再问:“宣传科同事是看到她离开镇政府办公楼的吗?” 沈鸿云皱了皱眉:“应该,是吧?” 夏木繁:“她上班的地方和宿舍有多远?” 沈鸿云:“不远,就在办公楼旁边,几十米的距离。” 夏木繁问:“您女儿失踪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接到陌生信件、陌生电话?” 沈鸿云摇头:“没有,我一直有留意的,可是什么消息都没有。我和周老师都没有传呼机,用不惯那个。我们两个都退休了,平时除了买菜、散步,大多数时候都在家,彤彤和我们联系要么是打对门电话,要么直接到家里来找。” 夏木繁问:“她下班的路上有没有遇到熟人?有没有人看到她往哪个方向去了?附近有没有发生车祸?有没有陌生人出现?” 沈鸿云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派出所的同志肯定调查过。” 胡老板在旁边插话:“没车祸。12号到15号,咱们镇上顺顺利利,啥事没有。我这个饭馆开了七、八年,正对着镇上这条主路,发生点什么都能知道。” 夏木繁抿了抿唇,眸光有些黯淡。 沈鸿云敏锐地感知到了夏木繁的变化,紧张地看着她:“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夏木繁摇摇头,很快就将心情整理好:“没事。” 说没事,其实只是安慰沈鸿云的慈父之心。 事实上,情况了解到现在,夏木繁的内心越来越沉重。 因为母亲失踪,夏木繁对人口失踪案特别关注,读大学期间查阅过无数卷宗,逐渐形成一套独特的判断标准。 人口失踪,一类是主动因素,比如外出打工、做生意、交朋友;一类则是被动因素,比如车祸、被害、被拐。 沈奕彤精神状态稳定,有稳定工作、稳定收入和稳定家庭家庭,属于“四稳定”人员。这类人员不同于居无定所、到处打工谋生的流动人员,他们理智、成熟、有牵绊。一旦发生不明原因的失踪,虽然“死未见尸”,但被害的可能性非常大。 沈奕彤虽然与家人有过争吵,但看得出来她与父母情感很深,没有理由在不告知家人的情况下突然离家。沈奕彤虽然在单位没有担任一官半职,但镇政府收入稳定、工作清闲,不可能在不办理离职手续的情况下擅自离岗。 第110章 沈奕彤失踪已达十二天,恐怕大概率已经不在人世。 夏木繁无比希望,沈奕彤真的只是一时意气、离家出走。 第35章 留言 从沈鸿云的反应来看,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女儿可能被害,也可能是潜意识里抗拒这种可能性,所以很快就相信了派出所“离家出走”这个判断,不断强调要把女儿找回来。 看着沈鸿云那双渴望的眼,夏木繁心里酸酸涩涩,说不出来的难受。 因为心中不忍,所以夏木繁决定先从离家出走这条思路开始调查:“沈老师,派出所根据什么确定沈奕彤离家出走?” 沈鸿云的肩膀被鼓囊囊的挎包压得向一边垮塌着,他哆嗦着双手,打开挎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铝制饭盒放在桌上,又取出一个装换洗衣服的袋子,最后从底下取出一个透明的塑料文件袋。 文件袋里装着不少东西,沈鸿云将它打开,取出一张复印纸给夏木繁看。 “这是彤彤写给宣传科科长汪秀梅的辞职信,听派出所同志说,这封信是彤彤悄悄放在汪科长办公桌上的,用一个空白信封装着,混在一堆文件里,汪科长根本没留意。是彤彤不见了之后才留意到这个信封,打开之后发现是彤彤写的辞职信。他们不肯把这封信给我看,是我好说歹说,他们才给我复印了一份。” 对沈鸿云来说,女儿不见了,那她留下的每一个文字都弥足珍贵,必须好好珍惜。他没有告诉夏木繁的是,当时他在派出所索要这份辞职信时费了好大的功夫,差点给所长跪下了,这才开恩给了他一份复印件。 孙羡兵插了一句话:“沈老师您去找镇政府领导的时候,他们不是说镇政府收到了辞职信,组织上还在研究之中,并没有同意吗?怎么现在汪科长又说辞职信在沈奕彤失踪之后才打开?那这样一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组织研究之说啊。” 沈鸿云被苦难压弯了腰,哀声叹气道:“镇政府领导推诿责任吧,怕我追究他们没有及时发现职工思想动态并处理。” 孙羡兵道:“他们越是怕,您就越要吵。如果沈奕彤真的交了辞职信,那领导就应该和她及时谈话,了解情况,怎么能放在办公桌上不理不睬?” 沈鸿云的眼睛里一丝光彩都没有,哑声道:“算了,只要彤彤能找到,这些都不重要……” 孙羡兵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虞敬拉住,轻轻摇了摇头。现在当务之急是确认沈奕彤的安危,镇政府是否推诿责任暂且搁置一边吧。 孙羡兵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听到现在,他实在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好好的一个人,在下班之后消失不见,镇政府上上下下竟然都说什么也不知道。要不是第二天发现人没来上班,恐怕连辞职信也被扔进了垃圾桶吧? 更可恨的是,沈奕彤失踪了,面对痛苦的家属,镇政府领导还敢打官腔说什么只给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不回来就开除她。 我勒个去!我还没找你要人呢,你倒先抖起狠来了。 这也是沈老师老实、要面子,要是遇上个厉害的,天天在镇政府门口撒泼打滚,赖在镇政府领导办公室要人,领导不理睬我就去市里、省里闹腾,我看你们头痛不头痛。 夏木繁拿起黑白复印件认真察看。 这封辞职信应该是写在镇政府发的信笺上,条纹清晰,题头写着“新樟镇政府”字样。字体秀丽、结构隽永、笔画清晰,一看就是练过的。 “沈老师,这是您女儿的笔迹吗?她以前练过书法?” 沈鸿云点点头:“是的,是彤彤的字。她静得下来,从小跟我临帖,书法算是小有所成。镇政府把她分到宣传科,也是因为她写得一手好字。” 确定是沈奕彤的笔迹之后,夏木繁开始关注辞职信的内容。 文字不多,但言简意赅,没有一句废话。大体意思是感觉在镇上发展受限,想辞职到大城市闯一闯,最后还感谢了领导的栽培与重视,希望同意她辞职。 最后的时间,写的是1996年4月12日,也就是星期五。 夏木繁问:“沈老师,您女儿和您说过辞职的想法吗?” 沈鸿云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彤彤二十一岁大专毕业时,我也征求过她的意见,不过她舍不得我和她妈妈,主动要求分配回镇上工作。九年过去了,虽然这里人少不热闹,经济也不发达,但毕竟是我们的家乡,彤彤从来也没表示过对小镇的嫌弃啊。” 沈鸿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彤彤想离开,她告诉我们,我们会支持的,不过会建议她先不辞职,可以办个停薪留职,这样她去大城市闯几年,如果过得不好也能再回来。我和周老师退休了,有退休金,能照顾好自己,倒是她……不结婚、不生子,再一辞职,将来老了可怎么办呢?” 八、九十年代停薪留职的人不少,一批“下海”的人赚了钱,也有一批人混得很差,老人希望女儿不要贸然辞职,能够理解。 难道沈奕彤知道与父母商量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坚决提交了辞职信? 夏木繁将辞职信放在一旁:“听说您女儿给你们留了言?” 沈鸿云从文件袋里又取出一张复印纸:“原件留在派出所了,这是复印的。派出所同志在检查彤彤宿舍的时候发现的,说是夹在一本书里边,应该是彤彤想给我们,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留在宿舍里。” 第111章 夏木繁问:“夹在哪本书里?” 沈鸿云摇头:“不知道,派出所同志没告诉我。他们说这些都是重要的证物,不能给我。” 夏木繁没有再说什么,低头看着这份留言。 一模一样的字体,一模一样的言简意赅。 “爸,妈,请原谅女儿不孝吧。世界那么大,我不想永远被束缚在新樟镇,我想出去走走、看看。” 留言条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 沈鸿云的眼睛落在纸面,眼中有泪光闪动,心头有万千丝绪翻涌。女儿为了看看外面的世界,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了。女儿一直乖巧、懂事,他也从来不是阻挡女儿进步的自私家长,她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沈鸿云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哀伤:“就三行字,小小的一张留言条,这孩子心里有事,却一直没有和我们说。” 夏木繁问:“小小一张留言条,怎么说?” 沈鸿云用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只有这么一点,应该是从本子上裁下来的纸条。我这是复印件,所以你们看不出来。” 看着眼前的复印件,夏木繁若有所思。 出于刑警的直觉,夏木繁对辞职信与留言条存疑。 公职人员辞职,递交辞职信之后等待组织审核,领导同意之后再办理相关手续。工资结算、退还单位各类福利,包括宿舍、借来的家具、电器等,最关键的是档案关系的处理。 沈奕彤在单位工作近九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要求。她是一名党员,还有组织关系要处理,不可能悄悄递交一封辞职信,不等领导回复就扬长而去。 人活一世,各种社会关系不可能轻易舍弃。给父母留下一段话就玩消失?这是小孩子才玩的把戏,三十岁的成年人,不会如此冲动。 悄悄将辞职信放在科长办公桌上的人,写下留言夹在书里的人,是沈奕彤还是另有其人? 如果真是沈奕彤做的,那说明她是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对家庭与单位充满憎恶、行事冲动莽撞的人。可是从沈鸿云的描述中、从餐馆老板的话语里,沈奕彤并不是这样一个人。 如果另有其人,那这个人居心叵测,罪该万死! 虽然痛心,但夏木繁此刻必须考虑沈奕彤被害的可能性。 凶手是谁? 深呼吸之后,夏木繁开始思索后续侦查方向。 如果沈奕彤被害,那先从杀人动机开始分析,努力寻找线索。 杀人动机之一,情杀。 夏木繁:“您女儿谈过恋爱吗?” 沈鸿云叹气:“没有。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操心的啊。” 夏木繁:“那她有没有追求者?” 沈鸿云想了想:“她上大专的时候有个同学很喜欢她,还来过镇上,可是毕业之后回了家乡,两人就没有再联系了。” 夏木繁:“她有没有暗恋的对象?” 沈鸿云摇头:“彤彤对爱人的要求有点理想化。咱们镇太小,优秀的男人大多去大城市发展,我没听她说过有心仪的对象。” 沈鸿云与爱人周鸾凤过了三十才有了彤彤这个女儿,从小便寄予厚望。两人都是老师,非常重视教育,一个管语文,一个管数学。沈奕彤没有让父母失望,乖巧听话,一路读书很顺利。 知识分子家庭严格教养出来的沈奕彤性格清高、敏感、自尊心强,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面对冲突她通常冷处理,很少与父母、朋友、同事发生争执。 沈鸿云想到女儿失踪前与他的争吵,后悔不迭,眼睛红通通的:“怪我啊,怪我!不谈就不谈吧,不结婚就不结婚吧,我为什么逼她。她要是出了事,叫我和她妈妈怎么活啊!彤彤一直都是好孩子,她很少和我们红脸,这回也是被我们逼得太狠了,不该啊!” 夏木繁很冷静地继续提问:“您女儿有没有可能悄悄谈了一个对象,只是没有告诉你们?” 沈鸿云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谈恋爱是好事,彤彤没必要瞒着我们。” 夏木繁道:“或许她觉得这个对象你们会反对呢?” 沈鸿云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们从来都不反对彤彤谈恋爱啊,都三十岁的大姑娘了,我们尊重她的选择。” 夏木繁看他还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得直接挑明:“如果对方有家室呢?” 如果是这样,那沈奕彤可能被害,也可能私奔。 ——对方不愿意婚外情曝光,与追着他要婚姻的沈奕彤发生争执,失手将她打死。或者对方妻子知道丈夫出轨,将两人杀害。 ——面对不容于世的恋情,两人约定私奔,悄无声息地离开新樟镇重新开启新生活。 面对夏木繁的假设,沈鸿云反应巨大。 他面色一变,霍地站起身来,厉声喝斥道:“不可能!彤彤是我一手养大,绝不可能做出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来。我向来民主,她找个什么样子的男人我都不反对,哪怕对方学历不高、家里穷、长得丑、离过婚、丧偶带孩子……这些我都不反对,但唯有这条,绝对不行!人有礼义廉耻,岂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徐淑美忙起身安抚沈老师:“老师您别急。我知道,您教育出来的孩子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木繁他们只是也是为了办案,所以才把所有可能都要摆出来嘛。” 沈鸿云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颓然坐下,挥了挥手:“不用再说这个,绝对没有可能。彤彤是个好孩子,不可能做出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情。” 第112章 好,情杀这条线暂时放下。 第二种可能,朋友之间因经济、情感纠纷发生冲突。 夏木繁换了个角度继续询问:“您女儿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吗?” 沈鸿云道:“有。她有个初中同学,叫方媛媛,卫校毕业之后分配到镇医院当护士,两个人从初中一直交往到现在,关系很好。这次周老师生病,多亏了方媛媛关照。” 夏木繁:“她们有没有争吵过?” 沈鸿云:“没有。” 夏木繁再问:“您女儿有没有借过钱给方媛媛?” 沈鸿云看了夏木繁一眼:“方媛媛家里条件是差一点,不过她很独立,就算借钱也很及时地还了。” 夏木繁问:“方媛媛知道沈奕彤去了哪里吗?” 沈鸿云摇头:“她不知道。” 夏木繁:“那她有没有发现沈奕彤失踪前有什么异常?” 沈鸿云:“警察和我都问过方媛媛,她说那段时间儿子感冒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有时间和彤彤说话,也没留意有什么异常。” 夏木繁问:“你见到方媛媛的时候,知道好友失踪她什么反应?” 沈鸿云仔细回想:“很意外吧,说着说着就哭了,很自责。” 夏木繁示意做笔录的孙羡兵在这里做个标记。 即使可以排除掉方媛媛害人,但这个人必须重点调查。 女性有些话不好和父母说,但可能会向闺蜜倾诉。说不定可以从方媛媛那里能够得到一些重要的线索。 孙羡兵依言而行,在方媛媛的名字下面划了条波浪线。这是重要人证,后续还要继续跟进。 第三种可能,同事之间因为利益而产生冲突。 夏木繁问:“沈奕彤和同事关系怎样?” 沈鸿云道:“一般般吧。彤彤不喜欢争权夺利,和办公室同事君子之交淡如水,没听说她和谁更亲近一些。” 沈奕彤三十岁了还只是个普通文员,显然她并没想过要在仕途上更进一步,那与同事之间自然也就没有利益冲突。 剩下的,只有抢劫或激情杀人。 那也得有实施地点与诱因。 沈奕彤平时有没有消费习惯、生活习惯、兴趣与嗜好,一般下班之后会去了哪里、会和谁见面,周末休闲会选择什么方式、爱不爱看电影、喜不喜欢独特……这就成了调查重点。 夏木繁问:“您女儿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沈鸿云皱了皱眉:“以前为了训练她的写作能力,我要求她每天写一篇日记。不过因为我和她妈妈经历过十年运动,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一再告诫她不要写隐私的东西,也不要轻易写对某件事情的评价,所以彤彤的日记基本都是作文训练,并没有写什么心事。” 夏木繁追问:“那她应该是有写日记的,对吗?” 沈鸿云这回点了头:“是,她养成了良好的习惯。读书时期的日记本我都给她留着呢,上班之后我让她别再写了,免得被同事发现了鸡蛋里挑骨头,影响未来发展。” 夏木繁问:“刚才你说她的宿舍里没有发现日记本,是不是?” 沈鸿云眼眶一红:“是的,这孩子真的很听话,让她不写她就没有写。” 这一回,不等夏木繁示意,孙羡兵已经在日记本这三个字下面划了道双横线。这是重要物证,需要继续追查。 再询问了一些其他情况之后,夏木繁站起身:“沈老师,您和我们一起去市里吧。” 沈鸿云疑惑地看着她:“去市里做什么?” 夏木繁道:“报案。” 如果成人失踪,一般三天后到当地派出所报案,如果一个月没有音信,可以向当地刑侦大队报案。 现在沈奕彤失踪虽然还没有到一个月,但她属于“四稳定”人员,哪怕新樟镇派出所给出了离家出走的结论,她被害的可能性依然非常大。 只要家属报案,立刻就能立案,开展侦查工作。 只要在刑侦大队立案,夏木繁拿到侦查权,调查起来名正言顺,那就方便多了。 虞敬耐心地向沈鸿云解释流程,交代道:“您报案后,我们刑侦大队可能会按刑事案件立案。不过您别担心,这只是个正常的流程。” 即使是虞敬这么说,“刑事案件”这四个字依然让沈鸿云紧张,他一颗心怦怦直跳,哆嗦着站起来:“好,我和你们一起去。” 胡老板是个热心快肠的人,他在镇上初中读过书,非常敬重沈老师这种一心教书育人的好老师。 见夏木繁他们愿意帮忙找人,还让沈鸿云跳过新樟镇派出所直接去荟市公安局报警,胡老板兴奋地搓搓手:“沈老师你只管去,晚上我给周老师送排骨汤,您放心。您要是今天不回来就给我打电话,我让我老婆去照顾周老师。” 沈鸿云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拒绝,只得连连感谢:“谢谢,谢谢,麻烦你了。” -- 夏木繁回到刑侦大队报到,已是下午三点左右。 虞敬领着沈鸿云报案,刑侦大队听到“女性失踪”这四个字,精神立刻紧张起来。夏木繁母亲失踪十六年,不就是被人拐到了一个穷山沟里吗?现在新樟镇又出了一桩失踪案,还是“四稳定”人员,必须认真对待! 刑侦大队立了案,夏木繁主动请缨,重案七组顺利接下这桩案子。 组内成员简单碰了下头,夏木繁、虞敬、孙羡兵前往新樟镇调查,龚卫国负责前往市电信部门调查沈奕彤的传呼机、办公室电话的通讯记录,至于冯晓玉么,除了协助龚卫国之外,还要承担一下重要任务——陪伴徐淑美。 第113章 徐淑美刚刚恢复记忆,对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都非常陌生,夏木繁现在要出差不放心母亲一个人,便叫来冯晓玉细细叮嘱:“你把我妈带到宿舍去,晚上领她去食堂吃饭,我没回来之前请你陪着我妈熟悉一下环境。” 冯晓玉一回来就被岳渊抓来写报告,正写得头昏脑胀,听到夏木繁交代的任务欣然从命:“放心吧,保证把阿姨照顾得好好的。” 荟市公安局有职工宿舍,住房条件还不错。单身宿舍建于八十年代,每间宿舍都有独立的卫生间,在走廊支一个炉子就能做饭,还挺方便的。 夏木繁到重案组报到之后,分配到一间靠近楼梯间的宿舍。找到母亲之后,她便与母亲住在一起,方便照顾。 徐淑美先前脑子不太好使,离不开夏木繁,两人住一间屋、睡一张床。现在徐淑美已经恢复正常,见女儿这么不放心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冯晓玉:“晓玉,那就麻烦你了。” 冯晓玉笑眯眯地说:“阿姨您别见外。我和夏夏一个组,关系好得很。” 送夏木繁、沈老师他们离开之后,冯晓玉亲密地挽着徐淑美的手,带她到宿舍休息,一边走还一边介绍着刑侦大队的建筑布局、隔壁公安局的职能,以及职工宿舍区有几栋楼、运动休闲区在哪里,食堂什么时候开饭,澡堂一周开几次门…… 在冯晓玉温柔的话语里,徐淑美的陌生感渐渐消散,慢慢熟悉着这个十六年后的世界。 世界发展真快啊。 办公室里都有电话,每个人腰间都别了个通信用的传呼机,随时可以联系。市区街道很宽、汽车很多,一栋一栋的高楼拔地而起,听说现在土地可以买卖,市里有一些老板盖了楼房拿出来卖,几万块钱就能买一套房子。 想到刚刚得到的两万块赔偿,徐淑美有些心动。 她是农村人,农村人一有钱就盖房子,一有地就想着种庄稼、种菜,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甩都甩不脱。 夏木繁现在住在单位分配的宿舍里,她和女儿挤在一起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有自己的房子。 想到这里,徐淑美对冯晓玉说:“晓玉,要不你带阿姨去看看哪里有房子卖?” 冯晓玉高高兴兴地回应:“您要买房?正好咧,过年的时候我爸妈给我哥买婚房,把市里几个新小区都看了一个遍,我领您去看看。” 徐淑美在冯晓玉的陪同下开始看房。 市里房地产开发刚刚起步,大都是小打小闹。一个小区里七、八栋六层砖混房子,房间距有点近,道路全是水泥地,绿化一般,这让农村生活了半辈子的徐淑美有点不习惯。 最后勉强看中一个小区,最小的面积也有九十平方米,两房两厅,单价五百块,算下来总价得四、五万块。徐淑美想想自己只有两万块,不得不将买房的念头压了下去。 徐淑美看房的同时,夏木繁与虞敬、孙羡兵一路奔波,终于在五点半左右赶到了新樟镇派出所。 第36章 偷听 将沈鸿云送到新樟镇医院陪伴中风住院的老伴之后,夏木繁一行终于在下班之前赶到新樟镇派出所。 派出所位于镇中心位置,正对着大马路。 院子里停着两辆警车、五辆警用摩托车,看得虞敬连连摇头:“比我们安宁路派出所配备强多了,还有警车。” 孙羡兵哼了一声:“这说明新樟镇有钱,也舍得给派出所拨钱。” 将车停在院子里,三人走进一栋两层单面走廊的小楼,这里就是新樟镇派出所的办公区。 三月份为了寻找母亲,重案七组全体成员都来过新樟镇派出所,算是熟人。再次见面,民警们很热情地打过招呼,案件组组长乔安泰将他们带到位于二楼西侧的所长办公室。 见到夏木繁三人,萧振伟所长从办公桌后走出来,笑着和他们握手:“你们来得及时,再晚两分钟恐怕就见不到我了,哈哈。” 所长萧振伟正值壮年,中等身材,微胖,皮鞋擦得锃亮,头发整齐向后梳起,很有领导的派头。 他的手指被烟熏得焦黄,一伸出手便能闻到浓浓的烟味,夏木繁皱了皱眉:“有事打传呼,总能见到的。” 萧振伟感觉有点尴尬。 很久没有遇到夏木繁这样的愣头青了。 在镇派出所当所长已经有十年,萧振伟平时打交道的都是官场中人,说话七拐八弯、圆滑得很。平时萧振伟开这种玩笑时,对方一般都会心一笑,打个哈哈说上句:萧所是大忙人啊,也是我运气好。 偏偏眼前这个夏警官年纪轻、说话直,不走寻常路,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不过萧振伟调整得很快,笑容未减:“恭喜夏警官啊,你们这次立了大功,失踪十六年的人口也能找到,厉害。” 夏木繁依然板着脸:“我只是报案人,为警察提供证据。立功的人是重案组其他同事。” 萧振伟的笑容僵在脸上,感觉这天聊不下去了。 虞敬打了个圆场:“还得多谢萧所的配合,才能顺利侦破这桩旧案。” 萧振伟笑着摆了摆手:“好说,好说,这都是我们基层单位应该做到的。” 夏木繁一副踢馆的架势:“萧所长,我想问问当年你们派出所是怎么处理失踪案件的?星市来的豪华商务车,还撞了人,那么明显的线索也能被忽视?” 第114章 萧振伟看夏木繁抿着唇一脸严肃,想着她母亲失踪十六年,找到了恐怕也吃了不少苦,现在到派出所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不由得在心里嗤笑一声:真是年轻气盛!这事过去那么久,当年的办案民警也早就退休的退休、离开的离开,再怎么算账也轮不到他头上来。 “请坐,请坐。”萧振伟一边请三人坐下,一边解释道:“那个时候刑侦手段有限,派出所警察的刑侦意识也比较薄弱……” 夏木繁挑了挑眉:“那现在呢?” 萧振伟道:“现在规范多了,放心放心。” 夏木繁继续追问:“有多规范?” 萧振伟当官太久,业务生疏,示意乔安泰来回答这个问题。 乔安泰是案件组组长,将失踪人口报案处理流程一一道来。 “立案之后先采集信息,然后家属登寻人启事,我们到失踪地点进行走访,询问周围人群当天有无异常情况。” 夏木繁安静地等他说完,目光一冷:“就这?” 乔安泰不知道她到底有何用意,不解地看着她:“还要怎样?” 夏木繁提醒他:“还要不要在公安系统内部发失踪人员的协查通报?” 乔安泰这才明白过来,连连点头:“当然要。” 很好,等的就是这一句。 夏木繁:“那,为什么我们刑侦大队没有看到沈奕彤的协查通报?” 乔安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萧振伟。 夏木繁察觉到萧振伟面色有一刹那的僵硬。 不过,萧振伟的脸部肌肉很快恢复正常:“沈奕彤?你们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人?她只是离家出走,没必要发协查通报。” 夏木繁目光锐利:“离家出走,这就是你们的结论?” 沈奕彤为什么离家出走? 有什么巨大的诱惑,能让她为放弃年迈的父母、轻松的工作、稳定的生活? 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萧振伟是个聪明人,看到夏木繁气势汹汹,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笑着说:“夏警官,你们今天过来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是想批评我们派出所十六年前办案不力,我替当年办案的民警给你道个歉行不行?那个时候技术水平有限,派出所的公安干警没及时找到徐淑美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样,今晚我做东,在玉芙蓉酒店请各位警官吃个饭,喝酒,赔罪!” 夏木繁端坐沙发,没有说话。 萧振伟摸不清楚夏木繁的脾气,只得继续往下说话:“如果你们今天是为了沈奕彤的案子过来,那我想请问一下,你们是以什么身份过来询问?沈奕彤失踪后沈奕彤家属报案,我们派出所立案后有条不紊地开展调查工作,目前的结论是离家出走。都是成年人,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虽说暂时联系不上,但我相信等她安定下来一定会和家属联系。不是什么大案子,不至于惊动几位重案组的大驾吧?” 夏木繁冲虞敬抬了抬下巴。 虞敬立马拿出准备好的立案材料送到萧振伟面前:“萧所长,沈奕彤失踪案已经在我们刑侦大队按刑事案件立案,我们重案七组接手此案,请你们配合。” 萧振伟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接过材料,盯着沈鸿云的签字。虽然他没有说话,但从他渐渐粗重的呼吸、紧咬的牙槽,夏木繁知道他很不满意。 半晌,萧振伟苦笑道:“沈奕彤失踪不到一个月,沈鸿云就去刑侦大队报了案?看来他很不信任我们新樟镇派出所啊。不过……沈鸿云寻女心切夸大其辞也就罢了,怎么你们也按刑事案件立了案呢?” 虞敬倒是沉稳,老老实实地解释:“沈奕彤有稳定情绪、稳定工作、稳定收入、稳定家庭,这类四稳定人群的失踪被害的可能性很大,因此我们刑侦大队立线侦查,一律按刑事案件立案。” 萧振伟皱了皱眉:“怎么可能被害呢?沈奕彤不过就是离家出走。” 孙羡兵实在没忍住,大声道:“好端端的一个成年女性,怎么可能放弃单位、放弃组织关系、放弃年迈父母离家出走?她为什么离家,有什么异常,可能去了哪里?这些你们都查了吗?” 萧振伟并没有动火,瞥了孙羡兵一眼,再凑到夏木繁身边,压低声音问:“夏警官,给个话吧,沈奕彤是你什么人?” 这一问,真把夏木繁给气得差点跳起来打人! 怎么,萧振伟以为她是为了私人交情才接这个案子? 换句话来说,沈奕彤若只是个普通人,就可以任人揉搓? 夏木繁捏着拳头,冷声道:“人民警察为人民,可不是为熟人!” 萧振伟仿佛没有听出她的嘲讽,打了个冷皮哈哈:“是是是,说得好。” 他目光闪烁,内心在骂娘。他以己度人,觉得夏木繁不提前打电话告知,却在快下班的点搞突袭,放弃休息时间,请她吃饭都不愿意,若不是熟人,谁会这么用心? 虞敬在安宁路派出所工作七、八年时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无耻、市侩的派出所所长,不由得暗暗鄙视。 他走上前来,轻巧巧从萧振伟手里拿回立案材料,再将一份盖着公安局大红公章的协查函送到萧振伟面前:“萧所长,请将沈奕彤案件的所有资料、证物转交给我们,并请协助我们对此案进行调查。” 萧振伟接过协查函,目光微动,转头对乔安泰说:“老乔,你去将沈奕彤的资料整理整理,然后拿过来。” 第115章 整理整理,这四个字特意加重了语气。 夏木繁站起身:“时间紧,我们和乔警官一起过去。” 虞敬、孙羡兵一左一右地拥着乔安泰,夏木繁走在最后,看一眼萧振伟:“萧所长应该很熟悉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一边走一边介绍吧。” 萧振伟没奈何,只得快走几步跟上夏木繁的步伐,一边走一边东拉西扯。 夏木繁嘴上有一句没一句回应,眼睛余光却一直观察着萧振伟的行为动作。 来派出所之前夏木繁只是对萧振伟的办事态度与能力不满。 可是,现在夏木繁怀疑沈奕彤的失踪与萧振伟有关。 公安局刑侦大队负责荟市所有刑事案件,无论是自下而上由派出所主动上报,还是自上而下重案组到派出所请求协查,派出所作为基层单位一般都是欣然从命,二话不说将所有证物、资料上交。 说句大实话,派出所办不了的案子有人接手,不正好可以松口气? 可是新樟镇派出所萧所长的态度却很奇怪。 先是不情不愿,阴阳怪气说沈奕彤离家出走不劳重案组大驾。 发现案子已经被重案组接手之后,试图与重案组套近乎,移交材料时非要先整理整理…… 不对劲,很不对劲。 看来,沈奕彤的失踪案并不普通。 夏木繁一行五人从所长办公室走出来,穿过一条走廊,走进案件组办公室,顺利拿到沈奕彤失踪案的所有材料。 萧振伟道:“夏警官辛苦了,走,我请你们晚上好好吃……” 不等他说完,夏木繁摆了摆手:“借用你们办公室,我们现场整理所有材料与证物,完成移交手续。请你们等一下,有疑问我随时向你们请教。” 萧振伟腰间传来“哔、哔”的声响。 他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腰间的bb机,眼睑处微微抽动,等到抬起头来时表情调整得恰到好处:“不好意思啊,我去回个电话,这里就让老乔负责吧。” 说罢,萧振伟匆匆离开。 看着萧振伟的背影,夏木繁随口问了一句:“老乔,你们萧所长的bb机号码是多少?” 乔安泰不假思索地报出一串号码。 夏木繁记在本子上。 接下来,夏木繁与虞敬、孙羡兵开始整理资料。 先是文字材料,包括报警记录、询问笔录、通话记录…… 虞敬负责通话纪录,问:“通话记录有什么异常吗?” 乔安泰道:“沈奕彤朋友不多,bb机一天难得响几回,没什么异常。” 虞敬再问:“办公室电话呢?” 乔安泰对答如流:“都是工作来往。” 孙羡兵查看派出所走访调查时的笔录,问:“沈奕彤周五准点下班的?” 乔安泰的确很熟悉情况:“是的。” 孙羡兵再问:“同办公室的两名同事都没和她说话?” 乔安泰:“沈奕彤不爱说话,下班铃一响就起身收拾东西离开了。” 孙羡兵问:“门卫师傅有没有看到她往哪个方向离开?” 乔安泰:“下班人多,没注意。” 夏木繁戴上手套,开始查看证物。 终于看到辞职信、留言的原件,夏木繁内心的异样感愈发强烈。 辞职信写在镇政府的专用信笺上,红色题头与红色横线,看上去非常工整。黑色墨水一笔一划,字体非常漂亮,一看就是练过的。 奇怪的是,字与横线之间的距离有高有低,倾斜度不一致,缺乏整体感。 镇政府的信笺很薄,夏木繁对着光亮处查看,清晰地看到信纸透光。 有没有一种可能——有人拿到了沈奕彤亲手写的文字材料,然后将半透明的信笺铺在文字材料之上逐字描摩,伪造了这这封辞职信? 再来看留言条。 留言条只有三厘米宽,字与纸条边缘的距离上窄下宽,边沿用刀裁切,边缘整齐。 字写在黑色横线上。 字体依旧,但对比两份材料,每个字大小均匀,与横线的间距、倾斜度很协调,不像是伪造。 ——有可能是从某个本子上裁下来的。 夏木繁问乔安泰:“留言条在哪里发现的?” 乔安泰说:“我们检查沈奕彤宿舍时,在书桌上放着的一本书里发现的。” 夏木繁追问:“什么书?” 乔安泰:“一本诗集,叫什么鸟。” 孙羡兵在一旁听了,翻了个白眼:“飞鸟集吧?” 乔安泰连连点头:“啊,对对对,就是这个。” 夏木繁找出搜查宿舍的照片,一张张摆在桌面。 雅致清新的布局,干净利落的摆放,看得出来沈奕彤是个文静、爱整洁的人。 书桌靠墙,十几本书用书立夹着摆在案头。 一本《飞鸟集》放在桌面,纸条就夹在书里。 夏木繁问:“飞鸟集一开始就放在桌面吗?” 乔安泰想了想:“不是,是萧所一本本抽出来查,然后找到的。” “萧所长参加了搜查?” “是啊,咱们镇治安一向都好,第一次发生人口失踪,萧所长高度重视,全程指挥侦查工作。” 夏木繁眸光一暗,这个萧振伟一看就是个官场老油条,业务能力不行,遇到失踪案竟然冲锋在一线,绝对有问题。 夏木繁将辞职信与留言条装回证物袋,问乔安泰:“查指纹了吗?” 第116章 乔安泰愣了一下:“指纹?” 夏木繁:“对,指纹。信封、辞职信上、留言条上有谁的指纹?” 乔安泰显然没想到这一点:“不知道,我们拿到辞职信和留言条的时候,都没戴手套,也没查指纹。” “你们!”在一旁整理资料的孙羡兵听到这里,不由得咬了咬牙。啊呸!新樟镇派出所的侦查意识可真强。 夏木繁问:“你回忆一下,有谁碰过这些证物?” 乔安泰挠了挠脑袋:“那可多了。我,我们所长,案件组几位同事,复印资料的小游,镇政府领导,沈鸿云……” 夏木繁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你确认,都只是接触,并没有人刻意破坏指纹吧?” 乔安泰连连点头:“那当然!谁没事会去破坏指纹。” 看完所有材料,夏木繁问乔安泰:“据你们调查,沈奕彤离家的原因是什么?” 天色已晚,乔安泰肚子饿得咕咕叫,偏偏这三个重案组的刑警像是不知道疲倦与饥饿一样,坐在一堆材料里翻看、做重点、询问,不由得心里头火气直冒,说出来的话就有些冲。 “还能是什么?她一个老姑娘,眼见得镇上找不到好对象,被家里人一催婚就急了。我看啊,女人就该早早结婚生子,不然精神迟早出问题。沈奕彤你莫看她是镇政府的老员工,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其实清高得很,同事们都说她不太看得起人,和谁都关系不太好。她在单位受排挤,在家里被逼婚,思来想去一激动就辞职走了呗。” 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精神有问题、清高看不起人。 ——这三个标签将沈奕彤牢牢钉在离家出走这条线上。 夏木繁深呼吸两下,将内心翻涌的情绪压制下去。 如果她的判断是准确的,沈奕彤恐怕已经被害或囚禁。对方为了掩人耳目,伪造辞职信与留言条,刻意让沈奕彤的失踪看上去是离家出走。 萧振伟绝对是知情者。 盯紧他,应该就能找到突破口。 夏木繁伸了个懒腰,将目光投向窗外。 新樟镇派出所北面有个小山包。 山包上长满杂树,最多的便是枸骨树、山矾树、构树和苦楝树。 麻雀、喜鹊蹲在枝头叽叽喳喳。 夏木繁凝神细听。 【那个烟鬼怎么还没去吃大餐?】 【切!他躲在屋子里打电话。】 【一天到晚抽烟,烦死了,把墙壁、窗户都熏黄了,臭!】 夏木繁一听就明白了,鸟儿们说的正是萧振伟。 她对乔安泰说:“麻烦你帮我们倒杯热茶来吧?” 乔安泰忙起身给他们倒茶,却发现办公室里没有茶叶,只得暂时离开。 夏木繁推开窗户,对着窗外吹了声口哨。 几只小麻雀听到这一声口哨,扑愣着翅膀飞过来,蹲在不远处看着夏木繁。小麻雀们很活泼,也不怕生,绿豆小眼睛瞪得溜圆。 【你叫我呀?】 【有什么事吗?】 【有好吃的吗?】 听到鸟儿们的话,夏木繁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干脆面,隔着包装袋将干脆面捏得稀碎,撕开后往窗外一洒。 干脆面香味四溢,鸟儿们惊喜万分,都飞过来啄食。 一时之间,派出所办公楼北面空地上变得热闹非凡。 夏木繁从窗口探出头,伸出右手,一只麻雀好奇地停在她手心。 虞敬与孙羡兵正在将所有材料按时间归档,再一一装进档案袋,并填写移交文书。看到夏木繁拿干脆面喂鸟,与鸟儿们互动良好,不由得对视一眼,笑了。 “小夏还是这么讨动物们喜欢。” “可不是,我记得在安宁路派出所的时候,她和院子里那一窝灰喜鹊关系好得好。” “煤灰也听她的话,唉呀,咱们这回应该把煤灰带来的,看谁不顺眼就让煤灰挠他一爪子。” 夏木繁并没有注意虞敬与孙羡兵闲聊,伸出左手点了点手中麻雀的小脑袋:“很讨厌大烟鬼?” 小麻雀听懂了她的话,眼睛瞪得溜圆。 【啊,我听得懂你说话!】 【是。】 【大烟鬼很臭。】 夏木繁当然知道麻雀们喜欢吃什么,喂了它一点干脆面:“去听听他说了些什么。” 小麻雀很聪明,啄食着夏木繁手心里的干脆面,啾啾啾地叫着。 【喜欢吃香香的。】 【你真好。】 【好,你等着。】 小麻雀扑愣着翅膀飞到二楼,蹲在窗台听着里面的对话,一边听一边摇头晃脑地学着萧振伟说话,实时播报。 【我也没办法啊,重案组那几个盯得紧。】 【您放心,我都处理好了,他们肯定发现不了。】 【咱们暂时别见面了,先把这几个应付过去了再说。方媛媛那边,您让蔡院长施施压,别让她乱说话。】 听到小麻雀传过来的话,夏木繁的心荡到了谷底。 ——萧振伟果然与失踪案有关。 ——处理二字太沉重,沈奕彤凶多吉少。 ——电话那头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更多鸟儿飞到二楼所长办公室窗台,啾啾声吵得萧振伟心烦气躁。他挂了电话,推开窗户挥手驱赶:“走!走!走!吵死了。” 小麻雀们轰然散开,全都飞到夏木繁这边告状。 第117章 【讨厌的大烟鬼。】 【凶得很。】 【坏人,老拿石头砸我们,有时候还用汽枪打。】 夏木繁继续投喂,直到干脆面被吃完,麻雀们这才飞回树上。 等到乔安泰拿茶叶回来,这里已经一切恢复平静。 第37章 方媛媛 夏木繁不愿意和萧振伟虚与委蛇,再一次拒绝了他请客吃饭的邀请,从派出所走了出来。 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多,肚子饿得咕咕叫,三个人熟门熟路来到如意餐馆。 华灯初上,小餐馆里亮起了灯。 饭菜香味传过来,浓浓的烟火气。明明只是个装修简陋的小餐馆,却有一种莫名的温暖感。 胡老板一见到他们,立刻笑眯眯迎上前来:“怎么样?” 孙羡兵摆了摆手:“别说这个,先给我们上几个热菜,每人一碗大米饭,饿死我了。” “好嘞~”胡老板应了一声,也没让他们点菜,直接安排厨师做。 现炒小菜速度快,夏木繁三人刚刚坐下摆好碗筷,灌了几口热茶,第一个菜就送了上来。 “辣椒炒肉!”孙羡兵欢呼一声,盛了一大碗米饭便开动了。 等到半碗饭扒完,第二道菜蒜叶腊肉炒香干、第三道菜香椿炒蛋,外加一个早就炖好的排骨萝卜汤都端了上来。 简单几道农家菜,却是最下饭的美味。 一时之间,三个人也顾不上讨论案情,风卷残云般将三菜一汤都吃了个精光,餐馆木桶里蒸的饭挖到了底。 胡老板在一旁看着乐得合不拢嘴:“唉哟,饿成这样,怎么不早点过来吃?” 虞敬道:“这不是赶时间嘛。” 胡老板好奇心重,拉了把椅子坐在虞敬旁边:“怎么样?你们准备查案子吧?有没有什么发现?” 虞敬憨憨一笑:“我们有纪律,不能向你透露细节。” 胡老板“嗐”了一声,有些悻悻然,“好吧好吧,我理解。那个,吃得怎么样啊?今晚在哪里休息?” 孙羡兵打着饱嗝说:“胡老板这里的饭菜好吃,我们住这附近吧。我看旁边有家小旅馆……” 胡老板一听他们要住旁边的小旅馆,忙道:“小旅馆条件太差了,你们还是住玉芙蓉酒店吧,那里条件好一点。咱们镇就这么点大,你们想吃饭从玉芙蓉过来也就七、八分钟的路。” 玉芙蓉?这个名字很耳熟。 夏木繁想了想,哦,对了,刚见到萧振伟的时候他就说要到玉芙蓉做东赔罪。 夏木繁问:“玉芙蓉是谁开的?” 胡老板是镇上的万事通:“玉芙蓉的老板姓乌,叫乌通,据说是派出所萧所长的小舅子。镇上有什么酒店、宴会,基本都在玉芙蓉酒店,装修豪华得很。乌老板背后有所长撑腰,黑白两道没人敢惹他,生意肯定好啦。” 孙羡兵张大了嘴:“你们这个小镇,还有黑白两道?” 胡老板意识到失言,忙找补道:“我这就是个比方。反正没人敢在玉芙蓉闹事,是真的。” 孙羡兵不肯放过他:“胡老板,黑的那条道到底在哪里,你和我们说说呗。” 胡老板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哪有什么黑的道?咱们镇上最牛的就是派出所,你想做点事,都得到萧所那里打点打点。” 孙羡兵与虞敬同时看向夏木繁。 ——好厉害的土皇帝! 夏木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站起身付了饭钱:“胡老板,如果派出所的人来问……” 胡老板秒懂,一边找钱一边说:“放心放心,我什么也不会说。你们就是来吃饭嘛,也没说个啥。哦,对了,沈老师那里我送了饭菜和汤,他在问你们什么时候过去,周老师好像有话和你们说。” 夏木繁说:“好,知道了。” 胡老板送他们出来的时候,指着一个亮闪闪的方向道:“看到了没?那就是玉芙蓉酒店,这可是咱们镇上最高、最豪华的楼房。” 霓虹灯闪耀处,一栋三十几米高的建筑矗立在那里。 夏木繁深深地看了一眼,上车离开。 虞敬问:“去哪里?” 夏木繁道:“先去医院看看沈老师与周老师,然后我们回大队。” 孙羡兵“啊”了一声,“赶夜路回去?” 虞敬启动车辆往医院方向走,边开车边问:“你要是膈应玉芙蓉,怕在那里遇到萧所,我们换家小旅馆住也行啊。还有好多人要走访调查,来来去去的多麻烦。” 夏木繁看着窗外。 小镇并不繁华,到了夜里很多地方都是暗色,唯有玉芙蓉方向亮得耀眼。 “这个地方水太深,物证与资料必须先送回去。” 夏木繁的话,让孙羡兵和虞敬同时打了个冷颤。 对啊,今天在派出所他们紧盯物证,还提出验指纹,肯定惊动了萧振伟。如果晚上他们把物证偷走或者毁坏,那就完蛋了! 孙羡兵忽然有些后怕:“小夏,你说……他们不会对我们不利吧?” 夏木繁看了他一眼:“他们就是窝里横,对我们不利?没那么大胆子。” 孙羡兵胆气壮了一些:“那就好,那就好。” 原本以为只是个普通失踪案,没想到会牵扯到派出所的人,这个小小的新樟镇被萧振伟、乌通、蔡院长编织出一张巨大的权力网。 三人来到镇医院。 第118章 下车之后,孙羡兵将从派出所拿来的所有资料收到黑色皮包内,紧紧夹在胳膊之下。 放在车上?万一被偷了怎么办?他可不敢! 来到病房,正看到一名三十岁左右的护士站在周鸾凤病床边,柔声细语地说着话。 沈鸿云看到夏木繁几个,忙迎了过来,将那名护士介绍给他们:“方媛媛,她今天值夜班。” 夏木繁认真打量眼前这个一身白色护士装的方媛媛。 圆脸、五官清秀、鼻翼附近散落着一些雀斑,眼睑泛青、眼内有血丝、神情憔悴,看得出来最近没有休息好。 想到萧振伟在电话里说的话,夏木繁眯了眯眼睛:“方媛媛,方便和你说几句话吗?” 方媛媛态度有些拘谨,声音很小:“可以的。” 夜晚病房很安静。 阵阵暖风拂面,窗外隐隐有蛙鸣声传来。 春日的夜晚,原本是最美好的光景,却因为沈奕彤的失踪而多了份沉郁。 夏木繁让孙羡兵、虞敬留在病房与沈鸿云交流,自己则将方媛媛带到走廊,顺手掩上病房门。 方媛媛怯怯地看了夏木繁一眼:“那个,今晚我值班,不能和你说太久。” 夏木繁点了点头,和她一起走到护士站,看四下无人,才开始问话:“沈奕彤有没有交往密切的男人?” 方媛媛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犹豫了一下才说:“没有。彤彤思想传统、性格清冷,对男人要求高,一直没有说得来的男性朋友。” 为什么犹豫? 夏木繁盯着她的眼睛:“在你眼里,沈奕彤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媛媛低头看着墙角某处,脸上表情悲喜莫辨:“彤彤长得漂亮,文采好,用秀外慧中来形容她并不过分。她不爱打扮,也不爱说话,是个冷美人。她人很好,对我也很好,以前我爸妈不让我读卫校,是她借钱给我,我才能顺利毕业。” 夏木繁问:“她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隐瞒她的消息?” 方媛媛抬头快速看了她一眼,慌忙辩解:“没有,我没有隐瞒什么。” 夏木繁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与她交往密切的男人是谁?” 方媛媛猛地抬头,满脸都是惊恐:“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夏木繁现在可以肯定,沈奕彤的失踪与某个熟人有关。 只有熟人,才能悄无声息地将辞职信放在汪秀梅桌上。 只有熟人,才能让沈奕彤下班后主动与他碰头,而且还尽量避开人。 夏木繁在档案袋里看到了沈奕彤的照片。 漂亮、清雅、高挑。 虽素面朝天,却如清水出芙蓉,气韵迷人。 如果走在马路上,她的回头率一定会很高。 那她离开镇政府办公楼后,为什么没有同事、路人、熟人看到? 只有一种可能——沈奕彤主动隐藏行迹。 再结合沈奕彤在婚姻问题上与父母的争执,大概率对方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无法见光的男人。 夏木繁问:“这个人与萧所长关系很好,对吧?” 方媛媛的身体开始发抖。 夏木繁再问:“这个人与你们医院的蔡院长关系也不错,对吧?” 方媛媛变得脸色煞白。 夏木繁加重了语气:“你想当共犯,到刑侦大队喝茶?” 方媛媛可怜巴巴地看着夏木繁,拼命摇头,眼中有泪水闪动。 夏木繁道:“你是沈奕彤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我相信你也很想找到她。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来处理。你放心,我们刑侦大队重案组,不管对方是谁,只要他违法犯罪,我们都敢抓!” 护士站的灯光很亮。 亮亮的光照下来,青灰色水磨石地板、暗绿色墙裙、雪白的墙壁,一切都那么冰冷。 方媛媛眼中有泪水滑落。 她抬手抹了把泪,声音哽咽:“你真的,不怕派出所的人?” 夏木繁点点头:“派出所归我们市公安局管。” 方媛媛艰难开口:“彤彤是有个男人,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彤彤并不喜欢他,也不情愿,可是对方有权有势,她没有办法。” 夏木繁安静等待着。 四下里一片宁静,为了保证交谈不被其他人听见,方媛媛声音压得很低,与夏木繁的脸挨得很近,呼吸可闻。 “彤彤这几年很痛苦,她想离开这里,躲得远远的,可是放心不下爸妈,只能忍气吞声。那个男的年纪不小,也有老婆孩子,但写得一手好字,据说还是市书法协会的什么领导。” “他们在一起差不多有六、七年吧,彤彤一开始吓得要命,在我面前哭,说她被人欺负了,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报警吧,新樟镇就这么大,报了警肯定满城风雨,对彤彤影响不好。而且彤彤说对方和萧所长关系很好,根本不怕她报警。” “后来,彤彤变得逆来顺受,只希望对方时间长了会厌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对她一直很有兴趣,还说要离婚娶她。彤彤根本就不想嫁她,跟我说她一定要摆脱这个人。” “失踪前一周吧,彤彤有些兴奋地告诉她,她抓到了那个男人的小辫子,马上就能顺利分手。她和我说,分手后她就爸妈商量,辞职到南方去发展。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她就能轻松快乐地生活。” 第119章 “可是,我没想到彤彤会失踪!真的,沈老师过来问我的时候,我脑子都懞了。我不敢说,彤彤说过如果她爸妈知道这些事,一定会气死的,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后来派出所警察过来调查,萧所长一脸严肃,要我小心回话,我哪里敢说?再后来,萧所长把我单独叫到派出所,说这个镇他说了算,他有枪,把我关在屋子里,拿灯照我,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秘密压在心底太久,方媛媛早已喘不上气。现在终于说了出来,方媛媛越说越激动,拉着夏木繁的手道:“警官,你帮帮彤彤!她肯定被那个男的关起来了,求你去救救她。” 夏木繁盯着她的眼睛,沉默不语。 方媛媛心陡然往下一沉,哀求地看着夏木繁:“彤彤还活着的,对不对?” 她一直不肯承认,可是现在却不得不被迫面对现实。离沈奕彤失踪的时间已过去十二天,沈奕彤拿着对方的把柄去索取自由,还能活下来吗? 叮铃铃…… 护士站的电话铃忽然响起。 方媛媛仿佛惊醒一般,小跑过去接起电话。 夏木繁远远地看着她。 方媛媛的脸色苍白,说话带着颤音。 “是,是我。” “蔡院长您好。” “嗯,嗯,我知道的。” 挂上电话,方媛媛走到夏木繁面前:“是,是蔡院长,他让我好好上班,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不然,就让我下岗。” 夏木繁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在抓人之前我会替你保密。” 方媛媛这十几天度日如年,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煎,痛不可抑。 一边是闺蜜情,一边是身家性命,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人一下子老了许多。 夏木繁说她来自市公安局,看着那么坚定、强大,方媛媛忽然有了勇气。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夏木繁。 等夏木繁回到病房,虞敬等人已经与周鸾凤老师聊完。 刚知道女儿失踪的时候,本就有高血压的周老师整个人差点崩溃,一下子中了风。现在她头脑渐渐恢复,便想起来一些女儿在失踪前的异样。 沈奕彤还没和父亲争吵之前,每个周末会回家来住。 周六早上回,周日下午离开。 三月中旬的一天,沈奕彤拿着一个文件袋回来,整个人很显得很兴奋,拉着母亲的手说了很久的话。 周鸾凤说:“自从上班之后,彤彤很少那么开心。那天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我胳膊,撒着娇,问我喜欢哪个城市,还说要带我一起去看看南方海岛,说那里冬天很暖和,她爸爸的老寒腿不会复发。” 虞敬意识到了问题,问:“文件袋在哪里?” 周鸾凤不知道文件袋在哪里,她说沈奕彤周日就把文件袋拿走了,并没有放在家里。 夏木繁听到这里,浑身寒毛直竖。 如果文件袋放在沈家,恐怕萧振伟早就带人搜查,两位老人命将休矣! 在沈家提取沈奕彤指纹,带走她一个日记本之后,三人终于走上返程的路。 夜风吹来,三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虞敬:“沈奕彤可能掌握了某些人的秘密,被灭口了。” 孙羡兵:“派出所的萧所长绝对有问题。” 夏木繁:“回家吧。” 这个小镇太黑、太冷。 家里有温暖的灯火,还有温柔的妈妈。 第38章 证据 看到匆匆赶回来,一身疲惫的夏木繁,徐淑美很心疼。 一边往搪瓷脸盆里兑温水,徐淑美一边说话:“这么晚了怎么还回来?怎么不住在镇上?今天你一天都在路上,腰酸不酸?赶紧洗把脸、擦一擦,我拿睡衣来给你换上。” 下班回家习惯黑灯冷灶的夏木繁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一时之间呆站在门口,傻愣愣地看着妈妈,一双眼睛被灯火映得流光溢彩。 徐淑美说了半天看夏木繁没动,扑哧一笑,走过来拉着她胳膊走到脸盆前,将毛巾拧了个半干,温柔地帮她洗脸。 像对待小娃娃一般,徐淑美先抹夏木繁的半边脸,再抹另外半边脸,一边抹一边柔声道:“累了吧?当警察也真辛苦,这么晚了才回家。” 温热的毛巾贴在脸上,暖暖的,一直暖到了夏木繁的心窝里。 夏木繁抬手接过毛巾,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妈,我自己来。” 徐淑美松开手,站在一旁看她洗脸洗手,笑着笑着又心疼起来:“你这孩子,妈妈不在的时候,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吧?没事啊,现在妈回来了,妈妈照顾你。饿不饿?妈给你煮碗鸡蛋面?” 夏木繁忙摇头:“不用不用,晚上吃得挺多的,不饿。” 从镇医院出来,再跑一百多公里夜路,到刑侦大队已经快十二点。宿舍楼里静悄悄的,大家都睡着了,这个时候到走廊开煤气炉子煮面?可别折腾了。 徐淑美看得出来女儿只是怕麻烦,便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方便面:“我听晓玉说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吃这个什么方便面,用开水泡一泡就能吃,就买了一些,要不我给你泡一碗?” 夏木繁抿着唇笑:“行。” 你别说,忙了一整天,现在看到方便面还真是馋了。 随着料包被开水冲泡开,浓郁扑鼻的香味在宿舍里弥散。 第120章 夏木繁换上棉质睡衣、拖鞋,坐在小饭桌开始吃面。徐淑美则将她换下来的衣服放在盆中,准备明天清洗。 屋子很安静,只听到夏木繁“呼噜呼噜”吃面的声音。 徐淑美看着鼻尖冒汗的女儿,眼睛里满是笑意。 真好啊,能够陪在女儿身边,看她吃得香喷喷的。 徐淑美忽然想到一件事:“哦,对了,今天我和晓玉看房去了。” 夏木繁将头抬起:“看房?” 徐淑美点点头:“对啊,我和晓玉下午在市里转了三个小区,好不容易看中一套房子,可是发现买不起。” 夏木繁压根就没想过买房。 荟市公安局住房条件不错,刚工作的年轻人都能分到一个单间。如果结婚,向房产科打报告就能分到一个两居室的套房。单位正在筹建集资房,职工按级别、工龄排序,排到号的人交钱能住上新楼。 集资房轮不到夏木繁这样的新人,但是资历深的如果都住上集资房的话,轮到夏木繁就能挑房子了。只要她还在公安局工作,将来结婚时住房问题肯定能得到解决,根本不必花大钱去买房。 夏木繁很喜欢这样边吃边聊天的轻松氛围,喝了一口面汤,发现香精味太浓,便没有再喝,放下碗说:“妈,买不起就算了,咱们现在住单位的房子不用花钱,多好。” 徐淑美若有所憾:“单位房子不花钱好是好,就是做饭不方便,连个炉子都得找隔壁借,要是有个自己的房子多方便啊。” 停了停,徐淑美还是与女儿说了实心话:“再说,这房子是分给你的,妈妈总住在这里也不好……” 夏木繁眼睛一瞪:“你是我妈,住这里哪个敢说闲话?” 徐淑美看她吃完了,递了条手帕过来:“擦擦嘴吧。倒不是怕人说闲话,你们公安局的单位宿舍都是要上班的警察呢,我一个闲人住在这里,心里总有些不安。你说你养我,妈心里高兴,可是妈有手有脚的,哪里真能让你养?” 夏木繁道:“我一个月工资养我们两个足够,妈你身体刚恢复,就别操这个心了。你现在住这里,我一回家就能看到你,这是我做梦都想要的日子。” 这话一说,徐淑美的心便软成了一池水,想到女儿六岁就离了娘,夏满银对她不闻不问,这十六年里孤孤单单的也真的可怜。罢了罢了,就先守在她身边做点后勤工作,等慢慢熟悉环境之后再来安排未来吧。 徐淑美伸出手将女儿揽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脑袋,声音轻柔慈爱:“乖啊,以后妈妈陪着你。不管你多晚回来,我都在家里等着你。” 妈妈的怀抱温暖无比,夏木繁仿佛回到幼年时期,她还是个撒娇调皮的小女孩。轻轻闭上眼,夏木繁轻轻“嗯”了一声。 ——妈妈在,就是我的家。 母女俩偎在一起,又聊了些闲话。 “煤灰呢?” “安宁路派出所闹耗子,魏所长过来把它抱走了。” “妈,你知道吗?魏所人挺好的,我在派出所的时候他教了我很多东西。” “嗯,魏所以看着就是个厚道人。过几天妈做点好吃的,感谢感谢他。” “行。我喜欢吃妈妈做的鸡蛋煎饼,香得很。” “那个简单,明天早上就给你做。” …… 小屋温馨无比。 一切美得仿佛在梦中。 夏木繁渐渐眼皮打架,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有很多事情要忙。 第一件事,昨晚从沈鸿云家里取了指纹,也拿来了一本沈奕彤的日记,将日记本、辞职信、留言条交由技术科进行笔迹鉴定、指纹检测。 结果很快就出来,证明了夏木繁的猜测。 ——辞职信有伪造痕迹,系逐字描摹而成。 ——留言条是沈奕彤亲手所书,从b5笔记本或日记本中裁切而成。 ——辞职信信封、辞职信、留言条上均没有检测到沈奕彤的指纹。 第二件事,对萧振伟bb机、办公室电话进行通话记录调查,尤其是昨天下午五点五十分的那一通电话,夏木繁从小鸟那里知道萧振伟与凶手联系,要重点追查源头。 这一回,龚卫国发挥了他的强项,很快就从电信部门打印出一大迭子通讯记录,剩下的便是对电话进行筛选。 第三件事,重案七组开会,研究下一步侦查计划。 这是七组自成立以来的第二个案子,大家都在磨合之中。 孙羡兵把昨天的调查情况做了简要汇报,并将技术科的鉴定报告拿了出来。 侦办过几起案件后,孙羡兵渐渐找到了自信,有条有理地和大家分析着。 “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基本可以推翻沈奕彤离家出走的结论,而是熟人作案将她囚禁或杀害。 第一,辞职信是有人事后放在汪秀梅科长办公桌上,或者汪秀梅是同伙。 第二,留言条是有人从沈奕彤的日记本里裁切下来,萧振伟借搜查宿舍之机,将留言条夹在书里。 第三,方媛媛说沈奕彤曾被人强迫发生性.关系,保持地下情长达六、七年,对方已婚,有权有势,擅书法,与萧振伟关系很好,是市书法协会的成员。沈奕彤发现了对方的某些秘密并取得证据,想以此为条件与对方分手。” 孙羡兵说到这里,实在胸口憋闷,深呼吸几下,方才继续往下说。 第121章 “我的推测,沈奕彤大概率已经被害。凶手是她的地下情人,萧振伟负责善后。” 龚卫国一听,整个人都炸了。 他一拍桌子,气得跳了起来:“这个新樟镇还真是邪了!派出所所长公然知法犯法?这简直丢我们警察的脸!” 冯晓玉也皱起了眉毛:“对啊,萧所长公然伪造证物,胆子太大了,简直无法无天。” 龚卫国撸起袖子:“接下来怎么办?把姓萧的先请到咱们大队喝茶?” 虞敬摇了摇头:“我觉得最好先别打草惊蛇。他是派出所所长,长年与各类案件打交道,熟悉我们的办案流程,心理素质好。如果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把他请来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孙羡兵也支持虞敬的意见:“留言条、辞职信上即使有萧振伟的指纹,他也可以说是办案过程中未戴手套。派出所给出离家出走的结论,正是基于辞职信与留言条的存在,萧振伟可以说凶手太狡猾,基层单位办案能力与技术水平有限,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龚卫国斜了孙羡兵一眼:“那你的意思,我们毫无办法?” 虞敬叹了一口气:“是的,我们目前最多只能推翻离家出走这一结论。沈奕彤被害目前只是推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目前没有一丝头绪。” 冯晓玉咬了咬牙:“哪怕是被害,我们也要把尸体找到,让尸体来说话!” 冯晓玉以前在重案组做的多是文书工作,细致温和,最是心软。听到沈奕彤的故事,内心既难过又愤怒。 难过的是,大好年华的女孩,秀外慧中的好女孩,竟然在刚刚工作两年就被一个所谓的当权者侵害,强迫当了六、七年的地下情人。原以为抓到对方把柄可以获得自由,还没来得及畅想就失踪了,生死未知。 愤怒的是,小小一个新樟镇派出所,竟然可以一手遮天。如果不是夏木繁遇到沈鸿云,多问了几句,恐怕沈奕彤就这样情无声息地无影无踪了。 冯晓玉动了真怒,话也比平时多了许多:“咱们现在其实也不能说一点头绪都没有,至少我们能够肯定,萧振伟是知情者,只要盯住他,一定能发现线索。” 龚卫国搓搓手:“我盯梢有经验,让我去。” 孙羡兵“嘁!”了一声,“姓萧的有反侦察能力,你盯梢不行,不如让煤灰上。” 龚卫国愣了一下:“煤灰?你说的是那只猫?” 孙羡兵点头:“对啊,上次抓吴大猛就是煤灰打入吴家内部,它虽然不会说话,但和小夏心有灵犀。” 上一次煤灰盯梢靠灰喜鹊传递讯息,这一点别人并不知道,所以表面看来煤灰只在抓捕中立了功。 但孙羡兵与夏木繁相处下来,看得出来她与动物天生亲近,这让她在破案过程中表现出超强的直觉。 孙羡兵将之称之为“心有灵犀”。 龚卫国并不太相信煤灰有这本事,嘟囔了一句:“煤灰再厉害也只是一只猫,它要是发现了什么,难道会回来告诉你?” 虞敬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嗯,煤灰要是发现问题,应该会回来找小夏。” 龚卫国觉得很胡闹,可是看他们坚持,也只能悻悻然地挥了挥手:“行吧行吧,反正煤灰是你们的宝贝,在你们眼里煤灰无所不能。” 夏木繁最后拍了板:“虞敬,你去接一下煤灰,等下去新樟镇带上它。” 虞敬高高兴兴领了任务,开车去安宁路派出所接煤灰。 夏木繁看向龚卫国和冯晓玉:“趁虞敬接煤灰的功夫,你们俩整理一下新樟镇派出所所长办公室的通话记录,先查一查昨晚五点五十分与萧振伟通话的人是谁,他们在案发前后是否有频繁联系。” 龚卫国:“好。” 冯晓玉:“是!” 两人迅速投入工作之中。 孙羡兵看向夏木繁:“我呢?我要做什么?” 夏木繁道:“查一查萧振伟的bb机通话记录,看看他联系最多的电话有哪些,都是些什么人。” 孙羡兵立马应声:“是!” 通话记录打印出了厚厚一迭子,信息量太大,的确需要大量的人力与精力。 不过一会儿,龚卫国大声道:“电话找到了。” 夏木繁走到他身边问:“是谁?” 龚卫国揉了揉眼睛:“是市政协的办公电话。” 夏木繁问:“市政协哪里?” 龚卫国道:“副主席,鲁成济。” 夏木繁冷笑一声:“嗬,大官啊。查,继续查!晓玉,你调阅一下鲁成济的档案,看看他是哪里人,有哪些头衔。” 不一会,冯晓玉将鲁成济的履历调了出来。 1946年出生,今年五十岁,已婚,育有一子。荟市新樟镇西铜村人氏,曾任新樟镇政府书记,现任市政协副主席,市书法协会副会长。 履历上的证件照应该是鲁成济年轻时候的模样,四方圆脸,眼睛不大、眼泡大,一脸严肃,头发向后梳起,颇有当官的派头。 六年前曾任镇书记,书法协会副会长。 ——鲁成济,就是这个人! 龚卫国、冯晓玉、孙羡兵投入到通话记录的研究之中,夏木繁则到岳渊办公室汇报工作。这件事情太大,既牵扯到公安系统内部人员,也涉及市级领导,重案七组五个人根本兜不住,必须得到大队的支持。 第122章 岳渊听完夏木繁的汇报,思索片刻之后给出指示。 第一,全力寻找沈奕彤下落。 第二,不论对手是谁,追查到底。 第三,掌握足够证据之后雷霆一击,一定要将新樟镇的权力网一网打尽! 说罢,岳渊看着夏木繁那生机勃勃的眉眼,语重心长地说:“放心去办,我们刑侦大队就是你最大的底气。” 夏木繁抬头挺胸:“是!” 在夏木繁离开之前,岳渊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你们五个同进退。晚上不要留宿,办完事就回来。哦,对了,找枪管员领枪支,严格管理,按规定用枪,不要轻易开枪。” 夏木繁一听,立马来了精神。 刑侦大队现在枪支管理很严格,只有执行应当佩带枪支任务时才能配枪,每天领枪、还枪,如果开了枪回来还要写报告。 这可是她的第一次配枪行动! 五人行动,集体配枪。 夏木繁的眼睛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是!” 第39章 装修 配枪的感觉非常好。 冰冷的枪支靠在腰间,仿佛有一位保镖贴身保护,莫名的安全感。 当年抓捕吴大猛行动中,如果夏木繁手中有枪,在吴大猛钻出车厢之时已经将他击毙,也就没后面那么多折腾。 重案七组全体成员再一次来到新樟镇。 五人同进同出,早上到、晚上回,对沈奕彤失踪案重新进行调查。 岳渊既然要求他们配枪,可见新樟镇失踪案十分凶险。 暂时还不到收网阶段,因此夏木繁先针对案件的不合理之处开展问询。 像沈奕彤这么出色的女孩子,下班回去的路上怎么会一个人都没见到?一定有人看到或察觉到,只是他们怕惹事或者被要挟,这才没有说实话。 声称收到沈奕彤辞职信的汪秀梅科长被问得冷汗直冒。 ——你什么时候看到辞职信的? ——失踪后才看到辞职信,怎么肯定就是沈奕彤送来的? ——你作为沈奕彤的直接领导,有没有留意到她有辞职意愿? ——政府工作人员失踪,你是否反省过对职工缺乏关心?是否安抚过家属? 新樟镇派出所的警察调查时,根本没问得这么仔细! 一时之间,汪秀梅沉默不语,不敢回答。 可是,重案七组五个人一身制服,目光凛然,汪秀梅的心越跳越快。她感觉,恐怕新樟镇要变天了。 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汪秀梅只能实话实说。 其实她对沈弈彤提出辞职也很意外,因为平时沈奕彤工作认真负责,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辞职信是在派出所介入调查后,萧振伟提醒她检查办公桌时才发现的。 之所以一开始没有说,是因为镇政府开过会,会上要求统一口径,说沈奕彤提交了辞职信,私自离岗,予以开除。上面如果有人调查,一律都说不知道。 夏木繁将要求统一口径的镇政府领导名单全都记了下来。 与沈奕彤同办公室的另外两名宣传科同事也顶不住重案组的压力,选择说了实话。 沈奕彤在周五失踪那天表现得很反常,她反复不断地看手表,有些坐立不安,似乎在等什么。 五点左右来了个电话,她接过电话之后便提前下了班,拎着包包离开了办公室。 同事站在窗边看到,她上了一辆黑色小轿车。 这车镇上的人都认识,是玉芙蓉酒店乌老板的车。 重案七组的人听到这里,交换了一个眼神。 根本不必问他们,当初为什么不说出来。 答案只有一个:因为领导要求他们封口。 难怪沈奕彤下班之后连一个路人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原来她提前离开,被车接走。 乌通面对重案七组的询问,倒是对答如流。 “沈奕彤失踪前上了我酒店的车?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吧。警察同志你们也知道,我这几年开酒店口袋里有了点钱,男人嘛一有钱呢就想找个漂亮女人。沈奕彤在我们镇上也算数得着的漂亮女人,所以那天就约她见个面。不过,沈奕彤很有原则,她说不和已婚男人谈恋爱,没说上几句就翻了脸,还没到酒店就让我停下车走了。” 龚卫国问:“一开始为什么不说?” 乌通手一摊,一张脸胖得像发起来的面色,再加上突出的肚子,肥硕的四肢,整个人像只乌头鱼:“也没有人问我啊。” 龚卫国道:“难道你不知道沈奕彤失踪?不知道她家人心急如焚?” 乌通摇了摇头:“我事情多,约她见面之后这事转头就忘记了。” 纯属狡辩。 狡辩也没有用,至少目前可以肯定乌通的确在周五下午接走了沈奕彤,他与鲁成济、萧振伟是一伙的。最后一个见了沈奕彤的人是乌通,他有重大嫌疑。 重案七组的调查自然惊动了萧振伟。 他几次想要请夏木繁他们吃饭沟通感情,都被夏木繁以公务繁忙为借口推脱。就连他安排乔安泰配合,也被拒绝。 萧振伟有点慌。 以前镇上也不是没有办过刑事案件,刑侦大队的人过来时会非常客气,也非常希望派出所配合调查。 可这回来的重案七组,五个全是愣头青,只办事、不享受,请他们去玉芙蓉吃大餐他们不去,非要窝在一个小小的土菜馆吃。晚上有酒店豪华大床房、洗脚娱乐他们也不去,非要赶夜路回单位。 第123章 难道他们的单位是金子做的? 那么有吸引力! 说实话,萧振伟根本不相信谁会真的那么敬业。 在他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奉献”二字,一切都是利益交换。 在派出所工作了这么多年,以“权”换“利”,用利益拉拢一批人,新樟镇上上下下都在他掌控之中。 乌通接受警察调查之后,萧振伟发现他对新樟镇的掌控力变弱。 明明镇政府那边已经下了封口令,是哪一个敢把乌通接走沈奕彤的事说出来的? 必须有所行动,否则太过被动。 萧振伟这边一慌,负责盯梢的煤灰便传来新消息。 【夏夏,大烟鬼和乌胖子见面了。】 【烟鬼问装修装完了没。】 【乌胖子说放心吧,焕然一新。】 装修?装修哪里?为什么装修? 夏木繁脚底升起一股寒意,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一个词 ——毁尸灭迹。 夏木繁给煤灰喂了两条小鱼干:“他们在哪里见面?装修哪里?” 这几天煤灰在外面奔波,肥胖的身躯终于苗条了一丢丢,看着有几分旧日模样。它将小脑袋往夏木繁手掌中蹭了蹭,并没有回答夏木繁的问题,而是撒起娇来。 【好辛苦,好累。】 【要鱼干,要漂亮新衣服。】 【夏夏你好久没摸过我了。】 夏木繁有些过意不去,这段时间她先是忙着找母亲,后来又忙着找沈奕彤,的确冷落了小煤灰。算起来,它也不过是只三岁小野猫,好不容易有了家,她这个主人却常常把它丢在别处。 寻常人家的宠物猫,那可是娇气又尊贵,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玩。可煤灰被她粗粗糙糙地养着也就罢了,还时不时接点活计,要么抓老鼠,要么盯坏人,偶尔还不要命地抓犯人。 做她的猫,真不容易。 想到这里,夏木繁将煤灰抱起,温柔地抚摸着它的头,轻声道:“辛苦了,等这个案子结束,就带你回家,做新衣服、换新窝、加大餐!” 煤灰本就是流浪猫,耳聪目明,生存能力很强,盯梢并不是难事。它之所以哼唧不过就是在夏木繁面前刷刷存在感,顺便捞点福利。现在被夏木繁抱在怀里,眯起眼睛仰起脖子,毛茸茸的尾巴美滋滋地晃悠着。 【说话算话,骗猫是小狗。】 夏木繁笑了:“好,不骗你。” 腻歪够了,煤灰这才将答案告诉夏木繁。 【大烟鬼和乌胖子在酒店吃饭说的。】 【装修的地方在西山。】 【提到了别院。】 听到这里,夏木繁再无怀疑。 西山别院极有可能就是凶案第一现场。 哪怕装修过,依然有可能找到证据。 记得老师曾在课上讲过,刑事技术人员在搜查时为了获得痕迹物证,会采取一些略显粗鲁的手段。 比如,衣柜上如果有几点暗红色血迹,那就将衣柜木板削掉一大块;如果席梦思床垫上有疑似血迹,干脆利落用剪刀把床垫剪开,刺啦一声就撕下一大块布。如果杀人现场重新粉刷,那就直接把墙皮铲掉,查看墙上有没有溅上的血迹。 除了墙角、踢脚线、家具缝隙这种细微之处,还有下水道也要进行勘查,看看有没有冲走碎尸和鲜血的迹象。 如果能够找到凶案第一现场,发现沈奕彤的人体组织、血液、衣物等,那这个案子就有了实锤的证据。 想到这里,夏木繁开始布局下一步计划:调查乌通名下房产。 孙羡兵听不懂煤灰的话,自然有些疑问:“你怀疑是乌通把沈奕彤带走,藏在他房子里?” 夏木繁点点头:“既然乌通是最后一个见到沈奕彤的人,那他就有嫌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奕彤这么大一个活人总要有容身之地。” 虞敬道:“沈奕彤不是和鲁成济见面吗?乌通可能只是把她接过去。我们是不是也要查一查鲁成济的房产?” 夏木繁沉思片刻:“鲁成济现在正是仕途春风得意的时候,他爱惜羽毛,不敢让地下情曝光,应该不会选择自己的房产与沈奕彤见面。乌通是生意人,玉芙蓉酒店是他们经常聚会的地点,由他来安排这一切顺理成章。” 龚卫国听了,冲着夏木繁竖起大拇指:“小夏组长说得对,鲁成济有权、乌通有钱、萧振伟有枪,这三个人沆瀣一气,结合成紧密的利益团体。乌通扮演的是为鲁成济、萧振伟提供享乐场所的角色,调查他的房产,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对乌通名下房产调查,发现他不仅有一家玉芙蓉酒店,还在镇上、市里有三处房产。另外,他前几年在西山租用集体用地,盖了一套私家院子。 新樟镇西面有一座山,山不高,但林木森森,植被丰富,名为西山,因为距镇中心较远,属村集体所有,平时少有人来。 乌通建在这里兴建土木,建成一座充满江南水乡特色的高档庭院,因为地处偏僻、相对隐秘、环境优美、装修豪华,一时之间竟成为镇、市领导干部们的福地。 夏木繁道:“西山别院,我们去走一走。” 可是,走访的结果并不如人意。 别院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楼台馆榭,歌舞升平,这里一直在营业。 西山别院有餐厅,有卡拉ok厅,有按摩室,有会议室,和高档会所没有太大区别。 第124章 所有的员工都接受了询问,口径惊人的一致。 ——4月12日那天乌总开车来别院了吗? 没有看到。 ——4月12日那天接待了哪些客人? 时间长,忘记了。 夏木繁问了一句:“你们别院最近有房间装修吗?” 麻经理愣了一下:“没有。” 麻经理这一愣的表情立即引起龚卫国的注意,他大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有没有房间装修?” 这个问题只要一核实根本没办法撒谎,麻经理只得老实回答:“我们别院西北角是厨房、员工宿舍和杂物间。前段时间乌总说想把杂物间利用起来搞成棋牌室,所以就装修了。” 龚卫国跟了岳渊几年,把他审讯的那一套学得很到位,立刻追问:“只有杂物间装修了?几个房间?” 麻经理道:“杂物间一共两间房,以前堆了些石灰、涂料、旧家具什么的,这回都清理出去了。先散散味,麻将桌、椅子什么的过段时间再置办。” 龚卫国问:“哪一天开始装修的?” 麻经理低下头:“二十几号吧,具体哪一天我忘记了。” 龚卫国再问:“工人哪一天进场的你忘记了?把进料单拿来我看看。” 麻经理只得将进料单拿来,上面清楚显示,装修工人入场时间为4月14日,周日。 那是沈奕彤失踪的第三天。 夏木繁的心沉了下去:“带我们去看看。” 虽然没有搜查令,但先去看一看说不定能够发现点什么? 西山别院是高档会所,因此营业区与厨房、员工宿舍泾渭分明,走过一道走廊便能看到一扇月亮门,将两个区域分开。 员工宿舍都是单间,一个屋子住四个人,上下铺,每间宿舍里有张桌子、一个铁皮衣柜。屋子不大、四处都堆着个人物品,箱子、脸盆、鞋子、换洗衣服……生活气息很浓。 从员工宿舍再往西北,有一个公共厕所,男女分开,条件有限,一走近就能闻到股臭味。 别院的厨房油烟很重,墙面被熏成了棕褐色,灶台、地面满是油渍,正对着灶台的几台排气扇早已看不出来颜色。 杂物间是旧农房改建的,位置很偏僻,一堵破旧的院墙将它与别院分隔开来,四周都是高大的杂树与藤蔓,阳光很难照进来。 走进杂物间,可以看到墙面重新粉刷,地面新铺棕色瓷砖,日光灯也是新的,就连窗户也都装上了铝合金、大玻璃。 漂亮的全新装修与难以评价的外部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就连虞敬都忍不住问:“在这里搞棋牌室?哪个客人会过来?” 麻经理道:“乌总定的,我们照他说的做就是了。” 夏木繁四处观察着,发现南面墙上有一扇距地面近三米的气窗,安装的排气扇是崭新的。 她指着排气扇问:“换下来的窗户和排气扇呢?” 麻经理的目光有些游离:“丢了。” 龚卫国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说谎,大吼一声:“说实话!” 麻经理胆子不大,被龚卫国这一吼吓得一激灵,乖乖领着重案组成员来到杂物间西边墙角:“都在这儿了。我准备把厨房的排气扇换下来。厨房那个实在是太脏了,洗我都嫌麻烦。这不正好,换下来两个,就当废物利用吧。” 夏木繁走出杂物间,果然在走廊西侧发现一堆杂物。有涂料桶、石灰桶、旧家具,两个排气扇压在下面。 夏木繁对麻经理说:“这堆杂物你不要动。” 麻经理看警察对这个感兴趣,顿时有点慌了:“乌总早就说过要把这些扔了,是我自作主张留了下来,那个……我不动不行啊。” 夏木繁道:“那我们帮你搬吧。” 说罢,她手一挥,冲队友们使了个眼色:“开始搬吧,都放车上去。” 第40章 人命 涂料桶、石灰桶、旧家具,两个排气扇…… 吉普车后备车厢被塞得满满的。 残破的大件旧家具已经被麻经理扔掉,剩下的旧家具只有两个七成新的床头柜、三把靠背椅,挤一挤勉强放得下。 夏木繁抱着煤灰正要上车,手一松,煤灰窜进杂物间满边的灌木丛。 夏木繁冲虞敬摆了摆手:“等我一下,你们不要跟过来。” 说罢,她随着煤灰的去向追了过去。 龚卫国看看孙羡兵:“不是说,小夏组长一个呼哨就能把煤灰叫回来吗?怎么今天不听话了?” 孙羡兵看着夏木繁的背影,也有些奇怪:“可能,煤灰有什么发现?” 龚卫国忙跳下车:“有发现?那咱们也赶紧跟上啊。” 孙羡兵道:“小夏不让我们跟过去,等着吧。” 龚卫国斜了他一眼:“这么听话?” 孙羡兵重重点头:“一切行动听指挥,听小夏的准没错。” 龚卫国在这边与孙羡兵斗嘴,夏木繁已经和煤灰来到茂密的杂树林中。 夏木繁一个呼哨,煤灰轻巧巧蹦到她肩头。 【夏夏,要我找什么?】 夏木繁道:“找找看,附近有没有猫咪经常在这里晃?房子装修前两天这房子发生了什么。” 【好嘞!】 等煤灰跑开,夏木繁靠着一棵高大的槐树,闭上眼睛,倾听着林子里鸟儿们的欢叫。从叫声听得出来,又是一窝灰喜鹊。 第125章 【又来了只野猫。】 【不会偷我们的蛋吧?】 【这里真待不下去了,我们搬家吧。】 灰喜鹊是杂食动物,夏木繁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装食物的袋子,抓了一把小米撒在地面,金灿灿的小米洒落在落叶之上,很显眼。 头顶鸟儿们的叫声突然停了下来。 夏木繁仰头看着树梢,眼神清澈:“你们为什么想搬家?为什么说这里待不下去?” 鸟儿听到夏木繁的声音,欢呼了起来。 【她说的话我听得懂!】 【她给我们喂吃的。】 【快叫鬼头那们来……】 一时之间,越来越多的灰喜鹊落在地面,啄食着小米。 叽叽喳喳地叫声让小树林不再那么阴暗。 夏木繁也不急,双手插在口袋里,嘴角含笑,看着眼前这一幕,安静等待着。 过得一阵,有几只灰喜鹊抬起头来,歪着脑袋看夏木繁。 【你听到我们说话了?】 【我告诉你,这里不是个好地方,我们都打算搬家了。】 【你也别在这里待太久,好危险。】 夏木繁心一抖:“怎么危险?” 第一次见到有人类可以与自己对话,鸟儿们都来了兴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烟熏火燎的,快把我呛死了。】 【一连烧了两个晚上。】 【臭得要命,怪里怪气的味道。】 听到这里,夏木繁双手捏得紧紧的,直到指甲刺痛掌心方才松开。 焚尸灭迹? 命运对沈奕彤何其残忍! “烧了两个晚上,然后呢?” 【那个烟鬼拖了四个大塑料口袋,开车走了。】 【胖子带一帮人来装修,叮叮哐哐。】 【地板瓷砖都换了,堆了一院子的垃圾。】 听到这里,夏木繁再无侥幸心理。 鸟儿们嘴里的大烟鬼,就是萧振伟。那四个大口袋,恐怕装的是骨灰。 带人装修的胖子,就是乌通。 就是这两个人,参与了杀害沈奕彤的全过程! 鲁成济呢?他在这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熊熊怒火在胸中燃烧。 苦苦等候女儿归来的沈鸿云,躺在病床上以泪洗面的周鸾凤,这对年过六十的父母,从教近四十年,一辈子都在教书育人,良善做人,却在晚年要面对女儿被害的惨剧。 沈奕彤何错之有? 难道女孩子漂亮是罪? 难道女孩子传统自爱也是罪? 鲁成济、萧振伟、乌通,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夏木繁的大脑因愤怒而变得愈发清晰。 从鸟儿们这里听来的消息,怎么才能传递到重案组其他人那里去? 萧振伟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尸体焚烧过后,骨灰一丢,谁还能找到? 那还能从哪里入手寻找证据? 旧家具也许会有血迹残留;瓷砖、墙面也可能发现部分人体组织;对了,还有那个排气扇。 不知道排气扇上能够找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想到这里,夏木繁打了个呼哨,两分钟之后煤灰跑了过来。 【夏夏,这么快就叫我?】 【只找到一只野猫,它说这个别院的人很凶,不允许野猫野狗靠近,靠近就会抓走杀死。】 【狗被吃了,猫他们嫌肉酸,埋在树底下。】 煤灰打了个寒战,缩进夏木繁怀里,努力从她身上汲取温暖。 夏木繁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不怕,我帮你把坏人都抓走。” 带着煤灰返回到车上。 孙羡兵问:“小夏,有什么发现?” 夏木繁说:“附近的猫狗、鸟类很少,不太对劲。” 龚卫国好奇地问:“为什么?” 夏木繁:“这破地方连猫狗小鸟都不来,根本就不是什么风水好地,还想发财?我呸!” 车上另外四个同时发出一声:“呸!” *** 吉普车刚开进刑侦大队,技术科的几名同事便已迎了上来。 “听说你们找回来重要证物,在哪里?” “快拿下来,今天我们加班检测。” “顾法医也在等着。” 顾法医? 夏木繁抬起头:“太好了!我还以为顾法医没回来呢。” 技术科几个同事一起笑了起来。 “回来了,回来了。” “听说顾法医和导师一起做了个项目。” “法医学博士,牛啊。” 一听说顾少歧回来了,夏木繁顿时高兴起来。 正好,焚尸现场怎么确定,还得让顾法医上。 重案七组全体成员将车上的证物送到技术科,满满当当摆了半间屋子。 大家先从家具开始。 第一步,用肉眼看、紫外灯照、用试纸擦蹭暗色斑块做联苯胺检验。 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血迹。 第二步,齐心协力把家具翻过来,检查家具脚上有没有血迹。一般来说,当血在地面流水或是用水冲洗地面血迹时,有可能会被家具木腿吸收。即使地面打扫干净,但血迹会渗透到木制纹理之中,依然能检验出来。 技术科同事从桌脚、椅脚上锯木屑下来进行检验,没有发现异常。 第三步,对涂料桶、石灰桶外壁及内部残余废料进行检测,依然没有发现异常。 第126章 到这里,所有人都有些泄气。 龚卫国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妈的,真狡猾!” 孙羡兵摇摇头:“如果沈奕彤被掐死,就不会有血迹残留。” 龚卫国道:“如果是掐死,何必装修房子?” 一时之间,一屋子警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龚卫国说得有道理。 如果只是掐死,何必大费周章地装修房子? 在以往大家接触的刑事案件中,一般砍杀、碎尸案发生之后,现场会非常惨烈,血迹、尸块、屎尿、呕吐物等洒了一地,需要花很长时间进行处理。 这个时候为了掩盖罪行,通常都会清扫、粉刷、换地砖等。 夏木繁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少歧:“顾法医,人体dna在焚烧后还能保存吗?” 顾少歧道:“人体dna在64度条件下就被完全破坏,即使找到骨灰也无法验证身份。” 两人简短的对话,让一屋子警察寒毛直竖。 什么,焚尸? 夏木繁接着龚卫国的话继续往下说:“那么偏僻的地方、那么荒凉阴森的环境,装修做棋牌室?分明是个托辞。从目前我们检测的结果来看,杂物间内应该没有发生流血事件,那为什么一定要在4月14日那天开始装修?甚至连窗户、排气扇都换了下来。” 孙羡兵张大了嘴,好不容易才平缓心情:“烧,烧了?” 夏木繁道:“我一进杂物间的时候有没有闻到一股焦糊味,虽然淡,但很持久。” 孙羡兵与虞敬对视一眼,同时道:“你鼻子真灵,我什么也没闻到。” 夏木繁点点头:“是,我鼻子很灵,所以我怀疑,杂物间在装修前烧过什么。” 这句话,成功让大家再一次打了个寒战。 顾少歧道:“想要确定这一点,得申请搜查令进屋,铲掉墙皮,看看有没有烟熏痕迹。厨房做饭用柴火,墙面颜色棕褐色,杂物间如果焚尸,墙面颜色应该是黑色,并且渗透不深。” 夏木繁看着顾少歧:“顾法医您说得对,只是现在我们用什么理由申请搜查令?西山别院正常经营、正常装修,我们带回来的东西也没有发现异常。” 顾少歧将目光移向一直被大家忽视的排气扇。 他戴上手套,轻轻抹了抹排气扇的扇叶,拿到眼前细看:“有油。” 油? 日光灯忽然暗了暗。 冯晓玉吓得“啊”了一声,往夏木繁身后一躲。 孙羡兵感觉喉咙发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虞敬双手交握,眸光暗了暗。 龚卫国是个藏不住话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顾少歧那双抹了排气扇扇叶的手,脱口而出:“人体油脂?尸油?妈呀!太吓人了。” 夏木繁却眼睛一亮,迈前一步,站在顾少歧身旁,看着排气扇扇叶上厚厚的一层油脂:“顾法医,这些油够不够?能不能查出来?” 顾少歧侧目看去,看到一双生机勃勃、不知畏惧的眼。 “油脂分为三类,植物油、动物油、矿物油。这三类中,矿物油最容易检验和确定,甚至能通过油品中的特征性杂质追踪到产地,植物油就比较难了,动物油最难。” 顾少歧的声音不急不慢,娓娓道来,龚卫国却急了:“尸油就是动物油的一种嘛,很难检测?” 夏木繁也补了一句:“顾法医,你能不能把人体油和其他动物油区分开来?” 顾少歧摇了摇头。 夏木繁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你都不能吗?” 顾少歧道:“我们刑侦大队的实验室不能检测,但我知道省公安厅刑侦技术中心可以。” 夏木繁大喜:“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吧。” 顾少歧知道案件紧急,立马点头:“好。” 接下来,顾少歧带了两名理化室的技术人员赶往省城星市。 两天后,夏木繁等来了顾少歧的电话:“小夏,检验结果很好,将人油与猪油、牛油、羊油、鸡油等动物油成功区分出来,经过比对,完全可以认定是人油。我已经把检验图谱传真到办公室,你注意查收。” 夏木繁兴奋地一挥手:“太好了,谢谢你,顾法医。” 顾少歧并没有居功,而是嘱咐了一句:“对手很凶残,你们要小心。” 夏木繁哼了一声:“自古邪不压正,放心吧。” 挂上电话,夏木繁转过身来,面对重案七组的全体组员:“顾法医说了,杂物间拆下来的排气扇上有人体油脂,凶杀性质铁板钉钉,可以申请搜查令了。” 龚卫国顿时来了精神:“妈的,老子保证把墙皮都铲掉!” 孙羡兵道:“搜查令一发,肯定会惊动萧振伟,咱们是不是可以收网了?” 夏木繁点点头:“让岳队派人传唤萧振伟,我们直接抓乌通,至于鲁成济,也让咱们凌锋大队长与市政协那边打招呼,请他来大队喝喝茶吧。” 此刻,夏木繁真的感觉到了组织的力量。 凭她一己之力哪里能够扳倒一个镇的黑恶势力?但她的背后有重案组、有刑侦大队、有公安局。 所有力量聚集在一起,足以撼动所有罪恶! 刑侦大队兵分三路。 夏木繁带着重案七组再一次来到西山别院。 乌通接到电话,慌忙赶来。 看到搜查令,乌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夏警官,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第127章 夏木繁冷笑一声,上前缴下乌通的大哥大交给虞敬:“盯着这死胖子。他要是敢动,就一枪毙了。” 虞敬摸了摸腰间的枪,大声道:“是!” 有钱人最怕死,乌通吓得脚都软了,扶着门框喘粗气,一颗心惶恐不安。警察到底知道了什么?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夏木繁转头看向兴奋搓手的龚卫国:“开干吧。” “是!”龚卫国拿着早已准备好的工具,和孙羡兵一起开始铲墙皮。 刚刚粉刷一新的墙皮被铲下一大块,露出下面掩藏的原墙面。 乌黑。 龚卫国干起破坏的活来精神百倍,墙皮一直铲到墙根,木制踢脚线被扯开,地面的瓷砖也被敲碎。 很快,一个烟熏火燎的现场便展现在大家面前。 破裂的瓷砖地面,渐渐现出一个圆形的乌黑区域。 应该是被高温烘烤之后留下的。 夏木繁拿起相机开始拍照。 拍完照之后,夏木繁对虞敬说:“把他带进来。” 乌通本来就人胖行动不灵活,这一吓更加走不动路,虞敬半扶半拽地将他拖到杂物间。 夏木繁指着地面那个焦糊的圆形区域:“这里应该是个汽油桶吧?汽油桶焚尸,一个晚上怕是烧不完,烧了两个晚上吧?” 乌通双唇紧闭,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却透露出无边的恐惧。 夏木繁再指了指被熏得乌黑的墙皮:“一个那么漂亮的女孩,就这样烧死在杂物间里。你知道吗?女性身体脂肪占比22%,骨质占比5%,蛋白质占比18%,水分占比55%,一遇明火,烟气、水汽、焦糊味四下散开,油脂随着水分一起蒸发,遇到墙面、窗户、地面、排气扇凝聚成固体。” 说到这里,乌通整个人似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夏木繁盯着他的眼睛:“听说过人体dna吗?” 乌通愣愣地点了点头。这个他听萧振伟说过,前年他情人生了个儿子,他还带着儿子去做了dna鉴定。 夏木繁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一把,再放在唇边轻轻一吹,一直吹到乌通脸上。 “你们以为杀了人、烧掉了,我们警察就没有证据了?我告诉你,人一烧,人体dna分子飞得满屋子都是。墙、窗户、地板、家具、排气扇……到处都是!” 夏木繁那一口气吹来,扑在乌通脸上,乌通不敢眨眼,感觉有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 夏木繁眯了眯眼睛,锐利似剑:“杀人焚尸,你睡得着觉吗?” 乌通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他不知道警察会这么厉害,警察竟然能够找到这间装修过的杂物间,竟然能够把一屋子的dna都捕捉到。 太可怕了! 夏木繁一见乌通的气势消了,立马逼近一步,厉声喝斥道:“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沈奕彤到底是谁杀的?又是谁焚尸在此!” 乌通仰着脸看着夏木繁,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曾经风光一时的小镇富豪此刻再也没有半分形象:“不是我杀的,不是我烧的!是鲁成济、萧振伟,是他们做的。” 趁热打铁。 夏木繁示意虞敬、孙羡兵一左一右把乌通架上了车,直奔刑侦大队。 冰冷的审讯室里,乌通双手被铐,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切。 沈奕彤的确是他接到西山别院的。 不过,沈奕彤要见的人是鲁成济。鲁成济在别院有一套专属套房,他与沈奕彤几乎每周都会约会一次。 4月12日那天,鲁成济晚上八点才到,他的脸色并不太好。十点左右,鲁成济打电话给他,让他过去。乌通过去一看,沈奕彤已经被鲁成济掐死在床上。 不一会儿,萧振伟赶了过来。 萧振伟很镇静,他说尸体一定要处理好,不能被人发现。如果家属报案,他会按失踪处理。 鲁成济拍了拍萧振伟的肩膀,从沈奕彤尸体旁拿起一个档案袋,连夜离开。 萧振伟则从厨房拿来一个过年熏腊肉的汽油桶,将沈奕彤尸体拖到杂物间,开始他的焚尸之举。 说到这里,乌通满头是汗。 “警察同志,我也怕啊。人不是我杀的,也不是我烧的,我只是……我只是没办法,鲁成济以前是镇上的书记,权利大得很,我的玉芙蓉酒店还是靠他的关系才办起来的,我姐夫萧振伟能够当上镇派出所所长,也是因为抱了他的大腿。鲁成济这狗东西在我的地盘杀了人,还得让我们善后,我也是没办法的啊。” “因为怕别人发现,萧振伟都是晚上烧。我不敢看,也不敢问,这么多天了,不管我洗多少澡、不管我睡几个女人,我都觉得鼻子里闻的全是烧肉的那股子焦糊味。” 如果不是身体被固定在铁椅中,乌通恨不得扑通一声跪下来:“求求你们,我坦白,我认罪,只求留我一条命,我才四十岁,我有老婆、有情人,有儿有女,我的好日子刚刚开始啊。” 听到这里,夏木繁霍地站起:“在你眼里,人命是什么?” 乌通张口结舌,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夏木繁狠狠在桌面一拍:“你的命是命,沈奕彤的命就不是命吗?你四十岁是条命,她三十岁就不是一条命吗?你逍遥快活是条命,她被迫成为地下情人就不是一条命吗?” 走出审讯室,怒气犹盛的夏木繁被龚卫国一把拉住:“真有你的!一下子就把乌通这家伙拿下了。” 第128章 孙羡兵也没想到乌通这么痛快就交代了一切,冲夏木繁竖起大拇指。 龚卫国问:“喂,你可真会忽悠人。什么叫dna分子飞得满屋都是?” 夏木繁眨了眨眼:“难道不是吗?” 龚卫国压低了声音:“顾法医不是说,64度以上dna就被破坏了吗?” 夏木繁斜了他一眼:“顾法医没说之前,你知道?” 龚卫国的嘴一下子张得老大。 夏木繁:“连你都不知道,乌通那死胖子能知道?” 第41章 细节 乌通的审讯很顺利。 但萧振伟与鲁成济那边的询问却遇到了阻碍。 岳渊将萧振伟传唤到刑侦大队,萧振伟什么也没有说。如夏木繁所料,他的反侦查意识非常强烈,即使有乌通的口供,他依然将所有罪名都推得一干二净。 辞职信是伪造的? ——对不起,我并不清楚。信是汪秀梅交给派出所案件组组长乔安泰的,和我没有关系。 留言条上没有沈奕彤的指纹? ——那就不清楚了,留言条的确是我们在搜查沈奕彤宿舍的时候发现的,至于为什么没有指纹,我不知道。 乌通4月12日把沈奕彤接到西山别院? ——有这事?我不清楚。我小舅子有点钱,生活作风不太好,我也懒得说他。 你4月12日晚上在哪里? ——周末嘛,我在家看电视,老婆可以作证。 听到这里,岳渊愤怒了,大声道:“你撒谎!乌通已经交代,那天晚上你去了西山别院,将沈奕彤焚尸灭迹。” 萧振伟撩起眼皮看了岳渊一眼,懒懒散散地往后一靠:“岳队长,乌通那小子说的?他现在和我关系不太好,他说的话不能听。我是公安干警,怎么可能做出什么焚尸灭迹的事情来呢?” 岳渊冷笑:“不止乌通。西山别院的员工都能作证,4月12日晚上你去了西山别院。” 萧振伟沉默片刻之后笑了:“那天我的确过去了,是鲁成济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我和他私交还不错,就去了一趟。不过也没说上几句话,他好像很忙的样子,我就告辞了。至于什么杀人、焚尸……你别吓我啊,绝无可能。” 至于鲁成济,更是莫测高深。 应对鲁成济的人是凌锋大队长,他和岳渊的风格不同,看着憨厚可亲,但带着点腹黑。 被“请”到刑侦大队喝茶的鲁成济一来就摆开了架子:“凌队长,我们平时河水不犯井水,犯不着这样对我吧?” 凌锋亲自给鲁成济上了一杯热茶:“鲁主席,有件案子涉及到您,没办法只能请您过来,请您配合一下。” 三个“您”字,让鲁成济没办法继续拉脸,只得悻悻然接过茶,坐下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凌锋问:“您认识沈奕彤吗?” 鲁成济点了点头:“认得。她刚到新樟镇政府的时候,我还是那里的书记。小姑娘不错,本分,文笔好。” 凌锋问:“您和她关系怎么样?” 鲁成济撇得很干净:“就普通上下级关系,后来我调走后就没联系过了。” 凌锋问:“她4月12日失踪,您知道吗?” 鲁成济摇头:“我早就离开新樟镇了,对那边的事情不了解。” 凌锋笑了笑:“您既然早就离开新樟镇了,怎么就这么肯定沈奕彤是在镇上失踪的呢?” 鲁成济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凌锋给他挖了一个坑。 他低头假意喝茶,轻啜一口之后才慢慢说:“沈奕彤喜欢书法,恰好我是市书法协会的会员,也算是惺惺相惜吧。所以我离开镇政府之后,还是会从旧同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知道她一直在宣传科没有离开。” 凌锋的笑容渐渐有了锋芒:“据我们了解,你与沈奕彤私下联系很紧密,沈奕彤之所以一直未婚,也与你有关。” 鲁成济将茶杯重重一放,发出“叮——”的一声响。 “你们不要污我的清白!我与沈奕彤最多只是上下级关系,相互欣赏对方的书法作品,从来没有男女之情,我更不可能干涉她的结婚与否的问题。” 凌锋转了个话题:“您与萧振伟、乌通这两个人联系得很频繁,是不是?” 鲁成济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也不算频繁吧,就一般。” 凌锋将一迭子通话纪录放在鲁成济面前:“鲁主席,这样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吧?你每个周五、周六都与这两人有联系,你的司机也告诉我们你4月12日晚上八点到达西山别院,十点左右出来。请问,那天你去做什么了?” 鲁成济万万没想到,刑侦大队的手脚这么快!竟然伸到了他司机那里。 权衡半天,鲁成济不得不承认:“是,我偶尔会去西山别院休闲一下,那里到底是我的老家,思乡之情嘛。” 凌锋的声音渐渐变冷:“为什么只待了两个小时?” 鲁成济叹了一口气:“到了那里之后感觉心脏不舒服,发现平时吃的降压药没带,所以就离开了。” 凌锋道:“鲁主席,乌通把什么都说了,他指控你杀了沈奕彤,你怎么说?” 鲁成济咬死不承认:“没有的事。” 凌锋继续说:“西山别院的员工都能作证,你那天晚上见了沈奕彤!” 鲁成济眼见得躲不过,只得认了一点:“那个,我和沈奕彤的确是有点男女关系,不过……那只是作风问题,不至于杀人。” 第129章 凌锋看出来鲁成济是只老狐狸,但现在所有的证据的确只能指向两点。 第一,鲁成济与沈奕彤是情人关系,4月12日晚上两人见过面; 第二,萧振伟晚上的确接到过鲁成济的电话,然后到了西山别院。 乌通一人的口供,并不能完全采信,毕竟当时只有三人在场,可能是乌通杀了沈奕彤,然后嫁祸鲁成济与萧振伟。也可能是鲁成济离开后,乌通杀人、萧振伟焚尸。 尸体没有了,光乌通一个人承认罪行,证据链不完整。 而且,顾少歧带回来的尸油图谱只能证明那个杂物间的确焚烧过人体,但具体是不是沈奕彤?并没有直接证据。 案件顿时陷入胶着期。 乌通、萧振伟、鲁成济有重大杀人嫌疑,暂行刑事拘留。 如果没有更多证据支持,即使结案上交检察院,最终审判的结果恐怕很难如人意。 像鲁成济这样的领导干部,作风问题最多丢了乌纱帽。他不承认杀人,尸体没有、人证只有一个,随时可以反口,最多只是个死缓,关上几年弄个保外就医,照样吃香喝辣。 至于萧振伟,他目前承认的只是处理沈奕彤失踪案不尽心,有维护亲戚之举。焚尸 灭迹?开什么玩笑,尸体在哪里他都不知道。仅凭乌通的口供,他只是有嫌疑,不足以死罪。 一条鲜活、美丽的生命就此离世,可害死她的人却依旧无法以死谢罪。 夏木繁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萧振伟、乌通、鲁成济关进看守所,可一般的刑事拘留期为十四天。必须在这十四天内寻找到更多的证据支持,否则他们极有可能逃脱死罪。 夏木繁从办公室出来,站在刑侦大队的顶楼平台,看着远处城市高楼,心中郁结难平。 为什么呢? 明明她已经很努力,为什么还是没办法将这些恶人处死? 事实就在眼前,偏偏证据链不完整。 夏木繁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和谁说呢? 组员个个垂头丧气。 领导岳渊、凌锋还有其他案子要忙。 母亲那边,一来案件未判,还需保密;二来和她说了,怕她心中难过。 抬眼看去,似乎只有煤灰是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想到这里,夏木繁打了个呼哨。呼哨刚响,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小夏,你找煤灰?” 夏木繁转过身,顾少歧单手抱着煤灰,正从楼梯口走出来。 煤灰依在他胳膊上似乎很愉快,眯着眼睛甩着尾巴,看到夏木繁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跑过来。 夏木繁瞪了煤灰一眼:“快过来!” 煤灰喵呜了一声,在顾少歧身上赖了一小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跳下来,蹦到夏木繁身上。 【他身上味道好闻。】 【他是个好人。】 夏木繁捏了捏它耳朵,低声警告:“谁是你的主人?” 煤灰见势不妙,立马变了脸。 【夏夏最好。】 【我最爱夏夏——】 夏木繁抬头看了一眼顾少歧:“不好意思啊,煤灰没干扰你工作吧?” 顾少歧摇了摇头:“没事,我正闲着。” 顾少歧今天没有穿法医白袍,穿着一身制服,比平时看着少了点冷意。想到他为这个案子带人奔波到星市做检测,夏木繁说:“谢谢。” 顾少歧摆了摆手:“都是为了案子,客气什么。” 说完客气话,夏木繁不知道应该继续说什么,索性闭上嘴一声不吭。 顾少歧看了看她的脸色,主动挑起话题:“这回我们去星市油脂检测鉴定,幸好坐的是火车。” 夏木繁的好奇心成功被挑了起来:“为什么?” 顾少歧:“油脂取样用的是玻璃试管,上不了飞机,必须托运。” 夏木繁:“怕托运摔破了?” 顾少歧:“不,我们要求物证必须随身携带,绝对不能托运,因为一旦丢失,追责事小,案子一切就都完了。” 夏木繁重复了一句:“追责事小……” 顾少歧点了点头:“我们曾经遇到过这样的教训,有一次重案组押解一个案犯回原籍,因为路途遥远所以选择坐飞机到星市,然后再转火车。因为凶器是菜刀,机场安检不让带,一定要托运,并保证说由机组人员亲自保管,万无一失。” 夏木繁被他的故事吸引,身体渐渐前倾:“然后呢?” 顾少歧道:“结果飞机落地之后,那把菜刀怎么找都找不到,等我们再找机组人员,全都没影了,结果我们在那里干着急。” 夏木繁着急知道结果:“那后来呢?那名案犯判了吗?” 顾少歧摊开手:“证据链不完整,最终没能死刑。” 他停了停,继续道:“所以我们后来就有了这条铁律,所有证物必须随身携带。” 夏木繁突然反应过来,荟市也没机场,顾少歧去星市肯定是坐火车,也不存在什么玻璃瓶要托运的问题了。 他只是过来扯个闲话罢了。 不过,他说的证据链不完整这一点,倒是引出了夏木繁说话的欲望。 夏木繁看着他:“顾法医,遇到证据链不完整的问题,难道只能就此作罢吗?” 顾少歧参与了沈奕彤失踪案,和他讨论并不违规。 顾少歧转过身,双手撑在屋顶女儿墙栏杆之上,看着道路上来往的车辆。阳光洒在他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夏木繁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一份悲伤。 第130章 “我们会遇到很多案子,不仅仅是证据链不完整的问题,有些甚至让你无从下手,最终成为悬案。” 夏木繁想到自己寻找母亲的经历,点了点头:“是的。不是所有案子都能破获。” 顾少歧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夏木繁,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肯定与鼓励。 “比起那些毫无头绪的案子,沈奕彤案件你们已经做得很好。发现与确定焚尸现场、击溃乌通心理防线获得口供、确定鲁成济与沈奕彤的不正当男女关系、指控萧振伟参与伪造证据。如果不是你,你们的努力,沈奕彤恐怕早就被当作失踪结案,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来自顾少歧的肯定,让夏木繁心里暖暖的。 顾少歧继续替夏木繁分析:“乌通的口供应该可信,那我们就按照这个思路来寻找证据。萧振伟用汽油桶焚尸,动静不可能太小。有的什么引燃物?怎么点燃?有没有使用助燃剂?” “他为了避人耳目,一定会紧闭门窗。尸体体量不小,一个晚上绝对烧不完,连续两晚异味传出,难道没有人察觉?” “能将墙壁熏得乌黑的烟,难道对萧振伟本人没有影响?至少……眼睛、喉咙应该会受到损害,他有没有求医问诊的记录?是否有人发现异常?” “他穿什么衣服去的西山别院?衣服上是否留有异味?或许,还可能留有沈奕彤的毛发等。如果能够取得毛发做dna检测,那就是铁证!” “只要突破萧振伟的防线,他为了脱罪一定不会放过鲁成济,到时候他们三个就是一条绳上了蚂蚱,谁也跑不掉。” 顾少歧越说,夏木繁的眼睛越亮。 作案细节,就是证据所在! 顾少歧道:“现在新樟镇作恶的乌通、萧振伟已经拘留,正可以放开手脚寻找更多证据。小夏,抓紧时间去找吧。” 夏木繁抬头挺胸,一改刚才的低迷状态:“是!” 顾少歧笑了:“我不是你上级,不用这么拘谨。” 夏木繁挥了挥右手,灿然一笑:“多谢顾法医,我这就找证据去。” 说罢,抱着煤灰飞快跑开。 顾少歧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生机勃勃,像春天一样,多好。 第42章 童话 夏木繁带着队员来到新樟镇。 围绕那间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的杂物间,重案七组五人开始分头行动。 龚卫国与冯晓玉一组,询问西山别院客房部、餐饮部员工,详细了解萧振伟的衣着打扮,是否有人在4月12日晚至4月14日之间发现异常。 虞敬与孙羡兵一组,找到4月14日负责杂物间的装修工人,询问细节。 夏木繁则带着煤灰来到杂物间外围树林,寻找更多证据。 煤灰上次来的时间短,只逮住一只野猫问了几句,现在时间充足,它立马开始四处奔跑,一会树上窜、一会地上跑,刺溜一下就没影子了。 夏木繁则继续用金灿灿的小米哄灰喜鹊们下来,试图了解更多情报。 虽说春天虫子多,但灰喜鹊们难得遇到个能对话的人类,也挺稀罕,不一会儿就聚了一堆,叽叽喳喳地边啄小米边聊天。 “这屋子飘出焦糊臭味的时候,你们看到什么了没?” 【那个时候天都黑透了,我们都进窝里睡觉了。】 【看到个奇怪的人,眼睛熏得发红,趴在树下大喘气。】 夏木繁眼前忽然闪过一幕。 ——诚如顾少歧所说,萧振伟焚尸必定不敢敞开门窗,他躲在屋里,把尸体挂进汽油桶,点燃木柴,等着尸体慢慢烘烤,那个时间一定会心生恐惧。烟气熏烤,眼睛受不住,冲出屋子时恐怕已经目不视物,只能趴在树边喘气。 如果是这样,那萧振伟或许会在树林里留下点什么。 夏木繁蹲下来,轻声询问林子里的小鸟:“那个奇怪的人,就是你们上次说的烟鬼,是不是?” 【是呀。】 “他有没有在林子里丢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 一说到这个话题,鸟儿们都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那晚发生的事情。 【他眼睛发红、脸和手都是黑的,像个鬼一样。】 【他衣服领子被树枝挂住。】 【结果他像是见了鬼一样,嗷呜一声喊,就往外跑。】 【一边跑一边叫,有鬼!有鬼!】 夏木繁听在耳里,心跳渐渐加快,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然后呢?那件衣服呢?” 鸟儿们记性其实并不好,不过那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搞笑,所以大家都还记得。 【衣服刺啦一声就扯破了。】 【他双手在半空乱动,以为自己被鬼抓住。】 【他把衣服甩了,头也不回地跑了。】 夏木繁问:“衣服呢?” 一只鸟儿飞到窝里,叼着一根浅棕色布条交到夏木繁手心。 【衣服撕烂了。】 【我捡了根垫鸟窝。】 夏木繁戴上手套,郑重其事将布条收好,装进证物袋中:“布条在哪里捡的?” 那只鸟儿飞到槐树底下,蹲在树枝上啾啾叫了两声。 【这儿。】 【布条就挂在树枝上。】 夏木繁再问:“只有一根布条吗?其它的呢?” 【就这一根被我捡了。】 第131章 【衣服掉地上,被野猫抢走。】 野猫? 夏木繁立马叫来煤灰,让它全力寻找这件衣服。 萧振伟搬动沈奕彤尸体时,一定会与她近距离接触。沈奕彤是长头发,极有可能会有一些头发、皮屑掉落在那件外套上。 如果能够在衣服上找到属于沈奕彤的dna,那就是铁证! 另一边,同事们也有发现。 调查镇医院眼科医生,他称4月13日一大早接到蔡院长电话,让他到医院来。在院长办公室他见到了萧振伟,当时他眼睛通红,火辣辣地痛,几乎不能视物,头发、眉毛都快烧焦了。 萧振伟在镇上很有权威,眼科医生也没敢多问,开了些滴眼睛的药水和治疗烧烫伤的药就离开了。 装修工人称,他们进杂物间的时候吓了一跳,墙、地都发黑,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焦糊臭味,开着门窗散了半天才散干净。 清扫房间时,他们发现地面有一些白色粉末,不过并没有在意,垃圾都用小车装上送到西山垃圾场。 不过,西山垃圾场很大,每天都有垃圾车来往,时间过去大半个月。不论是萧振伟焚尸后打包的骨灰,还是装修工人清扫的杂物,都寻找不到了。 西山别院的服务员清楚描述了萧振伟那晚出现时的穿着。 棕色薄呢夹克、深蓝色衬衣、黑色裤子、皮鞋。 可是,在萧振伟家中却找不到那件棕色夹克。 当夏木繁出示那根“她从树枝上取下来的”棕色布条时,所有人都兴奋起来:“确定是萧振伟的夹克吗?真的是他的衣服在树枝上勾下的?” 夏木繁抿了抿唇:“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得追查到底。天高月黑,萧振伟焚尸后难免恐惧,衣服被树枝勾破之后有可能掉落在这里。我让煤灰四处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件衣服。” 龚卫国叹气:“唉,过去那么久,衣服只怕早就不见了。” 话音刚落,煤灰“喵呜”一声奔了过来。 【夏夏,好消息!】 【衣服找到了。】 夏木繁霍地站起,眼睛变得极亮:“在哪里?” 龚卫国还觉得莫名其妙:“什么在哪里?” 孙羡兵、虞敬却立马兴奋起来:“煤灰肯定找到了,快快快!跟上它。” 五个人跟在煤灰身后,穿过杂树林,来到一栋废弃的夯土农房之前。 土砖早已破败不堪,门、窗破破烂烂。 打开老堂屋角落一个掉漆的柜子,一只生产不久的母猫警惕地盯着眼前人类。它将几只吃奶的小猫揽进怀里,龇牙咧嘴地低吼了一声。 母猫的身子底下,正垫着一件脏得根本看不出来颜色的衣服。 五双眼睛全都看着这件衣服。 冯晓玉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这件?” 孙羡兵激动得说话开始结巴:“就,就是这件吧?” 虞敬有些拿不住:“棕色?” 龚卫国尝试着伸出手,却被母猫一爪子抓过来差点被挠伤,只得悻悻然道:“这猫真厉害。” 夏木繁无比确定,就是这件衣服! 虽然沾了鲜血、灰尘、泥土、猫毛,但就是这件衣服没错。 她拿出一整袋鱼干放在母猫身边,再回过头对煤灰说:“借用一下你的小垫子可以吗?回头我给你买新的。” 煤灰蹲在一旁,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 【行吧,回家就给我买!要漂亮的。】 夏木繁飞快地跑回车上,将给煤灰用的棉垫子拿了过来,送到母猫面前:“和你交换一下,可以吗?” 母猫嗅了嗅,愉悦地同意了交换。 它底下垫着的旧衣服早就脏得不行,这个棉垫子又漂亮又干净,还透着股阳光的气息,比脏衣服强多了。 就这样,夏木繁用煤灰的棉垫子换回来一件破破烂烂的旧夹克。 夹克上到处都是咬痕、血渍、猫毛。 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屏住了呼吸。 希望老天保佑,在这件衣服上能够找到沈奕彤的毛发或皮屑! 将衣服、布条送到技术科之后,很快就有了初步结果。 ——布条纤维与衣服内衬一致。 ——衣服上找到了五根沾附在衣领、肩部的人类头发。 dna检测还需要时间,夏木繁焦灼地等待着。 所有人都在焦灼地等待着。 五月天气渐热。 刑侦大队院子里的石榴花开得正灿烂,红得似火。 夏木繁接到沈鸿云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沈鸿云的声音苍老而疲惫:“夏警官,请你们来家里一趟,我找到了一些东西。” 难道又有了新证据? 夏木繁忙道:“好,我们马上过来。” 新樟镇中学,教师家属区。 中学这两年盖了一栋新教学楼,也建了新的家属楼楼,不过沈鸿云依然住在最早一批六十年代盖的老家属楼里。 墙脚已经斑驳不堪,爬山虎顺着山墙往上攀,将一栋五层砖混房墙面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油漆掉落的木窗。 沈鸿云家住一楼,带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一棵桂花树,还有几株月季花,红砖铺地,缝隙间冒出繁盛的杂草。 周鸾凤已经出院,不过右边身体依然不太灵活。她将夏木繁等人迎进屋,有心想要起身端茶倒水,夏木繁忙阻止:“您别忙,我们不渴。” 第132章 周鸾凤就那样呆呆地坐着,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沈鸿云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杂志。 一段时间不见,沈老师更老了。 他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眼角发红,眼神略显浑浊。 他将杂志往茶几上轻轻一放,声音发哑:“夏警官,我们家彤彤,已经不在了吧?” 夏木繁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倒是龚卫国反应快,温和地安慰道:“沈老师,我们正在努力寻找,您先别着急。” 沈鸿云摆了摆手,眼神里透着深深的悲伤:“你们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彤彤已经不在了。” 周鸾凤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本杂志上,眼神温柔。 夏木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是一本《作文世界》。 沈鸿云说:“我是语文老师,年年都订这本杂志,哪怕现在退休了、不用上课了,我还是习惯性地订阅。今年的五月刊刚到,我在里面看到了一篇童话,是彤彤写的。” 啊? 沈奕彤投稿了《作文世界》? 她写了什么? 沈鸿云像捧着宝贝一样捧着这本杂志,用颤抖的声音缓缓将沈奕彤的这篇童话念了出来。 “少女与恶龙。沈奕彤” 刚念了这几个字,泪水便顺着沈鸿云的面颊流淌下来。 在沈奕彤的笔下,描绘了一个美丽的小镇,镇上有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和爸爸妈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有一天,镇上来了三条恶龙。 恶龙将镇子变得阴森恐怖,少女也被恶龙囚禁,失去自由。 少女不断向上天祈祷,希望能够把恶龙赶出小镇。终于有一天,她听到了来自神的声音。 “以你为祭,杀死恶龙,你愿意吗?” “我愿意。” “用月桂树做成的箭,扎进你胸膛。鲜血流入大地,以鲜血为引,以生命为献祭,就能杀死恶龙。” 少女毫不犹豫地折下月桂树树枝,削成三支利箭。 她将利箭刺入胸膛。 鲜血染红了利箭,也点燃了镇上勇士的怒火。 勇士弯弓搭箭,向恶龙射去。 恶龙咆哮死去,小镇重新恢复往日的宁静与和平。 念完这个故事,所有人都被震撼到,久久没有说话。 沈奕彤……她是主动赴死? 她若不死,恶龙难除? 沈鸿云轻轻抚摸着杂志上“沈奕彤”那三个字,喃喃道:“彤彤一直都不快乐,我以为她是因为孤单,所以一直想要让她结婚。只要结了婚,有了家人孩子,她有了更多爱她的人,就能够快乐起来。可是,我错了。” “她被恶龙囚禁,我却一无所知。我无能啊……” 泪水纷纷而下,滴落在衣襟之上。 “我听说了,萧振伟、乌通被警察抓走,他们应该就是彤彤所说的恶龙之二吧?” 说到这里,沈鸿云抬头看着夏木繁:“是他们,对不对?是他们欺负了彤彤,逼着她做不愿意的事情,新樟镇成了他们作恶的地盘!彤彤为了扳倒他们,所以她死了,是不是?” 老人的眼神里的悲哀似海一样深,压得夏木繁透不过气来。 脑中灵光一现,夏木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身体前倾,急切询问:“沈奕彤为什么投这篇童话?她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如果她以鲜血为引、以生命为祭,那她一定会给我们留下些什么。” 冯晓玉被这个童话所感,想到沈奕彤秀外慧中,却被鲁成济那个糟老头子胁迫成为地下情人;想到沈奕彤那卑微的梦想,她不求财、不求官,只求获得自由,换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冯晓玉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往下泪。 听到夏木繁的话,冯晓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对了!文件袋!” 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些。 据方媛媛所说,沈奕彤拿到了鲁成济的某些把柄,想要以此摆脱他的胁迫。 乌通说鲁成济掐死沈奕彤之后,从她身边拿走一个文件袋,那里面应该装的就是鲁成济的罪证。 罪证是否有备份? 沈奕彤在童话故事里是不是给我们留下了线索? 夏木繁细细回想童话中所说,缓缓重复着:“月桂树做成的箭,扎进胸膛,鲜血流入大地……” 周鸾凤突然“啊!”了一声。 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但大家勉强能够听得清楚:“彤彤小时候,把铁盒子埋在桂花树下,说是她的秘密花园。” -- 月桂树削成三支利箭,浸着少女鲜血,便能杀死恶龙。 挖开泥土,果然找到一个铁制的饼干盒子。 盒子里有两卷胶卷。 一个日记本。 一封信。 夏木繁展开信,字体纤秀中带着傲然风骨。 字如其人。 这是沈奕彤的绝笔信。 “爸,妈,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离你们而去。不过你们别难过,我死得其所。” 看到这一句,夏木繁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泪眼模糊中,夏木繁看到了沈奕彤挣扎的人生。 沈奕彤一分配到镇政府,就被鲁成济书记看中。有权有势的男人,想要毁一个少女的清白,有很多办法。沈奕彤想过死,但她舍不下父母。沈奕彤想过逃,但鲁成济手里有她的不雅照。鲁成济甚至威胁她,如果她敢跑,他就拿她唯一的好朋友方媛媛开刀。 第133章 善良的人总有软肋,沈奕彤只能每天在痛苦中苟活着。 在一次约会中,沈奕彤趁着鲁成济熟睡,在他公文包里发现一个账本,里面详细记录着他与萧振伟、乌通、蔡院长之间的每一笔金钱交易。 沈奕彤将帐本藏了起来,想要交换自己的自由。 鲁成济很痛快地同意了,可是他却嚣张地说:“我告诉你,就算你把帐本交给派出所、公安局,我依然没有事。只要不死,我多的是门路,最多坐几个月牢,照样出来逍遥快活。可是你呢?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你爸妈是当老师的吧?知识分子最要面子,你想让他们没脸见人吗?” 那一刻,沈奕彤呆住了。 原来,这就是普通人和当权者之间的区别。 她渴望的自由,不过是摆脱鲁成济,换个城市开始新生活。 而鲁成济口中的自由,却能将法律踩在脚底下,即使犯罪依然可以逍遥快活。 那一刻,面对鲁成济这条恶龙,沈奕彤想要成为屠龙者。 铁盒中装的胶卷,拍的是鲁成济贪污、行贿、受贿的帐本。 日记本是鲁成济胁迫她、威胁她的记录。 沈奕彤在信中最后写道。 “我没有什么力量,我也不认识什么人,唯有以我鲜血为引、以生命为祭。自古杀人偿命,鲁成济杀我,法律总不能再放过他吧?” 擦拭泪水,夏木繁将信交给沈鸿云。 泪水洗礼过的眉眼,锐气更盛。 夏木繁深吸一口气,看着队友:“开始屠龙吧。” 第43章 诛心 萧振伟从看守所提溜到审讯室。 看着眼前眉眼间仍带一丝稚嫩之气的夏木繁,萧振伟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领:“夏警官,是打算放我回去了吗?” 夏木繁将沈奕彤拍下的帐本照片一张一张地展示给他看。 极致的愤怒之后,夏木繁此刻内心毫无波澜,动作连贯而流畅,眼中眸光尽敛,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萧振伟脸色微变,暗自咬了咬牙,在心里暗暗咒骂鲁成济。要不是他喜欢记账,怎么可能这么要命的东西被沈奕彤偷走,也不至于招来今天的祸事! 夏木繁放下照片,淡淡道:“萧振伟,你认不认?” 萧振伟一页一页都看得清清楚楚,鲁成济的笔迹一眼便知,他知道躲不过去,只得垂下头,不情不愿地认下与鲁成济、乌通勾连,贪污公款、行贿、受贿的事实。 罪,要一件一件地定。 只此这一证据,萧振伟、乌通、鲁成济足以判上十年以上的刑期。 可是,这还不够! 夏木繁坐回桌后,目光似电,紧紧盯着萧振伟。 “4月12日晚上几点你到达西山别院?” “十点多吧。” “当时穿的是什么衣服?” 萧振伟缓缓抬头,眯起双眼,审慎地看着夏木繁:“时间过去那么久,我早就忘记了。” 夏木繁拿出西山别院员工的证供:“你不记得,但有人记得。那天你穿棕色薄呢夹克,深蓝衬衫、黑裤黑鞋。” 萧振伟停顿片刻:“也许是吧。” 夏木繁冷下声音:“是,还是不是?” 萧振伟心中有鬼,气势顿消:“是。” 夏木繁继续问:“那件棕色薄呢夹克呢?” 萧振伟犹豫片刻:“好像丢了吧。” 夏木繁:“在哪里丢的?什么时候丢的?” 萧振伟:“男人嘛,不拘小节。在外面吃饭、办事,天热了把衣服一脱,也不知道甩哪里去了。” 夏木繁话锋一转:“4月13日早上,你到了镇医院看眼科,是不是?” 萧振伟此刻感觉有一张网罩在头上,这种感觉让他开始紧张,声音发涩:“好像是吧。” 夏木繁一拍桌子,厉声道:“是,还是不是?!” 萧振伟觉得很讽刺。 他在派出所当所长当了近十年,以往只有他喝斥别人,从来无人敢喝斥他。像夏木繁这句“是,还是不是”是他的口头禅,时常用来训手下或犯人。 可是今天,他竟然坐在审讯室里,接受一个青涩小丫头的审讯,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 萧振伟脑子飞快算计,镇医院眼科医生不是他的人,估计嘴也不严,开药会有记录,他即使想瞒也瞒不过去,只得闷声道:“是。” 夏木繁紧追不舍:“眼睛为什么会受伤?眉毛头发为什么被烧焦?你手上的烫伤从何而来?” 萧振伟:“放鞭炮,炸了。” 夏木繁:“在哪里放的?” 萧振伟耍无赖:“房山那废弃老房子里,我无聊放着玩。” 夏木繁:“4月13日晚上放的?” 萧振伟:“对。” 夏木繁冷笑:“你撒谎!那天晚上西山别院的员工只闻到焦糊味,却没听到鞭炮声。” 萧振伟:“也许他们没听到。” 夏木繁站起身,慢慢走到萧振伟面前。 萧振伟双手被铐,坐在铁椅之中,被迫与她视线相对。 夏木繁内心燃起熊熊怒火。 沈奕彤这个与世无争的好姑娘,被眼前之人凶残焚烧殆尽,尸骨无存。 沈奕彤曾经想过要离开新樟镇重新开始生活,可是这个小镇各种权力关系交织,将她压得喘不上气,根本无法逃脱。 在沈奕彤的童话故事里,她以生命为代价,召唤勇士屠龙。 第134章 而此刻,夏木繁就是那名勇士。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不然那天夏木繁经过镇中学时,不会看到沈鸿云老师,也不会留意到他的异样。 夏木繁目光森森,言语似刀。 仿佛要将那枝浸着沈奕彤鲜血的利箭刺入萧振伟那腐烂的心脏。 “萧振伟,夜晚紧闭门户焚尸,你不害怕吗?不觉得窗外有一双眼睛要盯着你吗?不觉得脖子后头有阵阵阴风吹过来吗?” 一句话,将萧振伟带入到那个难忘的夜晚。 怎么可能不怕? 萧振伟习惯以权势压人,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但焚尸,他是第一次。 他在派出所工作,当然知道人命关天。4月12日晚上鲁成济一个电话让他匆匆赶到西山别院,一眼看到被掐死在床上的沈奕彤,他的脑袋嗡地一下。 怎么就弄出人命来了呢? 他知道沈奕彤漂亮,也知道鲁成济一直逼她就范,为了帮鲁成济把事情压下去,萧振伟还带队弄过一出捉奸在床、拍照留存的戏码。 现在怎么办? 报警?开什么玩笑!鲁成济和他这几年在一起,坑蒙拐骗什么事都做过,鲁成济要是进去了,他也跑不掉。 怎么才能压下去? 人不见了,沈奕彤的家人一定会报警,到时候怎么办? 那一瞬间,萧振伟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最后汇聚成一个——处理尸体。 他是公安干警,当然知道尸体的重要性。 沈奕彤脖子上有掐痕,体内可能有□□,只要尸体被发现,鲁成济的杀人罪名根本逃不掉。 必须赶紧处理掉! 埋尸?这荒山野岭万一有野狗野猫把尸体刨出来怎么办? 分尸、碎尸?鲜血淋漓地,万一尸块被人发现一样跑不掉。 唯一的办法,就是像送进火葬场一样,烧掉。 灰飞烟灭。 从此在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沈奕彤。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萧振伟便表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 他从厨房拿来过年熏腊肉的汽油桶、木柴,一开始点燃并不顺利,用汽油助燃之后,火势太猛一下子燎到了头发与眉毛,要不是脑袋缩得快,整个人都得变秃子。 将沈奕彤扛进杂物间,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被长头发遮了一半,夜色下真的像鬼一样恐怖。萧振伟顾不得害怕,一心只想快点把尸体处理掉。 可是,他没料到人会这么难烧。 从十一点烧到凌晨四点,大块骨头依然还在。 整个屋子都熏黑了,烟熏火燎、焦糊刺鼻,双眼被熏得火辣辣地痛,萧振伟只能先停了下来。 从屋子里走出来,夜鸟从头顶飞过,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叫声,瘆人得很。 一阵阴风吹过,萧振伟的眼睛痛得睁不开,心跳急促脚发软,扶着一棵树喘粗气。 回忆到这里,萧振伟的面色开始变得苍白,手脚微微颤抖。 察觉到他身体的细微变化,夏木繁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利光,轻声道:“你以为深更半夜、人不知鬼不觉?可是,抬头三尺有神灵,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 “你在焚烧尸体的时候,窗外的树看得见、鸟儿们看得见、野猫、野狗都看得见。你走出去,是不是感觉有什么勾住脖子?” 萧振伟打了个激灵,脖子一下子缩了起来。 “做了这些事,总得留下点什么吧?萧振伟,你还记不记得,从杂物间出来,你一身的烟熏火燎,眼睛通红,你把什么东西丢下来?” 夏木繁的声音清澈似泉水,带着股奔腾不息的活力。此刻她刻意将声音放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蛊惑人心的意味。 萧振伟被她声音所惑,那晚的恐惧感再次升上心头:“衣,衣服……” 夏木繁嘴角微微一勾:“你的夹克就是那个时候丢的,是不是?” 萧振伟的理智在告诉她,不能再听这个小女警说话,不能回答她的任何问题,可是恐惧感将他笼罩,不由自主地回应:“是。” 夏木繁再问:“是件什么衣服?” 萧振伟:“棕色夹克。” 夏木繁慢慢后退,拉开与萧振伟的距离:“你知道那件夹克在哪里吗?” 距离一拉开,那股蛊惑感便降低了许多,萧振伟渐渐理智回笼,他猛地一甩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夏木繁:“你,什么意思?” 夏木繁微笑,眼神却透着冰冷的寒意:“你4月12日晚上穿着的那件夹克,掉落在树林里的夹克,被一只怀孕的野猫捡了去,用它做了接生的垫子,我们帮你找回来了。” 夏木繁那冰冷的微笑,让萧振伟感觉到呼吸困难。 仿佛有什么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无法呼吸。 胸腔开始缺氧,脑子开始疼痛。 长久的沉默之后,萧振伟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然,然后呢?” 夏木繁腰杆挺直,居高临下看着他:“夹克上,找到了你的毛发与沈奕彤的毛发。” 末了,在萧振伟全身瘫软之前,夏木繁笑了。 “感谢dna技术,是不是?” 她的笑容,落在萧振伟眼里,直如夺命的罗刹一般。 萧振伟的心理防线全面崩溃。 他没想到,自己百密一疏。 他明明把沈奕彤焚烧成一堆灰,为什么衣服上却会留下她的头发? 第135章 更要命的是,这件衣服怎么就被野猫捡走? 过去那么久的时间,这件衣服竟然被夏木繁他们找到了! 是不是真的,老天都看不过眼? 看不过眼他们把一个漂亮姑娘如此摧残? 那一瞬间,萧振伟眼前闪过沈鸿云浑浊的泪眼、周鸾凤悲伤的表情,还有沈奕彤低眉冷眼的不屑。 萧振伟知道,所有的证据都摆在眼前,他躲不过了。 即使他不承认,这些证据呈交检察院,最终法院也能定他的罪。 萧振伟长叹一声,颓然往后一坐:“我说。” 萧振伟的嘴撬开后,鲁成济再也无法抵赖。 萧振伟、乌通两人的口供都能证明,沈奕彤的确是鲁成济掐死。鲁成济面如土色,紧闭双唇,再也没有刚开始的笃定与从容。 夏木繁却没有轻易放过他。 眼前这个头顶微秃、眼睑浮肿的中年男人,离开官场的光环,也不过是个暮气渐沉却妄想抓住青春尾巴的无耻男人罢了。 他凭什么霸占沈奕彤? 他怎么能胁迫一个善良、内秀的女孩长达八年之久? 夏木繁长眉一挑:“罪证被沈奕彤捏住,所以杀人灭口?” 鲁成济摇头:“不是。” 夏木繁问:“那,为什么杀她?” 鲁成济继续摇头:“我不想杀她的。” 不等夏木繁现问,鲁成济抬起头,看着桌角,眼神怅然:“她是个好女孩,很温柔,写得一手好字。我自幼习字,看人先看字。她那一手字,秀美中自带风骨,令人一见便生出仰慕之心。” 做笔录的冯晓玉听得想吐,恨恨地“呸!”了一声。 龚卫国重重一拍桌子,怒意顿生:“你知道她有风骨,为什么要亲手折断她的脊梁?!” 鲁成济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把心里最隐秘的东西都说出来。 “我也不想的,可是……我若不使些手段,哪里能够得到她?这八年里,我也想对她好,可是给钱,她不要;安排升职,她不屑;后来,我愿意离婚娶她,可是她却理都不理。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讨好她。” 夏木繁抬手阻止鲁成济继续表白,冷笑道:“什么爱?什么喜欢?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鲁成济没有反驳,但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并不认同夏木繁的观点。 “鲁成济,抬起头来,看着我!” 鲁成济被迫抬起头来,眼泡浮肿,更显猥琐。 身穿制服的夏木繁英姿勃发,眼中迸射出锐利的光芒,令鲁成济不敢直视,他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夏木繁嗤笑一声。 “你,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因为她无权无势,是普通老百姓,所以你才敢欺负她!” “因为她善良,有软肋,所以你才敢要挟她!” 冯晓玉听到这里,怔怔出神。 沈奕彤真的很善良,她为什么留下的是胶卷?因为她不敢复印,怕连累复印店老板。她不敢冲洗照片,怕连累照相馆的人。 沈奕彤为什么不逃跑?因为她怕连累最好的朋友方媛媛。 沈奕彤为什么一开始不敢声张,因为她怕思想传统、为人老实的父母知道后难过。 直到她做出决定赴死,她才勇敢地安排好一切。她投稿童话、留下遗书,因为她觉得死亡足以洗刷身上所有脏污。 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 想到沈奕彤,夏木繁心中愤怒难消:“鲁成济,你知不知道,为了摆脱你,为了弄死你,沈奕彤自愿赴死?” 鲁成济怔怔地看向夏木繁,眼前闪过掐死沈奕彤前的异样。 她不像往日那样柔顺、冷然。 她那天表现得愤怒、暴躁、眼里充满鄙视,每一个动作都在挑衅她。 她把最毒的字句全都用在他身上。 ——你就是个没用的男人!只有靠年轻女人的身体,才能支撑可笑的一秒。 ——你已经老了,身体似枯树般腐朽,想要我嫁给你?做梦吧! ——你得到了我的人,那又怎样?我的心永远看低你。 ——你的人,和你的字一样,处处都透着糜烂的气息。 沈奕彤太知道怎么惹怒他。 她甚至拿着帐本哈哈大笑:“看到了没?你只有通过钱,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你的世界,低俗可悲。” “你拿走了我最美丽的年华,我恨你!你不要脸,我也可以不要脸!只要我沈奕彤活着一天,我就要告诉你妻子、你儿子、你爸妈,你身边的所有人。你,鲁成济,是个又老、又丑、又无能的可怜男人。” 面对疯了一样的沈奕彤,鲁成济感觉情况失了控。 他之所以能够束缚住沈奕彤的手脚,就是因为她善良、她清高、她在乎父母、在乎名声。 可如果沈奕彤豁出去了,那害怕的人就变成了他。 鲁成济脑子一片空白,冲上去掐住她脖子,想要让她闭嘴。 紧张之中,鲁成济失手掐死了她。 “少女与恶龙,沈奕彤,发表于今年五月刊的《作文世界》”夏木繁拿着一本杂志开始朗读。她的声音清朗而响亮,成功将鲁成济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以你为祭,杀死恶龙,你愿意吗?” “我愿意。” “用月桂树做成的箭,扎进你胸膛。鲜血流入大地,以鲜血为引,以生命为献祭,就能杀死恶龙。” 第136章 …… 鲁成济就这样被动地听着。 他不想听的,他抗拒了解沈奕彤的内心世界,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杀人是被沈奕彤设计的。 可是,他遮得住眼睛,却捂不住耳朵。 这个童话故事,将沈奕彤的谋划表现得清清楚楚。 沈奕彤是故意的! 她故意惹怒鲁成济,故意引他动手,故意让他杀死自己。 她是故意的! “不——” “不要再念了……” “求你,不要说了!” 鲁成济的声音由微弱渐渐转为尖利,最后近乎咆哮。 鲁成济整个人完全崩溃,他的骄傲、他的自以为是,全都败在这一个童话之中。 可是,夏木繁根本不肯停下来。 念完童话,她再拿起沈奕彤留给父母的遗书,继续念着。 她就是要诛鲁成济的心! 夏木繁就是要让鲁成济明白 ——今天这一切,全在沈奕彤的计划之中! ——他以为能掌控沈奕彤一生,却不料沈奕彤以生命为代价,换来了她所想要的自由,以及屠杀恶龙的勇士。 一字一句,如刀似箭。 字字扎进鲁成济那卑劣的内心。 “我没有什么力量,我也不认识什么人,唯有以我鲜血为引、以生命为祭。自古杀人偿命,鲁成济杀我,法律总不能再放过他吧?” 夏木繁念到这里,鲁成济开始抱头哀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果真是又老、又丑、又无用。 鲁成济、萧振伟、乌通三人罪证确凿、证据链完整,正式结案,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最严厉的制裁! 夏木繁再次来到新樟镇。 镇上气象一新。 镇政府多名领导、镇医院蔡院长被抓,派出所人员变动,西山别院被封、玉芙蓉酒店易主……一件件、一桩桩,镇上居民都看在眼里。 有人放起了鞭炮,有人摆起了酒席,也有人写举报信,为警方提供更多证据。 笼罩在小镇头上的乌云尽数散去,居民们个个奔走相告。 唯有沈老师家里摆起了灵堂,一片悲凉。 沈鸿云终于证实女儿遇害的消息,看着女儿遗像老泪纵横,喃喃道:“彤彤,警察来看你了,他们把坏人都抓走了,你放心吧。” 夏木繁与队友们燃了三支香,举至眉心,对着那张明媚婉约的面容,深深三鞠躬。 幸不辱命。 感谢你。 勇敢的沈奕彤。 第44章 悬案 从沈鸿云老师家出来,看着时间也快到中午饭点,夏木繁带着队员们来到胡老板的小餐馆。 胡老板一见到夏木繁他们便热络无比,连忙招呼大家坐下。 这段时间为了调查沈奕彤失踪案,大家经常来这家小餐馆吃饭,态度也很随意,坐下之后点了几个农家菜,起身端茶倒水拿碗筷,像到了自己家一样。 胡老板笑眯眯地端来一大盘凉拌牛肉放在大家面前:“感谢你们把那个姓萧的抓起来,现在我们这一排门面做生意的感觉头顶的天都变蓝了。” 天变蓝了? 难得见胡老板说出这样文艺的话语,旁边的食客都笑了起来。 想到香消玉殒的沈奕彤,冯晓玉道:“胡老板,你们应该感谢沈奕彤。要不是她,根本扯不破那张权力网。” 胡老板叹了一口气:“沈奕彤是个好姑娘啊。我们一开始以为她失踪,都想帮着沈老师把她找回来,没想到,唉!可惜了,怎么年纪轻轻就……我们都听说了她的事,这几天去她家里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我儿子放学回来给我们读她写的童话,说她是屠龙少女。” 说到这里,胡老板看一眼坐在柜台后记账找零的老婆,压低声音说:“我老婆气得牙痒痒,一边哭一边骂,她说坏人的命不值钱,用好人的命去换,划不来咧。” 话题一下子沉重起来。 只要一想到杂物间那熏黑的墙面与地面,冯晓玉心里就堵得慌。好好的一个女孩,却落得尸骨无存,恐怕连沈奕彤也没料到结果会如此惨烈吧? 冯晓玉看一眼大家,轻声道:“我现在一看到汽油桶都反胃。” 虞敬唏嘘不已:“是啊,太惨了。” 孙羡兵咬了咬牙:“萧振伟最可恨。小学生都知道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老百姓那么相信警察,有困难找警察。可是你看他!简直丢尽了我们警察的脸。” 龚卫国:“知法懂法的人,犯起法来最可怕。” 听到这里,夏木繁淡淡道:“所以,我们要做个好警察。” 从寻找母亲那一刻开始,夏木繁深刻意识到警察的权力。 因为她是刑警,所以才能轻易启动旧案; 因为她是警察,所以新樟镇派出所、老家村民都会如此配合; 因为她是重案组成员,所以才能发动刑侦大队的力量,全力搜索徐淑美。甚至岳渊还为她联系兄弟单位,提前到达y省小山沟了解情况。 沈奕彤失踪案中,萧振伟滥用警察权力。 他伪造辞职信、留言条;他强行压下沈鸿云,将案件定性为离家出走;他甚至干扰刑侦大队的视线,试图拉拢、行贿。 只有坚持心中正义,才能保证警察权力的神圣。 夏木繁严肃表情,其余四个同时点头:“是!” 第137章 明明夏木繁是五人中最小的那一个,可是她自有一股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追随。 夏木繁转过头去,看着饭馆门口,那里是镇上主干道,车来车往,热热闹闹。 “其实,我们今年来新樟镇办案的时候,沈奕彤还活着。” 算算时间,重案七组为了徐淑美失踪案来到新樟镇派出所,萧振伟热情接待他们,还陪他们去了趟夏木繁的老家。 那个时候正是阳春三月,沈奕彤还活着,刚刚拿到鲁成济的帐本,想要交换自由。 夏木繁有些自责:“我那个时候如果多留意一下,早点介入,也许沈奕彤能活下来。” 冯晓玉抬起手,轻轻按在夏木繁手背,温柔道:“不怪你。如果不身处其间,谁能知道他们做下了这么多恶事呢?我们尽力了,为沈奕彤讨回公道,这就行了。” 孙羡兵也说:“是啊,我们又不是神仙,那个时候连沈奕彤是谁都不知道,不可能提前干预的。” 胡老板最清楚前因后果,一边给夏木繁倒茶,一边说:“小夏你别这么说嘛。我记得当时还是你主动问我才知道沈奕彤失踪的嘛。要不是你当时多问一句,沈老师那么清高一个人,说不定什么苦都自己咽下去,哪里还能够帮沈奕彤讨回公道呢。” 夏木繁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沈奕彤有过安排。 即使没有夏木繁的插手,沈鸿云看到《作文世界》的那篇童话,也一定会察觉到问题、找到她留下的证据。 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依沈鸿云的心性,他一定会不死不休。到时候事情闹大了,鲁成济、萧振伟、乌通等人一样逃不掉。 孙羡兵看夏木繁心情不好,忙对她说:“好了,小夏,案子也结了,我们轻松一下,好好吃一顿吧。” 他又对胡老板说:“胡老板,既然要感谢,那就来点实惠的嘛。” 胡老板连连点头:“以后只要你们来,一律八折!” 小本生意,八折的确是很大的优惠力度,孙羡兵心满意足,对管帐的虞敬说:“大虞,我又替你省钱了啊。” 虞敬看了他一眼:“哪里是替我省钱,咱们出差是公费。” 龚卫国挟了一筷子牛肉塞进嘴里:“反正是公费,省不省钱的你们累不累啊?赶紧吃饭吧。” 冯晓玉没好气地对龚卫国说:“你这人,伙食补助是固定的嘛,节省一点不好吗?” 夏木繁这段时间带枪行动,作为组长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今天终于交了枪,整个人也放松下来,悠闲坐在椅中,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 龚卫国转头看到夏木繁懒洋洋坐一旁,和审讯室里锐气十足的模样完全不同,仿佛一下子由猛虎变成了懒猫,不由得冲孙羡兵呶了呶嘴:“你看咱们小夏组长,她以前在派出所是不是也这样,没案件就懒得动?” 孙羡兵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便笑着点头:“是。小夏刚到派出所的时候,经常坐在办公室看窗外发呆。” 龚卫国有心要逗夏木繁说话,便问:“小夏,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夏木繁言简意赅:“等。” 龚卫国:“等什么?” 夏木繁斜了他一眼,似乎有点嫌弃他话多。 孙羡兵很了解夏木繁,立马帮她接上:“等新案子啊。” 胡老板又送上来两道炒菜,桌面也就热闹起来,大家都开动起来。 龚卫国说:“最近大队案子不多,我看他们五组、六组都闲着,在整理档案呢。” 虞敬倒是不着急:“那正好休息几天吧,最近忙沈奕彤失踪案,跑来跑去的,人吃不消,车也要保养一下。” 虞敬负责开车,每天往返市里与新樟镇,来去四、五个小时,的确感觉有点辛苦。 冯晓玉眼睛一亮:“夏夏,我们可以休息几天吗?正好,我妈说要给我介绍个对象,一直没时间见面。” 介绍对象?冯晓玉这一说,年轻人的话题立马从新案子转移到冯晓玉身上。 虞敬今年二十六岁,还没有结婚,听冯晓玉落落大方提到相亲,便点了点头:“相亲好,知根知底。” 孙羡兵好奇心比较重:“晓玉,你家里给你介绍了个什么样的对象?” 冯晓玉腼腆一笑:“说是在税务局工作,比我大三岁。” 龚卫国挺了挺腰:“嘿嘿,晓玉,这回我比你快一步,我和女朋友今年十一打算领证了。” 龚卫国这话一出,孙羡兵立马转头看向他:“啊,你都有女朋友了?” 龚卫国“嗯”了一声,“对啊,是我大姑介绍的,小学老师,性格挺好的。” 冯晓玉道:“你们不是今年过年才认识的吗?怎么这么着急领证?” 说完,龚卫国看了他一眼:“晓玉,莫怪我没提醒你啊,要结婚就赶紧。咱们局里集资楼一共三栋,一百六十八户,已经开始报名排队,等这一百六十八户定好名单,所有职工就可以重新按资排队分房。只要是结了婚的,都能分到至少两室一厅的房子。” 冯晓玉恍然:“我说呢,最近咱们大队的年轻人一个个着急忙慌地找工会柳大姐介绍对象。” 孙羡兵刚来刑侦大队才两、三个月,很多人都没认全,对局里的住房分配政策完全不懂:“干嘛这么着急?什么时候结婚了再申请房子嘛。” 第138章 龚卫国摇了摇头:“你不懂,咱们市局包括总局、刑侦大队、特警大队、交通大队……几个单位,家属区全在一处,住房一直都比较紧张,一说建集资楼,不知道多少人仰着脖子等着改善住房条件。以前吧,大家慢慢等着,等资历上去了总能分到房子。可是现在国家政策变了,我听说南方很多城市在搞住房制度改革,单位福利分房的时代恐怕要结束了。说不定啊,我们局里这一次分房是最后一次呢,以后想要房子就得到市场上去买。” 他停顿一下,道:“赶早不赶晚,听我的,准没错。” 听到买房,冯晓玉有一肚子话想说:“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哥结婚单位没房子,爸妈就想到市里看看能不能买套新房,跑了好几个新开发的小区,一个平方米五、六百块,一套房子好几万呢。咱们单位的房子虽然没有市场上的大,条件也一般,但是一分钱不要,多好哇。” 龚卫国与冯晓玉在刑侦大队时间比较长,他俩对单位福利政策清楚得多。今天这一番话,也是同事之间推心置腹之语,听得孙羡兵、虞敬有些发慌。两人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可是,我们刚来,也不够分房资格啊。” 龚卫国给他俩出主意:“一百六十八户一挪,所有人都要重新排队分房,你俩虽然来得晚,但只要结了婚,就有分房资格。要不,这样。我和我对象说一下,看她单位有没有未婚的女老师,给你俩介绍介绍?” 孙羡兵与虞敬到底脸皮薄,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再说,再说吧。” 夏木繁听了半天,突然插了一句:“没结婚就不够资格分房子?” 龚卫国:“对啊。单身的话只能分单身宿舍,不能分套房,毕竟结婚生子之后对住房才会有更高要求嘛。” 夏木繁不想结婚,但她有妈妈,妈妈想要一个独立厨房,当然也想分一套单位套房,便问:“没有特例?” 龚卫国果然是单位万事通:“有啊,局里曾经出过一个文件,为了引进和留住特殊人才,专门拿出几套人才房。顾法医虽然是单身,但给他分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大房子,羡慕死我们了。” 夏木繁若有所思:“那,怎么才能成为特殊人才?” 龚卫国看她一脸的跃跃欲试,不由得哈哈大笑:“立大功,破大案,拿国家奖章,应该就算特殊人才吧。” 冯晓玉抿着唇笑:“夏夏,顾法医那是因为学历高,协助省厅破获了几起大案,局里怕他跑了,所以才给他分了房子。” 夏木繁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立大功、破大案、拿国家奖章?行吧。 回来的路上,窗外景色不断变化。 五月的原野,一片翠绿。 电线杆上小鸟在歌唱。 夏木繁满脑子都是立大功、破大案,可现在连新案子都没有。怎么才能找到新案子呢? 等报案? 一来不知道案子有没有挑战性,二来不知道轮不轮得到七组。 夏木繁忽然想起,顾少歧在天台曾对她说过:“我们会遇到很多案子,不仅仅是证据链不完整的问题,有些甚至让你无从下手,最终成为悬案。” 夏木繁脑中灵光一现:对啊,干嘛要坐等大案掉到头上?我们也可以挑战一下以前破不了的旧案嘛。 破不了,就代表线索少、难度大。 破不了的案子,都是每个办案人员心中的痛。 要是破了,不就是大功一件? 想到这里,夏木繁转过头看向负责文档工作的冯晓玉:“晓玉,咱们大队档案管理室的人你熟不熟?” 冯晓玉点头:“熟啊,怎么了?” 夏木繁:“你去打听打听,最近大队有没有没难搞的悬案?” 这话一出,龚卫国猛地从副驾驶转过头来:“悬案?” 冯晓玉与龚卫国异口同声:“有啊!” 夏木繁看这两人神情兴奋,有些莫名其妙地问:“你们俩怎么了?” 龚卫国激动地一挑眉:“咱们局里有一个案子,年年重启,年年破不了,已经成了卡在所有人喉咙里的一根刺。” 冯晓玉一把抓住夏木繁的手:“夏夏你要是能够破这起案子,顾法医肯定把你供起来!” 夏木繁抽出自己的手:“这案子和顾法医有什么关系?” 冯晓玉看着她:“你不知道?我看顾法医对你和别人不一样,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夏木繁:“顾法医对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怎么不觉得?” 冯晓玉说:“顾法医话很少,可是一遇到你的事话就多了起来。还有,上次沈奕彤案子我们搬了家具过去,顾法医明明不是理化室的人,但他一直都在那里帮忙,还主动提出做油脂检测。” 夏木繁:“顾法医是技术科负责人,他在理化室很正常。” 冯晓玉叹了一口气:“你不懂,顾法医来大队这些年,也就和岳队关系近一点,他从不和别人说工作以外的事情。以前工会主席想给他介绍对象,他只冷冷回了一句没兴趣,搞得工会主席很没面子。” 夏木繁抬手打断了冯晓玉的思维发散:“好了,打住,你直接讲案子。”真是服了,什么都能扯到找对象上。 冯晓玉:“对,案子。案子死者是顾法医的父母,所以……” 夏木繁大惊:“什么?顾法医的父母遇害?” 第139章 第45章 凶手 顾少歧,从花椒巷碎尸案见到他,夏木繁便被孙羡兵灌了不少关于他的信息。 本硕连读学的是临床医学,毕业后放弃留在京都大医院工作的机会,主动要求到荟市公安局当法医,很快就独挡一面,成为省公安厅刑侦专家库成员。1994年考上南方医科大学的法医学博士,师从法医界泰斗刘焕根,协助导师破获多起大案,在公安部都挂上了号。 说实话,夏木繁觉得他不可能在荟市待太久。 荟市太小,不够他施展的。 现在突然听冯晓玉说,他的父母遇害,案件至今未破,夏木繁瞬间便明白顾少歧为什么好好的临床医学不搞,非要转到法医这个行当。 法医,为死者言,为生者权。 顾少歧这是打算用解剖刀、蓝光灯破译“死亡密码”,他想让尸体“说话”、为死者伸冤。 夏木繁顿时肃然起敬,沉下心来听冯晓玉讲述案件的详情。 荟市大溪镇有一家化工厂,六十年代全国大搞建设的时期兴建,为了支援建设,从北方化工厂迁过来一大批技术人员与工人,顾少歧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顾明康祖籍鲁省,是新中国培养的大学生,1963年响应号召来到大溪化工厂,那个时候厂区百废待兴,条件十分艰苦。但顾明康不怕苦、不怕累,带领技术人员攻关,很快就成为厂里的技术骨干。 谢丽姣是大溪镇阳水乡五里村人,农家出身,家里孩子多,她又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不过她性格要强,头脑聪明,读到了初中毕业。1965年她听说化工厂招工,偷偷报名参加考试,正赶上厂里需要人手,便成功地进了厂,成为一名工人。 顾明康是北方人,吃不惯南方饭菜,再加上平时工作忙,对于吃饭有些应付,人便瘦得脱了相,还因为肠胃问题进了几次医院。工会大姐看不过眼,就想着给他张罗一门婚事。 谢丽姣长相明丽,做事麻利,言语爽脆,就这样入了介绍人的眼,开始张罗着两人相亲。 说实话,第一次见面谢丽姣没太看中顾明康,觉得这人虽然个子高,但实在太瘦,难看得很。不过介绍人巧舌如簧,把顾明康的学历、能力好一顿夸,还劝谢丽姣,你不是说要找个有文化的吗?他可是京都大学化学系毕业的高材生,是咱们厂里的技术骨干咧。而且,他家离得远,将来结婚了家庭关系简单,不会有婆媳问题、妯娌矛盾啥的。 谢丽姣想了半天,决定先处处看。 谢丽姣是个能干人,也很会照顾人,看不过眼顾明康吃饭潦草,学着做馒头、做面食,主动给顾明康做饭,调养他的脾胃。 半年不到,顾明康长胖了十斤,脸部饱满之后,五官的优势便显现出来,看着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的味道来。 两人渐生情愫,1967年结婚,1968年生下顾少歧,夫妻恩爱,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顾少歧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模样出众、智商高、会读书。 或许因为小时候父亲肠胃不好经常进医院,又看母亲日日调理父亲身体,嘴里时常唠叨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顾少歧很早就立志要成为医生,将来做一个手到病除的好医生。 1985年顾少歧高分考上京都医科大学,他就读的厂子弟学校挂了贺喜横幅,给他戴上大红花,人人称羡。 1990年10月,大溪化工厂总厂机关宿舍区发生一起恶性入室盗窃杀人案,死者正是顾明康、谢丽姣夫妻俩,而那时顾少歧还在京都读研。 听到这里,夏木繁看着冯晓玉:“你是在讲故事吧?” 顾明康、谢丽姣是怎么进的化工厂,又是怎么经人介绍结婚,还有顾少歧年少立志学医……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冯晓玉不好意思地解释:“那个,我是根据大家传来传去的内容,稍微加工整理了一下。毕竟,大家都对顾法医很好奇,自然也想知道他父母的一些事情。正好今天你问起来,我就说给你听嘛。” 夏木繁提醒她:“我建议你讲案件重点,不要加入主观判断与艺术加工的内容。” 冯晓玉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龚卫国急了,再一次从副驾驶室拧过身体:“我来说吧。” 龚卫国的描述专业而客观。 1990年10月18日,周四,凌晨六点半,大溪化工厂总厂机关宿舍区南6栋一单元。住在502的住户晨起跑步经过301时,发现房门半开着,好奇心驱使伸头看去,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两具尸体倒在客厅地面,他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报了警。 保卫科与当地派出所联系,市刑侦大队也接到消息,立刻奔赴现场。 经法医检测,死亡时间为凌晨一点左右,正是人们熟睡之际,楼上楼下及对门均没有听到异常动静。 顾明康左胸中刀,刀身入体,正刺入心脏,仰面倒在卧室通往客厅的门口。 谢丽姣头部遭受重击,右颈有刀伤,颈动脉被割开,面埋下倒在客厅中央。 门锁被撬,室内有翻动痕迹,衣柜内抽屉被撬开,床头柜抽屉被拉开,到处都是散乱的物品。 地板发现陌生男子脚印,某品牌运动鞋,鞋码41,根据足迹与步幅的长短等特征判断凶手身高176cm,体重70kg。 现场没有发现凶器,也没有发现陌生人指纹,凶手应该是戴手套做案。 第140章 初步调查结果,这是一起入室盗窃杀人案。 对周边人群排查,并没有发现嫌疑人。 厂区治安一向不错,巡逻的保安没有发现鬼鬼祟祟的夜行者。 龚卫国总结道:“现场留下的痕迹不多,没有凶器、没有指纹、只有一双运动鞋脚印,凶手很残暴,下手快、准、狠,应该是谢丽姣先听到动静从卧室出来,正遇上凶手,转身想逃,被重器击打后脑,割喉而亡。凶手再往卧室而去,正遇上出来的顾明康,一刀刺入他心脏。后据顾少歧回忆,家中金器、存折放在衣柜小抽屉,现金放在床头柜抽屉,均已不见。从种种迹象来看,的确符合入室盗窃杀人案的特点。” 夏木繁皱起了眉毛。 入室盗窃,何必杀人? 夏木繁问:“存折有没有人取钱?” 龚卫国摇头:“没有。一开始刑侦大队以此为重点突破口,在厂区银行蹲守,可对方根本没有来取钱。” 夏木繁:“那对方只拿走了顾家金器与现金,总价值大约多少?” 龚卫国道:“顾法医那个时候正在读研,还是个学生,对家里财物并不太清楚。他说母亲喜欢黄金,每年过年就给自己买点金器,耳环、戒指、手镯、项链都有,零零碎碎估计有个四、五十克吧。至于现金,床头柜里一般会放一百块左右做日常开销,其余的钱顾法医的母亲都存起来了。” 九零年金价不到一百块,这么算下来,财物损失五千左右。 五千!就为了五千块连杀两人? 夏木繁怒火中烧,右手挥拳,狠狠砸进左手掌心:“可恶!” 冯晓玉咬咬牙:“对吧?夏夏你也觉得可恶。我92年才分配到刑侦大队,听同事们讨论案子的时候,真的好生气。你说你盗窃就盗窃呗,干嘛要杀人?五千块最多也就三年刑期,杀人可是死罪啊。” 夏木繁迅速将情绪从愤怒之中抽离出来,开始理性分析作案现场的特点:“总厂机关宿舍一共有几栋单元楼?户型大约是怎样的?” 这件悬案一直以来都是刑侦大队的痛,所以龚卫国对细节记得非常清楚:“我91年到的刑侦大队,没有参加这个案子的侦查过程。不过我年年参与旧案重启,记得总厂机关宿舍楼分南北两个区,一共十七栋楼。顾法医家是三室一厅,客厅朝北,正对着楼梯间,两间卧室朝南,一间卧室朝北,厨房厕所不大,都在北边。” 夏木繁直起腰来:“那,凶手为什么选择南6栋一单元301作案?” 龚卫国摇了摇头:“这也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顾明康虽然是高工、技术科科长,但比起总厂机关那些厂长、副厂长、处长来说,级别、收入、名气都远远不如。谢丽姣以前在三厂当工人,结婚后调到总厂机关后勤处工作,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家中存款不过两万多块,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夫妻俩与人为善,邻里关系良好,怎么就招了这个杀人犯上门?” 夏木繁的眉毛拧了起来:“不对劲的地方,就应该好好查啊。” 龚卫国道:“查了啊,岳队带人把顾家所有社会关系都梳理了一个遍,没有找到终点。顾明康父母已经去世,兄弟姐妹因为隔得远也疏远了,只逢年过节来往一下。谢丽姣家在农村,父亲去世,母亲跟着大哥一起生活,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谢丽姣是家中老三,听说父母对她不好,为了钱把她许给一个傻子当媳妇。她当年进厂就是为了逃婚,所以一直和家里人不亲近。” 夏木繁看着龚卫国:“所以,凶手真的是随机选择作案?” 想象一个画面。 月黑风高,路灯很暗。 一阵风吹过,香樟树叶沙沙作响,远处有桂花香传来。 大溪化工厂总厂机关宿舍区一片寂静。 一个身高176cm,体重70kg的壮硕男人背着一个包包,走在无人的道路上。 走到某一栋楼下,他若有所感,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三楼最东面的一扇窗口。 他嘴角一咧,无声地笑了。 很好,就是这里了。 夏木繁打了个寒战,将想象画面甩出脑海。 太诡异了! 凶手完全就个神经病,他来到这里就是想杀几个人。至于杀谁,一切看心情。走到哪里、看到哪里、想到哪里,就动手。 化工厂在当地建设已有二、三十年之久,机关宿舍楼里居住的都是老住户,大家相互比较熟悉。如果出现陌生人,应该会引起大家注意。如果这个陌生人杀过人,身上可能会有血迹、行动可能紧张,深夜离开遇到巡逻保安、半夜归家的住户一定会被记住,警察也一定能问出点什么。 可是,没有人看到半夜有人进出宿舍区。 这不正常。 雁过留痕。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不可能天衣无缝、更不可能无影无踪。 当然,国外的侦探小说里也有类似杀人狂魔。 他杀人完全看心情。 月亮太亮、今夜有风、今天有点冷…… 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些小事,都可能成为唤醒他内心魔鬼的声音。 如果是这样的凶手,他不可能停止作案。 尤其当自己犯下的案子成为警方悬案,他会兴奋莫名,继续挑战警方。 夏木繁问:“案子发生前后五年,有没有类似案件发生?” 第141章 龚卫国冲她竖了竖大拇指:“这个问题,岳队也问过。追查了前五年所有杀人案,并没有发现作案手法一致的。这几年我们也一直在留意类似案件,可是并没有。” 这就奇怪了。 第一,凶手不是杀人狂魔,没有连续作案; 第二,凶手不是神经病,不是一时兴起; 第三,凶手并非有备而来,顾家父母没有仇家。 难道,凶手真的是流窜作案的小偷,真的只是随机选了一户人家,撬锁进门之后遇到顾家父母,心慌之下起了杀心? 可是,凶手一击毙命,下手利落,明显是熟悉人体的惯犯! 强烈的违和感,让夏木繁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冯晓玉补充道:“夏夏,你问的这些,我们重案组无数次推演过。每次旧案重启的时候,都会拿出来再次讨论。凶手是怎样进的门,什么时间遇上谢丽姣,又是怎样在不惊动众人的情况下杀害顾明康。顾家父母倒地身亡之后,他又是怎样进入卧室翻找财物,然后扬长而去,一幕一幕我们都推演过。” 龚卫国皱眉耸鼻,一脸无奈:“我的身高体重与凶手符合,每次都由我来演凶手。我觉得吧,这个凶手就是个神经病。用一句不恰当的比喻,真有点大材小用的感觉。这么利落的身手,简直就像个侦察兵一样,潜伏夜行,一击毙命。这样的人才,干点什么不好?非要跑到个小镇化工厂去杀一对本分善良的夫妻?” 夏木繁点了点头:“的确,我也有这种感觉。” 冯晓玉说:“正因为如此,顾法医才一直没有放弃对凶手的追查。他现在只要听说哪里出了命案,就会追问细节、留意钝器伤、锐器伤。他说只要对方再次作案,他一看到伤口,根据轻重、方位、大小、长度的细微差别,他就能把对方揪出来。” 夏木繁问:“如果凶手只犯一次案,从此隐入人群呢?” 冯晓玉气鼓鼓地一咬牙:“那就真没办法了。” 一想到顾法医每天钻研法医学知识,会在实验室里对着伤口照片进行反复比对,对切创、割伤、刺创、棍棒伤……了如指掌、一眼便能得出结论,冯晓玉便有些心疼。 可是,即使顾法医如此努力,他依然找不出来那个杀害他父母的凶手。 冯晓玉抓住夏木繁的手:“夏夏,你不是想查悬案吗?反正咱们现在也闲着,不如把这个案子接过来再研究研究吧?你是新人,说不定有新思想、新办法,我们一起帮帮顾法医,把这个可恶的凶手绳之以法!” 夏木繁现在基本听明白了。 刑侦大队对顾法医这个案子非常重视,的确很用心,所有细节都已经考虑到。她若接手,常规操作基本很难。 “顾法医父母家里,有没有养宠物?” 夏木繁暗自祈祷案发现场有小动物的存在。 冯晓玉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夏木繁会问出这个问题。 她将目光转向龚卫国:“有吗?” 龚卫国参与案件推演数次,次次扮演凶手,可偏偏对顾家是否养宠物这个问题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犹豫了一下:“应该,没有吧?如果他们家养了猫、狗、鹦鹉之类,现场一定会留下动物毛发、脚印这些也是会被记录下来的。” 夏木繁的心一沉。 的确,如果顾家养宠物,案发现场会有记录。 “也不一定是猫、狗、鹦鹉,或许养了鱼呢?”虽说鱼类的记忆短暂,但好歹也能问一问,是不是? 第46章 草龟 宠物这个问题,龚卫国与冯晓玉回答不了。 夏木繁决定直接问顾少歧。 五个人回到刑侦大队之后,冯晓玉去档案室办理调阅10·18大案卷宗的手续,夏木繁则前往一楼技术科。 顾少歧有一间独立办公室。 办公桌简洁整齐,靠墙摆着的一排是书柜,一排是文件柜,物品虽多,却井然有序,并不杂乱。 夏木繁敲门进去,顾少歧从桌后抬起头来。 南面开窗,办公桌就在窗下,阳光自顾少歧右肩洒下,他的脸庞略显朦胧,看不分明表情。 夏木繁站得笔直,态度很端正:“顾法医。” 顾少歧看了她一眼,温声道:“有事?”这是夏木繁第一次主动来办公室找他,眉眼间跃跃欲试,看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夏木繁问:“您养宠物吗?” 顾少歧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道黑灰相间的身影窜上窗台,隔着玻璃龇牙咧嘴,正是煤灰。 顾少歧唇角带笑,站起身打开窗户。 “喵呜~” 煤灰翻身进来,熟门熟路地蹲在顾少歧的办公桌,找本书趴下,将尾巴蜷起来,脑袋耷拉着,开始晒起太阳。 夏木繁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眼睛瞪得溜圆,压低声音喊了一声:“煤灰!” 煤灰是野猫,根本闲不住,平时夏木繁上班它就在刑侦大队附近晃悠。如果夏木繁不唤它,它就只在晚上归家,躺在猫窝里睡个觉,一大早又会跑得不见猫影。 夏木繁一直以为它日常逮鸟、捉老鼠,逗逗野猫野狗,在草丛里打滚撒欢,没想到它竟然跑到顾少歧这里来晒太阳。 看它与顾少歧的互动,恐怕已是惯犯。 煤灰看到夏木繁依然悠闲自在,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动。它懒洋洋晒着太阳,眼睛微微眯起,喉咙里发出舒服之极的“咕噜、咕噜”声。 第142章 【这里太阳好。】 【味道也好闻。】 【夏夏你也在,太好了。】 煤灰已经不只一次说顾少歧这边味道好闻了,法医工作难免与福尔马林、消毒水打交道,一般人觉得气味刺鼻,没想到煤灰会喜欢。 夏木繁不好意思地看向顾少歧:“顾法医,煤灰没有打扰你工作吧?” 顾少歧摆摆手:“不碍事。” 似乎察觉到了夏木繁的不自在,顾少歧抬手轻轻抚了抚煤灰的脑袋,动作温柔而缓慢:“煤灰很聪明,看我闲着才会过来。若是我忙,它就自己玩去了。” 煤灰很享受顾少歧的轻抚,抬起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这人不错。】 【夏夏你没事也来这里晒太阳。】 【这里可舒服了。】 听到煤灰的话,夏木繁唯有苦笑。 煤灰社交能力超群,这么快就在顾法医案头占有一席之地,一般人还真学不来。 没办法,夏木繁虽然是煤灰的主人,但煤灰很有个性,她只能表示尊重。 想到这里,夏木繁警告地看了煤灰一眼:“你给我老实点儿,不许破坏这里的东西。” 煤灰甩了甩尾巴,哼哼了两声。 【知道了。】 【我晒晒太阳就走的。】 顾少歧看着夏木繁:“煤灰很好,你放心。” 夏木繁将目光转向顾少歧,再次重复刚才的问题:“顾法医,您养宠物吗?” 顾少歧:“我养了只乌龟。” 第一次有人问他这样的问题,顾少歧并没有隐瞒。 夏木繁眼睛一亮:“乌龟!养了多久?什么品种?” 顾少歧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么细,不过看她双眼放光,仿佛知道他养宠物之后很欢喜的模样,便认认真真回答:“养了差不多二十年了。我小学春游时买的一只中华草龟,一开始只有一点点大,现在已经长到面碗大小了。” 夏木繁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您读大学的时候,没把草龟带到宿舍去吧?” 顾少歧神情微怔,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没,在家。” 案发之时,草龟就在现场! 草龟很常见,以前夏木繁在村里池塘就摸过一、两只,杂食、懒散、会冬眠,智商与寿命长短呈正比。有些活过百年的老乌龟,聪明睿智得令普通人汗颜。 如果草龟在现场,那应该能问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夏木繁捏了捏拳头,嘴角微扬,眉眼仿佛带着光芒,亮得出奇:“顾法医,可以见见你养的草龟吗?” 顾少歧沉吟不语。 一开始,夏木繁过来问他有没有养宠物,他只当是小姑娘好奇心重,因为自己养了猫所以特地跑来问他一句。 知道是乌龟之后,夏木繁又细细询问品种、有没有在宿舍养过,还兴致勃勃提出见见草龟,顾少歧便看不明白她了。 可能,夏木繁真的很喜欢小动物? 顾少歧看着她那发光的眉眼,不忍心打击她的热情:“那,下班之后……” 夏木繁现在满脑子都是和草龟对话,寻找案件新线索,完全没意识自己的提议让顾少歧为难:“现在就去吧。” 顾少歧看她着急忙慌的,眼帘低垂,抿了抿唇:“这么急吗?”现在是上班时间,两人一起翘班看草龟,这与他日常的自律、守纪不相符。 若是其他人提出这样的要求,顾少歧早就冷眉冷眼丢一句:“抱歉,上班时间。” 可眼前夏木繁却让顾少歧犹豫了。 这个姑娘,从第一次见到就觉得仿佛田野间伸展枝叶的蒲公英,恣意、自在、随性,充满生机。 自父母遇害之后,顾少歧的内心有太多压抑、痛苦、不甘,他的人生变得沉重无比。可是一见到夏木繁便会不自觉地被她感染,变得轻松下来。 因为这一点,顾少歧愿意和她相处,看到她精神萎靡或者不愉快时,总想尽其所能帮帮她。 现在,看到夏木繁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顾少歧没有直接拒绝。 夏木繁是个一旦做出决定,就雷厉风行的人。 她见顾少歧还在犹犹豫豫,便往前迈出一步,冲煤灰招了招手:“煤灰,过来。我和顾法医去他家看草龟,你和我们一起去。” 【好嘞!】 煤灰最会看人眼色,麻溜地站起身,背脊微弯,躬身一跃,跳到夏木繁肩头。 顾少歧看着眼前一人一猫。 阳光正好,星星点点地洒在夏木繁与煤灰身上。 猫眼呈琥珀色,瞳仁成一条竖线。 夏木繁的眼睛很大,内眼角尖尖的,外眼角斜飞向上,曲折分明,眸光闪亮,给人一种顾盼神飞的动感。 一人一猫,都在等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顾少歧一颗冷硬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他站起身来,将桌面稍稍收拾一下:“行,那我带你们去。” 顾少歧拉开办公室大门,却看到冯晓玉抱着一个熟悉的档案袋等在外面。 档案袋上贴的标签,他再熟悉不过。 ——10·18大案 顾少歧的心有轻微的刺痛,眸光一暗,看向夏木繁。 夏木繁对冯晓玉说:“我和顾法医去找新线索,你回办公室等我。” 冯晓玉一听,立马挺直了腰杆:“是!” 她刚刚从档案室将卷宗拿了过来,现在夏木繁说有新线索,真是太好了。越想越开心,冯晓玉兴奋地小跑起来。 第143章 顾少歧问夏木繁:“你,想调查10·18案?” 夏木繁点点头:“对。” 夏木繁原本打算先从宠物着手了解些情况,决定接手案子之后再来告知顾法医。 她经历过母亲骤然离开的痛苦,知道那种痛有多么深刻。对于顾少歧而言,一次次旧案重启就相当于一次次揭开旧日伤疤,如果再一次次经历失望,多残忍。 所以,在她不确认自己可以帮到顾少歧之前,夏木繁没打算惊动他。 可是是,现在顾少歧已经意识到了,只好实话实说。 顾少歧再问:“为什么?” 夏木繁长眉一挑:“帮你啊。” 顾少歧沉默不语。 夏木繁看他整个人像抽离了灵魂一般,心中不忍。她右手在空中虚握一把,大声道:“我们帮你,把凶手抓住!” 顾少歧感觉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轻轻柔柔地撞进那颗一天比一天冰冷的胸膛。 心跳,似乎也比平时快了一些。 二十二岁那年,他在学校接到电话,拼命赶到家中,却只看到两具冰冷的尸体。 他的父母,爱他的父母,就这样溘然而逝。 父亲性情温和,说话轻言和语,喜欢看书喜欢安静。 母亲是个爽快人,爱笑爱热闹。 两个完全不同性子的人,却一直恩爱和谐,从来不曾红过脸。 父亲肠胃一直不太好,母亲就想着办法调养他的身体,学着做馒头、包子、面条、饺子,变着花样哄父亲多吃一点。 母亲从小得到的家庭温暖太少,父亲就一直把她当个小女孩一样怜惜,主动给她买新衣服、新鞋子、金银首饰,发自内心地夸她漂亮、能干。 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将所有的爱都给了他。他们充分尊重顾少歧的爱好,支持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们以顾少歧为骄傲,却从不要求他回报什么。 顾少歧是男儿,他有大志,他想成为名医,他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步步地努力,感觉自己离成功很近。 在这样温暖、自由、民主的家庭长大,顾少歧觉得自己很幸运。 可是,这份幸运终结于二十二岁。 1990年10月18日,顾少歧成了孤儿。 父母永远离开了他。 顾少歧无比憎恨杀害父母的凶手,他所有的志向、想法全都凝成了一点:找到他,杀了他! 什么临床医学,什么名医,顾少歧都不再期待,他转修法医学,拿起解剖刀,面对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明确死因、死亡方式、推断致伤物,完成遗传标志测定、骨骼毛发检测,他要为死者言! 或许是看多了尸体,顾少歧觉得自己越来越冷漠。 他不想说话,不想交际。 他觉得自己的胸膛处破了一个大洞,每天都有冷风吹过,全身冰冷。他不知道什么是欢乐,不知道什么是劳累,更不知道什么是温暖。 他太想找到那个凶手。 只要看到类似伤痕,他就会想,是不是那个人? 只要听说哪里有入室抢劫案,他就会想,是不是那个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接触案件的增多,顾少歧内心越来越冷,这股冷意里,还添了上焦虑与恐惧。 旁人都说他事业有成,夸他能力出众。只有他知道,自己一直在害怕。 如果这个人再不犯案,怎么办? 如果这个人激情杀人之后,从此隐入人群,怎么办? 会不会这辈子,他都可能找不到这个人? 顾少歧在追凶的过程中,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 导师刘焕根、凌锋、岳渊、重案组同仁…… 顾少歧很感动,也很感激。 可是,一次次失望之后,顾少歧不敢面对大家的关心。 他们年年重启旧案,耗费无数精力,偏偏什么都找不到。 这两年,他们极少在顾少歧面前提及此案,就是怕触动他伤心事。 今天,夏木繁坦然地看着他,那么直白地说要帮他。 她毫无顾忌,直白坦率,她告诉自己,她要帮他。 帮他,抓住那个凶手。 就仿佛,在那条荒凉的前行道路旁,忽然多了一抹绿意。一棵蒲公英,开出一朵灿烂的黄花,在寒风中摇摆着身体,努力为他打气。 顾少歧眸色似墨,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夏木繁。 眼前这个姑娘,有一种奇特的魅力,让他不由自主地相信她。 或许,她真的能帮到他? 希望的种子,在顾少歧心间萌芽。 他点了点头,声音微哑:“好。” -- 夏木繁心思单纯,但顾少歧却有顾虑。 他叫来徒弟周炜,三人一起往市局家属区走去。 龚卫国没有说错,顾少歧的家很大。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大客厅,浅色木地板很干净,纤尘不染,每件物品的摆放都规整协调,看得出来顾少歧有轻微洁癖。 玄关鞋柜处只摆了一双深蓝色男式布拖鞋。 夏木繁站在门口观察,没发现其他拖鞋。 顾少歧弯腰换上拖鞋,淡淡道:“家里平时没客人,所以没准备拖鞋,你们俩直接进来吧。” 周炜兴奋得很,脚在门口的地毯上擦了又擦,生怕把地板踩脏了。他悄悄对夏木繁说:“我师父的家,我可是第一次来呀。” 夏木繁“哦”了一声,心想顾少歧真是孤僻得很。 第144章 不过,想想他的身世,也挺可怜。 顾少歧走进屋,指了指南面大阳台:“草龟在那儿。” 夏木繁快步走过客厅,来到阳台之上。 阳台养了不少花草,草木摇曳,花香扑鼻。 草龟拥有一个大大的玻璃缸。 阳光正照在玻璃缸里,泥沙铺底,水只有浅浅一层,草龟懒洋洋趴在一块石头上,四只爪子浸在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 草龟颜色似墨,背部花纹呈金色,阳光下闪着金光,十分漂亮。 看得出来,草龟被顾少歧照顾得很好,它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周炜凑到夏木繁身边,看一眼草龟:“真没想到,我师父会养乌龟。” 宠物一般不都是猫猫狗狗,最不济也是鱼和鹦鹉,哪个会养乌龟,一养二十年啊。 草龟慢慢伸出脑袋,往水里吐了口唾沫。 【哪来的臭小子。】 【你想不到的东西多了。】 【我和小顾那是童年好友,你们根本不懂。】 夏木繁眼睛一弯,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太好了,这只草龟是个话多的! 夏木繁伸出手指,在草龟背上点了点:“喂,你多大了?” 草龟平时养尊处优惯了,陡然被她一戳,差点从石头上翻了下去,顿时气得直吐泡泡。 【粗鲁!】 【见了老人家还不客气点。】 【我和小顾认识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周炜看得有趣,可他不敢上手,只能扒在鱼缸旁边看着。 夏木繁再伸出手掌在草龟眼前晃了晃:“喂,你到底多大?” 草龟咬了咬牙,认命地缩回脖子。 【老子今年快三十了。】 【连个对象都没有。】 【小顾自己不找对象,把我也给忘了。】 夏木繁小时候就最喜欢逗乌龟玩,再一次戳了戳它坚硬的背壳:“快三十岁了啊,真够老的。” 顾少歧端着两杯茶从厨房走出来,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手中茶差点泼了。 快三十岁,很老吗? 草龟也听到了夏木繁的话,好奇地再次探出头来。 【你是谁?】 【听得懂我的话?】 【你让小顾给我讨个媳妇?】 夏木繁转头看向站在客厅的顾少歧:“顾法医,你给草龟找个媳妇吧,我看它年纪也不小了。” 顾少歧面色一僵,不知道如何回话。 周炜想笑却不敢笑,一张脸憋得通红。 鱼缸里的草龟却激动起来。 【你听得懂我的话!】 【天神啊,菩萨啊,如来啊……】 【显灵了,显灵了!】 一激动,草龟在石头上便稳不住身形,“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它顾不得其他,立马划动脚掌,拼命游回石头,仰头看向夏木繁。 【你跟他说,我要吃果子!】 【你告诉他,不要总喂死虾子,我想吃螺,我想吃肉。】 【求你了,水千万别换太勤了,一股子味。】 夏木繁有意和草龟打好关系,伸出手轻轻触了触它的硬壳,声音里带着丝笑意。 “顾法医,你家草龟说,不要换水太勤,自来水要除氯处理。它喜欢吃新鲜肉,喜欢吃螺,还喜欢吃水果。” 顾少歧定了定心神,走到阳台来,将茶水递给周炜,警告地看了周炜一眼。 周炜接过茶,深吸一口气,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第47章 小墨 顾少歧将手中清茶送到夏木繁手中:“我家草龟说?” 夏木繁原本趴在鱼缸旁,为了接茶只得直起腰来,双手捧过:“我小时候老和村里池塘几只老龟玩,一看就知道你家草龟过得怎么样,它吐个泡泡我都能猜出他在说什么。 鱼缸里的水有股淡淡的□□味,草龟不愿意在水里玩耍,这说明它对过于干净的水并不感兴趣。比较起其他草龟,你家这只有些懒散,看到主人过来也并没有表现出激动,这说明它对喂食兴趣不浓厚。我看鱼缸旁放着一袋虾米,估计这就是它日常的食物,所以提议花样多一点,毕竟谁都不喜欢整天吃同一样东西是不是?” 听完夏木繁的解释,顾少歧哑然失笑,原来都是这姑娘猜的,偏要借草龟的嘴说出来,仿佛她听得懂草龟说话一样。 不过,她倒是真的很懂草龟的习性,句句在理。 顾少歧看过一些养草龟的书籍,也知道草龟是杂食动物,只是他平时都在食堂吃饭,家里从来不开伙。草龟吃肉一次也就几钱,买半斤肉不知道要吃多久,因此平时喂的都是在商店买的虾米。今天听夏木繁一说,顾少歧有些愧疚地看了草龟一眼,心里想着以后还是得换着花样喂它。 至于换水不要太勤这个问题…… 顾少歧看一眼水池,又有一种冲动要换水。 或许是因为学医的缘故,他对卫生环境要求很严格。草龟吃喝拉撒都在这一方水池里,难免会有异味。 算了,夏木繁既然说了不要换水太勤,还得除氯,那就忍忍吧。 顾少歧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以后我注意。” 周炜看看顾少歧,再看看夏木繁,内心涌上来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师父什么时候与异性关系这么好了?眼前这个新调来的丫头,不会成为他师母吧? 第145章 想到这个可能性,周炜决定以后见到夏木繁尊敬一点。 夏木繁看顾少歧从善如流,灿然一笑:“过几天您要是有空,带它去花鸟市场转转吧。” 顾少歧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夏木繁还没回话,草龟已经激动地尖叫起来。 【听她的!】 【你一定要听她的话。】 【我的媳妇我亲自挑。】 夏木繁忍着笑,咳嗽一声,低头喝了一口清茶。 茶汤色微黄,带着浓郁的茉莉花香,不太像是顾少歧的品味。 顾少歧看她专心喝茶,便没有追问,将目光转向大鱼缸里的草龟。 草龟忙伸长脖子,努力表达自己的急切。 【这姑娘不错,你听她的话准没错。】 【带我去挑个媳妇,这很重要!】 【你听到了没?喂——】 可惜,落在顾少歧眼里,今天草龟只是有点兴奋,估计是因为很久没有在家里看到陌生人的缘故。至于草龟那一肚子话,全都消散在空气之中,他丝毫没有接受到。 夏木繁看出来了,这只草龟是个性情活泼话多的,偏偏遇上个冷冰冰的主人,估计平时也是憋得狠了,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夏木繁抿了抿唇,齿间花香萦绕,看来这茶不便宜。 “顾法医,草龟年纪不小了,他想找个媳妇。草龟对伴侣有点挑剔,你最好让他自己选。” 顾少歧再一次听到找媳妇的字眼,脸没红,耳朵却一下子红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不是不懂,只是父母去世之后他一心追凶,心思完全不在男女之情上。 今天夏木繁一个小姑娘连着说了两回,仿佛在批评他自己孤独终老还不够,非要拉着宠物也孤家寡人,实在是罪过。 顾少歧感觉手脚有些僵硬,只能老老实实回了一个字:“好!” 草龟再一次掉落水中。 【太好了,太好了,小顾终于开窍了。】 【啦啦啦,我要有媳妇了。】 【以后再生一堆小宝宝,完美!】 周炜在一旁看着草龟从石头上翻滚入水里,一副慌手慌手的模样,实在没忍住乐了:“唉哟,草龟一听到找媳妇,手脚都不会动了!” 顾少歧凉凉地看了周炜一眼。 周炜赶紧敛了笑。 夏木繁低头喝了几口茶,想着怎么让草龟说出六年前凶杀案现场的情况。 沉吟片刻,夏木繁转过头问顾法医:“你家草龟有名字吗?” 顾少歧耳朵红意渐渐消了下去,他抿了抿唇:“小墨。” 刚买下草龟时,龟背颜色还不算太黑,养了这么多年,龟背颜色越来越深,倒是和这个名字很符合。 “小墨。”夏木繁轻轻唤了一声,点了点头,“龟背发黑,龟壳裂纹的纹路是金色,好品种。”至少,比村里池塘那几只黑不黑、棕不棕的品种要金贵一些。 草龟小墨听了夏木繁的评语,得意洋洋地在水里吐泡泡。 【算你有眼光。】 【我当然是最好看的。】 【记得啊,媳妇也要挑漂亮的。】 夏木繁继续问:“顾法医,你什么时候把小墨养在身边的?” 顾少歧的声音低沉了一些:“父母去世之后,没人再管它,我就把它带在身边了。一开始不太会养,后来看了点书,了解了它的习性,慢慢才养好了些。” 夏木繁知道接下来的问题会触及他的伤心事,但没办法。 “案发时小墨在现场?” “是。” “当时它在哪里?” “就在客厅。” “客厅?” “是,我妈说小墨喜欢看电视,就把和电视一起放在矮柜上。” 夏木繁把视线转向又爬上石头的草龟小墨:“它喜欢看电视?” 小墨愣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脖子缩进龟壳里,一动不动,情绪似乎也有些低落下来。 【妈妈,妈妈对我很好。】 【给我放《海底世界》看。】 【妈妈经常带我去晒太阳。】 顾少歧的声音也有些闷闷的:“是,小墨好奇心很重,只要放电视就会伸长脖子很认真地看。” 夏木繁问:“电视柜,正对着大门?” 顾少歧点了点头。 夏木繁将茶水一饮而尽,茶杯送到顾少歧手中,然后趴到鱼缸旁,目光炯炯,盯着缩成一团的草龟小墨。 “小墨,那条晚上你看到了吗?” “是谁杀了妈妈?” 顾少歧苦笑。 这个问题,无数个夜晚他也曾悄悄问过小墨。 可惜,小墨从来没有回答过。 或许,小墨想回答,无奈他听不懂。 现在,夏木繁当着他的面再一次问起这个问题,一派天真,顾少歧下意识屏住呼吸,努力让越来越快的心中慢慢平缓下来。 一刹那间,顾少歧脑中冒出无数画面。 ——夏木繁鼻子很灵,能够准确找到垃圾桶里丢弃的碎尸。 ——夏木繁曾在儿童失踪案,跟随大黄狗找到被藏在干草堆的小宝。 ——夏木繁似乎能听懂宠物狗豆豆的求助,成功救下王丽霞。 ——夏木繁与煤灰互动自然而亲近,一个呼哨就能唤来煤灰。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此刻顾少歧内心却生出深切的企盼 第146章 ——夏木繁主动提出来看小墨,说要寻找新线索,说要帮他抓住凶手。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生于乡野,常与动物交流,真能听懂草龟说话? 周炜在一旁“哈!”了一声,“小夏,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小墨能够说话?” 夏木繁斜了他一眼:“问问不行?” 周炜嘻嘻一笑:“行,行,怎么不行?” 顾少歧看向周炜:“你,坐客厅沙发上去!” 他的声音里透着少见的严厉,吓得周炜缩了缩脖子,立马快步离开阳台,回到客厅,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 顾少歧走到夏木繁身旁,与她并肩而立,看着趴在石头上一动不动的草龟小墨,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仿佛害怕声音大了,会把内心的企盼吹得无影无踪。 “小墨,如果你知道什么,就请告诉我。” 只要有一线希望,哪怕听上去荒谬无比,顾少歧都愿意试一试。 在两道视线的注目中,小墨慢慢将脑袋从龟壳中探了出来。 它的鼻孔微张,静听似乎有细小的气流之音。 “嘶——嘶——” 【妈妈流了好多血。】 【爸爸也是,我好怕!】 【我躲起来了,我很没用。】 小墨很自责、很羞愧,不敢面对顾少歧。 夏木繁看出了小墨的心思,并没有催促,而是守在鱼缸旁,等着它慢慢平复心情。 顾少歧看她没有再说话,一时之间不知道她是真听得懂草龟说话,还是小孩子心性说着玩玩。 夏木繁一直没有吭声,顾少歧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客厅,坐在单人沙发,垂眸看着茶几一角发呆。 周炜紧张地看着顾少歧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师父,咱们要不要回去?” 顾少歧没有说话。 周炜不敢再问,只能继续呆坐着。 阳台上的夏木繁却一直竖起耳朵倾听着鱼缸里的动静。 草龟小墨看顾少歧离开,负疚感渐消,再一次恢复话痨本质。 【对了,这姑娘听得懂我的话。】 【我跟你说,你赶紧去把那个坏人抓起来!】 【他是用钥匙开的门,走的时候才故意撬坏。】 【他戴口罩,眼角有道三角形的疤。】 在小墨的讲述里,整个案发过程渐渐清晰。 凶手是个年轻人,步履轻盈、步伐间带着杀伐之气,戴棒球帽、白色手套,背双肩背包,准备充分。 他用钥匙开门,似猫一般,卧室里睡觉的夫妻俩根本没有察觉。 他从容从背包里取出凶器,左手拿小锤、右手执匕首,站在客厅中央,轻声喊了一句:“妈。” 年轻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乍一听有点像顾少歧。 听到这里,夏木繁顿觉毛骨悚然。 凶手不仅有备而来,他还有顾家钥匙,他非常清楚顾家有几口人,他甚至知道顾少歧不在家中。 凶手根本不是随机选择、也不是激情杀人,他是精准谋杀! 草龟小墨早就被动静惊醒,透过鱼缸的玻璃傻愣愣地看着那个戴口罩的年轻人。 那几年谢丽姣正值更年期,晚上睡不沉,经常半夜起来上厕所。从卧室到厕所要经过客厅,为了看得清楚便在客厅矮柜旁点一盏10瓦的小壁灯,灯光很暗,但却能在夜晚起到示物的功能。 借着壁灯的光亮,小墨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它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它察觉到了危险。 本能,让它将自己缩进了龟壳,一动不敢动。 凶手的呼唤,成功唤醒了原本就睡得不沉的谢丽姣。 母子连心。 谢丽姣迷迷糊糊地爬起了床,嘴里回了一句:“少歧?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一时之间,她又怕自己仍在梦中,揉了揉眼睛,穿上拖鞋,没有惊动顾明康,走到客厅张望。 一眼看到一道陌生身影站在客厅,谢丽姣大惊,转身要逃。 凶手大步一迈,左手锤落,击中谢丽姣后脑。谢丽姣的惊呼卡在喉咙,他右手已至,一个横抹,谢丽姣倒下。 客厅的响动惊醒了顾明康,他喊了一声:“丽姣。” 凶手再次回应:“爸!” 顾明康一颗心顿时落在了实处,只以为儿子深夜赶回家,欢喜起身。刚走到卧室门口,凶手手中匕首已经刺了过来。 凶手动作狠辣无比,只不过数秒时间,便已将顾明康夫妻杀害。 确认夫妻已死之后,凶手将凶器收入背包,这才走进卧室,撬锁、翻抽屉,将金器与存折收起,其余散落扔在地上、床上。 凶手再次回到客厅时,目光扫过屋内陈设。 当他的目光落在鱼缸时,草龟小墨吓得战战兢兢,丝毫不敢动弹。 小墨听到他轻嗤一声:“养乌龟?嘁!” 凶手的目光落在谢丽姣的后背,双手垂落,沉默了良久,最后轻声说了一句:“您别怪我,要怪……只能怪……” 小墨那时已是魂飞魄散,根本听不清楚对方最后说的那几个字。 说完那句话,凶手拿出撬锁工具,破坏客厅门锁,然后轻手轻脚离开,离开之前还不忘将门掩上。 脚步声越来越远,小墨趴在鱼缸角落依然不敢动。 直到凌晨六点半,楼上晨跑的人下楼经过301。门锁被破坏的大门已经变成半掩状态,引来对方好奇张望,凶杀案这才曝光。 第147章 听到这里,夏木繁对这起案件有了一定的想法。 第一,对方对顾家很熟悉。 第二,对方与顾家有仇,但仇恨的源头是什么并不清楚。从他站在谢丽姣尸体旁较久这点推测,大概率与谢丽姣有关。 第三,对方反侦查能力很强,故意将现场布置为入室盗窃。 大致方向有了,接下来还得对顾家三人的社会关系进行重新盘查。 鱼缸放在阳台一张小桌,夏木繁刚才一直趴在鱼缸旁,身体微弯,时间一长感觉腰有些酸,便直起腰来转了转身体。 她这一动,顾少歧便看了过来。 他的眼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忐忑与渴望:“怎么样?” 周炜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样? 夏木繁却迅速明白了顾少歧的意思,她摇了摇头:“小墨应该是吓坏了,目前我没看出什么。” 顾少歧的眼神顿时变得黯淡,他站起身:“那,走吧。” 周炜这才明白,顾少歧与夏木繁的对话翻译过来应该是: ——“怎么样?小墨告诉你案发过程了吗?有没有提供新的破案线索?” ——“没有,小墨吓坏了,什么也没说。” 周炜捏了捏拳头,努力控制住想要说话的欲望。 刚才夏木繁和草龟小墨对话不过是小姑娘好玩,难道还真能问出案件线索?顾法医这是着了魔吧,跟着个小姑娘凑热闹。 第48章 卷宗 煤灰这回表现得特别乖巧。 它一进屋就老老实实趴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似乎知道不要打扰夏木繁办事。 顾少歧坐回沙发时,煤灰蹭到他脚边,悄悄抬起爪子在那双深蓝色棉拖鞋上碰了碰,看顾少歧并没有拒绝,便放心大胆地开始刮擦。 听到顾少歧说走吧,煤灰毫不犹豫站起来,先蹦到茶几,再窜到夏木繁肩头。 夏木繁拍了拍它毛绒绒的爪子:“煤灰,我们回去吧。” 煤灰喵呜两声以示回应。 【回去回去。】 【乌龟有什么好看的,蠢得很。】 【顾法医有点难过?】 煤灰很聪明,听夏木繁叫顾少歧顾法医,它也有样学样,开始叫起顾法医来。至于法医是什么,它完全不明白。 猫对人类的情绪感知通过嗅觉完成,一闻便知顾少歧不太开心。 夏木繁看着径直走向玄关换鞋的顾少歧。 他个子很高,穿一件白衬衫、黑色裤子,看着清瘦而挺拔。可是他的行动间却似乎被什么拖住,显得有些慢吞吞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子的顾少歧让夏木繁胸口有些发闷。 或许,是同情吧? 夏木繁把失踪的妈妈找了回来,又有煤灰作伴。对比一下,顾少歧就惨多了。他亲人骤然离世,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他的身边只有一种傻乎乎的草龟。 回到刑侦大队,夏木繁与顾少歧、周炜挥手作别,悄声对煤灰说:“你没事就陪陪顾法医吧。” 煤灰一听急了。 【夏夏,我是你的猫!】 【你怎么能让我去陪别人?】 夏木繁又好气又好笑,点了点煤灰的鼻子:“你不是没事就去他那里晒太阳吗?” 煤灰舔了舔她指尖,讨好地龇了龇牙。 【那不一样!】 【我自己想去,和你让我去,怎么能一样?】 还别说,煤灰这智商真比一般人都强。 它自己去找别人玩没问题,但如果主人让它去,那就说明主人不在乎它,想把它推给别人。 对于煤灰而言,这是“抛弃”的前奏。 夏木繁道:“你当然是我的,我也永远不会抛弃你。只是看顾法医一个人可怜,所以派个任务给你。” 煤灰的脸色立马阴转晴。 【这是任务?那行。】 【任务有没有奖励?】 夏木繁点点头:“当然有。如果表现好,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煤灰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琢磨着要提个什么条件才好。 【一言为定!】 【不许骗猫。】 得到夏木繁首肯之后,煤灰跳下夏木繁肩头,窜进走廊,一下就没了猫影。 夏木繁推开重案七组办公室的门。 冯晓玉一看到她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顾法医那里提供了什么新线索?” 夏木繁摊开手:“顾法医养了只草龟,案发时这只草龟的确在现场。只可惜草龟没有声带,最多鼻孔呼吸能够发出点声响,根本没办法说话。” 想到离开时周炜那张忍笑忍到快要抽搐的脸,夏木繁便觉得有些无语。估计周炜打死也不会相信,自己能听到草龟小墨的心声吧? 冯晓玉跺了跺脚:“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就算草龟有声带,难道能说出人话来?我还以为你真是去找线索的,没想到……” 龚卫国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同情:“完了,看来顾法医又要难过失眠好几天。” 夏木繁看向龚卫国:“失眠?” 龚卫国叹了一口气:“你来咱们刑侦大队时间不长,很多顾法医的事情还不清楚。一开始岳队带我们重启旧案,会把顾法医请来一起复盘。可是一次次回顾温习,一次次劳而无功之,大家都有些焦虑烦躁。顾法医表面上看着像没事人一样,还安慰我们不要着急,其实他心理压力最大。听卫生院的小护士说,顾法医要开安眠药才睡得着觉。” 第148章 夏木繁皱起了眉毛,父母遇害这件事对顾少歧的伤害之大,恐怕超出她的想象。 她虽经历年幼时母亲失踪,但一来小孩子恢复快,二来她心大,有脾气就发,不像顾少歧那样闷在心里,三来她还有村里猫猫狗狗陪着,因此心理还算健康。 可是顾少歧这样的……想到今天他目光由明亮转为黯淡,最后送自己回来时那略显沉重的步伐,夏木繁皱了皱眉:“那我们这次重启旧案就尽量不惊动顾法医。” 冯晓玉重重点头:“行,那我们开始吧?” 龚卫国推出一块移动白板,拿出蓝色马克笔,在上面写下“10·18大案”几个大字。 虞敬与孙羡兵刚刚把车送去保养,还没喘匀一口气又要开会,忙举手示意:“等一下等一下,我俩喝口水先。” 龚卫国表情严肃地说:“没事,边喝水边听,不耽误事儿。你俩以前没参与过10·18大案的侦查,还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我和晓玉先把要点和你们说说。” 虞敬与孙羡兵在车上听了一个大概,但对很多细节并不清楚,更提不出什么建议,便点头道:“好,那你们先说吧。” 冯晓玉将现场照片从卷宗中取出,一张张挂在白板上。 龚卫国指着照片开始介绍。 “总厂机关家属楼是七十年代建的,房龄近二十年,南6栋总共三个单元,每个单元楼没有门,一楼带院子,一楼到二楼是单跑楼梯,二楼到三楼是双跑楼梯。” 冯晓玉补充:“这代表任何人都可以长驱直入。” 夏木繁看着照片上的老式建筑,心知七十年代总体经济水平不高、老百姓工资收入相差无几,对防盗要求不高,并没有单元门的设计。 龚卫国再指着门锁照片介绍:“厂区治安很好,老住户都没有装防盗门,顾家大门是普通木门,门锁是老式的牛头锁,二保险的弹子门锁。” 冯晓玉道:“这种门锁对于技术熟练的小偷而言难度并不大,一根铁丝就能将门锁撬开。现场检查到锁眼有被破坏的痕迹,可见对方是撬门而入。” 夏木繁提出第一个疑问:“有没有可能对方用钥匙开门,走之前再撬锁呢?” 冯晓玉不解地问:“如果有钥匙,何必再撬锁?” 龚卫国却兴奋地一拍大腿,大声道:“有可能!对方故布迷阵,想让我们误以为是小偷。小夏组长你问得好,接下来你们三个只管问,不论有多么不可思议都可以提。我们对这个案子太熟悉,可能会有思维定势。但你们是第一次接触这个案子,一切都是新的。” 夏木繁示意孙羡兵做好记录:“行,那先记下来,我们之后再一起讨论。” 孙羡兵举了举手中钢笔:“好,我记下来了。卫国你继续说吧。” 龚卫国指着几张照片开始解说:“这是顾家客厅,与大门相连。鞋柜放在楼梯间,客厅开门之后左手边是一张布艺沙发,沙发前摆着一张茶几,南面开窗,窗下有一个电视柜,一台21寸国产彩电旁边有一个鱼缸,鱼缸里有一只乌龟。” 说到这里,冯晓玉指着鱼缸照片说:“就是这只草龟,夏夏应该在顾法医家里见到了吧?你不说,我们都没有在意。” 只不过是一只乌龟而已,即使看到了凶手又能如何?所以这只草龟被当成背景板,重案组集体忽略了。 夏木繁看得分明,这只缩进龟壳里一动不敢动的草龟,就是小墨:“乌龟很聪明,如果它见到凶手,说不定会较为激烈的反应。” 龚卫国摇了摇头:“从来没听说过有人靠乌龟破案。” 他看一眼表情严肃的夏木繁,话锋一转:“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吧,小夏组长你想试试,也不是不可以。” 冯晓玉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死马当活马医?太难听了。” 龚卫国耸耸肩:“不然,找乌龟要线索,谁能信?” 夏木繁抬了抬手:“这个话题打住,继续往下说吧。” 龚卫国顿了顿,讲解完客厅、卧室布局之后,开始将尸体照片展示出来。 看着一张张冰冷的照片,在座的每个人的内心都变得沉重起来。 顾明康被锐器迅速刺入心室再拔出,心室肌肉强壮,伤口自动闭合,并不会出现大量喷血,血液流进心包导致心脏无法舒张,心脏停跳。人类没有心脏供血脑部一分钟内失去意识,几分钟即可死亡。 谢丽姣后脑遭受重击,头皮产生挫裂创口,形成凹陷性骨折,蜘网膜下腔出血,立即陷入昏迷状态。颈动脉被利器划开,完全离断,鲜血喷涌而出,一瞬间大脑缺血晕厥,几分钟即可死亡。 虞敬第一次见到如此凶残的杀人场面,脸色一下子变白了。 孙羡兵在大学里见过一些血案现场照片,还不至于惊恐,但只要一想到眼前这冰冷的尸体是顾法医的父母,他也后背发寒。 虞敬颤抖着声音道:“什么仇,什么怨,要下这样的杀手?” 孙羡兵打了个寒战:“这不太像是普通的小偷,下手太利索了,是专业杀手吧?” 龚卫国站在白板旁,抬手指了指孙羡兵:“小孙说得对!我们几个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岳队他们花钱派线人寻找杀手组织,却没有一个符合身高176厘米、体重70公斤,左右开弓的条件。从前后几年的杀人案卷宗里,也没找到类似手法的罪犯。如果是专业杀手,怎么可能只做下这一件案子?” 第149章 孙羡兵受到鼓励,便将自己所思所想说了出来:“如果是入室盗窃,被主人发现后暴起伤人,目的一般都是逃走,而非杀人。这样一来,顶多就是胡乱刺几刀、砍几下,伤口会错乱无序,现场也会有扭打痕迹。顾明康、谢丽姣在反抗之时也一定会大声呼救,单元楼隔音效果不好,肯定会吵醒周边住户,不可能像这个案子一样悄无声息。” 龚卫国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小孙可以啊,你说得没错,这个案子的确不太像普通的入室盗窃案。” 孙羡兵:“既然不是普通的入室盗窃案,那就是仇杀?” 冯晓玉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们把顾明康、谢丽姣的社会关系摸过几遍,都没发现问题啊。” 孙羡兵反应倒是快:“有没有可能是顾法医惹来的仇家呢?” 龚卫国从白板前走过来,站在孙羡兵面前:“顾法医那个时候还在京都读书,怎么可能惹来什么仇家?” 孙羡兵说:“他成绩好、长得好,会不会是高中女生暗恋他未果,因爱生恨?或者他与同学竞争,引来嫉妒?又或者他在大学里结识了什么神经病,想要杀他全家?” 龚卫国摇头:“不不不,顾法医在化工厂出生、长大、读书,生活环境很单纯。厂矿子弟的父母都是同事,左邻右舍全是朋友,夏天单位发冰棒票、冬天单位发棉袄,一年四季水果、肉类都有发,家家不缺吃穿,谁也不用羡慕谁。至于学习成绩,那更不是问题。会读书的就考出去,不会读书的就读厂里的技校、中专,毕业之后进厂上班,每个人都有好的前途,谁也不用嫉妒谁。 我们以前都不知道,大溪化工厂的福利待遇有那么好。哪怕是运动那十年,化工厂也像个小桃源一样,自给自足。厂里面不仅有学校,还有体育馆、舞厅、电影院、溜冰场,小孩子脖子上挂着个钥匙,一放学就撒着欢地跑着玩,反正到处都是熟人,也不怕跑丢。” 听到这里,孙羡兵道:“这么说,顾法医以前真幸福。” 重案组五个同时叹了一口气。 近乎完美的年少时光,突然遇到这样的变故,落差太多,任谁都无法承受这份痛苦。 冯晓玉道:“年少懵懂的时候,顾法医的确有不少女生喜欢,不过那都是很单纯的情感。顾法医那时一心只知道读书,考大学当医生,并没有回应那些情感。女生可能会有些不甘心,但因情生恨,动手杀人?真不至于。” 孙羡兵继续分析:“好,如果顾法医招来仇人的可能性很小,那就只能是他父母那边的问题。” 停顿片刻,他列举了各种可能性。 “顾明康父母虽在北方联系不多,但有没有可能留有遗产,兄弟姐妹担心顾明康分遗产?” “谢丽姣是本地人,兄弟姐妹多,她现在人在化工厂福利待遇好、家庭幸福,有没有可能招来兄弟姐妹嫉妒,愤而杀人?” “又或者,顾明康的工作与化工技术有关,有没有可能涉及顶尖的科研成果被间谍发现,派人过来刺杀?” 龚卫国与冯晓玉参与过数次旧案重启,孙羡兵想到的这些可能性都被大家想了个遍。 “顾明康的父母是鲁省j市钢铁厂职工,祖上追溯三代都是贫农,又红又专,背景调查没有问题。他们一共育有两子一女,顾明康是老三,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姐姐都在钢铁厂上班,孝顺父母,家庭和睦。顾明康的父母离世之前顾明康赶回了老家,后事处理得很妥当,并没有发生争执。这一点,顾明康父母的亲戚、同事、朋友都能证明。” “谢丽姣的父母都是农民,生了六个孩子,老大、老二是儿子,谢丽姣是老三,老四、老五是女儿,老六是儿子,农村里养活这么多孩子很艰难,家里比较穷。谢丽姣当年是逃婚跑到厂里上班,结婚后与家人来往很少,只过年过节的时候拿点钱回去,因此和兄弟姐妹都不太亲近。 我们去村里调查的时候,说谢丽姣好话的有,说歹话的也有,不过据我们观察,谢家除了谢丽姣读到初中毕业,其余几个都只读完小学,留在农村务农。八十年代末农村人有闲功夫的都进城打工,赚了钱回家做房子,各家经济条件都还可以。谢家人一个个老实巴交的,见到警察像鹌鹑一样,根本没那个胆子杀人劫财。” “顾明康从事的技术研究我们也调查过,并不是什么国家攻关计划,没有什么能吸引间谍注意的。顾明康的技术团队一共七人,顾明康是负责人。顾明康不计较名利,处事公平,大家相处得很愉快。” 这么一说,仿佛顾明康、谢丽姣生活的环境一片和谐,没有一丝矛盾。 说到最后,龚卫国咬了咬牙,一掌拍在大会议桌上:“可恶!凶手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害顾明康、谢丽姣夫妻俩?为什么他隐藏得这么深?” 夏木繁听得差不多了,缓缓站了起来,目光扫过众人:“案情介绍到此为止,现在开始案发过程推演吧。” 推演过程龚卫国太熟悉不过,苦笑着从自己桌前拿起一支钢笔、一把三角尺,对冯晓玉说:“来吧,我演凶手,你演谢丽姣。” 他转过脸冲虞敬说:“你和顾明康个子差不多,你就演他吧。” 孙羡兵第一次见到重现案发过程,一脸的兴奋,眼睛里满满都是跃跃欲试。他看着夏木繁,咧开嘴:“小夏,咱俩是观众。” 第150章 夏木繁点头:“对,我们是观众,随时可以喊停,也能随时提出质疑。” 龚卫国左手拿三角尺:“这是锤子。”右手拿钢笔:“这是匕首。” 冯晓玉拿粉笔在办公室空旷处画下几条线:“这边是客厅,这边是主卧室。” 龚卫国站在“客厅”门口,冯晓玉与虞敬则站在“卧室”位置,三人准备开始表演。 夏木繁突然喊了一声“停!” 第49章 推演 龚卫国不解地转过头来:“怎么了?” 夏木繁提问:“你手上的凶器放在哪里?” 龚卫国拍了拍脑袋:“对哦!” 他赶紧从自己的椅背上扯下一个挎包,将“铁锤”、“匕首”塞了进去,然后再背在身上。 夏木繁摇头:“足迹照片可以看出,凶手左右脚落地重量一致,并没有出现一侧负重的情况。再加上单肩挎包影响行动,我觉得凶手既然擅长左手开弓,他背的应该是双肩包。” 孙羡兵立马附和:“对,应该是双肩包。” 龚卫国嘟囔了一句:“就是演一下,这么认真做什么?” 夏木繁严肃地说:“咱们这是案件重现,必须保证每一个细节都不出差错。” 龚卫国只得拿下单肩挎包,接过虞敬递过来的牛仔双肩背包,再将“凶器”放进背包。 他蹲下身来,假装眼前是门锁,掏出“工具”对着锁眼折腾了几下。 夏木繁问:“你用什么工具撬锁?” 龚卫国:“细铁丝。” 夏木繁问:“铁丝撬锁,一般小偷需要多长时间?” 龚卫国:“弹子锁,大概需要两分钟吧。” 夏木繁问:“楼道有没有灯?” 龚卫国:“有,不过比较暗。” 夏木繁再问:“10月18日是初几?外面有月光吗?” 龚卫国思忖片刻,没有立刻回话。倒是冯晓玉心细,帮他回答道:“那天是初一,没有月亮,外面很黑。” 夏木繁点了点头:“既然外面黑,楼道有灯,那凶手蹲在亮光之下花两分钟时间撬锁,他紧张不紧张?他难道不怕行动鬼祟被巡逻的人发现?他不怕闹出动静来被别人听到?再者说了,撬锁是个技术活,杀手难道还有这手艺?” 龚卫国若有所思地看着夏木繁:“所以,你推测对方手里有钥匙,直接用钥匙开的门?” 夏木繁当然不能说是草龟小墨提供的线索,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对!” 术业有专攻,杀手练身手,极少有兴趣去钻研开锁的“本事”。 先前在介绍案情的时候夏木繁说对方有钥匙,冯晓玉还觉得不太可能。可是一旦进入案发现场重演,这一细节立马引来她的思考。 ——如果她是谢丽姣,又正值浅眠年纪,听到门口悉悉索索的声响,肯定会被惊动。所以,凶手用钥匙直接开门的可能性很大。 第一次有人在这个细节进行如此严谨的推敲,冯晓玉内心顿时燃起信心:说不定,夏木繁真的能带着大家破获这起悬案! 信心一起,冯晓玉的眼神里多了几丝亮光,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开始用心代入角色,微微闭上双眼,假意进入睡眠状态。 龚卫国从口袋里假装掏钥匙,顺利开了门,进屋之后轻手轻脚地将门掩上,打量着“客厅”里的陈设。 夏木繁再问:“你眼前对着的正是南面窗口,电视柜就在窗外,窗帘拉上了吗?” 龚卫国愣了一下:“窗帘?” 冯晓玉快速接上:“拉上了。” 夏木繁问:“室内有光亮吗?” 冯晓玉正式融入谢丽姣这个角色,轻声道:“谢丽姣睡眠不好,晚上总会起来一两趟上厕所,门口墙边有一盏小壁灯,供夜间照明用。” 夏木繁点了点头:“那凶手进门之后室内是有光的,看得清楚。” 龚卫国也跟着点头:“是的,我看得清。” 夏木繁问:“如果你是小偷,你进来之后会做什么?” 龚卫国:“观察室内布局,判断值钱的东西放在哪里了。” 夏木繁问:“主卧室关着门吗?” 龚卫国看一眼“主卧”方向:“关着门。” 夏木繁再问:“凶手脚印是否靠近另外两间卧室?” 龚卫国摇头:“没有。” 夏木繁冷笑道:“目标如此明确,看来凶手很清楚主卧在哪里,顾明康、谢丽姣睡在哪个地方。” 龚卫国的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他目光炯炯,死死盯着冯晓玉、虞敬所在位置:“对!我很清楚他俩睡在哪里。” 夏木繁道:“很好,接下来你怎么做?” 龚卫国恶狠狠地说:“我要进主卧室,把他俩杀了。” 夏木繁问:“你一人对两人,有把握在不惊动另一个人的同时,把其中一个杀了?” 龚卫国开始摇头。 哪怕龚卫国是刑警出身,散打、擒拿、搏击样样精通,但他也没有把握悄没声息地同时干掉两个成年人。 何况,顾明康、谢丽姣是死在客厅,而非死在卧室。 夏木繁问他们:“第一个死的人是谁?” 冯晓玉:“谢丽姣,她睡觉比较浅。” 夏木繁:“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龚卫国从包里取出凶器,一只手拿一个,茫然四顾:“我就在这里等着?” 第151章 夏木繁当然不能说出凶手喊了一声“妈”,只能提示道:“凶手可以弄出点细微的动静。” 龚卫国连连点头:“对对对,我闹出点小动静吧。” 说罢,龚卫国抬手将壁灯摁了两下,嘴里模仿着发出细微的“咔!咔!”声音。 冯晓玉被惊动了,睁开眼四处看了看,做出起身、穿拖鞋的动作,拉开卧室门,走到客厅。 龚卫国的身影映入眼帘,冯晓玉惊呼一声,喊了句:“他爸——” 冯晓玉转身要逃,龚卫国快速上前,左手拿着三角尺“拍”在冯晓玉后脑,冯晓玉身体晃了晃。 龚卫国揉身上前,右手一伸一抹,快速切破冯晓玉右颈动脉,嘴里还发出“呲——呲——”的鲜血喷洒之声。 夏木繁大喊一声:“停!” 龚卫国正演得起劲,突然被喊停,立马停下动作。 夏木繁问孙羡兵:“师兄,你怎么看?” 孙羡兵的嘴张得老大,半天才说:“妈呀,这身手,完全是职业杀手!根本不可能是小偷或入室盗窃的强盗。” 夏木繁点点头:“左手锤、右手匕首,直击人体最脆弱之所,对方绝对是冲着要谢丽姣性命而来。不过,我说的不是这点。” 夏木繁走上前来,指着卧室与客厅之间的那条线,再指着冯晓玉被“杀”的位置。 “你们看。卧室门与客厅中央大约有五、六步的距离,谢丽姣从卧室走出来,就应该能看到凶手站在壁灯之下,她为什么没有立刻退回卧室,而是走到客厅中央位置才转身?” 这个问题! 孙羡兵的眼睛瞪得很大,快速思索起来。 冯晓玉也努力回想以往的分析,可是……这一点之前大家也讨论过,但却没有一个定论。 有人说,可能是因为谢丽姣半夜醒来脑子还不太清楚,所以走了几步才看到凶手。 有人说,凶手先是躲着的,没被谢丽姣一眼看到。 还有人说,谢丽姣当时闭着眼睛走路。 可是现在,夏木繁再次提起,深深代入谢丽姣角色的冯晓玉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她不太肯定地说:“会不会,谢丽姣看到凶手的时候,把他认错了?毕竟,他是用钥匙开门进来的?” 夏木繁等的就是这个答案! “对!”她重重一拍桌子,“因为对方用钥匙开门,所以谢丽姣以为壁灯下站着的那个人,是顾少歧!” 龚卫国的嘴和孙羡兵一样,张得老大:“凶手像顾少歧?” 夏木繁从“卧室”门走到谢丽姣倒地位置,肯定地说:“是的,因为凶手用钥匙开门,弄出动静惊醒了谢丽姣,所以她起身开门,看到一个黑暗站在门口,因为凶手背后是壁灯,所以谢丽姣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身体轮廓,以为他是顾少歧,所以才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可是走了几步之后,她发现了不对,这才转身要逃。” 龚卫国道:“可是,顾少歧个子有一米八啊。” 夏木繁:“一米七六与一米八,在晚上看过去差别不是那么明显。由此可见,对方体型与顾少歧相似。” 龚卫国道:“凶手有一百四啊。顾法医那么瘦!” 夏木繁:“顾法医现在瘦,那个时候也许不是太瘦呢?更何况,一百四如果肌肉坚实,看上去显瘦。” 龚卫国:“好吧,看来凶手体型与顾少歧近似,是个年轻人。” 夏木繁:“嗯。好了,你们继续。” 孙羡兵兴奋地说:“等一下等一下,我把这些都记下来!” 龚卫国横了他一眼:“等你个屁,我这个姿势保持得累死了!”他此刻依然保持着左手前挥三角尺,右手横肘钢笔悬在空中的姿势,时间一长肌肉有些发硬。 孙羡兵忍着笑:“好好好,那你继续演吧。” 龚卫国收回右手钢笔,左手铁锤也落下。 冯晓玉左手扶头,右手按住颈部,踉呛向前几步,然后脸朝下往前一栽。 龚卫国赶紧伸手将她拉住:“喂,也不用这么敬业吧。要是真摔了,脸可就破相了啊。” 冯晓玉瞪了他一眼,蹲下,然后按照尸体照片摆倒下的姿势。 “颈部动脉出血,鲜血呈喷射状,墙面、地面、茶几、玻璃缸表面均有血迹。” 此话一出,孙羡兵打了个冷颤:“妈的,太凶残了!” 虞敬第一次演戏,一直站在那里发呆。 龚卫国冲他抬了抬下巴:“喂,大虞,上啊!” 虞敬这才反应过来,忙“拉门”出来,一眼对上龚卫国,吓得一个激灵:“卫国,你眼睛都杀红了,吓死人的。” 龚卫国才懒得管他说了什么,右手拿着匕首狠狠“刺”向虞敬心脏。 虞敬左手抚胸,向前一步,右手前伸似乎想要做些什么。 夏木繁眼睛一亮:“停!” 虞敬愣愣地看着他,右手依然保持前伸状态。 夏木繁问:“你右手在做什么?” 虞敬回答:“照片上,顾明康死的时候右手就是这个姿势。” 龚卫国:“他大约是想打我?” 夏木繁摇摇头:“也许,顾明康是想看清楚凶手的脸。” 龚卫国再一次陷入沉思:“看清楚我的脸?只要瞪大眼睛、或者往前走一步就行啊,为什么要伸手?” 虞敬弱弱地说:“有没有可能,凶手戴着口罩?” 第152章 夏木繁一拍桌子:“对!就是这样!凶手戴着口罩,顾明康看不清楚他的脸,所以他直到死的时候,依然右手保持前伸姿势,因为他想拉下凶手戴在脸上的口罩!” 孙羡兵奋笔疾书。 龚卫国想了想:“有这个可能,那我刚才进屋之前还得有个戴口罩的动作。” 夏木繁问:“为什么要戴口罩?” 孙羡兵这回反应很快:“因为凶手怕被认出来?” 夏木繁:“既然没打算留活口,认出来又能怎样?” 这一下,所有人都觉得奇怪起来。 第50章 口罩 重案七组的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笃!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也没动。 平时办公室不关门,这回因为要避开顾法医,所以推演案发过程时冯晓玉特地把门关了起来。 看看也快下班了,现在这个时间点,谁来敲门? 夏木繁站起身拉开门。 门口站着一脸严肃的岳渊和顾少歧。 岳渊虎着脸:“你们重启旧案,不请我参加?” 顾少歧哑声道:“我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 冯晓玉调阅案件卷宗需要岳渊签字,因此他是知情者。岳渊想着夏木繁虽是新人,但侦查能力出众,说不定能够找出点新的侦破思路,便打算在下班前打算过来看一看。 走出办公室,岳渊忽想到顾少歧。 10·18大案重启,顾少歧必定得参加。他既是被害人家属,对父母的社会关系,如果有疑问随时可以提供信息。于是,岳渊把顾少歧叫上,一起来到重案七组的办公室。 岳渊轻轻推了推门,没想到办公室的门竟然上了锁。 岳渊不由得挑了挑眉,这群小家伙,竟然搞这么神秘?正要敲门,却被顾少歧制止。顾少歧示意他等一等。 恰好听到办公室传来龚卫国恶狠狠的声音:“我要进主卧室,把他俩杀了。” 紧接着夏木繁提问:“你一人对两人,有把握在不惊动另一个人的同时,把其中一个杀了?” 刑侦大队门禁管理很严格,闲杂人根本进不来,因此办公室平时极少关门,除非有机密事。 隔声效果不太好,岳渊也听得分明。 看来,年轻人在推演案发过程,还很投入。这个时候进去打扰反而不美,两人索性站定,关注着办公室里的进展。 这一听不要紧,岳渊简直想要为夏木繁鼓个掌。 细致、严谨、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还能大胆提出假设,一扫往日案件重启时的纠结,她的目标非常明确。 她迅速排除掉入室盗窃杀人,而是将侦查重点锁定“仇杀”。 她认为凶手有钥匙; 她提出一个全新的假设:凶手的身形与顾少歧相似,谢丽姣将凶手错认成了顾少歧。 她根据顾明康死亡姿势,推测凶手戴口罩。 真让人耳目一新! 岳渊越听越兴奋,到后来恨不得赶紧进去,亲自看一看龚卫国他们到底演得怎么样,竟然激发出夏木繁这么多灵感。 顾少歧的感觉与岳渊不同。 办公室的动静不断传入耳中,他仿佛亲眼看到案发过程,痛苦像只小虫子在不断啃噬他的内心。 尤其听到夏木繁推测,母亲将凶手错认成自己,父亲临死之前想要拉下对方口罩时,他更是痛得无法呼吸。 此生如果不将凶手绳之以法,亲眼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顾少歧永生无法原谅自己。 夏木繁将门敞开:“欢迎,正需要你们的帮助与建议。”既然被顾少歧看到,那就不必再回避了。 岳渊迈步而入,扫一眼地面用粉笔画的格子,再看一眼手执三角尺、钢笔的龚卫国:“可惜,现场还原不够真实。” 龚卫国嘿嘿一笑:“岳队,咱们差不多就得了。” 躺在地上演尸体的冯晓玉麻溜地爬起来,不好意思地喊了声:“岳队,顾法医。” 夏木繁却听懂了岳渊的弦外之音:“岳队,你觉得现场还需要补充些什么?” 岳渊指了指“客厅”:“那里,应该有一张茶几,茶几上有架电视、一个鱼缸。” 夏木繁立马拖来一张小桌,桌上摆一个档案袋当电视,然后将目光投向顾少歧。 顾少歧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岳渊捅了捅他胳膊:“把你家小乌龟拿过来,摆在这儿,说不定能唤醒它记忆,给我们一点线索。” 夏木繁的目光顿时变得热切起来:“顾法医,可以吗?” 先前在顾少歧家中听草龟小墨说话,夏木繁不敢提问,更不敢追问细节,不过好在小墨是个话痨,嘀嘀咕咕讲了一大堆。 如果能够把草龟放在现场,让它重新再看一遍案件发生的过程,说不定能刺激它想出更多线索,岳渊这个提议实在是太妙了! 顾少歧点了点头:“好。” 距离父母去世已有五年半,这么多人为了自己的案子操心受累,顾少歧怎么能拒绝夏木繁这一个小小的要求? 岳渊大手一抬,在顾少歧后背拍了一记:“行,那快去吧,我们等你。” 等到顾少歧回来,提着个玲珑的白色水族箱。 塑料材质的箱体,顶端有排气孔,箱子里浅浅一层水,刚刚没过草龟小墨的脚掌。 第153章 小墨随着水族箱的晃动,不断发出尖叫。 【啊啊啊,我出门了!】 【小顾今天开窍了,知道带我出来玩。】 【这是哪里?啊,我头有点晕。】 夏木繁忍着笑,接过水族箱放在“茶几”上,按照现场照片摆在“电视机”右侧。 小墨感觉到不再晃动,慢慢将脑袋探出来一点点,小眼睛正对上夏木繁的视线,立刻开启嘀咕模式。 【又是你!】 【小顾不会是先给自己找了个小媳妇吧?】 【你听得懂我的话,是不是?】 【如果是,你给我喂点好吃的。】 夏木繁看向冯晓玉:“晓玉,你那里还有没有水果?” 冯晓玉走到自己桌子,打开抽屉,拿出一个苹果:“苹果行不行?” 夏木繁拿小刀削了一小块,用牙签扎着送进水族箱中,凑近小墨脑袋。 草龟小墨闻到苹果香味,欣喜地伸长脖子,一口叼在嘴里。 冯晓玉第一次见到宠物龟吃水果,欣喜地叫了起来:“吃了吃了,它真的吃了!” 小墨一边吃苹果,一边美滋滋地对着夏木繁说话。 【你果然听得懂我的话。】 【小顾太懒,一天到晚喂我吃虾米,我要吃吐了。】 【还是你好,你是个好姑娘。】 岳渊咳嗽了一声:“可以开始了吗?” 夏木繁抬手:“好了!” 演员就位。 冯晓玉继续躺下装尸体。 龚卫国戴上口罩与手套,右手执“匕首”刺入虞敬左胸,嘴里还不忘解释:“刺入力度很深,直入心室,出血量少,但心包填塞,心脏停止跳动,大脑供血跟不上,一分钟即刻陷入昏迷。” 虞敬痛苦地捂住左胸,右手前伸,想要拉下龚卫国脸上戴着的口罩,喉咙里发出“啊……啊……”的痛苦呻吟。 龚卫国后退两步,避让开虞敬的右手。 虞敬慢慢跪下,身体向前一栽,倒地“昏迷”。 顾少歧看着眼前这一切,眸光黯淡,即使他强行忍住,但紧握的手、手背暴露的青筋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痛苦。 他的父母,就是这样被杀的! 夏木繁再次询问:“凶手为什么戴口罩?” 龚卫国代入角色,尝试分析凶手的心理:“我很谨慎,不想被顾明康、谢丽姣认出来,如果被他们看到脸,那就糟糕了。” 孙羡兵看着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脑袋飞速思考:“凶手有过敏性鼻炎,怕吹了凉风打喷嚏吵醒邻居?” 一说完,他自己先摇头,“不对不对,过敏性鼻炎戴口罩也没用,该打喷嚏一样打。” 冯晓玉趴在地板上不舒服,转过脸来说了句:“他是顾家的熟人?或者是一个家属区的邻居?” 鱼缸里的草龟小墨看到这一幕,呆愣了半天。 它感觉眼前画面很熟悉,熟悉到让它魂不附体。 【杀,杀人!】 【那个坏人又来了——】 【不是熟人,我不认得他!】 岳渊听不见草龟的心声,但他听到年轻人的猜测,摇了摇头:“我们排查了顾家亲属、朋友,以及整个家属区所有身高、体重相符合的男性,没有发现嫌疑人。” 顾少歧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声音有些微颤抖:“和我年龄相近的堂兄弟、表兄弟中,也没有身材体重与凶手相符合的。我父亲那边的人很壮实,我母亲那边的人个子比较矮。” 岳渊、顾少歧的意思,是基本排除掉了熟人作案。 听到这里,夏木繁眉毛拧成了一条线。 小墨说了,凶手不是熟人,岳渊与顾少歧也同样支持这一点。 既然不是熟人,他为什么害怕露脸? 脑中灵光一现,夏木繁霍地站起:“会不会,凶手真的和顾法医长得很像?” 这个思路,岳渊从来没有想过,他将目光转向夏木繁,鼓励道:“你继续。” 夏木繁感觉自己快要碰到包裹在真相外面那一层厚厚的伪装,心跳有些加快:“刚才我们分析过,谢丽姣之所以没有倒在卧室门口,而是死在客厅中央,应该是她第一眼把站在壁灯之前的凶手当作了儿子。” 岳渊没有说话,只微微颔首,示意夏木繁畅所欲言。 顾少歧双手捏拳,紧贴裤线。凶手像他?凶手为什么会像他! 夏木繁:“我们其实可以沿着这个思路走。有没有可能,凶手不仅身形与顾法医像,他的长像也和顾法医有几分相似,所以才下意识地不愿意让顾明康夫妻俩看到他的脸?” 草龟小墨忽然开始躁动不安。 它的爪子在水族箱底面拼命抓挠,浅浅的水面被激荡出水花。 【我想起来了!】 【他从卧室出来之后,站在妈妈身后一动不动。】 【然后他拿掉了口罩,说不要怪他,要怪只能怪……】 【我看到他的脸了,啊啊啊。】 顾少歧的心漏跳了一拍,目光紧盯小墨。小墨这是怎么了?难道它竟然听懂了大家的话?它想表达什么? 夏木繁将右手比在唇边,轻嘘一声:“它好像听懂了。” 龚卫国愣了一下,将目光投向那只拼命划水的草龟,咽了一口口水:“乌龟能听懂我们的话?小夏组长你是不是异想天开?” 孙羡兵瞪了他一眼:“此案几年未破,换点新思路不行?你管乌龟能不能听懂我们的话,就当是老天爷看不过坏人逍遥法外,所以派只乌龟来帮我们破案不行?” 第154章 孙羡兵此言一出,所有人同时望向顾少歧。 老天爷看不过坏人逍遥法外,所以派乌龟来帮我们破案?孙羡兵这句话直入顾少歧心底。五年半时间案件丝毫没有推进,经历过无数次失望的顾少歧近乎绝望,开始将希望寄托在鬼神之说上。 顾少歧迎上众人目光,点了点头:“或许,小墨真能听懂我们的话。” 连顾少歧这个当事人都认可,龚卫国还能说什么?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行行行,顾法医说得对,那我们就让乌龟提供点破案线索吧。” 夏木繁走到水族箱旁。 手指轻轻在透明的侧面点了点,发出“啵啵”的声响。 “我刚才说,凶手不仅身形与顾法医像,他的长像也和顾法医相似,所以才下意识地不愿意让顾明康夫妻俩看到他的脸,小墨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对?” 小墨开始继续划动脚掌,浅浅的水面不断荡漾。 【是是是,就是这样!】 【他和小顾很像,深眼窝,高鼻梁,皮肤很白。】 【尤其是眉毛,整整齐齐。】 夏木繁转过头看向顾少歧。 顾少歧的肤色的确很白,冷白冷白的,透着瓷器一样的光泽。眉毛是标准的卧蚕眉,眉尾向上高高扬起,眉身呈现两段微弯,眉色乌亮。他的眼睛不算大,但双眼皮很明显,眸色黝黑,眼白深冷,黑白分明。 深眼窝、高鼻梁、冷白皮,这样的搭配让他看上去有几分异域之美。 夏木繁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她看过顾明康、谢丽姣的照片,说实话,顾少歧和他俩都不太像。 第51章 猜想 夏木繁的目光太过热切,顾少歧有些不自在地垂眸看向地面。 龚卫国根本不相信乌龟会说话,催促夏木繁:“小夏组长,乌龟同意你的话了吗?” 夏木繁斜了他一眼,继续对着草龟小墨说话:“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是对的,那就停下动作,将脑袋缩进壳里去。”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盯着草龟。 顾少歧更是屏住呼吸,生怕错过小墨的一丝丝变化。 草龟小墨听明白了夏木繁的意思,它听话地停止划水,脑袋往龟壳里一缩,一动不动地半浸在水中。 小墨缩进龟壳之后,正没过草龟脚掌的水面不再闹腾,但依然微微漾动。 孙羡兵猛地站了起来,右手拿着钢笔,指着草龟,说话结结巴巴起来:“它,它真的不动了!” 龚卫国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感觉脑子不太够用。他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怎么可能乌龟听得懂人话?这不科学! 两具躺在地上的“尸体”也诈了尸,抬头看着水族箱里缩成一团的草龟。 虞敬“啊”了一声,“它真的不动了。” 冯晓玉揉了揉眼睛,确信水面渐渐恢复平静,这才半信半疑地说:“它真听懂了?” 龚卫国想了想:“可能你碰巧了!乌龟本来就是一遇到危险缩进壳里。” 岳渊打断龚卫国的话:“不管乌龟能不能听懂夏木繁的话,她的猜测完全是有可能的。” 以前重案组没有朝这个方向想,但今天听夏木繁一步步推演,岳渊觉得她的思路或许并不缜密,但绝对新颖。 凶手为什么戴口罩? 如果排除熟人作案、凶手习惯等因素,凶手与顾少歧长得像,下意识地不愿意与顾明康、谢丽姣面对面,这种典型的回避意识完全是合理的。 岳渊一句话定了性,也将神神鬼鬼的东西归于科学。 孙羡兵稳住心神,坐回椅中,继续做记录。 龚卫国转过头看向顾少歧:“凶手和顾法医长得像,难道是孪生兄弟?” 这话一出,顾少歧的身世顿时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孙羡兵小心翼翼地问:“顾法医,你妈真的只生了你一个?” 会不会谢丽姣当时生下了两个孩子,却被医生偷走一个?电视里不是也有这样的桥段吗?接生医生与护士勾结,将产妇的双胞胎孩子抱走一个,多年之后双胞胎相认,这才揭穿当年的真相。 顾少歧摇头:“厂医院很负责,我听妈妈说过她刚怀我的时候曾经希望是双胞胎,这样效率比较高,可惜产检时医生告诉她只有一个胎心音。” 虞敬跟着问:“顾法医,你是不是你爸妈亲生的?” 不是说顾明康身体不太好吧?虞敬心里想着会不会肠胃不好影响生育功能,夫妻俩一直生不出孩子,只得想办法抱养一个,却没想到抱来的孩子是双胞胎其中的一个? 岳渊摇头:“92年旧案重启我们到省厅刑侦技术中心做过dna检测,顾法医的确是顾明康、谢丽姣亲生的。” 冯晓玉脑洞大开:“会不会你妈妈生你的时候,不小心抱错了?” 那个时候医院管理不严,婴儿集中照护,说不定护士不小心抱错了,顾明康和谢丽姣的孩子与顾少歧换了身份。顾少歧的亲生父母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所以才会和顾少歧长得很像。 顾少歧摇了摇头:“我1968年12月在厂医院出生,那天医院一共接生了三个孩子,只有我一个男孩。我是我爸妈亲生的,没有孪生兄弟,也没有被抱错。” 这就奇怪了。 明明是亲生的,为什么顾少歧长得不像父母? 他身上那股异域风情遗传自哪里? 第155章 顾少歧道:“我小时候也问过爸妈,为什么我长得和他们不像。我妈妈当时笑得像一朵花,她说她和家里人也不像,不稀奇。她还说我的耳朵和她一样像两个大元宝,她还说我的嘴巴像爸爸。我爸说他祖上有异族血统,我长得有点像那个不曾谋面的太奶奶。” 回忆过去,顾少歧的眼睛里闪着点点温情。 年少时光太过幸福,当时只觉得是寻常,现在回想却觉得怅然。 岳渊道:“所以,不必在身世上纠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世上有不相像的血缘亲人,也有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夏木繁看向岳渊:“岳队,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主动邀请你过来讨论吗?” 岳渊一挑眉:“为什么?” 夏木繁毫不客气地说:“你参与过太多次案件重启,思维已经固化。你又是领导,一开口就相当于定了性,影响我们自由发挥。” 岳渊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行行行,我明白了。这样,你们不问我,我保证不开口说话,行了吧?” 夏木繁点了点头,扫视全场:“大家不用管岳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夏木繁的大胆成功鼓励了所有组员。好家伙,她连岳队都敢呛,那咱们还怕什么! 龚卫国第一个跳出来:“凶手认识顾明康、谢丽姣,对顾家很熟悉,有钥匙,可是却不是顾家的熟人。他和顾少歧长得那么像,像到连母亲一晃眼都认错了,所以我还是倾向于认为,凶手和顾少歧有某种特殊的关系。” 孙羡兵也表示赞同:“对!没有特殊关系,怎么可能莫名其妙上门杀人?” 水磨石地板太冷、太硬,冯晓玉脸朝下趴着实在受不住,便爬起来坐在一旁不再继续装尸体,她看着顾少歧的脸说:“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和顾法医是亲戚?某种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亲戚关系。” 虞敬躺在地上,还是保持着右手前伸的姿势,他仰面朝天,努力将自己代入顾明康的角色:“顾明康临死之前发现凶手的眉眼很像儿子,便努力想要拉下口罩,他可能在想,这人是我儿子吗?不会是我儿子吧?” 夏木繁望向脑袋缩进龟壳,一动不动的草龟小墨。 小墨虽然躲了起来,但依然不改话痨本色。 【他没小顾好看。】 【他右边额头那里有个三角形的疤。】 【他的耳朵没小顾的大。】 【他的嘴巴肉很厚,丑!】 小墨的话再次验证了凶手与顾少歧面相的类似。 因为谢丽姣说过,顾少歧的耳朵像她,是元宝形状的;顾少歧的嘴唇像顾明康,薄而弧度优美。 夏木繁陷入沉思。 到目前为止,案件已经获得某些新线索。 这些线索都指向顾少歧的身世。 如果顾少歧是父母亲生,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父母并非亲生,所以某些社会关系才会被忽略? 夏木繁问:“顾法医,你父母都是亲生的吗?” 顾少歧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夏木繁忽然想到他刚才说的话:“你刚才说,你妈妈长得也和娘家人不像,会不会你妈妈不是亲生的,是你外公、外婆捡来的或者收养的?” 顾少歧皱起了眉毛:“我没有检测过我妈与外婆的dna匹配度。不过我妈从来没有说过她不是亲生的。” 谢丽姣与娘家人关系并不好,自小就是干活最多、得到关爱最少的那一个。好不容易靠自己的聪明与勤奋读完初中,父母却坚决不同意她再读初中,逼她回家干农活,又早早给她订了亲,为了一百块钱彩礼竟然把她许给了一个傻子。 不过,谢丽姣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亲生的。 一来农村重男轻女,她又是家里居中的一个,不受宠也正常;二来家里穷父母养大六个子女不容易,能够把她养大、没缺胳膊少腿,还读完初中她很感恩;三来村里人多口杂,八卦从来都传得最快,如果谢丽姣是捡来的或收养的,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过。 所以,虽然谢丽姣恨父母把她当摇钱树,但逢年过节她还是会回村探望父母。 夏木繁问:“你母亲生于哪一年?” 顾少歧:“1946年7月。” 夏木繁:“抗战结束,内战开始?” 顾少歧:“对。” 1946年六月底,gmd军进攻中原解放区,内战开始。 夏木繁问:“你妈有没有和你说过她出生时候的事情?” 顾少歧想了想:“那时候镇上很乱,到处都有人被抓,外婆生我妈的时候难产,折腾了一天一夜都没生出来,外公拖着一辆板车把外婆送到镇上医院,在那里生下了我妈。” 夏木繁:“有没有可能,你妈在那个时候被抱错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夏木繁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对啊,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谢丽姣又是在镇医院出生,被抱错的可能性很大。 因为是慌张时抱错的,所以谢丽姣的亲生父母、养父母都不知情,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村里没有一句传言。 只是,到底血浓于水,看着与自家人根本不像的谢丽姣,谢丽姣的父母打心眼里爱不起来,因此才会对她不好。 听夏木繁猜到这里,孙羡兵立马点头附和:“对对对,有可能啊。咱们荟市是红区,干革命的人不少,所以那个时候特别乱。说不定顾法医的亲生父母正好也赶上生孩子,不小心换了孩子。” 第156章 故事开始神展开。 孙晓玉说:“后来,那边已经功成名就,发现孩子不是亲生的,于是开始寻找亲生骨肉的下落,查来查去,查到了谢丽姣这里。然后那边的孩子不想有人分家产,所以起了杀心。” 虞敬说:“对啊,因为有血缘关系,所以杀手与顾法医长得像。” 第52章 线索 重案七组几个的思路,如脱缰野马,开始狂奔。 到后来,各种狗血剧情都被大家想了出来。 “也许被抱错的那个孩子也是个女性,大运动期间跟着爸妈下放、住牛棚,吃了很多苦。当她得知谢丽姣在化工厂过得滋润无比,还嫁了个温文尔雅的高级工程师,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生的儿子也破了相,于是嫉妒得发疯,派儿子去杀害顾家三口。如果不是因为顾法医在大学没回来,恐怕是灭门惨案。” 冯晓玉这个推测刚一说出来,就遭到孙羡兵的质疑。 “第一,被的错的那个人与顾法医没有血缘关系,她儿子不可能像顾法医;第二,凶手明显很熟悉顾家,特地挑顾法医不在家的时间段上门。不然,他身手再好,也不可能以一敌三,不闹出一点动静。” 冯晓玉撇了撇嘴:“那就换成那边又生了个女儿,不愿意谢丽姣被认回来分家产,派儿子杀人,合理吧?” 龚卫国凑了个热闹:“有没有可能,那边生了对双胞胎?其中一个被抱走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闹。 岳渊无数次想开口说话,可是看一眼夏木繁又强行忍住。这丫头专心办案的时候六亲不认,他还是别去惹她不高兴。 顾少歧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神奇的故事,眼界大开。 可是,脑子有点乱。 他的妈妈,竟然身世如此离奇? 眼见得情节越编越离谱,顾少歧抬手打断了大家的讨论:“我那里留有父母的dna图谱,找外婆和伯父做一个检测就可以知道他们是不是亲生的。” 夏木繁点点头:“好,那就辛苦顾法医。” 顾少歧苦笑:“我辛苦什么,倒是你们辛苦了。” 绞尽脑汁想出这么多曲折剧情,也真是为难重案七组这五名年轻刑警了。 岳渊随之站起身:“行了,那就再等几天再来讨论案情。” 等待检查结果的时间里,夏木繁带着全组人员继续头脑风暴。 假定谢丽姣非亲生成立,那为什么凶手杀了顾家父母,却放过了顾少歧? 如果是因为家产之争,按理说顾少歧才是那个最有威胁的对手。因为垂垂老矣的长者,会更倾向于将资源投放在一个模样、能力双出众的年轻继承人。 90年的时候顾少歧还在读书,想要让他死于意外有无数种办法,因父母去世而致抑郁,坠楼、服毒、车祸……对残忍的凶手而言,哪一样都没有太大难度。 为什么对方留着顾少歧? 是有什么特殊原因,还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又或者对方觉得留着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大家绞尽脑汁,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静待结果。 三天后,顾少歧阴沉着脸走进重案七组办公室。 将一纸报告放在桌面,顾少歧抿了抿唇:“我母亲,不是亲生的。” 一直在焦急等待结果的众人同时“哦”了一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如果谢丽姣真是抱错了,那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顾少歧抬眸看向夏木繁:“我外婆脑子现在有些糊涂,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倒是我大舅那个时候有八、九岁,我妈出生的时候已经记事。他说当时镇医院兵荒马乱的,医生、护士都得派人去抢。产房里好像是有两个人生孩子,不过另外一个是谁他也没注意。” 一旦知道结果,以前的种种奇怪之处便有了着落。 谢丽姣是整个村里最漂亮、最聪明、最麻利的女孩,外公、外婆却一直对她不太好,有没有可能他们心里有所怀疑,觉得她不像是亲生的? 谢丽姣很有主意,当年小学毕业之后非要读初中,父母反对她就找老师、村长、妇联主任,终于争取到读初中的机会。父母为了钱把她卖了,她就敢逃婚到化工厂参加招工考试,一个农村女娃,哪来的勇气与智慧,为自己争取权益? 原来,谢丽姣的智商、情商皆遗传自亲生父母。 虽然她与亲生父母没有相处过一天,但神奇的血脉传承,让她敢想敢干,为了更好的生活不怕困难、努力抗争。 谢丽姣的亲生父母一定不是寻常人。 顾少歧的声音有些发涩:“你猜对了。然后呢?” 夏木繁这几天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面对顾少歧那双沉郁的眼,夏木繁轻声道:“有两种办法。”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聚拢了过来。 龚卫国早已急不可耐:“哪两种办法,你赶紧说啊。” 夏木繁道:“第一种办法,从顾法医你母亲这里开始追查。只要查到你母亲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们就能找到凶手。” 冯晓玉连连摇头:“这个办法太难了。顾法医的外公已死,外婆脑子糊涂记不住事,大舅那时也只是个孩子,五十年前的镇医院也不可能存什么档案,与谢丽姣外婆同时生孩子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从何查起?不行不行,大海捞针,太难。” 第157章 孙羡兵倒是有不同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能。可以问问当时送顾法医外婆去医院的人还有谁,如果有长辈在世,也许会有印象。镇医院五十年前的产科医生或护士,幸运的话有在世的。只是这样调查要点运气,而且很花时间。” 第一种办法显然并不高效,顾少歧问:“第二种办法呢?” 夏木繁专注地看着顾少歧:“第二种办法,要从你这里入手了。” 顾少歧现在满脑子都是凶手与自己是血缘亲人这个痛苦的事实,脑子没有平时转得快:“我这里入手?怎么查?” 夏木繁长吁了一口气,努力将声音放轻柔一些:“顾法医,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些问题,可能会让你有点难受,你得撑住啊。” 五月中旬,天气渐热。 重案组办公室里开了吊扇,扇面慢悠悠地转着,带来丝丝凉风。 听到夏木繁的话,顾少歧感觉后背有汗珠凝住,缓缓顺着肩胛骨往下滑落。他心头一跳,双手紧握,深呼吸,努力挺直腰:“你说。” 夏木繁的态度太过郑重,这让重案组其他几个有些心慌。 龚卫国赶紧拖了把椅子过来,按住顾法医的肩膀,将他扶到椅子坐好:“顾法医,你别站着,坐下来说话舒服点。” 冯晓玉倒了杯凉茶送到顾少歧手中,笑容甜美:“顾法医,喝口茶消消火,别急、别急。” 孙羡兵看着实在没什么可以服务的,索性走过去把吊扇调高了一档,扇页开始呼呼地转。 虞敬先替夏木繁说点好话:“小夏说话比较直,顾法医别介意哈。我们都是想把凶手揪出来,大家目的是一致的哈。” 大家献殷勤的姿态太过明显,顾少歧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是哭还是笑。 仿佛夏木繁是只藏在山洞里的猛虎,而顾少歧则是那只蹲在山洞前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夏木繁难道有这么可怕? 龚卫国又转过头对夏木繁说:“小夏组长,你悠着点儿啊,顾法医是自己人,不是罪犯。” 一想到夏木繁在审讯室里把鲁成济说得面如土色、抱头痛哭的场景,龚卫国真怕她把顾法医问哭了。莫看夏木繁平时懒洋洋的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但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她那旺盛的精力、锐利的言辞、逼人的气势,便如猛虎下山一般,令罪犯胆寒。 如果夏木繁用对待犯人的态度“审问”顾法医,不知道顾法医扛不扛得住哇。 夏木繁哑然失笑:“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又不会欺负顾法医。” 冯晓玉笑了笑,悄声道:“也不是欺负,就是怕你认真起来,不小心把顾法医当嫌犯审问……” 顾少歧打断大家的话:“没事,小夏你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眼见得真相就在眼前,岂能后退?只要是为了破案,顾少歧什么都不怕。 夏木繁点了点头,走到顾少歧面前。也许觉得居高临下不太合适,她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顾少歧对面:“顾法医,那我开始问了啊。” 顾少歧:“嗯,问吧。” 夏木繁的第一个问题,便让顾少歧脚板发凉、喉咙发紧:“顾法医,你有没有想过,这场祸患是因你而起?” 顾少歧没有说话,抬眸定定地看向夏木繁,黝黑的眸子似深潭一般。 夏木繁道:“案发时1990年10月,你那个时候结束了本科学习,进入研究生阶段。在你去京都上大学之前,家中一切都好。你母亲的身世没有谁察觉到异常,也没有什么人打听过她的父母与兄弟姐妹,这说明你母亲的亲生父母那边并没有发现孩子被抱错的事情,所以没有来荟市大溪镇寻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是京都人,无意间发现自己与你面貌相似,这才动了心思追查你的家庭。为了永绝后患,动了杀心,并将现场伪装成入室盗窃。如果不是你坚持追凶数年,恐怕这件案子早就成了悬案一桩,变成卷宗沉睡在档案室里。” 顾少歧的眸光更加沉郁,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有可能。” 虽然顾少歧不愿意承认此案因自己而起,但现在夏木繁分析得合情合理,他不得不承认,从案发时间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 龚卫国在一旁安慰:“顾法医你别自责,这只能怪凶手太狠毒!这世上面容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能因为长得像他就犯了滔天大罪吧?” 冯晓玉赶紧帮腔:“对啊,如果凶手是个善良的人,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亲人的存在,一定会欢欢喜喜认亲,多个亲戚走动,互相关照一下多好啊。他动手杀人,罪大恶极,不是你的错。” 顾少歧看了龚卫国、冯晓玉一眼,苦笑道:“你们放心,我知道的。” 夏木繁问:“你好好想想,大学期间有没有结识与你年龄相当、模样相似的同学或朋友?你和他关系很好,他能够拿到你的钥匙,打听过你的家庭情况,甚至可能他还来过你家,见过你爸妈?” 顾少歧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这个人,一边回忆一边说:“大学校园相对简单,和我关系比较好的便是五个室友。大家住一个寝室,钥匙肯定是能够拿到的,平时对各自的家庭情况也比较熟悉。我大二的时候爸妈来京都旅游,请室友们吃过饭,他们都认得我爸妈。不过,室友们来自五湖四海,没有哪个室友和我长得很像。” 没有和顾少歧长得像的? 第158章 这样一来,线索又断了。 夏木繁目光与顾少歧目光相对,看着他那似细瓷一般的冷白皮肤,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男人很少有这样的皮肤,倒是女人…… 福至心灵,夏木繁身体前倾,眼睛中的光亮渐盛:“男生没有,那女生呢?你有没有关系亲近的女生,和你长得很像?” 顾少歧面露痛苦之色,抿了抿唇。 夏木繁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一定有,是不是?” 顾少歧哑声道:“我在大三的时候交了一个女朋友,她叫费雪兰,和我同校同专业,比我低一届,她皮肤白、个子高挑,一双丹凤眼,很有气质,当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有一种亲切感,室友曾经说过我和她有夫妻相。” 龚卫国憋不住,凑到孙羡兵耳朵边说悄悄话:“顾法医交过女朋友,我怎么以前没他说过?藏得挺深呐~~” 孙羡兵同情地看了顾少歧一眼:“你别说了,我感觉顾法医要哭了。” 本来以为是一见钟情,谁知道是血脉亲情。 原本以为是夫妻相,谁知道有血缘关系。 答案呼之欲出,顾少歧的内心一定很痛苦吧? 顾少歧每说一句话,就感觉自己的心撕裂一分。 可是,他忍着滴血的疼痛,继续往下说:“1990年暑假,我带费雪兰回家,我爸妈很喜欢她,她也与我妈谈得很开心。她问了很多关于我爸妈的事情,我妈拿她当未来的儿媳妇对待,把自己的事情毫无隐瞒地说给她听。” “费雪兰和我一起自习、一起吃饭,我的钥匙她有机会拿到。” “我父母遇害之后,我的心完全被愤怒、痛苦所占满,是她一直在我身边安慰我、关心我。我想从临床医学转到法医学,费雪兰坚决不同意,和我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她是京都人,父母都在政府机关工作,家境优渥。她说我在临床医学上很有天分,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成功。她还说我父母已经离世,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将来我们一起上班、组建家庭,远离荟市那一切,就不会再痛苦。” 顾少歧的脸色越来越白,声音也越来越哑,听得夏木繁都有些不忍心起来:“顾法医……” 顾少歧抬了抬手:“我没事。” 夏木繁只得说:“那你悠着点儿,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停一下。” 顾少歧闭了闭眼睛,继续往下说。 “我承认,我差点被她说动。远离痛苦,重新开始幸福生活,多么有诱惑力。” “可是,午夜梦回,我无数次惊醒,我无法忘记父母冰冷的尸体,更没办法忘记重案组所有人为案件奔波辛劳。那么多人,在为两个陌生人的离世而忙碌,他们要找到凶手,为死者鸣冤。而我,作为我父母唯一的儿子,却自私地想要忘却这一切,心安理得地在京都当医生?” “我做不到!” 龚卫国与孙羡兵同时道:“顾法医,你是对的!” 第53章 故事 顾少歧抿了抿唇,停了下来。 龚卫国、孙羡兵还等着他继续说呢,等了一会催促道:“后来呢?” 顾少歧的语速变得快了许多:“后来?后来我们就分开了。我转向法医学研究,费雪兰继续读临床医学。她曾提出与我结婚或同居,但被我拒绝。后来,我研究生一毕业便选择回荟市当法医,留在京都工作的她只得与我分手。” 夏木繁:“之后一直没有联系吗?” 顾少歧并没有隐瞒:“她打过几次电话询问我的近况。” 夏木繁:“有问到案件进展吗?” 顾少歧点了点头:“有,但我并没有说,毕竟我们有纪律。” 说到这里,顾少歧觉得后背全都是汗。 头顶吊扇呼呼地转着,可是依然热得让人发晕。 夏木繁停了停,继续询问:“费雪兰是京都人?” 顾少歧:“是。” 夏木繁:“她父母是谁?从事什么工作?你是否见过?” 顾少歧:“她父母是再婚重组家庭,所以她不太愿意提及自己的家庭。她与哥哥随母姓,弟弟是父亲带过来的,随父姓。她父母在机关工作,有一定级别。本来我们约定暑假先见过我父母,寒假再见见她父母,可是后来我父母遇害,这件事便没有进行下去。” 夏木繁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少歧:“你把家庭情况亮了个底朝天,却连她家住哪里、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顾少歧眼眸黯淡无光:“当时只觉得费雪兰可怜,重组家庭关系复杂,她不愿意多说,我不忍心多问。” 夏木繁深深地看了一眼顾少歧。 身为厂矿子弟,顾少歧生在化工厂、长于化工厂,直到大学才离开厂区,他的成长环境很单纯,身边到处都是认识的叔叔、阿姨、伯伯……这样温馨、稳定的人际关系让顾少歧思想也相对简单,对人不设防。 有心算无心,这一场恋爱顾少歧输得很凄惨。 夏木繁继续提问:“费雪兰有没有提过她哥哥的事?” 顾少歧:“只提过一回,是名军人。” 龚卫国与孙羡兵挨着坐,又都是爱说话、反应快的人,先前经常斗嘴,但到了顾法医这个案子,因为不断地头脑风暴而渐渐惺惺相惜起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挑了挑眉,用嘴型说了句:“军人!” 搞不好还是侦察兵、特种兵之类,难怪身手那么好。 第159章 真是坏了军人的好名声! 虞敬在一旁气得七窍生烟。 他也曾是名军人,军人一切行动听指挥,为祖国、为人民随时奉献牺牲,这一切都深深植入他的血脉之中。 怎么能将利刃挥向善良群众?可恶! 夏木繁身体渐渐前倾,盯着顾少歧的眼睛:“他哥哥是不是长得和你很像?” 顾少歧:“我并不知道,也没有见过。” 夏木繁眯了眯眼睛:“你俩谈了多久见的父母?” 顾少歧想了想:“一年半。” 夏木繁:“谁主动的?” 顾少歧:“她。” 夏木繁:“她怎么找的你?” 顾少歧脸色发白,感觉胃部有些发胀,如果可能,他根本不愿意回忆那一段往事。 夏木繁冷笑一声:“她是小师妹,应该早就认识你了。她在你大三的时候主动告白,想尽办法接触你,在同学们的推波助澜之下你俩终于在一起了,是也不是?” 顾少歧垂眸看向地面:“是。” 夏木繁再问:“暑假见父母,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顾少歧:“嗯。” 夏木繁道:“费雪兰处心积虑与你认识,又主动告白,却不把自己的家庭情况如实告知,她哥哥也没说见见你把个关,然后她要求去你家见父母,你就同意了?” 顾少歧的声音闷闷的:“是。” 他的家庭很幸福,父母经人介绍相识,父亲对母亲言听计从。只要是母亲决定的事情,父亲从来不说一个不字。在这样的家庭环境影响下,顾少歧与费雪兰谈恋爱时比较顺从她。 他与费雪兰在学校相识,大家都是医科生,临床医学课业繁重,再加上怜惜她家庭关系复杂,顾少歧很少主动询问费雪兰的家庭背景,更没有怀疑过女友别有居心。谈了一年半,觉得水到渠成,双方约定见父母,谁能知道这是一场祸事? 夏木繁霍地站起,看一眼队友们:“走!去会会这个费雪兰。” 恋爱恋到杀了你父母,这样的女人可真是狠毒! -- 五月的京都,天气不冷不热,空气里弥散着花香。 海棠、牡丹、石榴……争相开放,为这座古色古香的城市增添了一抹亮色。 京都市第一医院。 中午,医生休息室。 沿墙摆了一排桌子,再加上几把椅子、一个储物柜、一个洗手池,很简洁的布局。 费雪兰洗干净手,脱下身上的白大褂,头也不回地说:“下午门诊还有病人,我只有中午有点时间,长话短说吧。” 费雪兰身材修长、肤白胜雪。她1991年大学本科毕业进入京都市第一医院,才五年时间已经是副主任医生,这升迁速度,可谓是快速之极。 夏木繁身穿制服,米色衬衫、军绿色长裤,看着利落简单。 终于见到这个害死顾明康夫妻的罪魁祸首,夏木繁的内心竟然很平静。 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夏木繁单刀直入:“顾少歧,你认识吧?” 费雪兰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休息室。 夏木繁背后站着龚卫国、孙羡兵,三人身穿警察制服,表情严肃,刚才一进来亮出警官证,其他医生、护士赶紧捧着饭盒离开,一分钟都没有停留。 听着休息室外隐隐传来的议论声,费雪兰皱了皱眉:“认识。我们是校友。” 夏木繁:“只是校友?” 费雪兰:“我们谈了段时间的恋爱,不过后来分手了。” 夏木繁:“你到过顾少歧父母家,对吧?” 费雪兰:“是的。不过我并没有住他家,住的是总厂机关的招待所。” 夏木繁:“那你一定很熟悉顾家的布局与陈设吧?” 费雪兰的回答避重就轻:“我在那里待了一个星期,只能说大致了解吧。” 夏木繁眼神锐利:“你觉得顾少歧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费雪兰呼吸一滞:“他们挺好的。” 她越回避,夏木繁便越要揪着不放,继续追问:“怎么个好法?” 费雪兰:“顾妈妈热情健谈,做得一手好饭菜;顾爸爸很温和,知识渊博。” 夏木繁:“他们很喜欢你,是不是?” 费雪兰的回答很冷静:“是。” 夏木繁:“他们很希望你做他家的媳妇,是不是?” 费雪兰点头:“是。” 夏木繁:“他们并不反对顾少歧留在京都,是不是?” 费雪兰:“是。” 夏木繁:“如果没有意外,你应该会和顾少歧在一个单位工作,在京都组建家庭,两人共同进步,羡煞旁人,是不是?” 屋子越来越闷热,费雪兰有透不过气来,她抬手解开白大褂的扣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也许吧。” 夏木繁:“计划很美好,那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 费雪兰冷下脸,声音里犹带着不满:“他不肯留在京都。” 夏木繁一挑眉:“不是因为他父母出了意外吗?” 费雪兰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一个度:“他父母不在了,还留在荟市做什么?他很有天分,有一双外科医生的巧手,不应该被埋没在那个小城市里。” 看得出来,费雪兰对顾少歧有感情,她的原计划应该是斩断顾少歧与父母的牵绊之后,将他变成自己的专属物。偏偏她低估了顾少歧对父母的感情,也低估了顾少歧的执着与决然。 第160章 很好,有情感是好事。 经验告诉夏木繁,有情感就有牵绊,有牵绊就会有软肋。 只要进攻她的软肋,就能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夏木繁继续问:“对顾明康、谢丽姣的死,你怎么看?” 费雪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背:“我很难过。” 夏木繁:“有多难过?” 费雪兰不愿意回答这样的问题:“他们还年轻,就这样死于意外,太可惜。” 看来,费雪兰对顾家父母并没有多少情感,对他们的死缺乏同情心,连一丝愧疚都看不出来。 夏木繁:“1990年10月18日,顾少歧父母被害那天你在哪里?” 这个问题让费雪兰放松了一些,她找了把椅子径直坐下:“我在学校。那天晚上和顾少歧一起在图书馆自习,然后各自回宿舍。” 夏木繁话锋一转:“1990年10月18日,你的哥哥费青柏在哪里?” 此话一出,费雪兰全身一震。 她抬头看向夏木繁,声音变得干涩:“我哥哥?这事和我哥有什么关系?” 夏木繁的声音陡然提高:“现在是我问你问题!” 费雪兰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眼前这个女警明明看着比她年纪还小,眉眼间依然带着股少女的稚气,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千钧。 她以为,荟市与京都隔着千里万里,她与顾少歧只不过是男女朋友,警察不可能会找到她这里来。 费雪兰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我哥?他那天做了什么我并不清楚。” 夏木繁微微颔首,也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两人面对面而坐,视线平齐。 夏木繁的眼神似淬了火的刀,闪着逼人的寒光,这让费雪兰愈发紧张起来。 “你哥哥,和顾少歧是不是长得很像?” 费雪兰双手原本平放在双腿之上,听到这话之后双手渐渐收拢,大拇指指甲深深刺入食指第一指节内部。 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这一刹那她想了很多。 警察既然找过来,询问费青柏那天的行踪,显然是有所怀疑。 可是,警察为什么会怀疑她,为什么会怀疑费青柏? 没道理啊! 事隔六年,所有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荟市警方将侦查重心放在“入室盗窃”这一点上,从来没有来京都医科大学做过调查。 今天警察怎么突然跑来问这些要命的问题? 费雪兰感觉喉咙有些发干,轻咳了一声,并没有马上回答夏木繁的问题。 夏木繁淡淡道:“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吗?你和顾少歧谈了近两年的恋爱,你和你哥哥做了二十几年的兄妹,他们两个长得像不像,你都不知道?” 夏木繁声音虽轻,但嘲讽意味很浓。 她的眼神太过锐利,费雪兰不敢再与夏木繁的视线相对,偏了偏头:“我对我哥太过熟悉,没觉得他和顾少歧长得像。” 夏木繁将手一抬。 孙羡兵和她默契十足,从文件包里拿出两张照片放在她手心。 夏木繁将照片放在桌上,慢慢推到费雪兰的面前“现在,你觉得他俩长得像吗?” 费雪兰视线下移,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两张照片。 一张是顾少歧身穿警服,站在刑侦大楼停车场;另一张是费青柏身穿军装,站在军营前的全身照。 一样的颀长身材、深眼窝、高鼻梁。 乍一眼,差点以为是同一个人,只是换了身衣服罢了。 警察从哪里找来的哥哥照片? 费雪兰的心跳越来越快。感觉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网正向她笼罩过来,而她却一点也不清楚夏木繁什么时候撒下的这张网。 费雪兰勉强笑了笑:“你别说,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俩是有点像。难怪我在大学里第一眼看到顾少歧的时候就觉得亲切,原来他长得像我哥。” 夏木繁瞥了她一眼:“你不解释解释吗?” 费雪兰瞪大了眼睛:“我解释什么?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找的男朋友和哥哥长得像,这也犯法吗?” 夏木繁拿起费青柏的照片,仔细审视着他那张脸。 和草龟小墨说的一样。费青柏的眼角外沿有一个三角形的伤痕,听说是在战场上被弹片所伤留下的。 这是英雄的印记。 可惜,英雄却落草为寇,沦为杀人的刀! 放下照片,夏木繁以闲聊的口吻,慢吞吞地说:“这么像,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吗?” 费雪兰一时之间忘记了呼吸。 什么意思?这个女警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费雪兰飞快地看了夏木繁一眼,又快速低下头去:“一个姓顾,出生在荟市,一个姓费,出生在京都,能够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巧合罢了。” 夏木繁目光炯炯,盯着费雪兰的一举一动:“你紧张了。” 费雪兰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 夏木繁笑了,但眼神很冷:“要不要测一测心跳与血压?反正这里是医院,测起来很方便。” 费雪兰一颗心被夏木繁激得一上一下的,难受得要命。 她再一次瞪大了眼睛:“夏警官,你占用我的午休时间,就为了说这些八卦吗?我告诉你,我很忙!” 她作势要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夏木繁好整以暇地转了转手腕:“急什么?今天请你来,就是想请你听一个故事。” 第161章 “故事?”夏木繁的话令费雪兰不得不坐了下来。 夏木繁示意孙羡兵将资料拿出来。 孙羡兵打开一份档案袋,取出一份重案七组这几天整理出来的人物关系图。 夏木繁将这份人物关系图推到费雪兰面前。 费雪兰一眼看过去,无数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最上端“费立言”、“穆安春”这两个名字令她眼前一黑。 警察在做什么?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夏木繁的声音依然平静:“对,我想给你讲个故事给你听。这个故事可能有点长,需要一点耐心来听。” “费立言,1922年出生,其父为当地乡绅,曾留学m国,娶了一名有白俄血统的女子,生下三子一女,费立言是老大。他十八岁参加革命,1943年成为地下党,与革命同志穆安春相知相爱,结为夫妻。” “1946年6月,抗战结束,内战开始,费立言接到通知转移,立即带领同志们往湘省进发,途经荟市大溪镇时,身怀六甲的穆安春即将临盆,不得不冒着暴露的风险进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医院。” “穆安春生下孩子之后没有三天,便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跟随队伍继续向北。条件艰苦,再加上营养不良,怀中婴儿没活到满月便夭折,而穆安春也落下月子病,从此不能再生育,这件事,成为费立言、穆安春心中永远的痛。” 听到这里,费雪兰打断夏木繁的话:“你打听我爷爷、奶奶的事情做什么?你是警察,不是小报记者!” 夏木繁突然出手,一把捏住费雪兰的手腕,强迫她手掌张开。 费雪兰的中指指腹位置,深深的一道掐痕,雪白肌肤上那青紫的印记看上去有些可怖。 夏木繁眸光一闪:“怎么?听个故事听得这么激动?” 费雪兰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使劲一甩手,尖声道:“你干什么?” 夏木繁冷笑:“坐好!不要打断我的话。不然……我不介意让站在休息室门外、走廊的医生、护士们都来听听这个故事。” 费雪兰紧紧咬着下唇,却又无计可施。 对方是警察,拿着警官证上门,正常问讯,她有配合的义务。 夏木繁的强势,让费雪兰如坐针毡。 可是,有什么办法? 故事,还在继续。 “新中国成立之后,费立言与穆立春成为英雄,慢慢走向政坛。费立言成为京都军区高层领导,穆立春则任京都第一医院院长,夫妻俩事业有成、威望很高,可是只要一想到夭折的女儿,便寝食难安。” 第54章 收养 夏木繁说到这里,费雪兰的手指已经绞在了一起。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但凡让费雪兰不安的话,夏木繁不介意反复不断地说。 “费立言、穆安春夫妻俩也曾想过领养一个孩子,但他俩工作忙,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抚养一个婴儿。于是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1954年。” “这一年春节,费立言、穆安春回到费立言的老家,见到了他的两个弟弟。费立言的两个弟弟留在当地,一个务农、一个当工人,都是普通家庭,不过他们子女众多,老二生了三个儿子,老三则有二子一女。看着眼前活泼可爱的孩子们,费立言动了收养其中一个的念头。想着不如从费家子孙中挑一个带到京都去,至少也有血脉关系。” “这个想法刚一露出头,老二、老三家媳妇就动了心思,想方设法地让孩子们在大伯、大伯母面前表现。毕竟费立言夫妻俩在京都很有社会地位,要是被他们看中,所有的社会资源与财富不都是孩子的吗?” “可惜,姓费的这五个男孩、一个女孩,都斗不过一个外姓女娃。” 说到这里,夏木繁停了下来,抬眸看向费雪兰:“这个外姓女娃是谁,你一定知道吧?” 费雪兰双唇紧闭,一个字不肯再说。 夏木繁并没指望她会老实回答,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 “费立言有个妹妹,因为模样酷似母亲从小就被人叫成小洋妞,雪肤大眼,十分漂亮,可惜命不太好。被当地一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毁了清白不得不下嫁,生下一个女儿便含恨而亡。这个女儿继承了母亲的好容貌,聪明伶俐,听说自己的大舅舅要挑一个继承人,背着父亲和后妈,悄悄跑了十几里路赶到费立言所住的招待所,一见到他们就跪下来哭,大舅舅、大舅妈,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这个女孩当时只有七、八岁,却深知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她说她生于1946年8月11日,她说她没有了妈妈,父亲再婚后不把她当人,经常打骂她,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大舅舅与大舅妈。” 夏木繁摇了摇头:“费医生知道1946年8月11日这个出生日期代表什么吗?那是费立言与穆安春亲生孩儿夭折的日子。穆安春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白皙的女孩,一颗慈母心被她激发出来,感觉她就是自己死去女儿的再生,紧紧抱起她,对费立言说,我们就养她吧。” “就这样,费新梅一下子从冰窟掉进了福窝。她有了令人尊敬的父母,有了独自的小房、柔软的新被褥、漂亮的洋娃娃,还有一衣柜的新衣裳。她来到京都接受最好的教育、出入有车,家中有保姆,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夸赞:唉呀,费军长、穆院长的女儿真漂亮。” 费雪兰打断夏木繁的话:“我母亲到底哪里惹了你?你把她的过去挖出来做什么?我母亲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来到京都后乖巧懂事,读书很努力,她工作之后也一直孝顺爷爷奶奶……” 第162章 夏木繁道:“你急什么?刚才只是背景描述,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费雪兰根本不想听什么故事,可是夏木繁的眼神里带着寒光,让她有些发怵,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费新梅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此便是坦途。为了回报养父母的恩情,她找了个孤儿院出生的男人结婚,生下一对双胞胎之后取名费青柏、费雪兰,并让儿女唤费立言、穆安春为爷爷奶奶。” “其实费立言并不介意这些,但费新梅却太过聪明算计,知道只有与养父母深度捆绑才能为自己、为儿女谋福利。” “在费青柏、费雪兰六岁时,费新梅的第一任丈夫病逝,改嫁一名从海外归来的外科医生莫子贤,莫子贤丧偶,有一个儿子,与费新梅结婚之后职位迅速提升,现任京都第一医院院长。” 夏木繁看向坐立不安的费雪兰:“直到1990年之前,费新梅都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她在军区做文职工作,虽无军功,却因为背靠费立言这棵大树而轻松自在。她的儿子读的是军校,在多次军区大比武中获奖,已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前途一片光明。她的女儿读医科大,有继父与奶奶的支持,未来可期。” “变故,却突然发生。顾少歧的出现,让费新梅吓出了一身冷汗。” “女儿爱上了同样的一名学长,高高兴兴地告诉母亲,并把顾少歧的照片拿给母亲看。看到模样酷似费青柏的顾少歧,再听说他是荟市大溪化工厂子弟,费新梅的危机意识顿时冒出了头。” “费新梅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有没有可能,顾少歧是费立言的亲生外孙或孙子?她没有多说什么,只叮嘱女儿去顾少歧家里看看,探听一下顾母的身世。” 费雪兰霍地站起:“你在胡说些什么!我要上班了,没时间听你讲故事。” 夏木繁抬手一把将她按进椅中:“你慌什么?” 夏木繁陡然加快语速:“确认之后,费新梅与子女商量,最后想出一条毒辣至极的对策——杀死顾家父母,永绝后患。反正穆安春一直以为亲生女儿已死,只要谢丽姣一死,便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够撼动费新梅的地位。” “费青柏早已将费立言的军中资源视为已有,绝不允许有第二个和自己竞争。他拿着费雪兰给的钥匙,按照她所提供的信息资料,偷偷摸到大溪化工厂机关宿舍楼里,杀死顾明康、谢丽姣,再悄悄返回京都。” “曾经受过特别训练的费青柏身手出色,反侦查能力一流,由他出手,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任谁,也不会想到,看似入室盗窃杀人案的背后,竟然隐藏着一个惊人的大秘密!” 夏木繁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呆若木鸡的费雪兰,眼睛里喷射出炽热的火焰。 “原本就是捡来的幸福,却因为拥有太久,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了,是不是?” “升米恩,斗米仇。你们受了费立言、穆安春这么多年的恩惠,合谋杀了他们的亲生女儿、女婿,还有脸喊他们一声爸妈、一声爷爷奶奶吗?” “杀人偿命,什么未来前途、什么人生规划,一切皆空!” “不不不……” 费雪兰整个人像被抽了筋的蛇一样,瘫倒在椅中。 第55章 自首 费雪兰眼前发黑,脑子里嗡嗡地响,来来回回地只有两句话 ——完了,警察什么都知道了! ——我怎么办? 她虽参与杀人计划,但毕竟不是亲自实施者,也没有见到惨烈的现场,胆子还不算大,被夏木繁这一吓,顿时吓得慌了神。 此刻她没有想为什么警察会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证据,一心只想着自己应该怎么办。她今年二十七岁,未婚未育,年纪轻轻已经是副高职称,前途一片光明,绝对不能被这件事拖累,毁了未来。 夏木繁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将身体往后坐了坐,拉开与费雪兰的距离,眸光闪动,声音变得低沉。 “费雪兰,顾少歧是费立言唯一的嫡系外孙,他是你的男友,这是件多么令人惊喜的事。你若和他在一起,费立言、穆安春的所有社会资源、财富便全是你们的,是不是?” 极度自私的人,考虑问题总是以自己的利益优先。费雪兰明显被夏木繁的这番言辞所动,渐渐抬起头,认真倾听着。 “顾少歧和你虽然是没有出五服的亲戚关系,但毕竟隔了三代,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你们是亲戚?更何况你们是医生,只要注意产检,及时消除不良的遗传因素,生下健康孩子的概率非常大。” “你从学校那么多男生中留意到顾少歧,是因为他和哥哥很像吧?你和哥哥是双胞胎,本就有血脉牵绊,看上和你哥哥模样相似的顾少歧,不稀奇。哪怕把他带到费立言跟前,被他们认出来,只要你们情比金坚,谁能拆散你们俩?” “顾少歧年少有为,对你顺从体贴,将来如果结婚了也一定会事事以你为先,这么好的爱人,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掉顾明康、谢丽姣,把顾少歧推到你的对立面?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母亲、你哥哥坚决要除掉那两个人?” 费雪兰现在的脑子像浆糊一样,根本无法思考。 夏木繁的话,简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让她忍不住重复道:“是啊,为什么呢?” 夏木繁见她的思想开始与自己同步,在心里撇了撇嘴,想着这费雪兰的自私真是家学渊源。 第163章 不过,这是好事! 夏木繁趁胜追击:“谢丽姣的存在,会影响你母亲在费立言、穆安春眼中的地位。有了亲生女儿,哪里有有费新梅这个养女的位置?所以,你母亲根本没有考虑你的利益,而是为了长久霸占费立言、穆安春的关爱而起了杀心。” 费雪兰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她当然知道母亲对费立言、穆安春那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费新梅费尽心机一步登天,却因为拥有的一切太过完美而惴惴不安。费新梅努力讨好养父母,处处以他们的喜好优先,这种讨好已经深深刻在费新梅的骨子里,就连费青柏、费雪兰也被教育得乖巧听话,丝毫不敢在爷爷奶奶面前肆意妄为。 夏木繁:“至于你的哥哥,你俩一个从军,一个从医,看似两条不一样的发展道路,实则殊途同归。费立言手里捏着军队资源,穆安春有深厚的医学人脉,他们夫妻俩清廉高洁,虽说能够给你们一些帮助,但你们能够走到现在也要靠自己的辛苦努力,是不是?” 费雪兰下意识地点头。 是的,爷爷奶奶耳提面命,不能搞特殊化,要自己争气,他们对费青柏、费雪兰兄妹两个严格要求,并没有丝毫松懈。 夏木繁继续往下说:“可是,如果顾少歧认祖归宗,你猜结果会怎样?” 费雪兰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可是她的内心却因为夏木繁的话而激起无数涟漪。 顾少歧一旦认回来,那费立言、穆安春一定会打破他们的原则,倾尽所有去弥补他和谢丽姣。 夏木繁笑了笑:“所有资源都会向顾少歧倾斜,你是他妻子自然是受惠最大的那一个,而费青柏将成为弃子,是不是?” 费雪兰再一次点了点头。 夏木繁:“所以你看,费青柏要杀顾明康、谢丽姣以掩盖真相,完全是为了他自己,而不是为了你。” 费雪兰觉得她说得不对,可是又觉得有道理,一时之间愣在当场,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摇头。 眼见得挑拨得差不多了,夏木繁往费雪兰的心上添了一把火:“顾少歧至今未婚,他的恋人只有你一个,只是因为杀害父母的凶手没有找到,耿耿于怀,不肯放过自己。” 孙羡兵与龚卫国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 这话要是被顾法医听到,恐怕想死的心都有! 可怜的顾法医…… 费雪兰却听得热血沸腾。 顾少歧自父母被害之后,沉迷于法医学,每天研究尸体,誓要把凶手揪出来。费雪兰心中有愧,也不敢多劝,只能柔情小意地哄着他,却收效甚微。 母亲和哥哥说要斩草除根,但费雪兰深爱顾少歧,以死相抗,说如果他们要杀顾少歧,她就找爷爷奶奶说出真相,大家一起玩完。 最后费新梅、费青柏拗不过费雪兰,只得暂时放过顾少歧。 费雪兰没想到顾少歧会对父母之死那么在意。 她原以为只要除掉顾少歧的父母,他没有其他亲人了,心思自然就会全放在她身上。没想到顾少歧自父母去世之后便变了一个人,冷漠、绝然、一心只想破案,对她也不再顺从,眼看着两人感情越来越淡,费雪兰真的很慌。 但她不敢说,怕哥哥杀掉顾少歧。 后来,顾少歧去荟市当上法医,一身警察制服刺人眼,身边皆是警方精英,费青柏有所顾忌,不敢、也没机会再下手。 费雪兰联系过几次顾少歧,但两人渐行渐远,只能选择放手。 现在,顾少歧的同事说,他其实心里有她? 旧日校园甜蜜涌上心头,费雪兰心思浮动,眼角有了一丝晕红。 夏木繁:“顾少歧是费立言、穆安春的嫡亲外孙,这一点无庸置疑,只需要一次dna检测便能真相大白。费将军盛怒之下岂能放过杀害亲生女儿的凶手,他将动用公安部、军部的所有力量来追查此事。到那时,你们做的这些事情能瞒得过去?” 费雪兰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爷爷的能量有多大,她当然知道。 费青柏之所以不敢动顾少歧,除了因为费雪兰喜欢他这个原因之外,也因为害怕被查,进而惊动费立言。 杀顾明康、谢丽姣,费青柏不怕。因为他们远在荟市,伪装成入室盗窃现场,混淆警察的侦查方向,荟市警察永远也不可能查到费青柏身上。 但顾少歧不一样。他若身亡,即使伪装成自杀,警方也会调查他的恋人费雪兰,以及费雪兰的所有社会关系,到时候根本瞒不过费立言,依他老人家的睿智与阅历,看到顾少歧那张脸便会产生怀疑。 费青柏谁都不怕,就怕爷爷费立言。 经历过血与火历练的费立言话虽不多,但不怒而威,目光到处,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当年就是费立言一句话:男儿要吃苦,便将费青柏送到部队特训,即使受伤也不许回来。 连费青柏都怕费立言,费雪兰就更不用提。 一想到爷爷知道真相之后的反应,费雪兰打了个寒颤。不行,不能让爷爷知道!如果让他知道,她一定会生不如死! 眼见得火候差不多了,夏木繁站起身来,看着费雪兰语重心长地说:“原本我建议顾少歧先找费立言,认完亲之后再来追查凶手。但顾少歧念旧情,希望我先找你谈一谈。他托我问你一句,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你该如何自处?是自首以证清白,还是咬定无辜等警察上门抓捕?你好好想想吧。” 第164章 丢下一个地址,夏木繁与孙羡兵、龚卫国离开。 只留下费雪兰坐在休息室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思绪万千。 三人回到宾馆,龚卫国第一个跳了出来:“喂,小夏组长你在搞什么鬼?你这是打算使用美人计吗?” 孙羡兵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唉呀,你用顾法医做饵,她能听得进去?” 夏木繁难得调皮一回,眨了眨眼睛:“顾法医长得好看,专业能力强,脾气又好,这样的对象千里挑一,费雪兰至今未婚不就是念他的好么?用一下美人计有什么不好?” 龚卫国急得满头是汗:“顾法医恨死了费雪兰,只是他涵养好没骂人而已,哪里还会有半分旧情?他要是知道你拿他使美人计,恐怕想死的心都有。” 夏木繁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只要能把凶手揪出来,我想顾法医也不会介意这一点点牺牲。” 龚卫国跺了跺脚,却没有再说。 孙羡兵更关心费雪兰能不能上钩:“费雪兰要是不肯自首,而是等我们一走就和费新梅、费青柏陶联系怎么办?如果打草惊蛇让他们跑了,我们到哪里去抓人?” 夏木繁坐在椅中,懒洋洋靠着后背,丝毫不慌:“他们的所有资源都是费立言、穆安春给的,想跑?嘁!跑到天涯海角也能给揪回来。” 孙羡兵这才稍微安了点心,长吁了一口气:“你这么肯定,费雪兰会自首?” 夏木繁点了点头,却没有说出理由。 孙羡兵熟悉夏木繁的性格倒还好,龚卫国却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他想了想,走到矮柜旁拿起开水瓶,泡上一杯茶送到夏木繁手中:“夏组长,你刚才说了半天话一定累了吧?喝口茶。” 为了拍马屁,龚卫国去掉了“小夏组长”中的“小”字。 夏木繁接过茶,一口饮尽。 龚卫国嘻嘻一笑:“夏组长,你给我们说说呗,你为什么觉得费雪兰会选择自首,而不是和母亲、哥哥商量对策?” 夏木繁心情不错,也不介意多说几句。 “第一,如果我没猜错,在这起凶杀案中费新梅是策划者,费青柏是实施者,费雪兰最多只是提供情报与钥匙,她不是主犯,罪不致死。一旦事情暴露,为了自保她完全可以将所有过错都推给动手的费青柏、出主意的费新梅,把自己伪装成被迫参与。” “第二,从整件事情来看,费新梅心机很深。她在八岁之时便有胆量瞒着大人找到费立言夫妻,利用自己的长相优势卖惨,博得他们的同情。成年之后更是主动招赘,让孩子入了费家族谱。当得知费立言亲生女儿还活在世上时,费新梅的第一反应不是报恩,而是杀人。这么一个自私、恶毒、目的性超强的女人,怎么可能生得出忠义孝悌的好女儿?” “第三,只要费立言知道顾少歧是他的嫡亲外孙,想到他那无缘见面的女儿一出生便被抱错,好不容易把日子过得好一点又被残忍杀害,他必定全力追查,真相大白只是时间早晚问题。这一点,费雪兰绝对心中有数,她无法承担来自费立言的怒火。” “最后一点,费雪兰对顾法医有感情,或者说,即使她害死了顾家父母,可是和费新梅一样自私、恶毒的费雪兰依然心存幻想。我再推波助澜说顾法医念旧情,像她这样的人,权衡利弊之后一定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 “向母亲哥哥告密只会越陷越深,甚至可能会被他们推出去顶罪;自首却能拿到主动权,争取减刑甚至免刑,还可以和顾少歧再续前缘,独占费立言的所有资源。你们觉得,费雪兰会选哪条路?” 龚卫国边听边点头,心服口服:“夏组长,厉害啊!” 孙羡兵却惊掉了下巴:“不是吧?她害死了顾法医的爸妈,还以为顾法医会对她不离不弃?她好歹也是医科大学的高材生,怎么蠢到了这个地步?” 夏木繁冷笑一声:“她不仅蠢,她还坏!大好的一把好牌被她打得稀烂。若是她带着顾法医去找费立言,把真相告诉他们,费立言与穆安春得知唯一的女儿还活在世上,该是多么欢喜!到时候一家人团圆,即使可能她无法与顾少歧结为夫妻,但费立言一开心难道会不感激她?不帮助她?” 龚卫国咬了咬牙:“这家人坏到骨子里了,非得吃独食!” 孙羡兵难得爆粗口的人,也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妈的!干嘛非要一个人独占?就为了这点自私心理,非要杀人!这世上要是少一点这样的蠢货,我们警察能少几多事哦。” 关于费家的所有资料都由警方提供,因此冯晓玉与虞敬这几天一直在联系京都警方,忙得脚不沾地。 两人一进房间便听到孙羡兵骂人,问清楚情况之后,冯晓玉有些不解地问:“其实我们可以先找费立言,只要把顾法医带过去,看到他那张脸费立言一定会全力帮我们查案。费新梅、费青柏再想隐瞒,也瞒不住的。” 夏木繁摇了摇头:“费司令员位高权重,未必愿意见我们。即使见到,他相信我们的话,认下顾少歧这个外孙,万一他脑子抽了为了面子非要保费新梅和费青柏呢?我们岂不是被动了?” 虞敬皱眉:“不会的。费司令员要军中很有威望,嫉恶如仇,绝不可能包庇凶手。” 夏木繁:“再嫉恶如仇,那人心也是肉长的。费新梅从八岁就跟着他们,亲如父女;费青柏一出生便被费司令员寄予厚望,用心栽培。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儿,放弃这两个亲人,谁知道他会怎么想?” 第165章 孙羡兵插了一句话:“是啊,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虽说夏木繁对费雪兰一再强调费立言盛怒之下一定不会放过凶手,但万一他年纪大了动了恻隐之心呢?当年收养孩子的时候,费新梅不就是靠卖惨胜出的吗?要是费新梅再次卖惨,哀求甚至自杀以求原谅呢? 考虑到这些不确定因素,夏木繁先从罪责最轻的费雪兰下手,是对的。 龚卫国一拍大腿:“让费立言去查,那破案的功劳怎么算?” 听到这话,大家都笑了。 第二天。 京都的早晨,空气里飘荡着豆汁、煎饼、大葱猪肉馅肉包的气息。 夏木繁住的地方与京都第一医院只有一站路,交通很方便,早餐也丰富多彩。 夏木繁与孙羡兵的四年大学时光在京都度过,对这里并不陌生。他俩带着龚卫国、虞敬、冯晓玉这三个没来过京都的人,在宾馆对面找了家地道早餐店,熟练地叫了豆浆、油条、包子。 正吃得欢,龚卫国忽然愣住。 随着龚卫国的愣神,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一道身穿粉色长裙的妙曼身影,正站在他们宾馆门口,似乎犹豫要不要进去。 龚卫国惊喜道:“费雪兰来了!” 她既然能来,那就说明夏木繁的判断是准确的,她真的来自首了! 眼见到破案的曙光就在眼前,冯晓玉与虞敬同时站了起来:“吃完了吗?走吧。” 孙羡兵将筷子一放,咽下口中包子。 夏木繁抓紧吃了几口,直到肚子饱了才站起来。 接下来又是一场战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 费雪兰一晚上没有睡,翻天覆地地想到底应该怎么办。 夏木繁临走前的那些话一直在脑海里盘旋。 ——你妈妈是为了独占父母的爱; ——你哥哥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你原本可以获得最多资源,可惜把顾少歧推到对立面,得不偿失。 越想越懊恼,费雪兰这次发现自己被母亲和哥哥骗了! 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为了自己好,一家三口抱成团抵抗“外敌”,干掉谢丽姣之后顾少歧就是她一个人的,将来结婚爷爷见到他、认下他,那爷爷、奶奶的所有东西都是她的。 可是现在她被夏木繁点醒,忽然发现自己最亏。 一口气憋在心里,费雪兰一大早连饭都没吃,换了身衣服就来到夏木繁留下的地址。 这是一家很普通的宾馆,小而简单,没有门童、没有旋转门、没有红地毯。 透过敞开的玻璃门,看得到门厅一个人都没有。 费雪兰的勇气忽然消失,开始忐忑。 真的要自首? 警察不会是在骗她吧? 上次和顾少歧打电话的时候他爱理不理,说话只有“嗯”、“哦”二字,没说上几句就挂了电话,他真的对自己有感情?知道是她家人杀了父母还能原谅她? 越想越不对劲,费雪兰转过身便想离开。 刚一转身,正对上夏木繁那张满是笑意的鹅蛋脸:“费医生,早上好。” 因为出门吃早饭,夏木繁他们五个穿的都是便装。 脱下警察制服之后,夏木繁身上那股强势收敛了不少,碎花衬衫、牛仔裤的打扮让她看起来青春俏丽。 这样的夏木繁,让费雪兰内心的抗拒弱了许多,回了句:“早上好。” 夏木繁扬了扬手中吃了一半的烧饼:“费医生吃过早饭没?要不要一起吃点?” 费雪兰哪里有心思吃饭,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 夏木繁冲她一笑:“费医生过来一定是想好了吧?走,到我房间里坐坐。” 说罢,不由分说地领着费雪兰往宾馆里走去。 费雪兰本就在摇摆不定的状态,被夏木繁这一说,不由自主地跟上她的步伐,走进宾馆,来到她与冯晓玉住的标准间。 荟市公安局出差有费用控制要求,夏木繁这次全组出动,财务总管虞敬为了省钱选了间小宾馆,一个双人间,一个三人间,条件很一般。 夏木繁拖过来一把椅子:“费医生请坐。” 她与冯晓玉则坐在床边。至于龚卫国他们三个,全都被夏木繁挡在门外,示意他们不要打扰。 夏木繁当然看出来了费雪兰的犹豫,此时应该给她营造一个可以信任的、安全的氛围。 费雪兰看着眼前两名年轻的女警,她们衣着朴素大方,态度温和可亲,仿佛以前读书时期的大学室友一样。 她嗫嚅了半天,方才说了一句:“我,我想和顾少歧说句话。” 夏木繁摇了摇头:“抱歉,顾法医最近有个行业交流会议,封闭环境,你懂吧?”这一回,夏木繁与费雪兰对话没有直呼顾少歧的名字,而是用上了“顾法医”三个字。 法医。 这个词仿佛在黑与白之间划下了一道界限,令费雪兰没有勇气再继续问下去。 夏木繁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可不敢让顾法医和费雪兰直接对话。万一费雪兰哭哭啼啼要他原谅,顾法医配合重案组的要求说了违心的话,恐怕他此生都过不去那道坎。 美人计什么的,还是悄悄进行的好。 费雪兰再问:“顾少歧他,真的能原谅我?” 夏木繁微笑:“很多事情,只是先做了,才知道结果会怎么,是不是?” 第166章 费雪兰还想继续问,却被夏木繁打断:“我的同事已经与京都警方取得联系,约好与费立言见面的时间。今天你来,如果还没有决断,请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说罢,夏木繁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拉开门对站在门口的孙羡兵使了个眼色:“师兄,等下我们要做什么?” 孙羡兵秒懂:“我们带来了顾法医的基因图谱,申请加急dna检测,只要拿到费立言的头发或血液样本,就能……” 夏木繁转头看向费雪兰:“如果没事,费医生你可以走了。” 费雪兰闭了闭眼,对费立言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她咽了一口口水,艰难无比地说:“我,我来自首。” 第56章 可耻 费雪兰的自首,给案件的侦破带来光明。 是的,夏木繁的推测合理,逻辑满分,却无法对嫌疑人实施抓捕,为什么?没有证据。 你说费青柏杀了顾明康、谢丽姣,证据呢? 他虽有作案动机,但有没有作案时间?凶器在哪里?怎么从京都来的荟市?有没有目击证人? 时隔六年,这些证据难以获得。 即使在费立言面前揭穿这一切,那又怎样?证据链不完整,警方无法定罪。费立言只能将费新梅他们娘仨驱逐,并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 只是驱逐?不够!远远不够! 现在,费雪兰被夏木繁成功策反,自首以求减刑或免刑。 胶着不前的案件终于向前迈出一大步。 ——什么时候怀疑顾少歧的身世?用什么方法确认?三个人怎么商量? ——费青柏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去的荟市?用什么方式请假?有谁知道他的行踪去向? ——费青柏使用什么凶器杀人?凶器在哪里?他怎么从总厂机关家属楼出来?又怎样离开化工厂? 这些疑问,都在费雪兰这里得到解答。 冯晓玉在笔录本上记了满满几页纸,让费雪兰签字确认。 夏木繁微笑:“谢谢你,费医生。如果能证明你如实供述自己罪行,我相信将来法官也会酌情判决。” 费雪兰略松了一口气:“那,我可以走了吗?上午还有门诊。” 夏木繁的笑容更深:“恐怕,你得和我们回荟市一趟。” 费雪兰:“去荟市做什么?我都已经自首了。” 夏木繁:“虽然你自首了,但一来是在我们问讯之后,二来还不能证明你所言属实,还需要回到案发公安机关做进步处理。近期内,恐怕你没办法回医院上班了。” 冯晓玉收好笔录本:“你放心,我们会和医院方联系,说明情况。” 还想继续上班?想得真美! 费雪兰感觉有些不对劲:“我是被迫的,我没有犯罪,为什么要去公安机关?” 夏木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哦,你是重要证人,这是正常流程。” 就这样,费雪兰被带回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 一进大队,等待她的便是一张逮捕证,并被带往看守所。 紧接着,岳渊亲自带队,抓捕费青柏与费新梅。 费青柏身为军区高级军官,警方抓人需要得到上级指示与许可。 费立言很快便知道消息,派人将费新梅、费青柏带回军区大院,岳渊、顾少歧、夏木繁三人前往费宅。 这是一座独门独院的两层建筑,院子里种着繁茂的花木。 费立言与穆安春已经退居二线,平时就种种花、看看书、散散步,过着悠闲自在的退休生活。 费青柏、费新梅犯下杀人大案的消息,让费立言再也坐不住了,拿起电话安排好了一切。 首长一句话,身在军中的费新梅、费青柏便被人带了过来。 夏木繁与岳渊、顾少歧身穿制服,一起走进费宅,刚推开客厅大门便听到一声吼:“青柏,你老实说!” 看来,费立言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只以为,费青柏被牵扯进了一桩普通杀人案。 费青柏站在客厅中央,垂首不语。 费立言一身戎装,面色凝重。 穆安春穿着适合的棉绸衣,坐在沙发上,急得脸色发白,声音开始颤抖:“青柏,你糊涂啊!” 费新梅则跪在穆安春脚边,哀哀哭泣:“妈,你救救青柏,救救我啊。” 顾少歧第一个踏入大门。 他身穿米色短袖衬衫、军绿色长裤,颀长而挺拔:“首长,您好。” 在场的四个人,目光全都集中在顾少歧身上。 费青柏瞳孔一缩,双唇紧闭。 费新梅屁股往后一坐,身体晃了晃。 费立言、穆安春一脸惊讶:这个警察,和费青柏生得好像! 穆安春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费立言。 费立言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的白俄血统,但他长得更像父亲,因此面容周正,只是眼睛沉毅深邃,皮肤较白。 可是,穆安春见过费新梅母亲,也就是费立言妹妹的照片,雪肤、高鼻、深目,极为美貌。 费青柏很像他亲外婆,英俊里带着股洋气。 眼前这个年轻警察,乍一看和费青柏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气质上更清逸、温文一些。 是巧合,还是有什么隐情? 一刹那间,穆安春想了很多。 不会是费立言晚节不保,在外面生了个私生子吧? 第167章 不会是费青梅珠胎暗结,和旁人有了首尾吧? 费立言目光似鹰,盯着顾少歧的脸看了足足半分钟:“你是谁?” 顾少歧:“顾少歧,父亲顾明康、母亲谢丽姣,均为费青柏所害。” 费立言:“你是死者家属?” 顾少歧点头:“是。” 费立言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将目光转向费青柏:“为什么?” 费青柏矢口否认:“我没有。” 开什么玩笑,杀人偿命,费青柏决定不会认。哪怕费雪兰那个蠢货把什么都捅了出去,费青柏也不可能承认。 费立言看向顾少歧:“你来说。” 顾少歧接过夏木繁递过来的资料,走上前来,将案发过程详细描述了一遍。他讲故事的水平虽然不如夏木繁生动精彩,但由当事人说来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故事讲完,不等费立言发表意见,顾少歧开始亮证据。 “这是费雪兰的自首供述。” “这是费青柏的脚印与现场脚印对比分析。” “这是费青柏的军工锤、军用匕首与尸体伤痕对比分析。” “这是1990年10月17日费青柏自京都到星市的机票,10月17、18日的住宿记录。” …… 最后,顾少歧拿出一份报告送到费立言面前。 “这是1990年8月,费新梅赴m国,找一家科研机构做的dna鉴定。鉴定结果显示,她所提供的毛发主人,血缘关系为父女。” 费新梅原本就跪坐在地上,看到这些证据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眼泪都忘记了流,只是呆呆地看着顾少歧,不敢相信警方能够挖出这么多证据。 他们连她去m国找人做亲子鉴定都知道! 穆安春推开费新梅,缓缓站起身来。 费新梅看着穆安春僵直的身体,那抗拒的姿态让她的心似在冰水里泡着,冷得发麻。 她突然往前一扑,一把抱住穆安春的腿:“妈,妈妈,你别丢下我啊。” 费新梅已是快五十的人,这样突然抱住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像个孩子一样呼喊着妈妈,画面实在让人辣眼睛。 穆安春被她抱住,挣脱不开来,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费立言。 费立言走过来,低吼一声:“放手!” 父亲积威犹在,费新梅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松开了手。 她转而扑到父亲面前,继续跪着:“爸,你帮帮我!我到您这里来的时候才八岁,你们对我越好,我越害怕。总觉得这一切像梦一样,只要我一闭上眼睛,一切都会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吃不饱、穿不暖,天天挨打受罪的家。我只是害怕,我只是害怕……” 费立言低头看着她,沉声道:“我的亲生女儿,是谢丽姣?” 费新梅转过脸不敢说话。 费立言厉声道:“是不是?” 费新梅被迫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是。” 费立言继续问:“你1990年8月做完dna检测之后,就已经知道结果,是不是?” 费青柏怕母亲说出不该说的话,赶紧抢着回答:“爷爷,我们也不确认……” 一句话没说完,费立言右手一抬,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费青柏的脸上多了一道巴掌印。 费立言年过八十,却身体硬朗,手劲极大,只一巴掌便让费青柏嘴角流出鲜血来。 费青柏单手捂着脸,不敢再吭声。 费立言转过头继续问费新梅:“新梅,你来说。” 费新梅见儿子被打,旧时被父亲殴打的痛苦记忆被唤醒,她下意识地双手交叉抱肘,身体缩成一个团,尽量减少暴露面积。 穆安春有些不忍,但费立言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追问:“是不是?” 费新梅瓮声瓮气地回答:“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我怕她抢走你们。” “所以呢?” “只要她消失,你们就是我一个人的。” 费立言、穆安春给予的爱很暖、很重,费新梅太想拥有,太害怕失去,当她知道自己还有个表妹时,没有欣喜,只有惊慌。 费立言的眼睛眯了眯,看向穆安春。 穆安春眼角流下两行泪水,颓然坐倒,喃喃自语:“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时隔五十年,穆安春才知道女儿一出生就抱错了。 北上之路,死在自己怀中那个不足月的女婴,原来是谢家的孩子。 被养女害死的谢丽姣,那个好不容易从农村里争出一条活路的谢丽姣,是她的亲生骨肉。 费立言看向费青柏:“我问你,军人的光荣传统是什么?” 费青柏脸皮抽搐了一下:“人民利益高于一切。” 费立言疾言厉色:“军人,为战争而生,为和平而死!军队培养你多年,给了你出色的身手,你却将屠刀砍向亲人?!” 面对爷爷的怒火,费青柏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他双唇紧闭,双手紧握,依然站得笔直。 费立言一巴掌拍在沙发靠背,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这两个字仿佛带着鲜血,裹着火药,让费青柏胆寒。 “可耻。” “可耻!” “可耻——” 第57章 狗血 军旅出身的费立言,盛怒之下势如破竹不可挡。 第168章 费青柏闭口不言,但急促的呼吸、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的内心。 杀人之时,他没有慌。 看着顾明康、谢丽姣冰冷的尸体时,他没有怕。 可是现在,面对费立言的怒火,那炽热的“可耻”二字像刀子一般,剜着费青柏那颗骄傲的心。 脸皮的火辣疼痛感袭来,浓浓的懊悔自心底升起。 不该! 不应该! 他不该受母亲蛊惑,犯下那滔天大罪。 片刻的沉默之后,费青柏将目光转向费新梅:“妈,你不说几句吗?” 费新梅茫然抬头,对上儿子的视线:“我,我说什么?” 费青柏嘴角一勾,带出一抹笑。 这抹笑容,却透着冰冷与残忍。 既然左右是个死,那就大家一起死! “妈,不是你说,只要除掉谢丽姣,顾少歧就只剩下孤家寡人,到时候妹妹嫁给他,再慢慢将真相透给爷爷奶奶,我们全家的危机就顺利解除,还能借着爷爷奶奶愧疚的心理,拿到更多资源和好处。毕竟,他们退居二线之后,能量大不如前,咱们得趁早……” 费新梅突然跳了起来,扑过去一把捂住费青柏的嘴:“你疯了!” 穆安春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她的身体晃了晃,一只手撑住沙发才稳住身形。 她是医生,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从口袋里取出药吞下,静待片刻,待症状和缓了才长吁了一口气。 穆安春轻声道:“新梅。” 费新梅一只手还捂在儿子嘴上,听到穆安春这一声唤,忙应了一声:“妈。” 穆安春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费新梅似乎看到了希望,忙凑到穆安春身边来。 穆安春年近八十,在医院工作多年,即使见惯生死,依然心怀悲悯,说话总是轻言和语,不管患者还是患者家属,都说穆院长是个大好人。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害死自己亲生女儿的养女,穆安春一惯的柔和脾气无法再维持。她看着费新梅,眼中含泪,颤声问:“我对你不好吗?” 对上穆安春那双智慧慈祥的眼睛,费新梅心中发虚,快速转过脸,不敢与她视线接触:“您对我很好。” 穆安春的声音有些发哑,语速很慢:“我见到你时,你已经八岁。很多人劝我从孤儿院领养一个三岁以内的孩子,从一张白纸开始教育,将来更亲近贴心一些。可是,我没有听。我也是女人,知道农村女孩能出头不容易。你以前吃了很多苦,我想给你很多很多爱,让你幸福成长。我,做到了吗?” 穆安春若是打她、骂她,或许费新梅还好受一点。偏偏穆安春不打不骂、不急不恼,仿佛拉家常一样娓娓道来。费新梅忆起往事,一颗心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捏成了一个团。 透不过气,痛。 费新梅死死咬住嘴唇。 她年纪大了,但长眉深目,皮肤白皙,依然能看出是个美人。 嘴唇被咬出了血,费新梅却丝毫没有觉察到痛:“妈,您做到了。” 穆安春怔怔地看向顾少歧,一双饱经风霜的眼里满是眷恋与痛苦,仿佛要透过顾少歧那张脸,看到自己那一出生就被抱错的亲生骨肉。 “新梅,我给了你所有母爱。可是我的亲生女儿,却从来没有喝过我一口奶,没有吃过我一口饭,我没有抱过她、没有亲过她,没有给她买过一件新衣裳,没有给她扎过一次辫子,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 顾少歧没有动,默默地承受着穆安春的目光。 眼前这位老人,是他的嫡亲外婆,慈爱而克制。可惜,母亲已经去世,再也听不到这样的话。 穆安春将目光移回到费新梅脸上:“你比她,幸运了很多,是不是?” 费新梅低下头:“是。” 比较谢丽姣,费新梅的确幸运。 费新梅的所有苦痛在八岁终结,来到穆安春身边之后就像是泡在蜜罐里一般,事事顺心。谢丽姣却是直到招工考试进了化工厂,嫁给顾明康之后才有一口安稳饭吃。 费新梅在京都接受最良好的教育,谢丽姣却是拼尽全力才在村里读到初中。 费新梅住的是大洋房、出入有车,出国很容易,见过大世面;谢丽姣住的是单位宿舍楼,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处处节俭,直到儿子考上大学才舍得来京都旅游。 若论经济条件,费新梅比谢丽姣好得太多。 穆安春紧盯着费新梅,一字一句地问:“那,为什么你容不下她?” 明明你过得比谢丽姣好,为什么还是要杀了她? 明明是一件骨肉团圆、姐妹情深的天大好事,为什么费新梅却容不下她? 费新梅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她有一颗及其贪婪的心,一旦拥有,绝不许别人分掉一分半点。 穆安春眼中含着的泪水自眼角滑落,滑过满是皱纹的脸,滴落在费新梅的手背上。 这颗泪,炽热无比,灼烧着费新梅那卑劣的灵魂。 穆安春的声音颤抖得不像样,她的双手也在哆嗦:“孩子,你告诉我,我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害死我那从未谋面的亲生骨肉?” 她白发苍苍,悲从心起,喃喃自语道:“我对新梅你是真心疼爱啊。你刚来我家的时候夜夜做恶梦,我就天天抱着你睡,给你讲故事、哼儿歌;你身上有伤、营养不良,我带你看病,亲手煎药,怕你嫌药苦,每次都奖励你一颗糖吃。我订牛奶给你补钙、煮药膳调理你脾胃,看着你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我比谁都开心。” 第169章 “你读书成绩不好,哭着回来,我抱着你安慰,说咱们不会读书不要紧,各行各业都可以养活自己。” “你来例假吓得哇哇哭,我给你讲生理常识,手把手教你爱护身体。” “你高中毕业不想再读书,我违背原则逼着立言给你在军部安排个清闲舒服的工作。” “你生下青柏、雪兰身体虚,我请假在家陪你坐双月子。” …… 一字一句,字字句句都是穆安春对费新梅的爱。 费新梅越听,心口便越痛。 听到后来,费新梅跪在穆安春脚边,抱住她的腰,号啕大哭起来:“妈,妈!你打我吧,骂我吧,你别说了!” 穆安春身体僵硬地挺着,抬手托住费新梅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目光相对:“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孩子,你来告诉我,为什么我这样爱你的回报,却是你残忍杀死我的亲生女儿?” 穆安春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训斥,可是那一声声的责问,却似鞭子一般抽打着费新梅的灵魂。 费新梅终于感觉到了恐慌,感觉到了后悔。 泪水纷纷而下。 “妈,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您收养我,是因为我的生日恰好是女儿死的那天是不是?” “可是,我说了谎。我根本就不是8月11日的生日,我生于4月。我妈生下我就死了,村里人都骂我是灾星,我爸经常打我,后妈和弟弟妹妹也欺负我,我不想再回去,我真的不想再回以前的那个家。” “二舅、三舅他们都想让你们收养姓费的是不是?我不姓费,我姓赵,我爸是个坏人,我怕你们嫌弃我,所以说了谎。” “您对我越好,我越怕啊。” “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骗来的!” “我努力想做让你们骄傲的女儿,可是,我不会读书,工作不出色,唯一拿得出手的,不过就是一张脸。所以我早早结婚,生下孩子让他们姓费,延续费家香火。我教青柏、雪兰要乖、要听话、要好好读书,将来能够好好孝顺你们。家亮去世之后,我与子贤再婚,让他帮您的忙,您可以放心退休。” 说到这里,费新梅呆呆地看着穆安春,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甘。 “我这么努力讨好你们,可是,在你心目里,怎么也比不过一个连你都不知道的女儿,是不是?外人再好,也比不过亲生的骨肉,对不对?” 穆安春眼中满满都是失望。 她摇了摇头,惨然一笑:“你以为,我们收养你之前,不做调查吗?在正式办理收养手续之前,我们到了赵家村,见到了你的亲生父亲赵连甲,你的生日是哪一天,我们早就知道。” 费新梅的眼睛瞪得溜圆,嘴也跟着张大,一脸的震惊。 原来,她一直担心被发现的秘密,竟然在八岁时就已经被穆安春知道了? 穆安春松开托住费新梅下巴的手,轻轻一推,将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费新梅推开。她缓缓站起,走到费立言身边并肩而立。 “我们也询问了村里很多人,对你的品性进行了解。” 听到这话,费新梅双肩开始颤抖,仰着头呆呆地看着穆安春,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你,并不美好。” “村里人说,你从小就要强,你的东西如果被别人拿走,你想尽办法都会把那件东西毁掉。你继妹穿你的衣裳、穿你的鞋,你继弟用你的碗、拿你的作业本,这些……你都会悄悄撕烂、扯破、剪烂。你父亲打你、你继母骂你,他们都不喜欢你,也是因为这些吧?” 不堪的过往陡然被说揭穿,费新梅羞愧难当,双手捂住耳朵,开始尖叫:“是他们,是他们抢我的东西!那些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 穆安春长叹一声:“孩子,我一生救人无数,一直心存善念。我常对立言说,人之初、性本善,人之所以最后走上邪路,都是环境所迫。我知道你一出生便没有了母亲,父亲又是那么个流氓,在那样的环境下难免左了性子。只要给你足够的爱、安全感、正确的引导,你自然会成为一个善良、正直的人。” 费新梅看着穆安春那双满是慈悲的眼,眼泪不断落下。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所有的阴影面,穆安春都知道!即使知道自己是那么一个贪婪的小人,母亲依然选择收养她,宽容待她,温柔安抚她,认真地教育她,母亲对她的要求,只不过是善良、正直这两点而已。 穆安春闭了闭眼,皱纹纵横,眼眶发红,整个人看上去老了许多:“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费新梅拼命摇头:“不不不,您没有错,没有错!” 穆安春:“是我的错!我的温暖感化不了你。在知道你的品性之后,我就应该放弃!” 费新梅最怕听到穆安春说这样的话,她这一生拼命努力就是为了让母亲肯定自己、接纳自己。 费新梅双膝跪在地上,交错向前跪行,一步步爬向穆安春,一边爬一边喊:“妈,妈妈,你别丢下我——” “滚!” 费立言提腿就是一下,将费新梅踢翻在地。 费新梅没有放弃,再次起来,拼命往穆安春身边爬。她一出生就没有妈妈,是穆安春给了她无比深沉的母爱,这份爱让她无比贪恋,哪怕已经五十岁,依然舍不得离开。 穆安春就这么安静地站着,不言不语,垂眸看着向自己爬过来的费新梅。 第170章 她的眼神里,只有无边的悲伤。 她的慈悲,养大了一条毒蛇,害死了自己亲生的骨肉。 那是一条多么鲜活的生命! 费新梅看到穆安春不说话,慌了神,开始拼命地磕头。 “妈,妈!不是您的错,您别难过。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害死妹妹,我不该只想着一个人独占,是我错了。我求你,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啊。” 砰!砰!砰! 费新梅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瓷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鲜血,自额角流下。 费新梅的眼睛里闪着近乎疯狂的光。 可是,穆安春依然没有说话,就这么居高临下,安静地看着。 费新梅感觉自己又再一次回到了八岁的那一天,她跪在穆安春、费立言面前,一口一个大舅、大舅妈,哀求他们救救自己。 那个时候的穆安春目光多么慈祥,她的拥抱多么温暖,她的话语多么轻柔。 可是,现在的穆安春目光冷然、身体僵硬,一个字都不说,她的全身上下都写着嫌弃、厌恶与抗拒。 费新梅还在机械性地磕着头。 头发散乱,状若疯癫。 顾少歧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费新梅,眼里闪着悲伤。 他的父母,就是被这个疯子害死的! 费新梅杀人的目的,是她天性使然。她自私、恶毒、独占欲强,她容不下任何人分享。 而他的亲外婆,明知费新梅的品性不良,依然想要用爱来感化、用教育来扶正。 穆安春说她错了,的确是她错了。 对坏人的好,就是对好人的恶! 夏木繁感觉自己看了一场大戏。 狗血剧情。 农夫与蛇的故事在这里上演。 穆安春以为自己收养费新梅是善事一桩,却不料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已经八岁的费新梅从骨子里已经坏透了,对她的宽容、爱护更是纵容、放大了她的贪婪,最终害死了亲生骨肉。 费青柏却看不下去了。 他上前一步,强行将费新梅拉了起来:“妈,你别这样。” 费新梅脚步虚浮,靠着儿子的胳膊才勉强站稳,她额角青紫一大片,鲜血从破损的地方缓缓流出,自鼻梁蜿蜒向下,整个人看上去像厉鬼一般。 费新梅看到儿子,顿时像见到主心骨一样:“青柏,你求求你奶奶,你求求她。你奶奶心肠最好,她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费青柏冷笑。 都这个时候,难道母亲还看不清形势吗? 自古成王败寇,他既然做了,那便认了。 只是,那个蠢货费雪兰,你也休想逃避罪责。 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是不是? 费新梅在那里像疯子一样一会哭一会号,可是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关注她。 她既然承认了罪行,那等待她的便是法律的制裁! 穆安春身体不太好,站得近了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 费立言扶着妻子的后背,让她坐回沙发。 穆安春再次服下一颗药,平缓情绪。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费新梅的啜泣与哀求。 费立言待妻子脸色恢复一些之后,这才深吸一口气,走到岳渊面前:“岳警官,我是死者谢丽姣的父亲。我以死者家属的名义,请求警方从重、从严惩处凶手!”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岳渊挺胸、抬头、敬礼:“是,首长!” 费立言转身看向顾少歧。 顾少歧迎上他的目光,身体略显僵硬。 半晌,费立言抬起双手,放在顾少歧肩头重重握了握,声音嘶哑,带着沉重的悲伤与忏悔:“孩子,是我的错,对不起!” 第58章 奖励 有了费立言的支持,10·18大案得以快速侦破。 费立言虽然退居二线,但他在军部依然一呼百应,他以被害者家属的身份要求“从重、从严”,谁也不敢懈怠。 费新梅被穆安春绝决的态度摧毁了心态,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前前后后的谋划过程说得一清二楚。 费青柏自知背叛军队铁律,难逃一死,硬气地承认了一切。 费雪兰虽为了脱罪将自己定位成被迫参与者,但费新梅、费青柏的证词却将她牢牢钉在了从犯一角上。 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迅速结案,将所有材料移交检方。 10·18案在荟市太过有名,检方第一时间提起公诉,法院审理的速度更是可以用神速来形容。 到了六月炎天,蝉鸣阵阵。 顾明康、谢丽姣被害案公开审理,费青柏、费新梅、费雪兰合谋杀人属实,证据确凿。 费青柏、费新梅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生,立即执行。 费雪兰属于从犯,又有自首行为,从轻判处,但也需要在监狱待上十五年。 紧接着审理宣判的,还有沈弈彤被杀案。 鲁成济、萧振伟杀人、贪污、渎职,数罪并罚,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生,立即执行。 萧振伟的“钱袋子”乌通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 消息传来,重案组的人都兴奋不已。 好人被害,虽然无法活转回来,但凶手得到应有的制裁,也算是对死者的告慰,对被害者家属的安慰。 整理完所有材料,冯晓玉将10·18案件的卷宗贴上封条,长叹一声:“唉!愿死者安息。” 第171章 想到为了侦破这两个案件,重案七组前前后后忙碌了这么久,孙羡兵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是啊,总算没有白忙活。” 龚卫国转头看向夏木繁:“你知道吗?我听法院的人说,费雪兰一听到判决结果,当场差点昏死过去,不停地骂骗子、都是骗子。是不是后悔自首?觉得咱们骗了她?” 夏木繁耸耸肩,不置可否。 冯晓玉却哼了一声:“那是她自己蠢,活该!” 夏木繁灿然一笑:“她骂得越凶,我越开心。” 但凡能让坏人痛苦的,夏木繁都觉得痛快。 不知道为什么,孙羡兵心里依然觉得不痛快。 调到刑侦大队之后,跟着夏木繁办了三起案件,虽然都成功破获,但却让善良、心软的他唏嘘不已。 徐淑美找了回来了,但失去的二十年却补不回来。 沈奕彤、顾明康、谢丽姣的杀人凶手被执行枪决,可是这三个人却活不回来。 将头顶吊扇开到最高档,灌下一口食堂为办公室准备的凉茶,孙羡兵呼出一口热气:“总之,希望沈老师、顾法医从此能够睡个安稳觉吧。” 说到顾法医,龚卫国有一肚子话要讲:“你们说,顾法医有没有原谅他外公外婆?费立言、穆安春,这两个名字可是被写进教科书的开国英雄啊,有了他们的支持,顾法医前途似锦。我听说费老想让他去京都工作,公安部、军部随便进。” 孙羡兵第一个跳了起来:“干嘛要原谅他们?要不是他们收养那条毒蛇,怎么可能害死顾法医的父母?有名气又怎样?开国英雄又如何?没他们的支持顾法医一样能够前途似锦!” 冯晓玉这回支持孙羡兵:“是啊,明知道费新梅品性不良,为什么还要收养?如果可怜她,时不时给点钱资助一下就行了嘛。像她那么贪婪的人,得到的越多,胃口越大,能量越大,祸害就越大。即使没有谢丽姣这件事,两位老人百年之后还是会出乱子。” 龚卫国还是觉得可惜,连连摇头:“费老不是说了对不起吗?穆老肯定心里也难受的。他们没有包庇,坚决与凶手划清界限,又亲自来荟市给顾法医父母上坟,听说穆老大哭一场之后就一病不起。两老都八十了,还能活多久?他们为国家做了那么多贡献,一辈子善良清廉,何必让他们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虞敬突然开口说话:“原谅不原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顾法医拒绝了费立言的好意,选择留在我们刑侦大队继续当法医。” 夏木繁先前一直没有表态。 她的目标很明确,破案、立大功、分房子。 至于顾法医是走是留、是原谅还是继续记恨,那是顾法医的事情,和她没有关系。最多……他如果离开,刑侦大队少了一名优秀法医,未来工作开展可能会有些影响。 听到虞敬的话,夏木繁有些惊喜,挑眉看向虞敬:“真的?” 虞敬性格憨直,不会说谎:“是真的。前几天我经过顾法医办公室,听到的。” 冯晓玉好奇地问:“顾法医和费立言打电话?” 穆安春住院之后,费立言一直陪伴在妻子左右,根本没时间和顾少歧相处,只能通过电话来联络感情。 虞敬:“对。我听到顾法医在电话里对费立言说,如果没有荟市公安局所有同事的努力,他父母永远不可能瞑目。血缘归血缘,他永远姓顾,也永远属于荟市。” 龚卫国一听,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说得好!” 冯晓玉笑了起来:“太好了,顾法医不走,咱们凌锋大队长也能松一口气了。像顾法医这么厉害的法医可不好再找,很多案子还得靠他呢。” 孙羡兵一把箍住虞敬脖子:“好你个大虞!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说,还是不是兄弟了?” 虞敬一个退步,反手拿住孙羡兵的手:“你又没问。” 龚卫国看着他俩打闹,一时之间有些手痒,上前拉拽:“大虞你可真是沉得住气!” 三个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冯晓玉看得头疼:“喂,你们能不能安生点?天这么热,心静自然凉知不知道?” 夏木繁最近也闲得发慌,有点手痒,转了转手腕,大跨步向前,一手一个,来了三个过肩摔。 啪! 啪! 砰—— 龚卫国体重最重,最后一个被摔倒在地,后背着地,发出的声音沉重而闷。好不容易爬起来,抬头看着一脸跃跃欲试的夏木繁,举起双手:“服了,服了,我服了。” 冯晓玉在一旁看着,笑得前仰后合:“活该!让你们再闹腾。夏组长教训你们,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孙羡兵、虞敬也爬了起来,顺手再将龚卫国拉了起来,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来。 重案七组的办公室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笃、笃、笃! 有人轻轻敲门。 门半掩着,大家转头看去。 顾少歧身穿制服,站在门边。 天气一热,再加上劳累,又或许是因为心情,顾少歧瘦了很多,原本就深邃的眼窝,现在看着更加沉郁。 笑声全都停了下来,五个人赶紧打招呼:“顾法医,你来了,坐坐坐。” 顾少歧深吸了一口气,右手五指并拢、手掌伸平,举至右眉一侧,环顾一圈,深深地看了每个人一眼,然后利落放下。 第172章 “谢谢!” 顾少歧是二级警督,级别比重案七组这五个一级警司要高得多,他这一庄重敬礼,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赶紧回礼。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是啊,换了谁,都会这么做。” “我们也没做什么,这不都是本职工作吗?” 顾少歧抿了抿唇,表情很郑重:“10·18大案年年重启,却年年未破,今年是你们七组坚持不懈、抓住细节、另辟蹊径,这才成功破获此案,将凶手缉拿归案,以死谢罪,我父母九泉之下,得以安息。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冯晓玉将夏木繁一把推到顾少歧面前:“那你得谢谢我们夏组长,是她推测出凶手用钥匙开门,又是她提出凶手与你长得像,要不是从这两点出发,我们也想不到从你的身边人调查起。” 顾少歧看着一脸英气的夏木繁,再次行举手礼, “谢谢!谢谢你,夏木繁。” 夏木繁无奈只得再一次回礼,手放下之后笑了笑:“没什么,你太客气了。” 顾法医平时话不多,加上他的工作性质,相对比较疏淡、清冷。今天被顾法医这么郑重其事地感谢,夏木繁还真有点不适应。 顾少歧说:“今晚下班后,我请大家吃饭。” 顾法医请大家吃饭? 龚卫国与冯晓玉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不是听错了吧? 来刑侦大队这么长时间,顾法医连聚会都很少参加,更别说请客吃饭了。 龚卫国反应过来,顿时眼睛一亮:“顾法医,你真要请我们吃饭?” 顾少歧点点头:“是。” 冯晓玉接着问:“只请我们五个?” 顾少歧:“还有岳渊。” 龚卫国刚想答应,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望向夏木繁。刚才被她一摔,龚卫国心有余悸,夏组长这么好的身手,他若是不听话只怕要吃教训。 夏木繁看着顾少歧,没有说话。 顾少歧在她的目光中,呼吸变得慢了一些,似乎有些紧张。 请人吃饭还会紧张? 夏木繁琢磨了一下,恐怕顾少歧不喜欢太热闹的氛围,但他又觉得无以表达内心的感谢,所以才会过来请客。 想到他虽然大仇得报,有了两位高权重的外公外婆,可是他对费立言、穆安春并没有什么感情,凶手却受了二老多年关爱栽培,谁看了不糟心啊。 同情心一起,夏木繁不忍拒绝,点了点头:“好啊,几点?哪里?” 顾少歧眼中有了一丝光亮:“晚上六点,清茗大饭店,龙井厅。” 龚卫国吹了声口哨:“哇哦!这么高档。” 冯晓玉喜笑颜开:“我以前只听说过清茗大饭店的名声,却从来没有进去过,顾法医这次好大手笔!” 虞敬与孙羡兵都是苦孩子出身,还真没进过高级场所,只听说清茗的名头,知道是荟市最高档的酒店,都笑了起来:“好好好,我们也去见见世面。” 夏木繁被他们说得来了兴趣:“好啊。” 既然大家都是土包子,那就狠狠地宰一把顾法医吧。 -- 黄昏,夏木繁终于走进久闻大名却从未进去消费的清茗大饭店。 清茗大饭店是荟市城西最高档、最清雅、最美味的饭店。位于荟市市中心商业区,旁边商铺林立,人流量极大。 饭店一共三层,红墙碧瓦、飞檐斗拱,中式建筑,一楼、二楼是散台,三楼为包房。 一进清茗大饭店,低头看纯白色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抬头观水晶吊灯晶莹剔透、炫彩夺目,古香古色的装饰,香熏味、茶香味、脂粉香在鼻尖飘散,奢华感扑面而来。 重案七组这五个年轻人全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左看右看,看什么都新鲜稀奇。 顾少歧其实也不算富贵人家出身,只不过为了表达诚意,这才有了今天的请客。 他的工资收入不错,单位福利待遇好,平时开销很小,存款比较可观, 顾少歧带着众人来到事先订好的包房。 包厢装饰得十分奢华。厚重的红色地毯,纯中式家具,一边是铺着雪白桌布的圆桌,一边是古色古香的茶桌。 一走进包间,便有身穿旗袍的美女为大家烹茶,微笑着将泡好的茶水送到每个人手中。 夏木繁捧着玲珑精致的茶杯,低头喝了一口,对顾少歧说:“没你家茶好喝。” 顾少歧看一眼她那双被茶水白汽氤氲的眸子,心脏似乎被什么击中,心跳节奏有些混乱。 他沉默一秒,开口了:“好,送你。” 夏木繁不敢再说话了。 看来,顾少歧已经把她定位到恩人的高度。他的感激之情太过深刻,只要她夸一句,他恨不得全都双手奉上。 万一她说一句:小墨挺可爱,他来一句:好,送你,那怎么办? 想到这里,夏木繁有点蠢蠢欲动,想狠狠夸夸他住的房子好,三房两厅,豪华气派。 不过,夏木繁看一眼岳渊,还是罢了。 喝完茶,大家坐回饭桌。 点了一堆以前想吃,却舍不得吃的菜式,岳渊拿出两瓶荟市酒厂自产的好酒:“明天周末休息,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清茗大饭店的菜融汇了南北风味,既有清淡可口的粤菜,也有香辣美味的湘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第173章 重案七组全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放开肚皮吃起来,再加上有酒助兴,一时之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顾少歧从不沾酒,以茶代酒,站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岳渊按下:“这里都是自己人,别再说感谢了。你能留下来,我很高兴,以后我们并肩作战,把那些犯法的王八羔子都抓起来!” 顾少歧重重点头:“好。” 酒过三巡,岳渊忽然一拍脑袋:“唉,差点忘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片钥匙,放到夏木繁桌前:“呶,你的奖励。” 夏木繁不解地看向岳渊:“是什么?” 岳渊打了个酒嗝:“10·18大案得以侦破,重案七组大功一件,不过集体奖励要过段时间才能下来。对你这个组长,局里有单独的奖励,就是这。” 奖励? 夏木繁拿起钥匙,仔细查看。 似乎,是房门钥匙? 岳渊继续说:“这回你得感谢顾法医。原本费老要把他调往公安部,但他坚决拒绝。彭局像捡到了宝,问少歧有什么要求。少歧说希望重奖重案七组,尤其是组长。彭局想了半天,就拿了这套房子出来。你不是现在和妈妈住单身宿舍吗?这套房子两室一厅,四十几个平方米,虽然不大,又是一楼采光不好,但总比单身宿舍要强一点吧?” 真是房子! 夏木繁眼睛瞬间便像点燃的灯火一样,明亮起来。 她霍地站起,笑容灿烂无比:“岳队,顾法医,谢谢!” 这个感谢,实在啊。 领导就是领导,急人之所急,知道她现在最需要什么。 两室一厅,真是太好了! 面积小、一楼采光不好?完全不是问题。 顾少歧看她毫不掩饰收到奖励的快乐,单纯明朗得像个孩子,心情也不自觉地受到感染,嘴角上扬,举起手中茶杯:“不客气。” 夏木繁美滋滋地举起手中钥匙,冲着组员们一咧嘴:“明天一早,和我一起看房子去!” 龚卫国、冯晓玉、孙羡兵、虞敬全都咧开了嘴:“恭喜恭喜,请客请客!” 正欢喜之间,忽然听到包厢门外传来动静。 身穿旗袍的服务员推门而入,一脸的惊慌:“对,对不起,饭店发生了一点事情,请不要离开。” 身为警察,对这样的变故总是十分警惕。 岳渊站起身来,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服务员也不太清楚情况,只知道摇头:“一楼,一楼经理通知我们,所有人都不能离开饭店。” 岳渊亮出警官证:“到底出了什么事?” 服务员松了一口气,连声道:“警官您好,我马上带经理过来。” 夏木繁将新房钥匙收进口袋,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查看走廊动静。 铺着波斯地毯的走廊此刻站着不少服务员,都守在门口不让包房客人出去。有人在咒骂,有人在询问,有性格暴躁的甚至开始推搡。 服务员一边阻拦客人离开,一边努力解释着。 场面有些混乱。 看到这一幕,夏木繁员估计事情不小。 命案? 抢劫? 炸弹? 一个又一个可能性从脑海里冒出。 龚卫国等人也都站了起来,走到夏木繁身边,等待她的下一步指令。 第59章 猫狗粮 饭店经理匆匆赶来。 是名眉眼带笑、模样英俊的年轻男子,穿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打宝蓝色领带,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精干。 经理一见到岳渊便递上名片,进行自我介绍:“岳警官您好,我是柯麓,清茗的大堂经理。” 岳渊接过名片:“柯经理,这里出了什么事?” 柯麓负责一楼大堂,长期与顾客打交道,情商高、口齿清晰。 “现在是晚上八点十分,大约十分钟之前一楼a12桌的客人忽然晕倒。因为a12桌位置比较偏僻,那位客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叫,然后全身开始抽搐,很快他整个人倒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造成了一定的混乱。” 一口气描述到这里,柯麓停了停。 岳渊看了眼手表:“十分钟之前晕倒,然后你们就封了整个饭店?” 柯麓道:“嗯,我收到消息后很快赶到现场,晕倒的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肥胖男子,他全身抽搐,嘴角冒出白沫沫……” 不等他说完,顾少歧霍地站起:“我去看看!” 听柯麓的描述,对方可能是癫痫发作,需要疏散围观人群以保证足够的氧气,必要时还应往他嘴里塞入毛巾或木棍,以免抽搐咬伤舌头;但也可能是神经性毒素造成,必须马上采取催吐、洗胃,已经耽搁了十分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救治。 一进入工作状态,顾少歧立刻变得高效起来,大步如飞,迅疾无比。 中毒? 经历过王丽霞牛奶中毒案的夏木繁立刻反应过来,看一眼站在身后的组员,大手一挥:“跟上。” 岳渊看大家动作如此迅速,颇觉欣慰。 年轻人都成长起来了,挺好。 他示意柯麓跟上:“走吧,情况边走边说。” 柯麓跟在岳渊身旁继续汇报:“已经打过120、110,不过我看那个人状态不对,所以让饭店客人暂时不要离开,等医生和警察来过之后再说。” 岳渊问:“一楼大厅发生状况,为什么连三楼包房都一起封闭?” 第174章 柯麓解释道:“如果这人是被人投毒,那饭店所有能够接触到他的人都有嫌疑;如果他是食物中毒,那我们饭店的饮料、米面、肉菜、食用油还是调料都可能有问题,必须考虑其他顾客的用餐安全。当时正是结账离开的高峰期,所以我通知服务员把整个饭店的顾客强行留下,便于后续调查与安全保障。” 岳渊看了一眼柯麓。这个小伙子遇事不慌不忙,决断力强,是个管理人才,难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清茗的经理。 顾少歧腿长、体能好,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梯。 夏木繁跑得更快,背影似一头小鹿,矫捷而灵活,一下子就赶上顾少歧,和他并肩而行。 一楼场面比三楼更加混乱。 一群人在嚷嚷。 “凭什么不让我们离开?我已经买过单了。” “有个死人在这里,哪个还敢留下来?” “你们饭店出了人命案,还想绑架胁迫不成!” 其余人也有点怕,东张西望着。 “救护车怎么还没来?” “来了也没用,这人一动不动,只怕早就死了。” “那警察呢?这么久了还没来!” 顾少歧排开众人往前走。 夏木繁伸出手帮他开路,提高音量道:“警察,退开!” 慌乱的众人一听到“警察”二字,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纷纷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顾少歧一眼便看到倒在地面的男子。 仰卧,四肢僵直,已经停止抽搐,面孔扭曲变形,嘴角有白沫,裤子湿漉漉的,应该是尿失禁。 顾少歧俯下身察看。 男子眼睛紧闭,胸脯没有起伏。顾少歧再将手按在男子颈脖之上,翻了翻眼皮,顾少歧摇了摇头。 顾少歧一摇头,夏木繁便知道不好。 只不过才十几分钟,就死了? 人命案,大案! 脑中警铃大作,夏木繁立刻吩咐赶过来的孙羡兵等人:“保护现场,封存所有物品。” 一边说,夏木繁目光快速扫过肥胖男子的餐桌。 这是一张置于边角的四人方桌,摆了两副碗筷,但似乎只有一套被动过。 三菜一汤。 一碗红烧肉,一盘葱烧鲫鱼,一碟凉拌牛肉,一份排骨萝卜汤。看得出来,点菜的人偏好荤菜。 奇怪的是,桌子上除了这三菜一汤外,男子座位对面那套没有动过的碗筷旁有一个方形纸盒,盒子里放着些褐色颗粒。 这是什么东西?看着有点像狗粮、猫粮? 龚卫国已经开始询问服务员。 “这一桌几个人?” “只有一个人,不过他坐下来之后说留两套碗筷。” “都是他点的菜?” “是的。” “他说了什么?” “他当时好像是在等人,点菜之后让我们不着急上菜,后来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他招手叫我过来,让后厨直接上菜。等我们上了菜之后,他就闷着头开吃,没有说什么。” 听到这里,夏木繁指着桌上的纸盒问:“这个盒子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服务员看着纸盒,皱了皱眉:“他坐下来之后就放在那里了,我当时还挺好奇的,不过我们有规定,没敢问。不过……里面的东西好像比刚才少了点。” 少了点? 难道被他吃了? 那边顾少歧并没有放弃,开始急救。 他叫服务员配合,将肥胖男子扶起,灌下大量茶水,伸指探喉,开始催吐。 可惜男子不管灌下多少水,水都从口角流出。 催吐也毫无反应。 凶多吉少。 120急救医生赶了过来。 看到眼前情景,他们将肥胖男子抬起担架,快速送上救护车离开。 顾少歧的身上穿的白衬衫、深蓝裤子都被打湿,紧紧贴在身边,看着有些狼狈,但他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这一切,目光紧随着担架而去,眸光有些黯淡。 夏木繁问:“怎么样?” 顾少歧抬眸看一眼被问话的服务员,再一次摇了摇头。 夏木繁秒懂,挥手让龚卫国将服务员带到一旁问话,看身边无人了这才压低声音问:“怎么样?” 顾少歧轻声道:“神经性毒素。” 夏木繁问:“这么快就没救了?” 顾少歧:“四肢僵直,意识丧失,呼吸、脉搏皆无,催吐无效,难救。即使救活,大脑也会损伤严重。” 夏木繁一挑眉:“这么厉害的毒?” 当初王丽霞被投毒,中毒到被送到医院也有近一个小时,急救之后不是也救回来了?这是什么毒药,毒性这么强! 顾少歧:“可能是毒鼠强。” 毒鼠强,传说毒性比□□都要毒上100倍的毒药? 五年前,化工部、农业部发文禁用毒鼠强,还进行过大规模的宣传活动。 谁投的毒?哪里买来的毒鼠强?用什么方式投的毒? 夏木繁伸手拉住顾少歧胳膊,将他一把拉到饭桌旁:“你看看,这个纸盒里装着的东西里,是不是下了毒?” 顾少歧感觉被她拉住的胳膊有些发烫,他定了定神,仔细观察着纸盒:“毒鼠强是一种无味、无臭、有剧毒的粉状物,光凭肉眼看是看不出来的。” 夏木繁低头嗅了嗅,一股冲鼻子的香精味传来,似乎是肉类的腥味。 第175章 看到夏木繁与纸盒靠得这么近,顾少歧一阵心惊,忙反手将她拉得远离了一些:“别靠太近。” 夏木繁嘴角扯了扯:“我又不会吃,光闻闻也中不了毒。” 顾少歧松开手,耳朵尖有些发红。 夏木繁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个纸盒中。 从气味、形状判断,纸盒中的褐色颗粒是狗粮或猫粮。 饭桌上,将猫狗粮与人吃的饭菜摆在一起? 太奇怪了。 想到这里,夏木繁问:“顾法医,你有没有观察过他的手?有没有发现一些奇怪的地方?” 顾少歧:“他的左手指尖处残留有少量棕色粉末。” 夏木繁眼睛一亮:“闻得到腥味吗?” 顾少歧点点头。 那就对了! 夏木繁猜想,左手棕色粉末应该是抓猫狗粮时留下的,极有可能还将它们塞进了嘴里。而这些猫狗粮,是肥胖男子从外面带进来的。 如果是饭菜下毒,那凶手可能是顾客或服务员。 但如果是猫狗粮下毒,那凶手就难说了。 怎么会有人吃猫狗粮啊? 还拿到饭店里来吃,简直古怪之极。 派出所民警赶了过来。 一见到岳渊,三名民警立刻敬礼:“岳队!” 岳渊示意柯麓接待三名派出所民警,做好笔录,再走到顾少歧与夏木繁这边询问情况。 听完他俩的汇报,岳渊面色阴沉下来。 饭店投毒案,不管那人是死是活,都是刑事大案。 虽然现在来的是辖区派出所民警,但最后还是得刑侦大队接手,不如从现在开始就接手,便于掌握第一手资料。 岳渊对夏木繁说:“你们重案七组接手吧。” 夏木繁抬头挺胸:“是!” 吃个饭就遇到人命案,这运气,也是没救了。 夏木繁环顾四周。 饭店的顾客都惶恐无比。 亲眼看到一个人口吐白沫、抽搐倒地,一眨眼就没有了气,任谁不害怕? 只不过出来吃个饭,想和家人、朋友享受一下周末时光,谁知道会遇上这么晦气的事情,肯定个个糟心。 纷纷乱乱的吵闹声中,夏木繁对冯晓玉说:“靠a12桌最近的五桌人留下,其余顾客可以离开,不过要把姓名、年龄、单位、联系方式留下。” 冯晓玉利落应声:“是!” 龚卫国问:“二楼、三楼的顾客呢?” 夏木繁挥了挥手:“让他们走。” 第60章 点心 夏木繁继续指挥。 “孙羡兵,你负责与派出所同志对接,完成笔录工作。” “是!” “虞敬,你回大队取工具,需要现场拍照。” “是!” 岳渊正要张嘴说话,没想到夏木繁竟然开始指挥起他来:“岳队,麻烦你和顾法医一起,对饭桌上的三菜一汤,还有这猫狗粮进行取样,送回去做检测吧。” 第一次被手下安排活,岳渊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顾少歧却推了他一下:“拿几个食品袋来。” 岳渊只得认命,看向站在一旁的柯麓。 柯麓倒是会看人眼色,拿来五个食品袋,他刚想动手,却被顾少歧阻拦:“你不要动,我来。” 顾少歧要来一次性的塑料手套,依次取样,最后才拿起放在桌上的白色纸盒。 纸盒入手很轻,看着像一个鞋盒,没有盖,目测大约30*20*10cm的尺寸。 顾少歧抓了一把纸盒中的棕褐色颗粒。 虽然顾少歧戴了一次性手套,但毕竟毒鼠强是剧毒,夏木繁说了声:“小心。” 顾少歧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我会加快检测进度。” 所有取样完成,顾少歧将碗筷、盘碟、纸盒归位,保证没有破坏现场任何指纹与痕迹之后,和岳渊一起离开。 柯麓看岳渊离开,转而走到夏木繁身边:“那个……” 夏木繁抬了抬眼:“我姓夏。” 柯麓笑了:“夏警官你好。” 柯麓笑起来露出雪白牙齿,看着阳光灿烂,很有亲和力,这让夏木繁多看了一眼。发现他有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零碎的刘海搭在额头,有点像某一个眼熟的港市歌星。夏木繁没什么艺术细胞,五音不全,也不追星,可是架不住有一个大学室友特别迷这名歌星,宿舍里常放他的磁带,连带着夏木繁也认识了这名歌星。 柯麓察觉到夏木繁的眼神有异,问:“夏警官,是不是还要拍照留痕?” 他竟然还知道要拍照留痕?夏木繁将心神从大学时光抽离回来,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你负责哪一块?” 柯麓:“一楼大堂。” 夏木繁目光锐利:“那你怎么连三楼的事情也管?” 柯麓对答如流:“一楼出了事,我们总经理今天正好又不在,我打电话请示,他觉得我的意见不错,就暂时让我负责这件事情的紧急处理。” 夏木繁明白了。 饭店总经理不在,又或者是觉得事情棘手,便让柯麓这个大堂经理进行紧急公关,难怪他一直跟进跟出。 想到柯麓先是封锁现场,不让顾客离开,现在又询问自己需不需要拍照留痕,夏木繁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丝审视:“你什么意见?” 柯麓道:“我觉得这件事必须谨慎处理,至少要摆脱顾客对饭店的负面评价。毕竟当时那么多顾客亲眼所见,如果传成食物中毒那对我们的生意肯定有影响。所以我向经理汇报的时候强调了这一点,务必将顾客都留下来,等待警察来了之后,一切听警察的。” 第176章 夏木繁“嗯”了一声,“你怎么知道要拍照?” 柯麓的笑容愈发灿烂:“不瞒你说,我是个侦探迷,最爱看警察题材的小说和电视,这些流程我比较熟悉。” 夏木繁问:“有谁动过现场?” 柯麓很坦然:“我。还有负责这个区的服务员何丽霞。” 夏木繁抬眸盯着他的表情,目光炯炯,这让柯麓有了一丝压力,他赶紧解释道:“那个人一倒地,旁边a11号桌、b12桌的客人就看到了,大声叫服务员。何丽霞跑过去查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把他扶起来。但那个时候他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样子很吓人,何丽霞有点害怕,就来叫我。我当时在后厨,听她一说立刻跑了过去,碰到了他的后背与头,先前以为是癫痫,马上打了120,后来看他没有呼吸,害怕是中毒,便又打了110,然后向经理汇报。” 消除了内心疑窦之后,夏木繁指了指孙羡兵:“你去他那里做一下笔录,把刚才你说的再复述一遍。然后,就配合做好顾客的安抚工作吧。” 柯麓应了一声好,便走到孙羡兵那边做了笔录,然后配合冯晓玉那边与顾客打交道。 中毒男子已经被120抬走,现场顾客没有谁感觉肠胃不适,基本能排除饭店食物中毒,听到警察说可以走人,巴不得马上留下联系方式离开。 柯麓一边道歉一边送上酒店小礼物,顾客们刚才的烦躁也被抚平,离开酒店时一个个喜笑颜开,不满情绪烟消云散。 被留下的那五桌客人,正在接受孙羡兵、虞敬以及三名民警的询问。 “有没有发现隔壁桌的异常?” “有谁接触过那名男子?” “有没有留意过放在桌上的纸盒?” 听到民警的询问,食客们七嘴八舌地回答,慢慢将男子毒发的过程呈现出来。 “他一个人坐了半天,点了菜也没看到上菜。清茗人多,外面等位置的人还有不少,服务员过来催了几回。” “他一直在那里看bb机,脸色好像不太好。” “我老婆看了他几回,说这人真怪,吃饭还带个鞋盒子。” “哦,对了,他最后一次看了bb机之后,狠狠地扒了一口饭,然后把左手伸到鞋盒子里,也不知道掏了什么出来,往嘴里塞了一大把。然后,他就开始抽风,吓死人。” “除了服务员,好像也没谁和他说话。” “点菜、催菜、上菜,都是服务员。” “他坐的位置靠边,好像没几个人会经过他那桌。” “他又是抽抽又是吐白沫的时候,服务员把经理叫过来,后来都是那个经理在处理。” 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旁边桌的顾客并没有太大问题,和那个男子接触较多的是服务员与柯经理。 点菜、催菜、分放餐具的服务员分餐区服务,负责a12桌的名叫何凤霞,今年二十三岁,模样俊俏,言语爽利,她回忆着a12的客人,也提到对方表情有些奇怪,时不时将挂在腰间的bb机取下查看,不过她很忙,并没有留意到他抓猫狗粮吃。 上菜的服务员名叫乔蕊,今年十九岁,刚打工不久,见到警察有点害怕,捏着衣角,说话像蚊子一样小。她说自己只负责从厨房取菜,按照桌号上菜,她根本没有注意哪一桌有哪些人,对a12也一点印象都没有。 夏木繁问:“你送菜途中有没有停留?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人?” 乔蕊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夏木繁看她目光闪躲,继续追问:“真没有?你好好想想。” 乔蕊再次摇头,缩着脖子,眼圈有些发红。 夏木繁盯着她的眼睛:“你怕什么?” 乔蕊吓得一个激灵,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我,我没……我没犯错啊。” 夏木繁看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得罢了。刚从农村出来的女孩子不熟悉环境,做事畏手畏脚,总怕被人批评,这样的表现也能够理解。 虞敬赶了回来,完成现场拍照。 所有餐具、鞋盒、桌面、椅子都提取了指纹。 肥胖男子周边脚印错乱复杂,没办法做足迹检验。 夏木繁凭着记忆,将男子倒地的位置画上粉笔人体轮廓线,拍照记录下来。 将所有现场勘察、问询工作完成,已经差不多晚上十一点。 饭店已经歇业,顾客全都离开,只剩下服务员在收拾桌椅碗筷、拖地板。 夏木繁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喉咙发干。 一杯菊花茶出现在眼前。 漂亮的玻璃杯,茶汤浅黄,里面盛开着一朵金丝皇菊。 夏木繁抬起头,正对上柯麓的笑脸:“夏警官辛苦了,喝杯茶吧。” 夏木繁没有客气,伸手接过,一口气喝了半杯。 茶水润喉,干涩的感觉顿时舒缓不少。 看着往龚卫国等人手里递菊花茶的柯麓,夏木繁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这个人看着比自己没大几岁,但处事周到,接人待物礼貌而热情,到底是从事服务业的人。 柯麓看得出来夏木繁是这群人的头,给大家都倒上茶之后笑着问她:“夏警官,这个案子对我们饭店应该没影响吧?” 夏木繁道:“等明天出检测结果吧。如果饭菜没问题,那就没事。不过,我们可能还会过来调查,请你们配合。” 柯麓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好的,随时欢迎。” 第177章 夏木繁将手中菊花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看向队友:“收工。” 龚卫国转了转酸痛的脖子:“唉,终于可以回家了。” 冯晓玉弯腰捶了捶腿:“站累了。” 孙羡兵做笔录写得手指头酸痛,甩了甩手,苦笑道:“今天写的字,加起来怕是有一万多了!” 夏木繁与柯麓道别,和大家一起走出清茗饭店的玻璃旋转大门。 夜风吹来,带来阵阵凉意。 这是和饭店空调不一样的自然凉风,吹在身上舒爽无比。 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夏木繁叹了一口气:“唉,又多了一个冤死的鬼。” 孙羡兵问:“不是被120抬走了吗?说不定能救回来呢?” 夏木繁:“你没看到顾法医摇头了吗?” 龚卫国一听,立刻回应:“那完了。” 冯晓玉也接上:“我们都怕顾法医摇头。他一摇头,代表又是命案一桩。” 虞敬与孙羡兵感觉有点受伤:“为什么我们俩不知道?” 他俩一起看向夏木繁:“为什么你知道?”龚卫国与冯晓玉到底和顾法医相处了几年,了解这些可以理解,夏木繁明明和他们一起进的刑侦大队,为什么她也能如此了解顾法医的习惯? 夏木繁看了他俩一眼:“用心,观察。” 龚卫国与冯晓玉听完,同时笑了起来。 孙羡兵咬了咬牙:“我觉得顾法医对你不一样,你看他还为你争取了一套房!” 一说到房子,顿时挠到了夏木繁的痒处,她从口袋掏出钥匙,美滋滋地看了又看:“我也觉得顾法医对我不错,感谢得很实在。今天太晚,我明天一早就带我妈过去看看房子。” 虞敬拍了拍孙羡兵的肩膀:“莫眼红,顾法医这个案子到底还是小夏立了大功。” 想到夏木繁那严谨的推理、惊人的观察力,孙羡兵打心眼里佩服,翻了虞敬一个白眼:“谁眼红了?我的意思是顾法医对小夏不错。” 夏木繁拿着钥匙晃了晃:“我帮他破了案嘛,对我不错不是应该的吗?” 冯晓玉看她对感情真是半点没开窍,不由得笑了起来:“是是是,夏夏说什么都是对的。明天你几点去看房子?我跟你一起去。” 五人慢慢往停车场而去。 背后传来柯麓的声音:“夏警官,请等一等。” 大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小跑而来的柯麓。 柯麓将一个包装精致的袋子送到夏木繁手里:“夏警官,今晚真是辛苦你们了,这是我们饭店做的点心,送给你们尝尝。” 听说是吃的,夏木繁伸手接过袋子:“谢了。” 柯麓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问:“我,可以去刑侦大队找你吗?” 夏木繁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找我做什么?”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等明天检测结果出来自然会通知饭店,如果需要调查她自然会带人上门,不需要柯麓到刑侦大队。 柯麓轻声道:“我很佩服你们当警察的,所以……想和你,你们交个朋友。” 夜色有些暗沉,看不清楚柯麓的脸色,只觉得他那双微圆的眼睛有点像煤灰,当时它求收养时,也是这样可怜兮兮的模样。 夏木繁回了句:“刑侦大队不让进。”便和队友们一起离开。 留下柯麓站在原地,夜风吹起他的刘海,露出额角一个浅浅的十字形凹痕。 上了车,夏木繁打开点心盒子。 奶香味、黄油味、糖香味混杂在一起,整个车厢里都飘着一股甜腻腻的味道。 大盒子里放着六个小盒子,每个巴掌大小的小盒子上面都印着漂亮的水果图案,有的是凤梨,有的是樱桃,有的是苹果,有的是桔子…… 冯晓玉凑过来一看,欢呼一声:“唉哟,水果酥啊。” 夏木繁给大家每人分了一个:“正好,每人一个,剩下一个我留给我妈。” 点心的香味太浓,忙了一晚上的众人都觉得肚子饿,拿起点心就往嘴里塞。一时之间,车厢里没有了其他声音,只剩下咀嚼的声响。 咔嚓嚓…… 咔咔咔…… 孙羡兵吃东西最快,抹了抹嘴边的点心渣子,第一个开口说话:“这个柯经理有心了,还知道送点心我们吃。” 冯晓玉一听,扑哧一笑,喷出一口点心渣子:“你真蠢,他这是看上我们夏夏了。” 什么? 不等夏木繁表态,孙羡兵瞪大了眼睛:“好大的狗胆!” 刑侦大队那么多大好的单身青年,哪里轮得到一个酒店经理来追求? 夏木繁看了冯晓玉一眼:“你想多了。” 冯晓玉咧开了嘴:“真的,夏夏,这人肯定是看上了你,想要追求你。你没看他眼珠子一直盯着你,走了还追出来说要和你交朋友?你别说,我挺佩服他的眼光,一般人听说我们是警察,都有点怕,偏偏他第一次接触就敢主动凑上来。” 夏木繁若有所思。 难怪觉得他的眼神像煤灰,原来是看上了自己。 只不过,收养一只猫容易,收养一个男人太麻烦。 煤灰性子野,有自己的社交圈子,白天到处晃悠晚上归家,平时只要喂点小鱼干,准备个棉垫子当猫窝就行。 男人么…… 想想母亲,既要照顾男人的情绪与需求,还要做家务、生孩子,搞不好还得侍奉公婆,太麻烦。 第178章 她现在有了房子,还要男人做什么? 想到这里,夏木繁摇了摇头:“我有煤灰就够了,多养一个太麻烦。” 这话一出,车身一震,车子突然熄了火。 所有人都看向开车的虞敬。 虞敬嘴里还吃着点心呢,一下子被夏木繁的话惊到,差点噎住,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震天动地。 坐副驾驶的龚卫国死命拍着虞敬的后背,一边拍一边笑:“你慌什么慌!”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虞敬发动车辆继续前行,一个字没说。 龚卫国却狂笑起来:“小夏,你真的是!古代男人养家,现代男女平等,哪里轮到男人让你养?” 冯晓玉也忍俊不禁,抿着唇笑个不停:“夏夏,你的思想……哈哈!男人又不是猫猫狗狗,怎么能和煤灰相提并论?” 夏木繁嘟囔了一句:“男人有什么用?” 投毒要害王丽霞的,是她亲爱的丈夫周耀文; 母亲失踪,恨不得马上将她销户另择高枝的,是父亲夏满银; 鲁成济有老婆孩子,还想将沈奕彤据为已有。 …… 接触的案子越多,夏木繁便越不想结婚,更不想和男人有牵扯。 更何况,柯麓只不过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孙羡兵摸了摸后脑勺:“小夏,不要一棍子打倒一片人呐。” 龚卫国附和了一句:“对啊,我不是男人?小孙、大虞顾法医、岳队不也是?” 夏木繁摆了摆手:“你们是同事,是朋友,是队友,那不一样。我说的是,想求我收养的那些男人没什么用,还不如煤灰呢。” 冯晓玉第一次听到“求我收养”这个词,越想越好笑,笑得喘不上气来:“唉呀,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在夏木繁看来,男人追求=求收养。 众人在心里默默为所有夏木繁的追求者默哀。 第61章 家属 第二天一大早,徐淑美高高兴兴起床,煮了一锅鸡蛋青菜面,撒上葱花,淋了点香油,母女俩香喷喷地吃完,就一起去看新房子。 一楼带个小院子,因为没有人住,院子有些荒凉,杂草丛生、落叶满地。 不过这不是问题。 徐淑美一看到这个院子,眼睛就亮了:“太好了,这个院子好,可以种点菜,沿着院子四周还能养些花,等明年一定会很好看。” 农村孩子谁不爱土地? 夏木繁也很开心:“好,种点辣椒和白菜吧,我喜欢。” 两人打开单元门,走进这小小的两室一厅。 一进门就是客厅,客厅很小,能够摆下的家具很有限。客厅南面是两个卧室,北面有厨房和厕所,虽然小,但功能齐全。 徐淑美看着厨房里的碗柜、水池、灶台、排气扇,虽然上一家住户搬走前没有打扫卫生,显得很脏乱,但她依然很高兴:“唉呀,有自己的厨房真好,晚上你回家来随时可以吃口热的。” 夏木繁挽着母亲的胳膊,笑眯眯地说:“妈妈你对我真好。” 徐淑美亲昵地点了点夏木繁鼻尖:“等我把厨房收拾好,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两人又一起看完两间卧室,主卧室直通院子,归徐淑美住;次卧室朝南,靠近门口,归夏木繁住。 屋子虽小,但母女俩住正好。 家属楼绿化很好,屋前屋后都种着高大的梧桐,枝叶繁茂,将光线遮住,屋子里显得有点暗。不过好在现在是夏天,阴凉点反而觉得舒服。 徐淑美看看四周,满意得不得了,嘴角不断上扬,压都压不住。 “这里摆一张饭桌,两把椅子,正好。” “还得买两张床。” “木木,咱们买个彩电吧?” “我想买个书柜,怎么样?好久没有写过诗歌了,不知道以前那些文学杂志还在不在?等我们安下家来,木木陪我去新华书店转转好吗?” …… 字字句句,都是徐淑美对未来生活的畅想与热爱。 听到母亲关于书柜的设想,夏木繁有些自责工作太忙,没多少时间陪伴母亲,更没有关注母亲未来的日子怎么度过。母亲有内秀,她的文笔朴实清新,曾在杂志上发表过小诗,现在回归正常,依然掩盖不了那份对文学的热爱。 母亲今年才四十出头,人生还有无限可能,只要她想,依然可以追寻她的文学梦。 想到这里,夏木繁重重地点头:“好,今天我下班之后就陪你去新华书店,你想买什么书,我们就买什么书。” 母女俩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喊声:“小夏”、“夏夏”。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孙羡兵他们来了。 他们一来,屋子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恭喜恭喜,夏夏住新屋了!” “床不用买啊,我回头带你到物资科领两张绷子床就行。” “对,物资科的家具你可以挑,虽然旧了点但挺实用的,书桌、书柜、衣柜什么的都有领,只要登记就行。” “等你搬了新家,我们来暖屋!” 趁着说话的功夫,大家手脚也没闲着。尤其是虞敬,整理内务是一把好手,张罗着把屋子里的杂物、垃圾往外清理。人多力量大,不过半个多小时,便把屋子整理得像模像样。 看着时间差不多,夏木繁和组员一起离开,留下徐淑美留在屋子里慢慢收拾。 第179章 一到办公室,便进入忙碌的工作状态。 中毒男子送到医院之后,虽然采取了各种急救措施,但最终还是于清晨不治身亡,派出所民警根据对方身上的钱包确认死者身份,并通知了家属。 死者名叫诸升荣,今年42岁,经营一家鞋店,妻子刘彩阳,今年40岁,夫妻俩育有一子,今年18岁,读高二。 刑侦大队重案七组接手此案,夏木繁放下电话,立刻对队友们说:“走,我们去医院。” 同行的顾少歧带来一份毒理检测报告:“三菜一汤都没问题,那鞋盒里装着的棕褐色颗粒主要成分为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维生素、矿物质、水,应该是一种猫粮,表面掺杂大量毒鼠强粉末。” 夏木繁接过报告:“能不能查出是哪种牌子的猫粮?” 虽说现在老百姓日子好过些了,但毕竟整体经济水平与发达国家还有很大差距,家里养猫的大多都是剩饭剩菜对付着,有条件的则加点鱼、肉、鸡蛋之类蛋白质,正经用进口猫粮喂食的家庭很少。 如果能够查出猫粮品牌,说不定可以发现点什么。 顾少歧的回答很简洁:“不清楚。” 夏木繁“嗯”了一声,“那我们到时候去花鸟市场问问。”现在荟市的宠物生意还没有形成规模,大多都在花鸟市场里,与花鸟鱼虫的生意搭着一起做。 来到医院,夏木繁和顾法医兵分三路。 顾法医带着徒弟周炜去太平间验尸,夏木繁与冯晓玉与家属沟通,龚卫国则带着孙羡兵、虞敬去找医院、派出所民警了解情况。 诸升荣的妻子刘彩阳体型微胖,穿着睡衣、拖鞋,应该是半夜里接到警察通知后从家里赶过来的。突闻噩耗,刘彩阳一边哭一边骂。 “大晚上的不着家,我还以为你躲哪里快活去了,谁知道就死了!” “你这一死,让我们娘俩个怎么办呢?” “亮亮还在读高二啊,你怎么就忍心把他丢下?” 夏木繁来到刘彩阳面前:“刘彩阳?” 刘彩阳头发披散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抬起头来,抹了一把泪,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是我。” 夏木繁出示了警官证:“刑侦大队重案组,我姓夏。” 刘彩阳一把抓住她的手,使劲地摇晃着:“我们家老诸是个很好的人,是哪个要害他?警察同志,你们一定把凶手抓起来。” 夏木繁点了点头:“好。” 夏木繁的笃定与冷静,让刘彩阳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夏木繁开始询问:“昨天你丈夫有没有异常?” 刘彩阳想了想,皱起了眉毛:“不只昨天,这一段时间都不太对劲。我和老诸分工,我看店,他管家。老诸平常做饭洗衣拖地任劳任怨,可是从上个月开始,我一回到家就看到他拉长着一张脸,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好像有什么心事。我问他,他又不肯说,让我别管他。” 夏木繁:“为什么不让他看店子?” 一说到这个,刘彩阳的语气里便多了丝埋怨:“是说撒!别人家里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偏偏我家不是。老诸性子闷,不爱说话,让他看店生意根本就不行。没办法,只能我这个老婆上。” 夏木繁:“你看店很辛苦吧?” 刘彩阳叹了一口气:“可不是?早上九点开门,晚上九点关门,有时候碰到有客人还得把关门的时间往后拖。鞋店就是小本生意,请人划不来,只能自己做。” 夏木繁:“你们夫妻感情怎么样?” 刘彩阳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刺耳,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我们感情挺好的。老诸虽然话少,但做事细致、体贴,每天中午、晚上给我送饭,旁边开店的哪一个不羡慕?” 夏木繁:“你最后看到你丈夫是什么时候?” 刘彩阳:“昨天晚上他送来晚饭,比平时早一点。等我吃完之后拿着碗筷就回家了。当时隔壁的小姑娘还夸他是贴心好老公呢,谁知道……” 夏木繁:“平时几点送饭?昨晚几点?” 刘彩阳:“平时都是六点左右,昨晚五点半吧。” 夏木繁:“你昨晚几点到的家?” 刘彩阳:“九点多吧,到家发现家里冷火冷灶的,我脾气就来了,打他传呼也不回,就先睡了。” 夏木繁看了她一眼:“他平时经常夜不归宿吗?” 刘彩阳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声音拔高了几度:“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了,老诸是个好人,他对我、对儿子都很负责任,你们警察应该赶紧去找害他的凶手,总问这些问题有什么意思?” 夏木繁的声音变冷了几分:“希望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诸升荣在清茗大酒店吃猫粮而中毒,其中疑点实在太多。 有没有可能他用鞋盒装着猫粮前往酒店,是想在生前享受一顿大餐然后自杀? 或者,他有某种怪癖,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吃猫粮,可是这一回却不知道为什么猫粮里下了毒鼠强,然后被误杀? 当然,也可能是被人是谋杀。 刚刚接触案件,什么头绪都没有,任何一条线索都不能放过。 丈夫出了意外,枕边人自然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刘彩阳虽然和诸升荣夫妻一体、育有一子,但也不能排除她的嫌疑。 夏木繁再一次重复:“他平时经常夜不归宿吗?” 第180章 她眸光锐利、声音冷然,态度中透着的强势让刘彩阳心下有些惴惴。 刘彩阳垂下眼帘看着地板:“儿子读寄宿高中,平时家里就我们两个,他知道我看店赚钱辛苦,晚上一般都会在家。” 夏木繁觉得有些蹊跷:“他昨晚没有在家,你没出去找找?” 刘彩阳冷笑一声:“找什么找?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能被人拐了去?他身上只有十几块钱零花钱,能玩出什么花样?” 夏木繁:“你把他的钱管得很紧?” 刘彩阳面露烦躁:“是的!男人有钱就变坏,不能让他有钱。我辛辛苦苦守店子,赚的钱都捏在手上,每天给他一点买菜钱。” 夏木繁与冯晓玉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刘彩阳对诸升荣的金钱管控十分严格。 夏木繁:“那他怎么敢进清茗吃晚饭?” 刘彩阳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别人请他呢?要是让我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我……我把他骨灰扬了,儿子改姓刘,叫他当孤魂野鬼去!” 第62章 宠物 看得出来,刘彩阳在家中比较强势。说一不二,把钱看得很紧。 从她的描述中,诸升荣是个沉闷内向、整日在家买菜做饭的家庭型男人。他近期的确有心事,但刘彩阳并没有多问,或许说并不在意。她每天看店超过十二个小时,午饭、晚饭都在店里,除了春节几乎全年无休,并没有把丈夫那点小心事看在眼里。 刘彩阳反复强调诸升荣是个老实人,没什么钱,不可能在外面乱来。至于他为什么与人约在清茗大饭店,又是和谁有约,为什么要带一鞋盒的猫粮去吃饭,她也茫然不知。 “我们家里没有养猫,也没见他买过猫粮,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 “亮亮小时候倒是养过一次猫,不过没养活。后来养了一条狗,没半年就跑了。” 夏木繁从小就喜欢小动物,听说他们家养猫养狗都没养长久,皱眉问:“既然决定收养它们,为什么不好好养?” 刘彩阳解释道:“那个时候亮亮才几岁,一天到晚喊着要养猫养狗。过年回老家的时候,抱着村里一只小猫死不撒手,只好抱了回来。我们那时候租房子住,条件不好,冬天又冷,猫咪晚上偷偷跑到阳台去,冻死了。” “把猫咪埋了之后亮亮哭了好多天,看他难过,我只好找人抱了只两个月大的京巴回来养。养到半岁的时候吧,小狗调皮老往外跑,有一回可能门没关好,就跑丢了。” 夏木繁双手捏拳,恨不得把她揍一顿。 “猫咪怕冷,低于零度一定要做保暖措施,你们不知道吗?怎么能把它关到阳台外面去?狗最忠诚,打都打不走,哪怕贪玩跑出去,一般都会自己找回来。你们有没有好好待它?有没有认真寻找?” 刘彩阳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们那个时候穷,连人都养不活,哪里有那闲功夫认真养猫狗?死了就死了,丢了就丢了吧,反正亮亮后来就不闹着养宠物了,也挺好的。” 时下不少人对待宠物的态度和刘彩阳一样。 能够给宠物们一口饭吃,喂饱就行,什么呵护、关爱,那是没有的。 农村人养猫狗都是散养,每天在田野、空地奔跑,猫捉老鼠、狗看家,各行其责。 城里人住的地方小,又是单元楼,养宠物相对就麻烦多了。 因为这份麻烦,很多人并没有足够的耐心对待宠物。 因此城市宠物弃养率高,只能四处流浪。 像煤灰,就是被抛弃的流浪猫。 夏木繁心里头有一团火,却没办法发作出来。 现在的民法、刑法,保护的是人,并非动物。 即使动物保护法禁止遗弃、虐待动物,但在实施层面并没有受到重视。 正在此时,龚卫国拿着诸升荣的遗物过来,一件件分装在透明的证物袋中,请刘彩阳过目。 刘彩阳脸上有了悲伤之色,拿着钱包的手在微微颤抖:“是,这是他的钱包,还是十年前他生日时我送的,一直用到现在。” 棕色的牛皮钱包,边缘磨损很严重。 钱包里的所有物品,包括共计二十三块伍角的钞票、身份证、一张家庭合照,朴素得略显寒碜。 夏木繁看一眼站在龚卫国身后的孙羡兵,昨天的询问笔录都是他做的:“诸升荣没有买单就晕倒了,对吧?” 孙羡兵点头:“是的。” 夏木繁:“这点钱,也不够付饭钱吧?” 孙羡兵:“当然不够,我听服务员说,他这一顿总共得一百多呢。” 夏木繁:“那看来,他认为约他的人会过来买单。” 夏木繁转头看向刘彩阳:“诸升荣有没有朋友?愿意花钱请他吃饭的那种。” 刘彩阳撇了撇嘴:“他整天待在家里,打交道的都是菜场贩子,还有小区里那些闲着没事的大爷、大妈,哪有这么大手笔的朋友?” 夏木繁拿过诸升荣的传呼机。 传呼机又叫call机或bp机,90年开始在荟市流行。 一个黑色的小方盒子,文字显示屏很大,一侧带一根扣链方便别在皮带上。 夏木繁问:“有没有查看传呼消息?” 孙羡兵有些郁闷:“只看到三条刘彩阳的留言,时间分别在9:20、9:50和10:00。” 第181章 旁边的食客都说诸升荣吃饭期间一直低头看bb机,一开始孙羡兵以为能够在这里发现重要线索,可没想到只有他中毒之后刘彩阳发来的留言。 夏木繁按了一下查看键,屏幕亮了起来。 “去哪儿了?赶紧给我回电话。” “死哪去了?快给我滚回来!” “再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留言落款都是老婆。 言辞一次比一次激烈,显然刘彩阳回到家发现丈夫不在家,脾气也来了。到十点之后丈夫一直没有回家,也没有回电话之后,她便睡觉去了。 夏木繁问龚卫国:“能恢复信息吗?” 龚卫国皱了皱眉:“得去人工寻呼台问,要花点时间。” 在手机没有出来之前,人们联系多半通过信件或电话。但信件来往有时间间隔,电话有可能找不到人,因此bp机一出现,便将人们带入没有时空距离的年代,时时处处可以被找到,生活、工作方便了许多。 曾经一度,人人以腰间别一个bp机为时尚。 最早期的bp机通过自动寻呼台,只能显示来电,bp机机主收到消息之后按照来电号码回拔过去,双方通过电话及时联系。后来慢慢就有了中文显示,通过拔打人工寻呼台,将留言显示在bp机上。 中文显示类似于现在的手机短信,也是一种交流的方式,言简意赅,省去了等电话的时间,交流更加方便,比如: 恋人之间表达情感: ——亲爱的,我想你了。 ——今晚八点,老地方见。 家人之间的亲密互动: ——小宝,回家吃饭了。 ——下班记得给妞妞买蛋糕。 bp机留言的存储条数有限,如果不及时删除的话很容易新的会将旧的覆盖。诸升荣的bp机如此干净,恐怕真的是被他删掉了不少。如果想要找回原来的信息,得到人工寻呼台去调查。只是人工寻呼台不同于电信局,每天的传呼信息众多,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刘彩阳看着那个表面已经没有光泽的bp机,屏幕已经磨损得有些模糊,突然掩面大哭起来:“这个bp机,是前年我给他买的,花了两千多块钱。我们家里装了电话,鞋店没有装,我要是有什么事,就用磁卡电话给他打传呼。我们以前日子那么苦都过来了,现在好不容易赚了点钱,他怎么就死了!” -- 回到重案七组办公室后不久,顾少歧也将尸检报告送了过来。 不出意外,诸升荣的死亡原因为服用大量毒鼠强所致,他的胃里除了在清茗点的那一桌菜之外,还有重约50g未消化的猫粮。 诸升荣的左手指尖、掌心检查出猫粮残留物。 一两猫粮! 这么多猫粮,他是怎么吃下去的? 右手拿筷子吃饭,左手抓猫粮往嘴里塞,这个画面怎么想都觉得不正常。 是他自愿吃下,还是被迫吃下? 这些都不得而知。 整个案件似乎蒙上一层厚厚的面纱,朦朦胧胧的。 龚卫国提出一点想法:“有没有可能,这是诸升荣的最后一餐?他身上没几个钱,却敢进店点一大堆菜,就是因为他不想活了,带着下了毒的猫粮来到饭店,等到吃得差不多了就抓了一大把猫粮吃了。反正死了就不用买单了,是不是?” 孙羡兵提出异议:“活得好好的,有老婆有儿子,为什么要寻死?” 冯晓玉刚才一直坐在夏木繁身边做记录,对刘彩阳有所了解。 “你要是和刘彩阳多接触一点,就会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强势。诸升荣主内她主外,每天只给诸升荣留点买菜钱,要求他每天送午饭、晚饭,晚上回到家要是看不到他就打传呼连环奔命call。明知道对方有心事也不闻不问,一说到诸升荣会不会在外面有女人,她立马变了脸色,扬言要把他挫骨扬灰,让他当孤魂野鬼。” 说到这里,冯晓玉摇了摇头:“和这样的妻子生活在一起,或许内向的诸升荣很压抑吧?所以他不想活了。他们家开鞋店的,空鞋盒家里到处都是,用鞋盒装上下毒的猫粮,临死之前去大饭店吃顿好的,也正常。” 龚卫国见冯晓玉支持他的想法,神情也兴奋起来:“对啊,诸升荣做了一辈子的饭,可能早就做厌了,所以想在饭店吃顿霸王菜,做个饱死鬼。” 孙羡兵与虞敬却不支持自杀观点。 孙羡兵说:“就算刘彩阳强势,那也是生活所迫。她一个女人,在鞋店一守就是十二个小时,吃喝都在十几平方米的小店里,难道就不辛苦?诸升荣长得肥头大耳的,一看就是吃得多、动得少,这说明他在家里过得不错。老婆在外面赚钱,他送个饭怎么就委屈了?还想死,哼!” 虞敬今天与派出所民警了解过一些情况,也有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小孙说得对。每个家庭分工不同,他们家男主内、女主外,夫妻同心协力过日子,还是有感情的。今天刘彩阳看到诸升荣的遗物时伤心不像是伪装,而且不论是钱包还是bp机,都是刘彩阳送给他的,这说明刘彩阳虽然平时管钱管得紧,但对诸升荣并不小气,该给的、该买的都没短了他。” “不知道你们留没留意诸升荣的皮带?材质很好,是个大品牌,一看就价格不便宜。他的衬衫、裤子也很精致、合身,这说明刘彩阳对丈夫还是用心的。女人生气了骂几句气话嘛,很正常。” 第182章 两边各执一词,难以统一。 龚卫国说:“如果不是自杀,谁会把下了毒的猫粮带到饭店,并且用手抓着吃?” 孙羡兵立马反驳:“如果是自杀,自杀的方式多了去了,谁会吃猫粮自杀?” 冯晓玉说:“现场除了服务员、顾客,根本没有其他人,他杀缺乏证据支持啊。” 虞敬:“如果对方是通过bp机胁迫他吃猫粮呢?刘彩阳不是说诸升荣这段时间心事重重、睡不好觉吗?说不定是诸升荣某些短处把人捏住,以此要挟?” 孙羡兵立马接上:“对啊,诸升荣点菜的时候不是对服务员说留两套碗筷吗?他等了一个小时才让厨房上菜,可见他原本是约了人在饭店碰头,这个一直没有出现的人可能就是凶手。” 龚卫国哼了一声:“这个人说不定根本就不存在呢?诸升荣动了自杀的念头,想到饭店狠狠地吃一顿。可是坐下来之后看着旁边热闹的人群,心里头又有些犹豫,于是编了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给自己时间思考等待。直到服务员催了两回才同意上菜,等吃饱了才下定决心,抓一把下毒的猫粮往嘴里塞。” 虞敬还是觉得不合理:“既然诸升荣打算下毒,拿到了毒鼠强,那他直接下在汤里一口喝了不是更好?为什么要吃猫粮?” 这一问,龚卫国、冯晓玉对视一眼,同时闭上了嘴。 不管怎么样,猫粮的出现实在太古怪。 问题的矛盾点,还是猫粮的存在。 诸升荣家里并没有养宠物,为什么会有猫粮? 他从哪里买的猫粮?家里是否还有剩的? 他为什么要吃猫粮?是怪癖,还是被迫? 夏木繁走到白板前,拿起蓝色马克笔在上面写了“猫粮”一词:“接下来,我们将重点放在猫粮来源的查找。” 孙羡兵举手:“我和大虞去花鸟市场问问吧。” 进口猫粮在荟市还是新鲜玩意,卖的店铺少、买的人也少。 夏木繁点头:“好,我也带着煤灰去转转。” 龚卫国忙问:“那我和晓玉呢?” 夏木繁道:“你们去人工寻呼台问问,昨天诸升荣的bp机有哪些信息。” 龚卫国与冯晓玉齐声道:“好。” 办公室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和你们一起去花鸟市场吧?” 大家将目光一齐投向说话的人。 顾少歧安静坐着,半边身体被绿萝遮挡,他的存在被集体忽视。 夏木繁这才想起,顾少歧送完尸检报告之后一直没有离开。 顾法医什么时候对破案过程这么感兴趣了? 夏木繁问:“你去做什么?” 顾少歧抬眸看着她:“你不是说要给小墨找个伴吗?我正好趁这个机会过去一趟。有小墨在,你们的行为显得更合理,不会让老板警惕。” 第63章 宠物店 荟市的花鸟市场位于城北园林路。 这里以前是一个大型苗木基地,后来基地效益不行实行改制,不少工人下岗。下岗工人也要吃饭啊,有些胆子大的就出来摆摊,慢慢形成规模,园林路有了花鸟市场的雏形。 后来苗木基地陆陆续续转出去不少地,开发商沿街做起了商业中心、沿街商铺,这里也就越来越热闹,花鸟市场的产品也越来越多样化,有花草、盆景、插花、观赏鱼、猫、狗…… 老百姓现在口袋里有钱了,消费能力越来越强,也愿意买些花草为室内增添生机,花鸟市场每天生意都很好,送货的小车来来往往,忙个不停。 花鸟市场以园林路为界分为东、西两区,为了便于调查,孙羡兵与虞敬一组,夏木繁与顾少歧一组,一出停车场就兵分两路。 孙羡兵与虞敬一进东区花鸟市场就晃花了眼。 沿街的店铺多数卖的是适合室内种植的花草或绿植,比如月季、玫瑰、洋杜鹃、绿萝、发财树……一进店就觉得走进了公园,美得很。 可是,走了一路也没看到宠物店。 问了问店铺老板,他俩才知道做宠物生意的在花鸟市场最里头,因为宠物店多半有异味,需要比较大的地盘,如果租沿街的铺子划不来。 两人走到市场最内侧,看到了几家做宠物生意的店铺。 店铺门面比较大,门口摆着鱼缸、水草,里头摆着不少笼子,笼子里装着各种品种的宠物猫、宠物狗,一靠近就听到各种吠叫声。 喵喵~ 汪汪汪! 孙羡兵与虞敬挨家挨户地问,亮出警官证,询问有没有进口猫粮卖。 一路问下来,倒是有三家卖猫粮,一共两个品牌,价格都不便宜,十斤装一袋,每袋三十二块钱,销量一般。 拿出诸升荣的照片给店老板看,询问这个人是否来店里买过猫粮,老板怕惹麻烦都慌忙摇头:“不记得了。每天来往的客人那么多,哪里记得这些。” 这个时候,孙羡兵不得不承认顾少歧说得对,以警察身份上门,店主人多半会警惕,很难获得真实的资料。 另一边,在西区晃悠的夏木繁却进展顺利。 天气太热,煤灰不愿意被抱着,便蹲在夏木繁肩头。 时近傍晚,一人一猫披着夕阳而行,煤灰得意洋洋仰着头,时不时喵呜两声,引来不少人注目。 【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被卖掉的。】 【嘿嘿,现在我带着主人回来了!】 第183章 煤灰颇有点“衣锦还乡”的感慨,让夏木繁忍不住笑了。难得小家伙愿意“带她回娘家”,她愿意配合一下满足煤灰的虚荣心。 顾少歧相对低调,左手拎着白色水族箱,箱子里装着草龟小墨。 小墨恨不得把脑袋帖在箱壁,一双小眼睛怎么看都觉得不够。 【啊啊啊,这里好热闹。】 【快快快,快去帮我找媳妇。】 【我闻到了水草的味道,那边、那边。】 话痨小墨的反应让夏木繁嘴角的笑容更加明媚,今天虽然是工作,但能与宠物们在一起实在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根据煤灰的指引,夏木繁来到它存有最早记忆的宠物店。 ——彩虹小店。 小墨一眼便被摆在门口的乌龟所吸引,开始在水族箱扑腾。 夏木繁看向顾少歧:“草龟很忠诚,你让小墨自己挑一个合意的吧。” 正说话间,一直蹲在夏木繁肩头的煤灰轻轻一窜,攀上一个铁笼笼顶,像皇帝巡视疆土一般,慢吞吞地踱着小步。 【夏夏,老板是个好人。】 【他每次清理笼子都会唠叨,嫌我们把店里搞得很臭。】 【可他还是会给我们喂吃的,会摸我们的头,希望把我们卖给一个有爱的主人。】 煤灰的到来,引得店里所有猫猫狗狗们兴奋起来,一个个在笼子里叫唤,拼命地摇着尾巴。一时之间,夏木繁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被吵得头昏脑胀。 店老板走了过来,和夏木繁打招呼:“姑娘,这是你的猫?真漂亮啊,这眼睛又圆又亮,一看就聪明。” 老板是一个笑眯眯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一件毛了边的棉t恤,看着挺和气。 想到煤灰刚才说老板是个好人,夏木繁对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印象很好,微笑点头:“是啊,我很喜欢它,谢谢你。” 店老板姓钱,听到夏木繁的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认真看看煤灰:“姑娘你是在我这里买的猫?” 煤灰的皮毛颜色黑灰相间,普通的狸花猫,俗称中华田园猫,是这家店里最便宜、也最常见的品种,钱老板不知道卖出去多少,哪里还记得这一只? 夏木繁顺势点头,指了指角落一个纸盒里踡着的几只小奶猫:“对啊,它才那么点大的时候我买的,养了三年,挺乖的。” 煤灰被原主人抛弃的伤心史,就不必再提了。 “喵呜——” 煤灰骄傲地叫了一声。 钱老板稀罕地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原来是我这里卖出去的小家伙啊,欢迎回来。” 顾少歧一时之间被老板遗忘。 他独来独往惯了,并不在意这些,自顾自地挑选着草龟与水草,一边挑一边关注着小墨的反应,试图与它沟通:“这个?这个?还是这个?”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明明夏木繁和小墨说话的时候它都会非常活跃地反应,但轮到他说话时,小墨却总是懒洋洋的。 看来,还是夏木繁更受动物们喜欢。 钱老板拿来小鱼干逗弄煤灰,夏木繁便有意将话题往猫粮上引。 夏木繁:“今天过来,想给它买点猫粮。” 钱老板:“啊,好。你是个好主人,将猫养得这么好,我给你算便宜点。” 夏木繁:“听说进口的猫粮好一点?” 钱老板:“说是进口的,其实是外国的牌子,在国内设厂生产的,不过质量的确不错。我拿你看一看。” 有了煤灰,钱老板也对夏木繁印象很好。 从他这里卖出去的狸花猫很多,但舍得为它购买猫粮的,夏木繁是第一个。 钱老板之所以开店也是因为喜欢宠物,因此遇到一个真心疼爱宠物的主人,他的态度立马热情真诚了许多。 从货架最下面拿出几袋猫粮,一一展示给夏木繁看。 “这种牌子的猫粮粗蛋白含量高,还添加了粗纤维,能帮助猫咪消化。” “这个牌子的猫粮添加了欧米茄,有美化猫毛的效果。” “这种你也可以看看……” 不同品牌的猫粮颜色、形状都有些微区别,很快夏木繁就辩认出诸升荣吃到肚子里去的棕褐色猫粮:“这种,怎么卖?” 钱老板说:“这种吧,其实就是贵,性价比远不如其它几种,我看你是自己人,才说的实话。” 夏木繁最后在煤灰的催促声里,买下了有美化猫毛效果的那一款。 一袋十斤,二十二块。 付完钱之后,夏木繁问:“钱老板,是不是别人过来的话,你就会推荐那款贵的?” 钱老板叹了一口气:“这款猫粮包装漂亮、肉味浓,猫咪都喜欢。别的店都是推销这一款,毕竟卖得贵、赚得多,不过我进货少,从不主动推荐。” 夏木繁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钱老板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这款猫粮里添加了很多猫咪诱食剂,猫咪闻着香,只要吃过就会上瘾,但是对身体很不好。” 夏木繁问:“难道工商部门不管管吗?” 钱老板摇了摇头:“给猫吃的东西,哪个部门会管哦。” 夏木繁狠狠一跺脚:“我邻居还让我买这款呢!” 钱老板苦笑:“一般人也不知道,我是卖得多了才晓得里面的门道。” 做戏做全套,夏木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诸升荣的生活照,递到老板面前:“呶,我邻居就是这个人,他说他老买这种猫粮,家里猫很爱吃。” 第184章 钱老板瞄一眼照片,眉毛皱成一条线,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夏木繁觉得这里面有文章,便假意天真地问:“邻居大叔很热心,我想他也不是有意要害我家猫,是不是?” 钱老板欲言又止,半天才说了一句:“你以后,离他远点。” 夏木繁心头一跳:“为什么?” 钱老板到底是做生意的人,显然觉得交浅言深,不愿意解释,只伸出手轻轻抚了抚煤灰的脑袋:“反正,你听我的没错。” 夏木繁感觉自己触及到了秘密的边缘,偏偏老板不肯多说,现在如果亮出警官证恐怕适得其反,便没有再继续逼问,转过头看向顾少歧。 顾少歧一直站在店门口,俯身细看玻璃缸中的草龟,夕阳正照在他侧脸,长长的睫毛投下来,在眼睑处投下一道暗影。 炎热的夏天似乎在他身上没有留下痕迹。 不管是店子里猫猫狗狗吠叫声不绝于耳,还是来来往往的货车、人群吵吵闹闹,这些都没有影响到他,他宛如遗世而独立的幽兰,安静而淡然。 这样的顾少歧,让夏木繁的心也静了下来。 她扔下老板,走到顾少歧身边:“怎么样?给小墨挑到媳妇了吗?” 一听到夏木繁的话,小墨立刻兴奋起来。 【那个,那个,那个龟背棕色,纹路最亮的那个不错。】 【你快来告诉小顾,他是个傻子。】 【你让小顾买那种水草,我喜欢吃。】 顾少歧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听夏木繁与老板的对话,对她的聪颖与灵活很是佩服。偏偏到了关键处,老板闭上了嘴。顾少歧正想着怎么过去帮个腔,没想到夏木繁走了过来,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抬起头来看着她:“媳妇?” 一句话说完,他立刻知道说错了话,闹了个大红脸,慌忙摆手:“对不起,我的意思的,给小墨找媳妇。” 夏木繁觉得不再冷静的顾少歧挺有意思,和平时的高冷范完全不一样,尤其是胀红着一张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由得笑了起来:“你慌什么?我们过来不就是要给小墨挑媳妇吗?” 她的笑容太过耀眼,顾少歧下意识后退半步,这才稳住那颗乱跳乱蹦的心:“是是是,它挑好了吗?” 夏木繁愈发觉得顾少歧好玩,往前跨了一步:“小墨挑没挑好,你问我做什么?” 两人距离再次接近,顾少歧怕惹恼了夏木繁,不敢再退,只得身体微微后仰,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夏木繁看他面无表情,眼皮却在欢快地跳动,不知道为什么一颗心仿佛被羽毛轻轻挠了挠,痒痒的。 这种感觉很有趣,也很新鲜。 夏木繁走到鱼缸旁,伸手捞出那只小墨挑好的棕色草龟,放进顾少歧带来的水族箱里:“就是这个了。” 第64章 秘密 买下小墨的媳妇之后,夏木繁又买了它想要的水草,看小墨拼命讨好媳妇的狗腿模样,夏木繁不由得莞尔。 “她还小,你先和她做朋友,别吓着她,知道吗?” 小墨一边吐泡泡一边回应。 【知道了,她还是个宝宝呢。】 【我不着急,我的媳妇我来哄。】 顾少歧一直默默地看着夏木繁,看她眉眼带笑,看她对待小墨仿佛对待小弟一般,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暖暖的。 这个姑娘破案时冷静而强大,可是与宠物们在一起时却显得随和亲切。 这种奇妙的矛盾感,让夏木繁产生一种魅力,吸引着孤独而茫然的顾少歧。 自从父母被害之后,顾少歧的人生目标只有一件:揪出凶手,绳之以法。为此他成为一名法医,努力磨砺自己的专业技能,从不懈怠,不断推动案件重启。无数个日夜,看着一家三口的合影,他觉得这世间只剩下他一个,孤孤单单。 夏木繁强势介入,一桩沉默了六年旧案告破,顾少歧大仇得报,欣慰之余却有种人生目标缺失的茫然感。 他该怎么办?他该何去何从? 不断磨砺技术技能的内驱动力没有了,他该如何寻找新的前进方向? 夏木繁却不一样。 她当警察是为了找到妈妈,妈妈找到之后她一点迷茫感都没有,又迅速投入新的案子。 她是怎么做到每天都精力充沛,兴致勃勃的? 她是怎么做到即使妈妈不在身边也能积极生活,永远不觉得孤单的? 顾少岐的内心生出一种深深的渴望,想要靠近夏木繁,就仿佛是夜行的人看到一丝曙光。 想到刚才夏木繁与老板的对话,顾少岐走到老板跟前,问清楚价格之后付了帐,除了小墨挑中的东西,还有煤灰看上的猫粮,猫草和新垫子。 买完这一切,顾少岐将老板拉到一旁,递过去一包用塑料袋封好的香烟。钱老板有些惊喜地看一眼香烟:“哎呦,这是好烟啊。” 顾少岐看看正逗着小墨的夏木繁,压低声音:“我妹妹天真,看谁都像好人,我家那位邻居家里也养猫,所以来往得比较多,你刚才说要离他远点,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要是不说清楚,你看她那单纯的性子,根本没把你的提醒放在心上。这样,你悄悄和我说,我不会往外说,更不会透出你的任何消息。” 顾少岐看得出来老板是生意人,不愿意轻易得罪顾客,刚才提醒夏木繁完全是看她养猫养得好的份上。如果想听的更多,必须打消它的顾虑,给予一定的利益。 第185章 果然,有烟瘾的钱老板一见到好烟便眉开眼笑,再看顾少岐模样正派,是个关心妹妹的好兄长,便将前因后果仔细说来。 原来,诸升荣是花鸟市场的常客。 他虽然没什么钱,但是隔三岔五就要来宠物店转转。他买宠物只买小奶猫,那种最便宜的狸花猫,花个几块钱就能抱一只回去。买猫粮也是只要那种牌子,说香味重,猫咪爱吃。他买猫粮还是一斤两斤的买,没钱买一袋。 这样抠门的顾客,一般不太受待见。 说到这里,钱老板咬了咬牙:“我不待见他倒不是因为他抠门,我觉得他不正常!” 夏木繁走了过来,认真倾听。 钱老板看着夏木繁:“你喜欢猫,应该也是用心呵护,希望它活的长长久久吧?” 夏木繁点头:“当然。” 钱老板说:“可是,我觉得他不是那样。我曾经善意地提醒他,这种猫粮喵咪吃了会上瘾,对肠胃和肾都不好,他却咧了咧嘴回了句,没关系。” “他至少两个月就会买一只奶猫回去,你想想,细想想,什么情况下会这么频繁地买猫?” 夏木繁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联想到诸升荣老婆所说,儿子小时候养猫猫死,养狗狗丢,她内心升起一个只要一想到就愤怒的念头:“他杀猫?!” 钱老板的脸色也很难看,他开宠物店虽然主要为了赚钱,但是也希望自己店里的宠物都能找到一个好主人,拥有温暖的家。遇到诸升荣这样的顾客,钱老板自然不愿意交往。只要他来问价,他就故意开得高高的,反正只要不买他店里的猫就行。 钱老板说:“反正我觉得不是个好人。我问过他,怎么要买那么多猫,他的态度很不客气,狠狠地蹬了我一眼,嫌我啰嗦。他其实也很注意,不会在一家店里买猫,不过我们花鸟市场做猫狗生意的就七、八家,大家经常联系,一说都知道。” “他看到小奶猫的时候,眼睛里根本就没有欢喜,只有贪婪。他不爱说话,性子很沉闷,不过他穿的很好,钱□□带都是真皮,可是钱包里没有钱,小气得很。我做生意这么多年,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才让你们别和他来往。” 夏木繁从小与村里的猫猫狗狗关系好,最见不得人类欺负它们。以前觉得弃养宠物已经是人类最大的恶意,没想到诸升荣竟然会杀死猫咪。猫咪若不是死了,怎么会每隔两个月就要重新买一只? “可恶!” 夏木繁现在基本可以肯定,诸升荣吃猫粮而死,多半因为他杀猫。 那么,是谁干的? 又是怎么做到的? 诸升荣藏的很深,老婆刘彩阳根本不知道他养猫。那么,诸升荣买猫回家后藏在哪里?谁会知道他的秘密? 是知道秘密之后要挟,还是其他什么手段强迫? 宠物店老板都知道的事情,是他们参与其中了吗? 一瞬间,夏木繁想到了很多。 第65章 诸亮 夏木繁决定先从宠物店老板这里开始调查。 她亮出警官证,整个人也变得强势起来:“钱老板,照片上的人已经死亡,我们过来就是要找你了解情况的。” 做生意的,都有点怕警察,再听说此人已死,钱老板立马双手抬至胸口连连摇摆:“这人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个遵纪守法的小老板。” 夏木繁淡淡道:“我们没有说你一定和你有关系,但据你刚才提供的情报,此人有杀猫嫌疑,你们这些做宠物生意的老板,是否有谁对他有意见?” 钱老板再次摇手:“不会不会,我们也就是私下里讨论过,但毕竟开门做生意嘛,他有钱我有货,没道理把他拒之门外对不对?” 夏木繁:“他最近一次到你店里是什么时候?” 钱老板想了半天出没个确切时间:“两、三个月之前吧,那个时候过完年没多久,他到我店里问了问,但是嫌我开的价太高就走了。他一般去东区那几家买猫和猫粮。你到那边去问问吧。” 夏木繁:“你有没有和家里人或朋友、邻居提过这个人有杀猫可能?” 钱老板慌忙摇头:“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又能怎样?这样的事情连警察都不会管,我说了有什么意义?” 在人类眼里,猫猫狗狗的生命并不值钱。 没有人会为一只小奶猫的死鸣冤。 夏木繁盯着钱老板看了半秒,耳边传来煤灰的喵呜声。 【夏夏,钱老板是好人。】 【今年他没有卖猫猫给那个死胖子。】 【你带我去别的店转转,我帮你打听。】 听到煤灰的话,夏木繁终于移开视线,钱老板长吁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这个女警的眼神好犀利,刚才怎么自己就被她骗了,以为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呢? 想到这里,钱老板满怀怨念地看向顾少歧,从口袋里掏出刚才收下的香烟,想要塞回他手里:“警察同志,您的烟我可不敢收。” 顾少歧摆手后退:“不用还。” 夏木繁看一眼香烟,皱眉道:“别啰嗦,给你的就是你的,你把这人常去的几家宠物店店名、老板名、联系方式告诉我,这事我就不给你传出去。” “是是是。”钱老板苦笑收回香烟,感觉这烟拿着烫手。 拿到名单之后,夏木繁带着猫,顾少歧带着草龟,一家一家地走访。与孙羡兵、虞敬汇合之后,开始进行仔细盘查。 第186章 有钱老板的消息打底,这些宠物店的老板也不敢再瞒,一五一十地将诸升荣频繁买猫、买猫粮的事情说了出来。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基本可以排除宠物店老板作案的可能。 能把猫、狗当成货物的人,不可能真正把它们与人类放在同一地位。 自然也不可能因为诸升荣杀猫而引发报复之心。 从花鸟市场出来之后,夏木繁看一眼顾少歧:“顾法医,我们打算去诸升荣家里去看看,你回家还是和我们一起?” 顾少歧毫不犹豫地说:“和你们一起。” 夏木繁真不知道这位大神为什么要一直跟着他们几个小刑警,不过……现在也不好把他扔下,想到在宠物店里他成功套话钱老板,便点了点头:“那行吧。不过有句丑话要说在前头。” 夏木繁顿了顿:“虽然你级别比我们高……” 顾少歧秒懂,笑了笑:“我保证行动听指挥。” 虞敬与孙羡兵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抿着嘴偷乐。 顾法医对上夏组长,完败。 诸升荣与刘彩阳开鞋店赚了不少钱,前年在一个龙苑小区买了套三居室,装修得很豪华,大理石地板、全套实木家具、家电齐全。 刘彩阳听到门铃声过来开门,见是是夏木繁他们,便急切地询问:“怎么样?找到凶手了没有?” 夏木繁从容应对:“有了一点新线索,特地来和你沟通一下。” 刘彩阳把门打开,让他们进来。 屋子很干净,地板纤尘不染,像镜子一样,光可照人。 孙羡兵赞了一句:“地板真干净。” 刘彩阳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老诸是个勤快人,每天把家里打扫得很干净。” 夏木繁换上拖鞋,环顾四周,发现这套三房一厅开敞明亮,不知道哪里能够藏下一只小奶猫。 落坐之后,夏木繁问:“你儿子呢?” 刘彩阳哑声道:“今天把他从学校接回来了,他爸爸走了,总得让他回来看一眼吧。” 夏木繁问:“你儿子读寄宿高中,一般什么时候回来?” 刘彩阳:“我每天看店,平时管他也管得少,寒暑假才回来,偶尔周末接回来住两天。” 夏木繁:“那平时白天只有诸升荣在家,晚上你们两个在家?” 刘彩阳点头:“是的。” 夏木繁再问:“晚上有没有听到过猫叫?” 刘彩阳抬头茫然地看着她:“没有啊。我们家里没有养猫。” 夏木繁迎上刘彩阳的目光:“诸升荣白天一个人在家,你知道他都做些什么吗?” 刘彩阳:“不就是买菜、做饭、拖地这种事情吗?他也不打牌、不抽烟,要是没事做了就在家看看电视。” 夏木繁:“他经常逛宠物店,你知道吗?” 刘彩阳愣了一下:“宠物店?不可能吧,老诸不喜欢猫猫狗狗,嫌它们身上有味,怕它们把家里弄脏。” 夏木繁:“你儿子小时候不是养过一次猫、一次狗吗?” 刘彩阳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是租的单元楼,也不怕弄脏。再说了,那不是亮亮非要养嘛。” 卧室门“嘭!”地一声打开。 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走了出来。他身穿校服,个子高大,嘴唇上长着稀稀的小胡须,面容里犹带着几分稚气。 刘彩阳忙站起身:“亮亮,你怎么出来了?这是负责调查你爸这个案子的警察叔叔、阿姨。” 诸亮板着一张脸,不耐烦地嚷嚷:“妈,你跟他们说我小时候做什么?” 刘彩阳在儿子完全是一副谦卑姿态,小心翼翼地回应:“就随便讲讲,以后我不说了。” 夏木繁看向诸亮:“诸亮同学,你喜欢猫吗?” 话音刚落,一直躲在夏木繁挎包里的煤灰顶开包包,探出头来,露出一个迷人的“笑脸”,熟络地摆出“求包养”的媚态。 “喵呜——” 诸亮刚才一直板着脸忽然就化开了,化成一滩温暖的水。 他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伸出手冲煤灰摆了摆,像见了朋友一般打起招呼来:“嗨!” 第66章 往事 诸亮的笑容宛如一朵盛开的花,眼中透出的光芒太过明亮,见多识广的煤灰一看就知道这人是“猫奴”,可以尽情撒欢。 煤灰从包里一跃而出,扑到诸亮怀中。 诸亮原本只是想摸一摸煤灰就心满意足,没想到陡然来了个这么大的惊喜。当煤灰扑进怀中时,他幸福地咧开了嘴,双手前伸,一把将它搂住,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诸亮一边轻柔地抚摸着煤灰的脑袋,一边不停地说:“我摸到它了!我摸到它了,它好乖!” 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眼中有了泪水。 他抬手擦了擦眼角,不好意思地看了夏木繁一眼:“是你的猫吗?它太可爱了。” 对喜欢猫咪的人,夏木繁态度很好,她微笑道:“是我的猫,叫煤灰,很亲近人。” 诸亮看着煤灰身上灰黑相间的毛发:“煤灰?嘿嘿,煤灰。” 夏木繁故意试探:“你这么喜欢猫,怎么不养一只?” 诸亮慌忙摇头:“我不能养猫,会死。” “怎么会呢?猫咪很好养的。”夏木繁的声音很轻柔。 诸亮打了个寒颤:“你不知道,我爸爸是个……” 第187章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是眼神里的惊恐却让夏木繁立刻意识到:诸亮可能知道些什么。 夏木繁看着诸亮:“是个什么?” 诸亮摇摇头,不肯再说。 刘彩阳在一旁打岔:“好了,亮亮你回屋去学习吧,我和警察同志说话。” 诸亮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整个人的情绪似乎突然陷入低谷,就那样安静的抱着煤灰,眼神有些呆呆的。 夏木繁笑着说:“你抱着它进屋吧,没关系的,我走的时候再叫你。” 诸亮这才站起身,亲昵地抱着煤灰离开,一边走一边小声说话:“我带着你,别怕啊,不上学,你就不会有事。” 等到诸亮进了屋关上门,刘彩阳叹了一口气,看着夏木繁说:“夏警官,不瞒你说,亮亮这孩子有心病,小时候猫咪冻死、狗狗走丢之后他一直没有再养宠物,可是整个人像掉了魂一样,说他爸爸是个坏蛋,还经常一个人抱着个枕头说咪咪别怕,他陪着它就不会有事。” “他爸爸管他吃管他喝,天天送他上学,接他放学,陪他玩耍,怎么就成了坏蛋呢?亮亮这是恨他爸爸没有养好猫咪和狗狗呢。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哄着他,就怕他哪天不开心,和他爸爸干起架来。” 夏木繁问:“他们父子俩干过架?” 刘彩阳点点头:“就是咪咪死的那天,亮亮早上起床找不到它,后来在阳台上发现,冻死了,直挺挺的,眼珠子鼓着,很可怜,亮亮就疯了一样打他爸爸,说是他爸爸杀了咪咪。” 刘彩阳明显不相信儿子的话:“怎么可能呢?老诸平时老实得很,我让他干啥就干啥,就算不喜欢养猫但因为儿子坚持也认认真真给猫喂饭洗澡,他干嘛要杀死一只猫?” 夏木繁的表情严肃起来:“然后呢?” 刘彩阳:“还能怎样?我就使劲儿哄儿子呗。我说再给你买一只猫,儿子却哭得声嘶力竭坚决不要。我看他真心不要猫,就抱了只狗回来,结果狗也跑了。从此他和他爸爸就成了仇人。他骂他爸爸是魔鬼,他爸爸气急了就打他,两个人关系很不好。” 夏木繁问:“你不相信儿子的话?” 刘彩阳愣了一下:“他就是个孩子,懂得什么?不过就是冻死一只猫,走丢一只狗而已,怎么就成了魔鬼?” “砰!” 诸亮的房门再一次打开。 诸亮恶狠狠地看着妈妈,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你从来就不相信我!咪咪就是爸爸杀死的!我就是知道。那天晚上很冷,我明明把咪咪抱进屋里,给它盖了个小毛巾,还把阳台门都关得紧紧的,可是早上起来却发现它冻死在阳台上。” 刘彩阳苦着脸看着儿子:“亮亮,咱们家那个老房子,阳台门根本关不紧。” 诸亮急得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再关不紧,咪咪那么小,怎么推得开门?就是爸爸故意的!他故意弄死咪咪。” 刘彩阳明显不相信儿子的话,但看儿子情绪激动,担心他精神出问题,只得尽力安抚:“是是是,你爸故意的,他是个坏蛋……” 说到这里,刘彩阳悲从心起:“亮亮,你爸死了啊,他已经死了啊,你还要怎样?” 诸亮脸上全无悲伤,反而有一丝小兴奋:“他杀猫,猫杀他,很公平啊。” 刘彩阳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儿子:“亮亮,你在说什么?你爸是被人下毒害死的,什么叫猫杀他?你爸爸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一点良心也没有?就算咪咪是你爸不小心害死的,那不过是一只猫而已!人和猫怎么能一样!” 诸亮怀里还抱着煤灰,轻轻爱抚着它的毛发,看着温柔无比,可是那双眼睛里却闪着疯狂:“人和猫都是生命,怎么就不一样?杀人要偿命,杀猫也一样。” 听到这里,孙羡兵与虞敬对视一眼,感觉胳膊上寒毛直竖。 听这小子的意思,难道诸升荣是他害死的? 因为诸升荣曾经害死了他的猫? “咪咪才不是爸爸不小心害死的。妈妈你还记得吗?咪咪死了之后我把它装进鞋盒里,哭了很久,你们说会把它埋在楼下那棵樟树底下,是不是?” 时间久远,刘彩阳想了半天才对这个细节有点印象:“是,你那个时候哭得声嘶力竭的,也不肯上学,是你爸晚上去埋的猫。” 泪水,从诸亮眼角流下,一滴一滴地落在煤灰头顶。 煤灰感觉到了他的颤抖,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掌,以示安慰。 诸亮一边哭一边说:“我第二天把猫挖出来了,你根本不知道咪咪有多惨。爸爸把它剖开了肚子……” 后面的话,他不肯再说,整个人开始抽搐。 刘彩阳慌忙上前扶住儿子,一边摸他的背一边哄着:“好了好了,别怕别怕,医生说了这都是你臆想出来的,咪咪好好的躺在鞋盒子里。” 诸亮拼命躲开妈妈:“不是的!不是的!你看到的那只猫咪不是咪咪,是爸骗你的。他换了一只,你根本不知道,你只知道赚钱,只知道天天守在店里,只知道指挥爸爸做事,只知道哄我读书,你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情绪激动,诸亮的表述已经有些混乱,但夏木繁听懂了。 这孩子内心的悲伤与恐惧太过沉重,已经快把他的精神压垮了。 顾少歧走上前来,冲诸亮伸出手,声音清冷而平静:“诸亮,别把猫弄伤了。” 第188章 诸亮瞬间老实下来,低下头小心看着怀里的煤灰。 顾少歧微微蹲下,与诸亮目光平视:“我们相信你。你的父亲的确有虐猫倾向。” 诸亮得到认可,情绪渐渐稳定,看着顾少歧说:“警察叔叔,你们查到了,对不对?” 顾少歧转头看向夏木繁,眼中带着征询,似乎在问:我可以说吗? 夏木繁点了点头。 顾少歧学医出身,对如何安抚病人情绪很有经验,让他与诸亮沟通,效果应该不错。 得到夏木繁的许可,顾少歧便对诸亮说:“我们调查了园林路花鸟市场,发现你父亲每隔一个月便会去一次宠物店,购买三个月左右大小的狸花猫,外加一斤添加诱猫剂的进口猫粮。” “什么?!” 刘彩阳叫出声来,急切上前,一把抓住顾少歧的胳膊:“我们家老诸经常买猫、买猫粮?我怎么不知道!” 诸亮看向母亲,语气里满是嘲讽:“你把我送去读寄宿,自己从早到晚守在店子里,他白天做了什么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刘彩阳脑子根本不够用,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什么意思?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我们家老诸买了猫和猫粮,所以他就该死?” 顾少歧的态度很温和:“并不是说他该死,而是诸升荣有虐猫可能,这或许能够成为破案的重要线索,希望你们家属好好想一想。” 夏木繁紧盯着诸亮的一举一动。 诸亮听到警察说出“虐猫”二字,似乎有一种终于被肯定的感觉,连连点头:“对!我就说我爸杀猫,妈你总不信。现在警察说了,你应该信了吧?” 刘彩阳到底是生意人,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等一下!为什么老诸每隔一个月买一次猫和猫粮,他就虐猫?难道不能是他想放生?或者他想喂养流浪猫?你们凭什么说他虐猫?” 夏木繁倒想看看顾少歧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当初钱老板提及诸升荣买猫、猫粮时,他是凭着爱猫人士的直觉,排除掉了诸升荣买猫是为了放生的可能。 顾少歧并没有辩解:“所以我说是一种可能。我们调查的目的,是寻找破案线索。” 刘彩阳:“你们的意思,因为老诸虐待猫咪,所以有人要害他?是谁?”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看向站在身边的诸亮,内心一片冰凉。不会吧?不会是儿子干的吧?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在刘彩阳的脑海里生了根。她顾不得多想,赶紧推搡儿子:“回去,回屋去,你还是个学生呢,赶紧回屋看书去。” 不管怎么样,她已经失去了丈夫,不能再失去儿子。 夏木繁上前拦住刘彩阳,紧跟着问了一句:“诸亮,你还和谁讲过你爸爸杀猫这件事?” 这个案子以猫粮为关键节点,追查到现在,真相或许就在眼前。 第67章 小猫队 诸亮抬头看一眼夏木繁,又瞄了刘彩阳一眼,垂眸低语:“连妈妈都不相信我的话,我和别人说,他们会信吗?” 夏木繁长眉一挑:“也许会有人相信呢?” 父亲内向沉默,以虐猫来发泄内心压力;母亲控制欲极强,时间精力全投入开店赚钱,根本没有时间关注诸亮的心理健康。长期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也是诸亮的悲哀。 诸亮眼睫毛抖了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刘彩阳打断:“亮亮!不是让你去看书吗?你还是个学生呢,不要管大人的事情。现在你爸已经死了,就不要再扯这些买猫、杀猫的事情了,有什么用呢?人死了又没办法活过来。” 诸亮却陡然爆发。 他猛地甩开母亲的手,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她,仿佛要喷出火来:“你总是这样!只要我一说话,你就让我去学习、去看书。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个工具是不是?你根本不在乎我开心不开心、难过不难过。” 刘彩阳被儿子那憎恨的眼神刺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泪水自指缝流出:“我每天在鞋店守十二个多小时,吃饭、上厕所都要抽空,晚上九点多才能到家。我这样辛苦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吗?咱们家能够住上新房子,你能上市里最好的寄宿高中,不都是因为我努力赚钱吗?你这孩子,怎么一点良心都没有!” 顾少歧轻声道:“养大一个孩子,不是只有钱就可以的。” 夏木繁:“你要信任他、尊重他、了解他、支持他。 信任、尊重、了解、支持? 这四个词,让刘彩阳感觉到陌生。 她从小就穷怕了,一辈子都在努力赚钱,一分钟都不敢懈怠。在她看来,什么爱都不如钱来得实在。 可是现在,警察同志告诉她,孩子需要的不仅仅是钱,还有信任、尊重、了解与支持。 刘彩阳茫然了。 刘彩阳不再阻止,夏木繁终于可以与诸亮严肃对话。 “诸亮,你希望你爸死吗?” 怀抱着煤灰,诸亮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垂下脑袋,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爸是个坏蛋!他杀死了我的咪咪,还骗我说咪咪是冻死的。” “他杀死了很多只小猫咪,我知道的。” “杀了那么多小猫,他该死。” “可是,杀人犯法,会被警察抓走。” 夏木繁与顾少歧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诸亮的世界里,猫咪的生命与人类的生命处于同等地位。 第189章 夏木繁问:“你在学校有好朋友吗?” 诸亮张了张嘴,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警惕地摇头:“没有。” 他明显在试图隐瞒什么。 夏木繁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站起身,礼貌告辞。 孙羡兵与虞敬满心疑惑,一出门便迫不及待地发问。 “诸亮肯定知道什么,你怎么不继续问下去?” “对啊,他都说出该死这话了,有没有可能就是诸亮弑父?” 夏木繁眯了眯眼,不慌不忙地说:“如果真是诸亮,他一个人干不了这事,多半有帮手。我们去他学校了解情况之后再来询问吧,不急。” 四个人回到刑侦大队。 将车停在停车场,顾少歧从后备车厢拎起水族箱,看向夏木繁:“那,我回去了。” 共处了一天,夏木繁与顾少歧渐渐熟稔起来,她挥了挥手:“嗯。赶紧把小墨和它的媳妇安置下来吧。” “媳妇”一词让顾少歧的脚步顿了顿,转身离开。 看着顾少歧颀长的背影,夏木繁忽然想到在宠物店里有一刹那心被羽毛挠过的荡漾感,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心情又好了起来。 孙羡兵嘟囔了一句:“今天顾法医倒是平易近人得很。” 虞敬年长几岁,看出了一点异样,悄悄捅了捅孙羡兵的胳膊,朝着夏木繁呶了呶嘴。 孙羡兵似懂非懂地看一眼夏木繁:“怎么了?” 虞敬:“顾法医这是想和小夏多相处呢。” 孙羡兵:“他是法医,要是整天和我们一起调查,那不是不务正业吗?” 虞敬笑了:“小夏不讨厌就行。” 夏木繁没有理睬他俩的嘀咕,抱起煤灰当先而行:“走,回去看看晓玉他们有没有进展。” 三人回到重案七组办公室,龚卫国与冯晓玉正等着,立马站起迎上来:“夏组长,寻呼台那边有消息。” 看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夏木繁将煤灰放在桌上,示意它乖乖待着别乱跑。煤灰半蹲在桌面,喵呜了两声。 【那你快一点。】 【我要吃新猫粮。】 【还有我的新垫子,别忘记了啊。】 夏木繁这才想到今天逛了半天宠物店,给煤灰买了不少东西。只是案件讨论一开始,恐怕很难顾得上煤灰了。 正犹豫间,敞开的办公室门上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顾少歧一只手拎着水族箱,另一只手放在门上,微笑道:“小夏,煤灰的东西我帮你拿回宿舍,它还一直没吃东西吧?” 顾少歧来得正好。 夏木繁立马将猫粮、猫草、棉垫子一股脑地交给他,顺手将煤灰一抄,送到顾少歧怀里:“太好了,那就麻烦你把煤灰带回去,顺手喂它吃点新猫粮。” 在重案七组其它几个异样的眼神中,顾少歧拎着一大堆宠物用品,抱着煤灰,快速离开办公室。 龚卫国的嘴张得老大,半天说了句:“那是顾法医?” 冯晓玉扯了扯夏木繁的胳膊:“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你敢指挥顾法医帮你喂猫?” 孙羡兵摸了摸下巴:“你们有没有觉得,顾法医现在越来越好说话了?” 虞敬但笑不语。 夏木繁对感情根本就没有开窍,顾法医如果想要追求,恐怕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不如安心做一个旁观者吧。 反正,重案组与法医搞好关系,不是坏事,是不是? 夏木繁看一眼满脸兴奋的组员:“好了,现在开始讨论案情。” 一句话收回所有人的八卦之心,龚卫国立刻将手中材料递到夏木繁手中,开始汇报今天在寻呼台调查的结果。 案发当日,也就是昨天,寻呼台的确接到四个奇怪的电话,寻呼号码正是诸升荣的bp机。 据接线员回忆,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稚嫩,留言也很古怪,因此印象深刻。 第一通寻呼在下午4点左右,留言内容为:“带猫粮出门。” 第二通寻呼在下午5点左右,留言内容为:“去清茗大饭店一楼大厅,点菜。” 第三通寻呼在下午6点左右,留言内容为:“别耍花样,等着我。” 第四通寻呼在下午7点左右,留言内容为:“把猫粮吃完,我就过来。” 龚卫国道:“显然,对方拿住了诸升荣的把柄,逼他出来与自己见面,并通过寻呼台遥控他吃下猫粮,导致他中毒身亡。这是典型的谋杀!” 冯晓玉补充道:“四个寻呼用的都是位于城北电信局附近磁卡电话,听声音是个女孩,年纪不大。这个女孩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被人利用。” 夏木繁打开荟市地图,在城北电信局位置虚虚划了个圈。 孙羡兵眼睛一亮:“曙光寄宿中学就在这儿!” 虞敬立马反应过来:“诸亮就在这儿读书。” 龚卫国与冯晓玉同时看向夏木繁:“和诸亮有什么关系?” 夏木繁简单将今天在宠物店、诸升荣家里了解的情况一说,龚卫国“啊”了一声,“诸升荣虐猫,所以他儿子要杀了父亲?” 冯晓玉有些不忍心,小心翼翼地问:“高中生干的?不会吧?” 夏木繁霍地站起:“走!去曙光寄宿中学。” 正好趁着诸亮还在家中,分开调查情况。 曙光寄宿中学是荟市有名的私立高中,师资力量强、硬件设施好、管理严格,当然……收费也不便宜。 第190章 警方的突然到访,让诸亮的班主任李老师有些紧张。 夏木繁问李老师:“诸亮平时在学校表现如何?” 李老师:“很乖,很老实,话不多。” 夏木繁:“学习怎么样?” 李老师摇头:“很一般。这孩子性格内向,听话还是挺听话的,但上课听讲不专心,经常走神。专注度不够,成绩不太好。” 夏木繁:“他平时有什么爱好?” 李老师:“爱好?他喜欢听歌,很迷小虎队,还组了个小猫队,挺可爱的。” 夏木繁不动声色:“小猫队?哪几个?” 李老师:“也是个三人组合,除了诸亮之外,还有一个杜昊然,一个乔朵。” 夏木繁继续询问这两个学生的基本情况。 杜昊然的父亲是清茗大饭店的总经理,家里条件很好; 乔朵是学校特困生,但成绩非常优秀,年年拿奖学金,她的联系人是姐姐乔蕊。 猫粮、清茗大饭店、服务员乔蕊。 所有的线索汇聚在一起,答案呼之欲出。 ——这三个孩子胆大包天,竟然策划了一起猫粮杀人案! 夏木繁内心沉重无比。 三个年龄未满十八岁的高二学生,怎么就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啊,不对,诸亮因为身体原因休学一年,已经满了十八岁。 看夏木繁脸色不对,李老师心中忐忑:“这三个孩子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夏木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请你把杜昊然、乔朵叫过来吧,我们和他们聊一聊。” 身穿校服、稚气满脸的杜昊然、乔朵站在夏木繁面前,他们和诸亮一样,有一双猫一般纯净的眼睛。 天真中,带着一丝狡黠。 第68章 惩罚 十七岁的少年正是既懵懂又大胆的年龄。 夏木繁没有选择和风细雨的讯问方式,而是直接重磅出击:“诸亮的爸爸被人投毒,死了。” 杜昊然与乔朵瞳孔一缩,同时惊呼出声:“怎么会?”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唇紧闭,一脸的抗拒。 今天下午诸亮被母亲接走时只说家里有急事,因此杜昊然、乔朵并不知道诸升荣已死。 看到这两人的表情,夏木繁再看向乔朵,扔出第二个消息:“乔朵,你昨天下午给寻呼台留言,让诸亮的爸爸带猫粮去清茗饭店,想要做什么?” 乔朵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没有。” 夏木繁陡然提高音量:“寻呼台有你的通话录音,诸升荣的bp机里有留言显示,你不承认也没用。猫粮被人下了毒,诸升荣吃完猫粮之后便毒发身亡,你知不知道?” 乔朵吓得小脸煞白,躲在杜昊然身后,眼泪扑簌簌往下落:“不是不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猫粮里有毒,真的!” 杜昊然还想逞英雄,挺起胸膛迎上夏木繁的目光:“警察姐姐,乔朵胆子小,你别吓她,有什么事,冲我来!” 夏木繁冷笑一声:“这是一桩人命案,你一个人顶得住吗?” 龚卫国及时补上一句:“诸亮年满十八岁,你们也已十七岁,一旦犯下故意杀人、故意伤害罪,应当负刑事责任。到时候,别说什么读书、学业、前途,你们的性命都难保!” 这一下,杜昊然的脸也白了。 他再不懂法,也晓得杀人偿命的道理。现在警察都追到学校来,肯定是掌握了什么证据。 乔朵在学校一向是个好学生,被龚卫国这一吓顿时感觉双腿发软,死死攀着杜昊然的胳膊,带着哭腔说:“我们没有害人,我们只是想惩罚一下诸亮的坏爸爸。” 夏木繁道:“惩罚?你们说清楚,一点也别漏掉。”是故意杀人还是玩笑惩罚,得在了解事情的全过程之后才能定夺。 眼见得事态严重,杜昊然定了定神,再也不敢有半分隐瞒,老老实实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说了出来。 诸亮、杜昊然、乔朵三人是同班同学,诸亮与乔朵同桌,杜昊然坐后坐,因为都喜欢猫、喜欢小虎队的歌而走在了一起,还给三人组合取了个名字:小猫队。 三人一起上课、晚自习,一起喂校园里的流浪猫,课间换着抄歌本、听磁带,还买了不少猫咪的不干胶贴在课本、歌本上,感情很好。 今年寒假过后,诸亮返校便像变了个人。 他不再和杜昊然、乔朵一起喂猫,一看到猫咪图片就会浑身发抖,上课常常发呆。乔朵和杜昊然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不停地追问。 在朋友们的关心里,诸亮终于说出了实话。他说他爸爸是个杀猫狂魔,有一天晚上八点多他听到厨房有剁骨头的声音,偷偷过去才发现厨房案板上躺着一只死得透透的小奶猫,他爸爸正拿刀把它开胸剖腹。 一开始,杜昊然吓得头皮发麻,猫猫那么可爱,怎么会有人那么恶毒要杀了它们?可是诸亮说得有鼻子有眼睛,说亲眼看到父亲在厨房杀猫,满手是血。父亲杀完猫之后将碎尸装进垃圾袋,像没事人一样扔进垃圾桶。 乔朵也吓坏了,让诸亮告诉他妈妈,去阻止父亲继续作恶。 可是,诸亮只是摇头,说妈妈不会相信他,说他们从来都不相信他。 三个小伙伴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决定要做点什么来保护可爱的猫咪。 第191章 一开始,诸亮发现父亲去宠物店买猫,便想着把父亲的钱偷来,让他没钱买猫。可是,一来诸升荣身上本就没几个钱;二来诸升荣每天负责买菜,总能抠点零花钱出来。更何况诸升荣买的是最便宜的狸花猫,猫粮也是论斤买。诸亮这一招很幼稚,根本没有用。 接下来,杜昊然从家里拿来一个相机交给诸亮,让诸亮拍下父亲厨房杀猫、扔猫尸的过程。可是诸亮平时住校,周末回家时诸升荣比较注意,一次也没拍到。 没奈何,杜昊然从一部警匪港剧得到启发,决定通过电话对诸升荣进行警告。 不过,杜昊然到底还是孩子,再装老成,那稚嫩的声音也没什么信服力。 “诸升荣吗?” “是我。” “你虐杀猫的丑事我已经知道,如果你再继续……” “神经病!” 不等杜昊然把话说完,诸升荣“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再继续打电话,诸升荣回话丝毫不客气:“猫命不值钱,你管得着吗?再打电话来,我就报警告你敲诈,听到了没?” 三个小猫队的成员面面相觑,在这个残酷的大人世界里毫无还手之力。 听到这里,夏木繁与组员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从目前杜昊然提到的三个方案来看,孩子解决问题的方式,明显充满理想主义,单纯可爱,并没有戾气的存在。 夏木繁问:“然后呢?” 如果没有其他人的介入,光凭小猫队这三个高中生,恐怕想不出来这环环相扣的计划吧? 杜昊然看向乔朵:“能,能说吗?” 乔朵缩了缩脖子,没有吭声。 夏木繁提醒他们:“老老实实地说,不要欺骗警察。” 杜昊然心一横,闭上眼睛:“然后,乔朵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姐姐,我也找麓哥出主意,然后麓哥就帮我们出主意。” “麓哥?哪一个?” 虽然心中早有答案,但夏木繁还是问了出来。 “柯麓,我爸的手下,和我关系很好,周末要是我爸没空他就接我回家。柯大哥在荟市没有亲人,我也是独生子,就叫他一声哥。” 想到那个站在饭店门口说要和自己交朋友的柯麓,夏木繁眸光暗了暗:“他出了什么主意?” 杜昊然小心翼翼地看着夏木繁:“麓哥是个好人,他也很喜欢小动物。听说诸亮爸爸杀猫,气得直骂娘,说要帮我们教训教训他。” “怎么教训的?” 杜昊然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麓哥说会教训他,就由他出面和诸亮爸爸打电话,我们只负责发留言。” 乔朵说:“麓哥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他很有正义感。他说就算我们报警也没有用,没有谁会为几只猫出头,我们必须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才能让他从此不敢再杀猫。” 杜昊然急切地说:“警察姐姐,我没有骗人,我说的都是真的!麓哥和乔蕊姐都在饭店工作,所以把诸亮爸爸约到饭店见面,这样便于监督他的行动。乔朵按照麓哥提前写在纸上的消息,分四次给他打传呼留言。麓哥说只要逼得诸亮爸爸当众吃猫粮,他受到这样的羞辱之后一定会改过自新。” 羞辱? 柯麓支招,逼诸升荣在饭店吃猫粮,本意是为了羞辱? 那为什么猫粮会下毒? 是柯麓下的毒,还是诸升荣自已下的? 案件追查到现在,原本以为很快就能真相大白,但却忽然又蒙上一层朦胧的面纱。 柯麓是与诸升荣电话交流的人,他到底说了什么?又是怎么让诸升荣心甘情愿听从安排带着猫粮进饭店的? 先前杜昊然打电话时,诸升荣根本不担心杀猫一事曝光,怎么换成柯麓他就害怕了? 乔蕊负责传菜,她有没有做过什么? 见夏木繁不言不语,想到她说诸长荣中毒身亡,杜昊然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警察姐姐,我们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死他。猫粮虽然难吃,但人吃了也不会有什么事。我们真的只是想惩罚他一下,谁让他杀了那么多可怜的小猫?” 夏木繁准确捕捉到话语中的漏洞:“你怎么知道他杀了很多小猫?”诸亮只在寒假见过一次父亲在厨房剁猫,后来想要拍照都没找到机会,可见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诸升荣杀了很多猫。 杜昊然挠了挠头:“有一就有二啊。” 乔朵轻声道:“诸亮说的啊,他小时候养的咪咪就是被他爸爸杀了。” 杜昊然:“绝对不只杀了一只、两只,诸亮说他爸爸是杀猫狂魔,他不会说谎的。” 夏木繁让两个孩子在笔录上签字,并和李老师说明情况。 李老师一听,急得满头是汗:“这三个孩子真的……唉!那要不要通知家长?” 夏木繁点头:“那就麻烦李老师了。哦,对了,请杜昊然的父亲把柯麓一起带到学校来。” 学校通知家长,家长总是来得很快。 杜昊然的父亲杜至刚带着柯麓、乔蕊一起来到学校,一进办公室就急慌慌地问:“怎么了,怎么?我们家昊然怎么了?” 柯麓一眼看到坐在办公室的夏木繁,神情微怔,旋即展开一个笑脸:“夏警官,你们怎么在这里?” 夏木繁微微一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柯经理应该很清楚。” 杜至刚狐疑地看了柯麓一眼,目光扫过像鹌鹑一样缩在角落的儿子,似乎意识到问题并不简单。 第192章 他走上前来:“警察同志你们好,出了什么事?” 夏木繁将事情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杜至刚万万没想到,发生在自己饭店的人命案竟然会涉及到自己儿子,他深呼吸之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沉声对柯麓、乔蕊说:“你们俩到底做了什么?” 乔蕊的声音弱弱的:“我,我只是上菜的时候催了他一下。” 夏木繁:“催什么?” 乔蕊:“我说,别拖时间,赶紧把猫粮吃了。” 夏木繁:“谁让你说的?” 乔蕊将目光投向柯麓。 第69章 鞋盒 杜至刚冷眼看向柯麓:“出主意的人是你,你来和警察说清楚!” 以前觉得柯麓情商高、会来事儿,杜至刚对这个手下十分看好,可是现在涉及到人命案,又把独子杜昊然牵扯进来,杜至刚很烦。 杜昊然看得出来父亲不高兴,忙拉着他胳膊轻声央求:“爸,是我们找的麓哥,他这是帮我们。” 杜至刚甩开儿子的手,厉声喝斥:“你们是学生,不懂事很正常。柯麓大专毕业已经工作五、六年,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他得懂事。即使是惩罚诸升荣,也不应该把他弄到饭店来,这对我们饭店的声誉影响很大!更何况,他还弄出了人命。这件事,你们别管,让柯麓来说。” 面对杜昊然、乔朵满怀歉意的眼神,柯麓叹了一口气。 他态度诚恳、语音轻柔:“夏警察,很抱歉让你们忙了两天。原本我是想找个机会去找你,把事情经过说清楚的,可是今天饭店事情多,一时半会没请出假来。我也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查到昊然他们,是我低估了警察办案的速度与水平。” 龚卫国没好气地说:“别和我们扯这些,赶紧交代吧。” 听柯麓这意思,原本他打算自首,只是因为重案七组侦查速度太快,以至于打乱了他的节奏? 柯麓道:“我先声明一下。我没下毒,我根本没有想到诸升荣带来的猫粮里下了毒药。” 夏木繁看着他。 柯麓有一双和煤灰相似的眼睛,这一度让她很有好感。 现在,他成了涉案人员,夏木繁迅速将这份好感压了下去,冷静回应:“开始吧。” 柯麓所说的与杜昊然基本一致,只是换了个视角。 杜昊然与乔朵想要帮诸亮出气,好好惩治一下诸升荣。可是一连想了几个办法都没起作用,于是在一次柯麓接杜昊然回家时,杜昊然向他求助。 柯麓说:“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狗,经常抱着它一起睡觉,感情很好。可是后来因为搬家不得不把小狗丢下,这件事成了我心里一直以来的痛。所以,听昊然说这世上竟然有人如此恶毒,将猫咪在厨房开膛破肚,我非常生气。猫、狗也是一条命,哪怕你不喜欢,也不能如此伤害,是不是?” 说到这里,柯麓抬手拨了拨额前刘海。 一个“十”字型的浅浅疤痕露了出来。 夏木繁抬眼看到,脑中忽然闪过老柴曾经说过的话。 【他叫小柯,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没有妈妈,只有一个爱喝酒的爸爸,他爸爸脾气不好,经常打他。】 【他额头上有一个十字疤痕印记,那是他爸爸把他推倒磕在桌子上留下的。】 【他叫我柴柴,抱着我睡觉,给我做拌饭吃。】 能够找到母亲徐淑美,老柴居功甚伟,夏木繁心里一直记挂着它。虽说老柴说他并不需要夏木繁帮它寻回主人,但他一等十七年,一定期盼能够再见主人一面。 夏木繁道:“你养过的小狗,是不是叫柴柴?” 柯麓一愣,瞪大眼睛,盯着夏木繁一动不动。 夏木繁继续问:“你是在一个雨天捡到的它,那个时候它才一岁,是不是?” 柯麓的眼里顿时绽放出无比璀璨的光彩:“对对对!是的,我的小狗叫柴柴,因为当时捡到它的时候它骨瘦如柴。我爸那个时候经常喝酒,一喝酒就发疯,幸好有柴柴陪我,不然……我可能也要疯掉。” 说完,柯麓惊喜伸手,一把握住夏木繁的胳膊:“你认得柴柴?你见过它?它现在怎么样?” 不等夏木繁回话,他又自顾自地唠叨起来:“柴柴已经十八岁,不可能还活着,我根本不敢回正安镇,就怕看到小时候和它一起走过的街道、住过的房子。” 他握住夏木繁胳膊的手在颤抖,声音因兴奋而拔高了三度,眼神里也带着一丝悲伤。看得出来,柯麓很长情,一直记挂着陪伴自己童年时光的柴柴。 夏木繁将柯麓的手拂开,眉头微皱。 柯麓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夏木繁打断他的话:“柴柴还活着,一直等在火车站附近的林子里。” 柯麓整个人如遭雷劈,一动不动地僵立着。 几秒之后,他像活过来一样,开始在屋子里转圈圈,激动得语无伦次:“柴柴还活着!它还活着!那个林子我知道,有一回我爸要赶它走,我在林子里给它搭了个木屋。” 确认柯麓是老柴的主人之后,夏木繁的态度变得温和了许多。 不管怎样,老柴帮她找到了母亲,她也希望能够帮它找回主人。 “你走之后,柴柴每天都会去火车站守着,等你回来。现在它已经很老很老,眼睛几乎看不见东西,还是守在你给它搭的木屋里,期盼你来接走它。” 第193章 夏木繁的话,让柯麓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纷纷而落。 “柴柴,柴柴,我不知道……” 原以为年少时的离开,就是一场无奈的告别。谁知道在柴柴心目里,柯麓是它永远的主人,一直在等待。 柯麓越想越难过,一颗心痛得无法呼吸。 “我那个时候还小,宠物不让上火车,我没有办法。我爸带着我去了鄂省,在那里读完高中,考上大专,直到前年才回到荟市来。我不敢去找它,我以为它早就死了。” 柯麓狠狠地捶了自己脑袋一下:“我真该死!我应该早点回去。” 夏木繁悠悠地来一句:“现在抓紧时间交代情况吧,不然……我怕你没机会去正安镇。” 这话一说,柯麓连连点头:“好好好,我马上就说。” 因为喜欢小动物,也因为童年时与柴柴相伴的幸福回忆,柯麓能够与三个高中生产生情感共鸣。 他也同样憎恨虐杀猫咪的诸升荣,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阻止他继续虐杀。 他开始跟踪诸升荣。 柯麓工作的饭店一周有一天休息,这一天时间便全用来跟踪诸升荣。 柯麓跟着诸升荣来到宠物店,看到他每隔一个月买一只小奶猫,看到他把奶猫放进空鞋盒,看到他趁着夜色扔掉满是血腥味的垃圾袋。 柯麓还看到诸升荣晚上拿着猫粮到小区偏僻位置喂流浪猫,看到那些流浪猫吃过猫粮之后全身抽搐,看到诸升荣那张肥胖的脸庞上闪着残忍的光,抓着猫咪殴打。 越了解诸升荣的日常,柯麓内心的愤怒便积攒得越多。 这样一个恶毒的男人,竟然人人都觉得他是个老实人,是个顾家的好丈夫。 柯麓拍下诸升荣给流浪猫投毒、虐待殴打的照片,某一天敲开诸家的门,亮出那一张张照片。 接到杜昊然电话揭穿他虐猫之事时,诸升荣不怕。 但面对年轻力壮的柯麓,听着他的威胁之语,看着照片上自己那张扭曲的面孔,诸升荣心生惧意。 杜昊然三旁听得眉飞色舞:“麓哥,你怎么威胁他的?” 柯麓道:“像他这种只知道虐待弱小动物的人,其实胆子最小。电话里骂几句他不怕,但面对面他就不敢了。我进入他的房子,这代表他根本逃不过。照片清楚记录了他虐猫的事实,他无从抵赖,他害怕邻居和妻儿知道,害怕现在的安稳生活被破坏,只能向我低头讨饶。” “诸升荣说他在家里没什么地位,也没什么钱,老婆把他当孙子一样呼来喝去,儿子也不亲近他,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煮饭拖地的保姆,还是没工资的那种。可是,他老婆掌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他不敢反抗,只能在杀猫的过程中缓解压力。”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发出一声充满鄙视的“呸!” 现代人谁的生活没有压力? 生意人有赚钱的压力;学生有考试升学的压力;警察也有破案的压力。如果每个人都寻找这么变态的途径去缓解压力,那这个社会真就完了。 柯麓咬了咬牙:“我当时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一个没有控制住动了手,将他揍了一顿。” 杜昊然与乔朵异口同声:“打得好!” 杜至刚却有些烦躁:“你打就打了,教训一下得了。干嘛还要把他弄到饭店去?” 柯麓道:“这种人,只打一顿就能改邪归正吗?” 杜至刚没想一以柯麓会如此有正义感:“那你还想怎样?难道要弄死他?杀猫最多被批评教育,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啊。” 柯麓摇了摇头:“我干嘛要弄死他?赔上我一条命,划不来。我只是想小小地惩罚他一下,让他感受一下被羞辱的痛苦罢了。昊然他们三个希望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就在琢磨,怎么才能做到呢?” 杜昊然拼命点头:“对呀,以其人这道还治其人之身,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就会这一招,我们教训诸亮爸爸也应该这样,他才记得牢嘛。” 杜至刚气得大吼一声:“什么天龙八部、九部的,简直乱七八糟!一天到晚看这些鬼书,老子回去一把火都给你烧了!” 杜昊然脖子一缩,小声嘀咕了一句:“哪有什么天龙九部。没文化,真可怕。” 杜至刚平生吃了没文化的苦,一心盼着独生子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偏偏这个儿子贪玩任性,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让人操碎了心。虽然没听清楚杜昊然说什么,但看他表情就知道不是好话,顿时心头火起,抬起手作势要打。 柯麓忙拦住总经理,陪着笑脸说:“杜经理你别生气,让我把话说完。” 杜至刚本来也舍不得打儿子,顺势放下手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快说,快点说。” 柯麓道:“孩子们很有想法,他们说诸升荣既然喂野猫毒猫粮,那我们就让他也吃毒猫粮。” 此话一说,杜至刚急了:“柯麓!你说话注意点,明明是你给孩子们出主意,怎么现在又成了孩子们说喂他吃毒猫粮?” 柯麓能够理解杜至刚护犊子的心理,但总经理这副誓要把罪责全推到他头上的架势,也让他有了脾气,冷声道:“杜经理,我实话实说,你急什么?” 杜至刚眼睛一瞪,正要摆摆领导权威,却被儿子扯住:“爸!你别说了,这件事本来就是我央求麓哥帮忙的,是我的主意。” 第194章 眼见得场面有点混乱,夏木繁提高音量:“安静点!” 警官发话,杜至刚终于平静下来。 柯麓继续往下说:“我比他们年长,当然知道不能给诸升荣下毒,不然本来站在正义一边的我们,就会变成犯罪分子。” 乔朵弱弱地说:“嗯,麓哥当时就是这么劝我们的。” 龚卫国问:“那诸升荣吃的猫粮怎么被人下了毒?” 柯麓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当初我们商量好的,就是把诸升荣逼到饭店,保证他在我和乔蕊的眼皮底下把猫粮吃下去。那猫粮又腥又硬,一般人哪里肯吃?估计那把猫粮一吃,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猫粮,这样一来,他自然就不敢再欺负小猫。” 夏木繁问:“为什么要让乔朵打bp机给他留言?” 柯麓:“通过不断施压,让他害怕,从而不得不听从我们的安排。” 夏木繁再问:“为什么你不打电话?乔朵读的是寄宿中学,出来一趟并不容易。” 柯麓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了实话:“我怕诸升荣事后报警,所以留了点后手。留言可以查到出处,如果我用饭店电话打过去,警察一定会查到我们头上。这一点,的确是我的私心。” 夏木繁问:“你威胁他删除留言了吗?” 柯麓摇头:“没有。” 夏木繁:“你的意思是,诸升荣害怕虐猫事实被他人发现,所以随时删除留言?” 柯麓很坦然:“应该是的。” 夏木繁依然觉得不对劲。 从刚才柯麓的描述,诸升荣应该不是自杀。那他为什么带着下毒的猫粮来到饭店?猫粮里的毒鼠强到底是谁下的? 夏木繁抬眸看向柯麓:“你什么时候上门找的诸升荣?又是什么时候约见面?” 柯麓道:“就在案发前一天的中午,我在诸升荣送午饭回来时守在他家门口。我揍了他几拳,但也没下死手,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和他约的是昨天晚上,为了让他害怕,我强调我们是一个爱猫组织,如果他不按照我们的要求去做,我会曝光一切,让他死得很难看。” 夏木繁:“为什么你们不提前准备猫粮,而是让他自己带猫粮?” 杜昊然抢答:“他长期买那种添加诱食剂的猫粮,就该让他自食其果!” 夏木繁看向正在做笔录的孙羡兵。 他笔下如飞,将对话一一记录下来。可是,这样一个奇葩的调查结果,实在出乎她意料。 夏木繁眯了眯眼睛,眼神变得锐利无比:“我最后问一次,你们都不知道猫粮里有毒?” 柯麓知道这个问题才是最关键的,立马回答:“当然!猫粮是诸升荣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他从家里来到饭店的路上,我和乔蕊都在饭店忙,一步都没离开过;昊然他们三个也在学校,乔朵当天值日能够短暂离开学校打电话,但曙光中学与饭店距离很远,他们也没机会接触到诸升荣。诸升荣进入饭店之后,装猫粮的白色鞋盒就摆在桌上,大家都看得到,我们也没碰过,根本没机会下毒。” 夏木繁看向乔蕊:“你负责上菜,应该有机会接触到鞋盒吧?” 乔蕊打了个冷颤,吓得结巴起来:“我,我只负责上菜,摆盘的人是何姐,我根本没机会碰到那个鞋盒子。” 夏木繁的眼神太过强势,乔蕊本来就胆子小,被她一盯更加慌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真的,我就是逮了个空催了他一句,我真没下毒。我不敢的,我在家连杀鸡都不敢,哪里敢下毒啊。” 柯麓说:“夏警官,你们应该查过鞋盒上的指纹吧?我可以保证,我和乔蕊都没有碰过鞋盒。” 夏木繁沉默了。 技术科当然查过鞋盒上的指纹,上面除了诸升荣一家三口的指纹外,并没有找到乔蕊与柯麓的。 鞋盒是从刘彩阳鞋店拿来的,留下一家三口的指纹不稀奇…… 等一等! 诸亮只在周末回家,从不关心鞋店经营,对家里随意摆放的空鞋盒不感兴趣,他的指纹为什么会留在鞋盒上? 难道是诸亮悄悄投毒? 诸升荣平时不是会用毒猫粮投喂流浪猫吗? 有没有可能,诸亮听了柯麓的安排之后私下主张,在猫粮里投了毒? 夏木繁霍地站起:“走!我们再去一趟刘彩阳家。” 第70章 结案 刘彩阳睡眼惺忪拉开门,再一次见到夏木繁等人,表情里带着烦躁:“夏警官,你们到底要怎样啊?已经这么晚了,难道你们就不休息?” 今天这一天的确忙碌,傍晚去的花鸟市场,然后到刘彩阳家,再到曙光中学,重新再回到这个小区,已经快十二点。 虽然一路奔波,但眼见得案情越来越清晰,夏木繁依然精神百倍,看一眼安静的室内:“诸亮在吗?我有话要问问他。” 刘彩阳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我说了,老诸的死我不再追究,你们别查了。亮亮已经睡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夏木繁点点头:“哦,那我明天给诸亮下传唤证,请他到刑侦大队走一趟。” 传唤证?刘彩阳急得脑门子冒汗:“你们到底想怎样?有什么事就冲我来,亮亮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夏木繁看着她:“请我们进去坐一坐?” 刘彩阳没奈何,只得让他们进屋。 夏木繁坐在沙发,拿出从柯麓那里收缴的照片,摆在茶几上。 第195章 ——阴暗的光线下,诸升荣单手掐住一只小野猫的颈部,牙槽紧咬,面目狰狞。 ——新挖开的土堆里,躺着一只被大卸八块的野猫,诸升荣双手带血,眼神里透着阴森与残忍。 ——诸升荣脚下踩着一只猫咪,一只手拉扯着猫咪的手脚,嘴角咧开,宛如索命的恶鬼。 刘彩阳全身僵直,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照片,感觉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 她的结发丈夫,对自己言听计从、照顾她一日三餐、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老实男人,背地里却还有另一张面孔。 原来,儿子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刘彩阳声音发哑,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些照片,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夏木繁说:“你儿子一直想要证实父亲对猫咪的凶残,这是他委托别人跟踪拍摄的。包括逼他去饭店、吃猫粮,诸亮都是知情人。” 刘彩阳不停地摇头:“不不不,不可能,亮亮是个乖孩子,他不可能……” 一句话没有说话,她忽然悲从心起,再也说不出来,开始号啕大哭。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丈夫也好、儿子也好,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却一点也不知道。 刘彩阳的哭声惊醒了诸亮。 他拉开门,揉着眼睛问:“妈,你怎么了?” 一抬眼看到坐在客厅沙发的夏木繁,诸亮顿时清醒:“煤灰呢?” 夏木繁微微一笑:“煤灰回家休息了。”虽说煤灰越夜越精神,但今天它买了不少宠物用品正兴奋地享用着,晚上并没有跟出来。 天气热,诸亮只穿了件短袖棉t恤、一条宽大的短裤,他看一眼挂在客厅的钟,走过来坐在母亲沙发靠背上,打着呵欠问:“这么晚了你们警察都不休息的吗?” 呵欠会传染,虞敬与孙羡兵不由自主地有了困意,想打呵欠。两人赶紧闭上嘴,差点憋出眼泪。 夏木繁精力充沛,是个一忙起来就十二分投入的人,侧过头看看虞敬、孙羡兵,想想留在车里打瞌睡的龚卫国、冯晓玉,忽然之间有些愧疚。 其实,暂时把柯麓等相关人员带回刑侦大队,休息一晚再来找诸亮也是可以的。 毕竟,警察也是人,人不是铁打的。 ——以后,办案也要劳逸结合。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夏木繁看着诸亮:“要休息,但办案分秒必争,偶尔整宿不睡也是有的。” 虞敬与孙羡兵颇有同感地点头:“是啊。” 在派出所的时候嫌日子太清闲,到了重案组又觉得太忙碌,真难。 诸亮叹了一句:“原来,警察也不容易。” 夏木繁:“多谢体谅。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诸亮指了指自己:“我吗?” 夏木繁点头:“对。” 诸亮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刘彩阳打断:“亮亮!你爸这个案子和你没有关系,你就是个学生,别瞎回答。” 诸亮不满地看一眼母亲:“我已经十八岁,成年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夏木繁道:“我们去了趟曙光中学,和杜昊然、乔朵两位同学聊了聊。” 诸亮一听,困意全无,一下子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夏木繁:“你们找他们做什么?” 夏木繁嘴角微勾,带出一丝冷然:“你不是说学校里没有朋友吗?那他们算你的什么?” 诸亮一时语塞,没有吭声。 夏木繁说:“他们把事情经过都和我们说了,你们想要惩罚诸升荣,找人拍照并上门警告,约定在饭店见面,乔朵打电话遥控他带猫粮去饭店,并多重施压让他吃下猫粮。而这一切,都源自于你寒假亲眼目睹诸升荣在厨房杀猫。” 刘彩阳哭声突止,再无法心存侥幸,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嘴里喃喃道:“你们,你们还是学生,是孩子啊。” 诸亮倒是讲义气,胸脯一挺:“对,都是我的主意!他们只是帮我。你们把我抓走吧,和他们没有关系。” 夏木繁长眉微挑:“你先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不要有任何隐瞒。具体是谁的责任,自有法官裁决。” 这一回,刘彩阳没有再阻拦。 事已至此,警察二次上门,明显掌握了不少证据,刘彩阳心中忐忑,一边啜泣一边倾听儿子的话语。 诸亮所说,与杜昊然、乔朵他们所说的基本一致,看来他们并没有说谎。 唯一不同的,是诸亮提到猫粮时目光有些躲闪。 夏木繁问:“你知道猫粮有毒吗?” 诸亮目光不敢与夏木繁接触,垂眸看向地面,瓮声瓮气地回答:“不知道。” 夏木繁步步紧逼:“那装猫粮的鞋盒上为什么会有你的指纹?” 诸亮没有说话,刘彩阳却突然站了起来:“夏警官,这事就按我们家老诸自杀结案行不行?我们家属不再追究死因,你们也别这么辛苦。就是几个孩子不懂事,想捉弄一下老诸,结果老诸一时想不开,带着有毒的猫粮去饭店,就这么死了。” 夏木繁慢慢将视线移向刘彩阳。 刘彩阳脑子转得飞快,声音急促:“你们不是说了吗?老诸这个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拿着下了毒的猫粮去喂那些流浪猫,毒死猫咪之后再虐尸。他藏了这么久,以为谁都不知道,没想到被儿子、被儿子同学知道,觉得没脸见人,于是就自杀了。就这样结案行不行?原本就是老诸不干人事,何必把这些孩子们拖下水?” 第196章 夏木繁与虞敬、孙羡兵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是一起人命案,已经按刑事案件立案,警察目前要做的就是找证据、寻真相,可不是死者家属说是自杀那就按自杀结案的。 虽说诸升荣虐猫行为可耻,但他的生命依然受法律保护。 刘彩阳还要继续解释,却被诸亮拉住:“妈,你能不能相信我一回!” 诸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委屈与愤怒:“你从来都不肯信我!我小时候说爸爸故意冻死我的咪咪,你不信;我说爸爸在厨房里杀猫,你不信;现在我说我不知道爸爸拿走的猫粮有毒,你又不信!你这么着急地掩饰,是不是已经认定了爸爸是我害死的?” 刘彩阳愣愣地看着双眼喷火的儿子。 不肯信他? 是了,夏木繁说过,爱里面包含信任。 难道儿子说的,都是真的? 诸亮对夏木繁说:“我真不知道猫粮里有毒。” 夏木繁却没有立刻选择相信:“鞋盒上为什么有你的指纹?” 诸亮似乎想到了什么,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你们跟我来。” 诸亮带着夏木繁走进厨房。 厨房收拾得很干净,浅灰色瓷砖地板,墙面也贴着洁白的釉面砖,灶台上纤尘不染,可见主人很爱卫生。 诸亮打开水池上方的橱柜。 两个鞋盒整齐摆放着。 一个红色、一个白色。 诸亮拿下那两个鞋盒,打开盒盖,红色鞋盒里装着一斤左右的猫粮,白色鞋盒里放着棉花,棉花上沾了些猫毛和脏物。 诸亮指着鞋盒里的物品,咬牙道:“我爸买了猫之后就放在鞋盒子里,猫粮也放在里面。” 看来,诸升荣为了掩人耳目,从宠物店买回来的奶猫迷晕或毒死装进鞋盒子,并藏在厨房里,等到家里没人了,他才将猫咪拿出来在厨房里进行处理。 诸亮指着橱柜里空出来的一块:“这里原本还有一个鞋盒,现在不见了,应该就是他拿到饭店去了。我上个周末回家来,悄悄察看过,每个鞋盒子都打开了,所以……会留下指纹。” 看着橱柜空出来的一块,夏木繁若有所思。 被诸升荣拿到饭店的鞋盒,是白色的,装着一斤左右的猫粮。 留在家里的鞋盒,是红色的,也装着一斤左右的猫粮。 有没有可能,是诸升荣拿错了? 不对! 如果他以颜色进行区分,不可能搞错。 夏木繁看向诸亮:“你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没告诉我?” 诸亮目光闪烁:“我翻橱柜的时候有点紧张,不小心把鞋盒打翻,猫粮也洒了一地。” “洒了?” 诸亮道:“是的,我趁我爸出去买菜的时候偷偷进厨房,刚拿起鞋盒就听到门口有动静,我手一抖,把鞋盒都碰翻在地,里面的东西也都洒了出来。” 夏木繁目光一沉:“然后呢?” 诸亮:“然后?然后我就把东西都收拾收拾重新放了回去。” 夏木繁:“没有弄错鞋盒?” 诸亮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无辜:“不都是一样的鞋盒吗?” 夏木繁:“没发现装猫粮的鞋盒一红一白?” 诸亮摇头:“我没注意。” 夏木繁:“有没有可能,你装混了?” 诸亮睁大了眼睛:“会吗?” 夏木繁拿出照片,指着诸亮投喂流浪猫时,脚边放着的那个装有毒猫粮的鞋盒:“他喂流浪猫时,拿着的是红色鞋盒。” 再指着现场照片:“他带到饭店的猫粮,用白色鞋盒装着。” 诸亮后退了两步,看着橱柜上那一红一白两个鞋盒,茫然摇头:“两个鞋盒里的猫粮,一个有毒、一个没有毒?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夏木繁无从知晓,也没有证据可以支持。 孙羡兵一边进行现场拍照,一边摇头叹息:“好吧,看来就是诸亮不小心换了鞋盒,将下了毒鼠强的猫粮误装进白色鞋盒。诸升荣被人揭穿虐杀猫咪的恶行,心慌意乱,根本没有仔细检查,抱着装猫粮的白色鞋盒就去了饭店。” 虞敬将橱柜里装着白色粉末的所有调料瓶子收起,准备带回大队做检测,轻声嘀咕:“害猫反害己,活该!” 将所有证据处理好,夏木繁等人告辞离开。 刘彩阳送他们出去之时,反复不断地唠叨:“亮亮还是个学生,他什么都不懂。老诸罪有应得,我们家属就不给警察同志添麻烦了啊。” 回到大队,已经是凌晨一点左右。 夏木繁回到宿舍,虽然尽量放轻手脚,但依然弄出了声响。 徐淑美一直和衣而躺,听到动静赶紧起身掀开蚊帐:“木木回来了?累了吧,饿不饿?” 天气热,夏木繁感觉不到饿,只觉得口渴。 她从大瓷壶里倒了杯凉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长吁一口气:“我不饿,妈,你赶紧睡吧。” 一间单身宿舍里只有一张床,母女俩睡一起,夜归会影响到母亲的睡眠,夏木繁有些过意不去。 徐淑美并没有被吵醒的烦躁,她只是心疼女儿:“那赶紧睡吧,啊?” 夏木繁“嗯”了一声,到卫生间冲了个澡,换身新做的棉绸睡衣,躺在徐淑美身边。 蚊帐里又闷又热,徐淑美拿着把大蒲扇给女儿扇风,柔声道:“工作别太拼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咧。” 第197章 夏木繁依在母亲身边,凉风阵阵吹来,将心头燥热驱散,她忽然很想说说话。 “妈,你知道吗?老柴的主人找到了。” “哦?那赶紧把他带去见老柴吧。要不是有老柴,你恐怕找不到我。” “他现在陷入一件人命案,还不知道能不能脱罪。” “这样啊,那你怎么办?”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能帮一把是一把。” “但是,你们警察有纪律要求吧?再想帮忙,也不能违反规定是不是?” 徐淑美来这里已经有两个月,对公安系统的一些纪律规定有所了解。她知道保密原则,从不打听案件细节。她也知道警察破案摆事实、讲证据,不能感情用事。 听着母亲温柔的话语,夏木繁的内心愈发平静,嘴角不自觉上扬,困意渐渐涌了上来。 醒来又是忙碌的一天。 虞敬将猫粮、白色调料瓶送到技术科检测,到中午检测结果便出来了。 ——送检的三瓶白色调料,一瓶是盐、一瓶是味精,还有一瓶正是毒鼠强! ——红色鞋盒内的猫粮没有毒,但盒子底部有毒鼠强粉末残留。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红色鞋盒原本放着的猫粮是被诸升荣下毒,用来毒杀流浪猫的,却被诸亮不小心调换,换成无毒的猫粮。 另外一个装无毒猫粮的白色鞋盒,则被换成有毒猫粮,诸升荣将它带到饭店。 现在的问题,是诸亮故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 可是,这一点谁也无法证明。 诸亮眼神纯净、笑容天真,他的老师、同学、邻居都说他是个单纯、善良的人,绝对做不出弑父的事情来。 刘彩阳出具谅解书,对柯麓、杜昊然、乔朵等人约诸升荣到饭店吃饭并要求他吃猫粮一事表示谅解。 用刘彩阳的话说,诸升荣虐杀猫咪、投毒流浪猫,引发爱猫人士义愤,对他进行一定程度的教训,合法、合情、合理。至于诸升荣慌乱中误服有毒猫粮,实属自作孽,与旁人无关。 这个结果,实在出乎重案七组的意料之外。 龚卫国拿过笔录看了一遍:“我怎么总觉得诸亮那小子有弑父倾向?你们看,第一次上门的时候,诸亮说了一句话,很有深意。” 孙羡兵凑过去:“哪一句?” 龚卫国指着笔录本:“呶,诸亮说,他杀猫、猫杀他,很公平。” 念完这句话,龚卫国打了个寒颤:“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很小就目睹父亲将猫开膛破肚,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成年后再一次见到他父亲的恶行,仇恨的种子在心中萌芽。借助朋友们的力量,他终于找到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诸升荣离家之前故意将猫粮交换。” 孙羡兵却大摇其头:“我觉得你有点夸张了。诸亮才多大?哪里有那么深的心机?我觉得他一直说的都是实话,猫粮是他无意间调换的,谁知道诸升荣会自食其果呢?诸升荣这个恶人杀了那么多猫,最后死在他投喂流浪猫的猫粮这下,也是报应!所以诸亮才会说,他杀猫、猫杀他,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虞敬叹了一口气:“人都死了,家属也不愿意追究,我们还纠结这些做什么?” 冯晓玉板着脸,满脸的不开心:“那个姓诸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死了活该。我们干嘛还要为他鸣冤?难道把诸亮他们都抓起来判刑才罢休?我们是警察,不是机器,有点情感倾向难道不行吗?反正,我不想再查下去了。” 听完大家的意见,夏木繁敲了敲桌子:“行,那就准备结案。” 重案七组着手将结案材料汇总,准备提交检方。 第71章 疑点 准备结案材料的两天,重案七组难得清闲。 不用外出调查,不必与嫌疑人、死者家属打交道,更不用熬夜审讯,只需要将手上的材料整理齐全,按时上下班,抽空还能开点小差。 趁这个时候,冯晓玉带着夏木繁找到物资科的同事,签字填表领了两张绷子床、两个书桌、两个床头柜、两个书架、两个衣柜。 市局家属楼的家具虽说式样老旧、有些小磨损,但胜在免费,夏木繁高高兴兴将家具搬到新家里。 徐淑美这几天已经将新分配的两房一厅打扫得一干二净,院子也整出三畦菜地。时近盛夏,种别的蔬菜怕晒,只种了些耐旱的空心菜、黄瓜和豆角。墙角扦插上爬藤的金银花、月季杆子,只等明年开花。 看到女儿搬回来的家具,徐淑美笑了:“还是公家单位好啊,房子免费分,家具免费领,我家姑娘真能干。” 来自母亲的肯定让夏木繁心里美滋滋的,看着原本空荡荡的房间添上家具后显得满满当当的,顿时很有成就感,再环顾左右:“妈,我们在客厅再摆上电视柜、沙发、茶几,就可以舒舒服服看电视了。” 徐淑美想象着那个画面,笑容更加欢欣:“好啊,就是没地方摆餐桌了。” 夏木繁:“没事,我们就在茶几上吃吧。” 徐淑美想了想:“那我们买一个折叠餐桌,天气好的话就在院子里吃吧。要是你朋友来,也可以在院子里请客。” 孙羡兵从小跟爷爷、奶奶一起长大,最会讨长辈喜欢,听到徐淑美的话立马眉开眼笑:“阿姨你人真好,以后我们过来蹭饭吃也方便,嘿嘿。” 第198章 冯晓玉在孙羡兵肩膀上重重捶了一记:“光知道吃!” 孙羡兵一边躲一边叫:“冯姐饶命,以后菜园施肥浇水归我,总可以吧?”农村孩子一看到菜园就手痒,干这点农活根本不会觉得累。 冯晓玉笑了:“这还差不多。” 看着这一群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打打闹闹,徐淑美眼里满是慈爱:“木繁有你们这些同事,是她的福气。” 龚卫国忙接过这话:“重案七组有夏组长,是我们的福气。” 孙羡兵抖了抖胳膊,装模作样地往地上看。 龚卫国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孙羡兵哈哈一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没看到?” 一时之间,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龚卫国又好气又好笑,嘟囔了一句:“我说实话,你却当我是马屁,哼!” 徐淑美看龚卫国脸有些发红,便打了个圆场:“都别去食堂了,阿姨做冷面给你们吃,好不好?”今天没有提前准备,食材不够,来不及整治一桌席面,只能吃点冷面将就一下。 孙羡兵连连点头:“好啊,天气热吃冷面正好。” 其余几个也都说好。 夏木繁看向母亲:“妈,其实食堂也挺方便的,你别太累着了。” 徐淑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孩子,几碗面条哪里就累着我了?放心吧,我切点黄瓜、番茄,再打几个鸡蛋就行,很快的。” 夏木繁带着组员在房间收拾,徐淑美则在厨房忙碌。 厨房太小,两个人根本转不开,徐淑美也不要人帮忙,一个人在厨房切了黄瓜丝、海带丝,打开头顶壁橱,打算拿面条出来煮。 徐淑美在商店买了两斤面条,一斤银丝挂面,一斤宽挂面,两袋挂面刚刚开了封。 一共六个人,每人三两的量,这两袋面条都得拿出来。 一边思忖着分几锅煮面,徐淑美一边伸手去拿面条。 面条是圆筒状,在橱柜里立不稳。 一不留神,银丝面还在手中,但旁边那一袋宽面却滚落下来。 “唉呀!” 看着地上洒了一地的宽面,徐淑美懊恼地叫了一声。 厨房里的响动惊动了夏木繁等人,大家一齐涌到厨房门口:“怎么了?” 一根根的面条洒了一地,徐淑美将手中的银丝面放在灶台,蹲下捡拾,笑着说:“没事没事,就是丢洒了,捡起来就行。” 面条足有上千根,横七竖八地洒落在地,场面略显狼狈。 徐淑美左手拿起空纸筒,将那些还没有沾到地面灰尘的面条捡起来原样塞回去,剩下那些弄脏了的放在一旁。 众人想要帮忙,却被徐淑美阻拦:“别进来别进来,小心踩坏了。” 夏木繁若有所思地看着母亲的动作,眼中眸光闪动:“我知道了!” 冯晓玉问她:“你知道了什么?” 夏木繁道:“如果两袋面条都洒了,你能把它区分开来么?” 冯晓玉看着地面雪白的面条,摇了摇头。即使面条有宽度区别,但混在一起哪里能够分得清? 夏木繁再问:“如果是猫粮呢?” 孙羡兵与龚卫国同时“啊”了一声,“那更分不清!” 夏木繁紧接着问:“对啊,有毒、无毒的猫粮,到底是怎么掉换的呢?” 这一问,所有人都陷入沉思,诸亮的话有问题。 他是怎么将两盒猫粮掉换的? 当时询问诸亮为什么鞋盒上为什么留有他指纹时,他把大家带到厨房,并说翻橱柜的时候有点紧张,不小心把鞋盒打翻,猫粮洒了一地。他把东西都收拾收拾重新放了回去,在这个过程中不小心弄混了鞋盒。 可是,如果同时洒落在地,现场必定混乱,两种猫粮不可能用肉眼区分得一清二楚,必定混杂在一起。 那这样一来,橱柜上方红色鞋盒里的猫粮的检测结果怎么会出现全都无毒,只在底部沾有少量毒鼠强呢? 大家将目光投向夏木繁:“怎么办?还结案吗?” 夏木繁摇头:“既然有疑点,那先不着急结案。今天我们安心吃面,明天把诸亮带到大队来问问。” 徐淑美听完他们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你们这些孩子,下班了还不忘工作。我要煮面条了啊,你们等着吧。” 徐淑美已经将厨房用具基本配置齐全,西红柿炒鸡蛋再加上黄豆酱,颜色鲜亮、香气扑鼻,闻得大家都饿了起来。 面条煮好后用凉开水过一遍摊凉,加上黄瓜丝、海带丝,舀上一大勺拌料,再淋上葱油,面条筋道爽口,拌料鲜香可口,美味无比。 孙羡兵一边吃一边赞:“阿姨你这凉面真是一绝!” 虞敬也抽空夸了一句:“好吃!” 龚卫国原本不太吃面条,但这碗凉面实在可口,他不知不觉将一大碗吃完,还有点意犹未尽:“您可以开个面馆了。” 冯晓玉吃饭比较慢,慢悠悠挑起一筷子沾满酱汁的面条,幸福地“唔”了一声,“真的,阿姨要是开面馆,我天天去吃。” 夏木繁吃得最欢。 呼啦呼啦地吃着,听到组员们的话,夏木繁斜了他们一眼:“我妈可不只是面条做得好吃,炒菜、煎饼、炖汤样样都好,能够做一回面条给你们吃,你们就知足吧。还开面馆?那不得累死我妈,千万别!” 第199章 徐淑美笑得眉眼弯弯。 夏木繁从小就霸道,妈妈做的饭菜从来不舍得和旁人分享,现在能够在家里请同事们吃饭,已经是长大了。 徐淑美年轻时操持家务一日三餐管全家饭菜,厨房油烟早就闻得够够的,开面馆?算了算了。做菜煮面看女儿欢喜地吃,她就心满意足了。 说出开面馆主意的龚卫国与冯晓玉立马回应:“好好好,不开就不开。”两人打定主意,以后夏木繁有什么吩咐一定马上遵从,只求能偶尔蹭顿面条吃。 吃完面之后,一群人精力旺盛,将所有家具擦拭得干干净净,又借了辆三轮车帮着搬家,将单身宿舍的铺盖卷、衣物、日用品……一骨脑往新家放。 等到入夜,夏木繁与徐淑美躺在新床上,月光顺着窗缝洒落而下,看着整治一新的家,满足地叹了一声:“啊,咱们有家了,真好啊。” 虽说母女俩各有一张床,但搬家第一天还是习惯睡在一起。徐淑美摸了摸夏木繁的头,温柔低语:“还是我家木木能干,这么快就能分到一套新房子,妈妈跟着你享福了啊。” 夏木繁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那么好。我差点感情用事,漏掉了一个疑点。” 徐淑美笑着说:“没关系,再查就是了。” 夏木繁轻轻“嗯”了一声。 作为爱猫之人,夏木繁恨极了诸升荣。法律治不了这样的恶人,现在有人惩罚他,并让他自食其果,体验一下被他毒杀猫咪的痛苦。说实话,夏木繁觉得很痛快。 因此,一开始她就有立场,有倾向。 可是,她是警察,破案就是追寻真相的过程。 如果现在匆匆结案,法院从疑罪从无的原则出发判定诸亮无罪,那有没有可能她漏掉了一个潜在的杀人凶手? 因为杀人无罪,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诸亮内心的那点恶念会不会被放大? 再遇到虐待小动物的人,他会不会同样采取极端行为? 直到今晚,看到在厨房忙碌的徐淑美,看到那洒落一地的挂面,夏木繁忽然警醒。 她是一名警察,更是重案七组的组长,破案应以事实为准绳,以法律为依据,摒弃掉情感倾向。 不然,为什么要有亲属回避原则呢? 新房安装了吊扇,睡前开到最低档,慢悠悠地吹着,室内一片凉爽。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夏木繁的内心越来越平静。 诸亮是不是有杀人嫌疑、柯麓要不要承担法律责任,那是法官的事。 而她,只负责追寻真相。 第72章 相见 诸亮被叫到老师办公室,见到等在那里的孙羡兵与虞敬,感觉有些意外,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问:“警察叔叔,你们有什么事?” 被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叫叔叔,未婚青年孙羡兵内心有点受打击:“额,有些细节还有待确认,想请你去一趟我们刑侦大队。” 李老师很负责任地安抚学生:“我已经通知你妈妈过来,别怕。” 诸亮歪了歪头:“还有什么细节不清楚?在这里说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去你们大队?” 孙羡兵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诸亮的反应,心里暗自琢磨他到底是故意掉换,还是无意间为之,嘴上应对道:“是的,一句话说不清楚。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虽说诸亮已经年满十八岁,但因为他还是高中生,刘彩阳说必须她在场,因此孙羡兵与虞敬又等了一会,等到刘彩阳关了鞋店匆匆赶来,四个人一起来到刑侦大队。 刘彩阳一见到警察就心里发慌,一路上不停地询问,但孙羡兵与虞敬这次什么都没有回答,只说有事情需要配合调查,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警察越是这么说,刘彩阳越紧张,死死捏着儿子的胳膊,身体不自觉地发抖。但是诸亮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反过来安慰她:“妈,没事的,他们就是问几句话。” 刘彩阳一边哆嗦一边咒骂死去的丈夫,既恨他虐猫面目狰狞,也恨他连累儿子。诸升荣的父母早已去世,农村亲戚来往得少,他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多人关注。刘彩阳现在只求案子快点结束,让日子回归平静。 诸亮与刘彩阳一起来到一楼审讯室。 青灰色水磨石地板、深棕色桌椅、雪白的墙壁,刑侦大队审讯室空旷、简洁,看着冷硬而严肃。 刘彩阳的哆嗦更严重了。 诸亮原本很淡定,但当他目光落在桌面三个鞋盒之上时,瞳孔一缩,身体有些僵硬。 夏木繁微笑请他们坐下,将三个鞋盒打开。 “因为没有多少钱,诸升荣平时到宠物店买猫粮都论斤买。他买来的奶猫极少能够活着过夜,所以猫粮损耗很少,一个月左右补一次货,无毒的就放在这个白色鞋盒里,而小奶猫的栖身之所,就是另外一个垫了几块碎布、棉花的鞋盒,也是白色的。” “红色鞋盒,装着有毒猫粮。诸升荣在厨房里放着一瓶从农药市场购买的毒鼠强,他将毒鼠强粉末掺杂在猫粮中,用于投喂流浪猫。” 说到这里,夏木繁看向诸亮:“这三个盒子,你看清楚了吗?” 诸亮被动点头:“我,看清楚了。” 刘彩阳在一旁骂了一句:“老诸不做人事,不知道药死了多少只猫,死了也活该!” 夏木繁继续道:“为了区分两种猫粮,我们把有毒猫粮染上了蓝色,现在你看明白了吗?” 第200章 诸亮感受后背开始冒汗,颤声道:“看,看明白了。” 夏木繁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既然看清楚明白了,那请你重复一下那晚的动作,向我们展示一下,是怎么把鞋盒打翻,猫粮洒了一地,然后不小心弄混鞋盒的。” 诸亮没有动。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这三个鞋盒。 刘彩阳带着哭腔道:“亮亮说是弄混了,就是弄混了嘛,干嘛还要把他叫过来演示?” 夏木繁并没有理睬刘彩阳,目光似电,一直留意着诸亮的一举一动。 孙羡兵在一旁说:“案件还原,本就是侦查要求。” 在案件侦破过程中,即使嫌疑人已经认罪、细节也都对得上,也会被警察带到现场完成指认环节,就是这个道理。 诸亮犹豫着上前,先将两个装猫粮的鞋盒打翻,猫粮洒了一地。 染色猫粮与棕褐色猫粮混杂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完全分不开。 诸亮看到眼前这一幕,手脚有些发麻 ——他知道自己错了。 一个呼吸之后,诸亮硬着头皮说:“那个,好像不是这样的。” 夏木繁冷声道:“错了,那就重来!” 孙羡兵拿来扫帚,将地面猫粮清扫干净,再往鞋盒里分别装上两种猫粮。 夏木繁:“再来。” 诸亮尝试着将红色鞋盒与装着碎布的白色鞋盒打翻,再将染色猫粮捡进白色鞋盒,碎布放进红色鞋盒,然后垂手站在一旁,轻声道:“就是这样。” 夏木繁看着他:“你确认?” 诸亮抬头看着她:“对,就是这样。” 夏木繁淡淡道:“可你家橱柜的红色鞋盒里,装的是猫粮,不是碎布。” 诸亮沉思半晌,走到桌边,再将红色鞋盒与另一个白色鞋盒打翻,交换里面的内容。 夏木繁问:“不改了?” 诸亮的眼神变得有些忐忑,双唇紧闭。 夏木繁拿出两份检测报告摆在桌面,示意诸亮打开来看:“这是我们大队刑侦技术科出具的检测报告,你仔细看看。” 诸亮小心翼翼拿起,仔细查看。 越看,呼吸越粗重。 他刚才分两步才完成掉换,可是这样一来红色鞋盒应该有碎布与猫毛残留,而不是只有毒鼠强粉末残留。 当他放下报告时,眼神里透着绝望。 夏木繁提高了音量,声音里蕴含着力量:“鞋盒是怎么掉换的?” 诸亮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从数学概率的角度来分析,三个鞋盒分别命名为猫粮红、猫粮白、碎布白,打翻的可能只有以下几种。 ——三个鞋盒一起打翻。 ——猫粮红与猫粮白一起打翻。 这两种的结果是,猫粮混杂,不可能出现一个盒子有毒、一个盒子无毒的情况。 ——猫粮红与碎布白一起打翻; ——猫粮白与碎布白一起打翻; ——三个盒子分别打翻。 这两种的结果是,猫粮红与猫粮白无法掉换。 即使是分两步走,也不会出现检测报告的结果。 除非……他刻意为之,拿来另外一个干净白色鞋盒盛放有毒猫粮,然后再将无毒的猫粮放进原来的红色鞋盒。 怎么办? 诸亮没有想到警察会如此认真,一板一眼地要求他还原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有些谎话说起来容易,但细究下来却漏洞百出。 刘彩阳没看明白,但直觉让她心惊肉跳,明明室内阴凉无比,但冷汗却一直往外冒。 夏木繁再次重复:“说!鞋盒是怎么掉换的?” 这一回,她没有收敛自己的强势,声音里充满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让诸亮心脏狂跳、手脚发麻,喉咙干涩无比。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缓缓抬起头来:“还得有一个鞋盒。” 孙羡兵拿来一个空鞋盒。 诸亮拿过鞋盒,一边说,一边比划。 这一回,两盒猫粮完美掉换。 夏木繁目光炯炯,盯着诸亮的动作:“你知道红色鞋盒有毒?” 诸亮再不敢有丝毫隐瞒:“是。” 夏木繁:“你是故意掉换?” 诸亮垂下头,看着脚尖,不敢与母亲目光接触:“是。” 刘彩阳感觉天旋地转。 儿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要害死他爸爸吗? 虽说诸升荣虐杀猫咪可耻,但他到底是诸亮的爸爸,是尽心尽力养育他成人的爸爸啊。 夏木繁示意虞敬专心做好笔录。 她转头对诸亮说:“为什么?” 诸亮坐回椅中,看着桌面摆放着的四个鞋盒,嘴角勾起一道嘲讽的笑容。 “他该死,不是吗?” “他用毒猫粮杀了那么多猫咪,死在毒猫粮之下,不是罪有应得吗?”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有这样,他才会知道被他毒死的猫咪有多可怜!” 夏木繁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诸亮。 宣泄过情绪之后的诸亮,渐渐进入悔恨状态。 他的嘴唇在哆嗦,手脚在颤抖。 眼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腿上。 诸亮的声音仿佛在空中飘荡的云,找不到停留的地方。 “我没有想他死。” “真的!我很恨他,但没想到他会死。” 第201章 “我换了猫粮,只是想让他受一受猫咪的苦。我以为他最多吃一点点,谁知道他会因为害怕吃了那么多?猫咪那么小,他那么胖,怎么可能只吃一把猫粮就会死呢?猫咪不会说话,他却可以啊,吃了有毒的猫粮,只要发现及时送到医院洗胃,就不会有事。” 诸亮的眼泪,越来越多。 说到最后,他趴在桌上开始号啕大哭。 “我错了!我错了。” “我以为只是小小惩罚他一下,让他体会过猫咪的苦之后,他就会改好,就不会成为一个坏人。我没想到他会死的,我没想到。” “你们把我抓起来枪毙吧,是我害死了他……” 夏木繁长叹一声。 诸亮本无杀人之心,却不料父亲因此而死,这几天巨大的压力让他精神近乎崩溃。 现在终于说出实话,反而对他的心理健康有好处。 不管最终法院如何判决,至少他可以坦然面对一切。 刘彩阳看着诸亮平静地签字,被警察带出审讯室,知道儿子犯了法,哭得成了一个泪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着夏木繁的胳膊哀求。 “夏警官,求求你们了,他还是个孩子,他不懂事!” “他不是想害人,只是想惩罚一下他爸爸。” “我已经签了谅解书,你们就饶了他吧。” “我已经死了丈夫,求求你们,不要抓走我的儿子啊,呜……” 夏木繁弯腰将她搀扶起来,温声道:“案件已破,怎么判决不归我们管。接下来,你可以找个律师。” 刘彩阳忽然清醒过来:“对对对,找律师。” 她仿佛找到了人生方向,立刻站直身体,匆匆离开。不管怎么样,儿子并没有杀人之心,他只是想惩罚一下爸爸,罪不致死,对不对? 看着刘彩阳离去的背影,夏木繁沉默不语。 冯晓玉站在她身边,悄声问:“应该不会判太重吧?” 夏木繁道:“希望吧。” 案件终于告破,重案七组将结案材料提交检方。 一个月之后,盛夏蝉鸣阵阵,案件进入审理阶段。 一经公布,众皆哗然。 诸升荣虐杀猫咪的照片被传播开来,引来无数爱猫人士的抨击。还有人在法院门口拉起横幅,要求从轻判决。 更有媒体,把柯麓等人宣传成了“英雄”,把诸亮树立成“大义灭亲”的榜样,说他们做了一件大好事,不应该被判刑。 在这样的舆论倾向下,刘彩阳的律师发挥了极强的专业素养,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最终判决结果下来,柯麓、乔蕊、乔朵、杜昊然四人无罪释放,诸亮因认罪态度良好,判刑两年,缓期一年执行。 柯麓走出法院时,感觉眼前阳光灿烂无比。 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柯麓做的第一件事是回到正安镇,寻找他的柴柴。 来到火车站树林,踩着满地树叶而行,发出沙沙之声。 柯麓遵循脑中记忆,往那个旧木屋方向而行。 呜——呜—— 树林里忽然响起一阵呜咽声。 柯麓停下脚步,认真倾听着。 声音是从木屋方向传来的。 是他熟悉的声音! 柯麓的心跳快了起来,大叫一声:“柴柴!” 那边的呜咽声渐止,一阵喘息之后,响亮的“汪!汪!”声传来。那是柴柴在用它最后的力气发出的,对主人的呼唤。 它已经老了,再也动弹不了了。 可是,风里送来了主人小柯的气息。 柴柴激动地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呜咽之音。 它听到了! 主人在喊“柴柴”。 主人来了,它等了十六年的主人,终于来找它了! 真的是主人来了! 柴柴努力支起前腿,让自己站了起来,气沉丹田,伸长脖子,拼尽全力汪汪地叫了起来。 柯麓听见了。 那是柴柴在喊他。 虽然声音苍老而无力,但那是柴柴在喊他。 就像小时候,一放学回到家,柴柴就会欢快地奔跑过来,冲他摇着尾巴,汪汪地叫着。 柯麓整个人都焕发出极亮的光芒,开始拼命奔跑。 一人一狗,越来越近。 直到柯麓奔到柴柴面前,蹲下身来一把将它抱住,泪水纷纷而下,声音哽咽地叫着:“柴柴,是我,是我,我回来了。” 柴柴将头靠在柯麓肩头,慢吞吞地摇了摇尾巴,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 它没有力气了,连摇尾巴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主人来了,真的是主人回来了。 柯麓抱着柴柴,感觉内心缺失的那一块终于填满,一边哭一边说话。 “我不知道你还活着。” “是夏警官告诉我你一直在等我。”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扔下,这些年我一直很想念你。” 柴柴缓缓闭上它的眼睛。 等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主人,真好。 往日时光仿佛还在眼前呢。 那个时候主人只是个想妈妈了就抱着它偷偷哭泣的小孩子。 现在他长大了,又高又壮,一定能够活得好好的,即使没有它,一样可以好好的。 支撑柴柴的那股力量在渐渐消退。 柯麓感知到了柴柴的虚弱,慌忙叫了起来:“柴柴,你等一等,我给你做酱油拌饭吃,好不好?” 第202章 柯麓的身体在颤抖,柴柴睁开眼睛,撒娇似地蹭了蹭他的颈脖,再一次叫了声:“汪汪……” 柯麓将柴柴抱起,回到出租车上,带着它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 柴柴陪着他过了一个星期的时光。 最后在一个午后,阳光洒落在地板上,在柯麓温柔的爱抚之下,柴柴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柯麓并没有哭,将柴柴安葬之后,来到刑侦大队找夏木繁。 夏木繁看到他面色平静、眼带悲伤,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抿了抿唇,并没有多说什么。 柯麓道:“柴柴走得很安祥。” 夏木繁想到柴柴终于见到它盼了十几年的主人,也为它感到高兴:“那就好。” 柯麓目光里含着感激与亲近:“谢谢你。” 夏木繁摆了摆手:“没什么。” 她和柯麓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一开始还把他当作了杀人凶手。现在他也算是洗脱了罪名,可以清白做人。 柯麓将一个塑料饭盒送到夏木繁面前:“这是我做的绿豆糕,送给你尝尝。” 夏木繁摆了摆手:“不用了。” 柯麓眼神有些受伤:“这回多亏了你们的帮忙,我才能无罪释放,只是一点自己做的糕点,也不能收下吗?” 夏木繁并不居功:“我们做的都是份内的工作,也没帮什么忙。” 柯麓道:“我已经被清茗大饭店辞退,打算在这附近开一家咖啡屋。你就算是帮我把把关,看看这糕点味道怎么样吧。” 夏木繁看了他一眼:“辞退了?” 柯麓苦笑:“因为我把诸升荣约到饭店,给饭店造成了不良影响,所以杜经理把我和乔蕊都辞退了。” 夏木繁只得表达同情:“哦。” 柯麓道:“没事,我手上存了一点钱,又从银行贷了点款,打算盘下枫林路上一家商铺,做成咖啡屋,卖咖啡、茶、点心和简餐,你和同事以后要是想找个地方坐坐,就过来吧。” 夏木繁挑了挑眉:“自己创业,挺好。” 荟市不如星市繁华,但年轻人爱跟潮流,现在开一家中西结合的咖啡屋倒真是一个好点子。 柯麓依然举着饭盒,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你尝尝吧,就当是我的第一个顾客,多提宝贵意见,好不好?” 柯麓的眼神,再一次让夏木繁想到了煤灰,她心一软,接过饭盒:“行吧,那我收下了。” 柯麓灿然一笑,转身离开。 他离去的脚步很轻快,看得出来心情很不错。 夏木繁拿着绿豆糕回到办公室,分发给组员们:“柯麓送来的,他说打算开一家咖啡屋,让我们以后去捧场。” 绿豆糕应该是在冰箱里放了一阵,透着丝丝凉意,入口即化,香甜可口。 龚卫国一边吃一边说:“好吃!” 孙羡兵与虞敬哈哈而乐:“我们把他抓了,他还要感谢我们?” 冯晓玉好奇地问:“他不会是打算追求你吧?” 夏木繁不喜欢讨论这个话题,转而问她:“最近咱们大队有什么疑难案子没?” 冯晓玉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有两起凶杀案其他组接了,顾法医他们忙得很。我们不是刚结了那个火车站拐卖案吗?这两天正好休息。” 夏木繁看一眼大家:“休息够了没?” 所有人一齐点头:“够了,够了。” 习惯了跟着夏木繁高强度办案,刚休息了两天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果然还是得找点事情来做。 夏木繁面容一肃,将一个案卷放在会议桌上:“那,我们来讨论讨论这起卫校学生失踪案吧。” 第73章 失踪 一说有新案子,龚卫国顿时就来了精神:“最近重案组都在忙那两起凶杀案,这个失踪案是岳队刚给你的?” 夏木繁点了点头:“是,昨天汽车站派出所接到报案,因为失踪对象年仅十六岁,又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所以立刻上报,以刑事案件立案,刚刚转到我手里来。” 经历过沈奕彤失踪案之后,冯晓玉一听到有女孩子失踪,一颗心立马揪了起来:“那我们赶紧熟悉情况吧,争取早一点找到她。” 孙羡兵快速将卷宗打开:“失踪案打的就是时间战,我们要快一点。” 一张照片掉落在桌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照片上的清秀小姑娘所吸引。 微黑的面庞细腻而饱满,像颗熟透的大樱桃,灵动的大眼睛里,带着明媚的笑意,还有对未来人生美好的憧憬。 虞敬拿起照片仔细察看,眼中带着不忍。 来到刑侦大队之后,虞敬对人性之恶了解更多。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失踪代表什么?被拐卖、被强暴,甚至可能被残忍杀害。 夏木繁简单介绍案发过程。 1996年7月10日,荟市卫生学校95级学生鲁萍萍考完最后一门期末考试,中午在卫校食堂吃了饭,稍作休息,一点半左右与室友告别,坐35路公交车来到荟市长途汽车站,打算乘坐下午的车前往河堤镇的巴士返家。 鲁萍萍家住河堤镇五坊村,从小就有一个白衣天使梦想的她成绩优秀,初中毕业后考入荟市卫生学校。小姑娘家里有两个哥哥,她是最小的一个,天真可爱、积极向上,很受家人疼爱。她也并没有恃宠而骄,只要有空就帮助父母干农活和家务,大哥、二哥相继结婚之后,她又帮哥嫂照顾侄子、侄女,是村里出了名的好姑娘。 第203章 据室友说,鲁萍萍出发时穿一件短袖泡泡袖红色衬衫,一条牛仔裤、一双红色塑料凉鞋,身上背着一个单肩牛仔背包,里面放着随身衣物和两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专业书籍,手里提着一个红色尼龙提兜,里面装着给父母、哥嫂和侄子、侄女的礼物。 荟市卫校位于城北,位置较为偏僻,到汽车站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坐荟市到河堤镇的巴士,一个半小时左右就能到达。鲁萍萍昨天已经和家里人联系,说好10号下午四点半左右到镇上,二哥骑车过来接她。 鲁萍萍的二哥鲁平茂四点二十就到了镇上,在汽车停靠站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六点天色渐晚了还是没见人影,心里有些发慌。小妹一向说话算话,即使计划有变也会提前打电话到村委传个话,不可能就这么不回来。 鲁平茂和家里人一商量,大家都很担心,同村有家里买了小货车的,便拉着两个哥哥来到荟市卫校询问打听。 晚上八点左右到达,一问才知道,鲁萍萍下午一点半就已经从宿舍出发。这下哥哥们的心便提了起来,还没离开学校的室友也慌了,赶紧报告老师,紧接着报了警,沿着鲁萍萍回家的路线打听,一直寻到汽车站。 一天过去,什么也没找到。 公交车司机对鲁萍萍这个小姑娘有印象,她的确是在汽车站下的车。但是到了汽车站之后,因为人员密集、流动性强,售票员、检票员、司机、乘客等都没能提供相应线索。 派出所同志感觉情况棘手,立马上报公安局,将此案转交到了夏木繁手中。 夏木繁道:“城北派出所与汽车站派出所的同志还在现场寻找线索,案件到了刑侦大队之后,我们也要马上投入调查,先讨论一下后续计划吧。” 龚卫国拿出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鲁萍萍三个字:“她与家人有联系,走时与同学打过招呼,可以排除离家出走。” 孙羡兵走上前,在白板上写下汽车站三个字:“对,她是在流动性较大的汽车站失踪的,可能与拐卖团伙有关,可以对经常在汽车站附近出没的外来人口进行调查,重点走访副食店、饭馆、小旅馆等。” 冯晓玉皱眉道:“小姑娘青春靓丽,可能有男性见色起意,将她哄骗到偏僻位置,迷晕或打昏带走。那我们需要对汽车站的偏僻区域进行搜寻,看是否能找到一些线索,哪怕是块碎布片都不能放过。” 虞敬提议:“如果是这样,那可以申请特警队加入,带警犬进行搜救。” 夏木繁沉思半晌,在脑海中思考荟市长途汽车站的偏僻位置有哪些。 想清楚之后,夏木繁开始布置任务。 “龚卫国、孙羡兵,你们一组,和汽车站派出所同志一起,拿着鲁萍萍的照片走访汽车站附近商家,了解是否有人看到她,询问近期有没有举止异常的陌生人在附近出现,并对小旅馆的入住人员进行盘查,发现问题就带回大队。” 遇到工作,夏木繁一向是直呼其名。 龚卫国、孙羡兵表情严肃,同时应声:“是!” 夏木繁是荟市人,对长途汽车站的平面布局非常熟悉,顺手在白板上画出平面图,圈出几处人流相对较少、位置偏僻的所在。 “虞敬、冯晓玉,你们一组,联系特警大队,请求警犬支援。取得鲁萍萍的随身衣物,与她的亲人一起,对汽车站附近进行搜查。重点为站前广场的公共厕所、进站口东南向洗车场、北面围墙停车处以及综合办公楼一楼楼梯间。” 虞敬与冯晓玉认真查看夏木繁画出的图形,默默记住那几处位置:“是!” 重案七组五个人做好准备,一起出门。 孙羡兵看向夏木繁:“你呢?你做什么?” 夏木繁:“我带煤灰一起,到汽车站附近转转,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走出刑侦大队的小楼,夏木繁右手比至唇边,打了个呼哨。 随着一声轻响,煤灰从停车场一棵本梧桐树上窜了下来,轻巧巧地落在夏木繁肩头。 【夏夏,叫我呢?】 【有什么事?】 夏木繁抬手拍了拍它的小爪子:“到汽车站找个人,一起去吧。” 煤灰顿时来了兴致,喵呜了一声。 【好!】 五个人快速坐上车,来到荟市长途汽车站。 派出所同志早就接到消息,等候在那里,一看到他们顿时像有了主心骨一样迎了上来,一边介绍案情一边交流进展。 人群之后站着一个身穿黄色连衣裙、体型微胖的姑娘,一只手拎着个布袋子,满脸是泪,焦急地四处张望着。 夏木繁走到她面前:“你是?” 黄裙姑娘抹了把眼泪,哽咽道:“我是鲁萍萍的同学,戴俏。” 夏木繁看向她手中的布袋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戴俏:“萍萍的衣服。” 夏木繁:“为什么拿着这个?” 戴俏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悲伤与担忧:“我怕,我怕萍萍被人欺负了……” 女孩爱护女孩,戴俏一听说鲁萍萍失踪,第一反应是被人欺负,可能衣服会被撕破,她得带着换洗衣服过来,不能让萍萍太狼狈。 学校宿舍里,每人都有一个对应的衣柜,戴俏便拿了一套鲁萍萍的衣服,棉t恤、短裙子,连内衣、内裤都带齐了。 看着布袋子里的衣服,夏木繁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 第204章 她也是女性,更能感受到女性受到伤害时的委屈、痛苦与绝望。 夏木繁叫来冯晓玉,将布袋子交给她:“这是鲁萍萍的衣服,虽然洗过,但应该也存留有她的气味。不过最好还是回宿舍找双她穿过的鞋子,这样警犬工作时更有效。” 戴俏看到女性警察,眼中泪水再一次涌了上来:“警察,警察姐姐,你们能找回萍萍的,对吧?她很好,真的非常好,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啊。” 正说话间,鲁萍萍的二哥鲁平茂快步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夏木繁面前,吓了她一跳,忙与冯晓玉一左一右将这个敦实的汉子搀扶了起来。 鲁平茂从昨晚找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精神近乎崩溃,一见到负责的刑警,便哀求起来:“警察同志,你们帮帮我,帮帮我们!萍萍才十六岁,她从小就想穿白大褂,初中毕业就考进卫校,学习真的特别努力。她读了一年,好不容易适应了学校生活,怎么就不见了呢?” 说到这里,鲁平茂眼眶通红,泪水在打转转,强忍着没有落下。 “萍萍前天打电话回村里,是我接的电话,她说学校的期末考试成绩要到下学期才公布,考完最后一门就可以放假回家,让我来镇上接她。她刚离开家的时候,是我送她到的学校,寒假她自己坐长途车回家,也是我来镇上接。我以为这条路没有危险,谁知道这回就出了事?她今年五月才满十六岁,她才那么点大,到底是谁把她带走了?” 只要一想到妹妹会被人贩子拐走,卖到穷山沟里去,鲁平茂就痛得无法呼吸,自责不已:“我应该来接的!我应该来学校接她。她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 说到后来,鲁平茂恨不得几巴掌把自己扇死。 夏木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冷静:“你别急,鲁萍萍昨天下午失踪,到现在还不足24小时,我们很有机会找到她。” 夏木繁转过头看向戴俏:“你知道鲁萍萍拎着的红色网兜里装了些什么吗?” 戴俏与鲁萍萍在学校朝夕相处,关系很好,对这些了解得很清楚:“萍萍给爸妈买了两斤苹果,给哥哥买了香烟,给嫂嫂买了搽脸的雪花膏,哦,还有给侄子买的黄色喷水枪、侄女买的红蓝两色的玩具小电话。” 夏木繁:“雪花膏是用什么瓶子装的?” 戴俏:“玻璃瓶子。” 夏木繁:“香烟有几包?” 戴俏:“两包,一个哥哥一包。” 夏木繁看她记性不错、反应很快,便点了点头:“好,戴俏同学你跟着我吧,我们一起到汽车站里面找找。” 苹果、香烟、雪花膏、塑料玩具,这些都是易碎品。 如果鲁萍萍被劫持,如果有过挣扎搏斗,物品可能会从红色网兜中掉落。 苹果可能会摔坏,留下汁水。 香烟可能会踩坏,留下烟丝。 雪花膏一落地,必然碎裂,膏体香味会溢出。 塑料玩具一旦摔坏,黄色、红色、蓝色的碎片可能会留在现场。 这些都将成为寻找鲁萍萍的重要物证。 夏木繁叮嘱了组员几句之后,便与戴俏一起从进站口走进长途汽车站。 第74章 人血 荟市长途汽车站的运量很大,每天都有无数辆长途汽车开往全国各地。 市内的短途汽车一共五个方向,每隔一小时一趟,客车是那种小巴士,同时忙碌无比。 从售票厅出来,经过综合行政办公楼就是西面的进站口。 夏木繁与戴俏从进站口走了进去。 煤灰依旧蹲在夏木繁肩头,警惕地四下张望着。它参加过几次任务之后,也算是一保成熟的“侦探猫”,竖起耳朵听夏木繁重复着各种有用的信息。 十六岁小姑娘,红色短袖衬衫、牛仔裤、红凉鞋、红色网兜提袋。 苹果、香烟、雪花膏、塑料玩具。 昨天下午到达汽车站,然后失踪。 卫校到汽车站的35路公交车司机认出了鲁萍萍,说她的确是在终点站下的车。 鲁平茂问过昨天下午到镇上的每一趟客车司机,都说没有看到鲁萍萍。 那就只剩下两种情况。 ——鲁萍萍坐错了车,然后被拐; ——鲁萍萍到汽车站之后,遇到拐子或歹徒,被带走或被害。 这么大一个活人,青天白日的,怎么就悄无声息地失踪了呢? 雁过留痕,一定会有人看到,或者有踪迹可寻。 夏木繁抬眼看去,汽车站内除了北面围墙处栽着一整排大槐树,再无一丝绿色。西面是待出发的客车,东面是停车场、洗车场,到处都是车与人,汽车尾气与售票员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头顶连一只鸟儿都没有。 估计鸟儿也嫌这里吵、尾气太重,不肯稍作停留。 没有鸟儿监控,那只能选择其他动物来打听。 夏木繁抬头拍了拍煤灰的小爪子:“去吧。” 煤灰心领神会,身体微弯,后腿一弓,似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一下子就没有影子。 戴俏吓了一跳,看一眼夏木繁,弱弱地说道:“那个,你的猫,跑不见了。” 夏木繁摆了摆手:“不用管它,一会就回来了。” 一进站,夏木繁率先来到进站口东南角的公共厕所,红砖砌成的一层楼建筑,分男女两侧,蹲坑分别三个,不收费。这里位置相对偏僻,平时打扫不积极,气味刺鼻得很。 第205章 人有三急,鲁萍萍进站之后如果来这里上厕所,有可能会被人拐走。 绕着厕所走了一圈,夏木繁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这里虽然位置偏僻,但因为汽车站人流量多,厕所几乎没有断过人,想从这里悄悄把鲁萍萍带走,难度很大。 夏木繁找到负责打扫女厕卫生的清洁员,了解到她每天上午10点、下午3点左右都会来打扫,对鲁萍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并没有印象。 厕所附近围墙并没有攀爬、拖拽、损毁痕迹,可以排除有人翻过东面围墙将鲁萍萍带走的可能。 四处查看之后,除了几个空烟盒外,并没有发现苹果、塑料玩具、雪花膏之类。 夏木繁带着戴俏继续下一个点——东南向洗车场。 洗车场里有一个简单的平房,包括值班房、工具房、三个洗车房。 踩着满地的水渍,夏木繁来到值班房,与值班员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这里四下开敞,车来车往,到处都是汽车站的职工,鲁萍萍在这里失踪的可能性较低。 再往北行,便来到那一排大槐树底下。 煤灰从围墙上跳了下来,跃到夏木繁肩头。 【不用找了,她没进站。】 【在汽车站里打转转的野猫说昨天下午没见到穿红衣服、红凉鞋的小姑娘。】 【不过,有只猫看到她在站前广场。】 夏木繁神色一凛,鲁萍萍竟然没有进站? 她一点半从学校出发,两点半左右到达汽车站,买了票之后剩下时间并不多,为什么不进站,而要在站前广场逗留? 【她的红色网兜里有苹果,还有鸡蛋糕,很香,那只猫闻到了。】 【售票厅门口,一个穿白衣的男人和她说话。】 【他们一起往站前广场去了。】 终于有消息了! 夏木繁眉头微松,从口袋里取出一条小鱼干,送到煤灰嘴边。 煤灰受到鼓励,一口吃完,满意地喵呜两声。 【我去把那只猫带过来?】 【你给我一条鱼干。】 身边有戴俏盯着,夏木繁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将小鱼干递了过去。煤灰叼住鱼干,一溜烟又不见了。 戴俏看得眼花缭乱,不解地问:“警察姐姐,你为什么要喂它鱼干?” 夏木繁:“小猫嗅觉不错,我让它帮忙找鲁萍萍。” 戴俏“哦”了一声,明显不太相信。 只听说过警犬寻踪,没听说过猫也可以靠嗅觉找人。 夏木繁问戴俏:“鲁萍萍在汽车站有熟人吗?” 戴俏摇头:“没有。” 夏木繁再问:“她会与陌生人说话吗?” 戴俏想了想:“萍萍心肠特别好,如果那个陌生人遇到困难,想请她帮忙的话,她一般都会帮的。” 夏木繁听得心一缩:“如果那个陌生人是个男人呢?” 戴俏毫不犹豫点头:“萍萍曾说过,我们毕业后都会成为护士,护士被人们称为白衣天使,就应该怜惜弱小、帮助他人。” 夏木繁的心缩成了一团,隐隐作痛。 这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 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在鲁萍萍的眼里,这世上没有罪恶之人。 喵呜…… 随着两声猫叫,煤灰带着一只黄白两色的狸花猫出现在围墙墙头。 夏木繁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一阵“汪!汪!”声在身后响起。回头看去,冯晓玉、虞敬带着几名特警、三条警犬,正对汽车站进行搜寻。 猫、狗相克。 三条黑色德牧英勇雄壮、身穿警犬背心,看着就是“正规军”。煤灰一见到就炸了毛,全身肌肉紧张,尾巴竖成了一条线。 煤灰的反应吓着了那只狸花猫,“嗷呜”一声跳下围墙,转瞬就不见了。 夏木繁不由得扶额,将戴俏交给冯晓玉,嘱咐道:“戴俏是鲁萍萍的室友,很了解她的脾气性格,让她跟着你们一起找人吧。汽车站内人多,气味杂乱,可能不好找。你们等会到售票厅、站前广场附近再找找。” 冯晓玉:“好,你圈出来那几个位置我们都会重点搜查的。” 夏木繁走出汽车站,绕到北面围墙之下,打了个呼哨。 煤灰看她身边没有旁人,更没有警犬,这才带着刚交的伙伴出现在她面前。 夏木繁蹲下,拿出鱼干喂猫。 花猫很开心,吃完还不忘用脑袋蹭了蹭夏木繁的手。 【鱼干真好吃。】 【你是个好人。】 夏木繁问:“你看到了那个带着红衣小姑娘的男人?” 【是。】花猫晃了晃脑袋。 夏木繁拿出鲁萍萍的照片:“你看看,是她吗?” 花猫眯了眯眼睛,再一次确认。 【是。】 花猫胆子有点小,说话的声音有些怯怯的。 看来,鲁萍萍是被人骗走了! 按照她的性格,只要假装遇到困难需要她的帮助,鲁萍萍可能就会跟他走。只是,不知道男人到底编织了一个什么样的谎言,让她毫无防备地跟他一起前往站前广场? 夏木繁继续问:“男人长什么样子?” 【很瘦,没肉。】 【穿白衣,身上有血腥味。】 【穿皮鞋,鞋底有菜油味。】 猫咪视角和人类,和人类视角的人类有区别。 第206章 这只花猫没有煤灰聪明,无法精准应用人类的形容词,来精准描述男人的模样。 夏木繁问:“戴眼镜吗?” 【不戴。】 “脸上长痘痘吗?” 【没有。】 “有胡须吗?” 【没有。】 “眼睛大吗?” 【大。】 “嘴大吗?” 【不大。】 “脸上有疤痕吗?” 【没有】 看来,是个大眼睛、白净的清秀男子。 夏木繁问:“他和小姑娘说什么了?” 花猫摆了摆脑袋。 【没听,不知道。】 【他口袋里有一条手绢,一股药味。】 【我不喜欢他。】 夏木繁咬了咬牙,看来男子提前准备了一条带有麻醉剂的手绢,先将鲁萍萍骗到无人处,再捂住她口鼻将她悄悄带走。 夏木繁再问:“血腥味从哪里散发出来?” 【手指头、鞋底】 “皮鞋鞋面干净吗?” 【干净。】 看来,男子手指甲内残余有血迹,鞋底踩过鲜血。 夏木繁的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 难道,这个男子刚杀过人? 不对。 男子鞋底有菜油味,他有可能是一名厨师。 如果是厨师,那男子杀过鸡鸭手上残留血腥味、脚底有菜油味,那就合理许多。 想到厨师的可能,夏木繁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继续询问。 “他头发有油烟味吗?” 【没有。】 “那他头发有洗发香波的香味吗?” 【没有。】 “他衣服、裤子上有油烟味吗?” 【没有。】 “他身上有香皂味吗?” 【没有。】 夏木繁的脸色开始发白。 一个厨师,长年与灶台打交道,难以避免会在头发、衣服上沾染上油烟味,除非刚刚洗过头、洗过澡,这种味道才会消散一些。 厨师从来不会亏嘴,而且经常呼吸油烟气,体型相对较为壮硕,通常会有头大脖子粗的体型特征。 可是这个男子身形很瘦、没有肉。 一个不好的念头浮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夏木繁的声音有些干涩:“那股血腥味,你分辨得出来,是人血,还是鸡鸭牛羊的血?” 花猫眨巴了一下眼睛,转过头看了一眼煤灰。 煤灰伸出前爪扒拉了一下它的尾巴,发出一声低吼:【快说,少啰嗦!】 花猫低下头,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人血。】 夏木繁再无侥幸之心,霍地站起。 必须赶紧把这个男人抓住,必须抢在他下手之前把鲁萍萍救出来! 第75章 警犬 龚卫国与孙羡兵在汽车站外围调查,冯晓玉与虞敬正在汽车站内部搜寻,但一个小时过去,依然没有消息反馈。 夏木繁问花猫:“看到他们往哪里去了吗?” 花猫眼神略显茫然。 【站前广场人太多,我不敢跟过去。】 看来,花猫能够提供的线索到此为止,需要从别的地方获取更多信息。夏木繁道了一声谢,匆匆往站前方向而去。 既然那男子是在售票厅将鲁萍萍拦住,那或许能够找到目击证人。 荟市汽车站每天发车、进站的客车很多,售票厅门口更是挤满了人,个个大包小包,行色匆匆。 今天来往的旅客与昨天的旅客不是同一批,询问他们并没什么意义。 售票员坐在房间里,仅通过一个小小的窗口与购票旅客交流,他们也很难记住每一个旅客的面孔。 夏木繁的目光停留在站在售票厅门口的保安身上。 龚卫国正在与他们沟通交流。 “昨天下午有没有看到这个女孩?” “红色短袖衬衫、蓝色牛仔裤,提一个红色的尼龙网兜。” 保安实行一天三班的轮班制,售票厅共三名保安维持秩序。现在是上午10点,与昨天下午的值班保安不是一批人,一问三不知。 汽车站派出所民警前来协调,这才将昨天值班的三名保安叫来继续调查。 一开始,保安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一直在摇头:“售票厅每天那么多人,我们一般只留意有没有小偷小摸、有没有行李过重过多、有没有发生争吵骚乱,这个小姑娘真没怎么留意。” 后来,派出所民警发起了脾气:“都是爹生娘养,你们就算没有女儿,也有外甥女、侄女吧?她才十六岁,你们再好好想想,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保安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中一个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当时这个小姑娘出现在售票厅的时候,我和老钱还开玩笑,说这么漂亮给你当儿媳妇行不行。老钱眼睛毒,一扫那小姑娘的打扮就说她是个乡下姑娘,配不上他那个读大学的儿子。” 老钱一听连忙摆手,努力撇清关系:“没没没,我就是开个玩笑。那姑娘穿的是几块钱一双的塑料凉鞋,衣服款式也有点土,不过她长得好,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龚卫国看了老钱一眼,没好气地说:“看得这么清楚,怎么刚才说什么也不知道?” 老钱苦笑:“就是看了那么一眼,她买完票就和她哥走了……” 第207章 听到这里,龚卫国语气急切:“她哥?” 老钱点头:“对啊,她走出售票厅,她哥就走过来,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我看她有伴,就没有再注意了。” 新线索! 龚卫国、孙羡兵、派出所民警全都兴奋起来:“你和我们好好说说,那个男的长什么样子?为什么你觉得他是小姑娘的哥哥?” 老钱搔了搔脑袋:“看年龄,应该是哥哥吧?那男的一过来就往她手里塞了一包卫生巾,一般人谁会把那玩意拿出来?” 女性生理健康知识一直到八、九十年代才受到重视,女孩子们为了顺利、安全、舒适地度过每个月一次的经期,从卫生带、卫生纸到现在卫生巾,经期用品在不断更新换代。恒安集团生产的卫生巾1985年特地在热播电视剧《八仙过海》里播广告,到现在逐渐被中国女性所接受,但女孩子们依然表现得很羞涩。 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接过一个男人递来的卫生巾,只可能是非常亲密的关系。 十六岁的少女,谈恋爱尚早,那剩下的关系只能是兄妹。 夏木繁走过来。 龚卫国与孙羡兵立马汇报:“夏组长,有新情况。” 夏木繁点了点头,看向老钱:“看清楚那个男人的长相吗?以前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老钱摇头:“我就瞟了一眼,一个大男人手里拿着包卫生巾实在太难看,辣眼睛。” 夏木繁却没有放弃:“只一眼,也会有些印象。我来问,你来答。” 老钱只得应承下来:“行。” 夏木繁的话语像连珠炮一样:“他高吗?瘦吗?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头发长还是短?他脸白吗?眼睛大吗?气质看着像哪个行业的人?” 老钱被迫跟随夏木繁的节奏,努力从脑海中将这个男人的画面找出来:“不太高、瘦、白上衣、短头发、大眼睛、长得很清秀,脸色发白,看着像个书生。” 龚卫国惊喜地看着夏木繁,果然组长就是组长,问出来的问题都能得到回答,这个男人的形象已经跃然纸上。 一个很瘦的清秀书生。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形象容易让人产生好感,所以才轻松让小姑娘放下戒心,成功带走鲁萍萍? 夏木繁问:“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老钱正想摇头,夏木繁抬手指向站前广场:“既然拿来了卫生巾,按理应该是前往公共厕所吧?” 站在老钱身边的一名保安大声道:“对对对,他们往站前广场那边去了。” 夏木繁对龚卫国说:“走!到站前广场那边找目击者。” 龚卫国、孙羡兵立马跟上。 一边走,夏木繁一边指挥:“留下三名保安的联系方式,向省刑侦技术中心求助,请他们派一位刑侦画像专家过来,对那名男子进行画像,并发布通缉令。” 她一说一句,龚卫国便应一声“是”。 等她说完,龚卫国脸上有了喜色:“看来,鲁萍萍被人拐走,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如果她没有进汽车站,有可能还在市内。” 孙羡兵插了一句话:“万一他们有车,或者去火车站呢?” 夏木繁加快脚步:“一步步来吧。让岳队协调,和火车站派出所那边联系,绝对不能让鲁萍萍他们离开市区。如果对方有车,那我们只能等画像出来发协查令。” 孙羡兵大声道:“是!” 夏木繁停下脚步。 千头万绪,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人手不够啊。 龚卫国反应快:“放心吧,我马上去打电话,让其他组增援。” 龚卫国打电话回大队的时候,夏木繁与孙羡兵来到站前广场最偏僻的所在——公共厕所。 西北角,高大榆树掩映之下,一栋白色建筑很显眼。 站前广场人流量很大,这里不仅有歇脚的旅客,也有做生意的商贩,还有一些是汽车站附近的居民。 夏木繁让派出所民警两人一组,拿着鲁萍萍的照片询问附近商贩与居民是否见过。 线索越来越多。 “这姑娘真漂亮,我记得,她和一个男的,应该是她哥吧,一起往厕所方向走。” “好像有点头晕?一直靠在她哥肩膀上。” “兄妹俩挺亲近的,她哥扶着她胳膊,嘴里还安慰着。” “他们上了辆很破旧的货车,往那边开走了。” 关于男子的容貌、长相,描述的形容词也多了起来。 瘦、中等个儿、皮肤有些苍白、脸孔很秀气,眼睛大大的,看人的时候有点直勾勾的,让人觉得不舒服。 白色棉t恤,短袖,露出来的胳膊像麻杆一样,看着没什么力气。 黑裤子、黑皮鞋,走路时有些外八字。 可是,仅凭这样的描述很难从人海里把人揪出来。 货车车牌没人留意。 只知道车沿着站前路往北开,与市区方向背道而驰。 紧接着,冯晓玉那边的警犬搜寻组也来到了站前广场,警犬突然扑到一个卖鸡蛋糕的小贩跟前,开始狗吠。 特警喝止住警犬。 夏木繁走过来,看一眼那只被主人喝止蹲在地面,吐着舌头虎视耽耽的警犬。 冯晓玉很兴奋,正要说什么,却被夏木繁阻拦:“换下一家吧,鲁萍萍应该是在这家买了鸡蛋糕带回去给父母吃。” 卖鸡蛋糕的小贩被警犬吓了一大跳,听到夏木繁的话才安下心来:“不是我吹,我做的鸡蛋糕是这里一绝,好多坐车的人都过来买。” 第208章 警犬看了夏木繁一眼。 训练有素的它强忍着好奇心只看了一眼,依旧盯着那个小贩。 【她说的话,我听得懂!】 【她是谁?比苗帅还要威风。】 【那姑娘的气味很淡,根本闻不到。】 夏木繁走到那只德牧警犬身边,蹲下与它视线平齐:“苗帅是谁?” 警犬后退半步,眼中好奇心更盛。 站在一旁牵着绳的特警笑了,冲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挤了挤眼睛:“呶,就是他,他姓苗,外号苗帅。” 一身特警制服的苗帅板着脸,耳朵有些发红:“夏警官好,我是苗亦诚。” 夏木繁指着那只警犬问:“这是你的狗?它叫什么名字?” 苗亦诚弯腰拍了拍警犬的脑袋:“是,它叫黑豹。” 夏木繁看着黑豹:“苹果、雪花膏、香烟混杂在一起,会是什么气味?你找找。” 鲁萍萍拎着一个红色尼龙网兜,网兜里装着这几样东西,在售票厅的时候,这个网兜还在。 可是到了站前广场,她头晕靠在男子肩头时,网兜却不见了。 黑豹吸了吸鼻子,但身形未动。 【什么意思?】 【这几种味道广场到处都是。】 喵呜—— 煤灰身形似电,飞快窜了过来,站在夏木繁脚边,竖起尾巴,冲着黑豹龇牙。 【主人是我的!】 【你给我滚远点!】 黑豹被煤灰的挑衅激怒,猛地站起身来。 苗帅忙将它勒住,低声道:“坐下!” 夏木繁看得出来煤灰与这几只警犬不对付,怕煤灰惹出事来,只得弯腰将它抱起,快速离开。 煤灰从她肘弯探出脑袋,还不忘冲黑豹咆哮了两声。 【傻狗。】 【什么都没找到。】 黑豹被这只小猫气得七窍生烟,突然朝着一个方向飞速奔跑起来。 苗亦诚牵着绳,被它带着飞奔起来。 黑豹一直奔到公共厕所旁,冲着一丛女贞树开始狂吠。 苗亦诚弯腰捡起一块黄色塑料碎片,大声道:“有发现。” 夏木繁摁住煤灰的脑袋,低声哄它:“我只喜欢你,不过现在需要警犬参加搜救,它那是在工作,你别闹腾它。” 煤灰的毛被成功捊顺,哼哼了两声,态度温和下来。 夏木繁跑了过来,看着那块碎片出神。 这是塑料水枪上的部件。 男子应该是借着这丛灌木遮掩,迷晕了鲁萍萍。 鲁萍萍手中网兜也在这时掉落在地,玩具摔破,留下碎片。 其余的东西在哪里?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个男子是谁,他把鲁萍萍带去了哪里? 第76章 苔藓 现场调查工作琐碎而细致,夏木繁等人上午9点出发,一直忙到中午12点,依然没有问到关于那男子身份、破旧货车车牌的准确信息。 顾少歧是省厅刑侦技术中心的专家,他出面联系刑侦画像专家白瑜,对方已经火速起来,预计下午三点左右可以到达。 黑豹嗅觉的确超群,仅凭着那几片黄色塑料碎片,很快就找到捡走红色网兜的清洁工,对方一见到这么多警察,吓得脸色发白,承认是她捡走网兜,并归还了所有,就连摔坏了的塑料水枪也想办法买了个新的补上。 可是,清洁工并没有看清楚男子的长相,没办法提供更多线索。 夏木繁将装着礼物的红色尼龙网兜交还给了鲁萍萍的哥哥。 看到网兜被礼物塞的满满的,两个憨直壮实的庄稼汉子哭得成了个泪人。 “我说过,想尝尝城里带过滤嘴的香烟,没想到小妹还记得。” “凯凯和丽丽最喜欢姑姑……” 戴俏看到网兜里的鸡蛋糕,泪水也渐渐盈满眼眶:“萍萍在宿舍说过几回,汽车站广场那里有一家卖鸡蛋糕的,又松软又香甜,很适合老人、孩子吃。她上次寒假回家的时候买过一次,没想到这一回她还记得。” 在鲁萍萍的家人、同学眼中,她是个心思细腻、温柔体贴的好姑娘。 这样一个好女孩,却因为善良被人算计,真是可恨! 对方有车,虽然是辆破旧的小货车,这也增加了侦查的难度。 从失踪时间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20个小时,货车停车位置残留的气息早已散尽,无法用警犬跟踪。 夏木繁只能采取“猫海战术”,让煤灰发动那些穿街过巷的野猫们,寻找那个开小货车的清瘦男子。 可是,一时半会,并没有收到新消息。 食不知味地吃过午饭,冯晓玉一番话又让大家情绪有些控制不住。 “去卫校宿舍拿鲁萍萍随身物品时,无意间看到她贴在书桌旁的一份学习计划,字迹工整、秀气,早上六点半起床,晚上十点半睡觉,除了上课,还有自习时间安排。计划的下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明明只是一扫而过,冯晓玉却记得清清楚楚。 “为了切实保证学习和锻炼自己的生活能力,我决心做到以下几点:一,尊敬老师,团结同学,乐于助人,不斤斤计较个人得失;二,热爱集体,关心集体,不做有损集体利益、荣誉的事;三,努力学习,在学好专业课的同时,努力学好文化课,争取优异的成绩;四,不随便单独外出,不到危险的地方去……” 第209章 说到这里,冯晓玉声音哽咽:“你们不知道,我看到那些小字的时候,心里可难受了。这孩子老实、单纯、积极努力,心里充满着热情与快乐,还知道说不随便单独外出,不到危险的地方去,怎么就被那个男的拿一包卫生巾给骗了呢?” 夏木繁面色凝重:“因为女孩子都愿意帮助女孩子。这个清瘦男很懂得少女心思,如果不是从小生活在女性包围的环境中,那就是心理变态长期关注小姑娘的隐私。总之,这不是个好东西,有很大机率会伤害鲁萍萍,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善良的人们总是容易共情,冯晓玉急得满头是汗,连盒饭都吃不下去:“我们已经尽快了!失踪不到24小时按刑事案件立案,派出所、重案组、特警大队都调动起来。可是,清瘦男在汽车站出现的时间前后不到半小时,看到他的人不多,他的货车又脏又破,根本没有留意车牌,怎么找?” 龚卫国看冯晓玉着急,忙安慰道:“别急别急,等下白专家过来,让保安和那两个小贩把清瘦男的肖像画出来,到时候全城通缉,应该很快就能确认他的身份。” 夏木繁看向龚卫国:“白专家这么厉害吗?” 龚卫国很有信心地挺起胸膛:“白瑜是我们省公安厅有名的刑侦画像专家,听说他在当兵的时候就是画画小能手,分配到公安系统之后,无意间画了一副画像抓住一个小偷,从此专攻刑侦画像。他画出的人像还原度很高,曾经凭一张画像抓住一个连环杀人凶手,后来名气越来越响,进了省厅,开班培养了一批画像师。” 夏木繁有些好奇:“手绘肖像?” 龚卫国点头:“是的。一张白纸、一支炭笔,就是白专家的工作常态。他平时很忙,很难请的。这回要不是顾法医出马,恐怕没那么快赶过来。” 说话间,岳渊、顾少歧、白瑜驱车而来。 白瑜是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中等个子,国字脸,眉毛很浓,眼睛虽然不大,但眼神十分锐利,行动间带着股英武之气,让人一见就不自觉地生出敬畏之心。 夏木繁率队迎上前,双方见过礼之后,白瑜没有耽误时间,直接进入正题:“目击者有几个?” 夏木繁道:“三个。” 白瑜将肩头扛着的画夹拿下,四下里看了看:“在哪里工作?” 专家很接地气,一来就进入工作状态,这让夏木繁的好感陡增:“白专家您请跟我来,我们在综合办公楼一楼有一处临时办公点。” 白瑜点点头:“好,走吧,抓紧时间开始。” 一行往综合办公楼而去,岳渊关心地询问了几句之后,皱了皱眉毛:“小夏,这个案子有没有信心?” 夏木繁看一眼依旧守在站前广场的家属:“必须尽快找到鲁萍萍,我担心她会有生命危险。” 岳渊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哦?” 夏木繁解释道:“那男子专挑面相善良的乡下女孩下手,很懂少女心思,单打独斗,不像是拐子团伙。再加上男子清瘦、有车、熟悉汽车站布局,行动十分迅速,可能是荟市本地人,或者长期在周边活动的流动人口。” 岳渊的脸色渐渐沉重。 夏木繁的分析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岳渊当然明白。 熟悉环境,有备而来,目标明确。 ——光是这三点,就符合变态杀手的特征。 顾少歧经手的杀人案件很多,很快便从脑海中挖出一桩两年前的案子:“94年秋,荟市财会学校一名十六岁新生,魏巧珍在学校附近失踪,一周后尸体在溪边被发现,全身赤裸,有被虐待、殴打痕迹,装在一个肮脏的编织袋内。” 岳渊也想了起来:“对!这个案子我记得,我们重案组前后查了一个多月,什么线索也没有,成了一桩悬案。” 夏木繁听完,浑身发冷。 两年前的案子至今未破,被害者与鲁萍萍有太多相似,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夏木繁看向顾少歧:“顾法医,当年的尸检报告你还记得吗?” 顾少歧凝神思索,特地避开了一些敏感词汇:“尸体胃内残余食物有西红柿、鸡蛋、面条,凶手曾为她煮早饭。部分头皮剥落,生前被拉扯虐待。头发有厨房油垢成份,考虑曾在厨房长期羁留。尸体被冲洗干净,被强暴,胳膊、大腿多处淤青,窒息而死。” 再一次听到“厨房油垢”这个词,夏木繁心跳开始加快:“凶手是厨师,或者凶手的住处有一个比较脏的厨房?” 直觉告诉夏木繁,杀死魏巧珍的凶手,就是他们正在搜寻的清瘦男子! 顾少歧看着她:“有可能。尸体被刻意冲洗过,能够提供的线索有限,失踪之后一周尸体出现在距离学校二十多公里的地方,凶手并没有被找到。” 夏木繁问:“死亡时间距离失踪时间,有多久?” 顾少歧的记性很好,仿佛一个移动的档案库:“五天。” 如果凶手作案有一定的惯性,那鲁萍萍还有四天的时间。 顾少歧又想起来了一些信息:“魏巧珍的指尖有泥土、苔藓类植物,经比对为大金发藓。” 夏木繁身体前倾,拉近了与顾少歧的距离:“大金发藓?” 顾少歧耳根微微发红,但声音沉稳而清晰:“对,一种草本丛生植物,高度大约10-30厘米。叶片呈披针形。颜色为深绿色,老了之后颜色会变成棕红色或黑棕色,一般生长在山野阴湿山坡、森林沼泽、酸性土壤之上。” 第210章 夏木繁眼睛一亮:“这说明凶手的住处在阴湿山坡处,大金发藓很茂密,带厨房,厨房很脏?” 顾少歧“嗯”了一声,“是的。” 夏木繁将目光投向岳渊:“那你们怎么没找到凶手?” 岳渊苦笑:“这点线索还是不够啊,总不能漫山遍野地找大金发藓吧?咱们荟市是浅丘地带,城郊到处都是小山包,这种苔藓并不罕见。我们当时给荟市派出所发出协查令,请求寻找遍布大金发藓的山坡,当时还被群嘲,推进并不顺利。” “大金发藓也是一种药物,林下湿地很常见。我们当时专门邀请湘省大学的著名植物学家参与,在郊区多发大金发藓的附近进行搜寻,一无所获。” 顾少歧冷静分析:“死者指甲中有苔藓,也有可能是在搬运或拖拉的过程中留下,只能说明她曾经在大金发藓茂密之所停留。” 夏木繁沉吟片刻:“不管怎样,这都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至少说明凶手的住所附近有茂密的大金发藓存在。” 有了这条线索,至少发动猫咪搜寻时,又多了一个标志点。 三人对话之际,那边白瑜已经将凶手肖像画了出来。 清秀、瘦、白净,短发,大眼,眼睛微眯,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粘稠感。 见过他的保安、商贩都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人!” 第77章 变态 清瘦男子的画像与协查令迅速分发下去。 白瑜第二天在省城有一个重要会议,画完之后匆匆离开,连晚饭都没有吃。 看着白瑜离去的背影,夏木繁的内心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渴望。 ——她也想成为这样的刑侦专家。 省公安厅刑侦技术专家夏木繁目前只见过两位,一个是法医顾少歧,另一个是刑侦画像师白瑜,他们各有所长,在擅长的专业领域里发光生彩,随着年龄的增长、学历的提升,他们将会越来越受到尊敬。 自己擅长什么? 有什么旁人无法替代的能力? 能够成为哪一方面的专家? 夏木繁眸光闪动,陷入沉思。 她能听到动物的心声,这让她在侦查过程中能够得到更多助力与信息。 可是,这份特殊的能力并不能公诸于众。 还是需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探索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道路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鲁萍萍。 顾少歧看得出来夏木繁眼底的焦灼。 当年岳渊接手魏巧珍案件时,急得满嘴起燎泡,不停地扯头发,差点把自己变成秃子。 当魏巧珍的尸体被发现时,岳渊整个人快要崩溃,眼眶发红、愤怒地咆哮,声音大到要把重案组办公室掀翻。 最终定为悬案时,岳渊颓废了很久,大晚上的拉着顾少歧说话,不断自责,怪自己无能、恨自己无用。 每一桩破不了的凶案,都会成为侦查人员心中永远的刺。 即使过了很久,依然会一点一点地扎在心上,痛。 现在,又一桩同类型案件出现,岳渊即使升了职,不必再跑现场,但他依然高度重视,拉着顾少歧便来到汽车站。 这一回,夏木繁团队找到了更多线索,有了清瘦男子的画像,一定可以把他找出来,赶在他动手之前把鲁萍萍救出来。 顾少歧温声道:“小夏,别急,我们一起想办法。” 顾少歧的话似春风拂过湖面,温柔中带着暖意,成功抚平了夏木繁内心的焦躁。她看一眼顾少歧,轻轻点了点头:“好。白专家这件事,还得多谢你。” 顾少歧并没有居功,摆了摆手:“老白人挺好的,要是有案子,谁找他都一样。我只是和他熟一点,联系起来容易。” 岳渊不耐烦地打断顾少歧的话:“别客气来客气去的,都是一个大队,破案就是我们的共同目标,谁行谁上,正常。” 顾少歧抿了抿唇,立刻沉默下来。 夏木繁从善如流,立刻开始指挥岳渊:“协查令发出去了,多长时间会有消息?岳队你要不要给派出所那边打电话催一下?” 岳渊有片刻愣神,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除非这个人在派出所那边挂上过号,能够一眼就被认出,否则最快也要等明、后天才会有消息。” 说完这一长串话,岳渊瞪了夏木繁一眼,“我回去就打电话!” 夏木繁丝毫不在意岳渊的态度略显生硬:“回大队之后,我们把魏巧珍案件合并侦查,岳队要不要参与?” 岳渊问她:“你有把握是一人所为?” 夏木繁:“魏巧珍与鲁萍萍都是十六岁,中专生,一个在学校附近失踪,另一个在汽车站失踪,作案轨迹高度重合,可以考虑是一人所为。” 正说话间,岳渊、顾少歧腰间bp机嘀嘀作响。 两人低头一看,岳渊脸色陡然变得阴沉下来:“城北望溪路发现一具女尸,用红白两色编织袋装着。” 顾少歧眸光变冷:“魏巧珍的尸体也在城北被发现。” 同样用编织袋装尸体,同样弃尸于城北,这一起案件有可能与两年前的魏巧珍案是同一人所为。 岳渊对夏木繁说:“你安排好汽车站搜寻工作,我和少歧去一趟望溪路。” 夏木繁点头:“好,等下在大队碰头。” 想到花猫曾说清瘦男子身上有血腥味,夏木繁内心揪得生疼。这个男人,刚杀人抛尸,便开始物色下一个猎物,简直变态! 第211章 -- 晚上,重案七组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岳渊与夏木繁面色凝重坐在会议桌前,其他组员也一个个板着脸、凝着眉。 望溪路女尸已经被运回法医室,顾少歧带着徒弟正对尸体进行解剖。 现场照片洗出来,贴在白板上。 岳渊缓缓站起身,走到白板旁,指着照片开始简单介绍情况。 “初步判断,死者为女性,年龄十五至十八岁。全身赤裸,身上有多处刀伤、软组织挫伤,部分头皮剥落,咽喉部有青紫痕迹,面部皮肤及眼睑结膜出现出血点,可能为窒息死亡,死亡时间大约在前天晚上。详细的尸检报告,要等法医解剖之后才能出来。” 夏木繁将两年前魏巧珍案子的卷宗打开,取出里面的照片,与今天这一组照片对比。 “魏巧珍,荟市财会学校一年级新生,刚入学一个多月,失踪一周后尸体在城北渭溪附近灌木丛中被发现,同样的红白两色编织袋,同样有虐待痕迹,窒息而亡。” 听到两名死者均为十几岁的少女,看着照片上那两张姣好的面容,重案七组所有成员都出离愤怒。 “变态!专挑少女下手。” “剥光衣物,是怕警察发现什么,还是他的恶趣味?” “虐待数日,然后掐死抛尸,这个凶手绝对是心理扭曲的变态。” “一定要把凶手抓起来!” 龚卫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从死者特征、抛尸手法、尸体伤痕、死亡原因来看,这两起杀人案应该是同一人所为,可以并案侦查。” 冯晓玉颤声道:“鲁萍萍也是十六岁少女,和魏巧珍一样都是在公共场合失踪,我担心她就是被这个变态杀人犯带走,得抓紧时间,抢在他杀人之前把鲁萍萍救出来!” 孙羡兵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要抓紧时间。” 虞敬道:“岳队,夏组长,你们布置任务吧,我们就是不吃不睡,也要把鲁萍萍尽早解救出来。” 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但刑侦大队的好几个办公室里都亮着灯。 刑侦技术科、法医解剖室、重案组…… 无数个电话打出来,又有无数个电话被接进来。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被鲁萍萍的命运牵动。 刑侦大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团结与拼搏精神。 在这样的氛围中,岳渊也没有再拿领导的架子,将两年前卷宗打开,展开一张荟市地形图,上面有植物学专家勾画出来的酸性土壤层分布区域、阴湿坡地分布区域。 “这是荟市城郊及市区内大金发藓的分布图,当年我们对这些区域展开地毯式搜索,但因为线索太少最终不了了之。这一次,三案并一,凶手的肖像已经画出,我们必须将凶手抓住!绝不能让他跑了!” 岳渊的声音铿锵有力,仿佛战墙鼓响起。 重案七组第一次接手这样的大案,每个人都感觉肩头沉甸甸的。 夏木繁仔细查看大金发藓分布图,在两起尸体发现的地方标记出来。 城北渭溪下游灌木丛; 城北望溪路东段绿化带内,距离渭溪仅两百米距离。 孙羡兵反应最快:“都在城北。” 龚卫国紧接着分析:“靠近渭溪。” 冯晓玉说:“目击商贩曾说过,小货车沿着站前路往北而去。” 虞敬驾驶经验丰富,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凶手有一辆旧货车,抛尸相对方便。但司机通常都习惯在他熟悉的环境里行驶,不会轻易更改。两处搜抛尸地点都在渭溪附近,相隔七、八公里,凶手应该主要在城北活动。” 夏木繁在地图上虚虚地划了一个大圈:“对!凶手在城北。” 从汽车站出发,沿着站前路往北,夏木繁画出几条路线,将汽车站、两处抛尸地点连接起来,一边画一边说:“凶手有车,他的住处应该可以停车,不会太偏僻。” 再联系大金发藓分布图,大家七嘴八舌,勾出几个最有可能的范围。 岳渊到底是老刑警,两年前又亲自带队对荟市城郊进行过搜救行动,说起地名与辖区如数家珍。 “这里是葛家墩派出所辖区。” “这是双峰林场。” “哦,这里……” 确定下来几处需要重点关注的范围之后,夏木繁看向岳渊。 岳渊点点头:“放心,我马上联系各辖区派出所,请求他们对坡地、林地进行搜查。” 孙羡兵举了举手:“我们现在只是把凶手照片以协查令的形式发给了各辖区派出所,要不要干脆采取人海战术,全面全城发布通缉令?” 龚卫国摇头:“虽然可能有人认出凶手,但凶手也会被惊动。万一激怒了他,他把鲁萍萍杀了之后逃跑……” 冯晓玉大声道:“对!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笃!笃! 两声礼貌的敲门声之后,身穿白大褂的顾少歧走了进来。 他脸上还有口罩勒出的印记,身上带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整个人都有一股凛冽寒意,显然刚刚完成尸检。 顾少歧一进屋,整个办公室的温度似乎都低了两度。 夏木繁迎上前:“怎么样?” 顾少歧道:“尸检报告周炜在写,知道你们着急,所以我先过来说一下。” 夏木繁的确很着急:“你说。” 顾少歧抬眼看向办公室里的其他人。 第212章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眼神焦灼,等待他的尸体结果。 “从刀伤伤口深度、方向;头皮剥落程度;颈脖伤痕综合判断,凶手与杀死魏巧珍的是同一人。” 听完顾少歧的这句话,岳渊与夏木繁交换了一个眼神:并案侦查的依据有了。 顾少歧继续往下讲:“死者指甲内有皮屑、血渍、泥垢,推测生前与凶手有过激烈搏斗。” 冯晓玉低呼一声,声音里有担忧、有难过,也有愤怒。 夏木繁感觉心一缩。 这个女孩性子比较烈,与凶手有过打斗,可是……她死了。 顾少歧的尸检经验丰富,表述完整而精准:“对比魏巧珍的尸检结果,这名死者的最早的刀伤在五天前,也即是她从被囚禁到死亡,仅只有三天时间。” 魏巧珍从失踪到死亡,一周时间。 这名死者却只有三天时间。 凶手性情暴虐,憎恨反抗。 顾少歧道:“死者被清水冲洗过,皮肤泛白,指甲内没有发现苔藓物。但是垃圾袋底部有油垢、大金发藓。她胃里残留物依然是西红柿、鸡蛋、面条。” 夏木繁凝神思索:“将死者清洗干净之后装进编织袋,再拖到车上,看来要经过一丛大金发藓。这说明凶手住在一楼,阴暗潮湿,院子地面有苔藓生长。” 冯晓玉有些不解:“凶手只会做西红柿鸡蛋面吗?怎么两个死者的胃里都只有这些?” 第78章 上交 为什么两次解剖尸体,胃内成分一致? 这个问题法医顾少歧无法回答。 重案组成员开展头脑风暴法,各抒己见。 “可能家中常备的食物有限,只剩下西红柿、鸡蛋和面条?这说明凶手平时很少做饭,平时吃东西很对付。” “或许在凶手的记忆里,西红柿鸡蛋面代表某一段难以忘记的情感?凶手之所以绑架、虐待、杀害少女,可能就和这份情感有关。” “某种仪式感?吃完西红柿鸡蛋面就代表离别?” 夏木繁抬手制止大家天马行空的思绪发散:“杀人动机可以等抓到凶手之后再来讨论,现在当务之急是发现线索找到他!” 众人一听这话,瞬间便冷静下来。 “如果凶手家中常备食物有限,说明他住的地方距离菜场比较远。” “如果凶手执着于某段情感,那有可能他年少时光曾经有过一个十六岁的初恋情人,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他。出于报复,他找同一类型的少女下手。” 顺着这条思路分析下来,众人有了某种猜测。 “从白专家画出来的肖像来看,凶手大约在二十七、八岁左右。他初恋情人十六岁,正是读高中、中专的年龄,那当年他应该差不多十七、八岁。这十年的时光,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成为一名连环凶手?” “最早发现尸体的时间为两年前。那有没有可能,两年前他也曾犯过案,只是没有被发现,或者……并没有杀人?” “这人有没有可能曾经犯过案,比如强奸未成年少女?” 任何罪犯都有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 没有谁一出生就是个强奸犯、杀人犯。 这名变态杀犯在杀害魏巧珍之前,有没有可能曾经有过案底?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岳渊霍地站起:“有道理,这个我来查!” 夏木繁看向他:“你打算怎么查?” 岳渊道:“让档案管理科加班,搜查1994-1993年出狱的强奸犯名单,一个个比照核实。可惜啊,省厅的罪犯信息技术中心还没建成,不然用电脑查更快更容易。” 夏木繁摇头:“没有名字,只有照片,人工查犯罪档案效率太低。” 岳渊叹了一口气:“那怎么办?只有这种笨办法。” 这个时候,众人都开始佩服省公安厅斥巨资打造信息技术中心的前瞻眼光来。 先前听荟市公安局的人提起时,很多人连什么是信息、计算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可是现在临到需要搜索罪犯信息时,大家却知道机器比人工要高效得多。 龚卫国道:“如果凶手犯案时不在荟市呢?” 岳渊的脸变黑了,一言不发。 如果凶手此前不在荟市犯案,恐怕档案管理科的人再加一周的班也查不到任何信息。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虽说大家分析得十分准确,但现阶段刑侦手段有限,真要查起来艰难无比。 虞敬忽然举起手来:“我有个主意。”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 虞敬道:“每个辖区派出所的社区民警那里,都会对出狱的劳改犯进行登记。我们只需要联系城北十三个派出所,请社区民警提供名单,并辨认照片就行。” 岳渊眉眼顿时舒展开来,重重一拍桌子:“好主意!”不愧是在基层锻炼过几年的老同志,经验果然丰富。 看看时间,已是晚上九点。 窗外夜色深沉。 夏木繁开始指挥队员们与城北十三个派出所电话联系,制定接下来的侦查计划。 重案七组办公室的灯火一直亮到了深夜十二点。 最后还是岳渊下了命令:“都给我回去休息!明天一早起来工作。” 众人这才揉着眼睛往家走。 夏木繁心急如焚,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一张带血的面孔。 第213章 鲁萍萍一边哭一边喊:“救救我!救救我——” 回到家,徐淑美看她脸色不对,忙关切地询问:“木木,怎么了?” 夏木繁抱住母亲,将头埋在她肩膀,哑声道:“有个女孩,我想救她,可是……不知道她在哪里。” 徐淑美感觉到女儿的身体在轻微颤抖,心疼得差点掉下泪来。女儿这警察当的,太过投入了。刑警总要与各种犯罪行为打交道,如果每一个案子都这么感同身受,那太遭罪了。 徐淑美抱着女儿,抬手在她后背上轻抚,柔声道:“我们尽力就好,不要难过。” 面对母亲,夏木繁内心脆弱的一面都会暴露出来:“可是,我总觉得我没有尽力。明明我能听到动物说话,可是因为不能告诉别人,得用别的方法去掩饰。我只有一只煤灰,没办法发动全城的动物们去寻人。” 徐淑美心口堵得慌,女儿能听到动物说话这个特殊能力只告诉过她,她在夏木繁很小的时候就叮嘱过不要告诉别人。 女儿一直做得很好。 可是现在,人命关天,女儿如果再掩饰,可能会耽误救人,因此夏木繁开始自责。 想到这里,徐淑美心中有了计较,拍了拍夏木繁:“别抱着我了,太热。” 七月炎天似火烧,母女俩抱在一块才两分钟,后背就密密麻麻地开始出汗。 夏木繁直起腰,松开了母亲。 徐淑美端来一碗凉好的甘草绿豆汤:“先喝口绿豆汤,降降火气。” 夏木繁一饮而尽。 绿豆汤绵密可口,清凉泌脾,一下肚整个人暑气皆消。 冲了个澡,换上宽松的棉绸睡衣,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吹着电风扇,终于感觉整个人活了回来。 看女儿状态好了些,徐淑美这才缓缓开口:“小时候,我让你不要把能够听懂动物说话的本事告诉别人,是在保护你。你那个时候还小,心性未定,要是被心思不正的利用,就怕走上歪路。” 夏木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可是,现在你已经是一名警察,身穿制服,手握权力,懂法律、明是非、能分辨什么是善恶好坏,这个时候即使将特殊能力告诉别人,难道你还会害怕?难道你还会任由他人利用?” 夏木繁眼中渐渐有了光彩:“妈,你的意思是?” 徐淑美微微一笑,亲亲密密挨着她坐下,伸手抚了抚她那丰茂的头发:“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告诉你们局里的领导,限于内部几个人知道。如果需要你的能力配合,那就让领导去安排。” 夏木繁心中豁然开朗,对啊,这个能力只要运用得法,完全可以协助破案。 先前她一直想着如何掩盖,可现在经母亲提醒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小,只有将这一特殊能力上交,才能让它得到最大的发挥。 听懂动物说话,最适合追踪。 但是,绝对不能让这一能力被罪犯知道,不然就会被他们防备。 可以上交能力,但是怎么上交、如何控制,还得用心琢磨。 积压在内心的自责、愧疚一扫而空,夏木繁霍地站了起来:“我去找岳队!” 目前她最信任的人就是岳渊……当然还有顾少歧。 这两位都是刑侦大队的领导,身经百战的老警察,心思端正,值得信赖。 徐淑美没想到女儿行动力如此惊人,看看客厅墙挂着的钟,提醒道:“已经转钟了。” 时间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了,这个时候去打扰领导,合适吗? 夏木繁此刻哪里还睡得着觉?她一边换衣服一边说:“妈,这个案子很特殊,如果我们不抓紧时间,那个小姑娘说不定就死了。岳队肯定还没睡,我先找顾法医,再叫岳队过来,我们三个一起商量对策。” 夏木繁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她对人的好恶感知敏锐,帮顾法医报了大仇之后,她能察觉到顾法医对她有一份亲近、感激与喜爱。 光告诉岳渊一个人总觉得不稳妥,多加一个顾少歧,夏木繁便安心许多。 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嘛。 就这样,夏木繁来到办公室,先打电话给顾少歧。 接起电话的顾少歧声音里透着疲惫:“你好。” 夏木繁:“顾法医,是我,夏木繁。” 顾少歧立刻打起了精神,温声道:“小夏,什么事?” 夏木繁开门见山:“我有个情况要向你汇报。” 顾少歧:“什么事?” 夏木繁停顿片刻:“你让岳队过来,我向你俩一起汇报。” 顾少歧第一次见到夏木繁说话犹豫,心中一突,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直接点了头:“好,你五分钟之后来法医室。” 这么晚了,夏木繁要求汇报情况,一定是要紧事。 既然是要紧事,那就必须保密。 刑侦大队最隐秘、安全的地方,当然是法医室。 这里到处都是冰冷的仪器、设备,除了法医,平时根本没有人敢进来。 五分钟之后,顾少歧打开法医室,将夏木繁、岳队领了进去。 地方略显空旷,灯光冷冷洒下。 岳渊正在洗澡时被顾少歧一个电话叫过来,匆匆赶来,脑袋还在滴水。他甩了甩头,看向夏木繁:“有什么紧急情况?赶紧说。” 第214章 夏木繁谨慎地锁上门,看看左右,确认再无旁人之后,这才开口。 “岳队,顾法医,鲁萍萍这个案子,我有新的想法,需要你们的帮助。” 只要是和案子有关,岳渊便不辞辛劳,他脸上半点没有凌晨被抓来听汇报的烦躁:“嗯,说吧。” 夏木繁抬头挺胸,声音清脆:“我能听到动物说话,可以利用动物追踪。” 第79章 条件 听到夏木繁的话,岳渊有一刹那的愣神。 他眼神茫然地看向顾少歧:“她说什么?” 顾少歧脑中闪过无数个画面。 ——儿童失踪案中,夏木繁抬手指着灯火最亮、犬吠声最响的邱家湾子:“我们从那里查起。” ——帮自己查案时,夏木繁第一时间来询问他是否养宠物。 ——见到草龟小墨之后,夏木繁对他说:“你家草龟说,不要换水太勤,自来水要除氯处理。它喜欢吃新鲜肉,喜欢吃螺,还喜欢吃水果。” 是了,她与煤灰、小墨互动那么好,不是因为它们有多通人性,而是因为她听得懂它们在说什么。 难怪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蓬勃的生命力、一种让他渴望的敢于挣脱一切束缚的不羁,原来她能与动物沟通交流,比世俗中人多了份纯净与野性。 顾少歧很快便接受了夏木繁的特殊能力,迎上岳渊的眼神,淡定回应:“她说,她能听懂动物说话,可以指挥动物追踪。” 岳渊这才反应过来,嘴巴张大成了“o”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夏木繁:“你,有这本事?” 夏木繁点了点头。 岳渊终于智商在线了一回:“你说你嗅觉灵敏,能闻到垃圾桶里肉类的味道,真的还是假的?” 夏木繁:“其实是鸟儿说的话让我听见了。” 岳渊好奇地问:“鸟儿们怎么说的?” 夏木繁:“它们说,不知道是谁往垃圾桶里扔了几袋子碎肉,野狗子打架抢肉呢。” 岳渊像点通了任督二脉,以往觉得蹊跷的事情全都有了答案。 “难怪你那么笃定王丽霞有危险,是因为听到豆豆的话了吧?” “是。” “难怪你能指挥野猫们拦车,是因为它们听得懂你的话吗?” “是。” 顾少歧看着夏木繁,眸光似星,亮得耀眼:“你是不是听到小墨说了案发过程?” 他的眼睛里透着热烈与渴望,让夏木繁心跳漏了一拍,那种熟悉的、像羽毛拂过心脏的麻痒感再次袭来,夏木繁闭了闭眼睛,待睁开眼睛时,整个人已经变得冷静。 “小墨看到的不多,不过它提供了两条非常重要的线索。第一,凶手有钥匙;第二,凶手与你长得很像。” 岳渊一听,重重一拍大腿:“我还反省了半天,为什么这些细节以前没有留意到,原来你有外援!” 顾少歧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悲伤:“那天晚上,我爸妈……还好吗?” 虽然父母已逝,但顾少歧盼着了解更多,哪怕是他们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呢? 小墨曾经提过,费青柏站在门口叫了一声妈,顾少歧的母亲以为是儿子回来,来到客厅唤过一声儿子的名字。 可是,这些话说出来徒增伤感,夏木繁不忍让顾少歧难过:“小墨胆子小,吓得缩成一团,能够记起来的内容有限。” 顾少歧眼眶微红,轻声道:“谢谢。” 如果不是夏木繁听得懂草龟小墨的话,恐怕这桩血案将沉冤海底。 岳渊觉得眼前这一切很玄幻。 在他认知的世界里,人类是主宰,是万物之灵,动物天生比人类要低一等。除非保护动物,人类可以屠杀任何一种动物,食其肉、啖其血、甚至焙干入药。 可是现在,夏木繁告诉他,动物拥有与人类同样的智商,会说话、爱八卦,甚至还能提供案发过程的细节。 可是迅速,岳渊有内心便兴奋起来。 如果真有这本事,那以后破案就方便多了! 犯罪行为总在黑暗之中。 罪犯以为没人看见,便万事大吉,他们行事从来不会避着动物。 可是,如果夏木繁能够听到动物们的说话,那这些犯罪行为便无所遁形。 都是一样的工作狂,岳渊很快就明白过来,夏木繁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将秘密告诉他和顾少歧。 “你想用这个能力去找鲁萍萍?” 夏木繁重重点头:“对!我需要你们的支持。” 能够听懂动物说话,让那些在天空飞翔的小鸟帮着寻人,让那些穿街过巷的野猫、野狗们搜寻,比人海战术强多了。 岳渊的眼睛里闪着亮光:“你需要什么样的支持?” 夏木繁开始和他谈条件:“第一,只能内部人员知道我的能力,不允许外传。” 岳渊毫不犹豫地同意:“事以密成,这事儿肯定得保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外泄的风险。你的能力一旦被犯罪分子知道,一则他们犯罪时有了防备,二则恐怕节外生枝,你会有危险。” 顾少歧道:“多谢你对我们的信任。这件事暂时只我们三人知道,等鲁萍萍这个案子结束,我一个人去省厅找赵厅长汇报,将你写进专家名单,进行保护。越少人知道,你越安全。” 夏木繁知道他俩办事靠谱,满意地点了点头:“第二条,岳队你得派人跟着我,保证我和动物沟通时旁边没有其他人。” 第215章 岳渊:“这个案子我和少歧跟着你,我来当司机。” 顾少歧表情很严肃:“我的工作相对轻松,没有人命案的时候就没事。放心,我和岳渊守着你,绝不让第四个人靠近。” 说完最重要的两条,夏木繁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第三个条件:“让动物们办事,总得给点好处……” 岳渊秒懂:“需要什么,开单子给我,我去买。” 夏木繁如释重负:“那就好。” 她一个人的工资养煤灰差不多,但如果要提供更多的鱼干、肉干、小米等奖励,真的遭不住。 果然,有了组织的支持,办起事来就轻松多了。 岳渊看她一脸的天真,不由得笑了。 看来,夏木繁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能力多有价值。 能够与动物沟通的特殊能力相当于在人类与动物之间架起一座桥梁,只要使用得当,能促进全世界和谐发展。 这样的人才,国家得捧在手心里宠着。 可是夏木繁却还在担心她没有多余的钱去购买给动物们的奖励。 顾少歧也嘴角微微上勾,眼睛里有了温柔的笑意。 夏木繁有一颗纯净的心,如水晶一般澄澈透明。 先前她数次利用动物破案,从未居功,也不炫耀。 如果不是为了早日破案,如果不是为了尽快救出鲁萍萍,她可能根本不会将自己的能力公之于众。 顾少歧想要更好地保护她。 不仅保护她的能力不被他人觊觎,也要保护她这颗纯净的心不染上世俗尘埃。 第二天一早,龚卫国、孙羡兵、虞敬、冯晓玉四人一组,前往联系好的城北十三个派出所开展调查。 夏木繁则与岳渊、顾少歧一组,来到城北大金发藓多发区域。 第一站,渭溪上游段,桂岭山。 大金发藓生长于山野阴湿山坡,渭溪流过桂岭山坡底,蜿蜒而下。 岳渊将车停在偏僻处,与顾少歧一左一右查看附近,确认没有其他人了,才冲夏木繁点了点头:“可以了!” 夏木繁闭上眼睛,屏息凝神,任由感知往外曼延。 山坡林子草木繁茂,鸟儿们在枝头叽叽喳喳。 灌木丛里,还有獾、兔子、野鸡、蛇…… 各种各样的声音钻进耳朵。 【早上虫子多,快点出来,别偷懒。】 【宝宝们又饿了,唉!】 【有人类,躲远点。】 岳渊好奇地盯着夏木繁的一举一动。 顾少歧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 岳渊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摸了摸腰间佩枪,继续关注外围动静。 有左右护法守着,夏木繁的内心无比平静。 不用再担心秘密被人发现,也不用再掩藏自己的特殊能力,更不必害怕被坏人利用,此刻的夏木繁心中只有一件事:找到鲁萍萍。 清晨的林间,升起薄薄的白雾。 鸟儿们从头顶飞过。 听了五分钟,夏木繁摇了摇头,睁开了眼睛。 没有,这个林子的鸟儿们似乎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交流的全是些日常琐事。 将手指比在唇边,夏木繁打了个呼哨。 疾—— 一阵清越的哨声在林间响起,传出去老远。 扑剌剌…… 鸟儿们被惊动,纷纷扇动翅膀飞起,小心地查看着发出哨声的夏木繁。 【有个姑娘在叫我们。】 【噫,人类在喊话?】 【去看看,去看看,她看着就是个好人。】 一时之间,夏木繁面前飞过来十几只鸟儿。 有喜鹊、山雀、麻雀、山斑鸠、乌鸦…… 一只调皮大胆的小山雀径直停在夏木繁肩头,歪了歪小脑袋,黄豆大小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好奇。 【你是谁?你来做什么?】 夏木繁往地上洒了一把小米,拿出鲁萍萍的照片:“前天、昨天,有没有看到这个女孩?她穿红色短袖衬衣、牛仔裤。和她在一起的,有一个白衣男子,他身上有油烟味和血腥味。” 小山雀眼睛瞪得溜圆。 【你说的话,我听得懂!】 【啊啊啊,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说的这个人,我没看到。】 小山雀的积极带动了其它那些鸟儿们,一个一个都兴奋地蹦跶起来,都聚拢在夏木繁身边,开始啄小米。 【没有没有,没看到这女孩。】 【我们这里人都来得少。】 【那个男的我从来没有见过。】 夏木繁认真倾听着它们的说话。 看来,带走鲁萍萍的清瘦男人并不在桂岭山。 夏木繁看向守在一旁的岳渊、顾少歧:“不在这里,去下一站!” 一缕晨光自树缝间漏下,映照在她脸上,让她整个人宛如一颗发光的宝石,又似林间精灵。 这美好的画面,深深刻在顾少歧脑海之中。 第80章 老屋 从刑侦大队出发,到达桂岭山之后再离开,只匆匆停留半个小时。 这效率!惊人。 岳渊是老刑警,深知最花费时间的便是与人打交道。 寻找目击证人、询问相关细节、反复确认真实性,这些都繁琐而细致。 像鲁萍萍这个案子,昨天重案组加上特警队,从早上九点一直到晚上九点,一整天十二个小时都耗在汽车站。 第216章 光是找到昨天下午的值班保安,就等了两个多小时。 可是,夏木繁与动物们的交流高效而简洁。 动物们不懂得说谎,有什么说什么,不必费心去甄别真假。 它们要求很低,给一把小米就欢天喜地。 最重要的,鸟儿们会飞,看到的世界比人类更广阔。 如果遇到懂事的野猫、野狗,也能从它们的视野提供更多情报。 岳渊内心一片火热,看夏木繁的眼神变得热烈无比。 听到夏木繁说去下一站,岳渊立马应声:“好!” 第二站,依然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 第三站,一无所获。 眼见得日头渐渐升起,夏木繁额头有汗珠渗出,碎发贴在脸颊,眼神里多了一丝焦灼。 岳渊安慰道:“已经很快排除了三个区域,效率很高。” 顾少歧拿起车上对讲机,与虞敬那一组联系:“你们到了哪里?进展怎样?” 对讲机那边传来龚卫国的声音:“报告,我们刚从桂岭派出所出来,我们见了社区警察,对他们提供的劳改犯名单进行筛查,没有发现嫌疑人的踪迹。这边民警都没有见过嫌疑人,也没有接到群众举报辖区内有陌生少女被虐待。” 顾少歧问:“你们现在打算往哪里去?” 龚卫国道:“准备前往汪家湾派出所。” 结束对话之后,顾少歧看向夏木繁:“莫急,我们比龚卫国他们快了两步。”、 夏木繁抿了抿唇:“我担心鲁萍萍受苦。” 顾少歧坐在副驾驶室,转头看了夏木繁一眼:“小夏,你知道为什么医生不敢与病患交往太深吗?” 夏木繁:“为什么?” 顾少歧温声道:“投入感情太多,容易影响判断,对治疗不利。”他学医多年,老师们都提醒过,医生每天接触太过生老病死,如果任由同情心泛滥,不仅对己身健康不利,也对治疗无益。 夏木繁若有所思。 岳渊道:“少歧说得对,我们做刑警的,不要对受害人投入太多感情。不然,你的情绪不稳定,也影响破案。” 夏木繁点了点头:“要将自己的情绪抽离出来,冷静判断,对吧?” 岳渊毫不吝惜他的赞美:“对喽!有悟性。” 现在岳渊看夏木繁,那是越看越好,简直优秀得一塌糊涂。不管她说什么、要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支持。 这样一个具有特殊才能的人,能够安心留在荟市当一名普通刑警,岳渊觉得自己应该偷着乐。 警车沉默地向前开着。 林间道路少有人来,也少有车开过,阳光一明一暗自林间树缝漏下,只听得到轮胎在地面摩擦的声音。 夏木繁摇下车窗,任山风吹过。 几道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可怜啊,又要死一个。】 【狗东西,天雷怎么不劈死他!】 【这个红衣服的小姑娘脾气还算好……】 夏木繁心一抖,大叫一声:“停车!” 岳渊慌忙踩下刹车。 车中三人因为惯性全都往前一栽。 不等岳渊询问,夏木繁迅速推开车门,跳下车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再一次打了个呼哨。 她从小与动物们打交道,哪种动物对哪个频段的声音敏感,她最清楚。 这一声呼哨极响,刹那间惊起无数飞鸟。 岳渊与顾少歧已经熟悉了夏木繁的呼哨,立马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边,警觉地看向四周,提防着有人无意间闯入。 这一段路并没有人。 上午的阳光光芒渐盛,夏木繁眯了眯眼,走到林间空地,洒下一把小米。 金灿灿的小米吸引着杂食鸟类,再加上夏木繁的呼哨声召唤,不一会儿就飞过来十几只鸟儿。 夏木繁的声音清脆无比:“刚才是谁说,红衣小姑娘脾气还算好?” 两只乌鸦抬起头来,翅膀忽闪忽闪地扇动着,飞到她面前。 【是我们呀。】 【你要找她吗?】 乌鸦能够听懂夏木繁的话,也对她能够听清楚它们的闲聊之语感觉到兴奋,兴奋地叽叽喳喳起来。 【坡下的老屋,平时没人。】 【花衣服的小姑娘很凶,绑着手就骂,松开手就抓,被他杀了,叫得好惨,流了一地的血,害怕。】 【前天拖了个红衣服的小姑娘来,哭着喊他哥,他给他做饭吃。】 乌鸦很聪明,只不过几句话就让夏木繁确定,坡下老屋里那个“他”就是嫌疑人,红衣服小姑娘是鲁萍萍,花衣服小姑娘则是那具装在编织袋里的女尸。 夏木繁拿出两条肉干送到乌鸦面前:“坡下老屋在哪里?” 乌鸦是杂食性鸟类,除了小麦、高粱、玉米、绿豆、花生,还吃肉和水果,它们刚吃饱了小米,闻到肉味顿时欢喜地扑愣着翅膀,一口就叼进嘴里。 有了吃的做奖励,乌鸦美滋滋地飞到空中,停在枝头,等待夏木繁跟上。 【我带你们去。】 【不过要小心哦,他有刀,有弹弓,很凶的。】 【我们都不敢从那边飞过去。】 夏木繁看向岳渊,压低声音:“岳队,找到了!” 岳渊目光一凛:“在哪儿?” 夏木繁看向那两只停在枝头的乌鸦:“跟着它们就行。” 第217章 岳渊犹豫了一下:“开车去?” 夏木繁摇头:“乌鸦的飞行路线可由不得我们,只能跟着它们穿林子。” 岳渊立即回到车上,拿起对讲机开始指挥:“城北,大花岭林区发现嫌疑人踪迹,立刻派特警增援。” 说清楚目前方位,将车子留在原地,岳渊掏出腰间佩枪:“走!” 夏木繁与顾少歧也都将佩枪拿在手中,跟着两只乌鸦,在树林里穿行。 大花岭林区是荟市最大的林场,山地起伏、植被丰富。树木年代久远,棵棵高耸入云,枝干茂密,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 林间幽深,灌木、荆棘密布。 两只乌鸦在头顶飞得欢腾,夏木繁、岳渊、顾少歧三个却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遇到茂密的树丛猫着腰,遇到草坡更得小心翼翼,不然脚下一不留神就滚了下去。 可是,夏木繁内心一片火热。 哪怕脚底泥泞、苔藓湿滑,哪怕胳膊被荆棘拉出无数细密的伤口,哪怕早已汗流浃背,她的脚步依然没有半分停留,弓着腰跑得飞快。 追寻了这么久,终于有了消息。 更重要的是,鲁萍萍还活着! 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赶在凶手做西红柿鸡蛋面之前,把她找到! 岳渊一开始还时不时抬头看一下乌鸦飞到了哪里,到后来根本就顾不上,只能加快脚步紧跟在夏木繁身后。 这丫头,跟得真快! 顾少歧学医七年,一直都是个文弱书生。进入公安系统之后,他才开始进行体能训练,但比起岳渊、夏木繁两人,身体素质到底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刚才脚下一滑,若不是夏木繁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恐怕他已经滚到了坡底。 看着夏木繁眼神中透着坚毅,抿着唇往前奔跑,顾少歧的身体里爆发出一股力量,握紧手中枪,快步跟上。 乌鸦在林间飞翔,走走停停,等着夏木繁他们。 【快到了,快到了。】 【看到那边黑色屋顶了吗?就在那儿。】 【我先去瞅瞅。】 一只翅膀上带一抹雪白花边的乌鸦飞到屋子附近,悄悄从屋后接近,慢慢蹦跶到了屋前,停在梁下往屋子里张望。 【关了门,屋子里没动静。】 【不知道人到哪里去了。】 【车也不在,他可能出去了,我去找找。】 听到乌鸦的侦查情报,夏木繁脚下发力,速度陡然加快,整个人像一头山间麋鹿,飞也似地奔了过去。 岳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得连忙跟上,一边跑一边压低声音警告:“小夏,你小心点。” 夏木繁头也不回地回应:“就是前面那栋老房子。他不在屋子里,赶紧趁这个机会救人!” 岳渊到底还是沉稳些,并不敢全然相信乌鸦说的话。 他看一眼还有五十米距离的老屋,四处观察了一下,指着屋前那条小路对顾少歧说:“少歧,你守在这里,发现嫌疑人踪迹就示警。他如果敢跑,立刻开枪。” 顾少歧知道这个时候他的专业派不上用场,他能做的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尽力配合:“是!” 顾不得多想,顾少歧顺着坡地往下一滚,身上的铁灰色衬衫顿时沾满了泥浆,还有绿色的苔藓。 细细一看,这些苔藓正是大金发藓。 这栋老屋正在坡底,坡上满是大金发藓。 一想到尸体指甲缝中、装尸体的袋子底部的大金发藓,顾少歧内心涌动着一股愤怒。 凶手藏身于此,拖着女孩的尸体从坡上走过,行事肆无忌惮,张狂至极! 必须把他抓住! 必须制止他的犯罪行为! 这股愤怒,让顾少歧感觉不到身体的任何疼痛,滚到坡底之后迅速站起身来,隐身于屋后偏僻处,目光死死盯着屋前一条几乎被野草覆盖的道路。 夏木繁已经来到老屋前。 这是一栋有几十年房龄的红砖青瓦房,可能是以前守林员的住所,只是后来荒废了。 一条檐廊连着两间宿舍,最西头是厨房和厕所。 屋子锁着门,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人呢? 去哪里了? 第81章 落网 砖瓦房的窗户玻璃有些破损,用旧报纸糊着。 夏木繁走到靠近厨房的房间窗户,轻轻戳破窗纸,眼睛凑到破洞往里面张望。 房间很脏、很乱,到处都是蜘蛛网。 一张床,铺着稻草,还有几件零乱的衣服。其中有一件碎花小衬衫揉成一个团,塞在床尾。 夏木繁脑中闪过乌鸦说过的话—— 【花衣服的小姑娘很凶,绑着手就骂,松开手就抓,被他杀了,叫得好惨,流了一地的血,害怕。】 编织袋里,被水冲泡过的尸体,身无寸缕。 衣服,被随手丢在床上,应该还沾有血迹吧? 夏木繁的手捏得更紧。 她强压着内心的愤怒,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凑近另外一个房间,里面塞满了破旧家具、工具,还有一些木料,不似住人的样子。 这里地处偏僻,方圆一公里范围内再无其他农房,唯一住人的宿舍应该是凶手休息的地方,现在房门紧闭,大概率他外出采购去了。 他不会把鲁萍萍也带出去了吧? 不对!他既然敢在这栋老房子里杀人,应该是笃定这里远离市区不会被人发现。既然如此笃定,他何必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把鲁萍萍带在身边去热闹菜场或超市? 第218章 想到两具尸体的头发、指甲缝里都有油垢的存在,夏木繁将目光投向屋顶竖着烟囱的厨房位置。 夏木繁将手搭在厨房木门的铁锁上拉了拉。 锁是崭新的。 岳渊走到夏木繁身旁:“确定没人?” 夏木繁:“这两个房间没人,厨房窗户装的是花玻璃,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目前情况不明,夏木繁不敢有太大动静。 岳渊左右看了看:“屋后山坡上满是大金发藓,屋前地面、台阶上也长得到处都是,这里应该就是案发现场。” 夏木繁“嗯”了一声,乌鸦已经说过,就是这里,不会有错。 岳渊:“等大部队过来再动手吧。” 对付这种穷凶极恶之人,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当了这么久的重案组组长,岳渊深知小心驶得万年船。 夏木繁看了他一眼:“等嫌疑人赶回来杀人?” 说完,她暴脾气上来,也懒得再管什么铁锁,抬腿就是一下,重重踹在厨房木门上。 咚! 一声闷响。 原本就朽了的门栓一下子被撞飞,木门应声而倒。 岳渊没想到夏木繁行动力如此惊人,不过他反应快,迅速进入战斗状态,率先一步冲进厨房,将夏木繁挡在身后。 看到眼前场景,岳渊呆了呆。 厨房地面一片油污,脏得根本没地方下脚。灶台旁胡乱堆着些枯枝烂叶,一口水缸里装着半缸水。 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孩双手、双脚都被捆绑,躺在水缸旁边地面,衣衫不整,浑身上下湿透,脸颊苍白,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夏木繁飞奔到女孩身边,伸出右手食指,颤抖着放在她鼻子下方。 “有气!她还活着!” 夏木繁的声音里透着欢喜,此刻她无比庆幸,鲁萍萍还活着。 夏木繁割开鲁萍萍身上的绳索,将她扶起,轻声唤道:“萍萍,鲁萍萍!” 鲁萍萍没有任何回应。 她呼吸粗重、鼻息发烫、身体发冷,整个人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之中。仔细查看她的胳膊与腿,并没有刀伤。 夏木繁拉开鲁萍萍的衬衫领口,发现她颈脖间青紫一片,几道指印清晰可见。 十六岁少女的脸蛋,原本应该是胶原蛋白满满,红扑扑似苹果一样。 可是现在的鲁萍萍,却像一朵折断后被丢弃在水泥地的花朵,花瓣脱了水,碾落成泥。 确认鲁萍萍还活着之后,岳渊快步跑到檐廊之下,一脚一下,将两扇房间门踹开来,确认嫌疑人并没有藏身于此之后,岳渊回到厨房。 夏木繁抬起头看向岳渊:“怎么办?” 如果不把鲁萍萍送走,她现在身体状况很糟糕,多停留一刻便多一份危险。 可现在要是把鲁萍萍送走,山路难行,三个人中必须得抽出一个人背着昏迷的她离开,还得有一个人跟随乌鸦引路。剩下一个人,能抓住嫌疑人吗? 所以,怎么办? 岳渊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你和少歧把她送到车上,少歧开车送她到山下医院就医,你再回来。这里先留我一个。” 夏木繁想着也只能如此,并没有犹豫:“是!那你注意安全。” 刚准备去叫顾少歧,夏木繁忽然听到乌鸦在房顶叫嚷。 【他回来了。】 【他开车回来了。】 【马上就要停车,停在山下。】 夏木繁面色凝重,看向岳渊:“来不及了,他已经到了山下。” 这个时候如果离开,势必惊动嫌疑人。 岳渊看一眼被踢倒的大门,与夏木繁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想到了一起:不能让他走到这里! 守株待兔不可行,那就换一条路。 夏木繁弯腰搀起鲁萍萍,对岳渊说:“岳队,搭把手,我们把她藏到坡后草丛。” 岳渊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夏木繁要做什么 ——她打算以鲁萍萍为饵,诱嫌疑人主动过来。 岳渊将枪别回腰后,双手接过鲁萍萍,将她横抱在手上,抬眸看着夏木繁:“你说,放在哪里?” 夏木繁快步走出厨房,查看地形,指着屋后山坡朝南面:“那里。” 鲁萍萍的红衣十分显眼,将她放在山坡草丛,若隐若现,自山下小路走过来,一眼就能看到。 若是嫌疑人看到,只会以为鲁萍萍趁他不在偷偷跑出来,却晕倒在坡上。 岳渊丝毫没有怀疑夏木繁的判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快速跑动起来。 顾少歧隐藏在屋后,正认真盯着上山小路,看到这两人抱着鲁萍萍往坡上爬,疑惑地看了过来,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夏木繁指着距离山坡草丛十米位置的树林:“嫌疑人快来了,你藏到树后去,不要被他看到,没有指令不要出来。” 顾少歧点点头,猫着腰爬上坡,依言藏身于大树之后。 岳渊、夏木繁也都藏匿好,紧张地盯着小路。 乌鸦在头顶欢叫。 【他来了。】 【他拎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了菜。】 【马上就要上山了啊,你们藏好点。】 远远的,小路那头出现一道人影。 身穿白衣,体型清瘦,个子中等,走路并不快,一只手拎了个黑色塑料袋,一步一步往山上老屋走过来。 他的姿态很悠闲,一边走还一边吹着口哨,就仿佛所有罪恶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来到林场度假的城里人。 第219章 突然,头顶两只乌鸦飞过。 其中一只还挑衅般发出:“哇——哇——”的叫声。 清瘦男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冲乌鸦比划了一个手势。 乌鸦知道他手上有东西,没办法拿弹弓打它,扇动着翅膀在他头顶盘旋了两个圈,箭矢一般向着鲁萍萍躺倒的草丛飞去。 清瘦男子恶狠狠的目光追随着乌鸦,忽然间面色一僵,脚步顿住。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将手中塑料袋一甩,疯了一般往坡上跑去,嘴里还不断地咒骂:“死娘们,敢跑?装老实装了半天,差点把老子给骗了!等老子抓住你,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看你还敢离开我!” 他死死盯着一动不动趴在草丛的鲁萍萍,眼睛红得似要滴出血来,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她跑了!要是让她跑了,他就完了。 乌鸦听了夏木繁的吩咐,故意引他往鲁萍萍那里跑,眼见得他注意力只集中在草丛人影之上,乌鸦索性停在了鲁萍萍背上。 鲁萍萍昏迷不醒,一动不动。 这让清瘦男子心中一喜:这都没有反应,看来是昏倒了。 往坡上爬耗费体力,他跑得气喘吁吁,胸膛似要炸开一般,呼吸起来喉咙口生疼。但他丝毫不敢懈怠,坚持着往上跑。 终于来到鲁萍萍身边,他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撑着膝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喘一边阴恻恻地说:“怎么不跑了?继续啊……” 一句话没有说完,两道劲风拂来。 夏木繁、岳渊同时出手! 两人从树后闪出,如猛虎下山,飞速扑了过来。 一米,两米…… 清瘦男子的眼睛光盯着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的鲁萍萍,根本没有留意到周边有人。陡然听到耳边有风声,他心中一惊,但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 一呼一吸之间,两个拳头已经捣向他面门。 轰! 岳渊的拳头似钵子一般大小,重重砸在清瘦男子的面颊突起的颧骨位置。剧烈的疼痛传来,男子惨叫一声,身体跌跌撞撞往后一倒。 咔吧! 夏木繁的拳头虽小,指节却硬,她心中愤怒之火正炽,使出全身力气,狠狠击中男子下巴。 男子下巴脱了臼,他痛得脸都变了形,嗷嗷叫了起来。 趁你病,要你命。 岳渊与夏木繁见男子手上没有武器,哪里还有顾忌?两人放开手脚,拳头似雨点一般朝他招呼。 一拳! 打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两拳! 打你个恶毒变态的流氓! 三拳、四拳、五拳…… 拳拳见肉,噗呲有声。 岳渊与夏木繁同时出手,武力值惊人。 那清瘦男子无力反抗,不过几个回合就被夏木繁一个扫堂腿打倒在地,岳渊屈膝压住,将他双手反扣在身后。 夏木繁拿出手铐,随着清脆响亮的一声咔嚓! 嫌疑人落了网。 岳渊腾出手来,拔枪抵住他太阳穴,低声喝道:“警察!老实点!” 顾少歧看得眼花缭乱,他从树后走出,手里还举着枪。 夏木繁看着那张清秀白净的脸,犹不解恨,一脚踢了过去,正中他鼻子。 鼻血飞溅。 也让他尝尝,见血的滋味! 第82章 姑姑 顾少歧是法医,经常与尸体打交道,胆子并不小。 他不会小擒拿手,也没练过散打,但枪法很准。外科医生的手,一向以稳著称。 可是,今天第一次参与抓捕犯人,看着嫌疑人一步步接近鲁萍萍时,他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躲在大树之后,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拿稳枪,等待命令开枪。 岳渊与夏木繁同时冲出去的时候,顾少歧冷静无比,眯着眼瞄准嫌疑人双眉之间。如果嫌疑人敢拿出武器,顾少歧会毫不犹豫一枪爆了他的头。 结果,他看到了一幕全方位的武力碾压。 一拳、两拳、三拳…… 夏木繁和岳渊配合默契,身手矫捷,不过一呼一吸之间就把嫌疑人揍趴下。 尤其是夏木繁最后那一踢,姿势飒爽,漂亮至极。 顾少歧恨不得为夏木繁呐喊助威。 脚底升起一股颤栗感,一直升到了头顶,头皮开始发麻,内心一片火热。 一向内敛清冷的顾少歧,眼中绽放出极亮的光彩。 ——真帅! ——快意恩仇,痛快! 夏木繁眼睛一瞥,看到走出树后的顾少歧手里还举着枪,不由得笑了:“还愣着做什么?收工了!” 顾少歧“哦哦”了两声,将枪收好,走到鲁萍萍身边,检查她的情况。片刻之后,顾少歧道:“应该是精神受到刺激后的昏迷,没有大问题。” 夏木繁松了一口气:“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折腾这么久依旧昏迷不醒,夏木繁真担心她留下什么后遗症。 顾少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等她醒来,恐怕需要精神科医生介入。” “走!”岳渊一把将嫌疑人从地上拎起来,将他口袋里的东西掏了个一干二净,抬腿就是一踢,嫌疑人踉跄向前。 岳渊将鲁萍萍从草丛中抱起,快步而行。 夏木繁吹了声口哨,对着在头顶盘旋的乌鸦比划了一个手势:回去! 第220章 乌鸦欢快地叫了一声,扇动翅膀往来处飞去。 夏木繁顾少歧与夏木繁并肩而行,沉默半晌,最后终于说了句:“以后,我会加强体能训练。” 夏木繁看了他一眼:“法医,没这个要求。” 顾少歧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三人回到车上,大部队早已等候多时。 顾少歧带人将鲁萍萍送到医院。 鲁萍萍的两个哥哥收到消息,飞也似赶到医院,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涕泪交流:“谢谢!谢谢警察同志!” 他们这两天担心小妹安危,根本睡不着觉,只求小妹还活着,不敢祈求更多。 现在见警察真的顺利将小妹救了回来,听医生说是受凉、受惊吓导致昏迷,身体除颈脖处有扼痕、胳膊有拉拽伤之外,并没有刀伤,也没有被侵犯的痕迹,只需休息几天就能出院。 鲁平丰、鲁平茂兄弟俩内心的感激满得快要溢出来。 顾少歧将他们搀扶起来:“要谢,就谢重案组的同事吧,我只是个法医。” 法医?鲁家兄弟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少歧。 稍微停顿一下,鲁平茂问:“那个人,死了?” 顾少歧:“他已经被抓,没有死。” 鲁平茂咬了咬牙:“这个恶人,一定会判死刑吧?” 顾少歧也希望如此。 不过案件还在审理之中,顾少歧叮嘱了一句:“等鲁萍萍醒过来,警方会过来做笔录,到时候请你们多配合。” 鲁平茂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们肯定听警察的。” 另一边,岳渊、夏木繁带着嫌疑人凯旋而归。 虞敬那一组还在城北各大派出所查找,他们只花了一上午便将嫌疑人带回大队。嫌疑人被揍得满脸开花,吓了众人一跳。 众人问:“岳队,战况这么激烈?” 岳渊答:“嫌疑人不配合,没办法。” 众人问:“要不要包扎一下?” 岳渊冷哼一声:“放心,死不了。” 夏木繁在一旁加了句:“只是皮外伤,不碍事。” 岳渊与夏木繁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下手有分寸,嫌疑人虽然鼻青脸肿,但并没有内伤,不妨碍审讯。 只是,与嫌疑人的第一次交锋并不顺利。 对方闭口不言。 不论岳渊提出什么问题,他一个字也不回答。 哪怕简单如:姓名?性别?籍贯? 嫌疑人也只是冷冷一笑,眼中满是嘲讽,双唇紧闭,什么也不说。 最后,岳渊丢开笔录本:“带下去吧。” 不配合是吧?不说是吧?以为这样就能脱罪? 做梦! 他不说,那就先从外围调查起。 岳渊率队,再一次进入林场老屋里进行勘查,取指纹、采血样、留证物…… 床上带血的衣服、头发、皮肤残余组织、带血的刀具——这些都将成为定罪的有力证据。 夏木繁则与虞敬等人汇合,前往大花岭林场派出所核实嫌疑人身份。 嫌疑人已经被抓,不必再担心打草惊蛇,派出所的社区民警拿着他的照片走访辖区居民,很快便有人认出他来。 “那不是林场老崔家的乐邦吗?” “唉!他本来高中成绩不错,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死活不肯再读书,差点被他爸把腿打断。老崔因为这个,气得脑中风,不到半年就走了,唉,可惜!” “老崔一死,乐邦也就辍了学,去南方打工,前年才回来。” 在辖区居民眼里,崔乐邦是个内向、礼貌孩子,虽然年少时叛逆过,但因为父亲之死一夜之间长大,在南方打工回来之后更是懂事了许多,令长辈们怜爱、疼惜。 夏木繁跟在社区警察身后,听到这里便问了一句:“崔乐邦还有亲戚在这里吗?” 一个身穿林场工作服的中年男人指着一栋居民楼说:“只有一个姑姑叫崔胜莲,平时还是挺照顾乐邦的。不过她也命苦,嫁个男人不是东西。” 夏木繁继续追问:“怎么不是东西?” 那人叹了一口气:“唉,石虎一喝酒就打人,把崔胜莲打得头破血流。他前年脑出血死了,崔胜莲这才过上安生日子。” 夏木繁问那身穿工作服的中年男人:“您叫什么名字?” 那男人老老实实回答:“廖昌荣。” 夏木繁问:“您还记得,崔乐邦是什么时候从南方打工回来的?” 廖昌荣:“好像是四月份吧。” 夏木繁:“石虎是几月份去世的?” 廖昌荣:“十月。” 夏木繁:“崔乐邦四月回来住在哪里?” 廖昌荣:“住他姑家的储藏室。” 夏木繁:“现在呢?” 廖昌荣是崔家的老街坊,对崔乐邦很熟悉:“他姑父一死,他就搬回他姑家了。” 夏木繁谢过廖昌荣,将社区警察拉到一旁:“石虎死了?” 社区警察记得这事:“对,是有这事。崔胜莲来派出所办销户手续,我们当时还嘀咕过几句。” 夏木繁问:“嘀咕什么?” 虽然夏木繁年纪小,但重案组的历练让她像淬过火的刀锋一般,锐利而强势。 社区警察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崔胜莲的丈夫石虎是个浑人,脾气暴躁。夫妻俩没有孩子,石虎酗酒成性,经常动手打人,因为家暴邻居报警过几回,我们上门调解,石虎当面表态挺好,但好了没几天又会动手。大家都同情崔胜莲,他一死,邻居们都骂他活该。” 第221章 夏木繁再问:“邻居们骂他活该,你们呢?” 社区警察道:“石虎在家里摔倒之后送到医院就断了气,家属和邻居都没有报警,我们警方没有干涉。” 不知道为什么,夏木繁总觉得这里面有不正常的地方:“会不会是崔乐邦干的?” 不然为什么崔乐邦两年前回来,他姑父就死了?这时间点不得不让人怀疑啊。 社区警察摇了摇头:“医院开具了死亡证明,是正常死亡。而且我们事后也了解过,石虎死的那几天乐邦不在家,说是去城里找朋友去了。” 夏木繁:“他朋友在哪里?” 社区警察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夏木繁也是从派出所出来的,知道派出所民警不可能对辖区内每一个居民都了如指掌,更何况崔乐邦性情内向,很少与人交流,最了解的人应该是他姑姑崔胜莲。 敲开林场老宿舍楼三楼崔胜莲的房门。 崔胜莲今年四十六岁,但头发花白、容颜憔悴,整个人瘦得不像话,看着像六十多岁的人。 仔细看,崔胜莲的五官与崔乐邦很像,清秀端正。 看到身穿制服的社区警察,崔胜莲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哆嗦:“警察同志,有什么事?” 社区警察说明来意,崔胜莲神情呆呆的:“乐乐是个好孩子,他对我很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此后再问任何事,崔胜莲都带着抗拒情绪。 “他在这里还有什么朋友?” “我不知道。” “他平时都做些什么?” “做点小买卖。” “什么小买卖?” “林场到处都是山货,他收点山货送到饭馆卖。” “哪家饭馆?” 崔胜莲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姑父死后,我身体不好,一直都是乐乐照顾我。”崔胜莲生过两个孩子,可惜都夭折了,这也成为了石虎经常打她的理由。 夏木繁问:“崔乐邦从南方回来之后,和石虎有过冲突吗?” 崔胜莲警觉地看了她一眼,连连摇头:“没有,乐乐住储藏室,平时都不上来。” 夏木繁问:“崔乐邦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在南方哪个城市打工?做什么工作?” 崔胜莲:“在羊城,餐馆里打零工。” 夏木繁再继续追问:“当年他为什么要辍学打工?” 崔胜莲沉默半晌方才回答:“我也不知道,他不肯说。我嫂子死得早,我哥一手把他养大,他原本学习成绩很好的,可是……唉!我也没想到。” 夏木繁话锋一转:“他平时住在这里?” 崔胜莲的目光转向一间紧闭的卧室门:“是。” 夏木繁问:“我们可以看看吗?” 崔胜莲站起身,打开房门。 房间里整理得井井有条,绿白两色的格子被套与床单、米色书桌与书柜,阳光从白色窗帘透过来,室内简洁而清新。 崔胜莲的眼神里带着恳求:“乐乐是个好孩子,他怎么可能绑架小姑娘呢?你们一定是搞错了,真的。” 夏木繁冲孙羡兵抬了抬下巴。 孙羡兵戴起手套,与龚卫国一起走进房间,开始拍照留证。 房间里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夏木繁看向崔胜莲:“你们家的储藏室在哪里?” 林场的老房子底层做成了储藏室,每个套房都分到一小间。 崔胜莲神情有些怔忡,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夏木繁的话:“储藏室?” 夏木繁道:“对,听说崔乐邦刚回来的时候一直住在储藏室。” 崔胜莲半天才反应过来:“哦,那里,乐乐不在那里,现在堆的都是杂物,我都没去过。” 夏木繁直接问:“储藏室在哪里?带我们去看看。” 崔胜莲带着警察来到一楼底层。 储藏室很小,层高只有两米三,开门进去时得低着头、勾着腰。 储藏室门一开,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旧自行车、旧家具、旧工具,把这间只有六、七个平方米的小小储藏室堆得满满的。 崔胜莲不愿意走进去,夏木繁带着组员开始认真搜查。 雁过留痕,夏木繁不相信做下一堆恶事的崔乐邦会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是个好孩子? 对姑姑很好? 邻居们都说他礼貌又懂事? 既然伪装得这么好,为什么不继续做一个好孩子,为什么不珍惜现在与姑姑相依为命的生活? 夏木繁有一种直觉,就这样深挖下去,一定会牵扯出更多黑暗的、邪恶的东西! 第83章 讨论 从大花岭林场宿舍区回来,已是黄昏。 夕阳似火,将半边天空染成橙色。 地面被太阳烤了一天,热气蒸腾。 披着一身霞光,夏木繁回到家中。 徐淑美正坐在主卧与院子相连的廊下摘豆角,抬头看到夏木繁,笑盈盈站起身,打开院门道:“今天回来得早啊,事情顺利吗?” 夏木繁“嗯”了一声,声音里透着丝欢喜,“顺利。” 顺利将自己的特殊能力上交; 顺利找到鲁萍萍; 顺利将崔乐邦捉拿归案。 一切都很顺利。 徐淑美看女儿神情愉悦,心情也随之高兴起来:“顺利就好!木木你这个警察当的,真是太辛苦了。难得今天回家早,你先去洗个澡,很快就可以吃饭了。” 第222章 夏木繁四下张望了一下:“煤灰呢?” 话音刚落,煤灰从院子前的梧桐树上滑落,轻巧巧掉在夏木繁肩头。 喵呜—— 煤灰的叫声里透着亲昵与娇气。 夏木繁反手将它抱在怀中,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你跑哪里去了?” 前天在汽车站搜寻,夏木繁把煤灰派出去探听消息,没想到一跑就是两天,直到今天傍晚才回来。 煤灰蹭了蹭夏木繁的掌心,很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汽车站附近的野猫不太听话,打了几架。】 【收了两个小弟,嘿嘿】 【不过,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人。】 一听说它出去打了几架,夏木繁忙将煤灰举起,仔细察看它是否受伤,很快便发现它肚皮上有几处毛发脱损,露出鲜红的皮肉。 夏木繁心疼地看着伤口:“唉!尽力就好,别在外面打架。” 煤灰得意洋洋地扬着小脑袋:“我现在打架水平退步了,要是在以前,早把它们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夏木繁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小鱼干喂进它嘴里:“要减肥了。” 煤灰现在是刑侦大队的团宠,连向来讨厌小动物的岳渊都对它睁只眼闭只眼,孙羡兵、虞敬更是一见到它就投喂各种小零食。 吃得多、动得少,煤灰体型越来越肥,这回跟着夏木繁出任务,身手不如以前流浪时灵活,也在意料之中。 煤灰一边吃一边敷衍地回应。 【是是是,减肥。】 【还是夏夏喂的鱼干最好吃。】 【从汽车站回来跑了半天,饿死我了。】 荟市汽车站距刑侦大队开车需要半个多小时,煤灰靠着四条腿跑回来肯定辛苦,看来以后带着煤灰出任务一定不能让它离得太远。 想到这里,夏木繁将煤灰放回院子地面:“好了,今晚给你加餐。” 煤灰立马开始讲条件。 【我要干炸小鱼。】 【我要吃猫粮。】 -【我要睡床……】 夏木繁立马抬手止住它继续:“睡床不可能,老老实实睡你的猫窝。” 对于在农村长大的夏木繁而言,猫狗不上床是原则,哪怕再宠爱,这条原则也绝不动摇。 煤灰撒娇没有成功,悻悻然哼唧了两声,乖乖地蹲到廊下开始发呆。 徐淑美看着女儿与煤灰互动,正要说话,眼睛余光看到有人朝院子方向走来,便闭上嘴,看向来人:“顾法医,吃了没?进屋坐坐吧。” 顾少歧换了一套轻便的衣服,浅蓝色棉t恤、深灰色运动裤,比平时多了一份朝气与活力。 夏木繁诧异地看了一眼母亲。 虽说顾少歧住的地方与夏木繁很近,走路五分钟就到,但自己搬过来没才几天,怎么母亲就和他这么熟了? 徐淑美非常了解女儿,笑着提醒她:“你忘记了?咱们家用的那套蓝花餐具是顾法医送的。只是你一直忙,没时间请他吃饭。” 夏木繁“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来母亲是跟自己提过。 那套蓝花餐具精致漂亮,有碗有碟有汤盆,非常适用。没想到顾法医看着清冷内敛,送礼却送得如此贴心,难怪母亲见到他这么热情。 关键是,人家做好事不留名,在她面前连提都没有提过。 夏木繁冲着顾少歧笑了笑:“谢谢你送的餐具,我们很喜欢。” 顾少歧有点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你搬家嘛,应该的。” 他转过脸面对徐淑美,客气而礼貌地回应:“谢谢阿姨邀请,今天我就不进去了,和夏木繁说几句话就走。” 夏木繁站在院子门口:“什么事?” 顾少歧走近,压低声音道:“我已经和省厅赵厅长联系好,现在出发,晚上九点和他单独见面汇报。如果顺利的话,明天省厅会来人对你进行考查。” 夏木繁见他如此慎重对待自己的事情,心中感动,冲他一抱拳:“多谢!” 夏木繁抱拳时马尾轻甩,眉眼灵动俏皮,顾少歧心中微动,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心情也随之轻松下来:“不客气。” 待顾少歧离开,徐淑美悄悄问夏木繁:“你跟他说了?” 夏木繁点点头,拉着母亲回到室内:“对,昨天晚上我告诉了岳队和顾法医。今天上午寻人,就是他们俩开车护送,我可以安心使用我的能力,所以……” 夏木繁顿了顿,展颜一笑:“我很快就找到了鲁萍萍,她没有受到侵犯,身体也很快就会恢复。” 徐淑美双手合什,连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太好了,太好了,幸好有你,也幸好有岳队和顾法医,小姑娘没事就好。” 说完这句话,徐淑美稀罕地摸了摸夏木繁的脑袋:“我们家木木的能力能够光明正大地用出来,帮助别人、制止犯罪,多好啊!” 夏木繁听到母亲发自内心的夸赞,心里美滋滋的:“等省厅把我放进专家库,我就能和顾法医一样享受专家津贴。” 徐淑美笑得眉眼弯弯:“唉哟,我家姑娘赚钱越来越厉害了!” 夏木繁嘿嘿一乐,不知道省厅专家津贴一个月得有多少钱。 三百?五百?还是八百? 真好。 到了晚上吃完饭,岳渊登门造访。 夏木繁诧异地看着站在院子外的岳渊:“怎么了?” 第223章 岳渊抹了把头顶的汗:“刚从现场回来,发现了一些证据。半个小时之后在办公室碰头吧。” 夏木繁:“打个传呼留言就行,干嘛专门跑一趟?” 岳渊随性地甩了甩胳膊:“太热,回家换身衣裳,顺路的事儿。” 夏木繁问:“岳队,能把崔乐邦捶死吗?” 岳渊皱了皱眉:“只需要崔萍萍的口供,他的绑架罪、人身伤害板上钉钉。但是,仅凭林场老屋的血衣、刀具,恐怕难以将他杀人抛尸的罪行捶死。至于魏巧珍被杀……” 夏木繁明白了。 魏巧珍一案发生于两年前,什么证据都没有,除非崔乐邦自己承认,否则很难定他的罪。 至于7月11日发现的女尸,血衣上的dna检测可以将林场老屋认定为凶案现场,但如果崔乐邦说自己也是无意间来到那间老屋呢?鸟儿们说的话,并不能成为证据。 难怪岳渊面色如此沉重,晚上还得把大家召集起来加班讨论。 半个小时之后,重案七组办公室亮起了灯。 岳渊带着重案三组的许秉文、胡凯走了进来。 龚卫国与冯晓玉以前和他们在一个大办公室工作,熟络地打着招呼:“眼镜,凯子,你们来了?” 许秉文与胡凯很客气:“能够与你们合作,是我们的荣幸。”现在谁不知道夏木繁破案能力出众,是岳队最得力的手下?客气一点总不会有错。 岳渊不耐烦地说:“别扯这些场面话,直接进入正题吧。今晚把侦查计划、审讯计划制定出来,明天开始还有硬仗要打。” 说罢,他示意许秉文开始。 许秉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开始展示今天在现场获得的证据照片。 “床角血衣为女性碎花短袖衬衫,m码,已经取血样送技术科进行dna比对,如果能与7月11日发现的无名女尸、崔乐邦比对成功,那就说明林场老屋是凶杀现场。” “另外,血衣上有精斑痕迹,也已经取样送检。” “厨房刀具上的指纹已取样。” “厨房油垢已取样。” “柴堆发现指甲残片。” “……” 一口气说完,许秉文最后做了总结:“证据虽然多,但都只能证明林场老屋曾经发生过凶杀案。dna检测需要五天时间,所以我认为审问嫌疑人还得再等几天。” 岳渊点了点头,示意夏木繁汇报今天调查的结果。 夏木繁走上前,拿出一大迭子笔录放在岳渊面前,简单将今天获得的消息说了出来。 一边说,夏木繁一边拿着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关键词,并按时间顺序连上箭头。 第一个关键词:高中辍学 第二个关键词:十七岁打工 第三个关键词:1994年4月回林场 第四个关键词:1994年10月姑父去世 “崔乐邦在林场老街坊眼里是个懂事、聪明的好孩子,高中时曾经叛逆想要辍学,因此与父亲发生争执,父亲半年后去世。他在父亲去世之后去南方打工,据他姑姑崔胜莲所说,他在羊城的餐馆打工。” “回到林场之后,崔乐邦住在姑姑家的储藏室,姑父去世之后搬回三楼次卧。储藏室里发现黄色书籍、女性内裤、卫生巾等女性用品。” 夏木繁抬眼看向众人,说出自己的观点。 “所有的犯罪都有迹可循。崔乐邦沉迷黄色书籍只是一个引子,不足以让他走到绑架、侵犯、杀害少女这一步,想要让他承认犯罪事实,必须攻心。” 龚卫国今天跟着夏木繁一起调查,脑子里被塞满了各种信息,差点要爆炸了。听到夏木繁如此清晰地提出攻心,不由得站了起来:“夏组长,你觉得应该怎么攻心?” 夏木繁道:“他为什么高中突然提出辍学?他父亲的真正死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回到林场之后不到五个月,他姑父就去世?” 这一连串的提问,让所有人都陷入沉思。 孙羡兵道:“崔胜莲说,石虎死因为脑出血,医院开了死亡证明。崔父崔胜伟也是在争吵后半年才死,死于中风。邻居们不是说了吗?崔胜伟和石虎都是好酒之人,性情暴躁,有高血压病史,这样的人死于脑出血、中风听上去也算合理。” 夏木繁摇了摇头:“崔乐邦会从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变成杀人抛尸的罪犯,绝对遇到了什么一些磨难。如果想要他开口认罪,我们必须得了解他的过去、触碰他的创伤,才能在审讯中占据主动权。” 第84章 朋友 第二天的清晨。 难得阴天,微风阵阵,暑热渐散。 按照昨天讨论的计划,夏木繁与冯晓玉来到医院。 鲁萍萍已经清醒过来,神情有些呆呆的,面对哥哥的安慰一声不吭。 鲁平茂、鲁平丰两人不知道小妹遭遇了什么,心疼得差点掉眼泪,可是他们是男人,又不敢多问,只能笨拙地守在她身边。 见到夏木繁与冯晓玉两名女警过来,鲁家兄弟松了一口气:“你们和萍萍好好说会话,劝她想开点。我们嘴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夏木繁与冯晓玉这次特地穿上了夏季制服,米色衬衫、军绿色长裤,看着飒爽利索。她俩一出现,鲁萍萍的神情间多了一丝光彩。 这便是制服的魅力。 夏木繁将病房门关上,拉过一把红色塑料方凳坐在鲁萍萍床边,一边观察鲁萍萍的表情,一边慢慢拖近,到达一米距离之后便停了下来。 第224章 人与人之间,距离感很重要。 礼貌距离在1.2米到3.6米之间,一般用于处理非个人事物的场合中。 私人距离在0.45米到1.2米之间,朋友、熟人或亲戚之间往来一般以这个距离为宜。 夏木繁特地拉近与鲁萍萍的距离,通过距离的突破,渐渐降低她的戒备感。 刚经历过劫难的鲁萍萍十分抗拒男性的靠近,但对身穿制服的夏木繁、冯晓玉却明显十分信任。她斜靠床头,专注地看着夏木繁,嘴唇微微翕动。 夏木繁并没有直接问案件,而是拉起了家常:“鲁萍萍,你小时候的梦想是当护士吗?” 眼前的两名女性警察让鲁萍萍有了安全感,她点了点头,终于说出清醒过后的第一个字:“是。” 夏木繁肯定了她的梦想:“护士和医生一起救死扶伤,很伟大。你初中毕业考上卫校,成绩一定不错吧?” 鲁萍萍再一次点头:“嗯。” 夏木繁看向冯晓玉:“我们在你的宿舍看到了你的学习计划,你是个学习、做事很有章法的孩子,对吧?” 鲁萍萍这一回没有点头,但苍白的脸庞多了一丝红润,眉眼微弯。 到底是个孩子,听到表扬如此快乐。 夏木繁继续往下:“我记得你在学习计划里提到过,为了保证学习和锻炼自己的生活能力,你要下定决心做到四点,还记得是哪些吗?” 说到学校生活,鲁萍萍的心情渐渐放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来自农村,能够考上卫校我很珍惜,所以定了那个学习计划,想要约束和提醒一下自己。第一,尊敬老师,团结同学;第二,热爱集体,关心集体;第三,努力学习;第四……” 说到第四时,鲁萍萍的声音突然变低,双手捏起被角,拧在一起,医院洁白的被褥一角被拧得皱巴巴的。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被褥。 夏木繁帮她把话说了出来:“不随便单独外出,不到危险的地方去,对吗?” 鲁萍萍抬头看着夏木繁,眼睛里盈满泪水,嘴唇在哆嗦:“我错了,是不是?我没有做到第四点。” 夏木繁伸出手,轻柔地按在她手背上。 感受到鲁萍萍的颤抖,夏木繁温声道:“不,你没有错,你是个好孩子,你并没有随便单独外出,因为你是回家,而且你还提前与哥哥联系,让他到镇上来接你,你很会保护自己。” 听到夏木繁的话,鲁萍萍的颤抖渐渐停止,愣愣地看着她,哽咽着问:“真的吗?” 夏木繁郑重点头:“当然。我是警察,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汽车站人来人往,你并没有去危险的地方,你只是想帮助另外一个女孩子,对不对?” 鲁萍萍内心的自责、痛苦终于有了出口,她屈膝低头,双手捂脸,开始号啕大哭。 哭声震天,泪水如雨。 吓得鲁平茂推门进来,急慌慌地问:“怎么了?怎么了?萍萍这是怎么了?” 冯晓玉将他一把推了出去,轻声道:“让她哭出来是好事,你们别紧张。” 鲁家两个哥哥守在门口转圈圈,但也听话地没有再打扰小妹宣泄情绪。 等到鲁萍萍哭声渐歇,夏木繁拿来毛巾帮她擦拭泪水。 鲁萍萍声音里犹带着鼻音,但脸颊变得红润,神情恢复了少女的活泼。 “他长得很像学校老师,斯文有礼貌,我没想到他会是个坏人。” “他拿着一包卫生巾向我走过来,说他和妹妹一起准备坐车回家,突然妹妹来例假了,他让妹妹去厕所,刚在小卖部买了卫生巾。可是他是个大男人,没办法去女厕所。看我和他妹妹年纪差不多,想请我去送一下。” “我想着就是送一下卫生巾,举手之劳,就没有拒绝。我也有过突然来例假的时候,想着他妹妹现在厕所里等着肯定很尴尬,就跟着他一起往站前广场那里走过去。” 利用女孩的善良,利用女孩帮助女孩的同理心,这个崔乐邦真该死! 鲁萍萍继续往下说,回忆太痛苦,她的声音里带着愤怒与恐惧。 “走到厕所拐角,他突然凑近过来,用手绢捂住我的嘴,一股刺激的气味传来,我就晕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人已经在那间老屋厨房里。” “我全身上下都酸痛得要命,衣服也有磨破,后来才知道是他把我从山下扛上来,这才弄伤了我。” “他发现我醒过来,不干不净地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还要拉扯我的衣裳。” “我当时很害怕,拼命地哀求他。我说我来了例假,身上不干净,求他先放过我。” “他一开始很暴躁,像疯了一样掐着我的脖子骂我是贱人,是不要脸的蠢货,他把我……” 鲁萍萍是个未经情事的小姑娘,提及那段痛苦的记忆时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我不敢反抗,努力迎合他。我叫他哥哥,我告诉他我有两个哥哥,对我很好,这次回家我还带了很多礼物给哥哥嫂子。” “我说了很多、很多,他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他确认我来了例假之后,脱了我的衣服,用水缸里的冷水不断冲洗我那里。嘴里又开始咒骂,说我是不干净的女人,骂我晦气。” “我来例假时本就小腹有点疼,被冷水一浇之后冻得全身哆嗦。我看他像是精神状态出了问题,便告诉他我们老师在课上教过,女孩子长大之后每个月都会排卵,子宫也会为孕育而做准备,一旦没有受孕,子宫内膜脱落就会流血,这是正常的生理知识,不代表女孩子不干净,更不是晦气。” 第225章 “也奇怪,他听完我的话,情绪又慢慢稳定下来,把我扔在一旁,自顾自地走了。” “他后来又过来发了几次疯,我还是试着和他说话、聊天,把我在卫校学到的那些知识一点一点地讲给他听,告诉他女孩子的生理构造是什么,应该如何保养自己。他对女孩子很好奇,很喜欢听我讲这些。” 冯晓玉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暗佩服鲁萍萍的聪敏与勇敢:“你做得很好。” 鲁萍萍得到警察的赞美,渐渐有了自信,抬头看向冯晓玉:“我真的做对了吗?” 冯晓玉点头道:“是的,幸好你用话语稳住了他的情绪,不然他这个疯子可能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来。” 夏木繁很想告诉她,在她失踪之前,他杀害了一个年龄差不多十六岁的女孩,将尸体装进编织袋,扔在偏僻之处。 如果不是鲁萍萍够聪明,找到崔乐邦感兴趣的话题,柔和、平等地与他沟通,恐怕她也会和那个女孩一样,死在那个林场老屋里。 可是,现在鲁萍萍的精神状态刚刚恢复一些,知道这些负面的消息对她并不好。 夏木繁问:“他对女孩子的生理构造很感兴趣?” 鲁萍萍打了个寒颤:“是的!他明明看着和我哥年纪差不多,二十几岁就算没有结婚生子,也应该谈过恋爱吧?可他偏偏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对女孩子的身体构造、生理特点什么都不懂。他用手……” 鲁萍萍没有说完整,但夏木繁听懂了:“他用手触碰了你的身体,是不是?” 因为感觉到屈辱,鲁萍萍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抬手抹了一把泪,继续往下说:“是的。我看他眼神不太正常,我没有反抗。其实,我一点也不勇敢,那个时候我很怕,怕他会杀了我。” 夏木繁的态度很温和,眼睛里满满都是鼓励:“你做得很对。那个时候,保命是最重要的。” 女孩子受到侵害时,一定要记得,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对不对? 受到鼓励,鲁萍萍直起腰来,抿了抿唇。 “他告诉我,他姓崔,让我喊他崔哥哥,我都按照他说的做了。他说我是他遇到的,最尊重人的女孩,也是最有知识的女孩,他说……他舍不得给我吃西红柿鸡蛋面。” “我不知道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就问他,吃了西红柿鸡蛋面会怎样?他的脸一下子就变得阴沉下来,说我最好不要知道这些。” 夏木繁与冯晓玉交换了一个眼神。 冯晓玉问:“他有没有给你看过一件带血的花衬衫?” 鲁萍萍缩了缩脖子:“他心情好的时候会把我抱到隔壁床上,把那件衣服垫在我底下,说反正已经弄脏了。” 冯晓玉再问:“他有没有提到其他女孩?” 鲁萍萍想了想:“有,他说两年前有个女孩子也懂得挺多的,但那是他朋友点名要的人,他也没办法。” 朋友,什么朋友? 第85章 找人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太阳光线强烈,照在身上火辣辣的。 冯晓玉启动车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崔乐邦就是个心理变态,幸好鲁萍萍聪明,能够稳住他的情绪,不然要吃大苦头。” 在那样的情况下,能够保住清白,少受折磨,已经是个奇迹。 看着视线里的医院越来越远,坐在副驾驶室的夏木繁说:“是啊,她做得很对,没有惹怒崔乐邦,不然可能会像那个花衬衫女孩一样。我当时真怕赶到那里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具尸体。” 冯晓玉一边开车一边说话:“夏夏,幸好你们去得及时。眼镜不是说了吗?崔乐邦进城买东西,拎着的袋子里有鸡腿、薯片、饼干,还有西红柿、鸡蛋和面条。” 夏木繁眯了眯眼睛:“崔乐邦耐性有限,即使鲁萍萍再乖巧也不可能放过她。等到那些充饥的零食吃完,等到鲁萍萍例假结束,恐怕他就要做西红柿鸡蛋面给她吃,送她上路了。” 这么一想,夏木繁不由得庆幸。 幸好有小鸟提供情报,不然真不知道找到何年何月。 崔乐邦并没有犯罪记录,两年前才回到大花岭林场,派出所民警对他并不熟悉,即使看到他的照片也认不出来。若是按照传统的调查方式,两天时间走完城北十三家派出所,依然寻找不到有力线索。 例假时间一般四、五天,等到鲁萍萍身上干净,恐怕就是她被侵害的时候了。 冯晓玉好奇地问:“夏夏,你这回怎么没和我们一起去派出所,倒是和岳队、顾法医一起往林场去了?是收到什么线报了吗?” 夏木繁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岳队收到线报,在大花岭林场附近发现一辆形迹可疑的白色小货车。” 冯晓玉:“幸好幸好,幸好岳队人面广,到处都有线人。” 夏木繁没有吭声。 她的特殊能力目前只有岳渊、顾少歧知道,顾少歧已经前往省厅单独汇报,过几天省厅调查组下来确认过后,她就能进入专家名单,参与更多、更大的案件侦查。 但是眼下,什么也不能说。 冯晓玉现在最关心的还是鲁萍萍:“夏夏你说,鲁萍萍这个小姑娘能不能好起来?” 夏木繁肯定地回答:“肯定可以。” 冯晓玉摇了摇头,眼中满是不忍:“她只有十六岁,却要经受这样的磨难,光是想想她浑身湿透、衣衫不整却还要给那个畜生做生理卫生科普的画面,我心里都堵得慌。崔乐邦是个成年男人,储藏室里有黄色书籍,他肯定也看过不少黄色录像,难道真的一点也不懂女人的身体构造?我看他就是个变态!” 第226章 夏木繁点了点头:“肯定是心理变态。但为什么变态?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态?怎么让他承认变态?这些都得我们仔细琢磨。” 说实话,一开始夏木繁以为是件相对简单的案子,抓住崔乐邦就算真凶归案,可以还魏巧珍和花衬衫女孩一个公道,可是现在看来,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魏巧珍之死,在崔乐邦的背后还有另外一个人。 一个朋友。 夏木繁忽然想起一件事,侧过脸看着认真开车的冯晓玉:“晓玉,你记不记得崔乐邦的姑父生病住院那几天,崔乐邦去了哪里?” 冯晓玉眼睛一亮:“对啊,社区警察说崔乐邦那几天不在家,去城里找朋友了。” 又是朋友。 夏木繁的眉毛渐渐拧起,看着窗外变幻的景色,陷入沉思。 关于崔乐邦的朋友,崔胜莲三不知。 老街坊们也和警察反映,崔乐邦住在林场宿舍楼,靠送山货给餐馆赚点小钱,平时深居简出的,并没有什么朋友。 这么一个内心阴暗的人,不可能与人交心。 可是偏偏他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朋友,他甚至愿意为他杀人。 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还是被胁迫无可奈何? 这些问题,都必须让崔乐邦开口说话。 突破点在哪里? 崔乐邦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 父亲的死亡,是因为急怒攻心、中风而死; 姑父的死亡,是因为脑出血。 魏巧珍、花衬衫女孩、鲁萍萍都与他没有任何交集,即使她们的尸体被发现,从社会关系角度出发,根本查不到他身上。 他的小货车明明运送尸体过尸体,但车上却一丝血迹都不到,因为他将尸体冲洗得干干净净,小货车上没有血迹,只有编织袋拖拉痕迹、大金发藓叶片残留。 他作案的林场老屋已经废弃多年,位置极为偏僻,方圆一公里范围内一栋农房、一个人影都没有。若不是有鸟儿们看到、听到,谁能知道他藏在哪里? 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朋友? 他既然事事料想在先,为什么又执着于西红柿鸡蛋面?那不过是一碗最寻常不过的家常面条。 他为什么对女性的生理知识那么渴求?一本书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绑架少女? 太多的疑问,等待着重案七组去发现、去探寻。 夏木繁与冯晓玉回到刑侦大队、重案七组办公室。 简单交流过鲁萍萍提供的信息之后,夏木系在白板上写下“朋友”二字,在这两个字上划了一个圈:“怎么找到他?” 龚卫国第一个举手,神情间颇有点跃跃欲试的兴奋:“既然是朋友,那平时一定会有交流来往,他有没有bp机?如果他有,那我去传呼台查一查他的通信记录,就能把这个人揪出来。” 很可惜,冯晓玉摇了摇头:“很可惜,他没有bp机。” 龚卫国气恨恨地一拍桌子:“怎么混得这么差,连个bp机都没有?那他平时靠什么和别人联系?” 冯晓玉瞥了他一眼:“你调查的时候带没带脑子?这个问题我问过崔胜莲,她说崔乐邦开的是石虎留下的小货车,平时生活轨迹很简单,姑姑家、山货卖家、收山货的餐馆,三点一线,根本不需要什么电话、bp机。” 停了停,冯晓玉继续说:“一台电话初装费就要四千多块,一台中文寻呼机一千块,林场效益不好,崔胜莲早就下了岗,以前靠着石虎做小生意赚钱养家,石虎死后就靠崔乐邦赚钱,可能赚得也不多,没有多余的钱装电话、配bp机吧。” 的确,从小货车的破损程度、崔胜莲家里的陈设家具来看,他们的生活只是温饱安稳罢了。 第一个建议就折戟沉沙,龚卫国有点郁闷地嘟囔了一句:“没有电话和bp机,查电话记录、传呼记录这条线给堵死了。” 孙羡兵似乎想到了什么,拿出笔录本,翻找出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记录说:“看看这个,林场宿舍北区2栋一楼有家小卖部,那里有公共电话,说不定崔乐邦在那里打过电话呢?” 龚卫国大喜,伸出胳膊一把箍住孙羡兵脖子:“小孙,你真够细心的!那些邻居们说过什么你都还记得住,佩服、佩服。” 孙羡兵的脖子突然被箍住,热气袭来,脑门子都是汗,他挣扎着把龚卫国推开,胀红着脸骂:“你发什么神经!这么热的天贴这么近,你要害死我啊。” 龚卫国嘻嘻一笑:“夏组长,我和孙羡兵一组吧,我俩去小卖部查电话记录。” 夏木繁点头:“行。” 难得龚卫国主动与孙羡兵组队,嘴碎二人组,可以有。 冯晓玉主动站了出来:“那我和虞敬一组,问问崔乐邦经常进山货的有哪几家,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销售渠道。知道他把山货卖到哪些餐馆之后,再继续追查,也许他的朋友就在那里。” 夏木繁看向冯晓玉、虞敬。 冯晓玉温柔细心,虞敬沉稳可靠,他俩组队入户访谈,一定容易获得对方的信任。 夏木繁道:“好。” 转身在白板上,从“朋友”二字画出三条射线,一条射线的端头写下小卖部三个字;一条射线指向餐馆,第三条射线则指向魏巧珍。 夏木繁道:“我和岳队一起去查魏巧珍,从她的社会关系出发看看能不能发现她与谁有仇,到底是谁想要害死她。” 第227章 安排好一切之后,重案七组进入忙碌的调查期。 dna检测需要时间,在这段等待时间里,重案七组一刻也没闲着。 顾少歧不在家,岳渊认了命,安心当夏木繁的司机,和她一起前往魏巧珍的老家、学校调查情况。 魏巧珍死时年仅十六岁,刚考上中专,进入荟市财经学校读书。 家人、同学、老师都说她是个善良老实的好孩子。 她是独生女,长得很漂亮,能歌善舞,父母都在荟市第一医院当医生,对她十分宠爱。她初中成绩不算太好,没敢报考市内高中,直接报的中专。考上财经学校之后她很珍惜,立志毕业后当一名会计。 虽然家庭条件优渥、模样出众,但魏巧珍并没有恃宠而骄,她自信开朗、教养良好、善解人意、团结同学、乐于助人,简直就是个完美女孩。 可是,这么优秀的女孩,在1994年11月7日变成了一具尸体。 尸体被冲洗得干干净净,装在一个红色两色的编织袋,被侵害,遍体鳞伤,死于窒息。 这起案件岳渊太熟悉不过。 这桩悬案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我怎么就没想到雇凶杀人这一点?” “出事那天魏巧珍一个人外出,然后失踪,我当时判断是激情杀人。” “竟然是我错了!” 第86章 咖啡店 崔乐邦先后绑架了三个女孩。 鲁萍萍救了出来,例假期间被浇凉水、被迫趴在冰冷、肮脏的厨房地面,身体与心灵受到戕害,不过好在她才十六岁,家人足够爱她,只要给她时间一定能走出阴霾,绽放出灿烂的花朵。 花衬衫女孩性子烈,在崔乐邦手上只活了不到三天便被掐死,抛尸野外。 从她的皮肤、手上老茧、衣着打扮推测,应该是个来城里打工的农村女孩,没有家人报警,目前已经在报纸发布认尸启事,希望能够帮她找到家人。 魏巧珍已经死了两年,到现在才寻到真凶。 她的父母每隔一个月便会到刑侦大队来寻问案件进展,每次都失望而归。 只要一想到魏巧珍的父母那礼貌、克制而悲伤的背影,岳渊的喉咙就似乎被什么堵住。 现在,又要去见魏巧珍的父母,告诉他们真凶已经落网,但他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可怕的凶手,而这个人点名要杀了魏巧珍,岳渊感觉压力很大。 夏木繁在此之前已经认真看过魏巧珍的案卷,对她的父母有所了解。 魏父,魏则清,1948年出生,四十九岁,1966年高中毕业之后在父母安排下进入市人民医院做后勤工作,随后参与医护人员培训班,结业后推荐工农兵大学,毕业后回到医院,现在已经是胸内科主任医生。 魏母,武婧,1950年出生,今年四十六岁,1968年高考毕业之后下乡当知青,1978年参加高考考进湘省医科大学,1983年分配到市人民医院妇科工作,现在已经是副主任医生。 两人都是知识分子,在医院工作多年,医德、医术都不错,人缘很好。两年前独生女儿去世,两人一下子就老了许多,医院上下都唏嘘不已。 岳渊专心开车,夏木繁坐在副驾驶室,想到即将见到的两位医生,问道:“岳队,魏巧珍没有死,今年应该是十八岁,魏则清医生三十岁、武医生二十八岁才生她,真是晚婚晚育啊。” 岳渊叹了一口气:“魏医生的父母也是医生,他其实一开始并不想当医生,但那个时候世道有点乱,高考制度取消,他也知道父母是在努力为他铺路,也就听话地跟着一步步地往前走。后来他父母因为一次武斗事件意外身亡,他整个人变得十分阴郁,埋头工作,从未想过结婚。后来遇到武婧,两人情投意合,这才结婚生子。你要是见了他就会知道,他是个眼里只有医院和家庭的人,很单纯。” 夏木繁看了他一眼:“那武医生呢?” 岳渊思考片刻:“武医生性格开朗,情商很高,和你说话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成熟艳丽的美,魏巧珍长得很像她妈妈。” 夏木繁总觉得岳渊对武婧的评语不如魏则清,但追问了一句:“你不喜欢武医生?” 岳渊瞪了她一眼:“只是死者家属,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真是孩子话!” 夏木繁迎上他的目光:“岳队,在我面前你就别遮遮掩掩了,咱们现在是一个组,为的是破案、解决问题,你有什么就说什么,行不行?” 从重案组组长到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岳渊还真没遇到过像夏木繁这么没大没小的下属,偏偏还能让他没办法生气。 岳渊认命了,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觉得吧,武婧没有魏则清那么纯粹,她有点小心机。和我们说话的时候,眼神游离,我总觉得她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警方。” 夏木繁问:“那你没有查查她?” 岳渊的眉毛拧成了一条线:“查是查了,但她的档案上记载的东西很少。你也知道的,十年运动档案管理混乱,很多东西缺失。” 夏木繁好奇地问:“那她的档案里缺什么东西?” 岳渊道:“她1968年下乡,1976年返乡,这八年时光档案里什么也没有留下。我们只知道她被下放到了辽省一个农场,然后1976年办了慢性病证明返回荟市,然后与魏则清结婚,1978年1月生下魏巧珍,同年7月参加高考,顺利读上了大学。” 第228章 夏木繁说:“你就没问问她?” 岳渊叹了一口气:“刚经历丧女之痛,她整个人神情恍惚,我哪里忍心问这么私人的话题?也许她在那八年吃了很多苦,也许她在那八年受了很多罪,所以才不想在档案上留下一笔。反正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是凶手,我干嘛要多嘴去问?” 夏木繁眼前闪过卷宗里魏巧珍那张惨白的脸、硬生生被扯脱头发的头皮、满身的瘀伤、撕裂的下体,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到底是谁?和魏家结了仇、生了怨,竟然招来崔乐邦这么一个变态杀手! 十六岁的魏巧珍生活简单,这番因果多半要落在魏则清、武婧身上。 从刑侦大队出发,开了七、八分钟,来到枫林路。 这是一段道旁种满枫树的道路,一到深秋叶色转红,景色极美,恋人手牵手走过铺满红叶的路面,人在景中走,幸福感满满,因此这条路是荟市有名的“爱情大道”。 透过车窗,夏木繁看到一家装饰一新的咖啡屋,招牌上写着“南柯一梦”四个字,忽然心中一动,喊了一声:“停一下。” 岳渊依言停下:“怎么了?” 夏木繁指着那家咖啡屋:“那是不是柯麓新开的店子?” “柯麓?”岳渊差点忘掉了这个人,半天才从脑子里挖出他来,诧异地问,“他从清茗大饭店辞职了?” 夏木繁点点头:“他给饭店惹了那么大的官司,差点把经理的儿子也拖下了水,饭店肯定是待不下去了。我记得前几天他还给我送了自制的绿豆糕,说打算在枫林路开一家中西结合的咖啡屋,没想到这么快就开起来了。” 岳渊问她:“下去看看?” 夏木繁:“行。” 岳渊靠边把车停好,和夏木繁一起走进咖啡屋。 “欢迎光临!” 随着一身热情的招呼,站在柜台后调制咖啡、饮料的柯麓抬起头来,一眼看到夏木繁,笑容灿烂无比:“夏警官,你来了。” 再一眼,看到岳渊,态度便恭谨起来:“岳警察,你也来了。” 岳渊皱了皱眉,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桌面:“在外面,不要喊出我们的身份。” 柯麓反应快,微笑道:“岳哥,小夏,你们来了?快坐、快坐。” 或许因为刚开张,又不是周末,店里并没有几个人。 卡座里只有两对男女在喁喁细谈。 乔蕊身穿一身枣红色短袖旗袍,看着比在清茗的时候洋气漂亮多了,她端着一个托盘从后厨走出来,看到夏木繁和岳渊,脸色僵了僵,有些紧张:“夏,夏警官,有什么事吗?” 夏木繁摆了摆手:“过来打个招呼,没什么事,你忙你的吧。” 乔蕊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柯麓:“那,我去送餐了?” 柯麓点点头:“去吧。” 说完,柯麓对夏木繁解释道:“乔蕊也受了连累,所以我开店就把她带出来了。她在城里没有亲戚,还得供妹妹读书,要是没有工作就活不下去。” 夏木繁毫不在意,只打量了咖啡店一眼:“我这次过来就是认个门,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咖啡屋开起来了。” 柯麓微笑:“其实我早就有辞职创业的打算,这才开张,知道的人不多。等过段时间放暑假了,学生就会多起来。” 寒暄了几句,夏木繁告辞离开,又被柯麓强行塞了一盒小点心:“尝尝看,多提意见啊。” 夏木繁收下,想到上次还收了他一盒绿豆糕,便说:“绿豆糕夏天吃挺好,就是有点太甜了。” 柯麓笑了:“谢谢你的反馈,以后我会改进。” 车子继续往前开,岳渊问:“你怎么和这小子走那么近?” 夏木繁说:“我能找到我妈,全靠正安火车站一条十八岁的老狗柴柴。是它告诉我我妈摔倒在坡下,被养路工老邹带走。这事儿,你以前可能不知道。” 岳渊恍然:“对!我当时还说你怎么那么机敏,想到要查当年铁路职工的名单,原来你能听懂那条狗的话。只是,这和柯麓那小子有什么关系?” 夏木繁:“他就是柴柴的小主人。” 岳渊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夏木繁耐心解释:“柯麓跟着父亲离开正安镇那家军工厂,走的时候没办法带走柴柴,只能把两岁的它留在火车站西边那个树林里。柴柴在柯麓做的小木屋守了十六年,每天都会到火车站去等着,希望有一天能够看到它的小主人。所以柴柴对火车站很熟悉,也记得我妈妈当年昏迷的事情。” 岳渊这才明白过来:“也就是说,柴柴帮助你找到了妈妈,你很感谢?” 夏木繁很坦然:“对啊。”只是感谢而已,不然还能怎样? 岳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感谢没有问题,点到为止就行。不过,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你以后不要再收他东西,免得说不清楚。” 夏木繁看一眼手中飘着甜腻香味的点心盒子:“哦。” 岳渊虎着脸:“我警告你啊,如果你想谈恋爱,柯麓这小子绝对不行。” 夏木繁根本没有开窍,觉得谈恋爱麻烦,远不如破案有趣。不过见岳渊这么严肃,她倒是好奇起来:“为什么?” 第87章 仇怨 岳渊一边开车,一边分神瞟了夏木繁一眼。 夏木繁眉眼间稚气犹在,眼神清明,不像是对某些人情根深种的模样,这让他略微放心了一些。 第229章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原本岳渊从来不干涉下属的个人情感问题,但现在夏木繁刚刚展现出她的特殊能力,肯定会成为公安系统重点培养的人才,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提前打点预防针。 想到这里,岳渊说:“柯麓不是我们系统的人,恐怕很难理解刑警工作的辛苦。” 夏木繁向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听岳渊这么一说,她偏要唱个反调,挑了挑眉:“谁规定我们找对象必须找系统内的?龚卫国的新婚妻子不是当老师的吗?我记得岳夫人好像是在……” 岳渊忙打断她的话:“对对对,你说得对。的确没有这个规定,只是你比较特殊,你听得懂动物说话,你会成为省厅专家,你可能还会经常出差参与各种疑案、要案的侦破。如果你未来丈夫不是系统内的,你打算怎么自圆其说?” 夏木繁将身体往后一靠,看着窗外不断变幻的风景,微微一笑:“岳队,你太紧张了。”丈夫?她根本没打算结婚,哪里来的丈夫? 岳渊观察力敏锐,看她坦然随意,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说实话,柯麓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并不好。” 这一回,不等夏木繁询问,岳渊主动往下说出自己的理由:“虐猫案件中柯麓虽然全身而退,但他的思维异于常人,拍照威胁、引导孩子们打电话胁迫诸升荣,又把服务员乔蕊拉下水,表现出一种奇怪的报复心理,是不是?” 夏木繁听完岳渊的分析,陷入沉思。 车窗外的阳光正盛,可她的心却渐渐冷静下来。 岳渊没有说错。 柯麓在诸升荣被害那起案件中,表现得一直很古怪。 第一,当诸升荣毒发之时,他立刻封锁饭店,甚至不让包间客人离开,一心要把这件事情闹大,佩服警方办事时非常积极,努力撇清关系。 他明知道诸升荣是为什么而来,但当警方询问时他只字未提,甚至还在自己与队友离开之时,殷勤地送糕点出来,说要和自己交朋友。 他到底是想交朋友,还是想探听警方动静与消息? 第二,当杜昊然向他求助,告诉他诸升荣虐猫时,他完全可以报警,但他没有声张,而是悄悄跟踪诸升荣,拍下他虐猫的照片。 照片上的诸升荣面目可憎、凶悍无耻,但现在细想想,在一旁拍下照片的柯麓又是什么心态呢? 他就眼睁睁看着猫咪被他毒杀、虐待,却闷声不响,难道柯麓就善良吗? 第三,上门威胁诸升荣之后,柯麓布下奇怪的一个局,要挟诸升荣带着猫粮到清茗饭店,然后指挥孩子们打传呼逼他吃下猫粮。 面对虐猫的诸升荣,打他一顿、逼他写检讨、当着自己的面吃下猫粮,要他忏悔、承诺永远不再虐猫,这是正常思维。 大费周章地把诸升荣逼到饭店,点一桌菜、吃一把猫粮,这样的报复方式,太奇怪了。 半晌,夏木繁认真地点了点头:“岳队你说得对,柯麓这个的确有些古怪。”别说谈恋爱,就连当个普通朋友都没有必要。毕竟,她是一名刑警,与曾经的涉案人员走得过近,不合适。 岳渊右手重重拍了拍方向盘:“对喽~你这么想就对喽!” 夏木繁打开柯麓送的点心盒子,拿出一个蛋挞塞进岳渊嘴里:“来来来,你帮我把点心给吃了。” 岳渊猝不及防,差点被呛到,半天才缓过神来,费力嚼吧嚼吧咽下,瞪了夏木繁一眼:“你想害死我啊?” 夏木繁哈哈一笑,扬了扬手中蛋挞:“人虽然有点古怪,但食物可别浪费。” 车行几分钟,很快就到了荟市人民医院。 魏、武两位医生平时坐诊很忙,岳渊特地挑中午快下班的时候过来,刚下车就感觉一股热浪涌了上来。 走进医院门诊楼,凉意袭来。 人民医院是荟市最好的医院,门诊楼刚翻新过,装上中央空调,青灰色水磨石地板、雪白墙壁,一看就很高档。 夏木繁问:“先去找哪一个?” 岳渊简单明了:“去二楼,找魏医生。” 眼看着魏则清医生诊室外的病人已经都看完,岳渊这才推门而入。 魏则清身穿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抬头看到身穿便装的岳渊,脸色微变:“岳警官,你怎么来了?” 岳渊坐在他对面:“案件有了新进展。” 夏木繁站在岳渊身后,乖乖地当个好下属。 魏则清外形儒雅,两鬓斑白,眼神清正而温和。 他并没有马上询问案件,而是走到门口,与护士确认过病人已经都看完了,这才掩上门,返身坐下:“凶手抓到了?” 魏则清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悲伤,显然还没有完全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 岳渊点了点头:“算是吧。” 魏则清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岳渊:“嫌疑人已经落网,但他目前并没有认罪,我们正在寻找更多证据。” 魏则清思路很清晰:“因为什么落网?” 岳渊:“他绑架一名十六岁卫校女学生,我们找到了他。” 魏则清身体前倾,右手抓住了岳渊的胳膊:“孩子没事吧?” 岳渊看得出来魏则清内心的悲伤,抬手拍了拍魏则清的手背:“那姑娘受了些罪,不过幸好我们赶到及时,她没事,还活着。” 第230章 魏则清右手缩回,紧紧抓住自己颤抖的左手,喃喃道:“活着多好,活着多好。”可是,他养了十六年的女儿,花朵一般的女儿啊,就那样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岳渊不忍心看魏则清陷入痛苦回忆之中,将三起案件的关联性简要说给他听。 “在现场我们发现一件血衣,可以将嫌疑人与无名女尸联系起来。” “无名女尸的抛尸手法、伤痕分布、虐待手段都与魏巧珍一案类似,我们并案侦查,从卫校女学生的口供中,我们高度怀疑嫌疑人就是杀害魏巧珍的凶手。” 听到这里,魏则清霍地站起:“那还等什么?把他抓起来,枪毙!” 岳渊抬头看着愤怒的魏则清:“可是,我们得到一条线索,嫌疑人杀害魏巧珍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受人指使。这个人,与你们有仇。” 魏则清浑身发冷,呆立当场。 “什么?有人与我们有仇,一定要害死我的巧珍?是谁?到底是谁?” 说到后面,魏则清的声音近乎嘶吼。 这两年来,魏则清一直在自责。 女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就自理能力强。他与武婧平时工作忙,很小的时候女儿就是脖子上挂片钥匙,自己上学、自己回家,从来不曾出过纰漏。 初中毕业之后她不愿意学医,考上荟市财经学校,学校离家很近,他从来没有担忧过她的安全问题。 可是十一月的那一个周末,女儿从财经学校出来,从此就天人相隔。 女儿同宿舍的同学说她回家了,她每个周末都会回家,一趟公交车就能到达的距离,大家都习惯了,也没人多问。 武婧那天早早回家,做了丰盛的晚饭,等着女儿回来。 可是,女儿一直没有回来。 夫妻俩找到学校,发现女儿不见了,顿时慌了神,赶紧报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三天之后,女儿的尸体被发现。 魏则清无数次后悔,为什么要那么放心女儿独自归家? 女儿那么漂亮,自己怎么就不去学校接一下她呢?难道工作比女儿还重要吗? 如果他那天去接,女儿就不会被坏人带走,是不是? 可是现在,警察告诉他,是有人成心要害死女儿,魏则清感觉眼前一黑。 是哪一个缺德的,有什么仇怨那就冲他来啊,为什么要害死才十六岁的女儿? 岳渊看魏则清情绪失控,站起身将他按坐在椅中,沉声道:“魏医生,我们这次过来就是想请你思考一下,你们到底与谁结下仇怨,对方非要置魏巧珍于死地?” 魏则清眼神茫然,喃喃道:“是谁呢?是谁呢?我父母都是医生,仁心宅厚,与人为善,他们的死那是历史原因,后来政府也为他们平了反。我当医生这么多年,也一直以父母为榜样,用心治病,从不懈怠,并没有与病人结怨。我对当官没有兴趣,职称评定也是按部就班,和同事关系融洽。我不知道,我身边怎么会有那么恶毒的人存在?” 岳渊看了夏木繁一眼。 夏木繁冲他眨了眨眼,示意换下一个人问问。 岳渊正要说话,诊室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白大褂、容貌秀美的中年女医生走了进来:“则清,还没看完吗?” 岳渊转过头,与中年女医生视线相对,对方瞳孔一缩:“岳警官?” 岳渊礼貌点头:“武医生,你好。” 来人正是武婧,她一见到岳渊,再看魏则清面色苍白,立即反应过来:“是不是害死巧珍的凶手找到了?” 岳渊还没说话,魏则清看向武婧,哽咽道:“婧婧,巧珍的死,罪过在我们啊。” 武婧的后背一下子僵住,快步走到魏则清身边,将手搭在他肩头,转身看向岳渊:“岳警官,到底怎么回事?” 岳渊将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夏木繁仔细盯着武婧的脸。 这是一张被岁月厚爱的脸庞。 虽然年近五十,但依然美丽。 这么漂亮的人,到底有什么秘密? 第88章 往事 岳渊同样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武婧:“武医生,你好好想一想,有没有与人结下仇怨,对方恨你恨到要杀害你的女儿?” 武婧感觉手脚冰凉。 痛苦的回忆似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一下子将她拉回到那不堪回首的年少时光。 明明她已经努力将这段时光隔绝,为什么却似恶梦一样缠着她不放? 魏则清留意到妻子的脸色不对,心跳陡然加快:“婧婧,你到底瞒了我什么?是谁这么恨你?” 武婧没有说话,眼神却透着惶恐。 岳渊道:“武医生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需不需要我们警方回避一下?” 武婧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看着岳渊:“不不不,你不要走!我问你,我女儿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非要置她于死地?” 岳渊谨慎措辞:“嫌疑人与你们的生活并没有交集,他事先也并不认识魏巧珍。这次被他绑架的卫校女学生告诉警方,魏巧珍是嫌疑人一个朋友点名要的女孩,你觉得……这个朋友会是谁呢?” 确认过女儿之死不是意外,武婧的嘴唇开始哆嗦。 泪水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向下滑落。 “有一个人,有一个人……” 武婧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着,可到底这个人是谁,她一直没有说出来。 第231章 岳渊没有催促,安静地等待着。 揭开伤疤,将鲜血淋漓的伤口展示给爱人、警察看,这的确需要莫大的勇气。 魏则清定定地看着妻子,眼神里充满着怀疑。 她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为什么女儿死了两年,她都一点口风都没有露出来? 难道还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 难道还有什么秘密,比女儿的死亡更沉重? 到底相爱相守了近二十年,魏则清不忍心责怪妻子,嘴唇紧紧抿着,默默地等待着。 长久的沉默之后,武婧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终于开口说话。 “则清,我1976年与你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吗?” 往事历历在目,魏则清的声音很轻柔:“记得,你那个时候身上到处都是伤,躺在医院病床昏迷不醒,问你家在哪里也不说,孤孤单单很可怜。你说你68年高中毕业后就去了辽省一个农场当知青,北地苦寒,你身体扛不住,好不容易回家探亲却发现家人离散,央求我给你办病休手续返城。” 武婧躺在病床上面色似纸,却美得惊人,黑呦呦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凄苦,从来不曾动过男女之情的魏则清一下子被打动。他帮武婧办了病休证明,找关系帮她将户口迁回荟市,然后与她结婚,78年初女儿出生之后,魏则清毫不犹豫地接过带孩子的重任,全力支持武婧考大学。 武婧的嘴角挂着一丝苦笑:“对不起,我骗了你。” 魏则清呼吸一滞,感觉到胸口有些发闷。 妻子有秘密,这个秘密她藏了二十年。 武婧看着丈夫,眼眶微红:“我嫁给你的时候,已非处子,这你是知道的,对吧?” 魏则清听到妻子这句话,沉默片刻之后,轻声道:“世道太乱,活着就好,这些……我不计较。” 武婧万万没有想到,丈夫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情绪一下子控制不住,扑进魏则清怀里,抽泣起来。 看着妻子不断起伏的肩头,魏则清心中一软,轻抚她后背,颤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半晌之后,武婧直起腰来,整理仪容,看向岳渊,缓缓将自己藏在内心的秘密说了出来。 原来,武婧是湘省珠市人,1968年高中毕业后按理应该下乡,但家里人舍不得她去北方受苦,又担心她容貌太过出众容易吃亏,便到处托关系凑钱给她买了个工作,将她安排进荟市正安镇的军工厂当工人。 殊不知,正是这个安排将武婧推向了深渊。 武婧一进厂,就被一个造反派的小头目看上,在一个雨夜将她强暴,随后视她为禁脔,不允许她与家人联系。武婧涉世未深,在他的强迫之下不得不虚与委蛇,并在1971年生下一个儿子。 生下儿子之后,武婧曾经想过要好好过日子。她打理家务,细心照顾儿子,以为这样就能够感化那个恶人的良心。 可是,狗总是改不了吃屎。 他只要一喝酒,就会殴打、污辱武婧,有时候连儿子都一起打,终于在儿子五岁的时候,武婧一狠心抛下儿子跑了。 武婧拖着满身的伤痕来到荟市人民医院,哀求魏则清帮她办理病休证明,又在家人的遮掩之下假托知青返城,将档案里结婚生子这一段就此抹去。 说到这里,武婧满眼是泪:“我不是有意隐瞒,我只是恨不得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个人。” 魏则清长叹一声,紧紧握住妻子的手,不断地重复着:“不怪你,不怪你。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个人,是那个时代。” 站在一旁的夏木繁却听得心头一紧。 正安镇,军工厂,酗酒打人的丈夫,被母亲抛弃的孩子。 这一切,与柯麓的经历何其相似! 想到枫林路上那家新开的咖啡屋,距离省人民医院只有五、六分钟车程。 是巧合,还是刻意接近? 直觉告诉夏木繁,这里头有文章! 岳渊问:“武医生,你的意思是,那个人与你有仇?” 武婧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恐惧:“他生性暴虐,占有欲非常强烈,我偷偷跑掉之后他曾经试图去我爸妈,幸好那个时候我们家里人有警觉躲开了。后来,我结婚、生下女儿、考上大学,再没有见过他,但我一直在害怕,怕他找到我。” “巧珍出事的时候,我其实想到过他的,可是存着侥幸心理以为是意外,就瞒下来了。是我错了!我害死了我的女儿!” 武婧说到后来,自责与愧疚将她整个人击垮,面色变得像医院的墙壁一样,惨白惨白。 岳渊的眉毛拧成一条线:“他叫什么名字?” 记忆太过痛苦,武婧的声线在发抖:“他,他叫柯志刚。” 姓柯! 夏木繁追问:“您儿子叫什么名字?” 武婧这才留意到这个女警,嘴唇嗫嚅着:“柯麓。岳麓山的麓。” 夏木繁问:“您后来见过儿子吗?” 武婧猛地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见过他。” 夏木繁看她眼神游离,知道她有所隐瞒,便温声道:“武医生,我们警察是来帮你的,请你不要再有任何隐瞒。” 魏则清看了武婧一眼,眼神痛苦:“你……还要瞒我吗?” 武婧死死地抓住魏则清的胳膊,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一段浮木:“不不不,我不会瞒着你,我绝对不会再有任何事情瞒着你。” 第232章 武婧转过脸,哀求地看着夏木繁:“93年的时候吧,是有个年青小伙子来医院找过我,他说他叫柯麓,我当时吓坏了,生怕柯志刚就在他身后,连声否认,坚决不肯与他相认,让医院保安把他赶走了。” 三年前,柯麓来找过武婧,武婧并没有与他相认。 两年前,魏巧珍被害。 现在,柯麓在距离母亲只有几公里的枫林路开了家咖啡屋。 他到底是忠是奸? 魏则清看妻子吓得面色苍白,心中不忍,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怕,不怕,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武婧的泪水无声流下:“我,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对不起,则清,对不起……” 岳渊看到眼前这一幕,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武婧受了那么多苦,不愿意与儿子相认能够理解。可是现在,因为要追寻凶手,不得不揭开她的伤疤,他不得不硬起心肠交代:“柯麓两年前来到荟市工作,现在枫林路开了一家咖啡屋,自己创业当了老板。” 武婧愣愣地看着岳渊:“那,那个人呢?” 岳渊摇头:“不知道。” 也许,柯麓也和武婧一样,渴望逃离柯志刚的身边吧?只是不知道,那个伤害了武婧的柯志刚,现在到底怎样了。 魏则清忽然站了起来:“我去见见这孩子。” 武婧拉着他的胳膊:“不不不,你别去,他是那个人的儿子,我怕!” 魏则清态度却很坚定:“不管怎样,他是你的孩子。他来到这个城市,也想见你,于情于理,我们都该见见他,听听他有什么想法。” 武婧却一直摇头:“不不不,我害怕。” 魏则清抿了抿唇:“你怕什么呢?他和巧珍一样,也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每个人都无法选择父母,对不对?既然他找过来了,也该坐下来好好说一说。有什么仇、什么怨,大家面对面说清楚,不好吗?” 武婧却依然故我:“我不见他,他的眼睛和那个人一模一样,冷冰冰的,我一看到就害怕。” 魏则清看向岳渊:“岳警官,请你安排一下,让我和那孩子见一面吧。如果真是柯志刚害死了我的女儿,说不定能够从他那里问出点什么,是不是?” 岳渊与夏木繁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同时轻轻点了点头。 十八岁到二十四岁,武婧在最美丽、最青春的年华里,遇到一个恶魔,从此留下抹不去的心理阴影,连带着对柯麓,她也没有半分慈爱。 她不愿意见柯麓,那魏则清去见一见,也行。 害死魏巧珍的人,是酗酒成性、苦苦追寻武婧的柯志刚,还是五岁被抛弃,找到母亲却再一次被驱赶的柯麓? 见到柯麓,也许就能水落石出。 南柯一梦 ——再一次看到这个招牌名,夏木繁觉得透着股破罐子破摔的疯狂。崔乐邦的朋友,会是柯麓吗? 隐隐有音乐在流动,咖啡屋里飘散着甜甜的糕点香味、微苦的咖啡香。 柯麓再次抬头看到夏木繁,正要扬眉微笑,却在看到魏则清时笑容凝固住。 他的态度客套而礼貌:“欢迎光临,三位吗?” 魏则清第一次见到柯麓,目光温和,试图从他脸上寻找到妻子的影子。 仔细看的话,柯麓与武婧五官很像。 深邃的大眼睛、高鼻梁、薄而艳的嘴唇。 魏则清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场,最后说了句:“你好,我是魏则清。” 柯麓垂下眼帘:“魏先生,请坐。” 岳渊目光似电:“柯老板,恐怕你得陪我们聊一会。” 柯麓顺从地从柜台后走出来,将三人领到角落卡座,并让乔蕊送来三杯咖啡、几份小点心:“请。” 夏木繁眼下只关心一件事:“柯麓,你爸呢?” 柯麓看着夏木繁那双透着寒意的眸子,嘴角却漾开一个浅浅的笑容:“他死了。” 魏则清愣住:“死了?” 柯麓望向魏则清:“她一直害怕我爸,是不是?我上次去找她,就是想告诉她我爸死了。可是,她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把我赶走了。” 魏则清追问:“你爸什么时候死的?” 柯麓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角,但眼神里却半分笑意都没有:“我上初中的时候吧,他喝酒喝太多,身体扛不住,死了。” 魏则清只是心思单纯,人却不傻。 如果害死女儿的人不是柯志刚,那还剩下谁? 眼前这个年青人和妻子面容相似,眉眼清俊,让人一见便生出好感,难道会是他? 他恨武婧抛弃,恨武婧三年前无情驱赶,所以想要害死魏巧珍,让武婧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魏则清感觉一股寒意自脚底袭来。 他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一颗慈父之心无处寄托。来之前还想着如何和柯麓打好关系,至少他是妻子的亲生骨肉。 可是现在,魏则清只觉得喉咙口发涩,呆呆地看着柯麓,半天才问了一句:“为什么?” 柯麓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魏则清:“什么为什么?” 魏则清双手颤抖,眼中含泪:“巧珍是你妹妹,她才十六岁,很懂事,很出色,你为什么要害她?” 柯麓霍地站起:“你在说什么?我干嘛要害她?” 魏则清一字一顿地说:“1994年11月,我的女儿巧珍在外出途中失踪,三天之后警方发现她的尸体。这件事,是你做的?” 第233章 岳渊没有阻拦魏则清。 眼下什么证据都没有,即使警方询问柯麓也没办法采用审讯的任何手法。就让死者家属直接登门质问,或许能发现点端倪。 柯麓冷笑一声:“怎么?你们的女儿死了,就一定是我害的?有证据吗?” 魏则清是个知识分子,精通胸内科专业,可面对柯麓的反问却一点招都没有。价有心要多问几句,无奈他眼下也只是怀疑。 第89章 传唤 魏则清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柯麓。 这孩子模样和武婧有五、六分相似,性情却完全不同。 武婧温柔、善良、通情达理,对家人呵护关爱,对病人竭尽全力,她的心像金子一样。 可是柯麓呢?他的眼睛里透着嘲讽,振振有辞地质问魏则清有没有证据。 哪怕是个陌生人,听说方才十六岁的魏巧珍生于非命,也会震惊、难过或悲悯吧?再不济,也会礼貌地安慰一句“节哀”吧? 更何况,那个人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魏则清脑海里闪过武婧说过的话:“他的眼睛和那个人一模一样,冷冰冰的,我一看到就害怕。” 魏则清盯着柯麓的眼睛,那是一双眼窝很深的大眼睛,很漂亮,可是却没有温度。 夏木繁反应很快:“所以,你知道魏巧珍死了?” 柯麓转头看向夏木繁:“我当然知道。从我三年前找上到我妈,我就一直关注他们家的事情。魏巧珍嘛,我那同母异父的妹妹,受尽万般宠爱,能歌善舞,漂亮自信,人生最大的挫折不过就是考不到一百分、花裙子过了季。后来,她被人害死了,警察一直没有破案,对不对?” 夏木繁眼睛微眯,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听你这语气,有点幸灾乐祸?” 柯麓垂眸看向旁处,没有与夏木繁目光相对:“不存在。她已经死了,我还活着,我幸灾乐祸做什么?” 柯麓话语中的冷淡与绝情,让魏则清胸口堵得慌。 他气得咬牙:“那是你妹妹!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柯麓“哈”了一声,眼中依然冰冷:“魏巧珍,我,我爸,谁不是一条性命呢?三年前她不认我,看我像毒药一样,今天你这个现任丈夫却找上门来,质问我是不是我害死了魏巧珍。你知道这是什么指控吗?这是谋杀罪,是要坐牢枪毙的!面对这么大的罪名,难道我还不能辩解几句?!” 说到这里,柯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扫了魏则清一眼:“是,我是个没妈的孩子,我从小被父亲家暴无数次,我没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但我靠自己的努力活了下来,我读了大专,能养活自己,我从来不曾去打扰你们的生活。你凭什么跑到这里来,怀疑魏巧珍是我害的?” 柯麓将目光投向岳渊:“岳警官,如果你们警察有证据,那就给我一张逮捕证,我保证不躲不藏,乖乖跟着你们回大队。可是,如果你们没有任何证据,却纵容姓魏的跑到我店里来大放厥词,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柯麓脸色严肃、语气严厉,浑然不似以前春风和煦的模样。 夏木繁是个遇强则强的人,以前因为柯麓是柴柴的主人,又表现得温暖亲切,她以为可以和柯麓成为朋友。 可是现在,见识到柯麓冷绝的一面,夏木繁内心冷静无比,随之站起,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举到柯麓面前:“这个人,你认识吗?” 照片上的人,是崔乐邦。 柯麓看向照片。 他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否认:“不认得。” 夏木繁冷笑:“你再好好想想,别急着否认。” 柯麓抿了抿唇,继续摇头。 “啊——” 一声低呼,让夏木繁警觉。顺声望去,乔蕊紧张地低下头,将一碟点心放在隔壁卡座。 夏木繁嘴角微勾,冲乔蕊招招手:“乔蕊,你来认认人。” 乔蕊向来胆小,目光躲闪,不敢凑过来。 夏木繁却没有放过她:“你认得这个人,是不是?你得给乔朵一个好榜样,可不能说谎。” 乔蕊与乔朵姐妹情深,一心只想供妹妹上大学,上次虐猫事件她多嘴催促了诸升荣一嘴,让她担忧了好久,从此便决定绝不能对警察说谎。 现在听夏木繁提到妹妹的名字,乔蕊怯怯地看了柯麓一眼:“老板,这个人以前给后厨送过山货,你忘记了?” 夏木繁似笑非笑地看向柯麓:“看来,你记性不太好。” 柯麓万万没想到乔蕊会塌他的台,微一沉吟,镇静回答:“不过是个送货的,我平时见的人多了,哪里还记得他?” 夏木繁看向乔蕊:“这个人多长时间送一次货?与谁交接?” 乔蕊正要说话,柯麓冷哼一声:“乔蕊,你别在这里磨洋工,没看到那边有客人来了吗?” 乔蕊缩了缩脖子,悄悄看一眼夏木繁,快步走到门口迎宾。 夏木繁不怒反笑:“柯麓,你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很心虚吗?崔乐邦既然每隔一段时间去清茗饭店送货,刚才的问题我只要去问一问杜经理,连帐单都能找出来。你让乔蕊闭嘴,又有什么用?” 柯麓看着夏木繁,双唇紧闭,胸脯上下起伏,显然心情很不好。 柯麓原以为夏木繁是个容易糊弄的,只要在她面前表现出对动物的热爱、对美食的精通,再加上适度的仰慕与亲近,就能成功结交,探听到各种消息。 第234章 可是他没有想到,夏木繁一旦进入工作状态,视他为嫌疑人时,她的态度会变得如此尖锐。 沉默半晌,柯麓道:“夏警官,我以为……能够记挂着帮柴柴找主人的人,一定有颗善良而柔软的心。” 夏木繁简直要被他的逻辑征服:“我也以为,柴柴苦等十六年的主人,一定是个有情有义的!” 不等柯麓继续说话,夏木繁亮出警官证:“柯麓,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我们调查。” 柯麓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冰冷:“你这是传唤?” 夏木繁点头:“没错。” 柯麓唇角微勾:“最多十二个小时,你就得放我回来。” 夏木繁嘲讽道:“懂得挺多啊?很抱歉,大案可以留你二十四小时。” 柯麓没有拒绝,淡定地往门口走去:“走吧。” 魏则清看着眼前这一切,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求助地看向岳渊:“岳警官,那我……” 岳渊拍了拍他肩膀:“魏医生您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 魏则清匆匆离开咖啡屋,离去之前深深地看了柯麓一眼,眼里满满都是失望。难怪妻子不愿意见他,这孩子……心性完全废了。 柯麓被带回刑侦大队,这让重案七组其余四个都觉得很震惊。 冯晓玉急急地询问:“出了什么事?柯麓怎么进来了?” 上次在清茗大饭店吃饭的时候,柯麓表现出与警方的高度配合,这给龚卫国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也奇怪地问:“他不是创业好青年吗?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 夏木繁先没有交代,反过来问他们:“调查得怎样?先汇报一下。” 孙羡兵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小卖部的电话是公用电话,每天有无数个打进、打出的电话,老板说崔乐邦很少用他的电话。我们问了崔胜莲,崔乐邦和她都没有传呼机,平时他俩生活都很有规律,也用不着那些。” 夏木繁问:“崔乐邦进山的时候呢?崔胜莲不担忧?” 孙羡兵答:“崔胜莲说她侄子每晚都会回来睡觉,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的时候。” 龚卫国补充了一句:“反正,在崔胜莲眼里,崔乐邦乖巧懂事很孝顺,是个非常好的孩子。” 夏木繁将目光转向冯晓玉。 冯晓玉站起身来,老老实实汇报今天调查的结果:“崔乐邦主要收的山货有蘑菇、野菜、野味,主要从林场职工手里收。林场现在效益不好,对职工时不时进山打山货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崔乐邦收到山货之后,一般就近送到城北的田园野味餐馆,偶尔会往城里的清茗大饭店送。他有货车,一般一个星期往外跑一趟,生意比较稳定。” 虞敬道:“货车原本是石虎的,他以前是林场车队的,下岗之后买了辆旧货车做点小生意,他死之后这车就归了崔乐邦。” 听完大家的调查结果,夏木繁将今天与岳渊在魏则清、武婧那里听来的消息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刚一说完,冯晓玉就炸了:“什么?柯麓是魏巧珍的哥哥,也认得崔乐邦?难道他嫉妒魏巧珍受尽父母宠爱,因嫉生恨,所以找人害死了她?” 龚卫国也皱起了眉毛:“因为自己小时候被父亲家暴,所以心理扭曲,嫉恨母亲将他抛弃,想通过害死魏巧珍来达到报复武婧的目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柯麓真的很可怕。” 孙羡兵耸了耸肩膀,怪叫起来:“完了完了,我现在有点担心他送的绿豆糕有毒。” 虞敬认认真真安慰他:“这倒不至于,他没那个胆子。” 夏木繁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白板:“现在的问题是,柯麓心理素质很好,坚决不承认自己有害人之心,否认与崔乐邦是朋友。魏巧珍案已经过去两年,很多证据都已消失,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进行审讯,才能突破他们的心理防线?” 崔乐邦面对警察丝毫不惧,一个字不说。 柯麓是侦探迷,熟知警察审讯流程,有备而来。 这两个都是硬茬,应该怎么审讯? 一时之间,重案七组成员陷入沉思之中。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正在热烈讨论之时,门口传来笃笃敲门声。 夏木繁转过脸去,正对上顾少歧那张微笑的脸,顿时眼睛一亮,快步上前:“你回来了?” 顾少歧点了点头:“回来了。” 夏木繁眼睛里带出一丝兴奋:“怎么样?” 顾少歧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幸不辱命。” 夏木繁挥了挥手:“太好了!” 果然,顾法医一出手,事事顺利。看来自己很快就能收到一笔省厅刑侦专家的特殊津贴了,嘿嘿。 龚卫国在一旁嚷嚷:“喂喂喂,你们别打哑谜啊。有什么好事,和我们也说说。” 夏木繁横了他一眼。 龚卫国现在很服夏木繁,被她这么警告地看了一眼,立马乖乖闭上了嘴。 顾少歧眼底有一丝疲惫,但眉眼弯弯,看得出来心情很好:“明天专家组会过来考查,你正常和他们交流就行。放心,我会陪着你。” 夏木繁看到他眼睑处的青色,知道他这两天高强度出差,一定很辛苦。 想想他这么奔波是为了自己,夏木繁有些过意不去:“顾法医,谢谢你。” 顾少歧听她如此郑重其事地道谢,摆了摆手:“没什么。” 第235章 顾少歧学医出身,又长年与尸体打交道,自有一份清冷气质。 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顾少歧,夏木繁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顾法医,你等一下。” 崔乐邦不是对女性生理结构感兴趣吗?不如让顾法医给他上一课? 第90章 疾病 一号审讯室。 青灰色水泥地板、雪白的墙壁、暗色桌椅,审讯室的陈设简洁、庄重,配合着墙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让每一个被带进来的嫌疑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崔乐邦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嘴角挂着一个讥诮的笑容,嘴唇紧闭,看着眼前端坐的警察,一言不发。 这一回,他面对的警察不是声如洪钟、面容威严的岳渊,而是身穿制服的夏木繁、冯晓玉以及孙羡兵。 警察的夏季常服是米色短袖衬衫、军绿色长裤,颜色很柔和。夏木繁与冯晓玉都没有戴大檐帽,一个俏丽马尾、一个活泼短发,削弱了制服的威慑力,给审讯室添了一抹女性的温柔。 负责做笔录的孙羡兵个子瘦小,看着很朴实,存在感不强。 这样的审讯氛围,让崔乐邦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放松了一些。 在他看来,女人,是善良软弱好欺负的代名词。 夏木繁的声音清脆而悦耳,似山间流淌的泉水,叮叮咚咚地响着,充满生机与活力。 “姓名?” “崔乐邦。” “性别?” “男。” 或许是在看守所蹲了两天,或许是因为眼前提问的是女警,崔乐邦这一回态度好了一些,简单问题有问有答。 可是问到与案件相关的问题时,崔乐邦再一次陷入沉默。 “7月10日下午三点左右,你在哪里?” “为什么要绑架鲁萍萍?” “麻醉剂从哪里弄来的?” “你对鲁萍萍做了什么?” “……” 夏木繁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却一直得不到相应的回答。 夏木繁也不着急,停下喝了一口水。 审讯室突然安静下来,崔乐邦倒是有些不适应了,抬头看向夏木繁:“警察同志,你们不是把鲁萍萍救了吗?问问她不就行了?” 夏木繁将水杯放下,身体往后一靠,一只手搭在桌上,姿态悠闲自在:“你的意思是,绑架鲁萍萍这个罪名,你认了?” 崔乐邦的呼吸一滞。 半晌,他苦笑道:“人证物证齐全,我不认,行吗?” 夏木繁微微一笑:“你挺聪明啊。” 陡然被警察表扬聪明,崔乐邦面色有些发僵。想了半天,他说了一句:“你这个警察态度挺好,比先前那个黑脸的强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冯晓玉有点想笑。 这两人你夸我、我夸你,完全不像是在审讯室。 夏木繁发现崔乐邦这人服软不服硬,便客气地询问:“有些细节我们不清楚,需要请教你,可以吗?” 崔乐邦抬了抬手,可是发现双手被铐不方便做手势,他颓然放下双手,闷闷地回答:“那你问吧。” “为什么要绑架鲁萍萍?” “麻醉剂从哪里弄来的?” “你对鲁萍萍做了什么?” “……” 夏木繁重复刚才问的问题,这一次,崔乐邦很配合地回答了,无外乎是看她长得漂亮,一看就是个善良老实的好姑娘,于是动了歪心思。 他的口供,与鲁萍萍所说一致,绑架、故意伤害罪名,是跑不了了。 等他回答完,夏木繁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而有神:“你交过女朋友吗?” 崔乐邦摇了摇头。 夏木繁:“我很好奇两件事。” 崔乐邦被她那灼灼眼神所吸引:“你好奇什么事?” 夏木繁:“第一件事,你一个没有交过女友的大男人,为什么能够坦然面对女性生理期,还知道卫生巾这种女性用品?” 崔乐邦目光闪烁,想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回答道:“电视上不是有广告吗?” 夏木繁拿出一包卫生巾:“这是你交给鲁萍萍的卫生巾,你知道怎么使用吗?” 崔乐邦抿唇不语。 夏木繁继续追问:“你怎么就肯定,鲁萍萍见到你递过来的卫生巾,听你说妹妹来了例假需要帮助,她一定会跟你走?” 传统女性对于生理期的羞耻心,不是女人根本无法理解。 在生理健康教育缺失的年代,女孩子第一次来例假,一般都是母亲或女性长辈手把手教她怎么使用卫生用品。她们会说:这是女孩子才有的,是脏的。 月经带、卫生纸的使用,都得躲着人,像做贼一样偷偷进行。 夏木繁记得她上初中时,有女同学来例假,上厕所都非要等到最后,等上课铃响了厕所里人都走了,才悄悄换干净的卫生纸。 哪怕到了八、九十年代,卫生巾广告在电视上播出,小姑娘依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如果突然来例假,弄脏了裤子,都会羞红了脸,悄悄地更换、清洗,生怕被人看到。 正是因为这种莫名的羞耻心,女孩子更同情、理解女孩子,尤其是遇到突然来例假的女生,她们都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可是,这样的心理,男性根本无法理解。 读书期间,不懂事的男生在发现女生包里的卫生巾、卫生纸时会嗷嗷怪叫。 第236章 成年之后,女友或妻子来例假时,一些男人会觉得麻烦。 可是,崔乐邦却知道利用女性这一心理,将鲁萍萍轻而易举地欺骗,夏木繁的确很想知道,他这么一个从小丧母的男人,是从哪里精准把握到这一点的? 听到夏木繁的问题,崔乐邦一时语结,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他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夏木繁步步紧逼:“你在哪里买的卫生巾?买的时候店员有没有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你?你知不知道卫生巾有哪些品牌,一般女孩子喜欢用哪种类型?” 崔乐邦死死盯着夏木繁,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你到底羞不羞?哪有女孩子像你这样,手里拿着卫生巾,问一个男人什么品牌、什么类型的!” 他突然将目光转向埋头做笔录的孙羡兵:“还有你!你一个男人,听到这样的话题脸不红吗?” 莫名中枪的孙羡兵愣了一下,根本不敢抬头,继续奋笔疾书。 夏木繁突然站了起来,音量陡然提高。 “你拿着我们女人的东西,欺骗善良的女孩子,你都不羞,我羞什么羞?” “女人来例假,是为了孕育生命,是伟大的奉献,而非羞耻。你也是妈妈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问出这样的话来,不觉得丢脸吗?” 夏木繁的坦然、自信,一下子将崔乐邦的气焰压制下去。 看着她那双因为愤怒而奕奕生辉的眼睛,崔乐邦的肩膀垮了下去,嗫嚅道:“那个,我也是听别人说,那种心软、老实的女孩子最容易骗。我拿出卫生巾,女孩子就不好意思嚷嚷,再编个妹妹来例假的故事,女孩子一般都会跟着我去偏僻地方。” 夏木繁问:“你听谁说的?” 崔乐邦目光游离:“电视里都是那么演的嘛。” 夏木繁假装不经意地问:“那个穿花衬衫的小姑娘,也是这种心软、老实、好骗的吗?” 崔乐邦脱口而出:“别提了,这丫头野得很!差点把我眼珠子抠下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问题,陡然闭上了嘴。 夏木繁问:“你也是用卫生巾这招骗了她吗?” 崔乐邦冷笑一声,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显然打算闭口不言。 鲁萍萍还活着,可是花衬衫女孩却已经死了,孰轻孰重,崔乐邦心里有数得很。他可以认下绑架、故意伤害之罪,但杀人偿命,他绝不可能这么快认下罪来。 夏木繁换了个问题:“我还有一件事情很好奇。” 崔乐邦见夏木繁没有继续追问,悄悄松了一口气:“你说。” 夏木繁坐回椅中,收敛了刚才的锋芒,淡淡道:“为什么你没有强迫鲁萍萍发生关系?” 只是话题依然在鲁萍萍这里打转,崔乐邦便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她来例假了啊。” 夏木繁:“谁告诉你,来例假就不能?” 崔乐邦张了张嘴,有些茫然地回答:“不是说,那里流血会很脏,不能碰吗?” 夏木繁坐直了身体,眼神炯炯:“谁告诉你的?” 崔乐邦脱口而出:“我爸。” 这个词一出口,崔乐邦的脑门处青筋暴露,整个人变得紧张起来。 夏木繁再问:“花衬衫女孩、魏巧珍的身体内都没有发现精液残留,难道她们也是来了例假吗?” 崔乐邦警觉地闭上嘴。 夏木繁却看着他,步步紧逼:“难道,你不行?或者说,你不是个男人?” 崔乐邦的眼神陡然变了。 眼眶通红、睁得很大,仿佛突然被点亮的柴火一般,变得疯狂而炽热。 崔乐邦双手、双脚被铐,行动不方便,但一激动他身体陡然往上一拔,镣铐带动发出叮咣声响,在审讯室里回响。 守在他身旁的警察一把将他按下,喝斥道:“老实点!” 崔乐邦却疯了一般叫喊起来:“你污蔑我!你污蔑我!我是男人,我是个男人——” 夏木繁却丝毫也不退让,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似刀:“是不是男人,检查一下就知道了,是不是?” 崔乐邦开始拼命挣扎:“放屁!你放屁!” 夏木繁双手抱臂,看着崔乐邦在审讯室里发疯。 等到他终于累了,瘫坐在椅中时,夏木繁才慢悠悠地说:“崔乐邦,我听鲁萍萍说,你对女性生理结构特别感兴趣,今天,我特地请医生来给你上一课,怎么样?” 说罢,夏木繁冲冯晓玉使了个眼色。 冯晓玉站起身,拉开审讯室的大门,将等候多时的顾少歧请了进来。 顾少歧身穿白大褂,面容如玉,一进审讯室便将两幅彩色医学人体图挂在墙上。 崔乐邦刚才激动了半天,警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突然看到一名医生打扮的人,一手拿人体图、一手执教鞭,当真是上课的姿态,不由得惊住,嘴巴张大、下巴快要磕到膝盖。 半天,崔乐邦的下巴才合上:“你,你们要做什么?” 夏木繁微笑:“鲁萍萍是卫校学生,她对人体的了解远不如我们顾法医。所以,今天我特地安排了一堂课,让顾法医免费给你科普科普,看看男人与女人的生理结构,到底有什么不同。” 不等崔乐邦表态,夏木繁对顾少歧说:“辛苦你了,顾法医。” 顾少歧微微颔首,正式开始生理卫生科普。 从男人与女人身体结构的异同、性健康、性道德一直讲到性心理。 第237章 顾少歧教态端正,声音清冷,如春风拂过麦苗,轻柔而和煦,他站在人体图面前,教鞭所指之处,娓娓道来,既有理论性,又接地气,审讯室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说实话,我们所接受的传统教育中,关于“性”这一环节是缺失的。 孩子们在青春懵懂时期接受到的性教育,多半源自影视作品、文学作品,但这些往往过于理想化,当真正面对时心理会有巨大的落差,从而产生惶恐、退缩。 顾少歧为了今天这堂课,熬了一个大夜,查阅了无数文献资料,这才有了今天审讯室里的淡定从容。 天知道,在讲这些内容的时候,顾少歧的耳根也在发烧。 即使是医科生,即使见过无数尸体,但在公开场合谈到“性”,顾少歧还是第一次。 不过,顾少歧平时的清冷气质起了作用,他看上去专业且淡定,每个人都听得很认真,其中崔乐邦更是睁着大眼睛,如饥似渴地听着。 讲到最后,顾少歧看一眼崔乐邦:“性别为男或女,由dna决定,如果染色体异常,也可能会出现双性人。” 崔乐邦整个人一下子僵住,双手紧紧握住,呆呆地看着顾少歧。 他咽下一口口水,当口水咽下之时,似乎能听到耳边传来巨大的“咕咚”声。 觉察到崔乐邦情绪的变化,夏木繁眼睛一亮,冲顾少歧比划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顾少歧继续冷静地往下说。 “普通人23对染色体,但双性人却因为异变,多了或少了一对染色体,变成22或24对染色体。双性人拥有双性生殖器,青少年时期并不明显。但成年后身体的第二个特征开始发育,性认会造成混淆,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男性还是女性。” “事实上,双性人的出现,是一种疾病。如果迟早检查,提前干预,明确性别之后手术并辅以激素治疗,是可以正常生活的。但很多人不懂,误以为他们是怪物、是畸形、是阴阳人,甚至可能会对他们嘲讽、排斥、谩骂……” 崔乐邦突然将身体一低,脑袋栽进膝盖内,恨不得将自己的整个身体藏起来,嘴里喃喃道:“不不不,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第91章 笔友 崔乐邦的反应,印证了重案七组先前的猜测。 他之所以如此在意女性生理结构,之所以这么了解女性心理,之所以心理扭曲对女性充满憎恶,之所以杀人之后将尸体冲洗得干干净净遮掩没有精液残留事实,只因为他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男人,而是一个身兼双性特征的双性人。 顾少歧停下讲解,安静地看着崔乐邦。 他的目光里,没有歧视,只有医者的了然与淡定。 审讯室里,所有人都停下手中动作,安静等待。 偌大的房间,只听到崔乐邦粗重的呼吸声、神经质的喃喃低语。 良久,顾少歧转身将医学人体图收起,准备退出审讯室。 当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崔乐邦猛地惊醒,抬起头来,求助地看着顾少歧:“医生,医生,你别走。” 顾少歧停下脚步,一双黝黑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崔乐邦。 这么多年来,崔乐邦找不到人倾诉内心的苦闷。 他不敢去医院,怕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他,怕被当作小白鼠脱光了躺在病床上任人检查。 他内心有太多压抑的负面情绪,却找不到宣泄的通道。 可是今天,这个气质清冷的医生,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帮他答了疑、解了惑,专业而笃定地告诉他,他只是生病,这个病其实是可以治的。 崔乐邦的内心,升起一股病人对医生的依赖与信任。 他不想顾少歧离开。 仿佛只要这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在审讯室,他就有了底气与支撑一般。 至于夏木繁刚才说什么法医不法医的,崔乐邦根本就不在乎。法医,也有一个医字,是不是? 顾少歧将征询的目光投向夏木繁。 夏木繁对上他那双亮如繁星的眼睛,深切地感觉到顾少歧的专业与博学,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有些暖暖的、痒痒的。 夏木繁点了点头,拖开身边的一把椅子,示意他留下。 顾少歧依言走到夏木繁身旁坐下。 夏木繁将注意力转向嫌疑人:“崔乐邦,你有什么要说的?” 崔乐邦沉默半晌,终于艰难地问出自己内心一直存在的疑问:“医生,双性人也会来例假,是不是?” 顾少歧认真地看着他:“理论上来说,双性人虽然拥有子宫、卵巢,但因为染色体异常,不会受孕。成年后在激素影响下可能会有规律性流血,但量会很少。” 崔乐邦:“我有个朋友,小时候很正常,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男的,他也一直认为自己是男的。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因为羞耻,崔乐邦用了“一个朋友”来指代这个双性人,回避这个朋友就是自己的事实。 顾少歧温声回应:“子宫这些在腹腔内,不容易被发现,不过他应该很早就知道,他比别人多一个……额,通道吗?” 崔乐邦连连点头:“是的,藏在那个和那个之间,平时被挡住,很小,他没有留意。但是十六岁之后,偶尔会流血,他害怕。” 夏木繁与冯晓玉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眼前这个对话,可真是让她们大开眼界。 第238章 顾少歧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声音依然如往常一样淡定,和崔乐邦说话就像是诊室里医生与病人的对话,专业且冷静。 “这种情况,基本能判定你朋友就是双性人。如果他觉得自己是男性,那就到医院做手术,切除子宫,辅以雄性激素治疗,虽然他不能让女性怀孕,但正常的夫妻生活还是可以的。” 顾少歧停顿片刻,观察着崔乐邦的反应,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朋友无法以男人角色进行夫妻生活,那可能更适合女性身份,只要切除之后辅以雌性激素治疗,同样可以正常生活。” 崔乐邦愣了半天,突然号啕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她说我是个怪胎?为什么她要骂我是个骗子?为什么——” 哭到后来,他声嘶力竭,近乎嘶吼。 说到这里,崔乐邦嘴里的“一个朋友”变成了自己。 看他情绪激动,夏木繁趁机询问:“谁骂你是怪胎?” 崔乐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缓缓抬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夏木繁:“你知道吗?我其实挺羡慕女孩子的,她们可以穿漂亮的花裙子,可以和男孩子手牵手谈恋爱,可以撒娇指使男孩子做这做那、买这买那。来例假了,就能名正言顺地休息,捂着肚子说我不舒服,请假不上体育课、不参加劳动。” 夏木繁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谁告诉你女孩子可以拥有这样的的特权? 很多女性,哪怕痛经痛得死去活来,还不是一样上课、上班? 这个社会,既要求女性独立自主赚钱养家,又要求女性温柔体贴做家务生子,何曾给过她们撒娇的特权? 崔乐邦现在的羡慕,不过是因为无法拥有,所以渴望,进而幻想出来的世界罢了。 顾少歧摇了摇头:“何必羡慕别人?男女平等,各有优势、各有分工。你不懂女孩子的苦,我们也不理解你的痛。” 崔乐邦现在就愿意听顾少歧说话,眼泪汪汪地说:“医生,如果我早一点知道这些,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这些,我就不用嫉妒那些女孩子,不用折腾她们了。” 夏木繁的拳头捏紧了。 可恶!因为嫉妒,所以折磨、所在虐杀? 崔乐邦继续询问顾少歧:“医生,你说,我这个样子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我的身份证上是男性,那进了监狱会不会被其他犯人欺负?” 夏木繁冲顾少歧使了一个眼色。 顾少歧看懂了她的暗示,轻叹一声:“这个,不好说。监狱男女是分开的,虽然监狱有严格的规章制度,但有时候……” 因为话题敏感,顾少歧说得很模糊,但崔乐邦却听着浑身颤抖。 他是双性人,进了男性监狱,会不会被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欺负? 想到这种可能,他后背发寒,精神近乎崩溃:“那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想到被崔乐邦折磨致死的魏巧珍、花衬衫女孩,顾少歧冷着脸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做过什么,老老实实交代吧。” 崔乐邦全身一僵,一秒之后抬头,定定地看着顾少歧:“如果我都说了,会给我判死刑对不对?如果我死了,就不会受欺负了,是不是?” 这个问题,顾少歧没有回答,他感觉有些透不过气,站起身来:“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顾少歧离开审讯室。 崔乐邦整个人已经陷入某一种奇怪的情绪,急切地看着夏木繁:“我说,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只求你们警察保护好我,不要让别的男人来欺负我!” 接下来,夏木繁听了一个狗血异常的故事。 崔乐邦出生时丧母,由父亲抚养成人。父亲崔胜国是名护林人,常年在林场巡山守夜,把年幼的他丢在家里,一丢就是半个多月。 姑姑虽然也会照顾他,但因为姑父脾气暴躁,也只能偷偷摸摸送点吃的,做几件衣裳。 崔乐邦很小就学会了自己去食堂打饭,自己洗澡、洗衣,自理能力很强。 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崔乐邦,性格内向,乖巧懂事,读书很用功,林场的人都夸他是个好孩子。 上了初中之后,崔乐邦因为模样清秀、成绩好,很受女孩子欢迎。 或许是基因原因,他天生能与女孩子打成一片。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与其他男生之间的区别,他不仅多了一个通道,他的小兄弟根本没办法站起来。 他不敢和任何人说,这个秘密压得他喘不上气。 中考结束之后的暑假,他跟着父亲来到林区,住在护林员宿舍,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森林,看着那繁茂的大树、听着悦耳的鸟鸣,他渐渐放松了心情。 这个时候,一个名叫范蓉翠的十六岁少女闯进了他的生活。 范蓉翠是一名农家姑娘,十四岁初中没有毕业就去城里打工,单纯、热情,充满野性。她家住大花岭,无意间游荡时遇到在林中散步的崔乐邦,一下子就被他那忧郁、温柔气质所吸引,主动攀谈、结交起来。 范蓉翠懂事早,很快就和崔乐邦熟稔起来,两人渐生情愫。 少男少女一倾情,又处在人迹罕至的林区,便有些控制不住,身体亲密接触,擦枪走火在所难免。 衣服一脱,崔乐邦的特殊之处便掩饰不住。 范蓉翠大受震撼,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第239章 崔乐邦拼命解释,但面对那根本无法站起来的小兄弟,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范蓉翠虽然未经人事,但她从小胆大,上头又有几个哥哥,自然是知道男女之别的。看到崔乐邦的模样,她觉得有些恶心,一边穿衣服一边骂:“你这个骗子!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你做什么要和我好?” 崔乐邦内心的惶恐达到了顶点。 他拉住范蓉翠苦苦哀求:“求你不要说出去,求求你。” 范蓉翠甩开他的手,绝然离开。 可是,她刚走到林场那间老屋的屋檐之下,崔胜国回来了。 看到衣衫不整的范蓉翠,看到拉着她衣角恨不得跪下来的崔乐邦,崔胜国怒了。 作为一手抚养崔乐邦长大的父亲,崔胜国当然知道儿子的异常。 只是,他也没什么文化,他太想要一个儿子,太想有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种,于是选择视而不见。 崔乐邦来了例假,惊恐地问他,他只能粗鲁地说一句:那是脏东西流出来,正常,用卫生纸垫一下就好了。 原本崔胜国对儿子与小姑娘谈恋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眼下这个情况却令他完全没有想到,伸手拦住急着要离开的范蓉翠,厉声喝斥:“你要干什么?” 范蓉翠脾气来了,顺嘴回了一句:“你儿子不是个男人,你难道不知道?还放他出来祸害别人,真是神经病!” 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崔胜国积压以久的戾气,他上前掐住范蓉翠的脖子,咬牙骂道:“谁说我儿子不是男人?谁说的?!老子让你胡乱造谣,给我去死……” 盛怒之下,范蓉翠就这样死在崔胜国手中。 崔乐邦在一旁看到父亲杀人,吓得差点尿了。 崔胜国常年在林区巡山,独来独往惯了,心硬似铁。他看范蓉翠已死,找了处松软土层,挖了个大坑,将尸体掩埋。 他看一眼脸色苍白、不停哆嗦的儿子,冷冷道:“这丫头每次都是偷偷跑来找你,估计家里人也不知道。你要是敢说出去,我把你一起埋了。” 崔乐邦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我是个怪物,是不是?” 崔胜国上前就是狠狠的两巴掌:“没用的东西!你是个男人,听到了没有?不管谁说,你都是个男人!” 崔乐邦回家之后,大病了一场,闭上眼就仿佛看到躺在泥土之下、身体僵硬的惨白尸体。 虽然警察没有找上门,虽然范蓉翠死得悄没声息,但崔乐邦害怕。 他从此有了心病,不敢去学校,不敢见到和范蓉翠一样的十六岁少女。 他恨极了父亲,但无力反抗。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个人。 他在溪水边捡到一个漂流瓶,瓶子里有一封信。 信上人说,他今年上初中,母亲抛弃了他,父亲一喝酒就打他,他觉得人生很灰暗,想要交一个笔友。 这封信深深地打动了崔乐邦。 同样没有母亲,同样有一个凶残的父亲,同样觉得人生很灰暗。 绝了男女之念后,崔乐邦渴望友谊,于是试探性按照信中地址寄了一封信,没想到真的收到回信。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笔友鼓励他摆脱父亲的钳制,说外面的天地很大,随便打工就能养活自己。 崔乐邦动了心,提出辍学外出打工,却被父亲强势压制,收走他身份证,将他关在屋子里。 然后,笔友给他支了一个招。 笔友告诉他,酒精加甲硝锉药物会产生一种叫双硫仑样的反应,头晕,头痛,恶心,呕吐,血压下降,甚至可以引起休克,非常危险。 崔胜国平生没有什么爱好,就晚上喜欢喝几杯,酒瘾不小。崔乐邦纠结了很久,一咬牙假装牙疼,在卫生所开了甲硝锉,悄悄放在父亲的酒杯里。 看着父亲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加了料的酒,崔乐邦的心跳很快。 当天晚上,崔胜国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第二天一起床,他便满面通红,呼吸急促,坐在床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崔乐邦将他送到林场的卫生所,医生简单检查之后,说他是酒后中风,叮嘱崔胜国去市医院好好治疗。 崔胜国舍不得钱,骂骂咧咧地开了点药便回了家。 “中风”之后,崔胜国的脾气收敛许多,这让崔乐邦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过了几个月,他再一次下药,崔胜国当晚离开了人世。因为有过中风的诊断,根本没人怀疑崔胜国的死因。 崔胜国一死,崔乐邦感觉捆在身上的枷锁松脱,整个人如离笼的小鸟,美好的世界在向他招手。 就这样,在林场职工同情的目光里,崔乐邦辍学外出打工。 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或许是因为双性人的缘故,崔乐邦个子不高,力气不大,人长得清秀,在外打工经常被讥笑像个妹子。他做不了体力劳动,只能去餐馆后厨洗碗、切菜,工作辛苦、肮脏,还经常被克扣工钱。 再加上员工宿舍都是大通铺,崔乐邦混迹在一群大老爷们之中,小心翼翼地生活,就怕被人发现端倪。 夜深人静的时候,崔乐邦躺在床上,脑中不断闪过父亲杀人的场景。 曾经的他,很害怕。 但成年之后,他忽然开始渴望。 就仿佛内心极度的空虚感,需要暴虐与痛苦才能填满。 第240章 这一切,他无法和任何人倾诉,即使是亲密如联系了七、八年的笔友,崔乐邦也不可能说出来。 是了,这名笔友,是崔乐邦唯一的朋友。 即使不断换城市、不断换地址,两人一直以笔名联系,并且约定永远不见面。 1994年,因为姑姑生病,崔乐邦回到林场。 见到凶神恶煞的姑父,住了半年阴暗潮湿储藏室的崔乐邦杀意顿起。有过弑父的经验,崔乐邦轻而易举地干掉石虎,并且制造了完美不在场证据。 反正,石虎酗酒,人人皆知。崔胜莲牙疼开点药,也很正常。 酒里加点甲硝唑药物,神不知鬼不觉。即使是送到医院,医生也只会从症状判定是高血压引发的脑出血,不会深究背后的原因。 这种喝醉酒只知道打老婆的男人,活在世上做什么?崔乐邦丝毫没有愧疚感。 崔乐邦接手了石虎的小货车,住进姑姑的房子,开始做起山货生意。 现在的他有姑姑疼爱、有安全的环境、省心省力的赚钱路子,他觉得很幸福。 可是,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笔友的一封信,把他打回原形。 笔友在信中将他的姓名、姑姑姓名、家庭地址以及他杀死父亲、姑父的事情冷静说出,并淡淡说,希望他帮自己一个忙,将荟市财会学校的魏巧珍弄死。 崔乐邦慌了,他没想到自己在笔友面前是透明的,一旦他害死父亲与姑父的事情曝光,他现在的幸福时光必定终结。 听到这里,夏木繁冷冷问:“你的笔友,他是谁?” 第92章 柯麓 夏木繁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冯晓玉、孙羡兵都屏住了呼吸。 只要崔乐邦供出柯麓,那柯麓教唆杀人的罪名就跑不了! 崔乐邦讲了半天故事,也有些口干舌燥,听到夏木繁这一问,他停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呆呆的。 沉默了两秒钟之后,崔乐邦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笔友是谁,只知道她是个女的,名叫静静。” 女的? 刚才崔乐邦回忆的时候,说的是“她”而非“他”。 夏木繁皱了皱眉,难道自己推测错误,柯麓并没有指使崔乐邦杀害魏巧珍? 不对! 夏木繁马上反应过来。崔乐邦的笔友不过是通过书信与他交流,是人是鬼、是男是女不全靠对方怎么编? 夏木繁问:“你们的通信,还留着吗?” 当时搜查崔乐邦房间、储藏室抽屉时,所有文字资料重案七组成员都过了一遍,并没有看到崔乐邦与朋友的往来信件。 崔乐邦再一次摇头:“没有。静静要我每次寄信的时候把她写的信连同信封一起,都寄回给她,她说要把我们的每封信都好好保存着。” 冯晓玉咬着牙恨恨地骂了一句:“狡猾!” 声音虽低,但坐在她身边的夏木繁听得分明。 的确狡猾。 明明一开始只是正常通信,并不涉及违法犯罪,但崔乐邦的笔友却谨慎到极致,小心翼翼收回两人的通信,保证没有一封外流。 笔迹鉴定这条路走不通,夏木繁只得暂且放下:“后来呢?你笔友让你杀人,你就杀了?” 崔乐邦恳求给他一杯水,如愿后休息片刻,继续往下讲。 笔友的要求提出之后,崔乐邦想了很久。 一则,他现在被笔友喊破身份,彼在暗,己在暗,他害怕现在的幸福安宁时光被打破; 二则,多年的联系让他下意识地信任对方,面对唯一朋友的“请求”,崔乐邦不忍拒绝。 崔乐邦同意了笔友的要求。 很快,他收到一封信,信里附有魏巧珍的生活照,以及学校地址、生活规律等各种信息。笔友告诉她,魏巧珍周末下午回家,只需在财会学校公交站附近截住她,以送卫生巾给妹妹的名义哄她到附近公共厕所,再用迷药捂住口鼻,拖到货车上就行。 甚至,笔友连畜牧站售卖麻醉药的去处,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崔乐邦没想到笔友的安排会如此周到,便开始踩点,跟踪与熟悉魏巧珍,并在11月11日的傍晚,悄无声息将魏巧珍麻晕带上小货车。 林场那栋早已废弃的守林员宿舍,成了凶案现场。 面对苦苦哀求的魏巧珍,崔乐邦内心压抑已久的凶兽被释放出来。 他把对女孩子的嫉妒、对范蓉翠之死的后怕、对己身不正常所带来的恐惧,尽数发泄在魏巧珍身上。 崔乐邦打她、撕扯她的头发、剥光她的衣服、用器物伤害她的下体,像野兽一样欺辱着这个漂亮女孩。 最后,在喂她吃完一碗西红柿鸡蛋面之后,崔乐邦掐死了她。 这一段描述太过血腥、暴虐,崔乐邦的眼睛变得血红。 夏木繁内心充满愤怒,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凌迟。 理智让夏木繁冷静,她深吸了一口气,询问道:“为什么要喂她吃西红柿鸡蛋面?” 崔乐邦道:“死刑犯也得吃碗断头饭是不是?魏巧珍临死之前提了个要求,想吃碗西红柿鸡蛋面,正好我带到林场老屋的食物里有这几样,顺手就煮了一锅。” 断头饭? 想到那个在医生家庭长大、从小就挂着一片钥匙自己上学、放学的魏巧珍,夏木繁的心被揪成一团:“她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吃那碗面?” 第241章 崔乐邦道:“她说她妈妈工作很忙,没有时间给她做饭,但只要不上夜班,她妈妈早上都会给她早餐。西红柿鸡蛋面做起来简单,妈妈最拿手,把西红柿炒一炒,鸡蛋煎熟,水烧开下入面条,酸酸甜甜香气扑鼻,碳水、蛋白质、维c都有了,营养丰富味道好。” 夏木繁的视线开始模糊。 魏巧珍临死之前最大的愿望不过就是再吃一碗母亲武婧煮的西红柿鸡蛋面。 而那个被武婧抛下的奸生子柯麓,却一直嫉妒着魏巧珍的幸福。 脑海里忽然闪过柯麓嚣张的话语:“她已经死了,我还活着,我幸灾乐祸做什么?” 夏木繁恨得牙痒痒。 可是现在,怎么才能让柯麓开口认罪呢? 崔乐邦的讲述仍在继续。 杀了魏巧珍之后,崔乐邦将她清洗干净,特地避开林场,抛尸溪地。 警察当时差点查到大花岭,崔乐邦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过因为他伪装到位,平时邻里关系良好,根本没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顺利过关之后,崔乐邦遗传自父亲的暴虐抬了头。 原本弱小的他在虐待、杀人的过程中享受到掌控一切的快感,也感受到久违的力量。 他的内心开始渴望。 忍到今年,崔乐邦再一次出手,故技重施将一名徘徊在火车站的小姑娘带到林场老屋。 这个小姑娘和范蓉翠有点像,野性十足,不肯乖乖就范,崔乐邦很快就掐死了她。有魏巧珍的案子在前,崔乐邦依旧给她喂了西红柿鸡蛋面。 一来,是一种仪式感;二来,这也是荒野容易储存、方便制做的食材。 夏木繁问:“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崔乐邦的态度很随意:“她叫苗金铃,是三溪镇人,来荟市找工作。原本说好老乡来接,不知道怎么对方没有来,一个人在火车站着急呢,正遇上我,就跟着来了。” 夏木繁再问:“杀了苗金铃之后,为什么这么着急物色下一个?” 上午抛尸、下午在汽车站带走鲁萍萍,完全是无缝连接。 崔乐邦说:“抛尸之后,将车随意往前开,正好路过汽车站,一眼就在售票厅看到鲁萍萍。她长得真漂亮,健康有活力,眼神还那么干净,我想和她做朋友。” 趁热打铁,刑侦大队的人将崔乐邦带到林场老屋。 经他指认挖出埋了十年的范蓉翠,又从屋后泥地挖出苗金铃的身份证、包袱等物件。崔乐邦清晰完整地交代了虐待、杀人过程,警方获得更多实际证据。 范蓉翠、魏巧珍、苗金铃三起杀人案就此告破。 而另一边,二号审讯室里柯麓的讯问却并不顺利。 因为虐猫案件,柯麓和刑侦大队不少警官都混了个脸熟,对审讯室也并不陌生。面对做笔录的龚卫国,主审的岳渊,柯麓态度从容,像走亲戚拉家常一样。 岳渊看着眼前柯麓,丝毫不敢懈怠。 眼前这个年轻人熟知审讯流程、逻辑性强,心理素质强,压根就不怕警察,绝对是个硬茬。 “姓名?” “性别?” “籍贯?” “学历?毕业院校?” …… 对于个人基本情况的询问,柯麓有问必答,态度良好。 岳渊再一次拿出崔乐邦的照片:“这个人,你认识吗?” 柯麓认真地看了一眼:“不太熟。不过这人好像来清茗大饭店后厨送过几次山货,打过照面吧。如果不是乔蕊提醒,我都快忘记了。” 回答得滴水不漏。 岳渊站起身,拿出一迭子魏巧珍的照片,放在柯麓眼前,一张张展示。 紧闭的眼、惨白的脸; 被冲洗得洗白的肌肤; 剥落的头皮; 遍布全身的瘀痕。 柯麓的瞳孔一缩,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岳渊却不容他闪躲,强行压住他肩膀,将照片放在他眼前:“好好看一看,这就是你的妹妹。” 柯麓目光躲闪,根本不敢在照片上多做停留。 他强作镇静,颤声道:“岳警官,我承认,我的确不喜欢魏巧珍,毕竟我从小被母亲抛弃,她却在母亲身边幸福成长。但是,我没有理由杀她啊。难道我不喜欢谁,就要杀了谁吗?现在是法治社会,杀人偿命,我还没活够呢,干嘛杀人?” 柯麓抬眼看着岳渊,态度很诚恳:“你们觉得我有嫌疑,这一点我理解。对魏巧珍的死,我也觉得很遗憾。但是我来荟市之后,只见过我母亲一次,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伤到了我。我也是个有自尊的人,从此就没有再去打扰她。我连我母亲都没有去打扰,我更不可能去接近魏巧珍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对我而言,她不过就是个陌生人,我不可能去害她。” 岳渊没有说话,目光威严,紧紧盯着柯麓。 在岳渊的目光逼视之下,柯麓的心跳渐渐加快:“再说,我也没有作案时间。” 岳渊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你连作案时间都知道?” 柯麓:“不是94年的11月吗?” 岳渊:“谁告诉你是11月?” 柯麓静默良久,神态渐渐放松:“我记得是两年前11月中旬的一个周末吧,我从省人民医院的护士那里知道魏巧珍失踪。而我从11月5号到18号的那半个月,我被饭店派到星市学习,这一点我们经理可以证明。” 第242章 岳渊“哟”了一声,“不在场证据准备得挺充分啊,除了人证,你是不是还有车票、酒店发票、水单这类物证?” 柯麓抿了抿唇:“如果您要,我也能提供。” 岳渊上下打量了柯麓一眼:“如果买凶杀人呢?” 柯麓摇了摇头:“您想多了。我一个刚工作不久的穷光蛋,哪来的钱买凶?” 岳渊冷笑一声,在心里暗暗期待夏木繁那边的审讯结果。只要崔乐邦认了罪,由他指证柯麓,柯麓插翅难逃。 接下来,岳渊认真询问柯麓的人生经历。 柯麓并没有隐瞒。 他的所有人生经历,在学籍档案里都有详细记录,做不得假。 柯麓记事很早。 有母亲陪伴照顾的那四年,是柯麓最幸福的时光。 武婧有文化,温柔斯文,细心养育儿子,陪儿子做游戏、讲故事,母子俩形影不离。 每当柯志刚酒后无德在家发疯的时候,武婧总是把柯麓护得严严实实。 即使到现在,柯麓都记得自己被母亲紧紧拥在怀中,沉默地忍受着暴风骤雨一般的拳头。母亲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安全,为他撑起了一把保护伞。 四岁的某一天,武婧突然离开。 从此柯麓的人生陷入黑暗。 柯麓已经失去了母亲,不敢再失去父亲,于是在父亲酒后暴力之后,他默默躲在角落为自己疗伤,从不对外哭诉。 柴柴的到来,让柯麓感觉到真诚与温暖,从此一人一狗相依相伴。 到了柯麓七岁,父亲柯志刚因为安全事故被军工厂开除,只得带着柯麓来到邻近的珠市,在火车站附近做点小生意。 柯志刚原本就没有太大的本事,不过就是在那段混乱的十年里闯出了一点点名堂。他将自己所有的不顺归结于武婧的背叛,整日里骂骂咧咧,将所有负面情绪都发泄在与武婧长得很像的儿子身上。 柯麓对母亲的感情非常复杂。 他无疑是爱她的,但他又恨她。 母亲曾经给予的爱,让他一直渴望与她相见;但母亲的抛弃、父亲的诋毁又让他憎恨这个抛夫弃子的女人。 爱也好、恨也罢,柯麓慢慢长大了。 柯麓非常早熟。 他很早就懂得如何圆滑讨好他人,懂得人与人不过是利益的交换,懂得利用自己的外表获得同情与好处。 初二那年,常年酗酒的父亲酒后摔倒,一命呜呼。 他靠着老师、邻居们的救助读完了高中,考上大专,并顺利找到工作,养活了自己。 说到这里,柯麓抬头看向岳渊,凄然一笑。 “你知道吗?父亲去世之后,我只剩下母亲一个亲人,当我终于在荟市人民医院找到她,想要和她说几句贴心话的时候,她眼里的嫌弃狠狠地伤害了我。” “哪怕她只是问问我,这些年来在哪里生活,日子过得好不好,我的心也会舒服一点。” “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拖累她前程的累赘,是她漂亮履历里的污点,是她完美人生里最见不得人的东西。” 岳渊沉默不语,任由柯麓发泄着内心的不满。 难得有了一个表达情绪的地方,柯麓索性放开,在审讯室里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我找人查过她,她竟然把我和父亲的存在抹得一干二净,她结了婚,嫁了个医生,生了个女儿,考上大学,当上医生,她倒是家庭美满、功成名就了,可是我呢?我算什么?” “我爸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我是她儿子,是她亲生的儿子啊!” 第93章 痛斥 柯麓的内心极为扭曲。 或许是遗传因素导致,他的内心充满愤怒; 或许是因为被父亲洗脑成功,他对母亲的判断与认知基本都是错误的。 岳渊打断了他的话:“武婧在你身边时,日夜遭受柯志刚殴打,难道你不心疼她?她逃出生天,作为儿子你不应该为她庆幸?” 柯麓的无数怨恨,突然卡在喉咙。 岳渊眼神冰冷,话语掷地有声:“武婧固然是你母亲,但她也是个人!她能逃走,忘却痛苦重新开始生活,考大学、当医生,哪一样不需要她付出百倍的努力?你只看到她现在社会地位高、工作生活稳定,却从来没有想过她曾经吃过多少苦。你说她是你母亲,应该如何如何,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她儿子,你又为她做过什么?” 内心有太多愤怒,压得岳渊喘不上气来。 岳渊霍地站起,走到柯麓面前,低头看着他,目光似电,威慑力十足。 “如果你还有良心,就绝不会在审讯室里,如此谴责一个失去女儿的可怜母亲。” “如果你有一点点同情心,就绝不会在魏则清找上门的时候,冷冰冰地说出她已经死了,你却还活着这样的话!” “如果你没有起过害人之心,两年前收到魏巧珍死讯之时你应该上门安慰,而不是第一时间保留证据,撇清自己与案件的关系。” 说到最后,岳渊一字一顿地说:“柯麓,如果你真的爱你的母亲,你绝不可能如此冷眼旁观,看着她失去养了十六年的女儿,看着她一次次来刑侦大队询问案件进展,看着她苦苦追寻凶手!” 柯麓的眼神渐渐变得凶狠,咬牙道:“我爱她!可是我也恨她!她现在这样,完全是老天对她的惩罚,一切都是她活该!” 第243章 岳渊抬起右手,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 啪! 巨大而沉闷的声响在审讯室里回响。 柯麓被这一巴掌吓得一个激灵。 负责做笔录的龚卫国也吓了一跳,停笔望向岳渊。 岳渊绰号“雷公”,审讯室声如洪钟,震撼力很强。 胆子小一点的嫌疑人,都得被他吓得瑟瑟发抖。 自从升职之后,岳渊很少亲自审问犯人。今天与柯麓交锋,当真是被他激出真怒。 岳渊大吼一声:“胡说八道!简直毫无人性!” 恰在此时,审讯完崔乐邦的夏木繁推门进入,被岳渊的大嗓门震得耳膜生疼。 “枉为人子!” “你妈怀胎十月将你生下来,抚养你四年,将你护得像心肝宝贝一样,这是恩!” “你是怎样报恩的?” “诋毁、谩骂、诅咒,对她的苦难毫不动容,只强调自我感受。” “和你那个只知道欺负弱小、借酒醉之名殴打老婆孩子的父亲柯志刚一样,你就是个无能、自私、恶毒、龌龊,只知道躲在暗处伤害他人的小人!” “魏巧珍死了。是的,她的生命终结在十六岁。但她享受过父母的爱,感受过世界的美好,也回报父母以温暖、回馈这个世界以善良。她虽然死了,但她像那流星划过天空,会被每个看到的人记住。” “你还活着。没错,只可惜你活到二十五岁,内心却只有愤怒、不甘、算计,你这样活着,和阴沟里的老鼠又有什么区别?活着也是白活!” 岳渊怒目圆睁,面沉如水,毫不留情将柯麓肮脏的内心撕开,暴露于阳光之下。 第一次被人如此痛骂,柯麓感觉有一根鞭子在狠狠地抽打着他的灵魂,痛得浑身颤抖,呆坐椅中,根本无法动弹。 夏木繁走到岳渊身旁,在他耳边低语两句。 岳渊的眉毛拧成了一条线。 半晌,岳渊坐回桌后,平复心情之后,抬手看了看手表:“离二十四小时还有二十个小时,你下去之后好好想一想,到底有什么要向我们警方交代。” 说完,岳渊挥了挥手,看都没有看柯麓一眼,起身离开审讯室。 夏木繁示意龚卫国完成后续流程,紧跟着走了出来。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走进岳渊的办公室。 刚一进屋,岳渊将门合上,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妈的!崔乐邦竟然不认得他?” 夏木繁面色也很凝重:“是的,柯麓一直以安静为笔名与崔乐邦交流。崔乐邦说一直认为对方是个女孩,信中称呼她为静静。” 岳渊思忖片刻:“难道,我们先入为主了?有没有可能这个静静是魏巧珍的同学?因为嫉妒魏巧珍所以指使崔乐邦杀人?” 夏木繁将一页纸递给岳渊:“你看看崔乐邦交代的,他与笔友交流的寄信地址改过几回。最早对方的地址是珠市火车站附近的铁路中学,接下来更换为星市的城市管理学院,都是柯麓以前读过的学校,近三年则变为荟市的旅游学校,就在清茗大饭店附近。” 岳渊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写的寄信地址:“嗯,寄信地址与柯麓的求学、工作轨迹高度重合,这个笔友就是柯他!” 夏木繁道:“岳队,崔乐邦虽然也以笔名林野与笔友交流,并且约定永不相见,但他回到林场之后,寄信地址写的是大花岭林场。而且他对笔友毫无隐瞒,也提及自己做山货生意,经常开小货车到饭店送货。” 说到这里,岳渊心领神会:“所以,当柯麓在清茗大饭店后厨看到来送货的崔乐邦时,立即便联想到那个名叫林野的笔友,将他认了出来。” 夏木繁“嗯”了一声,“只不过,柯麓并没有当场揭穿,而是琢磨着如何更好地利用崔乐邦,这才有了要挟他害魏巧珍之举。” 岳渊眼中精光一闪:“对!害死崔胜国、石虎的方法,是柯麓提供的。所以当他悄悄跟着崔乐邦,了解到他的父亲、姑父都死于脑出血、中风时,马上就明白过来这两人都是崔乐邦害死的。柯麓作为崔乐邦唯一的朋友,对他非常了解,自然知道用这一点来要挟崔乐邦,一定能成功。” 夏木繁此刻对柯麓的无耻与冷血无比愤怒:“是的。即使崔乐邦不肯照做,柯麓也没有什么损失。柯麓为人谨慎,又是个侦探迷,他熟知法律流程,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绝对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情。” 岳渊咬了咬牙,恨不得一巴掌扇死柯麓。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闷声道:“他不过是在信里写了几个字,却害死了一个十六岁小姑娘!” 想到那碗西红柿鸡蛋面,夏木繁心中酸涩无比:“魏巧珍在死之前,提出想吃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因为那代表妈妈的味道。” 极致的愤怒,让岳渊的头脑愈发清晰:“我来申请搜查令,你们抓紧时间去柯麓的住处搜查。他既然知道甲硝锉加酒可致人死亡,我怀疑他父亲柯志刚就是他弄死的。只要能坐实柯麓就是崔乐邦笔友,他至少跑不掉一个教唆杀人!按照崔乐邦的寄信地址一处一处地跑,我就不信七、八年的通信,会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夏木繁挺胸抬头,大声道:“是!” -- 到了晚上七点才拿到搜查令,夏木繁带队友前往柯麓的住处。 距离枫林路咖啡屋大约五、六分钟路程有一个住宅区,房子建在八十年代,都是六层砖混小楼。 第244章 柯麓租的房子就在其中一栋的三楼。 柯麓没有亲人可以通知,夏木繁找到房东,并在对面邻居的见证之下,打开了出租屋的大门。 门一开,一阵狗吠声传来。 一只半岁左右的小狗,蹲在房门口,警惕地盯着闯入家中的陌生人。 【你们是谁?】 【这是我的家。】 【主人呢?】 小狗黄白杂色,双耳竖起,鼻头黑黑的,模样趣致可爱,和夏木繁在正安镇上遇到的老柴有几分相似。 重案组几个都听过柴柴的故事,见到这只狗,大家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柴柴死后,柯麓为了弥补内心的遗憾,又养了一只和柴柴相似的狗。 柯麓喜欢猫猫狗狗,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夏木繁走到小狗面前,蹲下身体,与它目光平视,微微一笑:“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狗听懂她的话,有些小激动。 它年龄小,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立马开始汪汪汪起来。 【柴柴。】 【主人叫我柴柴。】 想到正安镇火车站苦等主人十六年的柴柴,夏木繁的声音更加柔和:“我叫你柴柴,好吗?” 柴柴的尾巴开始不断地摇晃,张着嘴发出“哈!哈!”的声音,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它的欢喜。 冯晓玉在一旁看着只觉得稀罕:“夏组长天生招小动物喜欢,不管是猫还是狗,连乌龟见到她都特别高兴。” 夏木繁拿出一条肉干,撕碎了投喂柴柴。 半岁的小狗已经可以吃肉食,根本无法抵御肉香味的诱惑,犹豫片刻便吃了起来,一边吃喉咙里跟着发出满足的呼噜音。 【好饿。】 【好吃。】 柯麓早上给小柴柴喂了东西,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柴柴已经饿得两眼冒金花。夏木繁找到柴柴的食盆,将随身带的肉干放进去,趁它用餐的时候对队友们说:“开始吧。” 孙羡兵等人开始对房间进行搜查。 大家将重点放在文字材料,比如信件、记事本、日记本、帐本等物品上。 从房间的陈设与布置来看,柯麓是个很自律的人。 衣服色彩以黑、白、灰为主,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里。 鞋子不多,但几双鞋子都干干净净放在门口。 就连厨房里的物品,都摆放得很规整。 房东在一旁不断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柯麓犯事了吗?不会影响到我吧?” 不等龚卫国他们回答,他又开始不停地解释:“当初我把房子租给他的时候,看他年轻礼貌、气质干净,以为是个好的,谁知道会惹上这样的麻烦!警察同志,我这个人向来遵纪守法,他如果做了什么事,千万不要扯上我啊。” 龚卫国嫌房东太吵:“晓玉,你带房东和邻居到客厅去,做好搜查笔录。” 冯晓玉应了一声,将房东和邻居带到一旁,温声细语地说明情况,询问他们的姓名、工作单位。 没有房东在一旁干扰,龚卫国与孙羡兵等人开始对柯麓的房间进行仔细搜查。 柯麓收纳物品很用心。 桌面没有随意摆放的钥匙、证件、书本。拉开抽屉,药品、文具、电池等各种散乱的小物件也认真地收在一个个小盒子里。 没有信。 一封信都没有。 第94章 宝贝 出租屋很整齐,东西也都收纳得规整干净,一目了然。 龚卫国等人将所有抽屉、柜子都搜了一遍,连床底、枕套、衣服口袋都没有放过,但却一无所获。 听到龚卫国的汇报,夏木繁沉吟不语。 柯麓行事竟然如此谨慎? 难道他把信都烧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只能从寄信地址的收发室着手进行调查了。 小柴柴吃完肉干,心满意足的舔干净狗盘,跟在夏木繁脚边摇尾巴。 【主人呢?】 【他怎么不回来?】 【他不要我了吗?】 夏木繁看它眼神中透着一丝惶恐,问:“你主人是在路上捡的你,还是在宠物店里买的你?” 小柴柴眨巴着眼睛。 【妈妈被车压死了,没人要我。】 【主人捡了我。】 【主人对我很好的。】 和原来的柴柴一样,柯麓在路边捡了它,将它带回家养着。不同的是,当年他年纪小,得偷摸着养,没办法给柴柴很好的条件。而现在他长大了,可以堂而皇之地领养,给它最好的照顾。 对有主人的狗,夏木繁从不抱起,只弯腰摸了摸它的头,温声道:“你主人有事,你在家等着他吧。” 至于柯麓能不能回来,得看能不能在二十四小时内找到有力证据。 小柴柴很亲近夏木繁,任由她轻抚自己的狗头,乖得令在一旁做笔录的冯晓玉暗暗羡慕。不过夏木繁一向有动物缘,重案七组都习惯了。 小柴柴虽然才半岁,但因为一直在外流浪求生存,很懂得看人类眼色。 夏木繁身上有一种令它臣服的气息,这让它很自然地接受着她的爱抚与喂食。 【你们在找什么?】 【主人的宝贝都藏着呢。】 【主人说,以后他的宝贝都留给我。】 小柴柴的话,令夏木繁陷入沉思。 柯麓的宝贝是什么?藏在哪里? 第245章 为什么说,他的宝贝以后都留给小柴柴? 龚卫国问:“组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夏木繁反问他:“这些信件对柯麓而言,算不算宝贝?” 龚卫国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算。通信了七、八年的笔友,哪怕是一个月通一次信,那攒下来也有近一百封信。柯麓与崔乐邦都是内心阴暗的人,并没有什么朋友,给笔友写信是唯一倾诉的方式。这些信件在他们心目中,应该是一笔很重要的财富吧?” 夏木繁继续问:“既然是宝贝,他会藏在哪里?” 龚卫国想了想:“应该是个很妥帖的地方吧。毕竟,一百多封信用袋子装的话,恐怕得用一个大编织袋才装得下。” 孙羡兵说:“反正出租屋里没有,连一封信都没有。” 虞敬问:“有没有可能在咖啡屋里?” 冯晓玉加入了讨论:“咖啡屋里人来人往的,柯麓不可能会把信放在那里。” 龚卫国咬了咬牙:“这家伙太狡猾了。他让崔乐邦把信寄回给他,是不是存心要毁了所有痕迹?几张纸,一把火烧光,一切都化为灰烬。” 其余几个都面面相觑,如果真烧了,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夏木繁却一直在琢磨小柴柴说的“主人说,他的宝贝以后都留给我”。 对柯麓而言,比起人类,他更信任动物。 他对陪伴两年的柴柴情深义重,却对养育了他四年的母亲憎恨仇视。 他对无辜死去的猫咪伤心愤怒,却对虐待至死的魏巧珍无动于衷。 他将来如果积攒了财富,一定会留给自己的爱狗。 他若有什么宝贝,哪怕陪葬也不可能馈赠给任何人。 陪葬? 夏木繁脑中灵光一闪。 如果说,与崔乐邦的通信是他灰暗人生中唯一一点亮光,那这些见证了他从漂流瓶开始保持至今友谊的信件,一定是他的宝贝。 他绝对舍不得烧掉! 他会将这些陪他度过年少时光的宝贝,留给他最重视的柴柴,让它陪着老去的柴柴安眠地下。 夏木繁的眼睛一亮,看向自己的队友:“老柴埋在哪里?” 话题跳跃度太大,众人一时半会根本反应不过来:“什么?” 夏木繁的声音急切:“这些信是柯麓的宝贝,而老去的柴柴也是他最重视的珍宝。如果找到柴柴的墓,我们就能找到那些信!” 龚卫国欣喜的瞪大了眼睛:“组长!你这脑子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啊?简直太厉害了!” 孙羡兵也来了精神:“有可能,真的很有可能!柯麓如果舍不得烧掉这些信,那把它们埋在地下的确是个稳妥的法子。” 虞敬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吧。” 冯晓玉提醒大家:“问题是,柯麓不可能会告诉我们老柴埋在哪里啊。” 夏木繁弯下腰再一次摸了摸小柴柴:“你的主人有没有带你见过他以前的狗?” 小柴柴眨巴着双眼,很老实地回答着夏木繁的问题。 【主人以前养的那只狗也叫柴柴。】 【老柴柴埋在一个树林里。】 【他带我去过。】 有戏! 小柴柴去过。 夏木繁再问:“你还记得那个地方吗?” 小柴柴摇了摇尾巴:“记得啊,我每天晚上散步都会路过那里。” 夏木繁笑了,从鞋柜上拿下狗绳,套在小柴柴脖子上:“走吧,我带你散步,你带我去见见老柴。” 小狗本来就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一听说可以出门,立马乐疯了,一边往门边冲一边狂吠。 【出去玩。】 【出去玩。】 【带我出去玩!】 夏木繁冲队友们使了个眼色:“晓玉、虞敬,你们留下处理后续流程,卫国、羡兵你们俩跟我一起去遛狗。” 在房东、邻居们的注目之下,夏木繁牵着狗下楼,龚卫国、孙羡兵紧随其后。 房东看向冯晓玉:“那个,警察同志,你们真是好人呐,这么爱护动物。” 邻居根本不知道前因后果,面对眼前情况也一头雾水,好奇地问:“警察还帮人遛狗?” 冯晓玉忍着笑,拿出刚才做好的笔录,示意他们签字:“警民一家亲嘛,应该的。” -- 次日清晨。 七月流火,只有早上有些许凉爽。 柯麓被再一次带到审讯室。 这一回,他面对的审讯人员有所变化,夏木繁是主审,岳渊在一旁坐镇,负责做笔录的是孙羡兵。 不过,依然都是柯麓的熟人。 虽然换了个地方休息睡不好,虽然没有洗澡换衣后背有些粘粘乎乎的不舒服,柯麓的脸上依然保持着一个浅浅的微笑。 简单的个人信息询问之后,夏木繁并没有直入正题,而是问了一个问题:“柯麓,你很爱柴柴吗?” 柯麓点头:“是的。” 夏木繁问:“为什么?” 柯麓想了想:“它和我一样被妈妈抛弃,它陪我睡觉、上学,给我舔伤口,听我哭诉,它对我不离不弃,它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 夏木繁抬眸看着他,声音变得冷硬:“它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抛弃它?” 柯麓愣了一下:“我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坐火车没有办法带着它,不得已才把它丢下。” 第246章 夏木繁嘲讽一笑:“不得已?好,你是小孩子的时候不得已,那读大学之后呢?上班之后呢?来到荟市之后呢?你为什么不回去找它?” 柯麓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其实他也问过自己。 柴柴在正安镇火车站等了他十六年,在这漫长的十六年里,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去找它? 骗骗别人可以,他骗不了自己。 夏木繁目光炯炯,盯着柯麓:“因为你无法面对自己曾经的抛弃,是不是?因为你害怕再见到柴柴时要面对的一切。它可能会饿死、可能会成为餐馆的盘中餐,可能会成为别人的宠物!” 仿佛有一支利箭射来,正中心脏。 柯麓的胸口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痛得他根本无法呼吸。 柯麓猛地抬头,迎上夏木繁的目光:“我没有想到,它会一直在等我!我知道狗很忠诚,但我真的没有想到它能独自活到十八岁,我更没有想到,它一生只认我一个主人。是我错了,真的,我知道是我错了。” 夏木繁嘴角微勾:“柴柴死后,你又养了一只和它很像的狗,是不是?” 看来警察已经对他的住处进行了调查,柯麓点头:“是。” 夏木繁再一次发问:“为什么柴柴只有你一个,你却又有了新欢?” 柯麓万万没有想到夏木繁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语结,半天才回了一句:“我是人,谁规定我一生只能养一只宠物?” 夏木繁身体前倾,曲折分明的眼角微微上扬,有一种慑人的魅力:“好,请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柯麓不知道夏木繁到底要做什么,但直觉却告诉她的话里有陷阱,他警惕地看着夏木繁:“什么话?” 为了让柯麓听得更清楚,夏木繁的语速很慢,吐词非常清晰。 “第一句话:你抛下柴柴是不得已。” “第二句话:没谁规定你一生只能养一只宠物。” 等到柯麓听清楚,夏木繁道:“这是你刚才说的话,对吧?” 言犹在耳,柯麓无法否认,只能点头:“是。” “很好。”得到柯麓的肯定回答之后,夏木繁的声音变得低沉:“你的母亲,武婧,十八岁高中毕业,刚到军工厂就被柯志刚强暴、囚禁,数次寻死未果,年少无知的她感到万分屈辱。” 柯麓变得紧张起来:“胡说!我爸告诉我,他们是自由恋爱。是她嫌贫爱富,是她一身的臭老九清高,看不起工人阶级。” 夏木繁嘲讽一笑:“那个只知道酒后发疯的无能男人的话,你也信?” 柯麓转过脸去,坚定地不看夏木繁,用态度表明自己的抗拒。可惜耳朵没办法塞住,夏木繁的话一字一句都传进耳朵里。 “我现在说的故事,才是真正的版本。柯志刚对你所说的,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犯下的罪行。” “武婧发现自己怀了孕,从未有过做母亲的经验的她根本不想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是柯志刚,是她憎恨的强奸犯,是她厌恶的酒疯子,是她看不起的家暴男。” 柯麓脸部的肌肉开始抽搐,牙槽紧咬,抬手想要捂住耳朵。 可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听听吧,再听听吧,也许父亲说的都是假话,夏木繁今天所说的才是他一直在追寻的真相! “可是,这个孩子在她腹中慢慢长大,他会打嗝,会翻身,会踢腿,每一次胎动都在提醒武婧,这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当孩子生下来,看着眼前这个凝着自己骨血的孩子,武婧心软了。母亲的本能,让她爱他,非常非常爱他。” 柯麓眼中有泪花闪动。 “武婧想,至少有了共同的孩子,要不就认命了,和柯志刚好好过日子吧。” “她精心照料孩子,尝试和柯志刚交流,用心打理家务,她甚至想,虽然不是因为爱而开始,虽然她恨柯志刚,但为了孩子她愿意慢慢培养感情。” 捂住耳朵的双手慢慢放了下来,柯麓目不转睛地倾听着夏木繁的故事。 “可是,有些人天生贱种。” “柯志刚并没有因为武婧的态度而变得温和,他依然打她。他看到武婧爱孩子,甚至会以孩子性命要挟,逼迫她就范。” “武婧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某一天,当她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看着自己被扭成习惯性脱臼的手腕,看着自己满身的伤痕,看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柯志刚,她的心彻底冷了。” “她那个时候才二十出头,带着儿子根本没办法活下去。” “不得已,她只得抛下儿子,独自跑了。” 说到这里,夏木繁盯着柯麓,一字一顿地说:“请记得你刚才说的第一句话,不得已。” 柯麓张了张嘴,可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他的内心翻腾着无数愤怒的字句,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抛弃柴柴,是不得已。 母亲抛弃他,同样也是不得已。 为什么他抛弃爱犬情有可原,母亲为了活下去抛弃他就罪不可恕? 夏木繁继续往下说。 “离开柯志刚之后,武婧的人生才迎来新的篇章。” “她爱上了帮助她的医生,他是一名温润君子,他尊重女性,他愿意支持她追求事业,他们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爱情的结晶,魏巧珍。” 第247章 夏木繁望向柯麓:“请记住你刚才说的第二句话。武婧也是一个人,是不是?没有谁规定,她一生只能生一个孩子,是不是?” 第95章 专家 柯麓的呼吸变得粗重,颈脖间青筋暴露,猛地站起身来,大吼道:“我不是宠物!” 警察一把将他按下:“老实点!” 感觉到肩膀处的重压,柯麓的理智终于渐渐回笼,恶狠狠地瞪着夏木繁,嘴里不断重复着:“我是个人,不是宠物!我是个人,不是宠物!” 夏木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整个人轻松而悠闲:“人与宠物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一条性命罢了。” 柯麓的愤怒积压在胸口,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她凭什么抛下我?她凭什么只顾自己死活?她难道没有想过,在那样一个人的手底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活得有多么卑微可怜?” 夏木繁冷笑:“你的卑微可怜,是谁造成的?你不怨恨父亲,却反过来怨恨同为受害者的母亲?这是什么逻辑!” 柯麓的眼睛里跳动着一簇小火苗:“谁告诉你,我不怨恨父亲?对我不好的人,一个一个,都别想好过!” 夏木繁眼睛微眯:“所以,甲硝锉加酒,你用在柯志刚身上了?” 柯麓阴恻恻一笑:“你觉得呢?” 做笔录的孙羡兵呼吸一滞,手抖了一下。 妈的,这小子竟然弑父! 难怪教唆杀人那么淡定,原来手上已经沾了鲜血。 夏木繁眸光一闪:“我觉得?我觉得你不敢。像你这样的人,和柯志刚一样,只敢欺负弱小!只敢打没有反抗之力的妇女儿童,面对强者,屁都不敢放一个!” 柯麓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他的眼睛里凝聚起血丝,闪着嗜血的疯狂。 因为对动物的热爱,柯麓对夏木繁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哪怕知道她是警察,他也愿意与她多接触。 可是今天,坐在审讯室里,夏木繁言辞似刀,一刀一刀剐着他的心,让他痛得几乎窒息。 她竟然说,自己不过是武婧养的一只随时可以丢弃、替代的宠物?! 她竟然说,自己是一个遗传了父亲基因的无能家暴男? 曾经的委屈尽数浮现于脑海,痛苦积压到极致,终于找到一口宣泄口,像火山一般喷涌而出。 “我不是!” “我和他一点也不像!” “我爱干净、爱整洁,读书用功,勤劳节俭,我比他强了一百倍,一千倍!” “我不敢离开他,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太小,我没办法独立生活。” “是他自己作死,牙疼吃了甲硝锉,还敢喝酒,捂着胸口大喘气,还想让我帮他叫救护车。医生嘱咐过他,服药期间不能饮酒,可是他不听,活该!” “我就站在旁边,看着他脸胀得通红,重重倒在地下。” “我没有杀他,我只是坐下继续写作业,等着他咽气,然后绕过他的尸体到阳台收衣服,洗了澡,睡了个觉。” “那个晚上,没有拳头、没有咒骂,家里真的很安静。” “多好啊,” “从那一天开始,我知道,从此以后只有我一个,我得想办法活下去。” 听到这里,孙羡兵暗自叹了一口气,可惜啊,这小子竟然没有弑父,只是见死不救。 夏木繁冷冷道:“面对身强力壮、殴打你的父亲,你选择委屈求全,从来不曾反抗;可是当你父亲中毒倒地、处在弱势时,你胆子便大了起来。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你面前,这能表现出你的勇敢吗?不!恰好证明了你的怯懦。你不敢反抗柯志刚,又怎么好意思要求你母亲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带你一起逃跑?” 话题再一次回到武婧身上,柯麓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明明他已经在努力解释,拼命证明自己,为什么夏木繁却总是不理解自己? 柯麓抬眼看着夏木繁,眼底的红色越来越浓重。 “好,就算她抛下我是不得已,我不怪她。那她后来当了医生,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问完这一句,柯麓脑中忽然闪过刚才夏木繁的话。 ——“因为你无法面对自己曾经的抛弃,是不是?因为你害怕再见到柴柴时要面对的一切。它可能会饿死、可能会成为餐馆的盘中餐,可能会成为别人的宠物!” 夏木繁并没有说错。 柯麓之所以一直没有去找柴柴,一开始的确是因为年纪太小,没有能力回去寻找。等到他有能力了,他却胆怯地不敢面对自己曾经抛弃柴柴的事实。再等到他长大了,敢于承担责任时,他却害怕时间过去那么久柴柴已经死去。 当外敌袭来之时,鸵鸟会把脑袋埋在沙子里。 它们以为只要看不见,危险就不存在。 柯麓也曾经是一只鸵鸟。 既然他自己面对问题时是一只鸵鸟,为什么他要求母亲做一只勇敢的雄鹰? 夏木繁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柯麓。 他脸上的肌肉时不是抽动一下,眼神变幻莫测,显然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很多事情,非要交换立场,才能深刻理解。 柯麓在上一次审讯时,不断强调他受了多少伤害,不断谴责武婧的残忍。却从来不曾设身处地为母亲考量过半分。 第248章 现在,以柯麓与柴柴的关系为对照组,他那偏执的思想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母亲和他一样,也会害怕面对。 母亲和他一样,不是不爱,只是不敢靠近。 良久,柯麓长吁了一口气,神情颓然,腰也垮了下去。 “也许,她有苦衷吧。” 片刻之后,他再一次坐直身体:“可是,三年前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肯和我说一句话?她为什么叫来保安把我赶走?” 越说,他越生气:“听说柴柴还活着,一直在等我,我第一时间赶到正安镇,将它带回了家。我妈妈见到我,为什么那么害怕?” 夏木繁知道接下来的话很残忍,一定会激怒柯麓,但她必须要说。 她双手撑在桌面,慢慢站了起来,右脚在前、左脚在后,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种战斗的姿势。 “因为,你和柯志刚长得很像。” “因为,你的眼神和他一样冷冰,没有人性。” “因为,你的存在提醒她,她曾经被人强暴、囚禁长达六年之久!” “因为,你的到来告诉她,她的人生将会万劫不复!” 夏木繁的眼神太过锋利。 她的话语太过尖锐。 柯麓只要一低头,就仿佛能看到心口在汩汩地流着血。 柯麓平生最恨的,便是像父亲。可是眼前这个曾经让他心动过的女警,却不断指责他像父亲,她甚至指控他没有人性! “胡说!” “你在胡说!” “我和他一点也不像。” “他已经死了,我只是想告诉她,父亲已经死了,谁也不会伤害到她。” 夏木繁嘴角微勾,嘲讽一笑,音量陡然提高。 “没有伤害她?” “魏巧珍是武婧与魏则清唯一的女儿,她聪慧懂事、善良可爱,她是武婧怀胎十月、辛苦养育十六年的骨血。可是,你却因为嫉恨魏巧珍幸福,指使崔乐邦杀害了她。” “就这样,你还敢说没有伤害她?!” 柯麓心脏急跳,脑门开始冒汗:“胡说!我没有指使别人害魏巧珍,你不要栽赃陷害。” 夏木繁转过头,看向岳渊。 岳渊打开桌面的档案袋,取出一封信,展示给柯麓:“睁开眼看清楚,这是你以安静为笔名,与林野,也就是崔乐邦的通信。在这封信里,你清楚明白地要挟崔乐邦杀害魏巧珍,提供了她的各种信息,教唆崔乐邦使用麻醉药实施绑架与侵害。” 柯麓瞳孔一缩,伸长脖子想要看得清楚一点。 偏偏岳渊就这么坐在桌后,高举信件,就是不肯放到他眼前。 柯麓慌了,大叫道:“你们这是诱供!我根本没有写过什么信,你们这是伪造证据!” 岳渊将信放下,一巴掌重重拍在桌面。 啪! 随着这一声巨响,岳渊的大嗓门在审讯室里响起。 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 孙羡兵稳住笔,努力平复心跳,这才理解岳队“雷公”之名的由来。 “柯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崔乐邦已经把什么都交代了,所有信件都已经做过笔迹鉴定,你不要想着逃避,老实交代才有出路。” 柯麓根本听不进去岳渊的话,继续负隅顽抗:“不可能!没有什么信,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夏木繁看了岳渊一眼:“岳队,只有一封信,看来震撼不够。” 岳渊右手往桌下一捞,提起一个大大的编织袋,放在审讯桌上:“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个你认得么?” 红蓝两色的编织袋,方方正正,散发着一股刚从泥土气息。 拉开编织袋上方的拉链,里面是一大包用塑料纸一层层包裹好的信件。 眼前这件物品太过熟悉,熟悉到柯麓只需要一眼就能确认——这是他埋在柴柴身边,陪着柴柴长眠的宝贝! 柯麓陡然站起,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大喊了起来:“你们挖了柴柴的坟!你们竟敢挖它的坟!” 夏木繁双手按住桌子,声音清脆而沉稳,却字字如刀。 “你根本就不配拥有柴柴这么忠诚的狗!柴柴等了你十六年,老到走不动路了,依然记挂着你给他做的酱油拌饭。正安镇的人都知道,有一只叫柴柴的狗,不管风吹雨打,每天都会蹲在站台,等着一辆又一辆列车停下,用可怜巴巴的眼神观察着每一个进站的人,期盼着其中有一个人是你。直到老了,实在走不动了,柴柴依然趴在你为它做的木屋里,等着你回来。” “正安镇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柴柴在等它的主人。” “你给了它一碗饭吃,你给了它一个睡觉的窝,你给了它陪伴,它便回报你十六年的等待,绝对的忠诚与信任。” “可是你呢?” “母亲给了你生命,给了你四年的养育,这样的恩情,你却报之以仇!你教唆崔乐邦害死魏巧珍的时候,可有想过她是你妹妹?是被你母亲用生命呵护的宝贝?” “柯麓,你连条狗都不如!” 夏木繁的斥责,让柯麓无地自容。 柯麓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眼中的血色却渐渐消散。 “连条狗都不如,呵呵,连条狗都不如。”柯麓嘴里不断重复着夏木繁的话,刚才的嚣张气焰被她扑灭,此刻的他低头望着脚背,眼神茫然,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第249章 夏木繁并没有停止:“魏巧珍临死之前,向崔乐邦提出了一个要求,想吃一碗西红柿鸡蛋面。你知道为什么吗?” 柯麓缓缓抬头:“为什么?” “魏巧珍半岁时,正赶上全国恢复高考消息出来,武婧一狠心断了奶,专心复习功课。她原本就是个成绩优秀的高中毕业生,只是因为高考招生取消才不得不招工进厂。现在有了机会,武婧便专心备课,以优异的成绩被湘省医科大学录取。” “武婧上学之后,照料魏巧珍的重任便落在魏则清身上。他父母已经去世,没有老人可以帮忙,初为人父,武婧又不在身旁,手忙脚乱,难免有些失误。如果你见过魏巧珍,应该会留意到她下巴有一道伤疤吧?” 听夏木繁讲起母亲与妹妹的往事,柯麓神情专注。 被愤怒与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他,没有机会深入了解母亲与妹妹,只看到她们表面的风光与幸福,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们和他一样,也会经历痛苦与艰辛。 听到夏木繁的提问,他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是有。” 夏木繁道:“那是她刚学走路的时候摔的,正磕在医院大门口那台阶上,当时流了很多血,吓得魏则清要命。” “直到魏巧珍五岁时,武婧大学毕业分配回荟市人民医院,魏巧珍才得以亲近母亲。在此之前,母女俩聚少离多,魏巧珍小时候见到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就喊妈妈,这让武婧很心酸。” “即使是武婧回来,她依然很忙。医生的忙碌,你是无法想象的。他们几乎每天都在科室工作,除了门诊,还有住院查房、值夜班,因此,武婧一直觉得亏欠了女儿。她没办法像普通的妈妈那样,每天为女儿做饭、洗衣、辅导功课,她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医院。” “魏巧珍很小开始,就脖子上挂一片钥匙,自己上学、放学、吃食堂,她很懂事,能够理解爸妈工作的辛苦,从不为爸妈添麻烦。在她记忆中,能够代表母亲温暖的,就是一碗武婧曾经为她煮过的西红柿鸡蛋面。” 说到这里,夏木繁盯着柯麓,一字一顿地问:“你母亲喂了你一年的奶,为你煮过三年的饭菜,细心照顾你的衣食起居,没有让你身上留过一块疤。这样的幸福,你还要嫉妒魏巧珍吗?” 柯麓抬起双手,紧紧捂住脸。 “别说了!” “求求你,别说了!” 无数温馨画面,在柯麓的脑海中闪过。 妈妈很聪明,做什么都能做到极致。她做的饭菜,精致而美味,摆盘像一幅画。 妈妈会把米饭压成一个团,在里面塞进肉末、豆角,一口咬下去,香香软软。 妈妈会把土豆切成丝,加上鸡蛋、葱花,摊成一张大饼,又脆又香。 妈妈还会将小鱼沾上面粉,炸得金黄焦脆。 …… 一道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也值得魏巧珍心心念念惦记? 比起魏巧珍,自己竟然是更幸福的那一个? 无边的悔恨,似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如果自己不曾动过恶念,如果自己没有指使崔乐邦害死魏巧珍。或许,他还能与母亲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告诉她柯志刚已经死了,让她不要再害怕。 看得出来魏则清是个厚道人,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或许也会客客气气地邀请他到家里做客。 魏巧珍那么单纯的一个人,她应该会很高兴有个哥哥吧? 可是这一切,都被他毁了。 良久,柯麓将双手从脸上拿开,胡乱抹了一把泪水:“我认罪。我对不起我妈,对不起魏叔叔,对不起我妹妹,也……对不起柴柴。” 魏巧珍案件告破。 走出审讯室的夏木繁还没歇口气,就被顾少歧叫了过去。 ——省厅的专家审查组来了。 夏木繁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了她的天赋技能。 确认过夏木繁的确能够与动物交流,并且利用这个能力侦破了多起案件之后,专家组的成员眼睛一亮。 省厅的专家库名单里,有法医、刑侦画像师、痕迹鉴定师、谈判专家、犯罪心理专家…… 每位专家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发光发热,为公安事业做出无数贡献。 可是,还真没有一个能与动物沟通并用于侦破的人才。 试想一下。 只要凶案现场有动物存在,就相当于多了一名目击证人。 这对打击犯罪该是多么有意义啊。 专家审查组成员们交换了意见之后,组长起身与夏木繁握手,微笑道:“欢迎你成为专家组成员之一,夏木繁同志。” 夏木繁眼神明亮:“谢谢。” 看着眼前这个飒爽漂亮的女警,专家组组长笑着说:“夏木繁同志,你可是我们专家库成员里最年轻的一位,大有可为啊。” 夏木繁挺胸抬头,大声道:“人民警察为人民!” 专家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好好好。” “不用这么拘束,以后如果有大案要案需要你协助,我们会与你联系。” “希望你发挥特长,多多破案。” 在这样愉快的氛围里,夏木繁正式成为省厅刑侦专家库成员之一。 夏木繁回到家,叽叽喳喳和徐淑美汇报情况。 “妈,以后我每个月会多一千块钱专家津贴。” “如果邀请我参与大案侦查,也会有出差补助。” 第250章 “妈,你就放心吧,我养你,没问题的。” 听到女儿的话,徐淑美心里暖暖的。她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头发,笑容温柔:“好好好,有你养家,妈放心得很。” 夏木繁撒娇地抱着妈妈的腰,将脑袋贴在妈妈脖子边上蹭了蹭,动作和煤灰一模一样:“妈,我棒不棒?” 徐淑美很享受女儿的依恋:“棒棒棒,我家姑娘就是厉害。一出手又破了个大案,还成为省厅最年轻的刑侦专家,简直太棒了!” 煤灰在一旁看着眼馋,攀住夏木繁的裤腿,喵呜一声蹭了过来。 夏木繁心情正好,弯腰捞起煤灰:“今天给你加餐!” 煤灰打蛇随棍上。 【要吃鸡肉。】 【要吃那个进口的猫粮。】 夏木繁哈哈一笑:“行,没问题!” 屋子里欢声笑语,温馨无比。 徐淑美走进卧室,拿出一个棕黄色牛皮纸大信封:“木木,我写的文章发表了。” 夏木繁瞪圆了眼睛:“哈?” 徐淑美再一次被女儿逗笑,从信封里拿出一份诗歌刊物:“我在家闲得没事,写了首小诗,投到这家,没想到真的发表了。” 刊物名为《清泉》,是国内比较有名气的纯文学杂志,夏木繁拿过这份刊物,笑靥如花:“唉呀,妈妈太厉害了!你现在是个诗人了。我记得你以前也在这个杂志上发表过一首小诗,对不对?” 夏木繁清楚地记得,蒋文俊曾说过母亲文笔很好,灵气十足,写出来的小诗自然清新,像山野春天盛开的雏菊一样,饱含着对生活的热爱。我曾帮你母亲投过一次稿,在《清泉》杂志发表过一首小诗。 徐淑美没想到女儿竟然知道这件事:“是啊,那个时候怕你爸、你奶奶骂,就通过书信里蒋知青帮忙投稿。有过那一次投稿的经验,我这回就又往清泉投了稿,没想到真能发表。” 停顿片刻,徐淑美不好意思地说:“不过,稿费挺少的,只有八十块。” 夏木繁一把将母亲抱住,原地转了个圈圈:“我妈太厉害了!稿费八十,很多呢。” 徐淑美被女儿转得头晕,笑得喘不上气来:“好了好了,别转了。” 母女俩开启互夸模式,又一起做了丰盛的晚饭,给煤灰一大碗猫粮加鸡胸肉,家里开心得像过年一样。 一边吃饭,徐淑美不忘问女儿:“专家需要做些什么?” 夏木繁想了想:“如果省里有什么大案需要与动物沟通,他们应该就会来找我。” 徐淑美问:“那这样一来,你就得出差?” 夏木繁点了点头:“是啊,如果案子在外地,我就得出差。” 徐淑美有点舍不得,不过破案是正事,她也不好阻拦:“省厅那么多专家,哪里就轮得到你出差?” 可惜,事与愿违。 夏木繁专家的第一次出差,很快就来了。 第96章 瑶市 转眼进入七月底。 天气热得不像话,从公安局宿舍走到刑侦大队办公楼,仅七、八分钟的路程也得走出一身汗。 夏木繁走进办公室,坐在吊扇底下喝凉茶。 风呼呼的吹着,凉茶下肚,暑热终于散了许多。 冯晓玉问:“组长,柯麓养的那条小柴柴,被武婧和魏则清领养了?” 夏木繁点了点头:“柯麓进去了,小柴柴的去向成了问题。武婧主动提出领养,我肯定没有意见。” 冯晓玉叹了一口气:“武婧也是惨。女儿被儿子害死,从此恐怕会一直活在愧疚与痛苦中吧?” 夏木繁道:“好在她还有事业。医生救死扶伤,她和魏医生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或许能慢慢忘却痛苦。”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柯麓与崔乐邦已经伏法,等待的将是法院最严厉的制裁。 人死不能复生,只希望武婧与魏则清能在小柴柴的陪伴中、在工作的忙碌中,慢慢走出黑暗时刻。 孙羡兵听到她们的交流,插了一句话:“小柴柴跟着武婧,肯定比跟着柯麓靠谱多了,至少不会像老柴一样被主人抛弃。” 想到审讯室里夏木繁的英姿,孙羡兵不由得赞了一句:“组长,你骂柯麓人不如狗,骂得可真痛快。要不是因为要做笔录,我恨不得给你鼓掌。” 夏木繁留意到现在重案组七组的所有人,包括师兄孙羡兵,都不再直呼她的名字,或小夏,全都称她为组长。 这代表他们对自己这个组长发自内心地认可与追随。 属于夏木繁的权威感逐渐建立起来。 夏木繁摆了摆手:“都结案了,你就别拍马屁了。” 孙羡兵指着墙上挂着的锦旗:“这可不是我一个人拍马屁。呶,咱们组现在也有锦旗了,是魏医生昨天下班之后送来的,你当时不在队里。”跟着夏木繁来重案组这个决策真英明,果然跟着她就能破大案。 夏木繁端着茶缸子走到锦旗之下,看着上面写着的“智勇破案、除恶为民”八个大字,越看越喜欢。 能够利用自己的能力,运用专业方法,与嫌疑人斗智斗勇,最终取得胜利,你别说,还挺有成就感。 正心里美滋滋,琢磨着下一个案子会是什么时,办公室电话忽然响起。 “叮铃铃——” 这声音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快接快接,说不定是新案子来了。” 第251章 “刚刚结案,正闲着呢。” 来到重案组,大家已经习惯忙碌的工作状态,这一闲下来就感觉差了点什么。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夏木繁接过电话。 “嗯,是我。” “需要准备些什么?” “好的,我尽快出发。” 放下电话,夏木繁若有所思:“我和顾法医要去一趟瑶市,有个案子需要我们协助。” 龚卫国还不知道夏木繁入了专家库,奇怪地问:“需要你协助?为什么?” 夏木繁笑眯眯地亮出自己的专家证件:“我现在和顾法医一样,也是省厅刑侦专家库的成员了。”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尖叫与欢呼。 “不是吧,不是吧?组长你现在这么牛了?” “专家库很难进的!我们局里先前只有顾法医一个,没想到组长你竟然进了!” “我就知道你可以!咱们七组破了那么多案子,全靠你胆大心细能力强。” “不行不行,我得好好消化一下。” 冯晓玉一激动,连组长也不喊了,开始直呼其名:“夏木繁,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瞒着我们!” 见队友们如此兴奋,夏木繁道:“这样啊,现在我得出差几天,等我回来请大家吃饭,可以吧?” 就连夏木繁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出差了。 电话里那边并没有把案件交代清楚,只说是一起恶性杀人案,死者为一名四十岁女性,未锁定嫌疑人。 之所以需要夏木繁参与,是因为现场有一只吓傻了的波斯猫。 死者丈夫为公安局经侦科科长,公安系统的家属被害,瑶市公安局高度重视,可是一周之后依然没有进展,便向省厅刑侦技术中心求助,请求法医支援。 一听说有动物在现场,省厅领导立马想到新鲜出炉的专家夏木繁。于是,派出顾少歧的同时,顺便把夏木繁也叫了上来。 一个小时之后,夏木繁回家收拾好行李,在母亲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坐上大队的北京吉普。 一上车,看到司机是岳渊,夏木繁唬了一跳:“岳队,怎么是你?” 岳渊眼睛直视前方,稳稳将车启动:“你第一次露脸,我不放心。” 夏木繁虽然能力突出,但毕竟年纪轻、级别低,即使有个专家头衔,恐怕很难服从。瑶市公安局那帮子人岳渊打过交道,最重资历,岳渊担心夏木繁出师不利,索性跟着一起。 夏木繁很感动。 岳渊的这份关心,实在且厚重。 从自己第一次接触大案开始,岳渊一直在用实际行动支持着她。知道自己有与动物沟通的能力之后,他也尽力保护着她。 内心虽暖,夏木繁却说不出漂亮的话语,最后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岳渊轻笑一声:“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当然要护着你点。” 福至心灵,夏木繁道:“要不,你喊你一声师父吧?” 岳渊一听正中下怀,顿时眉开眼笑:“好啊好啊,那我就收下你这个徒弟了。” 顾少歧原本一直沉默,听到这两人在车里拜起师来,忙道:“喂,大家都是同事,没必要这样吧?” 岳渊却哈哈一笑:“少歧,我和你平辈论交,我如果当了夏木繁的师父,她也得叫你一声师叔,多美。” 师叔?顾少歧转头看向夏木繁。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脸上,她整个人仿佛自带光芒,很亮眼。 顾少歧的内心不由自主地生出奢望,想要和她走得近一些、更近一些。 夏木繁眉眼一弯,眸光如星,声音清脆悦耳,如被拂过的风铃。 “师父!” “顾师叔。” 听到这一声师父,岳渊感觉像六月炎天喝了碗冰绿豆汤,爽! 他笑声爽朗,畅快无比:“乖~等回去师父给你送一份见面礼。” 顾少歧觉得不对劲,但看夏木繁那么欢喜,又不忍心再阻止,只得苦笑道:“师叔什么的,只是个称呼,我们依然是同事。” 岳渊却不肯饶过顾少歧:“喂,别小气,我的小徒弟你也得送见面礼的。” 顾少歧道:“好。” 刑警注重实战,经验很重要,往往都是在一次次案件侦破过程中,前辈带后辈,代代传承。因此在刑侦大队里,师父、师叔、师兄弟什么的很常见。 岳渊来刑侦大队二十年,却从来不曾收过徒弟。 原因很简单,岳渊脾气不太好,性子急、嗓门大,没人敢主动拜师。 没想到,遇到个胆大聪明还听得懂动物说话的夏木繁,岳渊感觉自己捡了个宝。 越想越开心,岳渊感觉眼前一马平川,宽敞得不像话,琢磨着等办完事回来一定得好好请客,搞个拜师宴,向朋友们炫耀一下自己新收的徒弟。 顾少歧递给夏木繁一个文件袋:“这是瑶市公安局那边传真过来的资料,你先看一看,熟悉一下情况吧。” 夏木繁接过资料,认真查看起来。 1996年7月18日,湘省瑶市向阳春小区的6号楼内一名女子遇害,警方查证后发现,被害女子是瑶市公安局经侦科科长洪元思的妻子廖映秋,她被人杀死在家中。 据报案人洪元思称,他当天早上6:30离开家,跑步运动之后在小区附近的米粉店吃了碗米粉,然后坐车去公安局上班,妻子廖映秋还在熟睡,由于她是私营老板,不需要早起上班,他就没有吵醒妻子。到了中午,廖映秋公司的刘经理有急事找她,打手机怎么也打不通,家中座机也没有人接,于是找到洪元思询问情况。 第252章 洪元思感觉不对劲,就打电话给三楼的一个邻居,让他去家里敲门。邻居随后告诉他,敲了好一阵都没有回应。洪元思心中不安,立即和两名同事一起开车往家赶。中午一点左右到达,开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来到妻子卧室,洪元思呆站在门口,半天没有出声。 同来的好友过来一看,满床都是血,吓得失声大叫:“出事了!” 洪元思报了警,刑侦大队重案组飞速赶到,封锁现场,进行现场勘查。 现场很复杂。 死者双手双脚被尼龙绳捆绑,仰卧在床上,嘴被一条毛巾堵住。上身穿着紫色睡衣,臀部和大腿裸露,致命伤是胸前的刀伤,目测至少有十处以上,胸口几乎被捅成了马蜂窝。 床上一团混乱,被子上有大量血迹,似乎是受害者与犯罪嫌疑人搏斗过。 现场有明显的翻动痕迹,但抽屉里的五万现金、价值十万的有价证券没有被拿走。 室内有零散的血迹和几处血手套的痕迹,显然案犯是带着手套行凶的,现场并没有留下指纹。 在死者下体发现了男性阴毛,但没有发现精斑。 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强奸现场,但经法医检查后并没有发现性行为的痕迹。 太多矛盾的线索交织到了一起,似是而非的强奸抢劫现场,凶手作案后对现场的精心掩饰,瑶市警方遇到了从所未有过的挑战。 一开始,警方将视线聚焦报复杀人。毕竟洪元思经办过不少经济大案,得罪过的人不少,也许凶手是洪元思侦办逮捕过的某些罪犯,他们为了报复,潜伏到洪元思家中,将他老婆杀死,又伪造现场,让警方认为是强奸杀人。 由于凶器、作案工具、目击证人都没有找到,现场留下的线索又不足以锁定真凶,案件的侦破一时之间陷入僵局。 夏木繁看资料的速度很快,一边看一边问顾少歧:“死亡时间是?” 顾少歧是法医,对这类问题极为敏感:“法医介入时间为下午三点,死者骨骼肌能在机械刺激下发生收缩,说明死亡时间在8到12个小时。倒推的话,死亡时间为凌晨三点到七点。” 有王丽霞案在前,夏木繁的第一反应是杀妻:“那洪元思就有杀妻嫌疑啊。” 顾少歧道:“也可能是在洪元思离家后的半小时被害。这也是瑶市警方纠结的地方:他们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同事,但又不得不面对这一切,所以才会向省厅求助,希望能够早日帮助他们找到真凶。” 第97章 会议 岳渊摇了摇头:“只怕是抹不开面子吧?” 瑶市是县级市,地方不大,不像荟市刑侦大队单独分了出来,而是以刑侦科的形式与其他科室在一栋办公楼里,刑侦科与经侦科同在二楼办公,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洪元思又是科长,职位不算低,和刑侦科科长平日里称兄道弟。 岳渊与瑶市公安局的人打过交道,懂得那边的人情世故,刑侦科的人有可能觉得如果没有实锤证据,不好直接针对洪元思,所以才会着急忙慌地请求外援。 夏木繁看向岳渊:“师父,你的意思是瑶市公安局的人在包庇洪元思?” 岳渊道:“也不是说包庇。打个比方说,有一天要是我与某一起案子有关,你能直接抓我?” 夏木繁想了想:“按流程来嘛,该问的还是要问,该查的也得查。不过,我相信师父。” 岳渊哈哈一笑:“算你还有点良心。” 岳渊的举例,让夏木繁有点理解这起案件的复杂性。 人情夹杂其中,刑侦科的人肯定感觉到案情侦破推进艰难。 更何况,案发现场更像是入室盗窃、见色起意、强奸杀人。 从瑶市警方提供的资料来看,虽然洪元思有作案时间,但他是报案人、受害者家属,并没有列为重要嫌疑人。 夏木繁皱起了眉毛。 她行事简洁利落,最讨厌这类人情关系夹杂不清的案子。 顾少歧提醒道:“只能说洪元思有嫌疑,但也不能先入为主认定他就是凶手。” 岳渊“嗯”了一声,“对,还是得看过现场再说。” 夏木繁眼睛亮亮的:“现场不是有一只波斯猫吗?是他们家养的宠物?” 顾少歧道:“资料里并没有提到这只波斯猫的存在,估计瑶市警方并没有重视。” 夏木繁挺期待:“省厅那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现场有一只吓傻了的波斯猫,所以才派我前往。如果这只猫目睹杀人,那我去问问,应该能问到些重要线索。” 岳渊一边开车一边叮嘱:“你能听懂动物说话,这个能力尽量不要暴露。如果搞得人人皆知,将来罪犯有了准备,那你的能力就没有发挥的余地了。” 夏木繁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师父。” 虽说在省厅专家组那里过了明路,但夏木繁依然谨慎,即使是在重案七组队友面前也并没有暴露自己的异能。 毕竟,出奇才能制胜,是不是? 被夏木繁一口一个师父地叫着,岳渊顿觉责任在肩:“放心,我和少歧会护着你,不会让旁人发现。” 三人说话间,瑶市就在眼前。 岳渊将车停在瑶市公安局停车场,迎接他的是瑶市刑侦科科长聂伟达、重案组组长唐锐。 聂伟达年约四十,相貌堂堂,皮肤黝黑,小腹微微突起,一见到岳渊便笑着张开双臂,上前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老岳,好久不见!” 第253章 岳渊嫌弃地躲开,捶了他肚子一拳:“老聂,是不是太久不运动了?有小肚腩了啊。” 聂伟达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天到晚到处跑?办公室坐多了,没办法啊。” 两人寒暄几句,聂伟达与顾少歧握手:“顾法医,可把你盼来了,这回的案子就靠你了!” 顾少歧微笑道:“客气了。” 聂伟达简单介绍唐锐:“新上任的小唐,破案是把好手。” 唐锐三十出头,浓眉大眼,身穿制服,腰杆挺得很直,面对岳渊与顾少歧略有些拘谨:“岳队,顾法医,欢迎你们。” 一身轻便休闲装的夏木繁站在一旁,被聂伟达、唐锐同时忽视。 岳渊示意夏木繁上前一步:“这位是我们刑侦大队重案七组组长,也是省厅刑侦专家夏木繁。” 听到岳渊的介绍,聂伟达明显愣了一下,伸出手来:“欢迎欢迎,小夏同志真是年轻有为啊。” 唐锐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主动与夏木繁握手:“没想到啊,小夏看着这么年轻,竟然已经是省厅专家了?” 来之前夏木繁就已经被岳渊打过预防针,知道瑶市公安局的人论资排辈严重,年轻人很难出头。 听到聂伟达与唐锐强调她的年轻,夏木繁面上波澜不惊:“聂科长、唐组长,你们好。” 五人一起走进公安局大楼。 刑侦科的会议室里,已经等候了不少刑警。 公安局家属被害,这让每一位刑警都感觉到内心沉甸甸的。如果是罪犯报复,那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 唇亡齿寒,此案必须尽早侦破! 等到岳渊等人踏入会议室,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来自兄弟单位的支持,给了瑶市公安破案的信心。 说过场面话之后,直入正题。 会议室有最新引进的投影设备,唐锐一边展示现场照片,一边开始介绍案情。 案发过程与传真资料上描述基本一致,不过增加了最新的dna检测结果:死者身上的阴毛经检测,与洪元思的dna不一致。 唐锐指出案件中有三个违和的地方。 第一,现场有翻动痕迹,看似入室盗窃,但床头柜里的五万现金、价值十万的有价证券并没有丢失。 第二,廖映秋被绑,下体赤裸,发现阴毛,看似被强奸,但她并身体没有发生性行为的痕迹,体内也没有dna残留。 第三,床上一团混乱,被子上有大量血迹,看似廖映秋与凶手进行过激烈搏斗。但廖映秋胸前的刀伤切口光滑整齐,四处伤口非常集中,显然她在遇害时并没有反抗,这与搏斗事实不符。偏偏从法医鉴定结果来看,这些伤痕的确是在受害者还有生命迹象之前形成的,不是凶手在廖映秋死后泄愤所刺。 最后,唐锐做了小结:“没有发现目击证人,凶器也没有找到。凶手很狡猾,没有留下指纹,现场做了伪装,似是而非的证据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困惑。” 听唐锐汇报完,聂伟达将目光投向岳渊:“老岳,这次请你们来,就是想让你们为我们答疑解惑。因为死者身份的特殊性,局里破案压力很大。” 岳渊也没有客气,让唐锐回到刚才的现场照片,走上前指着其中一个与众不同的印记:“被子上,这里,有一个血印和其它的不一样,你们有没有做痕迹鉴定?” 唐锐看向技术组组长李良庭。 李良庭是名清瘦男子,起身回答:“报告领导,并没有。” 岳渊眯着眼睛看着这张照片,语气笃定地说:“我建议你们对床上的血印进行重新检查,这道印记的边缘光滑,没有洇染的迹象,有可能是血刀印。” 血刀印? 岳渊这一句提醒,让重案组的人都兴奋起来。 大家不约而同地走身,又拿来照片一张一张地对比观察。 “这里,这里好像还有一个!” “边缘微弯,光滑锐利,有可能是血刀印!” “两个血刀印,为什么呢?” 唐锐也眼睛亮了起来,看向岳渊:“岳队,您经验丰富,一眼就发现了血刀印!这对确定凶器提供了思路,我们马上跟进。” 岳渊坐回椅中,找了个舒服的坐姿,问道:“我记得现场还有一只波斯猫,对吧?” 唐锐点头道:“是的,有一只猫。” 岳渊知道这是夏木繁最关心的问题,便继续追问:“那只猫现在在哪里?” 唐锐“啊”了一声,显然没想到岳渊会在会上关心一只猫的下落,“猫?我不知道。当时那只猫吓傻了,躲在客厅沙发底下瑟瑟发抖。那只猫身上没有血迹,卧室也没有猫爪印,应该没有进房间。” 岳渊抬起头:“不知道?那你再问问,这只猫我们有用。” 唐锐只得向组员求助:“你们哪一个知道那只猫在哪里?” 其中一个圆脸的年轻人举起手:“那只猫是廖映秋的宝贝,一只眼睛天蓝、一只眼睛蓝绿,名字叫蓝宝……” 唐锐瞪了他一眼:“啰嗦!谁问你这个了?” 年轻人抓了抓脑袋:“现场被保护,洪科长这几天一直住局里,那只猫他没办法养。” 唐锐的脸色越来越黑。 年轻人不敢再扯闲篇:“您打电话问问洪科长吧,他肯定知道。” 唐锐被他气得要吐血,冷着脸说:“庄子轩,你以后再不改掉这啰里啰唆的毛病,罚你天天值夜班!” 第254章 庄子轩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闭上了嘴。 唐锐走到一旁打电话,放下电话之后告诉岳渊:“洪科长说,那只猫现在是廖映秋的闺蜜桑艳在养。” 得知猫的下落,夏木繁松了一口气。 主人一死,就怕这只猫被众人遗忘,然后跑不见了。 岳渊点了点头:“好,我没有问题了。” 顾少歧看岳渊说完,便接着开口询问:“受害人有没有做血液检测,胃内食物有没有送检?” 唐锐看向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姜法医?” 姜法医咳嗽一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没有。” 顾少歧皱眉:“为什么不做?” 姜法医反问:“为什么要做?” 顾少歧道:“刚才唐组长提到的第三点违和之处,我觉得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那就是受害人在被刺之时已经陷入昏迷状态,这种昏迷可能是药物造成的。” 姜法医想了想,慢吞吞地说:“有道理。” 说完,他也不管其他人的看法,站起身来,径直离开了会议室。 唐锐有点尴尬,解释道:“那个,姜法医是个很有个性的人,他现在应该是去做检查了。” 第98章 脚印 夏木繁感觉大开眼界。 唐锐明显对重案组成员的把控力不够,底下人工作主动性不强,像算盘珠子一样拔一下动一下。 唐锐汇报的时候头头是道,但很多细节问题他却并不熟悉,总要找对应负责的人来回答,就仿佛他刚接手这个案子没多久,还没完全进入状况一样。 领导权威不足。 集体凝聚力不够。 这样的团队,再遇上有熟人掣肘,难怪一团糟。 这要是换成她带的重案七组,越是困难越团结,一个一个早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往前冲了。 可是唐锐带的重案组却似一团散沙。 岳渊与顾少歧也看了问题,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聂伟达。 底下的兵拉垮成这样,聂科长也觉得没面子,瞪了唐锐一眼:“怎么会有这么多疏忽?赶紧配合岳队、顾法医,把该做的检查做了!” 唐锐苦笑:“是!” 唐锐也有苦难言。 因为要照顾父母,他刚从邻县公安局调过来,在局里算年轻的,刚刚接手重案组,底下人个个不服气。 技术组与重案组之间也有些面和心不和,对他下达的任务推三阻四磨洋工。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即使唐锐刑侦经验丰富,但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小,案件推进非常缓慢。 岳渊打个圆场:“老聂,还是让唐锐带两个人,我们去现场看看吧。” 岳渊也是从基层一点点做起来的,知道做人做事不容易。 唐锐这个工作状态明显是被重案组“欺生”,人越多越坏事。不如精简团队,聚焦办案,破一桩大案立住脚跟之后再慢慢打开局面。 聂伟达明白了岳渊的意思,当即站起身:“行。唐锐,你带两个人跟着岳队,配合他们工作。” 唐锐暗自松了口气,扫了组员一眼:“庄子轩,黄毅,跟上。” 庄子轩虽然嘴碎,但胜在年轻有活力,平时做事还算主动。黄毅能力强、肯吃苦,眼里只有破案,从不站队。 这两个年轻人是目前他能够指挥得动的人,带在身边比较放心。 走出会议室,前往向阳春小区的路上,夏木繁问岳渊:“师父,这个唐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帮他?” 岳渊也是第一次见唐锐,不过他社会经验丰富,见一面就能知道大致情况。 “我记得以前的重案组汪组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刑警,会上没有看到他,可能是因为年纪问题退居二线了吧。唐锐对组员的熟悉度不够,估计他是空降当上组长,那种并肩作战的亲密感没有建立起来。平安无事的时候,大家打个哈哈一切都好,但遇到大案问题就暴露出来。” 说到这里,岳渊看向夏木繁:“徒弟啊,你是重案七组的组长,应该能够体会到团队的重要性吧?” 夏木繁点了点头:“是的,一个人再强,也不可能做一群人的事。想法再好,也得靠团队去落实。查电话记录、查社会关系、与家属沟通这样的琐碎事情,必须依靠团队才能完成。” 岳渊见她是真明白,这才放心下来:“唐锐能够当上组长,能力一定是有的,只是因为团队不配合,这才导致他今天表现失误。我们既然来了,那就打破原有结构,重新组建一个高效团队出来。趁这个机会,让唐锐培养自己的亲信班底,案子一破,权威感树立,就能将整个团队力量慢慢凝聚起来。” 夏木繁笑了:“师父你这是一打两就啊,既方便破案,又帮助了唐锐。” 岳渊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见夏木繁很快就领悟到重点,不由得欣慰一笑:“没错。唐锐工作处处受阻,对咱们也不利,难道你想在瑶市留个十几天?” 夏木繁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还想早点破了案,早点回家呢。” 来到现场,夏木繁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穿上鞋套,戴上手套,夏木繁紧跟在岳渊身后。 岳渊第一次带徒弟,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教给她,一边仔细检查一边和夏木繁交流。 他没有先进屋,而是蹲下来查看防盗门的锁孔。 第255章 岳渊告诉夏木繁:“不锈钢门锁带把手,没有破坏痕迹。” 夏木繁“嗯”了一声,“我记得洪元思下午一点返家,是用钥匙开的门,在此之前邻居也来敲过门。看来凶手有钥匙,杀人之后还记得把门关上。” 岳渊抬眼看向唐锐:“唐组长,门把手上有指纹留下吗?” 唐锐站在一旁回答:“没有。门把手只有夫妻二人的指纹。” 岳渊问:“洪元思六点半离家时,有将门带上吗?” 唐锐还没回话,庄子轩已经抢答:“洪科长说他不记得了。他每天早上都起得早,然后外出跑步,活动活动吃完早餐就直接上班,到单位再洗澡换衣服。一般情况下他肯定是会关门的,但早上想到老婆在睡觉,关门的动作轻了点,有可能没有关严实,这才给了凶手以可趁之机。” 岳渊看一眼庄子轩:“很好,看来你对洪元思很熟悉?” 庄子轩得意洋洋地说:“我来公安局已经有七、八年了,里里外外都混了个脸熟。洪科长为人和善,平时对我们年轻人也很尊重,挺好的。这回他老婆遇害,我们都想帮他早点抓到凶手。” 夏木繁问庄子轩:“洪科长在你们局里人缘不错?” 庄子轩一看到漂亮姑娘话就更多:“对啊,洪科长和技术组李良庭组长是棋友,和姜法医是钓友,时不时还请各科室领导吃饭喝酒,谁见了他都得竖起拇指夸他一句。” 夏木繁道:“看来,洪科长爱好挺多,也挺有钱啊。” 庄子轩见她感兴趣,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往外倒,一边跟着队伍往前走,一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洪元思的基本情况。 “洪科长爱好是不少,他喜欢下围棋,喜欢钓鱼,还喜欢喝酒,所以朋友不少。” “洪科长的老婆在瑶市开了几家连锁超市,很有钱。他老婆赚的钱也算夫妻共同财产嘛,所以洪科长平时抽的烟都是中华,请客都是去清茗大饭店,档次高得很。” “他们是我们局里有名的模范夫妻,很恩爱的。洪科长以前在派出所当社区民警时遇到开副食店的廖映秋,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就结婚生子。后来廖映秋将副食店越开越大,成为连锁超市的女老板,两个人还是感情很好。” 站在卧室门口,看到南面两间卧室一蓝一白,装修风格迥异,夏木繁道:“他们夫妻俩分房睡?” 庄子轩并没有在意:“对啊。” 夏木繁问:“不是说夫妻感情很好吗?” 庄子轩搔了搔脑袋:“年纪大了嘛,各有各的生活习惯,就分开住了,蛮正常。” 岳渊正在问唐锐:“你们进来的时候,两间卧室门都是开着的吗?” 离开会议室之后,唐锐明显轻松了许多,反应也变快,略一回想便回答道:“是,卧室门没有上锁,我们过来的时候门都是敞开着的。” 岳渊再问:“脚印呢?” 黄毅在一旁接话:“洪科长当时和两名同事一起进的门,室内脚印有些杂乱。经勘查之后发现一组陌生脚印,穿42码运动鞋,已经标识出来。不过,这组脚印也很奇怪。” 岳渊转头看向黄毅,目光中带着鼓励:“说说看,奇怪在哪里?” 黄毅先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抿着嘴看着有些拘束,但现在一说起足迹,眼睛里顿时有了神采:“脚印从门口到卧室,再从卧室到门口,路线清晰明了。可是奇怪的是,脚印走到受害人卧室的门口便消失不见,没有查到床靠窗户那一侧的脚印,也没有重复的脚印,门外、楼梯口也没有。” 唐锐道:“这组脚印太过清晰,反而可能是伪装的。” 黄毅看着这位新上任的组长,点了点头:“对,我也是这样觉得。技术组的李良庭组长非说这组脚印就是凶手留下的,但我却觉得这是凶手故意留下来,扰乱我们警方视线的。” 唐锐拍了拍黄毅的肩膀:“对。如果真是凶手留下的脚印,他在卧室内实施捆绑、强奸、杀人行为,停留时间最长,那卧室内应该会有凌乱的、重复的脚印。现在这些脚印有进有出,完美而清晰,反而说明是凶手杀人之后故意留下。” 黄毅的腰杆一下子挺直了许多,微黑的面庞泛着亮光:“唐组长,你相信我?” 终于与手下有了良好的互动,唐锐内心有些小激动:“当然,我相信你自己的判断。” 黄毅对足迹学很感兴趣,但在重案组里一直不太受重视,这回得到唐锐的肯定,内心燃起了信心。 他蹲下身,指着标记出来的脚印分析:“唐组长,岳队,你们看。这个脚印的脚掌前重后轻,这个脚印的外侧有压痕,一边高、一边低,说明鞋子并不合脚。” 夏木繁来了兴趣,也跟着弯下腰仔细察看。 的确如黄毅所说,这一组脚印都给人一种“虚浮”的感觉,可能是一个人穿着偏大的鞋子故意走了一圈。 夏木繁问:“看来,凶手的鞋码小于42码?” 黄毅“嗯”了一声,“对!凶手穿了双偏大的鞋子,杀人之后故布疑阵。” 夏木繁再问:“那能否找出对方的足迹特征?” 黄毅听她问得专业,如遇知音,兴奋地回答道:“有!这人有点外八字,行走时右脚脚尖偶尔会在地面点一下。” 庄子轩脱口而出:“洪科长?”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庄子轩。 第256章 庄子轩有点人来疯,越多人关注他,他就越兴奋:“洪科长这人走路有个特点,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留意到。他个子不高,人有点瘦,总喜欢把皮带系得很紧,走路的时候迈的步子有点大,会不自觉地踮脚尖,好像这样会让他看起来更高一点。呶,就像这样。” 一边说,庄子轩还一边比划。 他将双手叉在腰间,挺起胸膛,迈开大步往前走,不仅外八字,而且走两步就踮一下右脚脚尖,看着像只猴子一样蹦跳着,令人莞尔。 黄毅观察庄子轩的步态,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脚印:“可以和洪科长的脚印对照一下,如果足迹特征一致,可以初步判断这组脚印是他故意留下的。” 唐锐倒抽了一口凉气:“如果是洪科长留下这组脚印故意干扰我们视线,那岂不是说明……” 庄子轩也瞪圆了眼睛:“是洪科长干的?不会吧!” 第99章 蓝宝 瑶市公安局刑侦科的人,都不愿意面对这一事实。 可是现在,黄毅的足迹分析却将洪元思的嫌疑清楚明白地摊开在大家面前,无从回避。 唐锐刚调来不久,对洪元思并不熟悉,但到底是在一栋楼里上班的同事,同在公安系统,他的内心并不希望洪元思是嫌疑人。 正是因为有那一身警服的保护,洪元思才在案发一周之后依然没有被列为嫌疑人,而是作为受害人家属得到大家的同情与关心。 唐锐谨慎措辞:“目前来看,洪科长的确有杀妻嫌疑,可以实施传唤。” 岳渊知道他的为难之处:“反正他要天天上班跑不了,不妨多收集证据,等实锤了再雷霆一击。” 唐锐钦佩地看了岳渊一眼:“好,多谢。” 说话间,岳渊走进卧室。 凌乱的被褥上全是暗色血迹。 唐锐与黄毅跟在他身旁,仔细搜寻着那两个“血刀印”。 黄毅眼睛尖,很快就找到一个,示意庄子轩过来拍了个特写:“你们看!这个血印和其它的不一样,就像岳队会上说的那样,边缘微弯,没有洇开的痕迹,很光滑。应该是凶手将带血的凶器放在被子上造成的。” 几个人一起将夏天的薄被子翻开,在床单上又找到一个血刀印。 这一个印记更加清晰,隐约可以看出凶器是把七、八公分长的弯刀。 黄毅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岳队,你是对的!幸好你提醒,先前我们竟然没有留意到被子、床单上有两个血刀印。” 足迹有了发现,凶器有了着落,剩下的便是对凶手行为的推测。 夏木繁有过与队友一起案件还原的经验,皱眉思索:“凶手为什么要将刀放在被子、床单上,而且还是两次?” 一时之间,凶案现场一阵静默。 是啊,这种情况在凶案现场极为罕见。 凶手一般拿起刀就不会轻易放下。可是在这个案子中,凶手却两次放刀,放刀的位置一次在床单,一次在被子。 为什么? 半晌,庄子轩弱弱地说了句:“杀累了?” 唐锐斜了他一眼,他立即闭上了嘴。 一般而言,杀人之时,因为紧张,肾上腺素飙升,整个人会陷入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累?不存在的。 黄毅看向唐锐:“犹豫了?” 这一回,唐锐微微颔首:“有可能。” 因为是夫妻,到底有过恩爱时刻,执刀刺入之后有所犹豫,合情合理。 岳渊却有不同的见解:“如果是犹豫,最多是停下刺入的动作,为什么一定要将刀放下?难道他不怕受害人借机反抗?” 唐锐想了想,的确是这个理。 这样一来,案情又陷入了死胡同。 夏木繁道:“顾法医不是在会上提出了一种可能吗?” 受害人胸口的伤口光滑整齐,没有反抗痕迹,但却又是在活着的时候造成的。对于这一点,顾少歧认为受害人在被刺之时已经陷入昏迷状态,这种昏迷可能是药物造成的。 如果受害人当时是昏迷状态,凶手安心将刀放下,就可以理解了。 夏木繁的话,让唐锐眼睛一亮:“对!” 如果廖映秋事先服下安眠类药物陷入昏迷之中,这就能够解释眼前这所有的困惑。 至于床上散乱的被褥、凌乱的血迹,种种搏斗的痕迹不过是凶手故布疑阵而已。 可是,既然犹豫,为什么还要继续? 第一次放下刀,可以用犹豫来解释,可是第二回呢?又是什么原因让他放下了刀?是内疚、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现场太复杂,刑警们一时半会也推测不出凶手的完整行凶过程。 唐锐也没有指望复勘一次现场就能把所有问题解决:“顾法医现在和姜法医在一起,等他们把血液、胃内食物的检测做出来,就知道我们的判断是否准确。” 看完现场,众人退出卧室。 夏木繁心里还是记挂着廖映秋的宠物猫:“唐组长,你们赶到现场的时候,那只猫躲在哪里?” 唐锐指着客厅的单人沙发:“它当时躲在这个沙发底下,抱它出来的时候浑身哆嗦,眼睛里满满都是恐惧,挺可怜的。” 客厅装修得十分豪华。 米色瓷砖,欧式家具,漂亮的水晶吊灯,带帷幕的天鹅绒窗帘,都是现在最流行、最阔气的风格,彰显着廖映秋的财力。 第257章 沙发是一组墨绿真皮沙发,由两个单人沙发、一个三人沙发组成。镂花的白色包边与墨绿真皮设计感十足,看得出来价值不菲。 夏木繁观察到唐锐说的那个沙发距离廖映秋的卧室门很近,如果卧室门敞开着,那只猫应该能看到卧室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不知道那只叫蓝宝的猫有没有胆量从头看到尾。 毕竟,波斯猫是宠物猫,温顺乖巧,性情敏感,擅长与主人情感交流,不可能像煤灰一样勇敢冲锋、护卫主人。 夏木繁道:“唐组长,请把桑艳的家庭住址给我们,我和岳队去见见她。” 庄子轩自告奋勇:“我带你们去吧。我上次给桑艳做过笔录,比较熟悉她。” 夏木繁略一思索:“好,那就辛苦庄警官。” 唐锐带着黄毅回局里,计划对足迹研究写一份详细报告。 岳渊这边则带着庄子轩、夏木繁往桑艳所居住的小区赶去。 从荟市开车到瑶市,没进招待所先进会议室,接下来又复勘现场,岳渊有些疲惫,换了庄子轩开车。 庄子轩是个热闹人,边开车边说话:“夏警官,你们怎么对桑艳那么感兴趣?是不是觉得她有问题?” 夏木繁摇了摇头:“我是对那只猫感兴趣。” 庄子轩好奇地问:“猫?那只猫对破案有什么用?” 夏木繁道:“当时它在现场,或许能够提供些线索呢?” “哈哈哈哈……” 庄子轩一个没绷住,笑得开怀:“不是吧?猫又不能说话,它能提供什么线索?” 夏木繁板着脸,反问道:“脚印、血迹都能破案,为什么猫不可以?” 庄子轩见她表情严肃,不似开玩笑,忙收敛了笑,可是内心却颇不以为然。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这回派来的岳队和顾法医一看就经验丰富、专业能力强,只有眼前这个漂亮女警不显山不露水,估计也就是被领导带出来见见世面。 有岳渊黑着脸坐在一旁,庄子轩不敢造次,将话题引到桑艳身上。 “桑艳是廖映秋的闺蜜,据说两个人以前是一个村里出来的,关系非常好。廖映秋在市里开副食店的时候,桑艳在饭店打工。后来廖映秋开超市发达了,资助桑艳一笔钱让她开餐馆,还给她介绍对象,桑艳很感谢廖映秋。这次廖映秋一死,桑艳哭得稀里哗啦,骂洪元思不是个东西,肯定是他在外面得罪了人,这才连累了廖映秋。” 车子开了七、八分钟还没有到,夏木繁问了一句:“两人既然关系这么好,为什么没有把房子买在同一个小区?” 庄子轩道:“廖映秋住的向阳春小区是前年开发的,去年装修好搬进去。桑艳的丈夫在城建局上班,住的是单位分配的房子。按理说桑艳也有钱,为什么没有在向阳春小区买房,我也不清楚。” 夏木繁再问:“洪元思与廖映秋有孩子吗?” 庄子轩:“有啊,女孩,叫洪淼淼,很会读书,去年出国读大学去了。” 夏木繁:“有没有通知她?” 庄子轩叹了一口气:“唉,母亲去世,淼淼肯定很难过,洪科长不敢告诉她。” 夏木繁不能理解:“事情已经发生,为什么不及时通知?难道要让女儿将来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一盒骨灰?” 庄子轩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夏木繁道:“如果洪元思是嫌疑人,警方得负责通知受害人家属吧?” 庄子轩有些动容:“有道理,回头我和唐组长说一声。” 说话间,车子开进城建局宿舍区。 和向阳春小区相比,这里的宿舍楼都是六层砖混小楼,山墙被翠绿的爬山虎遮挡得严严实实,木制门窗油漆有些脱落,楼梯间贴满了小广告,看上老旧得多。 桑艳穿一件无袖真丝红白波点连衣裙,长发烫成大卷,披散开来,很有几分姿色。她在开餐馆的前几年亲力亲为,尝够了当老板娘的苦。后来就请了人,平时只偶尔去查查帐,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看到公安局的同志过来,桑艳很热情,又是倒茶,又是拿水果。 夏木繁的目光一直在搜寻波斯猫的踪影。 奇怪,客厅没有,卧室也没看到。 夏木繁竖起耳朵倾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夏木繁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猫被她扔了,还是卖了? 夏木繁抬眸看向桑艳:“蓝宝呢?” 桑艳亮出胳膊上的几道血痕,诉苦道:“那只猫啊,太难养了。前天把我胳膊挠了一爪子,我把它关起来了。” 夏木繁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关在哪里了?” 桑艳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和你有关系吗?你们警察真是管得宽,要是有时间呢,就赶紧把杀人凶手抓起来,别闲着没事跑我这里管猫的事。” 喵呜…… 微弱的猫叫声自阳台传来。 夏木繁原本坐在木制沙发上,听到这一声猫叫,哪里还坐得住?她站起身,顺着声音走到阳台,一眼便看到一个铁笼子,里面正趴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白色纯种波斯猫。 桑艳见她招呼不打就往阳台而去,赶紧跟了过来,皱眉问:“喂,你要干嘛?” 夏木繁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铁笼子旁边,蹲下身来,轻声唤了句“蓝宝?” 波斯猫缓缓睁开眼睛。 一只瞳仁天蓝、一只瞳仁蓝绿,似宝石一般闪着晶莹的光芒,在洁白的毛发衬托之下,美得像画一样。 第258章 【好饿~】 【好渴~】 【我要妈妈——】 弱弱的声音,听得夏木繁心酸,她转过头看向桑艳:“有没有水?再不管它,这只猫要死了。” 桑艳有些心虚:“我以前没养过猫,这只猫不听话……” 夏木繁打断她的解释:“拿水来!” 桑艳不情不愿地拿个破碗,从厨房接了点自来水,送到蓝宝面前。 蓝宝看到水,打起精神来喝了几口,终于有了点精神。 铁笼子旁边有一袋开封了的进口猫粮,应该是从廖映秋家拿过来的。夏木繁抓了一把放进食盆,推到蓝宝嘴边:“乖啊,吃点东西先。” 吃饱喝足的蓝宝颤巍巍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夏木繁。 泪水,渐渐盈满眼眶。 美丽的大眼睛里,写着痛苦与害怕。 庄子轩也跟着来到阳台,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得啧啧称奇:“唉哟,它哭了?看来,猫也有灵性,知道它主人死了,难过呢。” 桑艳干笑一声:“可不是?映秋这一死,我天天掉眼泪,吃不好、睡不好的。映秋平时对蓝宝那么好,它难过也是应该的。” 铁笼并没有上锁,只是用根铁丝扣着,夏木繁打开铁笼,将蓝宝抱起。 闻到她身上的气息,蓝宝没有反抗,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下,喵呜喵呜地叫着,像个哭泣的孩子。 桑艳不解地看向庄子轩:“庄警官,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要把猫带回去吗?” 夏木繁仔细检查蓝宝的身体,确认它只是饿昏之后这才放下心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既然你不想养,那就不要再养了。” 桑艳却不干了:“这猫是映秋的宠物,她被害之后洪元思也没办法养,所以才送到我这里拜托我养几天。你们招呼不打就要带走它,是什么道理?” 蓝宝依在夏木繁怀里瑟瑟发抖。 【我怕。】 【我不要留在这里。】 【她害死我妈妈,她是个坏人!】 听到蓝宝的话,夏木繁神情一凛,看向桑艳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是这个女人干的? 不是说桑艳是廖映秋好得不得了的闺蜜吗?不是说同一个村出来打工的患难姐妹吗?不是受了廖映秋恩惠才发家致富的吗? 为什么要杀人? 原本以为是洪元思杀妻,怎么现在却成了闺蜜杀人。 案件忽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夏木繁的眼神刺痛了桑艳,她走上前,想要夺过蓝宝。 却不料蓝宝突然冲她一龇牙,抬起爪子就是一下! 桑艳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小腿正撞上茶几尖角,痛得哀呼一声,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夏木繁冷冷道:“蓝宝是重要证物,必须收回。” “证物?” 桑艳弯腰揉着小腿,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慌。 第100章 闺蜜 以前夏木繁觉得,出差有补助,还能换个新环境见见世面,挺期盼。 现在夏木繁才知道,出差办案真辛苦。 从桑艳家出来,看到坐在副驾驶室睡得死沉死沉的岳渊,夏木繁抱着蓝宝轻手轻脚地上了车。 车门一开,岳渊被惊醒,警觉地睁开眼,目光落在夏木繁怀里抱着的白猫:“接回来了?” 岳渊的声音里犹带着困顿。 夏木繁第一次感觉到,师父年纪大了。 “嗯,接回来了。” 停顿片刻,夏木繁哼了一声,开始告状,“桑艳并没有认真对待蓝宝,就这么把它关在铁笼子里,不给水喝,不给饭吃。如果我们再晚去两天,估计蓝宝就死了。” 岳渊伸了个懒腰:“这还算闺蜜?” 夏木繁看向庄子轩。 庄子轩有些脸红:“我们调查的时候,洪元思也好,周围邻居也好,都说桑艳和廖映秋关系很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村姐妹,又一起到市里打工、赚钱、成家,两家经常一起聚会,关系好得很。” 解释一番之后,庄子轩觉得说服力似乎不强,又加了一句:“可能是因为廖映秋被害,桑艳心情不好。再加上她没有养过猫,不知道怎么照顾,所以没养好,也能理解是不是?” 夏木繁摇了摇头:“我只知道爱屋及乌,从来没听说过谁会虐待好闺蜜的宠物。” 庄子轩嘿嘿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岳渊很快就明白了夏木繁的潜台词:“所以,你怀疑桑艳?” 夏木繁笃定点头:“是!” 岳渊指了指蓝宝,用嘴型比了个——它说的? 夏木繁微微颔首。 岳渊沉吟片刻,咳嗽一声:“小庄,我建议你们认真查一查桑艳。问清楚她7月17日晚上至7月18号早上的行踪,了解她与廖映秋的交往情况……” 犹豫了一下之后,岳渊补了一句:“建议查一查桑艳与洪元思之间的关系。” 嘎—— 庄子轩没控制好脚下离合,车子突然熄火。 因为惯性,车中人身体陡然前倾。 夏木繁一个没留意,手中蓝宝差点没抱住。蓝宝紧张地拽着她胳膊,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夏木繁还没开口,岳渊先瞪了庄子轩一眼:“怎么开车的?” 庄子轩一边重新启动车辆,一边咋舌:“岳队,你们的意思是桑艳与洪元思合谋杀了廖映秋?这也太那啥了吧?” 第259章 岳渊道:“目前只是怀疑。” 夏木繁接了一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 岳渊笑了:“对。”小徒弟一点就通,带起来真愉快。 庄子轩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冷。 他来公安局也有七、八年,接触过大小案件无数,并不是单纯少年。但这个案子背后所反应出来的人性之恶,令他寒心。 洪元思是庄子轩的领导,为人和善,出手阔绰,人前人后都把廖映秋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局里人人羡慕他有一个能赚钱、会持家、贤惠善良的好妻子。 正因为洪元思家庭条件良好,对金钱有比较的免疫力,不容易被金钱所腐蚀,局领导才放心把他提拔成经侦科科长,侦办各类经济案件。 有这样一个好的贤内助,为什么还不满足,要狠下心杀害她? 至于桑艳,在庄子轩的调查中了解中,她家里兄弟姐妹一共有八个,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初中一毕业就被父母逼着去城里打工赚钱,赚的钱全都用来补贴家用。要不是有廖映秋带着慢慢站稳脚,又资助她开餐馆,桑艳早就被父母和兄弟啃得一毛钱不剩,更别说什么嫁给城建局科员,在城里分配房子安下家。 可以说,廖映秋对桑艳有再造之恩,是她人生中的贵人。 桑艳为什么要害廖映秋?难道真的是升米恩、斗米仇吗? 庄子轩以前遇到类似的案子,只觉得和自己很遥远,可以平静面对。 可是现在,这个案子就发生在身边,涉案人是经常在办公楼打招呼的同事,感觉就很微妙。 既愤怒,又悲哀,还有些无奈。 庄子轩咬了咬牙:“现在下结论还早,一切还是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吧。” -- 傍晚的风,带着丝凉意。 岳渊与夏木繁终于来到招待所住下。 顾少歧匆匆赶了回来,三人坐在招待所一楼餐厅,叫了饭菜,边吃边聊。 聂伟达倒是想给岳渊他们接风洗尘,可是被岳渊拒绝了。 忙碌了一天,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岳渊没心思应酬。 不如自己人轻松点,吃什么并不重要。 顾少歧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刘海随意耷拉着,更衬得一张脸白皙如玉。 这么慵懒的顾法医,夏木繁第一次见到,不得不承认,顾法医有点秀色可餐。 夏木繁问:“顾法医,你和姜法医做过检查了吧,结果怎样?” 顾少歧道:“不出所料,胃里、血液中均有安眠药成分。除此之外,她体内酒精含量也超标,显示她喝了不少酒。” 夏木繁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廖映秋是先被迷晕,然后被刺身亡。” 顾少歧点头:“没错。” 夏木繁望向岳渊:“岳队,现场没有发现安眠药吧?” 岳渊想了想:“没有。廖映秋身体很健康,家里除了一些常备的感冒药、消炎药,并没有其他药物。” 夏木繁再问:“洪元思的卧室里有没有安眠药呢?” 岳渊:“也没有。” 明确了廖映秋是晕倒之后被人杀害,其实基本可以排除陌生人入室抢劫、见色起意这种可能性。 绝对是熟人作案。 廖映秋既然身体健康,没有失眠的毛病,那她就不会主动服药,一定是凶手骗她服下。 半夜三更的,谁能骗她服药?只能是熟人。 锁定嫌疑人范围之后,相信瑶市警方会有所作为。 蓝宝趴在夏木繁膝上,轻轻叫了两声。 在这个陌生的招待所里,蓝宝感觉到了安全。 它伸出前爪拍了拍夏木繁的大腿,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满满都是依恋。 见蓝宝情绪稳定下来,夏木繁示意服务员拿来一个一次性的餐盘,装了点米饭,又将肉在杯子里涮了涮,拌在饭里,放到桌脚。 蓝宝闻到饭香,呲溜一声就从夏木繁身上爬了下来,安静地吃起为它准备的晚饭。 岳渊问夏木繁:“这只猫说了什么?” 夏木繁轻声道:“它吓坏了,只说桑艳害死了廖映秋,但对案发过程只字未提。等它心情平复些,我再来问问吧。” 顾少歧拿起公筷,往夏木繁的碗里挟了一块排骨:“不急。” 第一次被夹菜,夏木繁有点诧异,看了顾少歧一眼。 她目光清明,似小溪般清澈,顾少歧被她看得脸一热,忙换了个话题:“出差感觉怎么样?” 夏木繁眉眼弯了弯,抿唇一笑:“感觉?感觉一般般,就和咱们平时破案一个样。只是瑶市这边的人我不熟,没敢乱讲话。好在有师父在前面顶着,不然工作还真不好开展。” 岳渊听着心里舒坦,也学着顾少歧的模样往夏木繁的碗里挟了一块红烧鱼:“呶,多吃点鱼,多吃鱼脑子聪明。” 夏木繁看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排骨和鱼块,知道他俩是关心自己,不由得心里暖暖的,咬一口排骨,再吃一口鱼块,美滋滋地说:“放心吧,我没事,不累。” 顾少歧看夏木繁说话行事坦荡自然,一派天真,知道她完全还是小孩心性,情感上没有开窍,只得按捺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微笑道:“不累就好,你是第一次出差办案,悠着点。” 岳渊说:“瑶市警方虽然一开始因为洪元思干扰,案件进展不顺利。但现在唐锐有了我们的支持底气足了许多,估计明天就会传唤洪元思。” 第260章 顾少歧抬眸看向夏木繁,眸光里满是温柔:“等蓝宝胆子大点,你就能掌握更多细节,案件侦破必定会有所突破。” 如此温柔的鼓励,让夏木繁燃起熊熊斗志,她看一眼趴在脚边慢吞吞吃饭的蓝宝:“好,等我问出来,一定马上告诉你们。” 等回到房间,蓝宝依然很粘夏木繁,寸步不离地跟着。 夏木繁和衣躺在床上时,蓝宝便乖巧蹲在床头柜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她,看得夏木繁一颗心都要化了。 夏木繁侧过身,将右手枕在脑后,悄声问:“蓝宝,你现在还怕吗?” 柔和的台灯光,壁扇左右摇摆地吹着风,招待所的房间干净而安静。这样的氛围,让蓝宝终于安下心来,喵呜喵呜地应和着。 【怕呀。】 【好多血,妈妈一动不动。】 【我想过去的,可是爸爸踢了我一脚,我不敢。】 【我是不是很没用?】 夏木繁伸出左手揉了揉蓝宝的脑袋,柔声安慰:“你怎么会没用呢?你只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能把害死你妈妈的坏蛋抓住,你很棒呢。” 蓝宝眨巴眨巴眼睛。 天蓝色的眼睛似蓝天一样纯净美丽; 蓝绿色的眼睛似湖水一般清澈透明。 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也难怪波斯猫会成为皇室爱宠。 波斯猫很敏感,对人类的喜好、情绪感知十分敏锐。它能听懂夏木繁的话,也喜欢夏木繁身上那股令它感觉安全的气息,听到夏木繁夸奖,蓝宝的眼睛亮了起来。 【能把坏蛋抓起来,是不是?】 【如果我说清楚的话。】 夏木繁有些惊喜,蓝宝的聪明程度出乎她的想象。它有类人的思维,甚至还会倒装句:“是。你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蓝宝打了个寒颤,嘴唇也开始哆嗦,眼神再一次变得惶恐。 夏木繁只能安抚它:“别急。” 说完这句话,夏木繁觉得似曾相识,刚才饭桌上顾少歧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吧?莫非……他当自己是只宠物猫? 甩了甩头,夏木繁将那点子别扭丢在一旁,开始引导蓝宝:“这样吧,我来问,你来回答,怎么样?” 【好。】 蓝宝的声音依然有些颤抖。 “那天晚上家里除了妈妈、爸爸,还有其它人吗?” 【有,桑阿姨也在。】 “桑艳是怎么过来的?” 【妈妈和爸爸半夜里吵架,妈妈骂什么我听不懂,但她很生气。然后打电话给桑阿姨,过了一阵,桑阿姨就过来了。】 夏木繁听明白了。 原来,桑艳与洪元思的私情不知道怎么被廖映秋发现,半夜里吵了起来,发展到三人对质的地步。 “然后呢?是谁拿刀杀了你妈妈?” 那晚发生的一切渐渐在脑中苏醒,蓝宝猛地站起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 在它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整个作案细节大致呈现在夏木繁面前。 那一天廖映秋回来得很晚。 她一到家,就冲到洪元思的卧室,把他从床上揪了起来,两人开始吵架。 吵着吵着,廖映秋冲到客厅打电话,把桑艳叫了过来。 桑艳来了之后,三个人吵架越来越激烈。 桑艳一开始哭,还跪在地上哀求。廖映秋冲过来抓住她头发,扇了她两巴掌,然后就捂着脸在沙发上哭。 看廖映秋平静下来,洪元思从厨房拿来一杯牛奶递过去,牛奶里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蓝宝抓着廖映秋的腿,想让她别喝,可是廖映秋看不懂蓝宝的意思,顺手接过牛奶喝了。 很快,廖映秋就歪在沙发上昏睡过去。 洪元思和桑艳坐在单人沙发上腻歪,商量着什么。 蓝宝察觉到不妙,扑过去想要护住廖映秋,却被洪元思一脚踢到沙发底下。 蓝宝被他这一踢吓破了胆,躲在沙发底下瑟瑟发抖。 它看到洪元思把廖映秋抱进卧室,然后又从自己房间里拿出一把刀,刀在灯光下闪着寒意,让它毛骨悚然。 洪元思拿着刀的手,在抖。 桑艳抢过他手中的刀,冲到卧室里。 蓝宝听到了尖刀刺入人体的声音,噗呲、噗呲! 它也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可是,恐惧让它不敢动。缩在沙发底下的它,脑子一片空白,只有那个声音在不断回响。 蓝宝还听到卧室里洪元思和桑艳在争吵。 过了很久,两个人一起走了出来。 外面很黑,桑艳走出了门。 过了一阵,桑艳再一次回来,带来了一双鞋子。 蓝宝就这样躲在沙发底下,看着洪元思穿上那双鞋子走了一个来回,然后又和桑艳拿着绳子、毛巾一起走进房间。桑艳很快就离开了,洪元思回到自己的房间,直到天快亮了,洪元思像没事人一样出了门。 第101章 糖果 问清楚了作案细节之后,夏木繁敲响了岳渊的房门。 岳渊与顾少歧住一间屋,两人也一直在等待着夏木繁与蓝宝的交流结果。听到敲门声,顾少歧起身开了门,将夏木繁迎了进来。 瑶市公安局招待所的条件一般,但胜在干净、安全。 靠窗位置放了两把靠背椅、一个小茶几,算是会客区。岳渊示意夏木繁坐下,顾少歧倒了一杯茶递过来。 第261章 夏木繁也没有客气,道了声谢后接过茶,依言坐在椅中,一双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芒:“师父,顾法医,我问出来了。” 说罢,她尽量用简洁的语言将蓝宝所说的表达出来,最后不忘添了一句:“洪元思与桑艳合谋杀了廖映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岳渊叹了一口气:“原本我还不希望是系统内部同志犯罪,现在看来……” 夏木繁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过洪元思,也不存在任何维护之意,兴致勃勃地问:“师父,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岳渊反问她:“你说呢?” 这一回夏木繁作为省厅专家来帮忙侦办此案,岳渊只是担心她第一次出马不被人重视,所以才会跟着过来。现在既然结果已知,倒推寻找证据相对容易得多,不如放手,让夏木繁独立思考、独立办案。 夏木繁当组长带领队友办案已经很有经验,听到岳渊的询问,当下便毫不犹豫地说道:“第一,查电话记录。廖映秋的死亡时间是18日凌晨三点至七点,通过她的大哥大、办公室电话、家中电话记录,弄清楚她17日晚上的行踪,和谁一起喝了酒,从哪里获知洪元思与桑艳的奸情,又是什么时间点给桑艳打的电话。只有弄清楚廖映秋的所有行踪,才能还原17日深夜至18日凌晨到底发生了什么。” “蓝宝毕竟是猫,说不出准确时间,但它说廖映秋回来得很晚,再加上廖映秋胃里与血液里都有酒精成分,可见她喝了很多酒,不论是知道丈夫出轨消息后借酒浇愁,还是在应酬过程中得到消息,都能证明洪元思与桑艳有杀人动机。” 岳渊微微颔首:“嗯,很好。” 得到师父的认可,夏木繁更加精神:“第二,询问桑艳的家人、邻居,问清楚她17日晚或18日凌晨有没有出门。城建局宿舍区里都是老住户,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互之间比较熟悉。今天我们进局里的时候门卫师傅盘问了半天,可见很负责任。半夜里出门这件事,桑艳是瞒不住的。” 岳渊眼中有了赞许,继续点头:“不错,继续。” 夏木繁道:“第三,调查洪元思的工作情况。仅仅只是出轨,何必杀人?我怀疑洪元思背后还藏着不少秘密,这些秘密被廖映秋或者桑艳知道,他为了保全自己,不得不杀人灭口。” 岳渊问她:“凶器呢?” 蓝宝曾经提到过,凶器是洪元思从自己卧室拿出来的,那这把边缘微弯的刀具应该是他的藏品或礼物,一直放在卧室里。 夏木繁想了想:“可以根据血刀印还原凶器的形状,然后问问洪元思的朋友、同学或者同事,看看有谁见过类似的刀具。” 岳渊将目光转向顾少歧:“少歧,你还有什么补充的?” 顾少歧一直坐在床边专注地倾听着岳渊与夏木繁的对话。 他虽然不是侦查办案人员,但因为法医这个职业,经常与重案组打交道,也渐渐有了缜密的逻辑推理能力。知道结果,反推过程,再来寻找证据,听上去很容易,但实施起来对办案人员有很高的要求。 从夏木繁的话语中,顾少歧看得出来她现在办案思路清晰,条理分明,已经逐渐成长为独挡一面的刑警了。 听到岳渊的话,顾少歧抬眸看向夏木繁,提醒道:“蓝宝曾经提到桑艳中途回了一次家,带回来一些东西……” 夏木繁眼睛一亮:“对!桑艳带回来的男式运动鞋应该是她丈夫的,还有,廖映秋身上的阴毛,极有可能也是她丈夫的。让技术组进行痕迹鉴定、dna检测,如果符合,那这就是实锤的证据!” 岳渊咧嘴一笑,脸颊那两个酒窝越发明显,严重削弱了他的威严感:“好,就按照这个思路去侦查,夏木繁你明天直接和唐锐对接,放手去做吧。” 顾少歧站起身:“和技术科对接的事情交给我吧,瑶市公安局技术组没有dna检测设备,还得跑一趟省厅。” 看一眼手表已是晚上十点,夏木繁也跟着站了起来:“好,那我先去休息,明天再战。” 岳渊现在看小徒弟那是越看越喜欢:“好,赶紧去睡,今天忙了一天。” 顾少歧听她说明天再战,不由得莞尔。每次看到夏木繁,她总是精采奕奕,仿佛没有疲倦的时候。破案对她来说,就像一场战斗吧,所以才会说出“再战”二字。 这么生机勃勃的夏木繁,让顾少歧内心再一次生出渴望,希望能够常伴在她左右,看着她开心的模样。 顾少歧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花里胡哨的圆盒子,送到夏木繁面前。 一股甜甜的香味袭入鼻端,夏木繁看向顾少歧,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这是什么意思?拿她当宠物进行投喂? 她的眼神真的很像煤灰。 顾少歧轻轻一笑:“朋友到国外考察,带回来的水果糖,纯正果汁做的,很甜。” 夏木繁没有接糖,反而问:“干嘛给我?” 顾少歧道:“你吃,喂猫,都行。” 喂猫?夏木繁想到蓝宝,便伸手接过:“谢了。” 蓝宝刚换了个陌生环境,偶尔吃点糖哄哄它开心,也是个好主意。 轻轻拧开盒盖,一颗颗不同颜色、圆溜溜的糖果上洒满糖霜,有红、有紫、有黄、有白,趣致可爱。 夏木繁小心拈起一颗红色的糖果放在嘴里,一股清甜的果香味盈满口腔,她不由得眉眼一弯:“西瓜味!” 第262章 看她欢喜,顾少歧也觉得心里暖暖的:“紫的是葡萄味,黄的是甜橙,白的是荔枝,你要是喜欢,我让朋友再拿点过来。” 夏木繁看向岳渊。 岳渊在一旁挑了挑眉:“他是你师叔,送点糖算什么,只管吃。” 夏木繁嘴里含着糖,关上盒子,摇了摇,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顾师叔……” 师叔?顾少歧的笑容里带了丝苦味。 直到夏木繁走出房间,顾少歧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岳渊推了他一把,冲他挤了挤眼睛:“干嘛?想讨好我徒弟?” 顾少歧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岳渊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但懒得点破,躺回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笑眯眯地说:“我徒弟只爱破案,想讨好?难哦~~” -- 第二天一早,夏木繁将昨天提出的几点建议告诉了唐锐。 调查工作琐碎而细致,需要投入大量人力,这一点夏木繁帮不了唐锐,只能由他自己组织重案组成员开展工作。 唐锐听完,眼神坚毅,抬头挺胸:“多谢!我马上着手调查。” 查询电话记录、了解桑艳当晚行踪、调查洪元思工作情况、画出凶器大致形状、比对桑艳丈夫鞋子与dna,请来的专家们提出了如此清晰的调查思路,帮助良多。如果他再不努力,岂不丢了瑶市重案组的脸? 顾少歧与姜法医一起前往省厅刑侦技术中心进行dna检测,岳渊则与夏木繁在瑶市等待调查结果。 这三天里,夏木繁终于感受到了出差的快乐。 瑶市的旅游景点、小吃街、美食城全被这师徒二人游了个遍。每天睡到自然醒,游山玩水、吃香喝辣,快活似神仙。 只是,师徒二人游玩之余也没忘记工作。两人到桑艳开的盛华餐馆吃了两次饭,又在廖映秋开的昌盛大超市买了点日用品,对两人的生意情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三天之后,唐锐打来电话,邀请岳渊与夏木繁参与案件讨论。 来到瑶市公安局办公大楼,刚走上二楼楼层平台,就被一个身穿制服的中年男子拦住去路。 对方身穿夏季制服,笑容可掬地看着岳渊:“您就是荟市的岳警官吧?” 夏木繁看他个子不高,腰间皮带勒得很紧,走路时脚尖一踮一踮,与庄子轩的描述一般无二,立刻便明白过来——这人就是洪元思。 岳渊有点烦,但现在他在人家的地盘,不值当发脾气,便伸手与他握了握:“洪科长,你好。” 其实,休息的这三天里,洪元思打过两次电话,晚上还悄悄找到招待所里,想要和岳渊单独见面,但都被岳渊拒绝。没想到他还是不死心,非要在这里拦人。 洪元思目光从夏木繁脸上掠过,并没有把一个小丫头看在眼里,他现在的主要目的是和岳渊沟通交流:“岳警官,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岳渊摆了摆手:“你是涉案人,不合适。” 一次又一次被拒,洪元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点,可惜内心愤怒与不满实在太多,他咬了咬牙,索性也不装了,冷着脸道:“岳警官,你为什么一定要针对我?我是受害人,也想早点抓住凶手,为什么你非要让唐锐他们怀疑我?” 岳渊瞥了他一眼,冷脸对冷脸:“我协助办案,不针对任何人。” 洪元思道:“岳警官,我们都是一个系统的,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大家守望相助,日后也好相见,是不是?” 岳渊在刑侦大队就以脾气暴而著称,当下便往前踏出一步:“你这是利诱,还是威胁?” 洪元思第一次遇到这么凶悍的同事,不由得后退两步,说话也结巴起来:“谁,谁威胁利诱你了?” 岳渊冷笑一声:“你可能不了解我的个性,我这人吧,向来软硬不吃,眼里只有真相。惹恼了我,就看你受不受得住我的脾气!” 洪元思被岳渊气得面红耳赤,半天才回了一句:“你,你这才是威胁。”自从他当上经侦科科长,洪元思走到哪里都被人吹捧,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出这么硬气的话。 岳渊带着夏木繁从他身边走过,丢下一句:“真有脸!” 真有脸,杀了老婆还伪造现场; 真有脸,明明是杀人凶手还说自己是受害人; 真有脸,知道自己被怀疑还敢来威胁办案人员。 洪元思听懂了岳渊的潜台词,顿时感觉胸闷气短,呼吸困难。 见洪元思一张脸气到扭曲,夏木繁内心畅快无比,紧跟岳渊步伐,悄声道:“师父,威武。” 岳渊顺便指点一下徒弟:“对这样的人,根本不用客气。” 夏木繁灿然一笑:“我懂。” 洪元思就是只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两天,上门找骂,活该! 两人再一次踏入重案组会议室。 这一回,坐在会议桌后的人数比上次少了一些。 唐锐将他们迎进会议室,解释道:“我成立了专案小队,目前加我一共五个人。人虽然少了点,但大家团结一致,效率反而更高。” 岳渊拍了拍唐锐的肩膀,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个好的领导,也需要有一个高效的团队才能顺利开展工作。现在唐锐通过这个案子建立了自己的威信,有了初步的班底,未来应该能够在瑶市公安局站稳脚跟了。 第263章 接下来,唐锐开始向岳渊汇报这三天的调查结果。 不出夏木繁所料,按照她提供的侦查思路,唐锐很快就打开了僵局。 第102章 推演 听完唐锐的汇报,夏木繁与岳渊交换了一个眼神。 岳渊问:“既然能够锁定洪元思与桑艳的杀人嫌疑,那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唐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虽然掌握了不少证据,但案件推演过程中依然发现一些细节对不上,想请你们参加一下。” 岳渊有意历练夏木繁:“可以,让小夏参加,我看看就好。” 唐锐其实有些担心夏木繁太过年轻、经验不足,但他现在人手严重不足,不好拂岳渊的意,只得点头道:“好,那有劳夏警官。” 夏木繁倒是不觉得麻烦。她逛了几天街,早就腻了,听说是案件推演,顿时来了兴趣:“你们打算从哪里开始?” 唐锐道:“就从17日晚上开始吧。” 说罢,瑶市重案组成员纷纷从会议桌上走了出来,站在空旷之处,开始案件的演练。 庄子轩这回抢到了旁白的角色,拿着一迭子资料开始说话:“从廖映秋的大哥大通话记录,我们知道7月17日晚上她请了三位供货商吃饭。调查这三位供货商,他们说那天大家在清茗大饭店二楼包房吃的饭,开席的时候廖映秋来晚了一个小时,这让他们很奇怪,因为廖映秋是个很敬业、守时的人。廖映秋到包房时,态度有些奇怪,一杯酒一杯酒的喝,似乎有什么心事。” “三位供货商也询问了几句,但廖映秋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苦笑着喝酒。十点之后,她又醉醺醺说要请大家去旁边的斜阳歌舞厅唱歌、喝酒。其中一个姓武的供货商说,廖映秋虽然年过四十,但貌美能干,垂涎她的人不少。但平时廖映秋总是不假辞色,一幅公事公办的模样,难得看到她今晚失态,另外两个便想占占她的便宜。” “大家换到歌舞厅的包房,继续唱歌喝酒。廖映秋那晚喝了不少,心事重重。他们开玩笑说,是不是你家洪科长在外面有了女人?唉呀,都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要不然,你也找个男人,报复报复他?” 说到这里,庄子轩看一眼夏木繁,显然觉得她是个女性,这样的话题不宜展开,便长话短说:“总之,那个晚上廖映秋喝了不少酒,但也没有让那三个供货商占到便宜。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是知道了丈夫出轨的事情,内心非常痛苦。” 夏木繁问:“她从哪里得知丈夫出轨的事?” 庄子轩被问到了痒处,马上回应道:“对!我们对廖映秋的秘书进行调查,这才知道廖映秋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见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两人聊了足有两个小时。秘书说,那个男人是一名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夏木繁有些好奇。 庄子轩道:“有钱人顾忌多,有事不敢找警察,遇到难处就找专门的人调查。廖映秋应该是察觉到了丈夫的问题,所以花钱找了个私家侦探帮她调查。” 夏木繁感觉庄子轩很像一个说书人,故意停顿在这里,等着她继续询问,于是凑了个趣,问道:“然后呢?” 庄子轩这几天一直在马不停蹄地调查,今天终于能够在众人面前推演,兴奋得很,得到夏木繁的鼓励之后,愈发地来了劲儿:“然后,我们就找到了那个私家侦探。他一开始还遮遮掩掩,说什么保护客户隐私,听说廖映秋被杀,吓了一跳,赶紧把他调查的内容与结果交了出来。” 唐锐将一份文字材料送到岳渊与夏木繁面前:“你别说,这个私家侦探调查得真详细,省了我们很多事。不仅有洪元思与桑艳私会的照片,还拍到了洪元思与涉案人员私下见面收受贿赂的照片。果然,洪元思任经侦科科长期间,做了不少腌臜事。” 夏木繁拿过材料,快速浏览。 洪元思经常带人到桑艳开的饭馆吃饭,算是那边的常客,两人每周至少要在旁边酒店开房两次,关系亲密得很。 今年三月,经侦科在调查瑶市一家证券股份有限公司涉嫌挪用股民资金案件,公司经理范某托人找洪元思说情,多次请他在高档酒店吃饭、按摩。 看来,私家侦探从今年年初就开始盯着洪元思,照片清晰可见,证据非常齐全。 唐锐咬了咬牙:“我们了解过了,那起股民资金挪用案件原本取得初步进展,但洪元思打电话叫回了办案人员,安排其他案件让他们去调查,最后这个案子不了了之。要说洪元思没有受贿,我是不信的。” 夏木繁道:“我们刚才在走廊被洪元思拦住去路,他很嚣张。这起案件调查了快两个星期了吧?结果他这个嫌疑人依然正常上班,行动上丝毫没有受到监控,我觉得吧,你们对他太过优待了。” 唐锐脸一红,也有些无奈:“他毕竟是内部人员……” 夏木繁表情很严肃:“越是内部人员,越要讲原则。不然,让别人说我们警察包庇吗?” 被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姑娘这么教育,唐锐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岳渊黑着脸坐在一旁,虽然一言不发,但威严犹在,他不好驳夏木繁,只能保证:“请你们放心,等我们证据收集齐全,马上就申请逮捕令。” 到底不是一个单位,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夏木繁点了点头:“光是受贿这一条,也够他坐牢的。” 第264章 唐锐这才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调来瑶市公安局这一个月,也感觉局里纪律的确有些松散,人情关系太过复杂,希望通过这件事情,能让内部整顿整顿吧。 夏木繁抬眸看向庄子轩:“继续吧。” 庄子轩一直在看夏木繁与唐锐对话,看她一个二级警司,面对唐锐这个三级警督,毫无惧意、侃侃而谈,指出警队办案的不足,庄子轩内心的钦佩之意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听到夏木繁的话,庄子轩回过神来,“哦哦”两声,赶紧进入案件推演。 “直到凌晨一点左右,廖映秋的司机将她送回向阳春小区。然后,廖映秋推门回家,洗澡换上睡衣。此时,洪元思应该已经睡着。” 一名体型微胖、留着短发的女警扮演廖映秋,一开始她表情有些生硬,做出推门进屋的动作之后,坐在一把椅子上:“廖映秋应该在客厅独自坐了一阵,因为客厅茶几的烟灰缸里有八根烟蒂,地板上有残余的烟灰,经唾液检查后确认是廖映秋吸过的烟。她可能知道丈夫与闺蜜出轨,心情很不好,坐在沙发抽烟。” 庄子轩说:“我们调查了他们家的电话记录,18日凌晨三点,廖映秋给桑艳家打了电话。她从一点进家门,再到三点打电话,这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女警名叫骆曼珠,没好气地白了庄子轩一眼:“还能有什么?吵架呗!” 妻子知道丈夫出轨,而且出轨对象还是自己最好的闺蜜,谁能忍得下这口气? 夏木繁问:“周边邻居有没有听到吵闹声?” 庄子轩摇头:“没有,小区的房子隔音效果不错,他们家开空调把窗户都关得很严实,半夜三更大家都睡了,所以没人听到。” 骆曼珠也很讨厌洪元思,所以这回坚定地站在唐锐这边,主动加入专案小队。对于吵架声没人听到这事,她有自己的见解。 “廖映秋连喝醉了酒都没有和旁人提起丈夫出轨的事情,可见她很要面子。既然要面子,她吵架也不可能高声大气。半夜三更,四下里寂静无比,这个时候她吼一嗓子,把邻居们吵醒了多丢脸?所以她多半都是压低了嗓门,想着家丑不可外扬吧。” 说到这里,骆曼珠长吁了一口胸中闷气:“可惜,廖映秋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洪元思却想着要她的命!” 庄子轩说:“反正吧,这两个小时里不管廖映秋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她最终还是选择打电话问个清楚。廖映秋高中没有毕业就到城里打工,先是给她一个表姐带孩子,后来在一家副食店打零工,和洪元思结婚之后,她出钱盘下那家副食店,越做越大,最后成为连锁超市的女老板,人人夸她性格坚毅、有魄力,是个女强人。就是这么一个女强人,在遇到丈夫出轨的问题时也变得脆弱。” 骆曼珠哼了一声:“廖映秋没有第一时间找律师着手离婚分家产,而是喝了一晚上闷酒,打电话让闺蜜过来,不得不说,这个决策很不理智。既然已经调查清楚,而且洪元思还有受贿之嫌,不如直接把他告发,让他净身出户,这样多痛快。那对狗男女,根本不需要给他们辩解的机会。” 庄子轩道:“骆姐,悠着点儿,咱们是侦查人员,破案就好,没必要对他们进行道德审判。” 夏木繁双眼微眯,声音清朗:“逮捕洪元思、桑艳之后,很快就会进入讯问阶段。讯问的任务,除了查清犯罪事实、发现犯罪线索之外,也要对犯罪嫌疑人进行认罪服法、改善从恶的教育。所以……我倒是觉得道德审判很有必要。” 办过几起凶杀案之后,面对那些穷凶极恶、死不悔改的罪犯,夏木繁有时候真觉得一枪崩了他们太过便宜。 像洪元思、桑艳这样无耻的人,必须诛心! 只有让他们痛哭流涕、让他们后悔不迭,才能对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起到警示作用。 骆曼珠抬眼看向夏木繁,眼中有了亲近之意。 她虽然与夏木繁接触不多,但同为女警,又见夏木繁说话深合她意,骆曼珠对她好感倍增。 庄子轩咳嗽一声:“好好好,讯问过程一定要好好教育这两个人。那个……我们还是继续往下推演吧?” 骆曼珠道:“打过电话之后,桑艳很快就出了门,这一点城建局的门卫师傅可以作证。她有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是前年买的。从她家出发,到达向阳春小区,加上她起床换衣换鞋的时间,最多半个小时。” 另一名个子瘦小的警察扮演桑艳,他做了个敲门的动作,看向来给他“开门”的黄毅:“为什么你做的足迹分析里,没有发现桑艳的脚印?” 黄毅扮演的是洪元思:“桑艳的身高、体重与廖映秋很像,进门后换上和廖映秋同款的拖鞋,所以一开始我把她的脚印忽视了。不过我昨天再次去了现场,已经将桑艳的脚印辨识出来。” 个子瘦小的警察名叫崔兴,他性格内向能吃苦,在重案组一直都是个默默办事的人,这次换了组长,他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排外,所以就加入了唐锐的专案小队。 崔兴点了点头:“好吧,桑艳进了屋,然后呢?” 骆曼珠站起身,一把将崔兴拖过去:“然后?当然是我手撕无耻闺蜜,骂她没良心啊。” 崔兴道:“廖映秋请了私家侦探,证据确凿,躲也躲不过去。桑艳承认或不承认也没什么区别,反正和闺蜜老公勾搭是事实。你刚才说廖映秋这个人爱面子,不想家丑外扬,那三个人坐下来谈一谈就可以了啊,为什么要杀人?” 第265章 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的,问题就在这里。 对桑艳而言,大了不起廖映秋把事情捅出去,她老公和她离婚,她依然可以开餐馆,生活不成问题。 对洪元思而言,就算廖映秋调查出他出轨、受贿这些证据那又怎样?他与廖映秋育有一女,廖映秋投鼠忌器,不至于把他逼到绝路,何必杀人? 第103章 凶器 众人沉默之时,夏木繁开口说话:“欲壑难平吧?” 人心不足蛇吞象。因为从廖映秋那里得到太多,所以那颗心便越来越贪婪。廖映秋想要当面和他们把事情谈开,可是洪元思、桑艳却觉得这是图穷匕见,恐惧之下决定先下手为强。 人们总喜欢以自己度人,所以善良的人往往低估坏人的恶,而无耻的人,也总是误会好人的善意。 唐锐点了点头:“是,无外乎就是贪心不足。审讯时我们会以此为重点,问清楚他们的杀人动机。” 夏木繁道:“我经手过一起类似案件,丈夫杀妻是因为出轨对象怀孕、并以他干的那些违法事为要挟。” 骆曼珠一听,立马道:“有可能。杀人虽是积怨已久,但通常也需要一个契机。洪元思只有一个女儿,说不定他想要个男孩?” 她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嘲讽:“虽说咱们国家一直在宣扬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一样,但像洪元思这种男人,说不定做梦都想要个男孩来继承皇位吧。” 黄毅道:“难道桑艳怀孕了?” 骆曼珠耸耸肩:“查个血就知道的事,简单得很。” 夏木繁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记得桑艳生的是儿子。有没有可能,这个儿子是洪元思的?” 专案小队的四个年轻人一听,瞬间脑补出一场人伦大戏。 “啊?这样吗?” “私家侦探没有提到这一点,只说洪元思和桑艳有苟且。” “桑艳家儿子今年上初中,比洪淼淼小六岁,恐怕廖映秋也从来没有往那上面想吧?” “我的妈呀,他俩这么早就在一起了?算算结婚时间,她应该怀着儿子嫁的人,她老公也是惨。” 唐锐想了想:“咱们刑侦科技术组的设备不太行,没办法做dna检测。不过,我们审讯时可以诈一诈洪元思。如果他和桑艳真的生了一个儿子,看着儿子一天一天长大,洪元思肯定早就动了离婚的念头,只不过舍不得廖映秋开公司赚的钱,所以才一拖再拖。现在事情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廖映秋杀了免得分财产。” 人心险恶啊,听唐锐分析到这里,所有人都恨得牙痒痒,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句:狗男女! 杀人动机已经找到,大家继续往下推演杀人过程。 崔兴道:“桑艳进门之后,应该会和廖映秋有语言冲突。她比廖映秋小四岁,当年廖映秋开副食店的时候,她差点被家里人卖给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她从村里跑出来,找到廖映秋哭诉,是廖映秋和洪元思一起帮她摆平了家里人,又给她介绍工作,这才慢慢在城里立足,再后来又是出资帮她开餐馆,又是介绍对象,恩重如山。现在她与姐夫有染,一朝被揭穿,恐怕心里也慌乱不安吧?” 骆曼珠冷笑一声:“大恩如大仇,廖映秋拿她当闺蜜,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廖映秋的?说不定她还觉得,明明我长得比你漂亮,比你年轻,为什么你却能开公司成为企业家,而我却只能当个小餐馆老板娘?凭什么你能嫁给能捞钱的科长,而给我介绍个老实巴交的小科员?” 不得不说,女人更了解女人。 骆曼珠的推测,恐怕更符合桑艳的心理状态。 在桑艳与廖映秋的关系中,廖映秋是施与者,地位更高,桑艳是接受者,需仰视、奉承廖映秋。长期的这种不平等让桑艳内心产生嫉妒。 而嫉妒,让她心理扭曲。 崔兴道:“好吧,桑艳与廖映秋发生语言冲突之后,可能廖映秋的某些话语刺激到了她,这让她动了杀念。然后呢?她总不能直接动手吧?” 黄毅摇头:“并没有动手。廖映秋的身上、脸上并没有挫伤、刮蹭痕迹,显然她并没有和桑艳动手。尸检结果表明,廖映秋是吃了安眠药昏迷之后被他们杀害的。” 骆曼珠真是气得七窍生烟:“狗男女!安眠药是洪元思准备的,还是桑艳拿来的?如果他们是提前备好,那说明早就存了杀人之心,不是冲动之下所为,而是预谋已久!” 夏木繁问:“那,安眠药是谁下的?” 骆曼珠、黄毅、崔兴异口同声:“洪元思。” 盛怒之下,廖映秋怎么可能会接桑艳的东西?而且,那个时候桑艳正在与廖映秋对峙,也腾不出手来将安眠药放进饮品之中。 夏木繁再问:“怎么才能骗廖映秋服下安眠药?” 黄毅道:“顾法医拿出的第二份尸检报告中,廖映秋胃里有牛奶,安眠药的份量有五颗之多,这么大的量如果放在水里会浑浊不清,廖映秋察觉不对肯定不会喝。放在牛奶里,倒是神不知鬼不觉。” 不知不觉间,夏木繁开始主导此次推演。 唐锐在一旁看着,对岳渊的佩服更深了一层。看看,岳队不仅自己厉害,连徒弟都教得这么出色! 黄毅一边说,一边拿了杯水过来,假装是和了安眠药的牛奶,送到骆曼珠手中。 骆曼珠正口渴,接过水来一饮而尽。 第266章 然后,崔兴望向黄毅:“那个……接下来怎么办?” 黄毅瞪了崔兴一眼:“怎么办?肯定是把她扶到卧室去睡觉啊。” 廖映秋昏迷,接下来便进入最为紧张刺激的杀人场景。 崔兴吞了一口口水,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真要杀人?” 黄毅看着他:“不然呢?廖映秋请了私家侦探,把洪元思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一旦告发,他就得坐牢。” 崔兴看一眼骆曼珠,小声辩解:“可是,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 看到这里,夏木繁暗自点头。 警察们渐渐进入角色,开始揣摩嫌疑人的心理,这是好事。 能够设身处地、变换角色去思考,对了解嫌疑人犯罪过程、发现更多线索有帮助。 夏木繁提醒一句:“凶器。” 黄毅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对,凶器。这个时候洪元思起了杀心,廖映秋已经昏迷,任人摆布,他可以用枕头把她捂死,可以掐死,为什么选择用利器把她刺死?” 唐锐沉声道:“捂死、掐死都需要很大的力气,也容易惊醒廖映秋。廖映秋个子高、力气大,一旦她清醒过来,恐怕瘦小单薄的洪元思不是她对手。” 夏木繁补充道:“捂死、掐死都要与廖映秋肌肤接触,洪元思心虚,下意识选择借助工具,在他看来相对安全吧。” 骆曼珠听得眼睛一亮:“对啊!到底是二十年的夫妻,洪元思又是文职,手上没什么力气,拿刀刺是他当时下意识的选择。” 弄明白为什么洪元思要用刀之后,接下来就是凶器是什么,目前在哪里的问题。 庄子轩拿出一张图片放在夏木繁面前,表情看上去有些挫败感:“根据血刀印的外沿痕迹,我们画了一张刀具的图片,可是问了一圈洪元思的朋友,都没有人看见过这样的刀。” 夏木繁看着图片,刀身长约七公分,刀背微弯,刀尖尖锐,刀刃锋利,和厨房用的刀具有着明显的区别。 岳渊瞅了一眼:“有点像少数民族的物品,可能是洪元思出差或旅游时带回来的。” 夏木繁想了想:“你们问了洪淼淼没?” 唐锐道:“前天我们才联系上在m国读大学的洪淼淼,她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当场就痛哭失声,说马上买机票回来,这个问题根本来不及细问。” 命案最关键的三要素:现场、动机、凶器。 现场保护得很好,足迹、血迹等证据齐全。 动机也分析得差不多。 现在就只剩下凶器,还没有着落。 夏木繁道:“如果刀是洪元思出差或旅游时购买,不可能没有人知道。他既然能将刀具堂而皇之地放在家中,他女儿洪淼淼应该会知道。实在不行,也可以问问他家保姆或钟点工,也许她们见过?” 庄子轩耸了耸肩:“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廖映秋家里从来没有请过保姆或钟点工,都是廖映秋做家务。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么优秀的老婆偏偏洪科长还不满足,唉!” 骆曼珠哼了一声:“这对狗男女就得死刑,连缓刑也不能给。” 眼见得凶器这一环节暂时无法完善,只能寄希望于洪淼淼回来,或者洪元思自己交代。 夏木繁提问:“杀人过程中,为什么会出现两个血刀印?” 黄毅将自己代入洪元思的角色,右手执刀,眉头紧锁。半晌,他看了骆曼珠一眼,垂下胳膊,声音有些发闷:“杀人,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廖映秋虽然昏迷,但那张脸却是洪元思看了二十年的,当年也是相爱过的,刺了一刀之后心中发虚,他将刀放在床上,顺手拿了个枕头过来挡住她的脸,然后再接着往下刺。” 庄子轩道:“这就是第一个血刀印产生的原因。” 黄毅右手高举,瞬间刺下。 他眼神冰冷,看得崔兴有些头皮发麻。崔兴拉了黄毅一下,颤声道:“应该,死了吧?” 黄毅瞥了崔兴一眼,缓缓将右手放下:“洪元思刺了几刀,刀刀刺向左胸心脏处,这是下了死手。他那个时候模样凶悍,桑艳可能有些害怕,提醒他收手。于是洪元思停下来,将刀放在一旁,仔细查看廖映秋的情况,探探她的鼻息,确认她已经死亡之后,这才拿起刀,离开卧室。” 庄子轩适时插入话外音:“这是第二个血刀印产生的原因。” 唐锐看向岳渊:“怎么样?” 岳渊目光敏锐,在床单、被褥上的血渍中精准发现两个血刀印,这让唐锐感觉很有挫败感。重案组的人内心都憋了一股子劲,因此对血刀印的解密很执着。 岳渊赞许点头:“很好,两个血刀印的作案细节你们揣摩得很好。” 得到岳渊的首肯,专案小队的五个人都如释重负。 黄毅道:“那我继续往下推演了。洪元思杀完人、确认廖映秋死亡之后,第一反应便是如何伪造现场。” 庄子轩接过他的话:“对,捆绑、拉扯衣服、故意将血迹沾在被子、床单上,制造出翻找盗窃物品的假相,伪造成有人闯入、强奸杀人的凶案现场。只不过洪元思当时心中慌乱,根本没有认真翻床头柜抽屉,这才漏掉了廖映秋昨晚带回来的现金与有价证券。” 庄子轩是个百事通,先前还一直夸洪元思人缘好,现在已经完全倒戈,横竖看他不顺眼:“洪元思在公安系统工作,又经常与技术组的人在一起沟通交流,熟悉侦查手段与流程,只可惜他此前侦办的都是些经济案件,伪造现场简直是错漏百出。” 第267章 黄毅道:“据城建局门卫师傅所说,桑艳那晚进出小区两趟,第一次是凌晨三点,第二次则是五点左右。从时间上来推测,第一次出门是她接到廖映秋电话,开车前往;四、五点左右回家之后,又匆匆离开,她开着车跑来跑去,就是为了取她丈夫的鞋子和阴毛。” 骆曼珠打了个寒战:“恶心!” 庄子轩看向夏木繁:“根据你们的建议,我们对桑艳家中鞋子进行比对,发现一双运动鞋与现场鞋印完全吻合。另外,阴毛的dna检测结果也已经反馈过来,的确是桑艳丈夫陈建强的。陈建强是城建局勘测科的科员,很老实本分的一个人,听说是个妻管严。他看到我们过来感觉很莫名其妙,不停地问为什么要查他的鞋子,为什么要抽他的血。” 对这个结果,夏木繁并不意外。 桑艳对她丈夫半点感情都没有,选他当背锅的,一丝内疚都没有。 只是,她虽心思歹毒,但到底是第一次杀人,慌乱之中错误百出。往廖映秋身上放两根阴毛就算强奸了?她根本不懂得警察对证据的重视程度有多高。 案件渐渐清晰明了,以前遮挡在大家眼前的迷雾被一步步拔开。 唯一遗憾的,是凶器至今没有着落。 唐锐正准备起身总结,重案组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庄子轩接起电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将电话递给唐锐:“唐组长,是洪淼淼,她人在局里的接待中心。” 唐锐霍地站起:“走!去见见她。” 作为廖映秋的亲生女儿,洪淼淼应该对父母之间、母亲与桑艳之间的关系最为清楚。 希望她能够提供一些证据,尤其是关于凶器的来源。 如果凶器这一环闭合,所有证据链就齐全了! 第104章 落网 桑艳的恐慌到达顶点。 自从那个小女警将蓝宝带走,警察便开始怀疑她,不仅对她那晚行踪进行调查,还搜查了她家中鞋柜,给她丈夫陈建强抽了血。明明洪元思承诺过,不可能会有人发现,为什么警察会查她? 桑艳一颗心开始七上八下。 不会是洪元思把罪名都推到她头上吧? 难怪总听人说,男人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这臭男人一点良心都没有,出了事第一反应就是甩锅。 从饭馆出来,桑艳眼神茫然,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 刚进门,胳膊被一道巨大的力量一拖,桑艳整个人被横拖着走了两步。紧接着,一个大巴掌扇在脸上。 剧烈的疼痛袭来,桑艳完全懞了。 她抬眼看向咬牙切齿站在面前的陈建强,尖声叫道:“陈、建、强,你发什么神经病!” 陈建强一改往日的老实憨厚,双眼通红,牙槽紧咬,抬手又是一个巴掌打了过来。 啪! 一声脆响之后,桑艳的脸上顿时红肿一片。 看到丈夫双眼红得滴血、气息粗重,桑艳不由得后退了两步,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抬起指向他:“你,你干什么?还要不要过了?” 陈建强双手握拳,眯起的眼睛里透着狠厉:“儿子都不是老子的种,还过个屁!” 桑艳心脏开始急跳,色厉内荏地吼了起来:“陈建强,你说什么呢?凯凯不是你的种,还能是谁的?” 陈建强一把薅住桑艳头发,将她往沙发上狠狠一推。 桑艳摔在木制沙发上,屁股疼得像撕裂一般,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陈建强,你是不是疯了?” 十几年夫妻,桑艳仗着年轻漂亮能赚钱,对老实憨厚的陈建强呼来喝去,活得像个女王。没想到今天陈建强一改往日的听话卑微,竟然动手打她。 陈建强居高临下看着狼狈的桑艳,冷笑道:“我疯了?我是疯了!桑艳,你摸着良心问问,我对你到底怎么样。我心疼你小时候吃了太多苦,从来舍不得你做一点家务。结婚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洗过一次衣服,没有做过一次饭,就连给凯凯喂奶、换尿片,都没有让你经手。我把你捧在手心里疼,你却给我戴绿帽子!你对得起我吗?” 桑艳见势不妙,眼泪汪汪地看着陈建强:“你别听外面的人瞎说,我嫁给你这么些年,一直努力赚钱好好过日子,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如果是以前,看到妻子珠泪涟涟,陈建强早就什么错都自己认了。可是今天,陈建强心里过不去那道坎,颤声道:“你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那我问你,为什么警察要抽我的血?为什么?!” 桑艳眼珠子乱转,胡乱辩解着:“我哪知道!可能映秋姐被害,警察怀疑所有她认识的人,要做血迹对比吧?” 陈建强定定地看着她,心痛得无法呼吸:“编,你可真会编!到现在了,你这嘴里还是一句实话都没有。你拿我当傻子!傻子——” 说到后来,陈建强的声音近乎嘶吼,震得桑艳耳朵发麻。 桑艳只得换了个姿态,努力从沙发上坐起,展开手臂抱住陈建强:“老公~~” 往日不管她犯了什么错,只要抱住丈夫撒几句娇,所有阴霾都会烟消云散。 可是今天,这一套不管用了。 陈建强死命掰开她的手,再次将推开,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恶心!桑艳,你让我恶心。” 桑艳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第268章 虽说她并不爱陈建强,但她在家高高在上惯了,陡然被丈夫如此嫌弃,桑艳的心仿佛被什么刺痛,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陈建强一拍桌子:“说!凯凯到底是谁的种?” 桑艳依然嘴硬:“他就是你的儿子!” 陈建强忽然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笑到后来,两行眼泪顺着通红的眼角流下,仿佛渗出的鲜血一般,瘆人得很。 “我的?桑艳啊桑艳,都这个时候来,你还在骗我!” “我带凯凯去医院做了血型检测,我是o型,凯凯是ab型,我问你,o型的我,怎么可能生得出ab型的孩子?” “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啊,我疼得像眼珠子一样的儿啊,竟然是别人的!” 陈建强越想越怒,陡然冲了上去,一把掐住桑艳的脖子:“我让你骗我!我让你骗我!我帮别人养了十三年的儿子,我就是个蠢货,是个傻子!” 颈脖的窒息感越来越强。 完全无法呼吸。 胸腔因为窒息而刺痛无比。 死亡的恐惧让桑艳拼命挣扎,双手不断地拍着陈建强的胳膊。可是女人的力量终归弱小,她的气息渐渐变得微弱。 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陈建强理智回笼,松开了双手。 桑艳委顿在沙发上,肺部陡然有大量空气涌入,她开始咳嗽,咳得眼泪鼻涕一齐流。 陈建强开了门,黄毅带队,亮出逮捕令。 桑艳呆呆地看着那份盖着红章的逮捕令,手脚冰凉,她知道,她完了! 她突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把抱住陈建强的胳膊,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死,我不想坐牢……” 曾经有多怜爱,现在就有多憎恨,陈建强将她推开,冷冷道:“谁对你好,你就害谁,是不是?你这样的女人,我一分钟都不想和你待在一起,离婚吧!” -- 另一边,洪元思右眼皮急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洪元思开始心慌。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现场伪装得很好,连脚印、阴毛他都让桑艳回去拿来,把警方的视线引到入室盗窃抢劫之后,让他们去调查自己的仇敌。等到他们查无此人,案件变成悬案之后,再假装不经意提起桑艳的丈夫一直对廖映秋不满,觉得是她在桑艳面前说了他的坏话,破坏了他们的夫妻感情。 这样一来,警方就会将怀疑的视线转向陈建强。 再一比对鞋印与阴毛,笨嘴笨舌的陈建强便会成为替罪羊。 简直完美。 可惜,事情根本没有按照他的设想发展。 荟市的专家一来,所有节奏都被打乱。 不过几天功夫,洪元思已经感觉到有一张大网正在朝他罩过来。 他不知道重案组到底调查了些什么。 不管他怎么热情邀请,都约不到专案小队那五个人。就连重案组、技术组的那些熟人,都不知道唐锐到底在干些什么。 洪元思有一种一切失去控制的惶恐。 洪元思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想要打给桑艳。 可是话筒拿在手中几秒之后,他又颓然将话筒放了回去。 不能打。 办公室电话都是分机,监听很容易。万一桑艳在电话里说漏了嘴,那一切都完了。 恰在此时,唐锐带队走进经侦科科长办公室。 洪元思看到眉眼冷然的唐锐,顿时警惕地站了起来:“唐组长,大驾光临,有什么事?” 唐锐亮出逮捕令。 洪元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你这是同室操戈吗?” 唐锐被“同室操戈”这四个字惊到,差点没吐出来。 “洪元思,同室操戈的人,不是你吗?” 洪元思不能接受,大声叫嚷了起来:“唐组长,你立功心功,胡乱栽赃陷害同志,我要告你!” 洪元思的声音太响,隔壁办公室的同事纷纷起身,伸头张望。 “怎么回事?洪科长犯什么事了?是不是他以前经手的经济案事发了?” “不对,唐锐过来抓人,是刑事案子!” “莫非……廖映秋是他杀的?” “洪科长以前不是说廖映秋是一等一的贤妻吗?他妻子被害我们都还去慰问了他呢,怎么……人是他杀的?” 众人的议论声,让向来爱面子的洪元思恼羞成怒,死也不肯戴上手铐:“唐锐,你有什么证据?我是受害人家属,我不是嫌犯人!你最多只能传唤、讯问,你根本没有资格逮捕我。” 唐锐双目微眯,盯着洪元思。 半晌,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举到他的面前:“洪元思,你从内蒙古带回来的这把刀,现在在哪里?” 洪元思愣愣地看着眼前照片。 他记得这张照片。 淼淼十二岁生日的时候,廖映秋定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请来淼淼的几个好朋友,在家里过生日。淼淼拿着一把刀切蛋糕,廖映秋和他笑容满面,站在女儿身后。 用来切生日蛋糕的那把刀,是淼淼从他卧室墙上拿下来的。那是他们一家三口暑假到内蒙古旅游时买下来的,一把牧民削牛肉的弯刀。 刀鞘很华美,充满异域风情。因为开了刃,刀锋锐利,洪元思一直不让女儿玩,只把它挂在墙上,当一件藏品装饰房间。 第269章 可是,为什么唐锐会找到这张照片? 洪元思很快就反应过来,声音有些暗哑:“淼淼回来了?” 唐锐嘴角挂着一丝嘲讽:“对,她回来了。” 洪元思一屁股坐回椅中:“淼淼,她怎么不来看我?” 唐锐一挑眉:“你说呢?” 洪元思半天没有说话,身体却开始颤抖:“她,还好吗?” 唐锐冷笑:“有了儿子,还要女儿做什么?” 洪元思猛地抬头,瞳孔一缩。 那一瞬间的微表情反应骗不了人,唐锐瞬间便明白过来,夏木繁果然没有猜错,桑艳的儿子真的是洪元思的! 洪元思将头转向一边:“淼淼很优秀。” 唐锐点了点头:“的确,非常聪明,反应很快。一看到床上的血刀印,立刻就知道你用的是哪一把刀。” 第105章 狗咬狗 洪淼淼从小就是亲戚、同事、邻居们夸赞的孩子。 她聪明会读书,勤奋努力,成绩数一数二,高中参加奥数竞赛拿了全省二等奖,高考之后她申请m国常青藤名校获得全额奖学金,真的是从来没让父母操过一点心。 洪淼淼是洪元思的骄傲。 这个继承了他与廖映秋优良基因的孩子,外形像廖映秋一样高挑漂亮,智商像他一样聪明机灵。 洪元思没有打算惊动淼淼,计划等案件最终成为悬案,或者祸水东引栽赃陈建强之后,再来告诉淼淼她母亲的死讯。 他是想杀廖映秋,但从来没想过要放弃这个优秀的女儿。 可是今天,洪元思这个引以为傲的女儿,将一支利箭射向他,将他钉死在杀人犯这根耻辱柱上。 凶器,对于杀人案件而言,是极为重要的证据。 现在洪淼淼指认,洪元思七年前购买、一直珍藏在卧室的弯刀,是一把杀人凶器。 洪元思胸口一阵剧痛,一时之间神情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半晌,他渐渐回过神来,看着唐锐:“淼淼怀疑我杀了她母亲?不!不是这样的!” 唐锐冷笑,亲自拿来手铐将他铐上:“洪元思,跟我走吧。” 因为女儿的回归,洪元思原本坚定的信念破了一个缺口。 一时之间,他的内心一阵冰凉。 难道,他错了? 从经侦科办公室出来,在同事们诧异的眼神中走过长长的走廊,再下楼来到一楼走廊尽头的审讯室。 平时只有两分钟的路程,这一刻显得无比漫长。 洪元思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淼淼会不会恨他? 不,不能认下杀妻这个罪名。 说不得,只能让桑艳来背这个锅了! 很巧,桑艳此刻的想法和洪元思一模一样。 第一次被带入冰冷而严肃的审讯室,桑艳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绝对不能认下杀人的罪名,反正动手的人是洪元思,那就让他承担这一切吧。 当警察亮出证据,清晰说出她与洪元思的作案过程时,桑艳惊慌失措。 警察什么都知道! 他们连刀是从哪里来的、杀人之时曾经放刀两次、她凌晨进出小区的时间都一清二楚! 铁证如山,无法抵赖。 桑艳很快就心理崩溃,将杀人过程一五一十交代。 只不过,她在陈述事实时,狡猾地将所有罪名都往洪元思身上推。 “我根本没有想到要杀人,警察同志,你们要相信我啊。映秋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大恩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她。” “都是洪元思干的。” “十四年前,他强奸了我,在我怀孕之后又装模作样地介绍了一个老实无能的男人给我,想达到他长期占有我的目的。” “洪元思是公安局的领导,我不敢反抗,只能和他周旋。我知道这样对不起映秋,可是我没办法啊,我不敢说。” “那天晚上映秋打电话给我,声音里带着哭腔,让我赶紧到她家去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她心情不好。和我丈夫说了一声之后就开车过去,没想到一进门她就扇了我两耳光,骂我是臭婊子。” “我跪下来哀求,求映秋原谅我。可是映秋却一连哭一边说,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她骂我是白眼狼,是喂不熟的狗,是破坏她家庭的贱人,这些罪名,我都认!” “洪元思拿来一杯牛奶,让映秋歇口气再骂,她喝了,然后就晕倒在沙发上。” “我当时脑子也是糊涂的,洪元思让我搭把手,我就起身把她扶到床上,然后……然后洪元思就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廖映秋。” “我劝了的,可是根本劝不住。洪元思拿了把刀过来,拿枕头盖在映秋脸上,一刀又一刀地刺了进去。” “那么多血,我很怕。洪元思杀红了眼,模样很恐怖,他威胁我处理现场,我只能听他的。” 听到这里,黄毅与庄子轩对视一眼,都觉得无语。好吧,桑艳将自己的杀人罪名推得一干二净,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受害人。 另外一个审讯室里,洪元思则将罪名全都推到了桑艳头上。 桑艳嫉妒廖映秋,故意灌醉了洪元思,强行与他发生关系,珠胎暗结之后要挟他资助其开餐馆,生下儿子之后每隔一段时间找他要钱。 那晚桑艳见事情败露,便彻底亮出了她的爪牙。不仅拿刀杀了廖映秋,而且逼他闭嘴,否则就告他强奸。 第270章 唐锐听着这漏洞百出的交代,索性将洪元思带到了桑艳的审讯室。 两人一见面,顿时火药味十足。 两个极度自私的人,都想将罪名推到对方身上。唇枪舌战,相互谩骂。 到最后,两人情绪激动,恨不得把对方撕成碎片。 丑陋的嘴脸,一览无余。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双方证词一比对,事实渐渐浮出水面。 和重案组推演的过程基本一致。 送下药牛奶、拿刀杀人、伪造现场的,是洪元思,他是主犯。 推波助澜、协助杀人及伪造现场的,是桑艳,她是从犯。 办案人员押着洪元思,在他跑步锻炼的小公园湖底捞到那把弯刀,此案正式告破。 夏木繁一行人在离开瑶市之前,见到了洪淼淼。 美丽的高挑少女,面露戚容,抱着蓝宝,朝岳渊、夏木繁、顾少歧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谢谢,谢谢你们。” 岳渊摆了摆手:“不客气。” 洪淼淼抿了抿唇:“如果不是你们的协助,我妈这个案子恐怕会成为悬案,她的冤情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真的……” 她声音有些哽咽:“非常非常感谢你们。” 洪淼淼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她再聪明,也只有十九岁,见识并不多。 父亲残忍绝情,桑艳阴险背刺,这两个一直以微笑面对她的人,让她第一次认识到人性之恶。 不过好在,还有法律,还有公理。 洪淼淼紧紧抱着蓝宝,将目光转向夏木繁:“蓝宝是我妈的宝贝,如果不是你收留了它,放在桑艳手里多半没了性命。所以,谢谢你。” “没事。”夏木繁有些不舍地看着蓝宝,伸出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这么漂亮的一只小猫,那么纯净的一双眼,如果不是它有主人,夏木繁真想带回去和煤灰做伴。 或许因为夏木繁年轻,或许因为夏木繁也爱猫,洪淼淼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询问:“如果是你,会怎么对待桑艳的儿子?” “如果是我?” 夏木繁重复了一遍洪淼淼的话,眼里多了一丝同情。 母亲已死,杀她的人是父亲。 父亲入狱,等待他的将是法律最严厉的惩罚。 可是,洪元思却丢了一个烂摊子给洪淼淼。 陈凯,是洪元思与桑艳的儿子。 得知此事之后,陈建强麻利地与桑艳提出离婚,坚决不要儿子。 洪元思只得哀求女儿,承担起养育弟弟的责任。 洪淼淼心里堵得慌,但却无可奈何。 夏木繁其实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但她经历过柯麓残害魏巧珍一案之后,对“人之初,性本善”这六个字产生了怀疑。有没有可能,某些人在一出生就骨子里带着恶呢? 夏木繁问洪淼淼:“陈凯性情怎样?” 洪淼淼道:“我们两家走得近,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陈叔叔带大的,挺乖的。不过他玩心重,不太爱学习。” 夏木繁刚想提点建议,忽然感觉到胳膊被人轻轻按了按。 转过头去,是顾少歧。 顾少歧用眼神阻止夏木繁说话,温声回应洪淼淼:“目前陈建强与桑艳的夫妻关系还未解除,他是陈凯的监护人。不如你带上律师,和陈建强谈一谈。你还要出国完成学业,没办法管陈凯,对不对?” 一语惊醒梦中人。 洪淼淼眼睛一亮,再一次道谢。 对啊,她还是个学生呢。 说起来,她与陈叔叔都是被坑的,不如联手,一个出力、一个出钱,把陈凯培养出来能够自食其力了再撒手吧。 陈凯若是没有良心,反正投入不多,不必难过。 陈凯若是能够感他们的恩,那便是意外之喜。 纠结为难的事情有了答案,洪淼淼如释重负,和夏木繁等人告别离开。 夏木繁瞪了顾少歧一眼:“你干嘛抢我的词?” 顾少歧好脾气地笑了笑:“我猜,你是不是想到了柯麓,想让洪淼淼留个心眼?” 夏木繁:“对啊。谁知道陈凯将来是正还是邪?可别拖累了洪淼淼。”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夏木繁那双澄澈似天空的眼睛,顾少歧有一种冲动,想要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就像刚才夏木繁揉那只波斯猫一样。 顾少歧努力控制着蠢蠢欲动的手,将双手背在身后:“增广贤文里有一句话: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夏木繁年轻不世故,这是她的可爱之处。 但是,这个世界总会有残酷冰冷的一面,不会因为她的可爱而变得温文尔雅。 如果可能,顾少歧愿意一直守在她身旁,为她遮挡这个世界所有的恶。 但是,她是刑警,她热爱破案,她总会不断面对人性之恶。所以,顾少歧想要教给她更多保护自己的方式与方法。 夏木繁很有悟性,听到顾少歧的话,若有所思。 顾少歧微笑着负手而立,看着她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出神。 岳渊在一旁看着这两人,不知道为什么想笑。 他咳嗽一声:“徒弟啊,你师叔的意思是,咱们来是帮忙破案的。不太熟的人,不相干的事,咱们就不要太上心了。” 第106章 回家 夏木繁感觉自从认了师父和师叔之后,岳渊和顾少歧挺喜欢和她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