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家的小花娘》 第1节 ==================== 书名:丞相家的小花娘 作者:奶酪西瓜 文案: 傅辛夷曾经是个瞎子,温温吞吞宅在家里,听着说书的讲那些她看不见的事情。 波澜壮阔与她无关,野外风光与她无关。 这天她听着史书外传,长睡不起。 换地方醒来的她看见了天,看见了地,看见了历史上红极一时却又死状凄惨的丞相大人。 未来的丞相大人说要娶她,不为钱,不为权,只因为爱她。 她心里想着这可真是个大骗子,骗得还挺认真。 等到她嫁给了未来的丞相大人,意外发现这大骗子听她说爱花香,给她置办了大亩的花田,听她说愁占了百姓米粮,给她想出了良田增产的法子。 时光流逝,他果然又一次成为了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 她记得历史上丞相大人红颜极多,便眨眨眼,问丞相大人要不要娶个妾。谁想到丞相大人沉着脸把她关在小黑屋里反省。 她反省着反省着,就把丞相大人的死劫给反省得渡了过去。 【ps:群像文,人物会非常多,伏笔埋很深】 二十四番花信风 来生愿在种花家 治愈系小花娘(穿越)x有病病的丞相(重生)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甜文 主角:傅辛夷,封凌 ┃ 配角:很多。下本古穿《帝王头上炸烟花》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种花得花,种情得人 ==================== 第1章 作者:1.男女通篇1v1,背景架空; 2.提前警示:男主复杂非纯好人,女主小甜甜,45章身份高能提前预警。 3.本文如若出现诗词、古文,皆为引用。 4.友情提示,文案男女主已标明,已解答问题,不会再二次回答。 5.多多收藏,多多评论,养肥可能会养死。 6.作者基本日更或者隔日更。 7.网页、wap和app可找作者专栏戳进去收藏作者、观看旧文。 8.营养液求浇一下,2020年4月5月参赛有需要,叩谢qaq。 望诸君食用愉快。 “青丝转眼入暮年,老皇帝年岁实在是大了,他谋划好一切,准备将位置让给皇太子。朝堂之上,他垂帘在后,左边是年少丞相,右边就是即将登基的皇太子……” 说书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慷慨激昂讲着千年前盛世中让人极为惊艳的一段皇权更迭。 “这历史上最后一位丞相被捧到了天上,连即将登基的皇太子,自由都不得不受他管辖!这是何等的权势!何等的恩宠!” 说书人说得越是亢奋,却越显得无人说话的屋子里寂静。 阳台外太阳洒落在房间内,惹来了尘埃戏谑翻滚,最后扭扭捏捏落到了椅子上盖着薄毯的女子身上。薄毯是淡粉格纹的,上面绣着一朵盛开的玉兰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却又不算熏人的花香。 房间内所有的陈设都相当幼稚。 桌角、床脚都有软绵的角垫,任何坚硬有棱角的地方都被柔软的海绵包裹了起来,还都有着相当鲜嫩的颜色。 桌、柜子、鞋架……每一处似乎都摆着绿色的盆栽,而最为夸张的还是那墙面。墙面上都铺满了绿色的植株,整整一面,没有一丝砖墙的痕迹。 整个屋子恍若空中花园,全然看不出仅仅只是一个单人居住的普通三居室。 靠近阳台那儿的桌上,还摆着一幅做了一半的多肉画。 那一朵朵多肉丰满得好似唐朝仕女,偶尔有几个太过娇艳,硬生生从绿里憋出了几抹红晕。可惜这些美人儿却表意错了对象,因为悠然坐在那儿的傅辛夷……是个瞎子。 她出生就看不见。 不知道蓝是什么颜色,不知道红是什么颜色。 不知道月亮的圆缺坑洼。 不知道星空的璀璨浪漫。 不知道太阳的耀眼炫目。 多数东西放在一块儿,别人说个一串是这个形状那个颜色的,她连个对比参照物都没有,只能在那儿点头笑笑。 世人都说,眼睛瞎了,其它感官会更敏锐一些。 她能够分辨出更细致的味道,听到更细微的声音,触碰时也更能体会冷热和痛楚。或许是眼睛瞎了,人会下意识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些正常人觉得“习以为常”的地方。 可大多数时候,这点敏锐不算是一个好处。 上天给她关上眼睛的窗户,也没见着给她打开多少别的心灵窗户。人生必然有的磨难她都经历了,人生不一定有的磨难,她也要经历。 连出个门都和大冒险一样,着实是让人心累。 “盛宠之下,覆灭不过一夕之间。”说书人还没有停下,画风一转就是长吁短叹,“当年眉间一点红,胜过天下绝色无数。可岁月和生死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过客。” 傅辛夷听着这内容,稍显有点走神:人活着都不容易。这功名利禄占了个齐全的丞相大人,原本日子过得让人羡慕,转头不也就“覆灭”了。 她日子过得很普通,至少没英年早逝。 身为一个小瞎子,她上学去不了普通学校,只能在特殊教育学校学习。老师上课讲的内容浅显得很,到了最后多是让他们学习点求生的技能,比如盲人推拿。 成绩最好那些会被推荐去更好的学校,力求今后在什么残障人机构里讨个文职,给同伴谋求更好的社会福利。 她不想去做推拿,除了盲文之外还学了普通文字和电脑。字写得和小学生一样,电脑也用得勉勉强强,不过好歹别人都看得懂,也看得清。靠着这点基础不过的技能,她成功有了一份好工作。 一个瞎子活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优秀,可她总觉得不甘心。 她想要活出点样子来。 这满屋子的植物就是她想活出的样子。 辛夷,是紫色玉兰花的名字。她的名字和花有关,便让她有了点兴趣去折腾花草。一个瞎子外出不方便,她就专门搞室内植物布置和植物画。 她刚开始学习和折腾这些东西,大部分时间里都相当懵懂狼狈。到后来逐渐有所悟,渐渐就折腾上了瘾,到后来就出了名。 他们这个拥有漫长历史的国家,每个人祖上都是从田地里出来的。高楼大厦建造起来了,即使是小小的一个房间内,他们也会希望能够折腾一点好养活的植株。 有的只求好看。 有的要求对空气好。 有的要求能种出蔬菜来。 有的要求要充分利用空间。 当她折腾出自己家这么一个典例后,杂志约稿、网络约稿、专人设计,各式各样的需求都迎面而来。一个又一个成品从自己手中溢出,充盈鼻翼间的香氛带给了她无穷的喜悦。 傅辛夷将盖着的毯子挪了一点位置,探脑袋到桌边,准备继续完成自己的多肉画。 她现在光是靠着手摸,就可以大体摸出这些个多肉的品种。 基土是用了草炭土和珍珠岩,草炭土黑黝黝的,珍珠岩则是像米粒般洒在了上头,听说更诗意一些来描述,看着会像深邃夜空中的星星。 木头横杠在上头,将画分出了不同的区域。每一块区域放一种颜色的多肉,靠近树枝处可以用会泛红的多肉,尾处可以加上长度高一些,一个不慎会垂下来的多肉。 随着时间流逝,这幅活着的画还会变幻色彩和样式。 要是能看到就好了。 她抬起头“望”了一眼自己厨房方向的那面墙。 那边有一幅植物画是用了一株活的绿萝和一朵玉兰标本制成。原本只是一个小框架画,后来由于这株绿萝实在是太过嚣张,布满了整幅画,随后朝着画外头延展。 野心勃勃,像她一样。 傅辛夷笑了笑。 耳边依旧是手机里那不停歇的说书声:“皇太子登基成了皇帝,看着权倾朝野的丞相实在是又敬又恨。敬,是敬佩丞相的才能,太上皇恩宠尚在,朝臣支持者颇多,他不敢不敬;恨,是恨丞相权势掌控太多,这都快成另一个皇帝。山中不该有两只老虎。” 说书人总喜欢用夸张的语气讲那些是是非非,时常还加点野史和自我观点,听着实在有趣。 “正月,太上皇走了!新皇二话不说就寻了个由头,于二月将丞相给下狱了。朝臣的本子和雪花一样飞进宫殿,新皇一看,那是更加火冒三丈。这天下到底还知不知道谁是皇帝了?” 傅辛夷将手擦了擦,伸手将音量开大了一点。 “他大笔一挥,写了一叠丞相罪状,细数一下,哦哟,四十八条罪状。小到自己不开心,丞相谈笑如常。大到提早知道继承大统的是谁,越权太过,全给写上去了。心眼那是比针尖还小。” “写完,他让人去狱里给丞相送去,送去念!” 傅辛夷听到这里,手上动作迟缓了下来。 “和罪状一同到狱里的还有一杯毒酒。新皇这叫一个狠心啊,听完就让人上路,真是毫不留一点旧情。但丞相看着那杯毒酒,听完自己的罪状,笑了。”说书人大喘气了一下,这才继续说,“带着笑,他说了一句话。” 又是大喘气。 傅辛夷手上动作停下,一脸认真地听起来。 “秋叶染回廊之日,碧水截断,大旱三州,我归来之日也。什么意思呢?就是到秋天,三个州府大旱,那时候我就会回来的,你给我等着。”说书人声音陡然拔高,“说完,他将毒酒一饮而尽。” 傅辛夷略带失神。 第2节 “死了!” 死了。 她知道他要死,可听到这里,依然觉得万分怅惘。 后头说书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串,竟是一句话都没入她的耳朵。等她回过神来,就听到一句:“皇帝心中到底还是惋惜他的才能的,最终在他的墓前,派人给送了一株花。” 说书人长吁短叹:“这丞相的容貌确实如花般貌美,只是伴君如伴虎,可悲可叹。自此往后,这丞相之位就此悬空,再无一人可与之媲美。” 傅辛夷没忍住,跟着叹了一口气。 要是这等人才放到现在,恐怕全天下的人都恨不得将其宠上天去。 不知道是听着难过,还是太阳太好让人觉得困倦了,傅辛夷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眼皮子有些沉,喉咙还有些发紧。她皱起眉头寻思着要不要睡个午觉,可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革丞相,提六部。丞相之死远没有那么简单,这是一个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不得不说,他这一死,是皇权更迭最好的解决方法。” 更困了,有些扛不住。 呼吸略有点急促,傅辛夷快速回想了一下自己今天干的事情,猛然间意识到——她是不是煤气没关好! 这意识刚起,脑内却反而更加乱成一团浆糊。 不行…… 太累了…… “嘭——”傅辛夷半身摔到了桌上,彻底昏了过去。 呼吸逐渐平息,整个屋子里静谧得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 …… 眼睛,好烫。 傅辛夷的意识一点点回笼,手指头动弹了一下,随后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嗯……” 难受。 怎么了这是? “小姐您醒了呀?可再睡会儿吧。昨晚兴奋了一晚上,今早您才刚睡下。等您睡醒,这眼睛上的药就能拆了。” 傅辛夷还没意识到这脆生生的嗓音在说什么话,就又昏睡了过去。 第2章 傅辛夷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可这个梦太过真实,每一天的日子都像是她亲身经历过的。 在偌大的户部尚书府内,她身为才初会走路的小嫡女,软糯糯最喜欢往院子里跑,还爱说一些别人听不太明白的话。父亲和娘亲都极为爱她,常常恨不得将一切好东西都堆到她面前。 直到五岁那年,她和娘亲一起用膳。 饭菜里有毒。 她娘亲就此走了。她被毒瞎了双眼,也影响了神智,在双目失明和失去娘亲的打击下整日浑浑噩噩。 川州有医者,擅辨毒用毒,以毒攻毒。这等身份不太讨喜,却被她父亲请来专门替她解毒。毒很罕见,那医者也不得不每月提取她的鲜血来试验。 毒素彻底清除之日,就是她重见光明之日。 人面对生老病死的时候,只要是有点希望,每一点都想抓住。父亲除了为他找来医者之外,还特意向圣上恳请,求来了皇家阴阳籍天文生为她祈福,每月初一十五,不曾有过间断。 她是经历过现代的瞎子傅辛夷,也是当朝户部尚书府内唯一的小姐,傅辛夷。 白驹过隙,转眼八年。 眼睛好烫。 傅辛夷一哆嗦,再度从梦中醒来。 她呆愣愣躺在床上,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这到底算是什么。穿越了?那算是早就穿越了,只是记忆被毒乱了一部分,现在才恢复吧。 多了十三年的记忆,前世那些没忘记多少,今生这些也全都记得。 反正,就是多了一条命。 说来也奇怪,这朝代隐隐似乎就是自己先前听书时所听到的华朝,至于年份,她倒是有点分不太清楚。没谁会对一个女娃说那么多,等她中毒后,吃药、被强制锻炼、听戏,基本上就是她的全部日常。 脑子混沌,听戏也听不明白,以至于她对这个朝代基本上认知为零。 她上辈子倒是听说书,可这说书除了大事是真的,其它基本全靠说书人揣测加胡诌,可信度就百分之五十,除了几个大人物名字她记得,其他谁是谁都分不清。 “唉……”穿越历史却对历史不算太熟悉,这也太惨了。 略熟悉的脆声在耳边响起:“小姐,您怎么一醒来就叹气?” 声音靠近了自己:“小姐可要起来了?再过一个时辰,李大夫就要来给您去掉这纱布了。” 傅辛夷在脑中记忆里翻了翻。这是她的贴身婢女,名叫良珠。五岁之后开始跟在她身边伺候。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是床帘被拉开的声音。 傅辛夷闭着双眼,却隐隐发现自己眼前有一层颜色。 是颜色?! 是光! 她闭着眼都能感受到光了! 傅辛夷心脏快速跳动着,整个人像是被一股气拖起来,刺激酥麻到失语。这个身体是能见光的,只要毒去了,她就可以看到东西! 她有些哆嗦,缩在自己被子里,眼眶不由湿润。 “小姐!您纱布怎么湿了呀?可千万不能哭啊!”良珠拉开床帘一看到纱布湿润,慌忙在边上劝,“这哭了会影响药性,回头又延迟一副药,您这不是更糟心么?” 傅辛夷强压着自己内心翻滚的情绪,唇颤着开口:“是,我不哭。我不哭。” 良珠见纱布两点湿润没有再染开,这才放心下来,扶着傅辛夷起床:“小姐,今天是上朝日,老爷很快就回来的。咱们一切都稳妥着,不会有一丁点的差错。” 傅辛夷点头应下:“嗯。” “姨娘大清早就在府上挂起了红灯笼,也盼着您能早点看见东西。”良珠伺候傅辛夷换衣服,半点没觉得自己话多,也半点没觉得小姐话少。 姨娘是指顾姨娘,是傅辛夷生母的陪嫁丫鬟。 良珠给傅辛夷柔软的马毛刷沾了盐刷牙:“姨娘也是真心,跟着老爷那么多年,就一句话,只要您这眼睛不好,她绝不会为府上添一丁半子。老爷也是,不看好您的眼睛,他愧对夫人,绝不会续弦。” 傅辛夷应了一声。 良珠给傅辛夷送上茶漱口,再用湿润的手帕给傅辛夷擦拭脸颊:“宫里头的补品今早又送来了一批,皇后娘娘也记挂着您。自从夫人去后,皇后娘娘就将您当自己亲女儿了。恨不得将俸例里头东西都给您。” 皇后娘娘是傅辛夷生母的挚友。 一个个全那么关心她。 她可真是正当宠。 傅辛夷洗漱了干净,安安静静继续听着良珠说这些闲话。明明她们主仆一天到晚都在一起,她就睡晚了一些,外头就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她昏昏噩噩这些年,要不是良珠总在边上有条不紊说这些事,恐怕她的神智恢复起来也慢很多。 良珠用柔软的布沾染了东西,在傅辛夷脸上轻按:“小姐这些年眼睛上总是敷药,眼皮那儿颜色泛黄,到时候可还要好好涂点好东西滋养。” 傅辛夷又乖乖应了声。 她感受着脸上微凉,也感受着眼皮滚烫,还感受着那一点朦朦胧胧不确定什么颜色的世界。是红么?好像是的。她小时候是有人教过她何为红色的,不过举的例子更加艳丽一些。 就能看到了。 今后她就能知道自己眼内每一样事物的颜色。 可真是,好极了。 …… 一个时辰说快不快,说慢不慢。 她洗漱后吃过了早饭,很快就到了时间,在良珠的牵引下前往另一个房间。这会儿李大夫已在那房间里候着了。 李大夫的声音可半点不清脆,还带着些嘶哑,如同在砂皮上摩擦过一般。他性子颇有不耐,见着了傅辛夷就开口:“成了快点过来坐下。” 良珠牵着傅辛夷过去:“李大夫,老爷和姨娘还未到呢。” 李大夫哼了一声,哑着嗓子不乐意:“迟早都能见的,非等这第一眼?” 良珠巧笑劝着:“李大夫。小姐这么多年第一眼看到人,总归要先见最近亲的两位。八年都熬下来了,您看……” 傅辛夷听着这两人说话,耳朵里又听到了一串较快速且细碎的脚步声。 脚步声到了门口陡然放慢,传来一个略有点威严的女声:“老爷就快到了,李大夫再等等。” 李大夫不吭声,手上不知道在弄些什么,带着点瓶瓶罐罐的撞击声。 “辛夷,你马上就能看见了。李大夫都说过了,到时候你可万万不能哭,哭了会损了眼睛。回头我再去给你炖一点好吃的补一补。咱们把这身子给彻底养好了。”顾姨娘和傅辛夷说着话,语气却是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带着一点哄小孩的味道。 就好似傅辛夷现在不是十三岁,而是三岁。 傅辛夷应了声:“嗯。” 顾姨娘连连说着:“哎,哎,好,乖。” 不知道怎么,傅辛夷就是知道顾姨娘脸上绽开了笑,笑得可极为开心。 良珠将傅辛夷带到位置上坐好,安静守在了傅辛夷的斜后方。顾姨娘也落了坐,拿着茶水稍作润口。一群人坐在屋子里等着最后一个人到场。 过了片刻,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 这些脚步声落脚相当有力,带头的稍微慌乱一些。脚步很快,且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快到几乎直冲到傅辛夷面前。 傅辛夷下意识抬头。 她看不见,但能感受到面前这人身上的气势。带着些比姨娘更夸张的威严,还有一股檀木的冷香味。 是这会儿的熏香么? “老爷。”齐刷刷的问候声传来。 傅辛夷还是一动不动,也没跟着问候。 这人第一时间没说话,静了片刻才开口:“李大夫。小女,拜托您了。” 第3节 有衣袍摩擦的声音,她的父亲想来是朝着那位李大夫行了礼。官身朝着白丁行礼,那完全体现了这位户部尚书拳拳爱女之心。 李大夫应了一声,照旧是那般不耐,但好歹没说什么让人糟心的话出来。 傅辛夷略有点紧张,手拽上了自己的衣服。 李大夫不再摆弄自己的东西,将自己的椅子拉到了傅辛夷身旁:“我等下取下你脸上的布条。你别急着睁眼。我要给你扎两针活血。这眼睛之后能见,但见不清楚,还需要养。今后两年内,我每三天给你落一回针。我要是没空,寻常会认穴的大夫一样可以来落针。” 傅辛夷点头。 李大夫继续说着:“记得,等下不能哭,也不可见强光。” 他话刚落,周边传来了利落的“唰啦”声。 傅辛夷能感觉自己眼皮前忽然暗下一些。 该是屋子拉了帘子。 就这么一个对比,让她真真切切知道自己是真的会能看到了。 她抖着手,颤着音:“劳烦大夫了。” 李大夫应了一声,伸手去了傅辛夷脸上的布条,很快取了针,在傅辛夷眼周缓缓扎入。 不过片刻,李大夫沙哑开口:“行了,可以睁眼了。” 听着声音,是李大夫让开了位置,而自己面前站上了另外两位。傅辛夷能感受到,一位是她的爹,一位是她的姨娘。 睫毛轻颤,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世界一片模糊,眼前两个人也就一个大体的轮廓在而已。 脑中各种记忆走马灯一样转着,让她对着这两位恭恭敬敬行了礼:“辛夷能看见了。” 她,能看见了。 第3章 傅辛夷是没哭。 她心潮澎湃到恨不得出去跑两圈,但是真的半点没有想要落泪的想法。 倒是她面前的两位长辈,傅尚书是抬手默默抹了眼泪好几回,而顾姨娘则是直接嚎啕大哭:“你的眼睛可算是好了!” “我跟着小姐那么多年!唯一的错就是那天没先吃一口那顿饭!”傅辛夷看不清楚顾姨娘的模样,却听出了她话里的悲怆情绪。 到后来顾姨娘含着哭腔,嘴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句“看见了就好,看见了就好”。 李大夫在旁边倒是半点没觉得怎么样,自诩冷静,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要不是傅辛夷听着他同一个瓶子放回去又拿出来了两遍,她恐怕会真的以为李大夫半点没感慨。 旁边的下仆们都跟着一边擦眼泪一边道喜,场面一度有种欢喜人家的感觉。 傅辛夷努力睁大自己的双眼,“注视”着一切。 能看见和能看清楚是两码事。 傅辛夷现在的眼睛仅仅能看到一堆模糊的色块,朦胧到让人觉得头疼。 接下来的日子,她就将为了恢复视力而努力。 她能看见了! 她不是瞎子了! …… 傅辛夷眼睛能看见后,每天被允许看东西的时间从原本的一个时辰,逐渐拉长到五个时辰,到最后再无限制。她眼前的画面也从原本模糊的色块,逐渐变成了线条清楚的人和物。 不过到底还是伤过了眼睛的,看东西久了总会觉得劳累。 李大夫用毒厉害,但是调理的本事还真是菜。要让他给自己调点药膳,他都会琢磨着:“我寻思着这毒草也不是不能吃。” 这话一出口,两位长辈是全然没打算让李大夫进厨房了。 宫里头另外派了一名太医,专门隔三差五来给傅辛夷调理眼睛和身子。这是皇后娘娘的要求,也是帝王对皇后的恩宠。 古代日子过起来比现代难受不少,舒适度直线下降,但由于傅辛夷能看见了,她便对这个时代爱得深沉。 她能看见这天,这地,这世间万物,还总算是可以在院子里折腾起她擅长的那些个观赏性花草。 “小姐呢?谁看见小姐了?” 傅辛夷撅着臀,拿着小铲子在刨土,遥遥听见了良珠的呼喊声,手上一顿,禁不住“哎呀”了一声。 刚“哎呀”结束,这小丫鬟就冲到了院子角落里。 “小姐!您怎么又在院子里刨土!”良珠气呼呼跑到傅辛夷身边,“老爷给你请的女先生马上就要来了,您这衣服弄脏了还要去换。” 傅辛夷手上脸上都沾染了一点泥巴,抬头朝着良珠绽开笑靥:“呀,良珠。” 好一副装模作样又惊又喜的样子。 良珠见她这样,更生气,在那儿跺脚:“您就是叫我珠良都没用了。” 傅辛夷笑出了声,笑得良珠都晃了一下神。 这两年傅辛夷被养得极好。 她常年养在宅子中,不怎么被允许见强光,皮肤白得让人羡慕。这两年又是补身体,又是稍有锻炼不停活血,脸颊上时常挂着晕出来的那点粉。 不施粉黛却胜过无数外头往脸上死命打白面的。 最绝的还是那对黑眸,眼眸有水,莹莹如珠宝。听老爷说进贡的物品里的黑珍珠,那是最像小姐那双眼睛。常年敷药,让小姐眼眶周边还有些褪不去的暗沉,但偏是这点暗沉,让小姐的眼睛看着更大。 唇红齿白,如天上之曜日。 总之就是…… “小姐。这天下就没有比您更漂亮的小姐了。”良珠真心夸赞了一下自家小姐,随后皱着眉头,“您可先跟我去洗洗换了衣裳吧。” 傅辛夷不想让那位先生久等,只能起身:“好。” 她小跳到良珠身边,总算端起了一点小姐的样子,顺着良珠的意思迈着碎步往自己房里走。走在半路上,她小声问了一句良珠:“府上的粪便你给我让人收集来一些没有?” 良珠气笑了:“小姐,现在是在意粪便事情的时候么?” 傅辛夷这两年礼仪学得还成,步伐没有一点凌乱,一本正经回着话:“是啊。我最在意的不就是这点粪便。院子里那点花就指望这点粪便养养肥了。” 良珠生闷气,咬了咬唇:“收集了,我回头就让人送院子里来。” 傅辛夷心满意足点头:“嗯。” 良珠见傅辛夷心情畅快,往前凑近了一些,一字一顿咬牙问傅辛夷:“小姐的书背出了么?” 傅辛夷脸上的小雀跃神情顿时收拢了起来:“……你话太多了。” 得,没背出。 良珠对自家小姐很是绝望。 身为尚书府家的小姐,字写得和狗爬一样,两年练不出一点效果。背书更是艰难,短的还好,长得只要不理解意思,或者觉得不顺自己意思的,一概是背不出的。 女子该读的书良珠都能背出了,可傅辛夷就是不行。 要是先生说她两句,她还挺自傲的:“论读书,我不如先生。但论种花,先生可必然不及我。” 也不知道骄傲在哪里,真是气死个人。 以后嫁了人,持家理财,哪一个不需要好好学?可真是叫人头疼。 两人一前一后快速回了房间,飞快擦拭掉了手上脸上的泥巴,再换上了一套稍微有点样子的裙子。华朝京都里的小姐们,裙子多是拖曳到与脚齐平,腰间系带垂落到膝以下。走起路来露出一点鞋子尖,那可最是好看。 当然,由于这种裙子不适合去土上,在傅辛夷这儿除非是要见人,否则全部压箱底。 良珠给傅辛夷整了整头发:“小姐,您要是安分一点,那可真是……” 她话还没说完,傅辛夷就惊叫一声:“哎哟,可别让先生等急了。” 良珠:“……” 刚才明明是小姐自己挖土忘了时间啊! 这对主仆又匆匆出了房间,赶往了傅辛夷专门用来学习的书房。 这会儿书房的门敞开着,傅府的下人们迈着小碎步,安静往书房里送了茶水和果子,很快就都退下了。 屋里头,女先生正端坐着和顾姨娘说话。 顾姨娘长得是极为普通的,单眼皮、小眼睛、高鼻子、薄嘴唇,半点没让人惊艳的模样。 她用的粉啊胭脂啊都色彩不重,头上也鲜少会戴太多金银,最喜欢打扮得平易近人一些。要不是她身上的衣料都颇为难得,寻常人都不敢相信她如今是傅府的女主人。 就连她对面的女先生,那脸上的胭脂水粉都比顾姨娘要重上了几分。 女先生态度谦和,品着茶,和顾姨娘说着傅辛夷的学习情况:“小姐她不是不聪明,也不是背不得书,写不得好字。她只是想法与众不同,比起那些纸上空谈,更喜欢落在实地上。” 顾姨娘面上神情淡淡,手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听着这话,明着女先生的意思:“先生可真是高抬她了。她就是天□□玩。唉,也怪我当年心思少了些,害她这两年心智才逐渐上来。到底还是个孩子,不肯学持家一事,也可理解。” 女先生笑笑。 “老爷心中对她有愧,总想着多留她在府里两年。我听着老爷的意思,指不定以后会招个女婿回来。”顾姨娘将自己的意思说了个清楚,“对了,她身边的良珠,您看着可行?” 女先生恍然。 原来她是一教教两个。 跟在傅辛夷身边的丫鬟良珠,是以后帮着持家的那位。 女先生拱手:“可。” 顾姨娘和女先生相视笑笑,换了个话题继续聊起来。 傅辛夷匆匆赶来,一进门就蒙头行礼找借口:“见过先生。我方才见院中花开,惊喜之余多看了两眼,回头发现衣服上多是泥泞,不得不回去换身衣服。” 顾姨娘轻咳嗽一声。 傅辛夷抬头,心头一惊,没想到顾姨娘也在这里。 她话到嘴边立刻改了口风:“但迟了没有理由,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 顾姨娘笑出来:“油嘴滑舌。” 第4节 她站起了身子,和先生告辞:“我就不打扰先生给辛夷上课了。前些日子下人归乡回来,带了些有意思的糕点。我让人等下给先生送来。” 女先生起身行礼:“谢过顾姨娘。” 在傅府,“夫人”这个称呼,只能给已过世的傅辛夷亲娘云诗诗,云氏。顾姨娘是不准别人称呼她为夫人的。她听着女先生这声谢,点了点头,朝傅辛夷笑笑后离去了。 傅辛夷见顾姨娘离开,心中终于松了口气。姨娘平时对她是真的好,但也真的颇为严厉。 女先生见顾姨娘走了,当下开口:“来,抽背了。” 傅辛夷:“……” 女先生像是没看见傅辛夷一脸的绝望,正儿八经掏书:“让我看看,从哪里开始抽背呢?” 傅辛夷看着这本并不算厚的书,想着:从哪里抽背她都不行啊。纸张昂贵,大家为了节约全写文言文,可文言文真的好难…… 良珠在边上伺候,让人收走了顾姨娘的茶水,再给傅辛夷备茶。 她心中也很绝望:自己真的背出了,怎么小姐还没背出啊。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背出? 第4章 十月桂花香,京都气温转凉。 街道上,少年郎面容姣好,身上穿着相当质朴的粗布衣,抬眼望着一家酒楼。 酒楼旗帜迎风招展,红布黑字“喜客来”,相当招摇。 少年郎在看酒楼,路过的旁人却是在看少年郎。 他年岁不大,眉心一点红,脸上轮廓带有点圆滑,看着还没有多少成年人的气质。绝对没有满二十。不过这未满二十的少年郎,偏生长得是极为俊俏。长得俊俏不说,那一身气质可不像是寻常人家养得出来的。 “封解元!封解元!” 封凌回头看向来人,唇角蓦然勾勒,脸上绽开一抹笑:“可别这么叫了,直接叫我封凌就好。兄台何事?” 这位穿着相当普通的文生欢欢喜喜跑过来,行了个礼,随后才继续说:“那我斗胆叫一声封弟,封弟叫我骆兄就好。封弟这回真的就打算留在京城不走了?” 封凌含笑点头:“来年就是春闱,我一来一去实在浪费时间。再说家里就我和父亲相依为命,在京城这段时间我只需要养活我们两个就成。” 两人一边说一边朝着街头的馄饨铺子走去,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 没什么大钱,酒楼两人都去不起,几文钱的馄饨最适合他们填肚子。 这位文生佩服封凌:“果然不愧是封解元。年纪轻轻天赋异禀,来年春闱你定能高中。” 封凌拱手:“借你吉言。你也必然高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文生当即大笑起来,“对对,我也高中。咱们一起中啊。” 两人一道坐下,点了两碗馄饨。 “封弟今年才十八吧?哎,真是厉害,年少有为。我今年都二十九了。”这文生话多,还自来熟,一口一个封弟叫得好像他们早年就认识一样。 天知道,他们这辈子总共才见了三面。 封凌笑笑,没多说什么。 这位骆兄,叫骆康,祖籍江南,应天书院出身,性子相当不着调,却是今后的礼部侍郎。人生这东西,谁能说得出个子丑寅卯呢。 骆康只觉得封凌话少,还以为这是封凌的性子,便决定自己多说点,活跃一下气氛:“哎,功成名就娶妻时,封弟不如在京城娶了官家女子?” 封凌和未做官时的骆康没结交过,没想到骆康能这么不着调,提醒了一声:“慎言。” “哎,咱们私下说说嘛。”骆康朝着封凌挤眉弄眼,“我已膝下有子,这不是关心一下同伴。” 寻常考生凑在一起,一关心孔孟圣贤书,二关心诗词歌赋,三关心天下大事,全是为了应考专用。结果和骆康凑在一起,总共见三面,第一面聊为什么封凌长什么好看,第二面聊京城哪里最好吃,第三面也就是今天…… 聊婚事。 “客官,您两位的馄饨,小心烫口啊!”铺上店家端来了馄饨给两人送上。 馄饨是这店家自己做的。他初来京城时,心疼京城物价贵,又惊叹于这馄饨的好吃,记了好些年。得势后再吃却发现味道不再是那个味。 封凌不嫌烫口,舀了一勺用牙齿抵着,慢慢尝了一个小的。 好吃。 这和前两回吃又不是一个味道了。 骆康见封凌就这么尝起了馄饨,大咧咧也给自己舀了一个,谁想到刚入嘴里就被烫麻了舌尖,又怪恶心地吐回到碗里:“我的舌头!哇,你怎么能就这么吃下去了?” 封凌没急着吃第二个,带着点戏谑调侃骆康:“毕竟我是在认真吃馄饨,而你在认真替我考虑婚事。” 骆康舌头麻了也不在意,手搅合了一下自己的馄饨,嘿笑一声:“你这不是年纪到了嘛,迟早的事情。如今这京城里适婚的姑娘可不少。就连那位下头也有合适的。” 封凌:“……” 他真是服了骆康了。这隐晦在说当今天子多子多女,公主里头也有试婚年纪的。二十九岁了说话还这般胆大包天。这到底后来是怎么坐上礼部位置的? 封凌摇头:“不用介绍了,我有心仪之人。” 骆康一拍桌子,脸上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嘿,我就说,年纪这般了还没成亲,绝对心里头有人。”不着调的他正要问是谁,就听着旁边有奴仆驾马吆喝“过路”,人群飞快避让,马车哒哒快速行驶过去。 京城里马车常见,这么快马加鞭过去的可不多。 骆康的注意力被转走,朝着马车方向看去:“这谁家的马车?这么赶!” 封凌在马车过去的瞬间就看到了马车上的标记。 是工部尚书府上的马车。 不知道上面坐的是谁。 旁边店家听见了,笑着回了话:“这是工部尚书桂大人家的马车,车上的肯定是他三女儿。” 骆康咂舌:“这都能看出来?” 店家解释:“这位小姐平日里就受宠,想法和寻常家姑娘不太一样。最喜欢混迹各大场所,嘴上老挂着说男子女子都一样。上回家里头办诗会,愣是让人将男子女子混在一块儿坐。寻常人家马车不好认,她的,好认。” 骆康惊呆,崇敬拱手:“了不得。” 店家摆手:“哎,成亲后肯定能收心的,婚事都定好了。小姑娘家都这样。” 封凌是知道这位三小姐的,确实是了不得。这位姑娘还有更了不得的是,成婚前夜逃婚去了蒙古,使得整个京都震惊,全然不是店家所谓的成亲后必然收心。 骆康却是又开始给封凌挤眉弄眼:“你看,年纪正好,可惜有婚配了。” 封凌:“……” 他刚都说了自己已有心仪之人,怎么这家伙还这么大胆。 这一打岔,馄饨正好温度恰当,葱花榨菜搭配下,入口口感极佳。 封凌舀了一勺馄饨,终还是给骆康透底了:“我爹幼年玩伴是户部尚书傅大人的门生。傅家有一女,是我心上人。” 骆康挤眉弄眼的表情卡住,然后琢磨了一下,没想通,又琢磨了一下。 这关系稍微有点远啊。 封爹和那门生是幼年玩伴。多年后一人贫苦,一人却是当朝正三品官员的门生,想来也是朝廷官员。这一看就觉得关系估摸实在浅薄。再说,这户部尚书的傅大人…… 骆康小声:“我听说啊,傅大人这孩子身体似乎不怎么好?” 封凌点头:“嗯。这些年一直在调养。” 骆康声音压得更低:“这要是回头没个孩子,傅大人恐怕不会乐意让你续弦的。他这人自个因为愧对妻女,这么多年都没续弦,也没再要一个孩子。” 一件事,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子。 傅大人对女儿之好,但凡京城里听说过的,心里头有数。虽说傅大人口头上一直在说自己想多留几年自家闺女,但事实上好人家的公子哥也不太乐意入赘或者娶傅家姑娘。 傅家姑娘身体不好,以后不一定能要得了孩子。这要不了孩子还不给娶妾或者另外想办法抱个的…… 唉,说得粗俗一点,娶傅家姑娘等同于断子绝孙了。 封凌垂着眼,继续撩自己的馄饨:“我知道。我这一生若要娶妻,就娶她一人。” 骆康愣了愣。他是没想到封凌才十八却是个痴情人。 他将馄饨挪到了旁边,半个身子趴到桌上,凑到封凌身边压着声音问:“你们以前见过?那姑娘那么好,值得你说这么重的话?” 封凌抬了下眼皮,对上了骆康的视线,唇角稍翘了翘:“天下第一好。” 骆康被封凌这么一个勾笑镇了一下,随后身子顿时往后仰,瞠目结舌:“哇,真的……哇……” 少年郎眉间有一点红,容貌又是绝佳。这一笑,一诺,一评价,眼内恍若有星辰在闪着,刺得人想要闭眼。目不忍视,目不忍视。 真是年少对情有期许。 骆康当年也是这么想自己妻的,也是那么许诺的。时过境迁,考了多年科举,花费颇多,家里头怨声载道是必然。糟心事叠加,如今坎坎坷坷过了秋闱才算是人逢喜事爽了不少。 他好半天憋出了一句相当感慨的话:“我,老了。” 差了十一岁,四舍五入差了一个辈分。 封凌馄饨都吃完了,骆康才吃了大半的馄饨,精神恍惚,不知道在想点什么。 等两人都吃完,骆康见封凌神情自然,又不禁问他:“要是你今后碰上第二个喜欢的人呢?” 封凌注视着骆康:“一颗心就那么大小,没位置腾给第二个人。子嗣环绕也好,无子无女也好,身边陪着的是她就行。” 骆康再怎么不正经,这会儿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年少人的期许,过来人是怎么都不忍心说出什么“今后想法总会变的”。恃才傲物的人,其实性子常常不太会变。 骆康朝封凌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封弟啊,结婚时我必然要来讨杯酒喝的!” 封凌点头:“自然。” 骆康顺口一问“对了,那位姑娘是什么意思?几时你们透露给傅大人这意思啊?” 封凌笑了笑:“她还不认识我。” 骆康:“……” 啥? 第5章 第5节 骆康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 从这一日开始,封凌算一个。 封凌这人吧,看着似乎还挺和善的,实际上心里头傲气得很。不仅傲气,还嚣张,还……还有一串说不上来的形容词,反正就是很复杂。 骆康是真不知道封凌怎么会在“姑娘不认识我”的状态下,秉持着“我觉得她天下第一好,还非她不娶”这种心态的。世间罕见。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是没想到今天直接见了俩。 一个路过的工部尚书三女儿,一个一起吃馄饨的封凌。 骆康想问,又觉得还是不问好。 他和封凌扯皮过度,回住的小院后还不住走神。 他妻子罗氏看见骆康回来,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回来了?今天我去接儿子,先生说自从你中举之后,孩子学习积极了很多,还说只要坚持,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骆康胡乱点了点头。 罗氏见骆康心不在焉,问了一声:“怎么了这会儿?这几天不是整日都开心得很。” 她寻思了一下,脸一下子绷了起来:“怎么的?刚得了个好名次,这心思就收不住了?是不是在外面看见了哪个狐媚子!” 骆康一脸懵:“啊?” 罗氏见骆康还混着,一把拽起扫帚,将刚才的温情彻底丢了,骂咧咧朝骆康打过去:“让你老是去喝花酒。我禁了你一年,你终于考上了,这皮又开始痒!” 骆康脸色大变,狂逃:“不是,娘子你听我说!我没有!”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房钱藏在哪里?!这些天花的比你考试还多!你当我们的铺子日进斗金是不是?老娘今天就抽你个炮仗加身,给你增加点喜庆!”罗氏大吼,“你还敢躲?懂不懂规矩!” 骆康哭丧脸:“娘子啊,我的娘亲哦!我真没有喝!这大白天喝个什么花酒?我今天就吃了个馄饨!” 哭归哭,逃还是要逃。 院子里一片闹腾,惹得角落里养着的小鸡崽们受惊,疯狂扑腾起来。 …… 户部尚书府。 傅尚书正在整理书桌上的东西,翻找这回秋闱的名册。 他年纪不算大,但已有了白发,顾姨娘会用植物汁水隔段时间给他染一次头发,可惜洗两回就又没了。他懒得多折腾,可又知道在朝堂上一头黑发才显得自己“年轻有为”,还可辅佐陛下,这才每回上朝前都弄一弄。 前些天刚上过朝,又私下里见过陛下,这头发现在还乌黑着。 他的得意门生梁大人正坐在那儿喝茶。 梁大人年纪轻一些,三十来岁,气势颇足,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在朝上正是逐渐得势的时候。 茶叶好啊。 梁大人多喝了两口,心里头有些叹息。自己老师家中人丁不旺盛,以前往书房这边走,总觉得有些冷清。这两年傅小姐神智清楚了,老在外面闹腾,可到底也只是个姑娘。 要是有个儿子,也不至于…… “我听说这回的封解元是你同乡的儿子?”傅尚书找出了册子,低头翻看着。 梁大人放下茶:“是。不熟。来京的时候,乡里托我照料几分,我给他们寻了一处价廉的小宅子住着。我见过两面,品性颇好,且是个有才华的好苗子。” 傅尚书应了一声。 梁大人犹豫了一下,又开口:“说来也巧,他出生时,眉心就有一点红痕。特别像夫人。” 傅尚书翻册子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眼梁大人:“早前没听你提起。” 梁大人拱手:“早前不熟,老师忙,我实在不好意思拿这种小事情来叨扰老师。现在朝上听说过封解元的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的解元,文采斐然,才貌更是出众。这眉间一点红,胜过天下绝色无数。” 傅尚书轻笑了一声,把手里的册子往桌上一丢:“当年我夫人在京城,他们也是那么说。” 梁大人没多说话。 傅尚书叹了口气:“陛下这几天找我聊了聊春闱的事,对这位封解元有点兴趣,多问了两声。” 梁大人立刻竖起了耳朵。 “他一路考上来,考运亨通。来年春闱难度很高,陛下问我,这人能不能一举入个殿试。”傅尚书望向自己门生,“你怎么看?” 梁大人把这个问题翻来覆去想了想,又考虑了一下朝堂上如今的局势,还真有点猜不透老皇帝的想法。 他拱手:“学生愚钝。” “你说说看。这儿就我们两个。”傅尚书随性笑了声,“传不到第三个人耳朵里。” 梁大人将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态度认真:“明年春闱考官是翰林院卢大人主考,以封凌功底、文笔和性子,入殿试并无问题。但年纪尚小,名次上该不会高。” 年纪小,见识是有限的。 殿试题目常常与当朝需要解决的问题相关,若没有自小耳濡目染,自然难以答出一份切题且让陛下满意的答卷。一甲拿不到,二甲也不错了。 傅尚书点头:“嗯,我看了他卷子,中规中矩中又能看出点傲气与亮眼的点,矮子里挑高个,正好拿了个第一。” 梁大人脑子活跃:“如今丞相大人年岁渐高,几位尚书大人最适合接任的有四位,您就是其一。但您没有子嗣,今后提携无非是我等学生。” 傅尚书略撇嘴,脸上表情微妙。 梁大人考虑了半□□堂,猛然一下子想到了关键点:“啊,陛下是替娘娘问的!” 傅尚书没说话,看着梁大人,微微挑眉。 “这封凌年纪轻轻便中了解元,外头早传遍了。他没有婚娶又像夫人,娘娘必然是想到了……”梁大人见傅尚书看着自己,哑然。 傅府的婚事让皇帝和娘娘都关心,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唉。”傅尚书又叹了口气,“差不多。他家境贫寒又在家乡没有婚约,家世清白,长得又像她。要是能入殿试拿个名次,与小女确实相配。朝中适婚的男子不少,适合小女的却不多。” 傅尚书眼界高,在位置上看尽人心,知道婚姻到头来十个里面八个是利益关系。可他不想自己女儿也这样,娘娘宠辛夷,也不想辛夷就这样。 “你是我门生,接我的位最好,但你最适合的,就是我这个位置。”傅尚书看人很清楚。 梁大人听到这话,从椅子上起身,恭敬躬身:“老师谬赞。” “丞相位置,我不适合。我就在这儿再帮你熟悉几年。以后要是小女有了夫婿,你再替我照料照料他。”傅尚书朝着梁大人按了按手,“行了,那么客气干什么?都说了是自家人说自家话。” “这个封凌也就是提上一嘴。要是辛夷喜欢,那就这么办了。要是辛夷不喜欢,我替她去回绝了就行。左右没见过人,事都只是嘴上随意一说。” 傅尚书又拿起了自己面前的册子看了起来。 梁大人回到自己位置上,心头狂跳。 这是他老师第一回 直言说会扶持他走上尚书之位。正三品,那是绝对的高位置。而只有到达了这个位置,他才能有机会再朝前一探。 过了片刻,梁大人轻咳嗽一声:“那,老师。您说我要不要和封解元叙叙旧,领他去哪里走一走。小姐这些日子总在屋里,想来也是有些无趣的。” 傅尚书听着自己学生拐弯抹角的撮合意思,笑了一声:“也成。这日子风大,杏林叶子落一地,正好看。放放风筝什么的,适合……” 他话说道这里,拐了个弯:“适合孩子,不适合她这个年纪。她就喜欢花花草草,还最喜欢挖来种在院子里。花草的品诗会她也没参与过,回头你看着找人办一个。” 梁大人笑着答应:“好。” 两个成年人随口一说,就将一次初见敲定。 而全然不知道这事情的傅辛夷,此刻正在自己房间里拿着毛笔浪费纸张。 她以前没用过毛笔,这些年是被压迫着学了两年,效果就是让上天涕泗横流,恨不得没收她的纸笔。而纸上的内容刚开始还挺正常,是一句不知道来源哪里的文言文,写到后头就成了…… “十月桂花时节。桂花四大品系……不适合养在……桂花味道……桂花养殖方法……桂花疾病处理方式……” 她写着写着还要回忆一下。 植物品种到了她那个时候很多都是经过改良的,这与现在大有不同。以前她只知道用已经有的植物去布置,了解那些个植物的性质就足够了。 可现在,她需要了解的内容有了变化,还琢磨起了改良这一回事。 女子闺房中本就无聊。 女工之类会伤眼睛,家里是绝对不会让她学的。琴棋书画的课程如今按部就班被塞进来,光一个书就让她绝望,别提另外三个了。 除了逃课,还是想逃课。 “哎,找个借口离家出走吧。”也不知道外面别人家里流行什么品种物种的植物。 “叩叩——”房间外传来了良珠的声音,“小姐,刚才先生传话过来,明天她会带她另外一个学生一道过来。是工部尚书家的三小姐。” 傅辛夷:“……” 完蛋,还要和一个大家闺秀一起上课。 还是离家出走吧。 第6章 傅辛夷晚上刚收到通知,秉持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依旧没有背出自己的课文,并安稳洗漱睡下,脸上一片祥和:“人生,快乐就好。” 良珠在边上给傅辛夷盖好被子,失笑:“小姐。明天您要是样样都被比下去,那哪能开心得起来啊!” 傅辛夷看向良珠:“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良珠嗔怪:“小姐念了书,歪理一套接着一套。怎么就没见您先将先生要求背的那些给背出了?” 傅辛夷能说什么呢? 观念是上辈子那么多年熏陶积淀下来的,背书是这辈子需要后天努力的,更别提这书里头让她看不过眼的字眼实在多了些。多年社会和谐平等旗帜下生长出来的人,对封建阶级总是不习惯的。 她乖乖闭了眼,决定安安分分睡觉。 一闭眼,一睁眼,新的一天到来。 朦胧的清早,安静的府上脚步声逐渐多了起来。 傅辛夷起床洗漱,在良珠的帮助下梳妆打扮,并前去和自己爹以及姨娘一块儿用早膳。 早膳简单又清爽,白净的大馒头、鸡蛋、今早刚从城外送来的蔬菜、腌制过的腊肉,还有几块糕点。 顾姨娘问傅辛夷:“听说今天桂府三小姐会来?” 傅辛夷应声:“是。” 傅尚书拿着馒头吃着,听到这话叮嘱了一声:“桂三小姐书念得不错,你可以和她多聊聊。” 傅辛夷继续应声。 第6节 顾姨娘悄瞥了眼傅尚书,见傅尚书没有再多说什么的意思,便自个儿提点了两句:“桂小姐书念得不错,有些想法自然是与常人不同,你听着就过,别和人起了争执。” 傅辛夷对这位桂小姐提起了一点的兴趣:“好。” 简单吃完了这顿饭,傅辛夷告退折回自己那儿,等先生过来。 良珠则是和傅辛夷说过后,去书房帮忙操持准备一些待客的东西。 学习是要赶早的事情。 傅辛夷习惯了早起,平日里吃完了早膳还会在院子里捣鼓一下自己那些个花花草草。今天要来客人,她不方便捣鼓了,就站在院子里欣赏一下桂花树。 院子里确实栽了桂花树,正是香味正浓郁的时候。 傅辛夷自从能看见后,最喜欢用眼睛看周边的东西。她和个孩童一样,对大部分东西都充满了好感,看什么都细致凝神,对着人的时候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现下院子里没人,她就细细看着自己面前的这桂花树。 桂花历史久远,不过少有专门种植栽培的。前朝时官宦人家中有人栽种,后来逐渐转到了民间,到了本朝,先祖是农民出身,重农重工,大概十年前,正巧撞上了三州大旱,当今圣上多叹:“田地乃百姓根基。” 各种因素加成之下,学者中研究各种植物的书籍逐渐增多。 傅辛夷凭着自家父亲是尚书的关系,也算是有幸翻看了一些。虽然背孔孟诗书和写字不行,但认字她还是学得很快的。其中就有一本写到了桂花。 桂花又叫木犀,被这位学者夸赞是天香无比,香气馥郁异常。 傅辛夷在边上闻着,觉得这香气就和辛夷花一样,香得轰轰烈烈,肆无忌惮。 “你喜欢桂花?” 傅辛夷瞪大双眼,惊恐转头,愕然看着自己身边突然出现的陌生姑娘。 这姑娘眼睛长得像杏子一样滴溜圆,身型不胖,脸蛋却有些圆鼓鼓的,看着相当可爱。她眉毛却带着一点英气,眼眸里透着一点好奇,看着性子是爽朗一卦的。 身上衣服是艳丽的橘色,袖口收拢,腰身收紧,款式新颖,上面多有刺绣,看着可不便宜,想来是那位桂家三小姐。 傅辛夷行礼:“桂三小姐。” 桂三小姐马马虎虎回了个礼:“傅小姐叫我晓晓就是。” 傅辛夷客气:“那晓晓叫我辛夷就好。” 桂晓晓收回了自己行礼的手,朝着傅辛夷笑了笑:“朝中喜欢桂花的人很多。十个里面,一个是真喜欢,五个是随大众喜欢,四个是因为我爹喜欢。” 傅辛夷失笑。 初次见面就这样说话,犀利得有些让人难以招架,难怪顾姨娘要专门提点一声。 桂晓晓又问了一句傅辛夷:“你喜欢桂花么?我觉得太香了。” “辛夷花也很香。”傅辛夷朝着桂晓晓绽开了笑靥,暖得人心恍惚,“辛夷和桂些相像。即使是桂,也有香味不重的。桂花叶子光滑,花极白,这种样式的桂花不香一些,有些甚至闻不出多少香味。只是人们喜香,多爱这金桂。金桂飘香嘛。” 说起这花草,傅辛夷的话很自然就多了一些。她摸着旁边桂花的树干,语气态度还相当认真:“我和你说,这桂花一定要用猪粪,人粪不行的。要是枝叶有虫,那就用鱼腥水浇水。” 桂晓晓眼睛一点点瞪大。 她可从来没在意过这些。怎么花草还要用粪来饲养的么? 傅辛夷还多说了一声:“对了,要想看红色的桂花,可以接石榴,开出来的花必然会是红色的。” 桂晓晓拍起手来,一下接着一下,眼神钦佩:“我原本以为接下去要面对一个体弱多病,出口就是诗词歌赋的小姐。没想到会遇到你这样的。” 傅辛夷讪笑收声。 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像是夸奖。 “你既透露了你擅长花草,我便告诉你个小秘密。”桂晓晓往傅辛夷那儿靠近说了一声,“我喜欢天文。” 天文在傅辛夷心中那可是高级学问。 古代有夜观星象,有本事的能看出天气的各种变化,对秋收春种都有着影响。到现代还关系到登月上宇宙,那可是举国关注的大事情。 傅辛夷也敬佩:“好厉害!” 桂晓晓听傅辛夷这话,皱起自己婴儿肥的小脸蛋,回味一下傅辛夷这话:“你这是在夸我么?” 傅辛夷很肯定点头:“当然是啊。夸奖别人学识渊博,不都是夸奖人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知天文,我知地理。我们两个出门简直横扫一片。” 桂晓晓喜欢的天文和傅辛夷的认知有差别。傅辛夷了解的地理也与这句话中的地理有所差别。但好话谁都爱听,这么胡搅蛮缠连着自己一起夸的,反正桂晓晓极端爱听。 她笑得真心实意:“你说得对。出门横扫一片。这天下学子不过如此。” 态度非常嚣张。 两个姑娘结伴回到书房那儿时,已经相处好到可以真情实感互相称呼“晓晓”和“辛夷”了。 等候着的女先生脸上稍用了脂粉,头发打理得一点松散落发都没有,坐在那儿翻着书。 女先生本在筹备着要如何让两个姑娘交流互动一下,促成一段友谊,却没想到这一抬头,就见两人一见如故结伴走进了门。她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连一个褶子都没给露在表面上:“你们两个看起来很投缘。” 三个女人一台戏。 屋子里三个女子,女先生是向来讲究规矩,又较为严肃的。她这会儿一句投缘,话里的意思可是有不少。一是诧异,诧异桂晓晓这种眼高于顶的家伙,竟然会乐意去和傅辛夷结交;二是欣慰,欣慰自己两个学生相处融洽,她对两家人家长辈那儿都好交代;三就有点调侃意味,调侃这一见如故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桂晓晓对先生很客气,拱手行礼。这会儿态度比之前恭敬多了:“全因先生带我过来,我才能见着辛夷这样天下罕见的奇女子。” 女先生冷哼了一声:“我看是臭味相同。她跟你一样不着调。” 傅辛夷在边上跟着行礼,悄咪咪偷看桂晓晓,想知道这桂晓晓怎么就不着调了。她眼睛才好没多久,偷看看得仿佛光明正大一样,姿态非常不到位。 桂晓晓余光瞟见了,心中暗笑,面上还要长叹一口气:“先生么能这样说我呢?我到底哪里不着调了?您说出来,我看着能改的话改改。” 女先生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是要改改,毕竟是要成亲的人了。” 傅辛夷和桂晓晓同时震惊看向女先生:“什么?” 女先生没想到面前两个学生会同时那么震惊。她愣怔在那儿:“你们不知道?” 傅辛夷是在震惊桂晓晓年纪轻轻就要结婚,这看着不过十来岁,还没有成年:“她还这么小!” 桂晓晓则是震惊于:“没人告诉我,我要成亲了啊。聘礼下了么?婚礼是什么时候?” 傅辛夷更加震惊,扭头看向桂晓晓:“你自个儿都不知道要成亲了?” 那岂不是更加不知道男方是谁? 女先生皱眉:“十五可不算小。亲事定下,等一切弄好都已十六有余。他们怎么连这事都没告诉你?街头巷尾可都知道了。” 桂晓晓咬牙切齿:“是哪家的公子?” 女先生听这口吻,心里咯噔,转移了话题:“今个你是来……” 桂晓晓朝着先生和傅辛夷一拱手,怒气冲冲扭头就往屋子外走:“我回家去问!” 女先生立刻站起来:“不是!桂晓晓!” 桂晓晓转眼没了人影,就留下屋子里傅辛夷和女先生面面相觑。 第7章 傅辛夷觉得绝了。 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见识了第一位大家闺秀,第一个照面就吃了一个大瓜:三小姐猝不及防被定下婚约,还不知男方是谁。 这要是再深挖一下那些个家里宅院里的事情,指不定就是个宅斗剧。 接下去要是男方那儿状况复杂,再来个女配男配的……就桂晓晓的性子,不闹腾个天翻地覆是不可能的。 傅辛夷强忍着自己吃瓜的念头,不得不独自抗下先生的抽背以及训诫,还听了一耳朵“女子婚约必然是父母媒妁之言”等等之类的话。 又听着那句“你也十五,差不多到了年纪”,心头一惊。 她一样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 这也就是说,府上只要她父母有中意的男子,保不住就将会是她未来的夫君。 傅辛夷:“……” 换句话说,她现下吃瓜兴起,要是回头不上点心,转头别人就能吃起她的瓜。这是何等的糟心事情。 到头来先生心不在焉,她也心不在焉,双方草草下课,各自分别。 到了中午,傅辛夷就又回到了自家院子里,埋头就去刨土了。 心情不好,需要刨土调节一下心情。 秋天适合种的蔬菜和植物很多。现代有诸多四季植物,种下每个季节都会开一回花。如今这种四季植物品种较少,多是罕见,即便身在尚书府,她也没几个种子。 只能种种菊花,安抚一下自己受创的心灵。 顾姨娘亲自来叫傅辛夷吃饭,就见傅辛夷穿着一身略有点褪色的旧衣服,还穿了一条系得很紧的深色裤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大家闺秀。 早上打理好的头发变得毛毛躁躁,好几缕头发散落在脸颊边上。明明秋日,但额头上还起了一点薄汗,白皙的脸上还起了一层浅淡的粉晕。她手上拿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小铲子,不知道在挖点什么。 顾姨娘没觉得这样不好。她现下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傅辛夷能够好好活着,活着开心一些,今后也能活着幸福一些。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运气好得了,运气不好失了,那全要有命才能体会。 直到顾姨娘亲眼见着傅辛夷徒手拉出了一条蚯蚓。 顾姨娘:“……” 她收回先前的想法。大家闺秀还是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顾姨娘开口:“辛夷,吃饭了。” 傅辛夷被吓了一跳,将手里的蚯蚓往土上一丢:“哦哦,我去洗个手,换身衣服就来。” 顾姨娘见傅辛夷将东西稍微收整了一下才往自己这边跑,对上那双用心凝视自己的黑眸,心里又软了一点:“下回我让人给你做几套方便的新衣服。家里就你一个孩子,穿这种旧的干什么。” 傅辛夷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这也不旧,前年的。” 顾姨娘掏出手帕擦了擦傅辛夷额头上的汗:“这布料容易褪色,穿着不好看。看着像十年前的。家里头不缺你这点。” 傅辛夷朝着顾姨娘笑了下:“还是节省一点好。京城里当官需要不少钱。养府里头的下人要钱,吃穿都要钱,马车养护,马匹还要□□饲料。普通百姓家里一年几两银钱能过很好,我们家里可不行。” 就说这马车吧,上朝是必要的。不然赶不上上朝,回头要掉脑袋的。她原本不知道在京城过日子开销会这么大。得亏持家是先生教课内容之一,她才知道。 顾姨娘被傅辛夷逗笑:“这点抠门倒是像你爹。” 户部尚书掌管国家钱袋,脑中有本明白账,每年都要面对各大部门提预算和被他砍预算。这里头要是细说,每年都是一部大戏。 傅辛夷偷笑一声。 顾姨娘领着傅辛夷去洗漱换衣服,等她一块儿去吃饭。 第7节 从傅辛夷到用膳的地方要走两三分钟。顾姨娘走在傅辛夷身边,让周边的仆役都没跟近,目不斜视低声和傅辛夷说着:“今天桂三小姐的事情我听说了。你不用在意,回头我和你爹能处理好。” 傅辛夷应声。 “她婚事比较复杂,回头有机会我和你细说。你的婚事,你爹也在考虑。这段日子应该会让你多见见人。你不用担心,要是遇到喜欢的,直接提就是。要是遇到不喜欢的,我替你拒了。傅府养你一个还是养得起。”顾姨娘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像是在说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傅辛夷低声问了一声顾姨娘:“姨娘不要个孩子么?” 顾姨娘脚步停下,看向傅辛夷。 傅辛夷凝神望着顾姨娘。 顾姨娘扫了眼后头,后头几个仆役没敢走近。她收回视线继续看着傅辛夷,声音还是不响,很坦然说着:“要的。这两年都在准备。命里要是有,那必然会有。命里要是没有,那就罢了。本来这事不该和你姑娘家说的,但你是小姐唯一的女儿……” 她眼神黯淡了一些,顿了顿,却是紧接着轻笑了一声,笑声里还带着一点叹息:“小姐待我恩重如山,老爷亦如此。我这一生亏欠小姐,亏欠你,也亏欠老爷。” 傅辛夷安抚性喊了一声:“姨娘……” 顾姨娘笑着,高兴了一点:“现在眼见着都是好事情了,当然都是盼着日子更好一点。像你爹这样靠谱的男子终究是少的,我会替你把关。你的事才是当务之急。” 日久见人心,顾姨娘这些年是真的将傅辛夷当亲生女儿在抚养。就凭傅尚书诸事繁忙,很少能管着家里,但家中井井有条,傅辛夷的身子也被调理得极好就可以看出。 两人又相携朝着用膳处走,倒是更贴近了一番。 不少百姓家里用膳一天就两顿,日出和日落时这么两顿。家里有点银钱的便是吃三顿,少食多餐。中午的吃食丰盛很多,仅有三个人吃,内容却是相当丰盛,有荤有素。 傅辛夷专挑颜色鲜艳的吃。 家里没有食不语的说法,傅尚书吃到一半开口:“最近院子里新种了点什么?” 傅辛夷认真吃饭,认真回答:“菊花、萝卜。” 傅尚书怔住:“种这做什么?” 傅辛夷想了想,觉得自家人都比较务实,似乎并不在意院子里被折腾成什么样:“菊花可观赏,萝卜可以吃。要是更喜欢吃的,那回头我还可以种点白菜、韭菜。” 打过霜的菜很好吃,韭菜则是成长快一些。 傅尚书没忍住,伸出筷子给傅辛夷夹了一筷子肉:“秋冬种菜不容易。” 天下吃不饱肚子的老百姓特别多。种田看老天爷赏饭,官府每年都会囤积部分粮食,以防碰上收成不好的年份或者碰上粮食调动。 吃饱也不代表吃好。 温度一降,种菜就不容易,人容易受寒容易生病,而蔬菜很多根本发不出芽,只能冻死。冬天能出蔬菜他知道,京城有大户会专门折腾点小温室。 可这韭菜珍贵,难道自己女儿已经折腾出种法了? “是不容易。秋冬种植多靠保暖。韭黄一类可以靠着施马粪,长得嫩还好吃。还有一个方便的法子,吃豆芽菜。绿豆浸泡一晚上,撩出来用湿草盖着,转天就能发芽。”傅辛夷说这些,悄悄看了眼傅尚书,“书里头有讲。” 书里头是有讲。 傅尚书点点头,略有点感慨:“嗯,是有讲。” 讲得粗糙,要不是细翻书,绝对找不出这些内容来。他原本以为自己女儿只是稍有心情,如今看来是他低估了这份兴趣:“你回头要是琢磨出简易扩粮的方法,可直接与我来说。” 傅辛夷露出笑脸:“嗯。” 她其实更喜欢种花,是为了琢磨种花才顺带琢磨这些的,因为现下的书都把这些记录在一起。她要搞清楚状况,不能随便搞出太出众的异常来。 一家三口和和气气继续吃饭。 饭吃得差不多了,傅尚书慢悠悠冒出了话:“科考刚刚放榜,京城里学士诸多还未返乡。十五公主殿下喜爱花草,办了个品鉴会,邀请了不少年轻人。” 傅辛夷心头一惊。 刚经历过桂三小姐的事情,傅辛夷觉得这个品鉴会很不简单。 傅尚书简单讲了下:“公主性子温顺,在京中闺中好友众多。你没见过,去见见挺好。要是合得来,那就多聊两句;合不来,下回就告病。身子骨弱的人,总归情有可原。” 傅辛夷应了声。 这是大家小姐们的一回聚会。她眼睛这些日子能看得清很多东西,确实该出去多认识点人。要是回头碰上稀有种子,那就方便采买一点。 顾姨娘在边上笑着询问:“要不多带点人?我们姑娘第一回 出去,总归要照看好一点。” 傅尚书点头:“带点人在外头候着,不要去品鉴会里头招摇,免得扰了公主兴致。你看着挑。” 顾姨娘应声。 傅辛夷悄悄看看了两位,快速将自己最后几口饭吃完:“我吃好了。” 傅尚书朝着傅辛夷点了点头,放她离开。 傅辛夷麻溜跑走,半点没有留念。 傅尚书看着失笑:“还是个孩子。” 顾姨娘眼神温和,语气肯定:“还是个孩子。” 第8章 秋日。 天高气爽。 京都郊外风正好,天上纸鸢什么种类都有,朴素一些的不过燕子飞禽一类,夸张一点的多腿虫子也有。更夸张得不是没有,只不过那些喜欢出风头的,今天都没敢随便出来折腾。 因为十五公主今个要在这块地儿,折腾一个小品鉴会。 十五公主是当朝薛贵妃的女儿,在宫里头几个公主中算是受宠的。对外按道理就是个温顺的说法,实际上是个极为慵懒的公主。 诸事不管,只喜苟活。 圈子里大家闺秀都对她挺友善,多是由于她的身份,也是由于她的这种慵懒性子。 今天的品鉴花草植株,随后说点什么都好。会作诗的指不定能拿个头筹,不会作诗的随口说两句有意思的,能得到十五公主赞赏,也算是出了风头。 十五公主今年才十二岁,年纪还未到,当然也是没有婚配,再过几年差不多就到了年纪。 她这个年纪的品鉴会,参与者自然全是达官贵族家里未婚的男男女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相亲会。 来者基本上都抱着这个心思,在来之前还都打听了一下,想知道参与这品鉴会的会有谁和谁。要是家室差不多的,又能看对眼的,那就极好。 当户部尚书家嫡女傅辛夷要参与,诸多目光都不由自主放到了她头上。 傅辛夷平日里起得早,但这一天被叫起来得更早。良珠将傅辛夷的首饰箱打开,恨不得将里面的东西都插到傅辛夷头上:“小姐,今个除了十五公主,其她谁都别想胜过您的风采。” 旁边还有两个侍女匆忙拿出衣服,一人拿了一套:“小姐,今天到底是穿哪套去呀?” 傅辛夷借着眼睛余光看这两套衣服。 一套是她最喜欢的,花花绿绿上面还绣着许多夸张的图案,袖口处就有小绣花,连脖颈处的空隙都没有放过。这套衣服她喜欢到平时都舍不得穿,完全压箱底。 还有一套则是低调地炫耀,是蝴蝶丝绸面的。这套衣服夸张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上头的暗纹在光线下,是会有变化的。早上蝴蝶缩着翅膀,中午打开,晚间又闭合,像是一天穿三套。她是不知道绣娘怎么制出来的光影效果,反正这一匹布全府就她有。 眼睛才初能见东西,她当然喜欢靓丽的东西,颜色越跳脱她越喜欢。 可惜,看着都有些过。 傅辛夷问良珠:“你说,我要不要低调一些来?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品鉴会。” 良珠瞪眼:“那怎么行?这可是您第一回 出现在大众面前。回头京城里肯定会谈论您的。您要将自己身体健康,最为受宠,全部都给表现出来。” 傅辛夷讪讪。 得,现在已经不是她想低调就能低调的了。 除非下地玩土,傅辛夷是真喜欢颜色艳丽的,良珠知道她的喜好,在她唇上还抹了一个正红的唇脂。随后退后一步,惊叹:“绝美啊小姐。” 头上珠串繁重,脸上还浓妆艳抹。 傅辛夷觉得自己这回出门肯定找不上好对象,顾姨娘还担心看上她的男子位高权重不好应付。按着现在的状况来说,她怕是一个都吸引不了,不被人当场嗤笑就很好了。 像个暴发户。 她略有绝望拿起铜镜照自己。 不看不知道,一看愣住。 镜子里的女子少有画浓妆的时候,平日里打扮随性,京城里流行的布料和颜色就按着顾姨娘的喜好往身上套,除去过年等节庆日子的衣服,其它多是温婉一点的。她要下地的时候,知道深色耐脏,更是穿得仿佛农工。 即便是穿了重色的,她也很少会涂抹这么艳丽的唇色。 有些,惊艳。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这张平日清纯脸蛋生生压住了这点艳色,凸出了自己一身气质。 傅辛夷伸手想要摸自己脸,被敏锐发现的良珠快速阻拦:“小姐,这时候怎么可以上手摸。” 得,她脸上还涂抹了不少东西,看上去水润润还带着点亮晶晶。 良珠看着自家小姐,还有点纠结:“小姐,额头要贴东西么?” 贴花? 傅辛夷视线落到良珠手上。贴花的类型有很多,有水滴状,有莲花状,有……算了,她不想弄。 “不了。头上的簪子少一些,回头人家还当我家里没钱,这才要靠着数量取胜。”傅辛夷示意良珠撤掉一点头上的装饰物。 良珠不舍得:“小姐~您知道京城里……”那些个受宠的都这样搞。 傅辛夷提醒良珠:“财不可多外露,更别提父亲管着天下账本。这事得有分寸。” 良珠只好委屈替傅辛夷撤下一点簪子。 至于衣服,傅辛夷还是给良珠面子,选了那套低调却奢华的蝴蝶底纹的衣裙。 忙碌了这么一阵,她总算得以出门,在良珠的帮助下上了家里的马车。 家里的马车并不高调,设施齐全,有桌子有暗格。暗格里塞了不少消遣用品,专用于给傅尚书打发上下朝路上时间的。傅辛夷坐在马车里,没一会儿就开始了自己的探宝行程。 “咦,这是什么?”傅辛夷拿出了一串小木块。 良珠见多识广:“这是巧木,平时用来锻炼手灵活度的。不过有些大人更喜欢在手上盘核桃。” 傅辛夷恍然。 虽然不太理解为什么要锻炼手灵活度,但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她掏出一个新玩意,良珠负责解惑,一来一去将今日暗格里的宝贝摸索了个干净。彻底没了新玩意,她这才安稳坐好,用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 脚步声有些多,和马车并行的数量不少,听着似乎比她上车前见着的人数要多些。步伐稳重,都是练家子。 第8节 应该是家里的特殊保护?傅辛夷这样揣测着。 马车很快就到城郊外的目的地。 良珠拉开马车帘子坐到外头去,拿着邀约函与外头的守卫沟通:“户部尚书之女应邀前来。” 外头守卫检查过后,恭敬开口:“请。前走到拐角处下车,直走便是品鉴亭。马车向左到马厩前停靠。” 良珠客气:“谢过守卫大人。” 马车往里又再次行动起来。 马蹄声哒哒。 “郊外还有专门的品鉴亭?”傅辛夷凑到马车正面帘子那儿问外头的良珠。 良珠压低声音告诉里面的傅辛夷:“临时搭建的。要是公主满意了,这亭子就留下,下回会搭建修缮得更好些,要是公主不满意,结束就拆了。” 傅辛夷:“……” 有钱权贵的生活方式,她不是很懂。 前头传来了一点响动,听上去是有不少人。傅辛夷听着马蹄声混杂那些说话声,忽然紧张起来。明明等下要见的人一个个都比她小,可她就是紧张。 马车停下。 车帘掀开。 良珠跳下马车,伸出手恭请傅辛夷出来。 傅辛夷探出脑袋,还没来得及递手给良珠,就见着良珠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桂晓晓拉开。 桂晓晓衣鲜亮丽伸出手,脸上带着点不耐:“来,下来。我跟你一块儿进去。” 今天的桂三小姐头上戴着的是傅辛夷没见过的精巧锁扣簪,精巧到能见着里头有个小人偶正在逗鸟。那鸟儿的尾羽垂落,正好形成了珠串挂下。裙子果然是流行的正好露出鞋子尖尖的那种长短,鞋尖尖上绣着一只鸟。上衣琵琶袖线条流畅,对襟套在外头,每一颗纽扣看着都造价不菲。 她梳妆打扮过的模样,显然比原先上她家门要郑重得多。 傅辛夷懵懂应了一声,顺着桂三小姐的意思下了马车:“晓晓怎么在?” “我还没成亲,怎么就不能来了?”桂晓晓一点没关注傅辛夷今天的装扮,还翻了个白眼,“反正没过门。” 傅辛夷呆呼呼看向良珠。 良珠在那儿也是哭笑不得。好在良珠清楚,有桂家三小姐带着,自家小姐进去见人会方便很多。她对着桂晓晓行礼:“劳烦三小姐照看我家小姐了。” 桂晓晓应了一声,带着傅辛夷往里走:“行了,先入座。” 傅辛夷顺从进门。 桂晓晓和傅辛夷一进门,门口报备的人便喊了起来:“傅府小姐到。桂府三小姐到。” 门内男男女女都看向了门口。 桂三小姐招摇惯了,半点没觉得这些视线如何,朝着自己熟悉的那几位点了点头,随后便带傅辛夷往前头走去。男子是一边,女子是一边,中间空着位置,上头独一个位置坐着的便是十五公主。 傅辛夷下意识对上了十五公主的视线。 十二,年纪极小,但身上堆积满了金钱。她雍容华贵却懒洋洋瞥了他们一眼,对桂晓晓也不客气:“坐了,不用行礼。” 声音稚嫩,姿态却没有一点孩子气。 桂晓晓拱手:“谢过殿下。” 傅辛夷跟着学:“谢过殿下。” 十五公主点头,没怎么太在意傅辛夷。 被十五公主忽略,又被桂晓晓带入座位,傅辛夷悄悄松口气:还好,没出什么差错。 入口处喊:“封解元到!” 第9章 临时搭建的品鉴亭纱网随着秋日风吹拂,带着点曼妙,如同舞女翩然起舞,还不敢朝着亭内达官贵人子弟身上蹭。隐隐传来的花香味中,带着秋日的清凉,让傅辛夷放松了些心情。 侍女给新来的小姐和公子们上茶。 坐在位置上小姐和公子们议论声纷纷,话题快速从傅辛夷和桂晓晓身上转移到封解元身上。 桂三小姐拿起了桌上的蜜饯,和傅辛夷说了一声:“今年秋闱第一,年十八,听说家境贫寒,但长得不错。” 封解元。神童么? 傅辛夷听着声音,好奇往门口看去。 入口处很快就有一个男子出现。 一身交领道袍,腰间系着一根收腰的宝蓝色细带子。衣服半成新,领口处纯白,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洗的,看起来干干净净,衬着这人脸上更是白净。 书生秋冬日都爱戴帽子,京城的秋冬风大且冷,容易冻着脸伤着耳。可他没戴,任由冷风吹红了脸颊和鼻尖。眉心处有一点红,像是女子多了一点贴花,眼眸流转,比那些特意精致打扮得女子还漂亮。 家境贫寒导致他身上没有任何的饰品,更别提几乎男子人人都有的那腰间垂挂的玉了。 十八,尚且年幼。 男子席位上有人叫了他一声:“封解元,这边。” 他突兀笑开,转向那方向:“这就来。” 声音像是叮咚泉水,带着清爽。 傅辛夷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辨别人喜欢用脚步声和说话声。她选择听书,也会选择那些嗓音好听一些的说书人。如今看得见了,是第一回 见到那么好看的人。 她心脏怦然炸开,茫然低头看向自己前方的茶水杯。 “封解元,你对花草也有了解么?” “没有,一窍不通。平时都只顾着背书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话也太坦诚了吧!” “没事,现在感兴趣还来得及。今日多听听,来学习,改日就能变成七窍通六窍。” “什么七窍……哈哈哈哈哈哈!这不是还是一窍不通!” 旁边桂三小姐嗤笑一声:“这封解元还挺会说笑的。” 傅辛夷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认真盯着茶杯里的茶叶:长得好看还有趣,学习成绩还好,确实很了不得。 人对博学者和天赋者,在初见时就会有一种钦佩。这种钦佩是源自骨子中的。傅辛夷以前就佩服那些个研究出各种肥料配比的人,一朝到了华朝,她看多了书,更佩服那些提优提良各种植株的人。 漫长年代,要经过多少的试验和惨绝人寰的经历,才能让现下唯有达官贵人可吃可看的植株进入到寻常百姓家中,种类多到数不胜数呢? 而如今这朝代,位于知识最高端者,必然是这群科举考生。 这人是秋闱第一呢。 傅辛夷放下茶杯,悄悄看向了男子那边。 她用眼睛看东西的时间总长实在太过短暂,看人总是不会有掩饰,但凡望向一个人,那必然是没有“悄悄”这种方式。她自以为的“悄悄”一下子和对面封解元对上了眼。 封解元似乎是笑眼,这会儿弯着和月牙一样。 他朝着傅辛夷点了点头,让傅辛夷忍不住眨了下眼:他是在对自己点头? “有的人十八,还没取字,拿了秋闱第一。呵……”桂三小姐在边上略有点咬牙切齿,“有的人,锦衣玉食,常年混迹花楼,不过就一个国子监监生!” 国子监监生难道不用上学么? 傅辛夷转头看向桂晓晓:“谁呀?” 桂三小姐又一次冷笑,狠狠咬着自己嘴里的蜜饯:“能有谁,左数第三位,我未婚夫。” 傅辛夷又“悄悄”看过去。 左数第三位那公子哥,微胖,生养得极好,脸盘子略宽,像个馒头。见傅辛夷看过来,飞快就露出了一个笑脸。这笑脸略有点轻浮,对比起刚才封解元那种似笑脸来说…… 世俗,油光满面。 傅辛夷赶紧又看向封解元,试图洗洗眼睛,然后问桂晓晓:“婚前能见面么?” 桂晓晓:“不能,但我乐意。” 傅辛夷点了点脑袋,明白桂晓晓大约是在表达自己对这场婚事的不满。不知道桂晓晓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桂晓晓没多和傅辛夷说什么,在边上生着气吃着东西,转眼就将那些消遣用的蜜饯瓜果吃了个干净,还灌了她自己一肚子水。 傅辛夷被她带得也多喝了两杯茶水。 人还没到齐,她们两个都……需要先如个厕。 和侍女说了一声,侍女躬身带她们两出门。 男子那儿见女子那边离开了两个前排的,不由低声就聊了起来。 “傅小姐是第一回 出来参与这些吧?” “是,听说身子骨不好,不过看不太出来。美人如斯,赏心悦目。” 封凌听着他们议论,微微垂下眼,略有所思。 “桂三小姐果然是古怪脾气,也不知道她们两个怎么看起来还挺熟络的样子。” “她们先生是同一位。” “哦,这难怪。” 他们坐在后排的位置,有人还揶揄起来:“桂三小姐是定了亲,没想到还要来,搞得咱们卢公子也亲自来了一趟。” 听了这话,一群人哄笑起来。 还有人胳膊肘撞了一下封凌,口味玩味:“卢公子父亲是翰林院大学士,明年春闱的主考,你要不要认识认识?” 主考官的儿子和秋闱第一结识,那是在玩命。 封凌抬眼朝着这人看了眼,将人给记住后对对方笑了笑:“我倒是想和大伙儿一个个认识过来。可惜了,我过几天开始便没有什么空。我要帮我父亲的忙,赚钱。京城物价高,可不能回头春闱到了,我饿晕在考场内。” 众人一想饿晕在考场内的场景,哄堂大笑起来。 能将自己的拮据说得那么坦诚,实在是个有趣人。 这些贵公子或者有才之人,都对封凌印象好了很多。人穷没关系,但不能畏惧穷。封凌便是不畏的人。 第9节 里头气氛正好,外头如厕透气的桂三小姐心情也好转了不少。 她大咧咧勾起了傅辛夷的肩膀长吁短叹,不像是喝多了茶,反倒像喝多了酒:“人,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早成婚?为什么还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傅辛夷没有推开勾着的桂晓晓,认真问她:“不能不嫁么?” 桂晓晓笑了一声,声音低了不少,眼眸内神色微沉:“辛夷呀,这是我享受十来年工部尚书之女地位,注定要付出的代价。我啊,或许真不能不嫁。” 傅辛夷讶异。桂晓晓平日里做事常常不符合大家闺秀,可却格外心思通透。 她以前瞎,从未考虑过成亲这回事情,往后或许也会碰上和桂晓晓一样的情况。她或许会和桂晓晓一样,因为傅尚书的缘故找一个门当户对的。 想到这里,傅辛夷脑子里忽然跳出了一个封解元,又被傅辛夷赶紧丢了出去。这个好像不太门当户对…… 桂晓晓叹气:“要是我有心仪之人,我或许会去和父亲争辩一番,去娘亲那儿求一求。可偏偏没有。人哪里那么容易就碰上心仪之人?多不过是父母看着合适就成了。” 傅辛夷点头。 是啊,哪里那么容易。 那位卢公子看着一般,但坐的位置好歹是个前排。这说明他在未婚男子中地位算高的。再高那就得是与皇家沾亲带故的了。而皇家人,指不定哪天就翻车了。 桂晓晓长叹口气:“你别看那个封解元,封凌,学识不错,长得不错。他家室是绝对过不了长辈那关的,顶天就能娶个五品官员家的官女子。” 傅辛夷正要点头,脑袋一空,直接僵住。 她缓缓转了自己脑袋,问桂晓晓:“你说,他叫什么?” 桂晓晓一脸莫名,不明白傅辛夷怎么忽然浑身都僵硬了。她对上傅辛夷的眼睛,疑惑回答:“封凌啊。‘会当凌绝顶’的凌,他们多说是他是名字起得好,这才拿了解元。怎么了?” 傅辛夷头脑更加空白,一言不发。 桂晓晓收回手在傅辛夷眼前晃了晃:“喂!” 傅辛夷头晕目眩,猛然吐出一口气,随后大力吸气,又再度给吐了出去。 桂晓晓当傅辛夷发病了,慌乱起来:“你没事吧?要不我替你叫个大夫?哎,你身体不好凑什么热闹,来什么品鉴会?等下早走还惹得十五公主不高兴。” 傅辛夷朝着摆手:“没事。” 她继续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满脑子却都是“封凌”。 封凌,字启光。他少年天才,天赋异禀,文采斐然,与父亲相依为命。拜应天刘海为师,娶户部尚书之女傅氏为妻,后得老师与户部尚书举荐,又深受帝王宠爱,以当朝最快的晋升速度,成为华朝最为年轻的丞相。 同时,他也是华朝最后一名丞相,死于新皇一杯毒酒。 他妈的,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傅氏! 说书毕竟是消遣,她混乱听了个大概,又碰上一遭穿越蒙头就是眼睛能看了,惊喜之余又过了两年,早把那些消遣东西忘了大半。当年要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她肯定把历史书一个字一个字死扣给背下来。 傅辛夷温和惯了,这会儿抬头望天,终是忍不住在心里狂骂。 去你娘的老天爷。 第10章 大部分时候,女子在历史上是没什么名字的。 当一个历史人物太过耀眼的时候,他身边的女子都容易被他遮掩掉亮光,更别提历史上这位傅氏最大的作用,或许就是提供给这最后一位丞相一名牛逼的老丈人。 历史书上有没有说多少傅氏,傅辛夷是半点不知道的。她只知道那个说书人唯一提起一次自己,只是跟着户部尚书提起了这么一句,出镜率还没有那些糟七糟八的红颜高。至于傅氏最后……呵呵,要么死在封凌前头,要么死在封凌毒死之后的抄家灭门惨案中。 傅辛夷一时间觉得自己比桂晓晓惨多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多一条命,谁想到转眼就没多少年好活。 封凌死的时候四十都没到!现在十八,说明顶天了就能再活二十年。 她不甘心,且在心中疯狂辱骂老天爷。 然而老天爷不仅不怕被骂,要是有个姿态,指不定还会朝着傅辛夷“略略略”吐舌头。 桂晓晓见傅辛夷眼眶泛红,心中发慌,又问了一声:“你真的没事?” 傅辛夷大力吐出一口气,抿唇,随后憋出两个字:“没事。”她不能哭,伤眼睛。 桂晓晓明知道话不该问第三遍,但实在是觉得自己不放心:“有事也没关系,大不了就早退。我就说自己不乐意见未婚夫,于礼不合就行。你是被我拉走的。” 傅辛夷对着桂晓晓点头:“你说得对。” 桂晓晓松口气,看来确实要早退了。 傅辛夷迈步往回走,气势汹汹:“谁说一定要嫁了?” 桂晓晓懵了一下:“什么?”她这么一懵,傅辛夷已是走远。 这都什么和什么?桂晓晓赶紧提着自己裙子追上去:“等等我!不是,我婚事已经定下了,不嫁给他我嫁给谁啊?哎,辛夷!傅辛夷,你等等!” …… 两位权贵小姐友好结伴离开了席位,又神态非常不寻常回到了席位上。 在场不少人精都注意到了这个异常,和自己较好的同伴对视了一眼,心里头都有点好奇。怎么出去一趟一位连眼眶都红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连十五公主都注意到了,多看了两眼傅辛夷,说了一声:“若是无事,我们今日这品鉴会就开始了?” 对面那位卢公子本就关注这头,见状开口:“傅小姐可有身体不适?” 全场静默。 这问题是没什么错,但不该由卢公子问,更不该是当着所有人,尤其是当着他未婚妻桂三小姐的面来问。即使卢公子想要问,也该是侧面去问桂三小姐,而非问傅小姐。 桂晓晓还来不及情绪复杂,就听着傅辛夷语气生硬回了一声:“不关公子的事。” 这话可半点不客气。 看不起卢公子的人悄然翘了翘唇角,尤其是刚才被点名调侃要去和卢公子结交的封凌。 封凌觉得傅辛夷现在心情是不大好的,她可能还想当场翻个白眼给这位卢公子。他掩盖性质拿起茶润了润唇,不动声色看着事态发展,觉得自己未来的妻比以往更加有趣了些。 或许一直很有趣,只是他以前从未关注过。 封凌原本略有些愉悦的心情顿时消散,将茶杯放下,又变成了刚才那封解元该有的样子——坦诚且友善,本质却圆滑到虚伪至极。 卢公子被打了脸,恬不知耻笑着继续问:“傅小姐哪里的话。您这可第一回 出门与同龄人聚一聚,又是桂小姐的友人。怎么会不关我的事?” 众人:“……” 桂晓晓气笑了。她友人关卢公子什么事情?这姓卢的分明是和自己定了婚约,可现下还看上了傅辛夷,趁着这点关系搭话呢。荒唐!臭不要脸! “不关公子的事。”桂晓晓学着傅辛夷的话,一字不改,满脸嘲讽。 卢公子被桂晓晓的表情气到,脸色尴尬正要发火,就听见上方十五公主噗嗤笑了出来。 众人听到这个笑声,齐刷刷拱手:“失礼了。” 十五公主叩了叩桌子,略带稚嫩的嗓音再度开口:“行了,让人将我最近养的那些花草送上来,大家随意评点两句,诗词歌赋,什么都行。有自己带来花草的,也让人送到前头来,等下我们选个头名。” 她略思考了一下:“彩头,就送一盆我近日最喜的花。” 众人再度拱手:“谢过殿下。” 傅辛夷不知道十五公主最喜欢的花是什么,本来对拿一盆新盆栽还有点想法,现在就剩下一个念头:低调,绝对不能和封凌看对眼。不成亲,小命能苟一苟。成了亲,小命基本完蛋。 一代丞相的覆灭,那绝对不是单纯封凌可以解决的问题。其中必然涉及到了君臣对于权力的争夺,以及背后更深层次的诸多原因。那些不是一个人可以解决的。 她只想种种花草,普普通通活着而已。 侍女在那儿吩咐:“上花。” 门口整齐进来两列侍女,每两位抬着一个木桌子,桌上摆放着一个陶瓷花盆,花盆中种着东西。有的开了花,娇艳欲滴,有的没开花,纯粹是一片绿色。 傅辛夷将这些花草一一和自己记忆中学过和摸过的花草对应起来。 “哦,对。先认花。”十五公主开始出题,“你们认出了才能点评。” 第一盆上来。 蕙。 这种蕙,又被称为薰,一根茎叶好几朵花,价格不昂贵,长得像兰花,到后来很多人也称其为蕙兰,属于兰这个种类。但这会儿分辨时,常只将一根茎叶一朵花的称作兰。花的颜色有很多种,不过多不在这个季节开放。而蕙草这东西,有的人会喜欢拿去烧了,当香薰用,香味次于兰。 不开花的时候寻常人很难看出来,开了花分辨起来方便一点。 傅辛夷只一看就知道,十五公主这第一盆花就是朝着不懂行的人下手。谁要是夸成兰,要么是不懂行,要么是根本没上心。 女眷这边都比较温婉,没急着开口。 对面的公子哥里卢公子已经先行拱手,站起身来,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那就容我先来点评两句。此为兰花。秋风催兰吹亭苑,轻抚面,衔来香一片……” 傅辛夷拿起桌上的蜜饯也开始吃。 这人开场就错了,十五公主没打断他,说明这公主要么很聪明,要么有点小小的顽劣。左右不关她的事情。 旁边桂晓晓低声和傅辛夷说了一句:“你别吃多,等下口渴。” 口渴了就要喝茶,茶喝多了就又要去如厕。 傅辛夷:“……” 这话说晚了。怎么这蜜饯能甜到齁?是放了多少的糖? 傅辛夷拿起杯子喝水,轻哼了一声:“下回早点说。” 桂晓晓其实今天心情一直不算好,结果现在看着傅辛夷这样,没憋住,直接笑出了声。 那头刚念完点评的卢公子喜笑颜开,朝着桂晓晓拱手:“看来桂小姐很喜欢我这首……” 桂晓晓笑声直接言语话:“呵呵。” 卢公子刚出好风头,没管桂晓晓的嘲讽,红光满面志得意满朝着十五公主拱手,往回坐下去了。 十五公主叩叩桌子,懒散开口:“下一位。” 封凌将一张纸条塞到了隔壁桌,胳膊肘撞了一下。 那兄台和封凌认识,这回科举在榜上,不过名次不高,算侥幸考上。他收到纸条扫了一眼,发现纸上只写了一个“蕙”字,意识到那位卢公子是答错了的。 起来答吧,打卢公子的脸。 不起来答吧,心里痒痒。 他转头看向封凌。 第10节 封凌含笑朝他举杯示意:“看来兄台有想法了?” 这位兄台感受到了周边齐刷刷转过来的视线:“……”你这是要我好看! 箭在弦上,又有家里“多结识达官贵人子弟”要求在身,这位兄台只能起身拱手,一脸惭愧:“家中母亲特喜兰花,我便来随性说两句。兰蕙缘清渠……” 一个开场,就让在场不少人意识到,这面前的可能不是单纯的兰。而这位将兰蕙放在一块儿的,算是耍了个小心眼,又不得罪卢公子,又给后面的人铺路,还表现出他看出了这玩意是什么。 好心计。 不少人听他念完诗,忍不住鼓起了掌。 傅辛夷也朝着这位公子哥看了一眼。 结果这人就坐在封凌边上,傅辛夷就看这么一眼,又和封凌的视线对上了。对方又是那含笑的模样,让她慌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该死,这男人真是该死的好看。 十五公主点头:“不错。下一位。” 这句不错,让底下人都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等再上场点评时,都各自有了一点小技巧。肯定这植物是蕙的越来越多,而不肯定是蕙的,干脆蕙兰两个字一起用。 卢公子不是傻子,这会儿笑容僵在脸上,只能等下一株植物上场,好让他找回一点脸面。 卢公子不高兴,桂三小姐就高兴。 桂三小姐高兴得又吃了口侍女给她添满的蜜饯,然后默不作声狂灌自己茶水。 真的,太过甜了。 第11章 蜜饯甜腻,场内的氛围却不仅有甜腻。 一个个尚未婚配的男女在在这里的本意是相亲,当然有看对眼的就此眉来眼去。有看对眼的,自然也有看不对眼的,比如卢公子和桂晓晓。 文人战场没有硝烟,刀光剑影全靠笔墨。 卢公子为争一口气,每回都要第一个上场。他这认花的本事是比寻常人高上那么一点点,结果碰上十五公主喜欢挖坑,接连翻车好些回,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桂晓晓本来就打算来围观,谁想到看卢公子翻车那么惨烈,一个高兴竟是忍不住跟着下场落井下石点评了一番自己认识的花草。 卢公子怒火顿时就集中到了桂晓晓身上,是不是咬牙切齿瞪视一番,和桂晓晓之间的气氛比不见面还糟糕。 傅辛夷安稳当了一株不会开口的花,一句话都没打算说。 她眼眸转动,花草上来就看花草,谁说话就看谁,看得相当认真。 甜腻?眉来眼去?不存在的。 多数在场人对傅辛夷的印象,从原本的卿乃佳人,逐渐变成了卿仅佳人。这不说话不参与,用好听点的话说,那是矜持不高调,用难听一点的话说,那是没才且……傻乎乎的。 就连自谦一窍不通的封解元都下场做了两首诗来点评,傅辛夷还是那副姿态,光看不说。 她手覆在茶杯上,不再喝水,连桌上的东西都不怎么动了。 时间点滴过去,十五公主年纪小,在上头坐久了也乏:“品鉴花草便先到这里。你们该送上花的送花,送上草的送草。等下大家一块儿评选一下。” 十五公主起身先行离开。 底下人等十五公主走出去了,私语的人顿时多了起来。 桂晓晓得意哼笑,眉眼末梢都是乐:“哎哟,今个真是让我这些天的坏心情都消散了个大半。” 对头的卢公子瞪着桂晓晓没吭声。 桂晓晓用桌上的绸布擦了擦手,挽着傅辛夷胳膊起身:“走,我们出去吹吹风,这品鉴会啊诗会啊,总是要有些懂行的人来参与才是。我来掺和可真是高估了自己。” 她明面上说高估自己,实际上在说卢公子不自量力。 傅辛夷跟着桂晓晓起身,小声问了一句桂晓晓:“你要如厕么?” 桂晓晓唇角勾起:“吹风。” 另一头,封凌余光瞥见人离开,含笑和周边人告罪一声,抖了抖自己衣袍,混在不少出门吹风的公子哥中离开。这亭子外头的风正好,相当适合偶遇。 …… 桂晓晓参加的诗会多,还自己主持过诗会。 她笑盈盈将傅辛夷介绍给众人:“傅小姐身子骨弱,平日都在家里。我也是才认识没多久。她性子软,你们平日里碰见可莫要欺她。” 一群小姐妹都巧笑起来:“怎么会欺负她!” “傅小姐长得好看,我们还想多问问她擦的什么粉,用的哪家的唇脂。” 女子们嬉笑时,很快有男子推搡着结伴过来,拱手朝着这些姑娘们问好,眼神基本上都有所聚焦,不过也多会偷瞄一眼傅辛夷。傅辛夷今日的打扮艳丽出众,哪怕不开口,就站那儿看着也挺好。 桂晓晓眼尖看见未婚夫卢公子和座位前排那几位结伴出来,立刻寻了个由头拉着傅辛夷离开:“哎,我们换地方逛逛。” 傅辛夷还没来得及和初认识的小姐妹告辞,就被桂晓晓带离了人群,往偏一点的地方走去。 走了一小段,总算人少了一些,傅辛夷四周望了望:“这个角落风景不错。” 这个角落能看到不远处站岗的守卫。这些守卫身上穿着铁甲,脸大多隐没在头盔中,是被派来保护十五公主安全的。傅辛夷扫了眼那些侍卫,视线又落到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棵树下。 树下有几株野草。秋日没能让它发黄枯萎,反倒是让其脑袋上开出了两朵白色小花。两朵小白野花没什么观赏性,实在质朴,让傅辛夷脑中一时间对不上号。 桂晓晓舒展了一下自己胳膊,松了松身子:“你不是对花草很熟悉么?怎么今天一句都不说?” 傅辛夷蹲到树下,手指碰触了一下野花:“我不会作诗。” 桂晓晓笑了笑:“你以为那些人都会作诗?一个两个多是化用以前那些文人墨客的诗句,能编出一首纯粹自己想的,罕见。” 傅辛夷对这方面不了解,背诗只背过课本上那些,好奇转向桂晓晓,仰头问她:“真的啊?” 桂晓晓居高临下,相当肯定:“当然。我装模作样办过那么多诗会,哪里会看不出。还经常碰见化用同一首的,一句诗总共没几个字,撞了一半。” 傅辛夷绽开笑脸:“那你更厉害。” 桂晓晓微抬下巴,小小得意:“那是。” “啊,失礼。”如叮咚泉水的嗓音传来,里面还隐隐喊着笑意,“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也能撞见人。” 蹲着的傅辛夷僵住。 是封凌。 她没敢转身,给桂晓晓用力挤眼睛。 桂晓晓本来舒展姿势相当夸张,见着人忙收敛起自己的动作。她看向地面上蹲着的傅辛夷,直对上傅辛夷的挤眉弄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神询问:什么意思啊你? 傅辛夷给桂晓晓做口型:让他离开。 桂晓晓:“……” 桂晓晓根本看不懂唇语,完全没明白傅辛夷的意思,脑袋里困惑更多,看看傅辛夷又看看封凌,最后只能对着封凌讪笑:“那个,傅小姐脚麻,脚麻。” 傅辛夷要昏厥过去了。她是想让桂晓晓将人赶走! 封凌含笑回话:“傅小姐身体不适,可要回去坐着?” 桂晓晓给傅辛夷使眼色——再不起来,失礼的就是傅辛夷了。 傅辛夷见桂晓晓是真的没能理解自己的意思,慢吞吞起身。她正要转身迈步对上封凌,谁想脚才踏出一小步,从脚底板传来的麻意让她不由自主停住。 傅辛夷:“……” 很好,她这回脚是真的麻掉了。 桂晓晓脸上笑容更加尴尬,凑近傅辛夷:“怎么了?” 傅辛夷感受着双脚蔓延到腿部的麻意,艰难憋出一句:“脚,麻,了……” 桂晓晓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忙上前来服傅辛夷。 傅辛夷慢吞吞转过身,头皮都发麻着。她对着封凌慢慢行礼:“失礼,让公子见笑。” 等傅辛夷抬头对上封凌的脸,她发现封凌正含笑回礼。未来的丞相大人此刻年轻貌美,姿态风流,说话带着打趣的意味:“傅小姐,能坐着就别蹲着了。” 傅辛夷平日里蹲着刨土挖坑都非常利落,谁想到今天看个野草还能腿麻。该是在品鉴会上坐久了。她朝着封凌露出一个短暂又客套的笑,然后拽着桂晓晓走:“我们不打扰封解元赏风景。” 脚麻没完全恢复,傅辛夷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木得像个假人。 裙子先前拖曳在地上,边沿处已被泥土弄脏。 封凌在后头隔着一段距离跟着走,倒像是极有分寸的结伴同行:“我随便走走,这会儿和你们一起回去罢。” 傅辛夷听着耳边极轻的规律脚步声,哀怨想着:难怪刚才自己没注意,这人的脚步声比常人都轻,稍有点响动就能盖过去。 一行三人慢吞吞往回走,路上碰到少年少女,多是朝他们友善行礼。这头三个齐齐回礼,整得像熟识一般。桂晓晓往回看了眼封凌,发现封凌的视线完全落在傅辛夷身上。 桂晓晓很快收回视线:算了,她自个的事情还管不好呢。 “哎,桂三小姐。”耳熟且让人厌烦的声音传来,桂晓晓没转身就知道从右侧走过来的正是自己未婚夫卢公子。 她语气颇有不耐:“卢公子,卢大少爷,您有什么事情?” 卢公子伸手一拦,整个身子挡住了这三人的去路:“桂三小姐对我有什么不满,直说就是。没必要对我全然没好脸,还总冷嘲热讽的。” 桂晓晓之前在公主面前给卢公子留了芝麻点面子。现下周边人不多,她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卢公子:“卢旺申,你自个去京城花楼里问问,你一个月开销几个钱?” 卢公子拱手:“只是喝酒。这哪家公子哥不会去喝两杯?” 桂晓晓呵笑:“没事,改天我也去喝两杯。找两个小倌陪同着,听个小曲。” 卢公子脸上挂不住:“……桂晓晓!” 桂晓晓梗着脖子:“怎么了?这天底下男子和女子有什么差别?你能喝,我怎么就不能喝?” 卢公子气急:“女子和男子怎么能一样?你这是不守妇道!” 桂晓晓火气上来:“你还不守夫道!” 卢公子指向桂晓晓身边的傅辛夷:“你瞧瞧人家傅小姐,一句话都不吭声。我看,女子没才这才好!省得伶牙俐齿,要不是凭着家里权势,根本找不上好人家!” 桂晓晓气到眼眶泛红:“你!” 傅辛夷听着皱眉,微侧脑袋:“不是的。” 卢公子没好气:“什么不是的?” 傅辛夷注视着卢公子,认认真真说着:“这天底下,女子越有才越好。一个国家是否强盛,一看孩子,二看老人。而一个国家能否绵延百年,则是要看女子。” 第11节 卢旺申正在气头上,恼怒反驳:“什么歪理!” 第12章 周遭围着的人互相看看,心里头各有思量。 华朝女子地位较高,那也高不过千百年后的现代。 傅辛夷说话慢悠悠,认真解释着自己的话:“一个国家要是强盛,必然幼有所养,老有所依。孩子不需要担心饿肚子,更不用担心‘易子而食’,老人不用担心病前无孝子,也不用担心死后曝尸荒野。” 边上听见她说话的,有几个人点起了头,还有不少人见这儿围了起来,不由结伴走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傅辛夷说话不快,性子又温和,每一句话即使是瞎说,听着都有点道理。更别提她现在根本不是在瞎说,而是有理有据在说。 “女子持家,多要教养子女。当今世道,男子多在外干活养家,对子女教养花费的时间必然少于女子。当家中未有先生时,女子若是有才能,有贤德,岂不就是子女的第一任老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难道还不能被称为国家绵延百年的存在么?” 她反问卢旺申:“卢公子可是觉得自己母亲无才无德才是好的?” 这话问得犀利。 封凌在斜后方率先拍起了手。 周圈的女子在嘴边将话品了品,越想越对,也纷纷给傅辛夷鼓掌:“傅小姐说得对!” 卢旺申觉得这话不对,哪里都不对。可话噎住在喉咙口,噎得他涨红了脸,最终不得不甩袖离开,恼羞成怒留下一句:“果然一丘之貉。” 桂晓晓朝着卢旺申的背影啐了一口。 周围的女眷纷纷围上来。 “傅小姐,你家先生是哪位呀?” “哎呀,是和桂小姐同一位么?” “这位女先生平日可还有空?我也想听她讲一讲。” 傅辛夷一下子被那么多人围住,本能稍往后退了一步。 封凌下意识抬了手,还没来得及碰到人,就被一位公子挤开了。 傅辛夷舒展眉头,回起热情的众人:“先生平日忙于学问。要是大家有心,我回头转告先生。” 桂晓晓一样被热情围住,却半点不畏惧人群。傅辛夷的胜利就是她的胜利,让她现下相当招摇:“瞧你们一个个的。那是老师教得好么?那是我们傅小姐学得好。” 傅辛夷:“……”不,并不是。她家女先生日常快被她气死。 一群人听着桂晓晓那口吻,当即哄笑起来。 人群边沿,封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白皙,可隐隐看到青筋,被秋日的风吹得有点微微泛红。指甲圆润、骨节分明、手指纤细,有书写过多以及练剑过多形成的老茧。 刚才傅辛夷后退,他是本能抬了手。 当年这个诗会,他并没有来参与,与傅辛夷的初遇仅是在傅府。傅辛夷起初是不乐意嫁给他的,后来又不知道为何选择嫁给了他,并从未在他面前说过这么嚣张敌对的话。 她总温吞吞的,身子骨不好,倒是喜欢注视他,说怕看少了,以后就没得看了。 确实是没得看了。 他死了,倒不是她先死。 封凌将手收入袖中,从傅辛夷身边绕过,朝着亭子走去,步履坚定,一如他心中所有的执念:娶她是必然。 傅辛夷被人群围绕,却偏生从人群中看到了绕过走远的封凌。 自己这边都是人,封凌这会儿身边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即便他有朝一日会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刻的他,背影看着着实孤寂。 “你们都围着干什么呢?”十五公主的声音传来。 傅辛夷仓促收回自己视线,随着人群一起转身,向十五公主方向行礼:“殿下。” 十五公主看了眼人群中的傅辛夷,随后转移了视线,说了一声:“行了,品鉴会继续吧。” 众人齐声应话:“是。” 十五公主归来,众人纷纷回归落座。 这回有不少人都带了自己颇为得意的植物前来,一个个送上前来,由侍女在那儿报着名字。 “九品玉堂兰。” “紫霞双塔牡丹。” “并蒂□□。” 一个个名字听起来就很贵,看起来更是昂贵。原本十五公主之前送出来的花草有贵有便宜,各种种类都有,而现在出现的花草,每个都已不是单纯的花了,那是金子,是钱。 傅辛夷看得目不转睛,恨不得当场抱一盆回家。 怎么她父亲就没这等喜好?家里全是一般般的品种,多出来的空地都被她瞎折腾去了。 “我觉得这兰花就很好看!” “牡丹也罕见。” “可牡丹现在不流行了,俗!现在都喜欢菊和兰。” “梅兰竹菊,梅兰竹菊,你们这群咬文嚼字的就是要借着这些夸自己,不要脸皮。” 底下不少人从议论飞快进阶到了吵闹,恨不得下场决斗来比拼一下哪一个花更好看。这好看光漂亮可不够,还要能有底蕴,有故事。 傅辛夷是个俗人,她是不太管这些底蕴和背景的。底蕴和背景,多是人赋予植物,而非植物本身就具有的属性。 花草这些东西,她觉得最厉害的只有两种,一种是好看,另一种是实用。 前者满足人视觉享受,后者满足人生活所需。 主持品鉴会的十五公主和大多数围观者差不多,觉得这盆也好,那盆也棒。她颇为为难开口:“要么,你们先选几盆,然后各自说一下选其的理由。” 一位公子哥起身提议:“殿下。我们可以投票。每人选三种,最后唱票。” 十五公主本就懒,听着着方法方便,忙点头:“妥。” 伺候的侍女纷纷下场,给花草标号,再给众人分发纸笔。 傅辛夷看了眼送到自己面前的笔:“……” 她不该来参加什么品鉴会,还不得不暴露自己一手糟糕的字。 不少人刷刷写完,心情亢奋等着唱票。而傅辛夷则是拿着笔,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完,面对自己惨绝人寰的笔迹,犹犹豫豫上交了。 桂晓晓瞄到一眼傅辛夷的字,惊呆了:“天,你这字没被先生打死?” 傅辛夷能说什么? 她只能卑微表示:“快了……” 桂晓晓:“……”有点同情,但又有点想笑。 投票没记名字,唱票总归还是有侍女唱票的。有人在下头争议说着自己选几号几号的理由,上头侍女则是轻声说着几号几号又得到一票,随后另一名侍女负责统计。 唱到一定时候,唱票的侍女轻微一顿,随后才说出了三个选号。 傅辛夷耳尖听到三个选号,知道这张就是自己的票。她神情没变,决定当无事发生。除了桂晓晓,没人会知道这张垃圾字是自己写的。 稀奇的是,下头争得快撩袖子打起来了,那位卢公子倒是一直没说话。他像是厌了这个场合,又像是不屑于和众人去争这个。闷头吃桌上的东西。 原本眼神还时不时会往傅辛夷和桂晓晓这边瞟,现下则是一眼没看。 傅辛夷看了几回卢公子,然后又看向了封凌。 又对上了视线。 傅辛夷默不作声转移视线。 怎么回事,怎么老能对上视线? 话说,封凌也没有参与到点评那些花草中,像是陪谁来的一样。不过又没见他和谁特别熟悉,和谁都能搭上一两句,又和谁都没有多说两句的姿态。 看似融在众人之中,却分明是疏离在众人之外。 傅辛夷想着,这大约便是传说中天才与庸人的差别。 唱票总算结束,侍女将最终获胜的名单交到了十五公主手中。 十五公主拿起纸后笑起来:“看起来想要获胜,一要开了花,二要有品性。牡丹再风流,还是比不过兰花得人心。” 她将名单重新递给侍女:“行了,念吧。” 侍女点头:“今日夺冠者,为刘公子的花,三瓣玉素兰。” 众人大力鼓起掌来。 这位刘公子立刻站起了身,满脸亢奋朝着众人拱手,最后朝着十五公主行礼:“谢过殿下。” 三瓣玉素兰的名字该是这位刘公子自己取的。傅辛夷一样给这朵兰花投了票,不过是在第三位添上的。玉素兰顾名思义,花是偏向玉品质的那种素白色。这在兰花中属于少见的上等品。 花呀,在傅辛夷心里,那肯定还是五颜六色更讨喜一些。 她名字里带的辛夷就是紫色的花,听着就好看。 十五公主给刘公子行赏,再和众人唠了两句这花的绝色,接着寻了个由头,结束了今日的品鉴会。她在上头谢过了在场所有来参加的公子和小姐,下头的公子和小姐规矩行礼,谢过了殿下今日品鉴会。 大家非常虚伪客套。 傅辛夷在这客套中走神,小脑瓜子里胡乱想着这些花要是放在家里要如何布置才好。 人群陆续开始散去,卢公子特意走到桂晓晓和自己面前放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傅辛夷被卢公子的瞪眼拽回了神,愣了一下,来不及说什么,就见卢公子迈着大步走了。 桂晓晓拍了一下桌子,盯着卢公子的背影咬牙:“谁给谁等着?他才该给我等着!” 傅辛夷起身,下意识又朝着封凌那儿看去。 封凌却是在看卢公子的背影。 傅辛夷飞快收回视线,在心里锤自己脑壳: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她是要苟活漫长一生的人! 第12节 第13章 品鉴会结束,得十五公主赞赏,品鉴亭得以保留,今后或会成为不少行途旅人暂时的落脚点,也会成为京城出行人士的送别亭。 侍女和侍卫们收走了桌椅,拆起了部分不需要留在原地的昂贵东西。 人群基本散去,现场没剩下几个人。 一个公子哥正在前头翻看先前的投票纸:“哎,封解元的那张在哪儿呢?我听说他字写得极好。我可要看看到底有多好。” 侍女在边上劝说:“公子,这是不记名的。” 公子哥咋舌:“你这就不懂了。这字写得好,凌驾于众人之上,必然是脱颖而出的。我要是没找到,说明他字泯然众人,没意思。” 折返过来的封凌听到这一段对话,走到边上笑了一声:“我的字怕是要让公子失望,确实是泯然众人。” 这公子哥被吓得拽着纸从地上跳起来,惊恐扭头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封凌:“吓死我了,你怎么走路没声的啊?” 封凌拱手:“习惯了,走路脚步声轻。公子一直低头翻纸,怕是也没注意身边脚步声。” 公子哥被当场抓包,尴尬将纸往身后缩了缩:“得,得。别这么文绉绉的。我就是听我爹夸你,心里头不服气。今个没见你出什么风头,看来也就这样。” 封凌对着公子哥笑:“人都有长处短处。我擅于考试,不擅长品鉴和诗词。” 公子哥一听,知道封凌基本上没怪罪他的意思,松了松态度:“行了知道了,我不找了。你刚不是走了么?怎么又折回来这一趟?” 封凌点了下纸:“我也想看看别人的笔墨,对比一下知道自己不足。” 公子哥放松了心,当然不在意封凌要干什么。他将一堆纸往封凌手里一塞:“行了随便看。字都差不多,好看到出众的没几个,丑的倒是有一个绝了的。” 封凌失笑:“这样么?” 公子哥还怕封凌不信邪,上前帮封凌翻出来那张纸:“你看看,我八岁的弟弟都写得比这人字好看。这一笔一划还那么大个的字,生怕别人看不清写得什么似的。” 封凌将这张纸叠好收拢:“这么丑,一定要留个纪念。与众不同。” 公子哥被封凌这个做派逗笑了,一掌糊在封凌肩膀上:“哎,这个人还挺有趣的啊。走,回头喝一杯。我请你。回头我爹知道我和你交好,肯定得夸我两句。别看这些,要看字画下回去我家看。我爹的字,一绝。” 封凌将其余纸交还给侍女,笑着应声:“那恭敬不如从命。” “怎么还文绉绉的?你们考科举考多了人都考傻了。”公子哥带着封凌往外头走,“我叫谢宁,国子监的学生,这些日子请了假的。” 谢宁,一位为了自己翰林院挚友的前途,从纨绔子弟成为后来大理寺侍郎的正直之士。 封凌在脑中过了一下谢宁的生平,再度说了自己的名字:“封凌。” 谢宁笑嘻嘻应着:“哎,我知道,我知道。” …… 傅辛夷回到家里,天还没彻底暗下。 品鉴会别的不说,各种吃喝供给是一直都没有停过。她现在肚子还饱着,半点不想吃晚饭。顾姨娘那儿派了人来询问,差不多知道傅辛夷的情况,当场给了个解决情况——晚上饿了开小灶。 傅辛夷觉得这个想法非常好,于是回屋里头换下了衣服,卸了脑袋上的饰品和妆,带着自己一系列种田工具,又前往了院子:“现在这个点浇水挺好。” 良珠:“……” 她家小姐真是绝了,也不看看现下什么时辰。 傅辛夷照例在土上忙碌,良珠则和顾姨娘的人一块儿去了傅尚书和顾姨娘那儿,一是告知他们开饭不用等,另一便是告知傅尚书和顾姨娘今天傅辛夷外出的情况。 傅尚书和顾姨娘在用饭,良珠就在一旁汇报:“今天小姐前去品鉴会,下车就遇到了桂三小姐。” 顾姨娘抬头:“她不是定了婚事?” 良珠一五一十禀告:“卢公子也在,和桂三小姐以及我们小姐闹得不是很开心。” 傅尚书听良珠将品鉴会上的事情说了,又问了一声:“会上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辛夷可有交到新友人?” 良珠想了想:“我们这些下仆都在另一处待着,对里头的事情了解不多。听说小姐和和桂三小姐休憩时出去了一趟,回来是和封解元一块儿回来的,该是路上碰巧。” 顾姨娘一听,上心了:“封解元是这回秋闱第一那个?” 良珠点头:“嗯,不过品鉴会上表现并不出众。我听别的下仆说,他并不擅长识别花草和作诗赋词。” 顾姨娘看向傅尚书。 傅尚书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继续吃着东西。 顾姨娘又问了两句关于十五公主的事情,良珠将自己知道的全讲了。 傅尚书见顾姨娘光顾着问都忘了吃饭,总算筷子抬了抬:“再不吃要冷了。” 顾姨娘这才不再问:“行了,你下去吧。” 良珠听话退下。 顾姨娘见人走了,先开口:“卢旺申那儿……” 傅尚书直说利害关系:“明年春闱不出意外是他父亲主考。” 能主持春闱,基本要是没差池,那就是一份业绩,转头官职可以再往上提一提。而这一批考上的学子名义上全部都会成为这位主考官的“学生”。 不是正式的师生,交情不算大,但有引入官场的提携之功在。 是个好差事,也是个难差事。 顾姨娘皱眉。 谁想这个卢旺申竟是这种狗脾气。哪里有男子这般小气,去和女子争个一二还放狠话的。桂府这挑人的眼光是瞎了么?家室再好,回头姑娘过去受了苦结了怨,那是结亲还结仇呢? 傅尚书看顾姨娘皱眉还是不记得吃饭,再度提醒:“吃饭。” 顾姨娘动了两下筷子,很快就停下了:“饱了。” 傅尚书:“……” 这脾气可真是。 发现自己地位大约是全府最底层,傅尚书不得不开口:“这事我会处理。卢公子年少气盛,春闱在即,卢大人会约束好他。” 要是管不好,那回头可是丢了份大差事。 卢大人再怎么宠溺儿子,也不会让自己儿子毁掉自己前程。 顾姨娘伸手拿筷子给傅尚书夹菜:“你多吃点。最近公事劳累。” 傅尚书:“……” 他看出来了,这家里唯有讨好女儿才有出路。 需要被讨好的女儿,此刻将院子里不少植株都浇了水。不同植物需要的水量不同,有的一日一浇水,有的三日一浇水,有的七日一浇水。 她浇水静心,想着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也想着关于封凌的事情。 两年时间足够人忘记很多东西。她上学那会儿不过一年,就将上年考试的东西忘了个干净。毕业没两年,学过的数学题光荣从最后一题卡壳的水平变成从第一题就卡壳。 要不是封凌的一生太过波澜壮阔,太过惊艳世人,又偏生是她闭眼前听的最后一本说书,她恐怕早就将这个人忘到了脑后。 傅辛夷绞尽脑汁回想过去,试图记起更多关于封凌的事情。 想着想着,脑子里就剩下一张封凌的脸。 眉间一点红是真的绝色。 历史诚不欺人。 傅辛夷不动声色将不小心浇多水了的壶拿开:不成,她该多想想那些个边角料的消息。封凌上位是靠着自家上位,后来得皇帝恩宠,检举揭发了谁来着? 一盏茶的绞尽脑汁后,傅辛夷再度宣告失败。 完全不记得了。 她就记得这人是死在十二皇子手中。 十二皇子是皇后的儿子。 比起那上位史,还是死的时候更惊艳。 傅辛夷又想了下关于封凌的情感史。红颜听说是挺多的,不过娶进家门的似乎就她一个。红颜都有谁来着?好像谁家的婢女……哪个青楼的头牌……还有…… 一盏茶的绞尽脑汁后。 唉,果然是忘记得彻底。 一个人名都没记得!她记得户部尚书和傅氏,还全靠着这姓氏是和自己一样才记住的。 傅辛夷幽幽叹气:“说书人怎么不说说我们是怎么成亲的?” 从封凌身上下手回想历史失败,傅辛夷觉得应该从自己这边下手。她可以找一个合适的公子哥结婚,再或者就不结婚,苟活一世也挺好。 结婚的对象。 傅辛夷想了下当时在场的那些个公子哥。 嗯,嚣张跋扈卢旺申,脾气恶劣,桂晓晓的未婚夫。 嗯,养殖能手刘公子,长得一般,性子稚嫩。 嗯…… 都十来岁的孩子,再怎么讲究礼仪装腔作势,在傅辛夷眼里还都是孩子,没有一个成熟的。思来想去只有封凌的脸能看一些。 傅辛夷:“……” 要不,她还是注孤生一人算了? 家里这个情况,她一辈子估摸着吃穿不用愁。回头给家里两位长辈养老送终一下就完事了。赚钱的营生可以靠她种花养花来解决。 她那一手玩花的技术使出来,说不定宫里的娘娘会喜欢。 傅辛夷琢磨着琢磨着,开始琢磨起自己的小生意经。 不知道家里在京城有没有铺子。 她可以隐姓埋名,回头在京城铺子里试一下水。 第14章 傅辛夷认真寻思起了赚钱之道。 闺中女子一般日常都是十分无聊的。 第13节 她们这些身世比较好的,成婚前就是不停学习,琴棋书画要样样精通,性子野一些的还能骑马狩猎打两局切磋局。可惜前者和后者都和傅辛夷没什么关系。 她不过是一个打算赚点小钱,并且努力摆脱和封凌成亲的小花娘而已。 品鉴会这一天过得仿佛没给她造成一点影响,就连那个威胁自己的卢旺申也被她忘在了脑后。唯一的友人桂晓晓听自家先生说,被禁足在家,十天半个月是别想出门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没人打扰自己赚钱。 傅辛夷用碳笔写了几张计划,一本正经前往了傅尚书的书房,等下人传报。 很快有人来通知:“小姐,大人让您进去。” 傅辛夷迈着步子进去,一眼就看见坐在那儿等自己的傅尚书。 傅尚书刚才该是在忙公事,桌上还堆着不少本子。 傅辛夷上前行礼:“爹。” 傅尚书笑起来:“什么事情能让你穿得那么正式来见我?” 傅辛夷在家里常穿两种。一种是顾姨娘准备的温婉闺中女子衣服,一种是自己的种田套装。但傅辛夷喜欢穿的是花里花俏的衣裙以及种田套装。 今天她就穿得是花里花俏的衣裙,还是正式外出见人的那种。 傅辛夷掏出自己纸:“爹,我想开一家花店。” 傅尚书接过傅辛夷的纸:“这营生赚不到多少钱。你这字……” 傅辛夷话还没怎么说呢,就被傅尚书一盆冷水扑上来了。她忽略傅尚书对她字的不满,强调了一下收益问题:“爹,您别看字,看看我写的东西,我一定能赚钱的。” 傅尚书是户部尚书,算账可是一把好手。 他一边细看着傅辛夷的纸,一边给傅辛夷算这营生:“京城里的铺子,每一家的租金都极为高昂。售卖价格得是成本的两倍以上,这才能确保基本的盈利。” 傅辛夷在京城里没铺子,以前也没开过实体店,对这没多少概念。 傅尚书继续说着:“越是昂贵的地皮,里面卖的东西越是稀罕。不稀罕,他付不起铺子的租金。除非这铺子本就是他的。花草不是柴米油盐,注定不是人人所需。你这个有人买,却做不了大营生。” 傅辛夷:“……” 确实是。 “你花草从哪里来?施肥除草又是如何处理?要是搬运找何人?府上的这些人都可以听从你吩咐,但这是他们额外的事情,不属于管理府上的内务。东西卖给谁?”傅尚书看到了傅辛夷的字,“哦,卖给有钱人。那贵人家里要是有不喜某种花草的怎么办?味冲突了怎么做?他们在外不能自个种么?” 京城其实是有花店的,位置开的偏僻。多卖的是普通的花草,还是和别的东西混在一块儿卖。昂贵的少有去市场上售卖的。 有钱人家多自己有良田或园子专门种植,根本不需要去采买这点东西。 傅尚书看向傅辛夷:“家中铺子确有几家,你得保证你的营生比他们能赚得更多,我才可能将其中赚得少的那家给你。这铺子不能是只靠着你一人维持的,得必须不靠着你,也能自行维持。这才是持久的钱。” 傅辛夷看向自己写得那薄薄的几张纸,有些想要从傅尚书手里拿回来。 她确实能确保赚钱,说不定还确实比其中几个铺子赚得多。仔细一下,实在羞愧。 要让店不仅仅靠着自己也能维持,这就太难了。花画和插花这些东西,多是必须她亲手去设计。她父亲比她看得更为长远且细致。 或许会赚钱,但未必有旧铺子稳定。 傅尚书看傅辛夷手捏着衣服,心头一软:“你是女儿家……” 傅辛夷点点头:“是。” 傅尚书想起这些日子上朝碰见人,听到自己女儿在品鉴会上说过的的话,话到嘴边,又不舍得说傅辛夷了。他含笑看向自己女儿:“女儿家也能很了不起。你可以想出更好的赚钱法子,想好了再来找我。” 他将几张纸推回到傅辛夷面前:“你这字……” 傅辛夷麻溜收回自己的纸:“回去就练,马上就练。不练好不吃饭。” 傅尚书补充:“得用毛笔,这碳笔不像话。” 傅辛夷:“……好。” 傅辛夷拿着自己失败的创业纸,快速从傅尚书书房撤走,生怕傅尚书再给她加上点什么学业内容。 她是没想到傅尚书在书房里头琢磨了一下:“当成个喜好倒也不错。女眷中该是很受欢迎。若是花草成画,当贺礼去送,必然是送出了新意。” 当喜好是好,当正儿八经的事业则是欠缺了一些。 眼光长远的傅尚书,心头上还挂念着另一件事:哎,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见那封凌,要是不错,转头再问问女儿的意思。 …… 另一头的卢旺申拿着钱袋,递给了自己的下仆:“这笔钱拿去找人。” 下仆看了眼钱袋,吞了下口水:“大人,这事要是做了,那是要掉脑袋。” 卢旺申嗤笑:“掉什么脑袋?我就是让你买通桂府和傅府的下人,让那两位名声难听一点。你当脑袋那么好掉?回头拿了钱离开京都,谁也不知道你是谁家的下仆,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下仆哪里敢多说什么话,胡乱点头。 这笔钱可是一大笔钱。 卢旺申知道自己父亲正处于一个关键时候,绝不能被这点小事烦扰到。他略一思考,又加了一句:“路引我都给你安排好了,干完就走,不要停留。” 说完,他将钱袋丢给了这下仆:“要是让我发现你阳奉阴违。你就算躲到老家那儿,我也能找人给你揪出来。” 下仆连连应声。 卢旺申处理完这件事,立刻让下仆赶紧麻溜滚。 下仆接了钱袋,飞快离开了卢家。 他快速回到自己家里,拿出一个坛子,将钱袋里的银子一分为三。两份小的,一份大的。他将两份小的用纸包起来,塞在自己裤兜里,转头便先行前往了桂府。 一个府的仆人分为多种,一类是忠心耿耿,打小就跟着主家长大的,一类则是后来采买,在家中没干多少时长,还有一类则是大忙的时候才上门的。 下仆在桂府后门,随手找了一个推着粪车出门的,伸手招了招:“兄弟,有空么?” 那兄弟用布捂住了半张脸,皱着眉头推车:“干嘛的你?” 下仆晃了下手里的银钱:“跟你做个买卖。” 这兄弟犹豫了一下,很快点了头。 两人将粪车推走,寻了个僻静角落说话。 “你只要到外头,找个暗处的婆娘多说两句,过两天消息就传开了。”下仆嘀嘀咕咕说了几个可行的,“只要说她心里头有人,私下早有定情,根本不想成婚就成。” 桂府推粪车的摇头:“那不行。回头一查就查到我了。” 下仆拿出一点银钱往人手里塞:“哪能那么容易?你污在别人身上,就说是听府上别人说的不就成了。” 那兄弟掂了掂银子重量,犹豫一下点了头:“成。” 下仆贿赂了人,发现用的银钱比想象中少,龇着自己黑黄的牙笑了下,兴冲冲前往傅府,打算以同样的方式买通一个临时做工的人。 他是全然没想到,桂府这拿了钱的兄弟四处张望了一下,将钱往自己腰带里一塞,转头将粪车处理好,回到桂府就将这事给上报了上去。 下仆匆忙跑去傅府,在后门才寻着一个胖乎乎准备出门采买的妇女,抬手招呼:“姐,姐,您是府上负责买菜的?” 妇女自上而下轻蔑打量起了这个下仆:“哪家的人儿啊?不知道咱们儿傅府自上到下管教得严?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儿了?” 这口音一听便是京都本地的妇女。 下仆心中咯噔,立刻赔笑:“姐,打扰了。我是来替人传话的。是想问问马八是在这儿做工么?” 妇女一听这个名字,在脑中过了一遍,确认了不是自己府上的,可脸上神情却是变了,收起了那轻蔑的打量:“哟,找马八?得儿,跟我进门。你可别乱走。” 下仆懵了一下。 怎么还真有马八?这名字他是胡诌的啊。 妇女转头往傅府府上走,脸上满是不耐:“快跟我进来,我等下还买菜呢。这马八今个正好当值。你在门内稍微等等,我去叫他。” 下仆晕乎乎跟着妇女从后门往里头走。 一进门,妇女将门利落关上,一把拽起了这人的衣服往里头拖,嘴上大喊起人来:“来人呐!这外头来了个鬼祟不知道干什么的!” 话刚落,一群手上拿着杆子、锄头等东西的仆役就围了上来。 下仆被拽得摔到地上,却丝毫没能挣脱这悍妇的手臂:“不是,误会,误会!” 妇女把自己手上提着的东西一搁,一巴掌糊在下仆脸上:“当老娘没见识过你这种玩意儿?敢来我们傅府儿寻麻烦,吃撑了吧!” 第15章 傅辛夷听说自己府上抓住了一个搞事的,还押送了官府,一时有点震惊。 良珠在她边上细说着详细经过,借此教育自家小姐:“您别看现在出门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其实私底下腌臜事多了去。小姐您这双眼睛这才熬过来呢。” 傅辛夷拿着自己小锄头看向良珠:“当初下毒的人,不是说抓住了么?” 良珠“嘿”了一声:“那是抓住了。可您看,新的人又上来了。这世道人心最是难测。” 傅辛夷没回话。 她脑中回想了一下当年关于自己中毒的事情。她年纪小,很多事情傅尚书和顾姨娘并没有告诉她。就连她娘出殡那会儿,她都还在病床上躺着,靠大夫挂着一条命。 一位官老爷的夫人都能被人下毒毒害,这世道确实是人心难测。 如今这回…… “有问出来是谁派来的人么?”傅辛夷问良珠。 良珠凑近傅辛夷,低声说了:“是翰林府卢大人的儿子卢旺申卢公子派的人,这人还去了一趟桂府。顾姨娘知道这事后,亲自去桂府寻桂夫人了,再多的我也不清楚。” 傅辛夷点头。 良珠继续压着声音:“卢公子这事难算大错。不过卢公子和桂三小姐的婚事怕是成不了,只不知道最后会闹成什么样。传出去整个京城都要看笑话。小姐您以后可不能找这样的人家。” 傅辛夷笑开:“我还小,成婚的事不急。指不定一辈子就陪在爹身边。” 良珠吐舌头:“反正我一辈子留在小姐身边。” 傅辛夷点了点旁边刚挖松的土:“那劳烦,帮我把新买来的种子种下去。记得一个坑放三到五粒就好。” 放少了怕一个都发不出芽来,放多了怕回头发芽都挤在一起。 良珠头疼:“这又是什么种子?” 傅辛夷低头继续挖坑:“听说是海外来的品种,说了个稀奇古怪的名字。等种出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