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量》 第1节 本书由 唯一的爱恋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度量》 作者:路七酱 文案: 终有一天,你会遇上他们, 他为度,她为量。 度你一生生死; 量你半世祸福。 本文=度量职业设定*玄幻*轻悬疑*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度量”“礼乐”“春秋”“节气”“轮回”五组,各司其职,也会合作任务。 这里,说的是度量的故事。 #礼乐各种出镜# #作者脑洞清奇系列#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主角:木鱼,司度 ┃ 配角:礼乐,春秋,轮回 ┃ 其它:一本正经 ================ 第一章 初春,皖南。 即使阳光明媚的日子,南方的空气里,也弥漫着浓郁湿气,深吸一口,仿佛能渗进肺里。 山脚下,一座年代久远的院落内。 参天的古木落下半院子的阴凉,院子一角,摆着一张雕工古朴的圆桌,围着排开的是四把椅子。 此时,圆桌上茶杯热气袅袅,两个外貌出色的男人相对而坐。 司礼扯了扯领带,脸上的笑意不在,他原本是连衣服都难找出褶皱的男人,此时一件衬衫皱巴巴的贴在身上,也浑不在意。 他泄愤似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重重的放下杯子:“你日子过的倒是悠闲。” 被称作司度的男人,半长的黑发,白皙的肤色,气质沉郁,微微抬起头的样子,像是笑着,又像是阳光刺眼,微眯起了眼睛。 仔细看,他的眼底一片死灰。 司度抬头看了司礼一眼,便半垂着眼眸:“你这不是看不得我清闲么?” 司礼听到这话,笑了一声。 一半苦笑,一半嗤笑。 何止是他,其他人也看不得他这么清闲好吧? 自从上一代“量”牺牲之后,“度量”从任务安排表上就此消失,司度也过起了隐居的日子,慢慢的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之中。 这种情况大家都能理解,如果是他的搭档司乐出事,他估计会比司度沉寂的更彻底些。 这倒无关乎亲情,也无友情,更无关乎爱情。 “度量”“礼乐”“春秋”“节气”“轮回”五组共计十人,每一对搭档在任务中,都是互为补助,形影不离的。 他们的能力互补,性格互补,就连心理的缺陷也互补。 他们这样的人,走的路太过特殊,少了搭档的,在任务的路上,会慢慢的被戾气所渲染,心理出现问题还是轻的。 有些人隐藏的太好,彻底堕入黑暗才被发现,最后不得不被自己人忍痛毁灭。 这种事情,历史上发生过不只一起…… 可是理解归理解,不妨碍他们忙的死去活来的时候,对悠闲的司度同志,表达下羡慕嫉妒恨。 “这不是看你太悠闲被激的么?”司礼说的理直气壮。 司度对斯文人不要脸的程度摇了摇头:“先说正事吧。” 司礼递上一分信:“你先看看。” 烫金的信封,有着熟悉的阴阳鱼标志,司度看印记就知道是总部的信。 他接过信封,在信封上虚虚的划了几个手势,原本没有任何接口的信封慢慢裂开一条缝隙来,司度抽出里面的信纸,轻轻抖开,露出纯白的一张信纸来。 食指在信纸上弹了弹,灵力微微震荡,信纸慢慢显示出大段大段的字来。 一目十行看完,司度放下信纸:“司乐受伤了?” “伤了听力,得两三个月才能缓过来。就像信中说的,这次任务时限快到了,得需要你出手帮帮忙,三五天后,会有其他人接手。” 司度端起茶杯,这明前的毛峰,雾气凝顶,清香不散,入口回甘,茶叶像是最嫩的花蕊,静静的躺在杯底。 像是这最波澜不惊的日子一样。 他拎着茶壶微微倾斜,茶水顺顺当当的落在了杯子里,水流卷起暗旋,茶叶剧烈的翻腾起来。 “什么时候走?” **** 群山连绵近百公里,林海碧翠,溪涧环绕,空气清新的似乎散发着甜味。 公路顺着群山一圈圈盘起,一边山高万丈,另一边落涯千尺,人就像是在坐过山车。 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双车道内,当地司机开的飞快,眼睛盯着路面,嘴里闲适的哼着山间小调。 车内坐的人一半游客一半是当地人,当地人聊天的睡觉的还有兴致勃勃玩着游戏的,没有觉得任何异样,而游客却没有这么好过了。 木鱼半倚在窗前,塞着白色的耳机,脸色发青。 她已经吐了两次,早已经没有什么能吐出来的了,可是胃依旧像是身处在洗衣机中,翻江倒海。 旁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圆脸姑娘递过来一个绿色的小玻璃瓶,笑着露出两个小虎牙:“风油精,你试试。” “谢谢,能麻烦你帮我打开盖子么?我右手——”木鱼说着,左手抱着右臂,解释,“废了,” 木鱼说“废了”的口气,就像是说一只铅笔坏了,仿佛无关紧要。 圆脸姑娘没有听过人这么形容自己的,想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废了”这个词,大约等于残疾。 她这个年纪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再看木鱼,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同情。 用肉肉的手拧开风油精的盖子,递给木鱼:“人中、太阳穴都可以抹一点,如果还觉得难受,餐巾纸也可以倒一点,捂着口鼻,能缓解不少。” 木鱼按照姑娘所说的,在人中和太阳穴都抹了一些,风油精的味道瞬间驱散了周围污糟的空气,她吐出一口浊气,将瓶子还给人姑娘,露出一个笑来:“谢谢。” 圆脸姑娘连连摆手:“送给你吧,我包里还有。” “你送我的东西,我收下了,我送你一样,你可别拒绝。”木鱼从包里面掏出一条碎花红丝巾,递给圆脸姑娘,“这是我在杭州买的,我戴过两次,你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我还没有戴过这么好的丝巾呢……” 圆脸姑娘大约是真的喜欢,脸颊泛红,小心翼翼的将丝巾叠好,放在自己的小包里。 十七八岁的姑娘,花一样的年纪,即使脂粉未施,裙子也并不合身,可是眉眼的那抹朝气,还是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有了圆脸姑娘赞助的风油精,剩下的小半路程,木鱼的时间并不算难熬,连绵的山峰一直不断的向后倒退,在木鱼坐上车两个半小时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乘客们拎着行李,抱着孩子,扶着老人,一个接一个的从车门下来。 木鱼站起来拿行李,她的东西并不多,一个带着日用品的背包,一个装着钱财手机的贴身腰包。圆脸姑娘见她手不方便,伸手过来帮忙,被木鱼躲了躲,却没有躲过去。 两人手触碰的一瞬,木鱼脑海里不断的闪出画面来。 ——山谷细雨朦胧;浸泡在泥水里乌黑的发丝;混在雨水的黑红色血迹。 之后的木鱼脑子有些迟钝,等她回过神来,圆脸的妹子已经扶着她走下了车,嘴里细细碎碎的嘱咐着什么。 她一反手,扯着圆脸妹子的袖子,神情严肃。 圆脸妹子脸上有些茫然:“唉?” 木鱼慢慢放开手:“没事。” 圆脸妹子好脾气的笑了笑:“那下次有机会再见。” *** 林溪镇,一个有六百户居民镇子。 国道从村中间穿过,交通方便,风景优美。 每天来玩的游客和路过吃饭的司机多不胜数,木鱼这样背着包的陌生人并没有引起村里人的注意,她捏着纸张,对着上面的指示走着。 半张a4大小的纸张上,绘有一张简易的地图,目的地是一栋带有院子的房子。 地图画的很准确,参照物,标志性地点,距离测算都有……木鱼顺着中间的国道往里走,拐弯穿进村里的小道中,顺着小道一直走到山脚,如期的看到了那栋房子。 还有门外,那棵仿佛伫立了千年的古树。 第2节 门是虚掩的。 马头墙,青石板,爬满青藤的围墙,院子的圆桌木椅……木鱼推开门的一瞬,像是走进了时间定格的地方。 只有风吹起了树枝,叶子在半空中摇曳着坠落。 这个地方,十年了,她还是第一次踏进。 第二章 “你找司先生啊。” 饭店老板娘利落的将一盘炒饭摆上桌,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他前两天出门了,来接人的是一个小伙子,长的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大城市过来的,你是司先生的朋友?” “不算是,我只是来送一样东西的,见他院门打开就进去看了就看,没想到人没在家。”木鱼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在杯子中的开水烫了烫,“司先生一直住在这里么?” “是啊,有很多年了吧。”老板娘从一旁的柜子拿了一小碟咸菜,又拿了一小碟腌辣椒,推到木鱼面前,“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司先生搬过来的,这一眨眼,我孩子都上小学了,我算算啊,有……” “十年。”木鱼低头尝了尝炒饭,有些咸,油也有些重,但是味道很好。 “对对对,十年。”老板娘笑了起来,“我们这不比城里,日子每天都没什么变化,一晃十年都过去了。” 老板娘开始缅怀完逝去的年华,木鱼也不打扰,只顾埋头吃饭。 等老板娘缅怀完了,木鱼放下筷子,一边喝水一边问:“司先生说什么时候回来了么?” “三五天吧,司先生每次出门,都会把小黑养在我这,哦,那个——”老板娘说着,看向门口台阶上趴着的晒太阳的黑猫,“小黑是司先生养的猫,它倒是不闹腾,只是有些挑食,除了司先生准备的食物,谁喂都不吃,我侄女都说它傲娇死了。” 似是觉得“傲娇”这个词有些新奇,老板娘捂着嘴笑了笑,这才继续说:“司先生每次出门前都会把相应的猫粮一起送来,这次只留了五天的猫粮,顶多三五天就回来了。” 台阶上趴着的黑猫像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慢慢的转过头来,视线落在了木鱼脸上。 一人一猫,静静对视。 阳光从中间切断,一半阳光,一半阴凉。 “姑娘?” 见木鱼回过神来,老板娘冲她笑了笑:“有客人来了,我先去招待客人,你先吃,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叫我。” 木鱼回了一个笑容:“麻烦了。” 再回头,外面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动物的影子,只有落落的阳光撒了一地。 *** 木鱼从小店里拎着洗漱用品出来,日头已经开始西陲。 她往前走了不到十米的路,那只黑色的小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晃出来,大摇大摆的跟在她身后。 蹬着脚,晃着腰,摇着尾巴,抬着脑袋……那姿态跟以前的纨绔子弟相比,大概就差个鸟笼。 ——十足的猫大爷。 路边有游客觉得稀罕,拿出背包中的零食,想逗弄它,只可惜猫大爷连正眼都没看一眼,几个跃步就追上了木鱼。 这其实并不能说明猫大爷节操有多么的高尚,而是因为,它压根不是一只真的猫。 噬业灵。 天生天养的灵体,喜好阳光干净的灵魂,却以吞噬负面情绪为生,面对特殊的群体,战斗力爆表,常以猫或鹰的姿态现世。 司度养这么一只宠物,说明他这十年的状态,的确说不上很好。 木鱼想着,已经走到旅店门口,黑猫一个纵身,先她一步跨进了大门。 这种半旅游区性质的镇子,居住条件不错。 这样一栋四层楼的民房改建的旅社,共十二间房,向阳的、背阴的、依山的、傍水的……能满足各种各样人的需求。 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推着平头,穿着皮夹克,肤色黝黑,眼神看起来很坦荡。 “住宿?” 木鱼点点头:“住宿,有比较安静一点的吗?。” “最安静的那间,采光并不是很好,介意吗?” “没事,就选这间吧。” “一天一百,贴早餐,要是想包三餐的,得再加三十。”他在纸上写了几行字,补了一句,“小黑挺喜欢你啊,除了司先生,我没见过它跟谁这么亲近过。” 他说司先生的口气和别人不一样,带着些许敬畏。 她手顿了一下,从钱包拿出身份证和钱,“我出去吃就行了,老板先定五天好了。” “我叫陈东,他们都叫我东哥。”旅店老板拿着木鱼的身份证登记,扫了一眼上面的年份,有些诧异,“你看起来还没到二十岁。” 他还以为是大学生出来玩呢,没想到已经二十四岁了。 “娃娃脸看着脸嫩,我大学都毕业两年了。”木鱼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东哥现在有热水吗,我想先洗个澡。” “我们这二十四小时热水。”陈东将身份证递回给木鱼,从抽屉里拿出钥匙,从柜台走出来,扫了一眼木鱼悬着的右手,伸手帮木鱼拎包,“屋子在三楼,我带你上去。” 木鱼没有动,她看着脚背趴着的漂亮的黑猫,到底没舍得赶它走。 反倒是黑猫抬头看了她一眼,懒洋洋的起身,纵身一跃,消失在了门口、屋子条件自然不能和市里比,但是很干净,最让木鱼满意的是,门窗都可以反锁,窗帘也加过涂层,很安全。 她送走陈东,将门反锁好。 走进卫生间打了壶水烧着,然后从包里找出衣服和洗漱用品,换了睡衣走进浴室洗澡。 热水倾泻下来的那一刻,木鱼觉得全身力气都抽干了,这几个月疲惫从四肢百骸都涌了出来。 她扶着冰冷的瓷砖,低头看没有任何知觉的右手。 两指宽的阴影一直从手腕长到手肘,足足有二十几厘米长,颜色从之前的浅黑色到现在的墨黑色,上面繁复的文饰随着时间愈发瑰丽。 血管里的血液慢慢随着热水变暖,她看着发了会儿呆,伸手关掉热水。 似乎又变成了白天的那个木鱼。 *** 夜里,敲锣声震天 她醒的太急,还有些没缓过气来,木鱼单手撑着靠在墙上,听着自己心脏一下下跃动着。 也听着外面敲锣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近。 推开门出去的时候,不少住户早已经推开门看着,男的女的都有,大都穿着睡衣,踩着拖鞋,睡眼朦胧。 大约都是外地来的游客,彼此之间相互看了看,显然都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旅店只有一面临街,大家从走廊的玻璃往外看,能看到旅店的门口聚集了不少人,男女老少,打着手电穿戴整齐,将陈东围在中间交谈着什么。 他们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三楼能听的一清二楚,只是当地的方言晦涩难懂,大部人听着就跟听天书一样。 细细别人,木鱼倒是听懂了一句半句的—— “……司先生……” …… 这种小半个镇子都出动的阵仗,城里的人大部人都没有见过,几个住客探着头看了几眼,就缩了回去。 木鱼隐在黑暗的走廊中,看着镇子里聚集起来的人似乎讨论出方案,分成几拨人散开了。 木鱼站在窗户前看了一会儿,直到旅店前的街上彻底恢复了宁静,转身回到房间。 第二天,清晨。 木鱼下楼的时候,很多住客在退房。 陈东抬头间看见木鱼下来,揉了揉眉心,像是一夜没有睡的样子。 他一边做着退房登记,一边对木鱼说:“今天来不及做早饭了,我叫了早点,在那边桌子上,你看着喜欢哪样就吃哪样。” 木鱼往门外走边拒绝:“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出去吃就行了。” 陈东:“木小姐!” 木鱼侧过头看他。 陈东:“方便的话,我们聊聊行么?” 话都说到这了,木鱼将背包放下来,摆在一旁的八仙桌上,找了个位子坐下。 她将装着早点的袋子拆开,里面有包子,茶叶蛋,馄饨,油条,粥,豆浆……甜咸口味都照顾到了,只是份量有些多,看着像七八人份的。 “这本来是所有人的早餐。”陈东退完最后一个客人,从柜台里走出来,“不过,现在就只剩咱了。” 木鱼拿了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尝了一口,眉眼都弯了起来。 陈东看着木鱼的样子有些好笑,找了个位子坐下,将茶叶蛋往自己脑门上一敲,一边剥蛋壳一边说:“我就猜着昨晚的事情,你们外地人肯定吓得不轻,果然这天刚亮,就有人开始退房了,退到现在,就只剩你一个人了。跟东哥说实话,昨晚你吓着了没?” 木鱼低头吃东西,没有反应。 皖南的村镇,还保存着紧急事件敲锣通知的传统,比如火灾,比如大水撤离,又比如救人。 她小时候就知道了。 陈东将茶叶蛋放进粥里,拿了根油条,咬了一大口:“昨晚敲锣是为了紧急召集人,有个姑娘不见了。” 木鱼吃东西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陈东像是没有发现,自顾自说:“失踪了的姑娘叫晓霞,有人看见你和她在车上聊了一路,又是最后两个下车,所以我来问问,你之后看见她没有?” “晓霞是……”木鱼有些不确定,“那个圆脸的姑娘?” “你有印象?脸圆圆的,微胖,笑起来很好看……她今天出了门就没有回家,现在全镇都找遍了,都没有她的踪迹。”陈东面沉如水,“她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懂事,每次回镇子都会第一时间回家,即使有事儿耽误了也会先打电话……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预兆的夜不归宿,出事的可能性比较大。” 木鱼捏着勺子,感觉到清晨的风有些凉:“上山了……” 她上山了。 第三章 陈东啃着油条,没有听清木鱼的话,侧头看她口齿不清的问道:“你说什么?” “天气预报。”木鱼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不知道是回答陈东的问题,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第3节 她突然站起来,打开包,翻找起自己的背包来。单手找东西并不方便,很多小东西散了一桌,木鱼也没在意。 一旁的陈东见状,干赶紧将一旁的早点推开,空出大半张桌子来。 有了空间,木鱼干脆倒拎着背包,手一抖,各种小东西哗啦啦倒了半桌子。 她扒拉出手机,按下电源键解锁:“我想知道这几天的天气预报……” 陈东显然有些跟不上木鱼的思路,单手抓住木鱼的手机:“我说正事呢,你能不能靠谱点,看见就说看见了,没看见就说没看见,扯什么天气预报?” 他虽然退伍多年,可是看人的眼力劲还是有的。 这姑娘虽然不见得好相处,但是肯定做不出拐卖人口那种事儿,更何况,她这百来斤的体重,又是右手废了的,真跟晓霞那瓷实的姑娘对上,还不知道谁制住谁呢? 木鱼直视着陈东:“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吗?” 她说这话时几乎面无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揉进早餐的雾霭,灰蒙蒙的,少了些生气。 陈东慢慢撒开手,手上的油糊了木鱼一手机屏:“今天晴转多云,明天多云转小雨……你别看着我,我们做旅社的,关注天气预报是应该的。” 多云转小雨。 小雨,明天。 木鱼挺喜欢那个小姑娘,听到这松了口气,问道:“报警了么?” “失踪人口,没到二十四小时不给立案。”陈东抬着手腕看了看手表,“我们现在怀疑,晓霞是不是被拐了。镇上已经有人去市里汽车站,火车站,高速公路收费站摸排一下……” 这说的虽然有道理,可是方向却偏了。 木鱼突然沉默了起来,下意识抱紧了右臂。 过了一会儿—— “山上找过了吗?” “山上?” “去有山谷的地方找找看。”木鱼脑海里的画面一帧帧的往后倒退。 烟雨朦胧的山谷; 山谷; “山谷有一面石壁,两面都是树林,还有一面……” 画面在烟雨中模糊的只似乎只剩下颜色,翠绿成一片。 木鱼走到窗户前,单手把窗户推开,视线落在远处的山上:“还有一面,应该是竹林。” 陈东是当地人,从小就在山里野着长大,木鱼的话刚说完,他脑海里已经将所有选项过了一遍。 符合这几个条件的山谷,最后只剩一个,坠鹰谷。 陈东从口袋拿出包烟,斜着口,拿出一根烟来弹了弹,正要放进嘴里,想起在女孩子面前抽烟并不好,烟在指尖转了一圈,抬手别在了耳后。 他砸巴着嘴,把刚刚两人的对话翻了一遍,慢慢回过味来。 从聊天开始,谈话的节奏就被木鱼带走了,两人聊了这么多,对方一点信息没透露给他,反而从他这套了不少信息他看着木鱼:“你是怎么知道的?” 木鱼已经走回到桌子旁边,收拾自己散落在桌子上的东西:“我怎么知道很重要?” “关乎着我要不要相信你。” 木鱼觉得这人逻辑死的差不多了,笑了笑:“陈先生,我感觉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情。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你有求与我,我才会坐下来和你谈谈。至于——” 她将包背在身后,向门外走去:“至于你信不信,那就跟我无关了。” 陈东看着木鱼走出大门,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神色说不上是懊悔还是挫败。 他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整个大厅只有冰箱呼啦啦运转的声音,良久,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一把拿起一旁的外套穿在了身上,关上店面,急匆匆的往外面走去。 *** 大概因为昨天的一闹,街上的游客寥寥无几。 沿街的店门也关了几家,不知道是因为生意差到不值得开门,还是因为出去帮忙找人了。 倒是外地人过来卖工艺品的摊子,依旧堆在街头,三五成群聚在一块。 木鱼路过一个摊位,像是看见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看摊的小哥盖着一顶橘黄色的太阳帽,脑袋歪在椅子旁边,上眼皮和下眼皮正在打架,见来了顾客,伸手抹了一把脸,总算清醒了过来。 他咧开一个笑容,熟门熟路的招揽客人:“美女,想要什么?我这可是正宗当地手工工艺品,有些已经传承几百年了,设计古朴,造型优美……无论是自己收藏,还是送给亲朋好友,都非常划算。” 木鱼蹲在摊前,把玩着一把小木剑,摆着造型看着还不错,但是一上手就能感觉轻飘飘的,她挑眉:“义乌造吧?” 小哥也没觉得尴尬,嘿嘿笑了笑:“哪里造不要紧,关键是能入得了姑娘您的眼不是。我看姑娘您也是懂行的人,这把木刀虽然不是名家操刀,但是也是师傅们纯手工一点点打磨,原价一千八百八十八,今天一折卖给您,一百八十八!” 木鱼手往上一抛,木刀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再次稳稳落回了掌心里:“就这木屑压出来的板材,您都敢开价一千八?” 小哥这才收住了笑,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五十八……” “二十八。”木鱼从钱包从一张五十块纸币,指着摊子一角,“连同旁边那串小木鱼,一共五十块怎么样?” 小哥顺着木鱼的视线看去,角落里摆着一串木头雕刻的小鱼,大约有十几条,用红绳子串着,底下打着平安节。 过年时候,有人喜欢买回家挂着,象征着年年有余。 不过眼前这串,因为长时间没有卖出去的原因,红绳已经微微泛黑,小木鱼上也有着很多划痕。 小哥心里的算盘打的啪啪响:木剑进价十三一把,小木鱼贵一些,但是积压品,两厢一加,五十块倒是能挣个对半。 他一边做出割肉的表情,一边抽出个包装袋,麻利的将木鱼和小木剑装好:“美女,我是想真心交你这个朋友才给您这个价的,赔本赚吆喝,下次您一定要多带些朋友来照顾我的生意。” 木鱼只管点头。 末了,接过袋子问了一句:“老板,有剪刀吗?” “有,美女你等等。” 小哥把五十块钱塞进自己的腰包里,在摊子上堆着的货物翻找了一会儿,提出来一把剪刀来。 几分钟后。 摊子上多了一团绞断的红绳,而塑料袋中,则多了十几只散开的小木鱼。 *** 江南的城镇,多半依水而建,林溪镇也不例外。 木鱼向当地人询问过河流的方位,提着塑料袋顺着主街往外走,路过垃圾桶的时候,将那把小木剑扔了下去。 这玩意就像之前她所说的那样,不仅材质烂,板材更烂。 倒是这十几条小木鱼,雕工虽然不行,确是实打实的阴木。阴木天生缚灵,是拟活术的最佳载体,拿到相关黑市上溜一遭,少说能买个六七位数。 穿过一道小巷,踏过一道石桥,木鱼顺利的见到一条几十米宽的小河。顺着河堤的石梯拾级而下,踩在河边的青石板上,木鱼屈膝半蹲,左手轻轻的放在水中,感受着水流的速度和温度。 良久,她抽出手,水滴从手背滑落,砸在水面上,漾起圈圈波纹。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再抬头,厚厚的云层堆积在了天空中,将日光遮的严严实实。 木鱼不再耽搁,打开袋子,从中拿出风油精和一只小木鱼,排开在青石板上。 左手悬在风油精上,捏了个“取”字诀,转手迅速捏了个“活”字诀,覆在了小木鱼上。 掌心中的小木鱼先是微微震动,随即尾巴摆动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小木鱼首尾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剧烈。 “去吧。” 她话音刚落,掌心的小木鱼重重弹跳起来,一头扎进了河里。 竟是,活了起来。 水里游动的鱼速度很快,从下游逆流而上,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木鱼跟在它后面,一直不断往前走着,鞋子裤脚全湿了也没在意。 一人一鱼,从下游一直走到上游。 就在要改变方向,转向源头溪流的时候,一只黑猫突兀的出现在河面上。 它的速度太快,快的连木鱼都没有反应过来,它已经一头扎进水里,将水里游动的鱼死死叼在了嘴里。 木鱼下意识喊道:“小黑!” 小黑回过头看了一眼她,却没有停顿,扭头跃上了岸。 岸边,一道白色身影慢慢蹲下,摊开手心,接过小黑吐出的一块死木来。 他揉了揉小黑的脑袋,侧过头看向木鱼,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脸。 “你明明知道,即使不做这些,她多半也会没事的。” 第四章 对面的男人,有着俊朗年轻的脸,白皙到不健康的肤色,可是眉眼间的沧桑,却又只能是时间才能堆积出来的。 明明是初春,他却只穿着一件白色亚麻上衣,手腕套着一圈檀木的佛珠,刘海垂下的阴影浸着些许阴郁。 十年没见,时光没有在这个男人脸上留下任何印记。 木鱼站在水里愣了一会儿,看着那条活鱼再次死成木头,心不甘情不愿的从水里出来:“如果你早一天回来,不就没我什么事了么?” “所以——”司度失笑,“这是我的错么?” 他像笑起来的样子,像是压在书桌底的那张照片一样,冷不丁的,就会让她恍惚一下。 木鱼张了张口,到底没有反驳,她半垂着眼眸,将眼底的情绪收了起来。 跺了跺脚,帆布鞋里积着一泡水,她干脆坐在了岸边,将鞋带解开,把鞋子翻过来,摇了摇,有水哗啦啦的倒出。 司度坐在她旁边,掏出一方手帕递给木鱼:“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见我了。” 虽说她这十年的确没有找过他,可是同样的,这十年来,他也没有找过她。 到底是司度不想见她,还是她不想见司度,这个问题她已经不想再纠结了。 木鱼接过手帕,触手就知道是上好的蚕丝用品,用这个擦脚,简直暴敛天物。她将手帕团成一团,直接塞进了口袋中,光明正大私吞了。 “我见过春秋了。”木鱼将湿鞋子穿上。 第4节 司度安静的等她下半句—— “他们说,另外半截墨玉尺出现了。” 木鱼说完,也不管司度眼底的掀起惊涛骇浪,她抓着脖子上的红线,拽出藏在衣领下的挂坠—— 那是一条由血玉雕成的鱼,栩栩如生,它半曲着身体,团成纠结半圆形,围着一个镂空的“量”字。 这是“量”的掌印,代表着,十年空缺的“量”终于上任了。 也代表着,沉寂了十年的“度量”,终于要回归了。 *** “花送给陈东,他会好好打理的。” 木鱼左手在白纸上写了“盆栽”两个字,在后面画了个箭头符号,加上陈东的名字。 她左手写的字不算好看,但还算工整。 “连冰箱和食材一起,送给饭店的老板娘。” 冰箱+食材→饭店老板娘。 …… “这架子书,留给学校的孩子。”司度抱着箱子放在院子里,回身又走了几步,“还是算了,小学孩子看这些还是太晦涩了,以后还是留给司礼吧。” 木鱼在纸上划了划,钢笔有些老旧,这一笔还没划到头,就断水了。 她拿着钢笔在身侧甩了甩,视线在纸张上常常的目录上扫了一眼,歪过头问:“你把东西都搬空了,这是不打算回来了么?” 司度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放进箱子里:“你师父没跟你说过吗?” “他死的时候,我还小。”木鱼半低着头,划完最后一笔,“大概,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 “我们这样的人,避世隐居,是同伴死后才会做的事。”司度捏着书背的手紧了紧,语气却没有什么变化,“这个地方,以后没有再回来的必要了。” 无论以后会不会发生什么,他只会死在木鱼的前面。 木鱼听出了潜台词,手一倾斜,半张纸划拉破了。 木鱼手忙脚乱,侧身从一旁找出另外一张白纸,开始重写誊写。 司度的家,跟他人一样,简简单单,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 可毕竟是住了十年的地方,把各类东西分门别类,送人的,保存的,带走的,寄放的……装箱塑封,琐碎而繁杂。 木鱼这种半残疾人员,在一旁基本上就记记东西,打打下手,搬一些小东西,贴贴标签什么的。 两人一直从下午忙到月近中天。 “木鱼,你看看这箱东西你能不能用得着,有用的话,明天就带走……”司度将箱子放在客厅,一转头,就看见某人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显示时刻为夜里十一点。 时候的确不早了。 他走回房间,拿出一床棉被出来,盖在了木鱼身上。 然后从一旁取暖器上,拿下木鱼的鞋袜,整整齐齐的摆在沙发前。在木鱼耳旁一挥手,捏了个静字诀,彻底的将外界的杂音屏蔽了。 他将大厅的灯关上,只留一盏台灯亮着,借着那并不明亮的光线,继续收拾东西。 第二天,木鱼醒来,看见的就是已经收拾完毕的家。 她掀开被子起身,低头看着整齐的鞋袜发了会儿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穿好鞋袜,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木鱼边穿外套边走出门外。 外面乌云翻滚,远出的天和山,似乎像是晕成一团的水墨画。 司度正坐在院子的石桌边泡茶,小黑懒洋洋的靠在他的脚边,轻轻的摇晃着尾巴。 “太衡”内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特定的喜好,比如司度喜茶,司礼嗜书,春秋则爱古玩和绘画……一部分是为了消遣,一部分也是为了细水长流日子中,消磨掉自己深藏着的负面情绪。 他手端茶杯,看了一眼木鱼:“卫生间有干净的牙刷毛巾,你先收拾下自己,然后吃点东西填肚子——早点在客厅桌子上。” 木鱼抓了抓枯草似的头发:“东西都整理好了么?” 司度回答:“该带走的东西已经搬上车了。” 木鱼侧着身子看了一眼,果然看见院子前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这是只等她一个人了。 她不再墨迹,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半个小时后,司度关上院子大门,像是把他十年的光阴一同关进了院内。 转头,看向一旁抱着猫的木鱼:“走吧。” “好。” 木鱼走到车前,脸上一凉,一抬眼,有雨滴落在她的眼睛上。 *** 这场雨似乎酝酿已久。 先是只有雨丝飘下,不一会儿,雨滴越落越急,噼里啪啦的砸在街道上,行人纷纷避让,躲在店面屋檐下,抬头看着这初春的烟雨江南。 眨眼间,细雨就笼罩了整个小镇。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街上行驶而过,压过路边的水坑,溅起无数水花。 陈东关好楼上的窗户,检查完所有的门窗下来,走到门边,伸手去接屋檐坠落的雨滴。 侧目间,就看见远出黑色的车行使过来,停在了自己店门前,车门被缓缓拉开—— 那娃娃脸的姑娘,从车上下来,踩着一双淡绿色的帆布鞋,撑开了一把黑伞。 “要不是司先生昨夜过来,我还以为你也丢了呢,我早该想到,小黑那么喜欢你,你和司先生应该认识的”陈东看见后车座上露出的衣角,摸了把的短发,有些懊恼,“没想到司先生这么快就要搬走了,我还没顾得上去帮忙……” 木鱼特意来这不是来寒暄的,打断陈东的话:“人找到了么” “诶?” “那圆脸的姑娘——” “哦哦哦,你说晓霞啊,找到了。”陈东反应过来,解释道,“那孩子大概是从山上滚下来,摔断了腿,找到的时候人都烧糊涂了,一早就送去了市医院。刚打电话过来,说人还没醒,但已经脱离了危险。我下午要去医院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人没事就好,我就不过去添乱了。” “也是,你们这样的人……”陈东话只说了半句,见木鱼淡淡看着他,笑了笑,“您别误会,我没别的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 他在脑海里翻了翻,也没找到相应的形容词,视线落在门口的黑色车子上,只憋出半句话:“我只是觉得,你们这样的人,应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人一生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哪有应该不应该? 木鱼笑了笑,没有接陈东的话:“下次有缘再见。” *** 盘山公路,九曲十八环。 车子是当地租下的,司机显然走惯了这样的路,车开的又稳又快。 而木鱼却没有心思关心这一点,她坐在后车座上,半垂着头,抱着手臂。 右臂灼热的像是放在火上炙烤,肌肉一寸寸撕扯着,似乎连血管一起,都快被灼烧成了灰。 汗水从她额前一点点的坠落,不到十分钟,她整个人如同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随着山路不断崎岖,失去了手臂的固定,她整个人随着车子的转弯颠簸着,一个急转弯,脑袋重重磕在了玻璃上。 一双手从身侧伸过来,将她半拥在怀里,木鱼鼻端萦绕的都是淡淡的茶香。 她年少骄纵,好恶不分。 并不明白,有些人的轨迹,是轻易改不得的。 那人教了她十年,到底没有舍得弃了她,只是在她右臂封了半截的墨玉尺,将她的灵力大半给封掉了。与墨玉尺一同封进右臂,还有一道“戒”字符。 只要她稍稍改动了别人的轨迹,就会受相应的惩戒。 说是三年封禁,磨磨她的性子,等她性子定了,再解封。 只可惜,那人死的早,三年之后还有无数年,那半截墨玉尺再也没拿出来过,另外半截也在那人死后,不知所踪。 细细想起来,她的性子,其实从那人死那天,就已经磨的差不多了。 半个小时后。 手臂上的灼热如同潮水一般渐渐褪去,而一同褪去的,还有右臂的知觉。 木鱼半仰着头,看着司度好看的下颔弧度,咧嘴艰难的笑了笑,挣扎着准备爬起来。 一双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先睡一会儿,到了叫你。” 第一卷 墨玉尺 第五章 呜—— 火车在轰鸣声中稳稳停住,车厢大门刷的被打开,一名微胖的列车员从火车上下来,深深吐了浊气,中气十足:“排好队,检票,不要着急,一个一个上……” 列车员喊完,稀稀拉拉的人拖着行李排成了一队,一个接着一个检票,看着还算井然有序。 木鱼和司度排在人群后方,排在木鱼前面的是一名二十几岁的女孩,偏瘦,瓜子脸,一米六几的身高,长的并不难看,打扮却很邋遢。 只见她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粉色大衣,垮着一只黑色大皮包,下半身却搭的是一条浅色的运动裤。 她手上并没有拿车票,也没有任何和列车员交流的意思,而是将包抡圆了往肩上一甩,手脚并用开始爬台阶。 边爬台阶边吐槽:“这火车阶梯谁设计的,高度太不友好了,设计师这是歧视矮子么?我哪天要是遇见他……” 木鱼看着有些失笑,这姑娘倒是坦诚到可爱,逃票都逃的这么理直气壮。 列车员大概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无视了逃票的姑娘,而是直接转头看着木鱼:“小姐,您的车票。” 身后的司度向前一步,将两张车票递了上去,提起一旁的行李,拍了拍木鱼的肩:“帮我拿个袋子。” 第5节 “好的。” 木鱼接过袋子再回头看,那穿着粉色大衣的女孩儿已经上了火车,消失在了视野中了。 从皖南到帝都,全程一千多公里,普快需要二十多个小时。 也就是说,他们这边下午四点出发,次日下午三点左右才能到。 因为没有提前订票,她和司度买票的时候,软卧全面售罄,硬卧也所剩不多。好不容易买到同一节车厢的硬卧,却是一个在车厢头,一个在车厢尾。 靠前那张票是下铺,两人到时,隔间里已经有了三个人:左边最上铺的应该是个男人,半蜷缩着身体,面对隔板睡着;右边中铺和下铺是两个学生打扮的男女,似乎彼此认识,正谈笑着。 “你睡这吧,下铺方便点。”司度扫了一眼,没什么乱七八糟的邻居,觉得还凑合。 他先将她的背包放在床头,然后将一大包零食放在床铺中间公用的桌子上:“我在这一节车厢倒数第三个床位,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木鱼坐在床上翻找着自己的背包,听到这挑眉无奈道:“您看我都多大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你先去忙吧,不用操心我了。” 在太衡一群老怪物中,木鱼可不就是个小孩儿么? 不过这话司度没说出来,怕撩了木鱼的火气来,他从地上提起行李:“那我先过去了,你补个眠休息一下,饭点了我叫你。” 木鱼放下背包,坐在桌子旁边,打开桌子上的零食—— 奶糖,花生糖,凤梨酥,巧克力,酸奶……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这满满的一大包,都是她小时候喜欢吃的零食。 木鱼拆开一个奶糖,塞进嘴里,半躺在卧铺上,感受着口腔里的甜味。 几秒钟后,她伸手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 木鱼在火车有律动的噪音中睡了过去,醒过来时,灯光刺眼的让她微眯起了眼睛。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方便面味道,向所有人昭示着,晚饭的饭点已经到了。 对面床的一男一女也正在吃晚饭,年轻男人端着一盒红烧方便面,面条吸得呲溜呲溜响。而短发妹子则要斯文的多,扒拉着一盒饭,有一口没一口的扒拉着。 看见木鱼醒来,短发妹子挤眉弄眼看着她:“你可醒了,你家帅哥都等个把小时了。” 木鱼坐起来,顺着她目光看去,一道白色身影坐在窗前的座位上,拿着本书看着,外貌和气质都跟整节车厢格格不入。 司度似有所觉,侧头看了过来,刚好对上木鱼的眼睛,收起书:“睡饱了没有?” “晚上再补吧。”木鱼起身穿鞋,“我去洗把脸,然后一起吃饭?”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司度对饮食上很克制,是不吃快餐的人。 “好,我在这等你。” 火车的洗手间狭小而封闭,昏暗的灯光照在脏乎乎的镜子上,折射出灰蒙蒙的光,使得正个空间都变得灰扑扑起来。 木鱼站在最外面的洗手台前,拧开第一个水龙头,只有空气呼啦啦的挤出——是坏了的。 她往里面站了一个位置,拧开第二个水龙头,水流哗啦一声,从水龙头中倾泻而出。 木鱼将水龙头关小了一些,伸手接了捧水,泼在自己的脸上,几次之后凉意通过毛孔一直传达到神经,让木鱼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从口袋中摸了摸,没有摸到想要的纸巾,这手感—— “咦,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人带手帕啊。” 倚在门外的出声的,正是之前她所见过的粉色大衣女孩,顶着她狗啃似的直刘海,站没站相,软的跟面条似的。 看见木鱼手中的手帕,没有任何避讳的走到她身侧。 她甚至围着木鱼转了半圈,脑袋凑到木鱼手边,直接盯着她手中的手帕看,视线从这边转到那边:“呀,是蚕丝的呢,还有刺绣……这绣工……啧啧啧,真是土豪……” 木鱼翻手将手帕塞进口袋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当作没有看见对方的失礼。 侧过身准备绕开这个姑娘,没想到粉色大衣姑娘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一借力直接坐了上去,自己给木鱼让开了路来。 粉大衣来回荡着小腿,嬉笑一声:“原来不舍得用啊,就说嘛,这种手帕多半是纪念品,谁舍得用来擦脸啊。” 木鱼这些年的涵养,已经到了这样的挑衅都不皱眉的程度,她只是侧过头,深深看了一眼粉大衣。 然后,没有异常的走出了洗手间。 洗手间内。 粉色大衣妹子两小腿越荡越慢,最后停止不动了,她侧头看着大门,嘴里喃喃自语—— “刚刚那人,看的是我吧?” “……不对,她应该在看镜子,怎么有人会看到我呢?” “可是,刚刚的感觉,她真的像是在看我啊?” …… *** 去专门的车厢就餐,气氛和口味反倒是其次,空气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点了青椒肉丝,糖醋排骨,红烧茄子和西红柿蛋汤,列车员还送了一碟小菜,倒是荤素搭配,甜咸适宜。 木鱼中午那会儿废成一条死鱼,没没什么胃口吃中饭,补了一觉后,这会儿不仅精神回来了,食欲也回来了。 司度给木鱼盛了碗汤:“我打电话让司礼把我以前的屋子收拾了出来了,是套复式公寓,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暂时跟我住一块。” 木鱼手抖了一下,很快便稳住汤勺:“我住师父的房子吧,钥匙我收着呢。” “那也成。”司度想了想,“离我也不远,交通也挺方便,我等下发信息跟司礼说,找人把你师父那也收拾了。”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去慢慢收拾。”觉得自己回的太生硬了,木鱼缓了缓口气,“我其实每年都会去几趟,打扫兼收拾东西什么的,所以过去住也方便。再说——” 木鱼顿了顿,有些无奈:“也住不了多少时间。” “说的也是。”司度同意这一点,任务天南海北都有,一天到晚往外跑,能在家休息的安逸日子,比例确实不大。 两人毕竟十年没见,共同话题少的可怜,司度是觉得以后有的是时间消磨掉这十年的距离,而木鱼则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两人聊完以后的住处,便不再说话,各自吃各自的。 也好在吃饭时沉默,不算什么尴尬。 木鱼吃到一半,视线余光中一抹粉色突然闪了一下,她抬眼看去,一道粉色的身影在门外鬼鬼祟祟的探着。 还是那身脏兮兮的混搭衣服,还是那女孩。 先是探着身子扫了一眼,目光定格在木鱼身上,眼中光亮一闪,径直走了过来。 车厢的过道空间不算宽敞,列车员推着小车从另一边过来,一人一车在中间过道相遇。 粉色大衣姑娘身子侧了侧,而列车员恍如没见到来人,依旧径直推车,重重的撞在粉色大衣姑娘的腰上。 失去重心的餐车车头一歪,要不是旁边坐着吃饭的客人下意识扶了一把,几乎都要倒在地上。 粉色大衣姑娘揉着腰,疼得龇牙咧嘴,低声抱怨:“你走路不看啊,这么宽的路,往那边一点不好么?非要往我这边撵!” 列车员充耳未闻,从地上捡起散落的两包零食,笑着向一旁搭把手的客人道谢。 “谢谢,我这推车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去控制了,要不是先生你搭把手,估计连我一起都要摔了。” “没事没事,顺手的事情。” …… 从始至终,包括列车员在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没有落在粉色大衣姑娘身上。 那姑娘似乎是习惯了,小心翼翼侧着身子挤了过去,她回过头看着互相客套的两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沮丧着低着头。 “木鱼?” 木鱼回过神来,司度放下筷子看着她:“你刚刚发呆了。” 木鱼没有回答。 因为说话间,那粉色大衣姑娘已经走在了她跟前,半垂着头,静静看着她。 第六章 “你好。” “哈喽。” “安宁哈塞哟。” “萨瓦迪卡?” …… 木鱼左手扒着米粒,目不斜视的听着桌旁那位,用蹩脚的中式口音,将各国的问好声轮了一遍。 那位还深怕木鱼看不见,时不时伸出双手,在木鱼眼前招了招。 木鱼伸出筷子,夹了一口茄子,还有心思想,这位身上穿的邋遢,那双手倒是白白净净,指甲修剪整齐。 这么大动静,除了不仅别人没有任何反应,就连司度也没有。 木鱼咬着筷子一头,看着司度:“司度?” 司度抬头,眉眼依旧淡然,他对着木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替木鱼夹了几筷菜:“这糖醋排骨,我记得你挺喜欢吃。” 这是想用菜堵住她嘴,不过,木鱼还真吃这一套。 她果然不再询问,低下头,专注低头啃排骨。 而旁边的妹子已经说完了几个笑话,见木鱼没有反应,眉毛周成一团,然后眼睛一亮,右手轻轻一扬,垫起脚。 ——竟是跳起舞来,而且自带背景音乐。 “beng,shakalaka,shakalaka……” 从恰恰到伦巴,从街舞到芭蕾,从民族到街舞……每一舞种都能像模象样的来上半段,可每一种舞都跳的乱七八糟,配上她那身衣服,不仅不好看,而且有些滑稽。 可她依旧尽力的挥动着手臂,舒展着身体跳跃,旋转,摆动腰肢。 狭小的过道里,一个打扮邋遢的女孩,卖力的跳着走样的舞蹈。 而整整一节车厢,却没有一个人投去视线。 第6节 木鱼突然不想看了。 “啪!” 筷子和碗沿发出不大不小的撞击声,打断了女孩的舞蹈,也打断了司度吃饭。 木鱼将筷子横摆在饭碗上,用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角:“我吃饱了。” 司度隐约的感觉到木鱼波动的情绪,也放下筷子,托着下巴了然的看着木鱼,勾着眼角看着她:“菜色不满意?” “睡前零食吃多了。”木鱼随口解释,“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这解释让司度笑了起来,他印象中,木鱼年少那会儿,的确有把零食当饭的前科。 当年司量为了矫正她这毛病,曾经严格控制过她的零食,为此师徒两人还闹过几次矛盾,也闹过几次笑话。 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这一点倒是没变。 “我也吃的差不多了。”司度从回忆里抽出来,眼眸像是翻滚着的黑色墨潭,他推开椅子站起来,“那就先回去?你今天也该早点休息。”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座位,和走道里站着的那姑娘越来越近,司度的脸几乎都要撞上那妹子的脸的时候,粉色大衣妹子下意识给两人让开道来。 ——三人擦身而过。 看着一男一女离去的背影,粉色大衣妹子坐在地上,满头大汗,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喃喃自语:“……果然,是我的错觉啊…… “……她看不见我……” 几分钟后,车厢里回荡着谁也听不到的歌声: “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啊,握握手……” *** 从用餐车厢到硬卧之间,隔了四个车厢。 司度在前面走,木鱼在后面跟,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狭窄而冗长的过道。 他的背影,似乎从未变过,依旧笔直而挺拔,亚麻的上衣,随着他的走动而摆动着,隐隐约约勾勒出他后背的轮廓。‘车厢过道的灯光冷冽而刺眼,木鱼眯起眼睛,而后慢慢垂下了眼帘。 晃神间,脑袋不轻不重撞上门框,软软的,并没有多少痛感。 木鱼这才回过神来,司度正侧着身子站着,抬起手护在她额头前——她刚够撞上的,正是司度的手。 “怎么发呆了?”司度高她一个头,斜斜的靠在门旁,试探的问道,“还在想她?” 两人站在两节车厢连接处,有一个人在不远处的垃圾箱内抽烟,列车员推着零食车子从两人旁边轰隆隆的滚过。 司度的气息太近,木鱼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打起精神回到正题:“刚刚,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这种情况我以往也没见到过。”司度收回手,抱在胸前,思索着。 在木鱼印象中,司度和自家师父一样,都扮演者无所不知的角色,这样的回答让她愣了一下:“居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何止这一件一两件。”司度被木鱼逗笑了,解释,“或许轮回在这,会知道怎么一回事,这种事,一直不是我们处理的范围。” 太横分工明确,不是自己职责范围,通常很少参与。 他们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私人感情泛滥,也忌讳不对症乱接活,话都说到这了,说明这件事真的不归他们管。 木鱼打了个哈欠,率先转身:“我困了,回去休息吧。” 司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记得你怕吵,晚上试试带睡眠耳塞睡觉,在你背包右侧的子袋中。” 回到床位,上铺的人正躺在床上玩手机,对面床一男一女正坐在床沿玩牌。 木鱼坐在卧铺上,打开背包,顺着背包右侧的子袋中摸下去,果然摸到了一副塑料小盒装着的消音耳塞。 她将耳塞收了起来,听着轰鸣的火车振动声,一头躺在了床上。 也不知道是因为白天补眠的时间太长,还是因为脑海里闪过的画面太多,一直到了车厢熄灯,木鱼依旧没有睡着。 她从衣领抽出“量”的掌印,窝在掌心,放在心口的位置,心下一松,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有人在唱戏,女声吊着嗓子,咬字倒还算清晰。 “……偶然间心似缱, 梅树边,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凄惨惨无人念,待打并香魂一片,守得个阴雨梅天 ……” 这是一折牡丹亭。 哀婉凄美的唱段,生生被唱成亡灵哀悼曲,阴森恐怖,倒可以直接用作招魂。 过了一会儿,对方换了一折红楼梦——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叫污淖陷渠沟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画风一转,又成了魔界生死恋,魔音穿孔,吊梁三日。 等唱西厢记的时候,声音已经离木鱼越来越近,直到出现在她头顶。 哀哀怨怨唱完,还捏着嗓子假哭了一会儿,唱做念具全。 “呜呜呜呜……嘤嘤嘤嘤……谁怜奴家……” 像是发现什么—— “咦,你睡在这啊!我找你好半天了呢。” 那人也不怕生,干脆坐在她的脚边,自顾自说着,“我白天那会儿,还以为你能看见我呢。” 她的声音瞬间又恢复了之前卫生间里的生气勃勃。 “你是哪人啊,我是帝都人,顺路的话一起回家好不好?如果你不害怕,我可以帮你拎东西啊,我看你手也不方便。” “你说你年纪小小的,手怎么就残疾了呢,我走过好多路,认识了好多医生,我还偷过他们的药。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说不定有一天,你手就可以恢复了呢。” 木鱼翻了一个身。 听那妹子继续说:“你知不知道,你家男人好帅啊!吃饭的时候,我光顾着试探你看不看得到我来着,完全没注意到有帅哥啊!早知道多看半个小时了。” …… 木鱼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眼前依旧一片暗黑,木鱼从床头摸到手机,按亮屏幕,凌晨五点十七分。 她掀开被子,从床下下来,脚一触底,就踩到了厚厚的一截布料,像是谁的大衣。 手机没有熄灭的手机屏幕,将小小的隔间投出一层浅浅的光线,木鱼借着这不亮的光向下看去。 ——那姑娘正四仰八叉睡在地上,蜷缩着半个身子,初春的夜里还有些凉,她半个头包在风衣下,双手抱胸,努力让自己更暖和些。 木鱼想了想,绕过她,准备往外走。 没想到这么小的动作,还是吵醒了她,她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站起来。 跟在她身后,她走一步,身后人也走一步,她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不说,又恢复了自言自语。 ——“你一个人上厕所吗?会不会怕鬼啊?我一个人上厕所就很怕鬼。” ——“所以我总是等有人上厕所,才一起跟过去,不然有鬼怎么办?” 木鱼眼角抽了抽。 停下了脚步,她抬眼看了看厕所门外的标志,确定里面没人,像是没有听到身后人的吐槽,伸手打开了厕所的门。 就当木鱼走进厕所的时候,身后人居然一只脚抬起来,正打算跨进来。 被木鱼啪的一声,关在了门外。 门外人摸了摸鼻子,有些清醒过来:“对哦,火车的厕所是单人间的,我都睡糊涂了。” 说着,转过头走了几步,打开了对门的厕所。 **** 洗手间。 水流哗啦啦的倾泻到洗手池里,木鱼左手伸到水流底下,影子清楚的倒影出门外的情形。 那个姑娘睡眼朦胧的从厕所里出来,一侧身,向洗手间走来。 她站在镜子前,歪着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奇怪:“明明镜子里能有我的影子啊,为什么我就死了呢?”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她半举着双手,咧着嘴举着爪子,龇牙咧嘴做了个鬼吃人的基本动作。 一摆过头对向木鱼,小眼神还挺带劲:“嘿嘿,小姑娘,你怕不怕?嗷——” 往木鱼身上靠近,头凑到木鱼的脖子处:“怕不怕我把你一口吃了?” 狭小的洗手间里,木鱼一把扣住粉色大衣姑娘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甩了出去。 木鱼单手扣在粉色大衣妹子的脖子上,往前一步,将她钉在了墙上。 这一次,木鱼居高临下,半低着头看着几乎坐在地上的人—— “谁说你死了?” 第七章 三年前的春天,苏莉从云南回来,一回家,就看到了桌子上自己的遗像。 那种景象,大概没有人经历过。 父亲坐在沙发上垂泪,母亲趴在桌上痛哭,家里的那只整天叽叽喳喳的画眉鸟,也病恹恹的蹲在鸟笼里,打碎的玻璃杯残片四处散落。 家明明还是那个家,窗台母亲侍弄的花草还开的正艳,她讨厌的那串贝壳风铃,还是孤零零的躺在杂物间的角落里。 正午阳光明媚,大片大片的阳光投过窗户打在客厅里,苏莉站在阳光之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如坠冰窖。 明明她就站在家中,明明她身体还有温度,明明她还能感觉到饿,明明她还有痛觉还有影子…… 可是,他们没有看见她。 无论她如何喊,如何闹,如何歇斯底,旁人都无动于衷。 第7节 甚至于,当她摔了杯子,砸了碗筷,用手直接拖拽别人……旁人遇见,也会在记忆中格式化这一段的不合理除,自动补成“正常”的“真相。” 砸了东西变成宠物或者自己失手打翻,被拖拽住的人事后回想起来,也只觉得自己站多了腿抽筋……诸如此类。 苏莉渐渐麻木了,坐在家中角落,看着一群群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走进家里,赶来看望和慰问父母。 再然后—— 那个下着小雨的周末,她亲自参与了自己的葬礼。 告别仪式上,好友闺密,大学同学,红着眼眶对着她的黑白照片鞠躬。 母亲哭晕在那个阴冷的下午。 她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墓碑前,抚摸着冰冷的墓碑,慢慢的跪在漂泊大雨中。 谁说她死了呢? 人数多到苏莉数不清了。 但是她清晰的记得,没有人说她还活着。 就这样,她像是透明人一样,在家呆了半年,小心翼翼的守护着自己父母。 每天面对他们却不能相见,每天看着熟悉的人来来往往……苏莉怕时间再长下去,他自己会发疯的。 所以,等父母身体恢复差不多后,毅然决然离开了家,开始了在外一个人旅游…… 不,确切来说更像是流浪的日子。 有免费的交通工具,也有免费的门票景点,很多游乐设施只要有空位,她都不需要花钱。 饿了就去餐厅吃人家服务员来不及收掉的剩菜,偶尔馋了也会瞧瞧,然后趁着不注意偷拿一些吃的,晚上运气好可以去酒店房间蹭住,运气不好就去空调大厅打地铺。 至于私人住宅——曾经有人出差,把她锁在家里整整一周,从那以后,她几乎不去别人家里借住。 当然也会生病。 她会蹲守在医院,看医生给类似症状的人看病,记下药方,然后偷偷去药房拿药。 即使流浪了这么长时间,或许将来也可能一直流浪下去,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就这么停止。 她想着,总有一天,她会遇上那样的人。 会将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对她极为随意的打着招呼: 啊,你好。 *** 苏莉叙述完,甚至还没心没肺的咧嘴笑,眼眶却慢慢红了,她抬起脏兮兮的袖子去擦,眼泪越抹越多。 她脖子还有木鱼刚刚扣住时留下的红印,刺红一片,但是她似是完全不在意。 木鱼静静听完,站在不远处,右手不自然的靠在墙壁上,伸左手递上前半包纸巾。 苏莉摇了摇头,从自己口袋中掏出一张面纸,整张往自己脸上一盖,大声的擤了擤鼻涕。 一下子,就将四周弥漫着的伤感气氛扫的一干二净。 也是这姑娘心宽,换个人,估计早就崩溃了。 木鱼眉眼柔和了不少,收回纸巾,询问道:“好很多了?” “好很多了。”苏莉声音还有些哽咽,却是开心情绪多,伸手想拽住木鱼的衣角,“谢谢你愿意大半夜听我吐槽。” “天已经亮了。”木鱼躲开一步,视线看向窗外的朝阳,打了个哈欠,往外走,“我回去睡觉了。” 这姑娘从昨晚吃饭时闹起,又是唱戏,又是找她谈心的,就是没让她睡觉。 苏莉看着木鱼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喂喂——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回事呢。” 走出门一看,木鱼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 *** 一直到了午饭时间,木鱼才睡眼朦胧的爬起来。 司度正坐在小桌子上吃东西,远远的就看见木鱼,和她后面缀着条粉红色的尾巴。 那条尾巴亦步亦趋的跟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 “女侠,你叫什么名字啊。” “大神,你说你多大了,我跟你说,你早上使出的那招老帅老帅了。” “你去哪啊,能不能带我一起走啊……” 走在前面的木鱼半眯着眼睛,眉头深拢,在春困里垂死挣扎。 到司度面前的时候,木鱼停下脚步,盯着一桌子食物,突然回过头去:“你吃过饭了么?” 苏莉有些欣喜木鱼搭理她,弯起双眸:“不饿!我早上喝了一杯白开水啦!” 木鱼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 她从小桌子上扒拉出一个面包,一个苹果,一瓶牛奶,想了想又拿了一袋巧克力,用塑料袋装好。 转头又带着那条粉色的小尾巴,走到了一处死角,把袋子塞到了她怀里。 “先吃饭,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女侠……” 苏莉抱着一袋食物,看着扭头就走的木鱼,呆了一会儿,捏紧塑料袋笑了起来。 这边,司度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正端着包牛奶。 见木鱼走过来,撕开吸管,扎进盒子里,反手递给木鱼:“没睡好?” 她穿着一身灰色线衣,衬着没有睡好的脸色,一副精气神不足的样子。 木鱼接过牛奶,叼着吸管喝一口:“太衡有睡眠损失费么?” “没有,太衡没有福利这一说。”司度咬着块面包,吃的相当优雅,“不过,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张无限透支的信用卡,你回去就能领到了。” 木鱼:“……” 那她这十年轻工俭学是为了什么? 司度看着木鱼的脸黑的更彻底了,觉得有些好玩,换了个话题:“她是怎么回事?” “她叫苏莉。”木鱼几口喝完牛奶,把瓶子放在小桌子上,伸出右臂对着司度,“来,帮忙撸下袖子。” 司度放下手中的面包,抽出纸巾,一点点将手擦拭干净。 他一只手握住木鱼的手腕,一只虚扣在木鱼的衣服上,一点点将袖子捋上去,露出了木鱼一截白皙的手臂,也露出了手肘位置那道墨玉尺封印的痕迹。 那原本漆墨色繁复的纹饰,隐隐间,泛起了血色。 司度眼中的闲适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 木鱼收回手不紧不慢的解释:“她大概是想和我开玩笑,爪子伸到了我的脖子处。” “动手了?”司度明白那姑娘脖子上痕迹怎么来了。 作为一个受过职业训练的“量”,有人在她脖子这样致命的地方威胁,第一反应不是判断对方时不时开玩笑,而是先动手将人制服住。 “动手了。”木鱼坦诚,脸上带着不解,“只是我碰到她的一刻,右手的印纹就开始发烫,然后,就成现在这样子了。” 司度在脑海里捋了一遍自己所掌握的信息,也无法将那个诡异的姑娘和墨玉尺联系起来,他摸了摸自己腕间的珠子,神情越来越冷冽:“你怎么想?” 木鱼侧头看着窗户,火车外面的景物拖曳成一条虚影,慢慢垂下眼眸:“想不明白。” *** 火车站前。 一黑一白两人组,获得了百分之百的回头率。 白衣男子穿着白色休闲西装,从衣摆到裤腿,没有一丝褶皱,他戴着副黑色墨镜,气度优雅,笑容亲和。 而黑衣男人顶着一张不耐的脸,明明性别男,画着烟熏妆,带着亮钻耳钉,踩着马丁靴,紧身皮裤包裹着修长的大腿。 他身后背着一把吉他,有着火一样的头发,刘海一抹染紫,一抹染黑,一抹染银。 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他侧过头,露出精致的五官:“现在几点了?” 司礼抬腕,看了看手表:“下午三点十一分。” 黑衣男子看着火车站黑压压的人,揉了揉眉心:“还有一个小时?” “四十几分钟吧。” 某人毫不留恋准备转身:“好,你去接人,我回车上再睡一觉。” “司乐,你在医院可不是这么说的。”司礼一把拽住男人的衣领,动作依旧优雅无比,“再说了,你不是一直想见小木鱼么?” 听到木鱼的名字,司乐消停下来了,曲起食指扣了扣自己的额头:“你说那个暗恋司度的小丫头啊……” 第八章 木鱼很平静的问道:“不跟我走了?” 此时她站在火车站拐角处的,无数人提着行李从狭小的出口涌出。 一路上有几个人看见木鱼自说自话的样子,微微诧异的侧了侧头,下一秒,就被身后人推着,不断的往前走。 但是走到木鱼这,却自动绕开了她。 苏莉站在对面,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咧开嘴笑了笑:“女侠,我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也得先回去一趟吧?看看家里的老头老太太啊,猫啊狗啊,花花草草什么的。” 木鱼点点头,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木制小牌,塞进了苏莉的大衣口袋中:“这牌子,你戴着玩,别弄得一身都是伤了。” 避让牌,可以让周遭靠近的人无意识的避开。 这本是她自己做的小玩意。 她的能力,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触碰到别人,总会看到一些她不愿意看到的画面。 有了这个,会省掉许多麻烦。 苏莉眼眶慢慢红了,突然上前几步,一把就抱住了木鱼,随即松开笑容灿烂:“女侠,我走了,后会有期哈。” 第8节 等她拖着行李往前走了一段路,从口袋中拿出半掌大小的木牌。 这是一块没有刷漆也没有抛光过的原木,正面用行楷写了“避”字,反面则清晰的写着一行地址。 她紧紧地捏紧了木牌,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自己包里,然后突然回过头,扬起手用力的朝木鱼的方向招了招。 司度等粉红色小尾巴消失在人群中,走到木鱼身侧:“就这么让她走了么?” “她会来找我的。” 木鱼淡淡的说着,伸手拎起自己的背包:“走吧。” *** 两人刚走出火车站,一抬眼,就看见了颜色打眼的司礼,还有他身边打扮杀马特的男人。 这一黑一白,画风对比十分强烈。 木鱼记忆中的司乐还是一副钢琴王子的模样,穿着高档的礼服,举止优雅,打扮精致,乍一看见这杀马特风的人压根没有认出来。 直到对方越过司度,走到自己面前,曲起食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勾着精致的眉眼笑:“哟,一晃眼,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司乐?” 还没等木鱼回过神来,他伸手勾着她的肩膀,把脸靠了过来,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小木鱼,叫声哥哥,晚上带你出去玩儿怎么样?” “唉?” 司度正在和司礼寒暄,一侧目,就看见木鱼一副消化不良的样子。 他抬起手推开司乐那张有些伤眼的脸,挑眉:“这次,是流行音乐?” 司乐伸出一根食指,对着司度摇了摇,接着又伸出小拇指和大拇指来,掌心对准他自己,比了个手势。 ——摇滚。 司度点点头,真心诚意评价:“倒是挺适合你的。”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停车的位置。 “你们上车,我来放行李。”司乐接过司度手中的行李,绕到车后,将两人的行李放到后备箱里,伸手啪的一压,盖上后备箱,拍了拍手上的灰往回走。 “小木鱼,你上次见司乐,那段时间正弹钢琴对吧?”前面驾驶座上的司礼扣上安全带,见木鱼还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笑着解释到,“司乐主音,乐器就是武器,性情会跟着所吸纳的音乐而有所不同,有时候高雅流水,有时候杀伐果断。当然,偶尔也会像这次这样——” 浪的有些喧嚣 这下木鱼听明白了,再看司礼,眼中带着些许同情:“幸苦了。” 司礼回了一个【谢谢理解】的表情,想着一直想撩拨木鱼的司乐,眼底笑意渐浓:“是这次任务的后遗症,也就这两三个月吧,除了闹腾点,其实挺好玩的。” 司乐拉开车门,修长的长腿半交叉,手靠在车门,眉眼慵懒:“背着说我坏话?” 司礼温和一笑:“抱歉,下次明着说。” 司乐:“……” ** 明明天晴,帝都却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 木鱼和司度的住处离得不远,相隔不到两条街,车子先经过司度的住处,停在了小区门口。 司度看着一旁假装看风景的木鱼,到底觉得她有些孩子气,勾起了嘴角:“我先下了,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木鱼侧过头看他,直视他的眼睛:“好。” 前面的司礼下车,将驾驶位置让给了司乐,站在车门口嘱咐:“记得把小木鱼好好送到,顺便把活干了再回去,恩?” 司乐甩了甩偏长的刘海,有些不耐烦:“行了,你们俩快上去吧,我会把小木鱼好好送到的。” 司礼没再搭理炸毛的某人,而是侧过头看向后车座的木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小木鱼,我叫了家政,五点就会到,搬东西司乐也会帮忙,你坐在家里监督就行了。” 木鱼还来不及致谢,不耐烦的司乐已经一踩油门,启动了车子。 他开的车倒是和他现在的性格不同,稳稳妥妥,没有任何出格的迹象,只是车厢里音乐,重金属的歇斯底里像是要掀开整个头皮。 一直到下车,木鱼的耳朵还嗡嗡作响。 木鱼并没有带行李,司乐看了她一眼:“你先上去开门吧,打开窗子通通风什么的,我停好车就过来。” 屋子位于三楼。 公寓并不大,三室一厅,一百多平方米。 木鱼每年都会过来几次,屋子倒是没有腐旧败坏,但是在打开门的一瞬,浓浓的灰尘还是扑面而来,而一起扑来的,还有隐隐的其他气息。 她眉眼在刹那间凌厉起来! 她伸手从背包子袋中掏出一枚小木鱼,左手收紧,掌心木鱼生生的捏碎成一把粉末来。右腿后退了一步,退出了门外。 一反手,就将手中的阴木粉末泼洒进了屋子。 细细的棕色粉末,在空气中刺啦啦作响,瞬间变成血色一片的红雾,迅速的沉到了地面上。 几秒钟后—— 地上一片红色中,慢慢的显现出白色,越来越明显,组成一串脚印来。 然后所有的颜色都如同烟雾般,慢慢散开了。 木鱼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这里有外人来过了。 *** 司乐抱着俩叠起来的几个箱子走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木鱼在翻箱倒柜。 他将箱子往地板上一放,顺手也把背上吉他放在了桌上,像是闻到什么熟悉的味道,疑惑到:“什么味道?” “阴木。” 司乐眼睛一亮:“那可是好东西……” 木鱼正翻着抽屉,听到这话,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往司乐的方向一扔:“你拿着玩。” 司乐扬手接到,张开手心一看,乐了:“哎呦,小木鱼,这长的像你啊。” 木鱼当作没听见。 她继续埋头打开柜子,扫一眼和记忆中对比一下,确定有没有东西丢失。 “忘了说了,这是一些生活必需品,这屋子这么多年没有住过人,一些东西肯定用不了。”司乐拍了拍一旁的纸箱子,他倒也不居功,“是司礼准备。” “替我谢谢司礼。”木鱼将柜子合上,真心诚意的说,“还有谢谢你每次寄来的特产,都很好吃。” 太衡这些人,大部分是看着她长大的,无论嘴上说和不说,心里都把她当小一辈看。 她独自生活这些年,除了司度,大部人有机会都会找过来见见她,没机会儿,也会给她寄些东西。 轮回会寄一些实用品,春秋则喜欢寄一些好玩的,司礼则喜欢寄书给她,剩下的司乐,总是会张罗些当地特产寄给她。 有时候,她也可以顺着寄来东西的轨迹,猜想着礼乐的足迹,上个月在云南,下个月说不定就去了蒙古,两个月之后,地址又换成了海南…… 然后。 又会不知不觉的想象,雨后的皖南。 “顺手的事。”司乐用手撩了撩刘海,视线转了一圈,定格在地板上一个木箱上:“这是你的行李?。” 木鱼侧过头来:“什么行李?” “之前车里没有这箱子,不是你的就是司度的了,我打开看看。”司乐说着,伸手打开了木盒。 体积不大的小木盒内,懒洋洋的躺着一只黑猫。 “噬业灵,司度的吧?一转眼十年没见了。”他伸手将小黑抱了起来,无论它怎么挣扎,轻而易举的将它固定在了自己怀里。 木鱼点头, 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司乐勾起了眼角:“说起来,你年少那会儿,还曾经暗恋过司度呢,相隔十年再见到,现在回过头看,是不是……” 是不是会有着,“青春都是tm什么玩意”的操蛋感? 司乐话还没说完,木鱼那边盖上柜子,边走过来边打断了他的话:“谁告诉你我曾经暗恋司度的?” “哈?” 木鱼表情没有什么起伏,伸手接过被司乐蹂丨躏的小黑,放在膝盖上安抚着,语气平淡的跟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 “我现在也喜欢他。” 第九章 木鱼当年暗恋司度这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只是,从来没有人当真过。 她堵住司度表白天,外面的雨下的很大,司度和师父刚刚出任务回来,带着一身潮气和旅行的尘土。 司度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身上还有没消下去的杀意和冷冽,眉眼带着些许厌世,却又锐利的像刚出鞘的剑。 而那时,她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消下去,穿着宽松的学校校服,扎着马尾辫,性格拧的一往无前。 那个年龄的感情,在他们眼里,过家家差不多。 所以司度只是轻笑一下,眉眼弯起,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什么话也没有说。 有时候,拒绝也是表示对方认真思考过这段感情,可是司度,连拒绝都没有。 她在门口,看着司度撑着伞,慢慢消失在了雨中。 …… 如果没有后面的事情,这一段或许就揭了过去,待到十年后的今天,她再去回忆。 或许,真的会像司乐一样,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时不时提起来一下,自黑下当年的青春。 听着木鱼一本正经的说完那句话,司乐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在沙发上笑成一团:“哈哈哈哈哈……” 他眉眼本来就精致,又没有恶意,这一笑,倒是让人生不出讨厌来。 “小木鱼啊……”司乐缓了缓,半躺在沙发上,一点点的收拢了脸上的笑容,“你认真的?” 第9节 木鱼没回答这个问题,站起来,将小黑放在地上。 转过身,朝房间走去:“你看着有什么需要干的,我去房间一趟。” 客厅中,司乐跟小黑大眼瞪小眼:“小黑,咱要不要打个赌?赌一赌到最后,到底是谁栽了。” 木鱼将家中所有地方都大略查看了一遍,其他几个地方,包括师父生前住的屋子,都没用动过的痕迹。 尤其是她以前住的屋子,却是被翻了哥彻底,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她抱着右臂,倚在墙上,单腿微曲,站成最闲适的姿势。 有人想找什么呢? 司乐虽然是来帮忙的,可的确在家务事上没能点亮技能,越帮越忙。 木鱼干脆把小黑塞他怀里,让他一边玩着去,自己动手归置东西。 家政阿姨到来,整理屋子的速度才真正加快了起来,一直到司乐离开,大致上已经将卫生打扫感觉了。 最后的收尾也花了不少时间,两人一直忙到了夜里□□点钟。 木鱼送走家政阿姨,也没力气吃什么晚饭,洗了个澡,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木鱼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睡这么安稳是几年前了,她这几年的梦总是破碎凌乱的,有时会梦见以后发生的事情,有时也会梦见以前发生的事情。 更多的时候,则是各种各样的碎片,支离破碎的,拼凑不出来半点信息。 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拉开窗帘,外面落落的阳光撒了一地。木鱼半仰着头,直视着阳光,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等到周身回暖,这才侧过身离开窗台,走进了卫生间。 洗漱完,木鱼咬着卡子单手给自己梳头发,镜子中的自己,面色红润,皮肤白皙,就连原本有些枯黄的头发,也变得乌黑有光泽了很多。 倒是意外的精神抖擞。 *** 住处有三间屋子,两间用作卧室,另一间则是师父的仓库。 就那么小小的二十几平米,堆着她师父生前绝大部分的收藏,木鱼在里面翻找了大半小时,找到了一把匕首,一卷金羽丝线,半盏炼制过的桐油,一盒颗檀木钉,还有一些乱七八糟材料。 木鱼将东西摆在地板上,一次排开,单脚跪在地上。 她先将金羽丝线整卷浸入桐油中,接着咬住抽出匕首,咬在嘴里,食指往匕首上轻轻一抹,血珠从指尖轻轻坠落进桐油里。 刹那间,桐油开始翻滚着,如同沸腾的开水,颜色也从棕色变成黑色,不一会就变成血色,直到最后透明到无色。 反倒沉入桐油底的那卷金羽丝线,像是吸收所有的颜色,变成暗黑色一片来。 做完这些,木鱼又摸了把小锤子,将檀木钉倒入了自己的口袋里,拖了把椅子站了上去。 顺着墙壁,每隔半米左右的距离,定一根木钉,一直钉完四十六根,正间公寓的外墙壁差不多都钉了一遍。 木鱼从椅子上下来,正打算去拿金羽丝线,就听见门铃的声音—— “谁?” 门外传来司度低沉的声音—— “是我。” “来了。”木鱼放下锤子,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走到门前,打开了大门。 司度正站在门外,右手提着个纸袋子,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他走进屋子,微微扫了一眼,都是防御阵的基础材料,稍稍一想就明白木鱼在干什么。 他将手中的袋子递给木鱼:“拿着。” 然后脱下外套,一同塞到了木鱼的怀里,很熟练的捋起袖子问:“金羽丝线怎么处理的?” “浸了百炼桐油。” 司度半蹲在地上,端起铜盏摇了摇,里面的金羽丝线已经变成了纯黑色,有细小的白色羽丝不断抽出来:“恩?” 语调微微上扬,摆明了不信。 木鱼沉默,把自己当壁花。 司度也不再逼问,她灵力被封大半,所能用到的左不过就那种。 他左手握着铜盏,右手打进一道手诀,细小的白色羽丝越来越长,最后缠住主线,黑色慢慢被纯白色所覆盖。 “阵纹刻好了么?” 木鱼回过神来:“师父在时就有的。” “檀木钉呢?” “刚钉了四十六枚。” 司度从掌中拿出那卷丝线,握在掌心中,再张开手,手心的那团丝线像是活过来一样,不短的蠕动着,最后竟是像是活了一样飞射出去,想要逃跑。 司度食指中指一弹,将第四十七枚檀木飞射出去,“咚”一声,将金羽丝线的一头,死死钉在了墙上! 剩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的多,将丝线围着所有的木钉绕一圈,收尾处钉上第四十八枚。 最后一枚木钉,钉在客厅的最中央。 像是启动了什么机关,所有的木钉颤抖着,都开始往墙内缩,最后连同丝线,全部淹没在了墙壁里,不留一点痕迹。 做完这些,司度接过木鱼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手一边说:“活干完了,说正事吧。刚刚我拿来的袋子呢?你可以打开看下。” 木鱼抱着袋子,从里面抽出一个档案袋来。 档案袋里面装着的是一些简历,十章左右的样子,像是最普通的简历样式,照片,名字,基础信息,还有一些平生经历。 木鱼连扫了几张,上面有男有女,有公司高管,有农民工。 无论是长相,年龄,还是工作范围,都没用任何相似的地方。 木鱼抬起头问:“这是什么?” “你看最后一张。”司度走到木鱼身边,替她抽出最后一张,翻到了最前。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照片中,木鱼扫了档案旁的名字—— 苏莉。 第十章 “我昨晚去太衡交接工作的时候,看见了苏莉的照片,就顺手拿过来给你看看。” 司度坐在沙发上,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倒是那双眼睛,变的幽深起来:“这里一共八人,身份不同,年龄不同,所处环境也不同……但是唯一相同的事情,是死的很诡异。” 木鱼继续低头看简历,随口说道:“死的奇怪,不是警察应该做的事情么?怎么会出现在太衡。” 她记忆中,度量多半不管这类案子,如果发生什么灵异事件,自然有轮回出马。 这话让司度莞尔,这么严肃的对话,被木鱼这么一打岔,倒是轻松了不少:“从理论上说,的确是这样。” 不过从实际出发,就不一样了,每年太衡都会接到各地送来的悬案,一些非自然能力的案件,的确不是技术上的问题了。 而是认知和能力的问题。 界和界之间的红线一直很明显,区别只在于,大部人不知道有这根线,而有些人即使知道红线在哪,也永远跨不进来。 木鱼也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说:“排除掉苏莉,什么地方显得奇怪?” “死不见尸。” 木鱼视线落在档案的死亡原因一栏,果然如同司度所说的。 第一张:坠谷。 第二张:沉船。 第三张:撕票。 第四张:跳江 …… 而苏莉,则是在云南徒步旅行,消失在了荒无人烟的大山里。 每一种,都是可以不用尸体,就可以确认死亡的死法。 司度继续说:“亲属的反应也不太正常,在一般家庭中,如果亲人见不到尸体,也拿不出什么强有力的证明证明对方死了的话,从感情上来说,会极力避开死亡这一选项,大多做失踪处理。可是这几个人的家属,在感情上第一时间就确定了亲人‘死亡的事实’,没有进行任何实质上的确认。” “会不会是感情不好?”话刚说出来,木鱼自己已经在否定了。苏莉她是见过的,能养出这么开朗的女孩子,家庭一定和睦幸福。 果然,司度摇了摇头:“大部分家庭和睦,其中有两户夫妻情笃,伴侣葬礼后就自杀了,一个抢救了回来,另一个没送到医院就死了。” 这案子,如果是简单的连环杀人案,司度也不会特地拿过来给自己看。 果然,司度接下来的话就是—— “除了苏莉,她是一个孤儿。” 每个人都没有说真话的义务。 红口白牙,人人都有一张嘴,自然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 木鱼已经过了那个能被谎言伤害的年龄,对此,倒没有其他什么感觉。 只是大部人说谎,都有目的性,有的人是因为虚荣,有的是因为利益,有的人是为了逃避责任…… 苏莉是为了什么呢? *** 一个星期内,司度和木鱼走访了七户人家。 其中两户搬走,一户因为殉情没有了任何亲人。 剩下的四户,其中三户人家周遭空荡荡的,并没有出现资料上人的影子。 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坚定的信念和,他们一部分和苏莉一样,大概正在全国各地碾转流浪着,另一部分,或许早就承受不住现实,选择毁灭了。 最后剩下的只有一人。 第10节 木鱼对着笔记本上的名字圈了一个圈—— 刘建国。 帝都,某商业小区。 一对新婚夫妻正在小区里散着步,男人沉稳大气,女人温婉可人,他们像所有恩爱夫妻一样,手挽着手依偎着。 对视间,满眼的都是甜蜜。 这样的夫妻除了让外人艳羡一下,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倒是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缀着第三人。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左右的中年人,头发凌乱,胡子拉茬,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换,脏兮兮的挂在自己身上,有前面光鲜幸福的夫妻衬着,显得格外的失意狼狈。 刘建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明明自己妻子已经找到了好的归宿,有了她下半生可以依靠的人,他应该高兴才对。 况且,妻子并没有背叛他,一切缘由,都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人一死,万事皆空,感情并不能当饭吃,有了其他人的依靠,妻子可以继续安安稳稳的过好下半辈子,这不是他一直想见到的么? 他用力的揉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再抬头,发现了两个人,站在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其中一个娃娃脸的姑娘扬起了一个还算和善的笑容,视线直视着他的眼睛:“刘建国先生,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谈一谈。” 刘建国愣了一下,拔腿就跑! 木鱼看着对方跑了有几百米,旁边的司度轻描淡写捏了个“定”字诀,前方慌不择路奔跑着的人,维持着一个诡异的单脚立地的动作,被定在了原地。 十分钟后, 某餐厅包厢。 木鱼替眼前落魄的男人倒了一杯茶,有些好奇:“你刚刚见了我们,为什么拔腿就跑?我们之前不认识吧?” 男人尴尬的一笑,能看出以前是爽朗的性格:“我不是以为你们是黑白无常么?来勾魂来着,我不是孤魂野鬼么?既没有拜码头,也没有什么靠山,心虚啊……” 木鱼低头看了司度的白色上衣,再看看自己黑色的外套,默不作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刘建国低头喝了一口茶,小心翼翼问道:“我能我问问个问题么?你们是什么人?阴阳眼?道士?还是大师?……” 司度瞥了一眼刘建国,刘建国顿时不出声了,他是侦探小说爱好者,平常观察人细致入微。 那妹子倒是没什么,反倒是这白衣的年轻男人,不仅气度上差别于常人,年龄和气质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手腕间戴着串珠子,却不是市面上大家钟意的佛珠,每一颗珠子都绘有繁复的图案,衣服看着随便,腰间,袖口,裤脚……都秀着暗纹。 这人要是特殊职业,一定是个高手。 脑补完这一切的刘建国,怕司度大师一不高兴把他给收了,从进门开始,态度就好的出奇。 “就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吧,你是什么时候‘死’的?还记得当时情景么?”司度直接进入正题。 刘建国低头喝了一口茶,平静了下心绪:“三年前,我外出出差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了自己的遗照……” 这是一个和苏莉版本大同小异的故事。 外出的男人归家,就发现自己已经“死了”,所有人看不到他,也听不见他说话,然后再极度复杂的情绪下,他参加了自己的葬礼。 不过不一样的是,因为见证了自己妻子自杀,他自始自终,没有离开过妻子。 陪着她康复,陪着她在夜里哭泣,陪着她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发呆,陪着她大冷天,在街上失魂落魄的走着。 尽管,故事的结局,是自己的妻子后来在其他男人陪伴下走了出来,并且结了婚。 “说实话,我也在考虑要不要离开。”刘建国声音满满的都是苦涩,“如果我妻子一辈子不再嫁,我可以陪她一辈子,可是她现在已经重新找到幸福了,作为正常的男人……” 听到这,木鱼有些同情刘建国,毕竟三观这么正的好男人,已经算稀有动物了。 只是同情归同情,木鱼并没有忘记来这的目的:“你能回忆一下,你出事前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你觉得我出事前后,有什么地方是对劲的么?”刘建国对个小姑娘,并没有什么敬畏,说话也随意的多,“真说起来,我觉得上天是给了我预兆的,出事前三天生病在家,高烧不退,如果我不是心狠非要去挣那笔订单,好好在家养病,或许就没有什么事了……” 木鱼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上一行字。 出事前三天,高烧。 …… 离别的时候,刘建国还一直在拜托两人,不要把自己还存在在妻子周遭的事情,告诉她。夕阳下,他露出一个笑容:“她现在过的幸福,我已经很开心了。” 临走时,木鱼伸出手:“下次见。” 刘建国礼貌的和木鱼握手,一触即放,可木鱼右臂还是掀起了火辣辣的热度。 意料中的,木鱼脑海里—— 没有出现任何画面。 *** 司度从包间开始,就一直显得沉默异常。 木鱼也没有打扰他,安安静静的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在街上走着。 正在木鱼想着要不要叫辆出租车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了司度的声音。 “木鱼,我刚刚观了他的命格。” 木鱼愣了一下:“?” “他的命格消失了。” 第十一章 人的命格,在某个时间段上,其实是注定的。 就算在下一个时间点,会因为人的选择不同,而发生改变,可是对于下一个时间段而言,终点依旧是可判定的。 就像是早就铺设好的铁轨,从起点到终点,什么时间、什么长度、途中经过什么地方……都是早就注定好的。可因为各种因素的不同,也会经历中途改道,制动刹车,甚至永远停滞在了半路上。 即使这样,铁轨本身是不会消失的。 起点在,终点依旧还在,路上的风景依旧在。 同样的道理,人的命格很可能改变,也可能半路终止,却不会就此消失。 两人立在街头,夕阳暖暖的镀在两人身上,司度拉了一把木鱼,避开行驶过来的电动车。 他手的温度比她体温低得多,让木鱼清醒了过来:“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事都拖了三五年了,也不用在意一两天,回去好好捋捋或许会更有头绪些。” “天色也不早了。”司度看了一眼天空沉下大半的夕阳,“小木鱼,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吃饭?” 木鱼侧过头,看着对面街的超市:“在家吃吧。” “?” 木鱼打起精神:“我做饭。” 司度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跟着木鱼走进了超市。 一个小时后。 厨房里喂着的汤嘟噜噜冒着热气,空气里弥漫着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司度穿着一条卡通围裙,站在案板前切胡萝卜丁,每一块大小均匀,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 薄薄的春衫勾勒出他精瘦的后腰,显得格外的好看。 “木鱼,鲫鱼如果处理好了,放案板上,切个花刀。” 没有人回应他,司度回过头一看,木鱼手握着一把刀,正低头看着一条在地砖上活蹦乱跳的鲫鱼,一人一鱼大眼对小眼。 然后,她偷偷用了个定字诀,一条活鱼,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定格在半空中。 他笑了一下,端起一旁刚出锅没多久的青椒肉丝,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刀给我,鱼我来处理,你把菜端出去。” 木鱼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我一个人住的时候,没有做过鱼,所以不会怎么处理。” 司度接过她手中的刀,将青椒肉丝塞在她手里,像是想起什么说:“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下楼买瓶醋么?凉拌三丝,差了醋,估计味道会差很多。” 木鱼点点头:“好的,有什么指定要的牌子么?” 司度回过头,打开锅盖,将案板上的胡萝卜丁到了下去 刺啦—— 司度边翻炒着,边说:“没什么指定牌子,你去小区小卖部,找贵的拿就行了。” 便宜的醋,很多都是兑出来的。 “钱包在桌子上……”他这边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听到了对方踢踏踢踏远走的声音,然后就是重重的关门声。 他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 木鱼攥着零钱去楼下的小卖部时,老板正在门口支着小桌子准备吃晚饭。 见木鱼虽然是一张生面孔,却是穿着拖鞋下来了,猜想大概是新搬来的,所以随意的招呼:“需要些什么?” “正做饭呢,发现还缺醋,来买瓶醋。” “醋啊……”老板扫了一眼木鱼悬荡着的右臂,起身走向货架,“我给你找找……我记得还有一瓶来着……在这呢。” 老板从角落里翻出一瓶食用醋来,对瓶身吹了一口气,大片大片的灰尘飘起。 他转了瓶子,找到生产日期,扫了一眼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啊姑娘,忘了进货了,角落这瓶大概是被遗忘了的,已经过期了呢。” 木鱼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这周围还有其他店么?” 老板:“过了前面的红绿灯,左转有一家小超市,你去那看看。” 红绿灯大概离小区五六百米左右,来回一趟应该还来得及,她冲着老板点头:“谢谢老板!” 说完,捏着她的零钱,一头扎进了夜色里。 *** 苏莉低喘着气,心跳声像是要从胸腔溢出来。 她一只手紧紧手机,一只手攥着木牌,冷汗几乎浸透了衣背。 她颤抖着双唇,眼中满满都是都是惊惧,不断的低声重复着三个字:“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 第11节 嘟——嘟——嘟—— 走廊上,由远而近,传来脚步声。 啪塔——啪嗒—— 啪嗒—— 她突然掐断了电话,双手抱膝,将自己缩进柜子里,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落。 …… 三天前。 医院,vip间。 女人半躺在病床上,纤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她面色苍白,嘴唇发紫。 “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对面,男人隐在黑暗中,坐在椅子上,双腿优雅的交叠。听到这话,他似是有些好笑:“夫人,我之前说过,那个方法虽然一劳永逸,可是并不是没有后遗症的。你获得了她该得到的,自然也得承受她该承受的。” 女人剧烈的喘着气,声音像是从气管里憋出来:“先生……救我……” 男人语气依旧轻松写意:“夫人,我们的约定,可没有这一条。” 女人半睁着眼,眼泪从眼角垂落。 男人走到床前,单手轻轻的抚着女人的脸,勾着嘴角笑:“啧啧啧,我最见不得女人流泪,尤其是夫人这么漂亮的女人。让我想想……现在,貌似只剩下一个办法了,要不,杀了她?” “苏……苏莉?”女人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她还活着?” “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痕迹都消失了,怎么也说不上活着吧?”男人收回手,“可是的确也不能算死了……说不定啊,就在你四周,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你之前可没有说过她还活着。” 男人不在意的说:“不是您没问么?” 女人沉默了,四周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良久,病房里重新回荡起女人嘶哑的声音。 “她死了之后,我是不是就变回以前样子了?” “好像是这样的。”男人托着下巴,似是有些苦恼的样子:“可是夫人,是活着重要,还是你现在眼前一切重要?这得你自己衡量。” 他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对了,我刚过来听医生说,夫人情况好像不太乐观呢?还有半个月还是一个月来着?” 屋内,女人的右手紧紧抓着被单,骨节发出骇人的苍白。 *** 公寓里。 将鲫鱼炖上,司度将围裙解开,端着一盘牛肉炒胡萝卜丁走出厨房,他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了。 桌子上的手机剧烈的震动起来,抬眼看去,蓝色卡通手机套——是木鱼的手机。 自动点亮的手机屏幕上只有一串数字,而没有显示号码,是陌生人的来电。 正在此时,夜空被闪电划破,雷鸣声像是靠近耳膜炸响,风鼓起窗帘,猎猎作响。 没过多久,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了窗户上。 司度走到窗前,将打开的窗户关上,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就这么短暂的时间,外面已经被朦胧的雨幕所笼罩。 不再犹豫,抓起从鞋柜上拿出雨伞,拿起一串钥匙 木鱼跨了一条街,终于买到了醋,顺手也买了几罐饮料和一些必需品。 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雨下的急,但却不大,细细密密。 木鱼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穿拖鞋,一头扎进雨幕中,落雨淋在她身上,不一会儿就将她浇成落汤鸡。 跑到一半的时候,木鱼突然停下脚,不远处,一道熟悉身影撑着伞走来。 木鱼愣神之间,头顶半方天空就被阴影所笼罩,她看着对面人的脸,用手肘擦了擦满是雨水的脸:“你怎么来了?” “饭做好了,我来看看醋是不是迷路了。” 司度视线扫了一眼木鱼手中的塑料袋,顺手接过:“走吧。” 推开门,暖暖的灯光将潮意驱散的一干二净。 木鱼换好外套,将湿漉漉的头发由毛巾包起来,做好这些,那边司度把炖好的鱼汤端了出来。 他盛了一碗递给木鱼,转手自己拿了筷子,开始吃饭:“刚刚手机响了。” “等等——”木鱼拿着勺子,小小的喝了一口,汤浓稠鲜美。 她连喝了几口,觉得解了馋,才空出左手去拿手机,在未接来电中滑动了几下:“是陌生电话,大概是诈骗或者推销吧。” 木鱼说完,扔下手机,继续埋头吃饭。 司度的厨艺很好,最起码比起她西红柿炒鸡蛋这类手艺强上几条街,小炒入味可口,汤清口好喝。 “咔哒——” 细小裂开的声音响起,让正埋头吃饭的木鱼停下了动作,她放下碗筷,在上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块小木牌来。 原本造型古朴的牌子,从中间裂开,如同闪电的形状,由中间朝着外面辐射者。 第十二章 裂纹从中间朝着外面辐射,在中间戛然而止。 木鱼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木牌另一边的那个人,出事了。 司度:“苏莉?” “是苏莉。”木鱼捏着木牌,点点头:“大概是出事了。” 她送给苏莉的那道避让牌,有着她加上的一道禁制,只是禁制这东西,并不像移动监控。 苏莉在哪?经历了什么?现在怎么样……她都无从得知。 司度视线落在桌上的手机上:“她知道你的手机号码么?” “不知道,不过……她好像拿我手机玩过游戏。”木鱼也反应过来,抓起扔在一旁的手机,在未接来电中找到那串陌生的号码,回拨过去。 嘟——嘟—— 嘟——嘟—— 空旷的屋子,手机震动的声音格外的明显。 苏莉躲在床底,她看着漆黑的房间里亮起的手机屏幕,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一点点朝着床外爬去。 一只红色皮鞋踏在了地板的毛毯上,有人弯下腰来,用修长的手从地板上捡起手机,鲜红色的指甲格外明显。 她声音带着笑意:“苏莉,有人给你打电话呢,你说我要不要接呢?” 苏莉没有说话,事实上,说了她也听不见。 来人似是身体不好,直接坐在床沿上,她视线在屋子四周转了一圈,绿色的壁纸,原木色的书架,书桌上的书本依旧摊开着,仿佛主人随时都会回来,坐在书桌前。 地板上,铺着一层面粉,有点点的血迹落在面粉上,除了这些,上面还清晰的映着一串脚印。 37码的鞋子,左脚印比右脚印轻。 “你看到这屋子是不是很惊讶,一点没变不是么?” “我们以前养的那只小狗,对,叫乐乐。它年龄太大没熬过前年的冬天,墓地就在孤儿院前的那个山坡上,你坟墓的旁边。我后来,又重新买了一只小狗,它没有乐乐的乖巧,挑食,半夜总是嚎叫,急了还会咬人……我送人后,就再也没有养过小动物了。” “你喜欢的那个作者,这两年又出了新书,我都替你买了。老规矩,一本三套,一套用来看,一套用来收藏,一套用来以防万一。” “你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就恨不得对他挖心挖肺,对偶像是这样,对朋友也这样,对恋慕的人也一样。” “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受到教训,就这么眼巴巴的赶来了。” …… “苏莉,下辈子,要记得吸取教训,离我远一点。” 她说完这些,单手撑着从床上站起来,摇摇晃晃,良久才缓过来,门外站着的人想进来扶她,被她伸手制止了。 再迈出去,脚步坚定。 女人走出房门外,表情冷冽:“把这间屋子封了。” 既然看不见,杀不死,那就呆在这……没有水,没有电,也没有门能出去。 三天,七天…… 然后,一切就可以回到原点了。 *** “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 木鱼低头看着桌上司度烧的一桌子菜,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碗筷:“我们继续吃饭吧。” 只是味同嚼蜡。 晚饭后,木鱼去刷碗,她单手刷碗的技术本来还算不错,只是今天看起来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水龙头的水流开的太大,倾泻而下的水流砸在盘子上,溅了她一身。 司度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将水流关小:“还在担心她?” “也不是……”木鱼犹豫了下,“只是觉得,这件事越来越奇怪了。” 司度没有说话,他将一只碟子擦干净,放进消毒柜中。 收拾完,木鱼端着一杯热茶,靠在窗户边发呆。 大雨的势头有所减缓,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 司度从厨房走出来:“你晚上如果没事的话,换件外套,我带你去个地方。” 木鱼抬头看了看客厅的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半了:“现在?” 司度将手肘卷起的衣服放下,坐在沙发上,顺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即使什么都不做,今晚你也睡不好不是么?” 第12节 木鱼跟他不一样,或者说跟太衡其他人都不一样。 她虽然因为司量的死成熟了很多,手段也凌厉很多,年少的天真和优柔寡断,似乎都看不见了。 可是到底没有漫长岁月的打磨,棱角在,恻隐之心依旧在。 这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但是真的算起来,活成他们这样…… 真的很好么? 木鱼照例看不出司度在想什么,她点点头,走进自己的卧室。 初春的夜色还有些凉,木鱼想了想,翻了一件抓绒的卫衣,一条加厚的牛仔裤。 走出卧室时,司度已经穿好外套了,他看了一眼木鱼,从沙发背上抓起木鱼的防风外套,直接扔给她:“把这个带上,那地方没空调,晚上有些冷。” 木鱼接过外套,司度已经转过身打开了门。 从车子上下来,两人撑着伞,在街上步行。 这里的街区并不繁华,也没有什么规划的感觉,新楼和旧楼夹杂在一起,各种广告牌扎堆,街道两旁各种摊位胡乱摆放着。 大概是下水道老旧的原因,积水排很慢,里面沉淀着漆黑的淤泥和垃圾,飘散着诡异的味道。 行人穿着雨衣,骑着自行车,开着电车,急色匆匆。 走过主街,绕进小巷。 终于,在一家廉价的旅店前,司度停下了脚步。 木鱼抬头看了看,老式破旧的招牌上,用着红漆书写着四个大字——“一间旅馆。” **** 这是一家老式的旅店。 大部分都是纯白色的墙面,只是和地面接触的大半米被刷成绿色,大厅摆着一把老式的横椅,墙上的装饰物,‘红色’主题为主。 像是曾经的招待所,有着浓浓的七八十年代的风格。 楼梯口,摆着一张漆面剥落的柜台,扎着丸子头的姑娘正在坐在里面,低头玩手机。 听见门外的声音,视线没有离开手机,随手从抽屉里抽出一个厚厚的登记本:“开房登记下个人信息,需要一间还是两间?” 司度:“一间。” 木鱼侧头看了一眼司度,司度目不斜视一本正经的样子。 “一间啊?”大概是司度的声音磁性好听,妹子絮絮叨叨的说着,从手机上抬起头来,视线落在穿着卫衣的木鱼身上,她眉眼一皱,“这位帅哥,和未成年开房,可是违法的。” 然后转过头对木鱼说:“小姑娘,男人光长一张脸没什么用,别傻不拉几就跟来开房,公交车还有,出了街口左转就是,乖,早点回家。” 木鱼:“……” 司度看了木鱼一眼,周身的冷意,似乎消散了不少,掏出一张□□:“1号房。” 丸子头妹子这才收敛了脸上全部的表情,慢慢的吐出一口气:“什么嘛……早说啊……” “小妹妹,刚刚对不起哈。”她说完,接过银丨行卡,“规矩都知道吧?两千八一位,茶水一百八,不准带摄像、扫描、录音设备,1号房所有东西,就是纸片都不能带出来。” “知道。”司度回答,“半面妆呢?” “我妈找到第二春了,忙着约会呢,所以把我拉来顶班。”丸子头妹子刷完,将卡重新丢给了司度,“我叫肖意含,也是刚接手的,以后多多关照。” 肖意含从柜台上走出来,踩着帆布鞋率先走向了楼梯:“我带你们下去吧。” 楼梯口有一道暗门,肖意含推开暗门,露出里面楼梯来。 脚步声一响起起,里面的声控灯自动亮了,露出楼梯四周装修一新的墙面来,原木色的墙纸,温馨的壁画。 肖意含见司度微微惊讶的样子,解释:“我妈把好好一屋子整的跟鬼屋似的,每次接迎客人,不是拿着蜡烛就是手电,楼道潮湿*不说,还阴森的可以,跟随时能爬出来一个贞子似的……我以前不呆在这也就懒得发言,现在都归我接手了,自然要重新装修一遍。” 她拐了一道楼梯继续说:“这样你们舒服,我也舒服不是?” 木鱼看着楼道亮亮堂堂,满眼赞同。 肖意含看了一眼木鱼,走到一半的时候,故意落后几步,和木鱼并肩走着。 她侧过头,像是随意的说:“小妹妹,你倒是跟其他人不一样。” 木鱼:“?” “来这的人吧,基本上都是怪人,包括这位帅哥,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肖意含想了一下,“你是我见过最正常的了。” 前面,不好惹的司帅哥停下脚步:“到了。” 楼道尽头,一扇金属大门挡在了前面。 肖意含走上前,从手腕上拽出一条红线,红线挂着一把小巧的钥匙。 只听“卡啦”一声,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灯光应声亮起,露出里面的情形来—— 庞大的地下建筑内,整整齐齐立着数不清的书架,书架上,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乌压压的, 一眼看不到尽头。 第十三章 纯木制的老式书架,包浆呈暗红色,有着少见的历史沧桑感。 每个书架都装着几盏壁灯,绿色的金属灯罩,老式的钨丝灯泡……当壁灯一盏接着一盏的打开,清冷的地下空间,慢慢的被暖色光晕所取代。 “这就是1号房了。”肖意含拍了拍手上的灰,“本来为了客人相互避开,需要预订时间,还有区域划分和包间。不过今天就你们俩,随意就好。” 司度冲肖意含致谢:“麻烦了少东家了。” “叫我小肖,或者意含就行,少东家这词……”肖意含耸耸肩,“听着和我不怎么搭调。” 她说着,从口袋掏出什么东西,食指中指并捏,朝着司度飞射过去:“知道怎么用吧?” 司度一扬手,稳稳接住,张开掌心,是一枚铜钱,点点头。 肖意含对厌世消极的大叔没什么兴趣,转头看向木鱼,爽朗一笑,口袋里又抓了一枚金钱,直接塞在了她的手上:“给你,特别待遇哦~” 她打了哈欠:“我先上去了,这个点,很多吃饱了没事的男女要出来开房呢,我得去照应照应。” 肖意含离开后,空荡荡的空间,就只剩司度木鱼两人。 “【一家旅店】是界内古书藏最丰富的地方,肖家世代相传,东家是肖梅,人称半面妆,有机会你可以认识下。”司度边走边解释,“刚刚肖意含,应该是少东家。” “图书馆?”木鱼跟在后面。 司度被这比喻逗笑了:“对,类似于图书馆,不过稍稍有些不一样,你等下就知道了。” 木鱼跟在后面,抓着那枚金钱,侧头看向司度:“这是?” “引路钱。”司度解释,“你别看这里除了书架就是书架,可是如果没有引路钱,很难有人能走进去。即使走进去了,拿到手的书籍,会在一瞬间变成白纸。” “防止小偷?” “嗯,防止有心人。引路钱只有肖家人才能制作和控制,不然这么一座宝库,早就被有心人一锅端了。” 司度说着,脚底像是踏到了什么,前面盈盈升起一道透明的屏障,两人毫无障碍的穿了过去。 “引路钱也分等级,铜钱,银钱,金钱……每一样引路钱所到达的区域会有所不同。”司度侧过头看着木鱼也一同走了进来,继续说,“少东家应该很喜欢你,给你的是金钱。”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一张桌子前。 这里条件很简陋,硬木桌椅不知道有多少年头,漆面剥落破旧,上面随意的摆着一叠a4纸,几只笔无序的散落在桌面上,桌头放着几本大头书,大大小小都有。 “我们也开始吧。”司度将外套脱下,放在椅背上,对着木鱼说,“或许在这里,我们可以找到,命格消失的人,在历史上有没有记录。” 像是想到什么:“你古汉语怎么样?” 木鱼随口答到:“还好,一般阅读没什么问题。” 司度从桌子上拿起一本大头书递给木鱼:“你拿着这个。” 木鱼接过大头书一看——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古汉语字典》。 *** 木鱼手指划出过书背,并没有想象中沾了一手灰。 这里书籍从新到老依次排列,从最新生产的精装硬皮印刷本,到民国的印刷本,到线装的手抄本,再到竹简、丝绸、牛皮纸……甚至,连甲骨都有。 即使年代久远的“书”,保存的也非常好,除了材质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泛黄,其他的品相保存程度,就像是把时间封存了。 木鱼走马观花走了十分钟,绕过“神鬼”“传记”“禁制”……在“异录”这排子架子中停下。 这里并没有相关的目录,现代以前的书本,也没有背脊,有的甚至连封面都没有。 想要找书,得一本本抽出来翻开看,木鱼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要从这浩瀚如烟海的书籍中,找那么一段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消息——想也知道,工程多浩大。 司度正从对面相反的方向走来,在一半的位置停下,在壁灯下,投下修长的倒影。 他看了一眼木鱼手中书的封面,对木鱼说:“你手上这一本可以不用看了,从你那到这,我基本上看完了。” 木鱼很愉快的把手中这本书塞了回去。 很好,现在工程量减半。 阅读本身其实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尤其是异录类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收录。 大到某某王朝的龙脉被斩,小到王二私会了街边的豆腐西施一夜衰老……只是文字的隔阂,并不能通过爱好来弥补。 繁体古文还好说,虽然没有断句,句式繁复了些,词汇生僻了些,但是借助字典,阅读基本无障碍。 隶书倒也还凑合,联系上下文,囫囵能明白大部分意思,从小篆开始……她基本上缴械投降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浏览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从内容,到扫关键字……木鱼先是站着看,后来是背靠着书架看,慢慢的蹲着看。 到后来,干脆坐在地上。 司度将一本书原路放回去,下意识看了一眼木鱼的方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木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脸上盖着一本书,睡的一本满足。 他往朝着木鱼的方向走了几步,轻轻的抬手,一架子的壁灯,大部分都关掉。 见木鱼淹没在了阴影里,这才返回原来的位置,借着唯一剩下的一盏,继续翻下一本书。 第13节 木鱼醒来的时候,睁着眼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周遭的灯光都暗了下来。 她抓着身上盖着的大衣,有股淡淡的茶香。 起身环视四周,书架这边已经没有司度的人影了,木鱼将落在地上的书放回原位,朝前走去。 穿过书架于书架之间的走道,前面亮堂了许多,司度正坐在桌子前,伏案书写着什么。 听见身后的动静,他放下纸笔,揉了揉眉心回过头:“醒了?” 木鱼睡眼朦胧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司度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看,我找到了些东西。” 木鱼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誊写在a4纸上的内容,并没有生僻的词汇,遣词造句也十分简练。 “易峰,字长河,清河人,清河郡郡守次子。岁末,死于闹市,尸首消匿……” “三年往,其庶弟猝死,长河突现于葬礼,亲友皆恐,以为亡魂。验之犹存,其母大哭。” “后长河自曰:余三年皆在尔侧……方圆百里无不称奇,人道:其人犹活,世人皆以为死,死活人是也……” 木鱼微微扫了一眼,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 ——“死活人” “从记录的文字上看,这在以前也发生过,这个易长河明明还活着,在外人眼里却已经死了,后来在他弟弟的葬礼之上,再次出现了。” 木鱼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是不是说,这个易长河重新活过来,跟他弟弟的死有关?” 司度手中的笔在拇指上转了一个圈:“可以这么猜测。” 木鱼拿起口袋中的小笔记本,低头将这段摘抄下来,一边摘抄一边碎碎念。 “可是苏莉,她是孤儿……” *** 司度回家补眠的时间。 木鱼垮着一只包,从家里出来,在街边买了一束鲜花,想了想又买了个水果篮。 然后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安佳孤儿院。 院长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听说木鱼是苏莉的同学,就没有什么怀疑的跟她聊起了苏莉。 苏莉一生的资料其实善乏可陈——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按部就班,多半都是寄宿型学校。 工作后,因为性子不定,辗转过三个城市,换过几份工作,所以也没有固定地址。 住过青旅,睡过员工宿舍,也曾单独搬出去过,租过地下室。 但是最艰苦的时候,她也会记着每个月都打入一笔钱,后来,苏莉的能力越来越好,寄回来的钱就越来越多。 木鱼想起之前苏莉的描述,问道:“她说过自己父母的事情么?” 院长轻轻叹息一声:“她哪里有什么父母,送来的那年,才几个月大。” 那她对父母的那段回忆,就不是童年记忆了。 木鱼拿起一旁桌子上的鲜花:“我能去她墓地看看吗?” 苏莉墓碑上的照片,笑的明媚而张扬。 墓碑前面,摆着一束花,郁金香,鲜艳欲滴。 “小齐又来了。”院长看着花轻叹了一声。 “小齐?” “你说小齐啊,是苏莉的高中同学。” 第十四章 “齐珊,高中就读于市十三中,跟苏莉是同一个班。” “事务所最年轻的注册会计师,工作努力上进,前途无量。去年结的婚,男方家庭出身优越,人品不错,事业蒸蒸日上。她朋友是这么评价齐珊的——事业爱情双丰收,人生赢家。”司度一边翻着资料一边说着,“不过最近似乎生了病,住院已经一个多月了。” 他刚睡醒没多久,白色居家服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斜倚在沙发上,气质与往日相比,显得有些慵懒,右手轻轻翻了一页资料,继续说—— “苏莉和齐珊两人的关系,就表面上来看倒还算可以,高三的时候,苏莉备考,在齐珊家住过一段时间。大学因为不同学校,交往也渐渐少了,工作的时候,也就见个面聚个会的关系。” 木鱼正半蹲在地板上,手拿着一把剪刀,摆弄着把一束鲜花做成插花,听到这随意的说道:“就这么淡的关系,却在清明节过去没多久后,拖着生病的虚弱身体,坐了两个小时车去郊区祭奠——” 她手中的剪刀,比了比花茎的位置,找了个自认为不错的长度,咔嚓一声就剪断了:“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不是真实关系很好,就应该是心虚了。” “对,这一点很奇怪。不过苏莉和齐珊父母感情应该不错,逢年过节都会去看看,生病体检苏莉有空也会陪着,即使某些日子被工作拖累,人没去,礼物也一定会送到。” 木鱼想起了苏莉自己的那段叙述。 “所以,今天计划先去医院看齐珊,再去齐珊父母那看看。”司度抬合上资料本,走到木鱼面前,将木鱼折腾到一半的半成品拢到一起,“去医院的时候,我们带束花去,希望她能早日康复。” 随后补了一句:“这花摆在家里,太丑了。” 木鱼:“……” 齐珊家庭条件应该不错,住的私人医院水准一流,但是收费跟医院的水平持平。 去探望病人,跟见公司老总差不多流程,前台的漂亮妹子笑着说,要见病人得需要提前预约。 司度和木鱼报了了苏莉旧友的名号,在大厅沙发上等着对方接见,两人一个无聊的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一个百无聊赖的在沙发上用医院宣传单页,折着千纸鹤玩。 两人百无聊赖的等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了齐珊女士的接待。 走的时候,司度看了一眼桌上木鱼叠的千纸鹤,顺手牵羊,抓了几只,塞进了兜里。 路上,遇到两名医生迎面走来,大概是查房回来,正在讨论病情。 年长的在一旁吩咐着什么,而年轻的抱着病历不断称是,然后时不时在病例上写着什么。 擦身而过时,司度余光中扫到了两个熟悉的字眼,拐角的地方,他突然停下来,将手中的花塞到木鱼手上:“你一个人去见齐珊,事后,我在楼下等你。” 木鱼有些惊讶:“都到这了,不一起看看吗?” “我去拿样东西。” 语气轻松的去跟楼下买包烟一样。 等木鱼走远,司度转过头,朝着两个医生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从口袋掏出一只千纸鹤,在空气里徐抓一把,像是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千纸鹤中。 掌心半躺着的千纸鹤翅膀抖了抖,然后一展翅—— 飞了起来。 **** vip病房并没有普通病区的喧闹,两人在走廊里走着,四周回荡的只有木鱼自己的脚步声。 齐珊的病房在最里面一间,房门虚掩着,木鱼隔着半条走廊看过去,都能感觉到里面的死气沉沉。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当她伸手叩门,门后传来的声音听起来精神格外的好。 “请进!” 病房的布置很温馨,暖色的墙纸,橘黄色的窗帘,窗口对着的位置,绿树成荫,不知名的花朵,从枝头伸出。 齐珊坐在床头,穿着一件居家服,长发披肩,她甚至还化了个淡妆,看起来精神不错,笑吟吟的看着两人:“不好意思,刚刚医生检查,让你久等了。” 木鱼将手中的花放在茶几上:“是我贸然拜访,唐突了。” “你既然是苏莉的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就不用这么客套了。”齐珊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坐下聊吧。” 因为双方都是第一次见面,木鱼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并且说明了来意。 概括起来就是—— 她在旅游途中认识苏莉的,结伴同行过,后来也一起相约过自驾游。 关系不深,但还算投缘,后来慢慢断了联系。 近期才得知苏莉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这次来帝都探亲,就想到苏莉的墓前看看。 因为苏莉是孤儿,顺便也想了解了解,她的死因,以及死后一些情况,是怎么处理的,有没有什么地方她能帮的上忙。 “倒是没有想到,时隔几年,还有人惦记着苏莉。”齐珊听完,似是有些感慨,“我其实到现在,也不相信她死了。官方说法是,她在徒步旅行的时候,消失在了茫茫大山里。我倒是觉得,她或许是厌倦了这个世俗世界,说不定在那隐居起来了……” “我们高中大学关系还算不错,可是毕业之后,或许就业圈子不同,性格习惯也不同,也或许是时间长了,大家都长大了,渐渐的来往就不多了。她的葬礼是孤儿院阿姨操办的,名下的积蓄,也留给的孤儿院。 木鱼将齐珊的话跟资料上一一对比,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就连反应和表情,也该是一个普通朋友应有的反应—— 伤感而不煽情。 “……你们如果想去看它,可以去安佳孤儿院,她从小在那家孤儿院长大,所以死后,按照她生前的意愿,葬在了孤儿院不远的墓地里……如果你们不着急,也可以等上几天,等我痊愈出院了,带你过去。” 听到这话,木鱼明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着说:“恭喜身体痊愈。” “也不是什么大病。”齐珊口气很随意。 “那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这次有朋友陪我一起过来,我们自己开车去就行了。”她从包中拿出纸笔:“我们在这人生地不熟,恐怕不一定找得到,齐小姐,您能将地址写一下么?” 齐珊点点头,伸手去接纸笔,两人的指尖微微接触。 木鱼脑海里不断有画面闪过—— 死气沉沉的病房,奄奄一息的女人,病危通知书…… 齐珊低着头,并没有察觉到木鱼的异样,她捏着笔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她缓了缓,下笔有些慢,但是字体很工整。 木鱼像是随口问道:“你们是高中同学么?。” “是的,她高三高考就住在我家呢,又乖巧又聪明,我父母喜欢她都快超过我了……”齐珊将写错的几个字划掉,重新写,语气突然沉重了很多,“大概孤儿院的孩子,都向往正常的家庭生活吧。” 她说完这句,就不再说话了,眉眼露出疲倦的样子。 木鱼接过地址,起身道谢告辞。 大厅里,司度像是等了一会儿的样子,正把玩着她之前叠的千纸鹤。 回去的路上。 第14节 “齐珊跟我说,她过几天后就可以康复回家了。”木鱼目光定个在窗外各色的车辆上,焦距有些放空,“其实一进门,我就能看见她脸上的死气,连化妆都遮不住。之后,我‘看见’她的‘以后’,应该会病死在床上。” “所以?” “她在说谎。” “你判断的没有错。”司度点头,从身侧抽出一份资料,塞到了木鱼手上,“我顺手‘拿’到了她的病历。” 木鱼翻开病历,目光定格在“胃癌晚期”这四个字上。 *** 齐珊是独女,嫁出去后,两个老人就独自过日子。 之前还有些戒备,听到两人说:“我们是苏莉的朋友,这次来帝都,顺便探望探望两位老人家。” 看着两人大包小包提着,尤其是木鱼,看着很有安全感。没有了对陌生人的戒备,齐父齐母脸上的神情也和善了很多,请两人进了屋子。 这是一间四居室,铺着原木地板,客厅摆着一个大的书架,一个电视柜,一组沙发,一组饭桌椅……客厅向阳的一整面墙,装着的都是落地窗,将客厅和阳台隔开。 阳台上栽种着大片大片的花草,时值春天,花开的正艳,绿色植物也长的十分茂盛。 挂着的鸟笼里,一只可爱的画眉鸟,欢快的蹦来蹦去,叽叽喳喳的鸣叫着,非常可爱。 ——这是,苏莉之前跟她描述的那个家。 齐母去厨房泡茶,齐父招呼两人坐下,充当和客人聊天的角色。 司度和小姑娘一类或许没有什么可以聊的,跟叔叔大爷类的人,倒是聊的不错,两人一直从苏莉聊到书,然后料到书法,聊到古诗词…… 各种典故,司度信手拈来,却又不夸夸其谈,深厚的底蕴让齐父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木鱼听的昏昏欲睡,齐母在一旁看得直乐,对一旁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木鱼说:“你要是不介意,能帮我拿点东西吗?” 木鱼点点头。 她跟在齐母后面,听见前面的人带着笑意说:“我家老头子,教了一辈子书,退休后,一直有些郁郁不乐,我好久没见到他和谁聊的这么开心了。” “我朋友也挺开心的。”木鱼有些抱歉,“不过我对这些不太懂,所以全程云里雾里,还谢谢阿姨及时赶到搭救了我。” “你性子倒是真好。”齐母被木鱼逗乐了,她走到一间屋子停下,边推开门边说:“不过,我这次让你帮忙拿点东西,也是真的。” 这是一间常见的女孩子房间。 绿色的壁纸,原木色的书架,淡黄色的窗帘,墙壁上贴着几张海报……地板上摊着一本书,雪花书签架在中间,仿佛主人只是出去吃了饭,随时都会回来,坐在书桌前。 齐母叹了口气。 “这是以前小莉住的房间,书房改造的。高考之后一直到工作,都会时不时回来住几天,看看我们两个老人,陪我们吃吃饭。后来她出事了,家里房间一直够用,我想了想,就留着好了,这一留,就留到了现在。” 第十五章 能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单独留房间,苏莉和齐家父母的感情,比木鱼想象中要好。 齐母低头轻叹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人老了,腰腿就不好,床底有一只纸箱,能帮忙拿下么?” “没事。” 木鱼弯下腰,余光扫了一眼床底,里面堆放着几个箱子——一个黑色的旅行箱,一个亮黄色的帆布箱,还有几个纸盒子。 “是哪个纸箱子?” “最小的那个,黄色胶带封起来的那个。” “看见了。” 木鱼伸出手,半个身子探了进去,左手抓住纸盒的一角,手腕一用力就拽出来了。 她将盒子递给齐母,边拍身上的灰边说,笑了笑:“这盒子看着挺小,倒是挺沉啊。” “是一些戏曲碟片,老式珍藏版的,外面现在很难买到。”齐母将盒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撕开胶带,露出里面码的整整齐齐的cd来,“前几天有朋友问我借《牡丹亭》,答应了周末要来拿,我和老头子腰腿都不怎么好,原本打算等珊珊回来,让她帮忙拿的。没想到,倒是先麻烦你了。” “顺手的事情,您千万别客气。”木鱼笑的一派亲和,“您喜欢听戏啊,我家里一个长辈以前也喜欢,我从小听了一脑子,却还是个外行。” 齐母将小纸箱子摆在书架上,听到这话,侧过头说:“诶?倒是很少见到年轻人喜欢戏曲了,你喜欢哪一折?哪一个派系,哪一个唱段?“木鱼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囫囵听一耳朵,哪里懂那么多啊,也就听过戏……再多,我也整不明白。” “平时听过戏就已经很好了。”齐母被木鱼的样子逗乐了,“现在年轻人,愿意听戏的,是越来越少了。我家珊珊就不耐烦这个,反倒是小莉,以前没事的时候还能跟我对上一折两折……” 提起苏莉,齐母又不说话了。 木鱼终于知道,苏莉火车上,唱的那半调子的戏,是从哪学的了。 她岔开话题:“珊珊是您女儿吧?我之前听说过,女儿长得漂亮,工作能力又强,人也孝顺……听不听戏也不妨碍她那么优秀不是?” 齐母的脸色终于缓了回来,露出一丝笑来,语气里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家女儿生病的事:“哪当得起你这么夸?不过,珊珊的确是一个懂事努力的孩子……你要是提前两天过来,她刚好回家,你们俩见面,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呢。” 齐珊,她前两天回来了? 客厅里司度正和老爷子聊的开心,木鱼则在一旁陪齐母,没事打打下手干干小活,也把这个宽敞温馨的家转了一圈。 不出意外,没有看见苏莉的影子。 快到饭点的时候,两人起身告辞,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听见了门铃的响声—— 这次来的是几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女,像是彼此熟稔的样子,有的提着蛋糕礼物,有的干脆连饭菜都打包带来了。 其中一个平头的男子,性格看起来洒脱阳光,见到齐父就嘻嘻哈哈说起来:“师母,您二老怎么换到一楼住了啊,我们刚刚去四楼,连门都阿弥找到,……” “人老了,楼梯走不动了,珊珊就替我们换到了一楼。”齐母笑了笑:“你们这群孩子,怎么来之前不打个电话?” “提前打电话,怎么会有惊喜啊。”短发的女人摇了摇手中的蛋糕,“不是齐老师生日么?我们几个也几年没聚了,就商量着过来看看。” 齐母连忙将几人迎了进去:“你们快进快进,你们老师见到你们肯定高兴坏了……那个,小鱼啊,你和司先生也在这留饭好了……” 她一回头,哪里再有木鱼和司度的影子,两人早就离开了。 *** 司度和木鱼来到楼梯口,很默契的没有楼下走,而是朝着楼上走去。 到了四楼,两人倒是明白刚刚那几个人说的“连门都找不到”是什么意思了。 ——房子的大门不翼而飞。 原本是大门的位置,被砖砌的严严实实,要不是颜色老旧有异,看上去,就像是一堵完整的墙墙。 司度走上前,伸手在墙面上抹了一把,然后捻起一些石灰,在指尖感受着硬度和湿度:”这屋子封了不到三天。” 木鱼立在一旁冷冷的看着:“正常人,会把屋子这样封起来么?” “不会。”司度眼帘半敛:“除非是为了困人。” 房间封的很死,从对面楼可以看出,这屋子有窗口的地方,都是密格状的防盗窗。 别说里面困着一个人,就是困着一只猫,也逃不出来。 两人不是没有办法进去,只是这是居民常住的小区,人来人往太过显眼。 一直等到天黑,两人再次出现在四楼的屋外。 当然,穿墙而过这种传说中的技能,度量是没有的,不然就不是玄幻,而是灵异了。 木鱼单手捏了个静字诀,做好了消音准备,然后从包中掏出一个铃铛。 铃铛半掌大小,古铜色,上方用秀气的中国结系着,木鱼从包中掏出来到拿到手上,铃铛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原本要徒手拆墙的司度停了下来,看着木鱼手中的铃铛:“司乐给的?” “嗯。”木鱼点头。 大概因为她灵力被封,太衡的人多多少少,都送过她自保的东西,有武器、有护具,有符牌……其中最方便携带的,就是这个铃铛。 用灵力驱使,音为攻。 司度接过铃铛:“我来吧。” 随着司度灵力的灌入,铃铛飞跃而起,悬停在了半空之中,然后前后摇晃起来。 “铃铃铃——” 随着细细密密的铃声响起,无形的波纹散开,一圈圈的荡在正对面新砌的墙上,没入了墙体。 紧接着,墙体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像是发生了地震,水泥石灰屑簌簌往下落。 随着铃声越来越快,墙面抖动也越来越快,无数道裂痕出现,相互交织。 终于—— 只听“轰”一声,大门大小的新砌墙面整个轰踏倒落,露出了原本的大门出口,也显现出了屋内的情形。 *** 屋子里一片狼藉,像是经历过一场乱斗。 各种杂物散落一地,几把椅子像是被生生砸烂的,腿坏了几条,歪倒在一旁。 而最奇怪的是,整个屋子的地板,都铺着一层白色的粉末。 粉末上清晰的显现出各种不同的脚印,木鱼半蹲在地上,用手捻起一些白色粉末,放在鼻端闻了闻:“是面粉。” 这种阵仗,可以是为了留下别人的脚印,也可以——是为了确定肉眼看不见的人的位置。 穿过客厅,从走道开始,发现了血迹,血迹不多,一点一点的组成一条线路。顺着血迹走,两人走到了一间房间前,房门一看就是砸坏的,门锁半垂在一边,虚掩着,露出一道半寸宽的门隙。 司度推开门,跟在后面的木鱼看见眼前的布置明显愣了一下。 这间屋子无论是布局装修,都和之前她所看见的那间,是一模一样的,包括那本半摊开在桌上的书。 司度像是看见什么,弯腰从地上的面粉里,捡起一块木牌来。 他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裂纹,转手扔给身后的人:“齐珊要困的,果然是苏莉。” 两人找了所有包括卫生间在内的所有地方,公寓出乎意料的没有人,无论是活着的人,还是死活人。 不知道为什么,苏莉凭空消失了。 *** 第二天。 医院,vip间。 齐珊依旧坐在床头,只是这次没有化妆的她,脸色发青,印堂发黑,一副活不久的样子。 第15节 但是就精神而言,却非常好,她手中拿着一本书,笑盈盈的看着木鱼,眼神透出勃勃生机。 “昨天,你找到地方了么?” “找到了。”木鱼这次空手而来,自顾自拉了把椅子坐下,“顺便的我还拜访了一下令尊令堂。” 齐珊的笑意慢慢的僵在脸上。 “我们告辞之后,顺便上了四楼——对,你们以前住的地方。” 齐珊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奇怪的是那屋子被砖墙封死,偌大的屋子,不是防盗窗,就是砌砖堵住入口,硬是没有一个正常人能够通过的地方。我们顺手就把墙给拆了,闯了进去……”木鱼淡淡的阐述着,没带什么感□□彩。“我来归纳下你的时间轴好了。” “三天前,你回家布置,等苏莉进入,瓮中捉鳖,结果没能杀死苏莉,干脆封死屋子,想把苏莉困死。” “两天前,心怀愧疚的你,拖着重病的身体,到孤儿院墓地祭奠苏莉,求取心理安慰。” “昨天,告诉我,几天后就会痊愈。所以苏莉死后,你就能痊愈对么? 齐珊脸色发白,捏着书本的手发抖着:“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木鱼一伸手,几米远的果盘上,一只苹果直直飞了过来。 小试身手后,她咔嚓咬了一大口,继续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能看见苏莉的。那房门是从虽然外面锁起来的,不过很可惜,我们找遍屋子所有地方,苏莉不在里面。” 齐珊瞳孔猛然间收缩了下,眼中的慌乱被惊惧所取代。 第十六章 齐珊瞳孔猛然间收缩了下,眼中的慌乱被惊惧所取代。 她珊有些狼狈的避开木鱼的直视,捏紧书背,骨节透出骇人的苍白。 明明是初春,冷汗从她额头上冒出,一滴滴的顺着脸颊滑落。 她半低着头:“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木鱼像是早就预料到了齐珊的反应,听到这,笑了笑,说的模棱两可:“知不知道我到底在说什么不要紧,你只要知道,命格这玩意,不是想动就能动的,你种的因,当然得承受相应的果。” 齐珊嗤笑了一声,再抬头,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悲伤还是嘲讽。 “她从小就聪明而且招人喜欢,老师,家长,街边店的老板……明明孤儿出身,却整天嘻嘻哈哈,笑得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高三的时候,明明是我要高考,我爸却把她接家里来,把我的书房让给了她,一家人对她嘘寒问暖,连我低烧了三天都不知道。” “大学的时候,我喜欢的男孩爱上她,在她宿舍底下弹吉他表白,天天浪漫突袭,满城市的追她。” “工作后,我没日没夜的考证,没日没夜的看书,可是终究还是差了一步。她到了关头,才临时看了几天的试题,考上了,兴致一来撕掉面试通知,说要去世界看看。” …… 木鱼静静的听着,视线落在窗台的位置,那里有个女人静静的坐在地上,粉红色的大衣,黑发齐胸。 不知道苏莉来这多久了,木鱼之前推开房门的时候,她就坐在那个位置。 到现在,竟是连姿势也没改变多少。 “你在嫉妒她。”木鱼一针见血。 齐珊声音一顿,慢慢闭上眼睛:“是的,我嫉妒她。” “我珍惜的,她弃之敝履。我心念的而不得的,她随手踩踏。” “我嫉妒她,不喜欢她,恨不得……”齐珊眼眶越来越红,“我恨不得她就此消失。” “所以,我就得等死么?” 对面的苏莉听到这,慢慢抬起头,眼底平静,没有任何情绪。 木鱼看了一眼苏莉,表情未变对齐珊:“那个人,他是这么对你说的么?” “你……咳咳咳咳……”齐珊刚说出一个字,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像是一架破风箱,要将肺都咳出来一样,她弓着身体,病服紧绷着,清晰的勾了出她突出的脊梁骨和蝴蝶骨。 她的手在身侧胡乱的抓着,露出纤细到仿佛稍稍一折就能折断的手臂,一眼扫过去,布满针孔。 木鱼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替她按下一旁的呼叫器。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咳嗽声,慢慢减弱,一同减弱的似乎还有呼吸声。 “我其实并不是来质问你些什么。”木鱼将吃到一半的苹果扔进垃圾桶里,“只是人这一辈子,活着也好,半死不活也罢,甚至还有半活不死的……怎么活着都是自己的事情,扯上别人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了。” 说完,木鱼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你知道什么?”身后的声音嘶哑着,有些歇斯底里。 木鱼停下脚步,听到齐珊继续说: “是她欠我的!” “她欠的!” 护士在同一时间推门而入,看见木鱼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随后视线落在床上几乎软瘫着的病人身上,急急忙忙跑了进去。 苏莉从后面跟上来,经过木鱼时,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们走吧。” 木鱼走出房门,顺手关上门,把齐珊重复着的那句“她欠我的”关在门后。 司度背靠在门旁的墙上,视线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走出来的两人,眼神变了变。 前面的苏莉,走路一瘸一拐,右腿明显的受了伤,着装还是原来的样子,混搭的邋遢风。 她身后的木鱼穿了件蓝色的外套,长发随意的扎起,淡蓝色的牛仔裤,黑色的帆布鞋,就跟她周身的气场一样,干干净净。 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司度?” 司度回过神来,视线落在木鱼身上:”怎么样?“ 木鱼:“跟我们之前想的一样。” 齐珊这样的正常人,估计连自己的命格都很难改变,怎么可能动得了别人的命格。 动别人命格的,另有其人。 司度点点头:“详细的回去再说,我现在想知道,她怎么在这?” *** 木鱼也不知道为什么苏莉会出现在这。 从见面开始,她一反之前跳脱无厘头的样子,消沉的没有什么存在感,除了答非所问之外,就是一问三不知。 木鱼也理解她的想法,不再询问什么。 司度开车将两人送回家,昨天两人半夜拆墙闹腾一夜,今天一早就去了医院,一夜没睡的两人都没有什么精力,相互说了几句话,木鱼就将他送出了门,让他回去补眠。 一回过头,就看见原本坐在沙发上发呆的苏莉,又坐在了地板的角落里,双手抱膝,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木鱼走进房间,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洗干净却没有穿过的内衣,又找到一套睡裙,接着从柜子里找到新毛巾和牙刷,走回客厅的时候,从桌子上拿了个一次性杯子。 然后,抱着这一堆东西,走到苏莉的面前,伸出脚轻轻的撞了撞她的脚尖。 见她抬起头焦距落回到自己身上,将手中的一堆东西一股脑的塞到她手里,很平和的说:“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吹风机在浴室洗手台底下的柜子里。” 苏莉这才像是从医院那把魂找回来一样,抱着东西站起来,却站在木鱼面前半天没动弹。 过了一会儿,她看着抱着的内衣,脸色通红,半低着头:“谢谢。” 木鱼摆了摆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围裙:“我去煮个面,先凑合着吃一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暂时住我家。我原本就一个人住,房间的确没有了,但是沙发够大。” 苏莉咧嘴一笑,笑容却还带着些苍凉:“不介意不介意,谢谢女侠收留我。” 木鱼已经把围裙系好:“我叫木鱼,卫生间在拐角的地方,你推门的地方就有拖鞋。” 苏莉去洗澡时的步伐,比起之前虚浮的像是要飘走的样子,倒是好了很多。 木鱼也没太在意,走进厨房,看着整整齐齐的厨房,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挂面,她之前明明记得在超市买了的。 从口袋掏出手机,拨了司度的电话,他大概还在回去的路上,手机那端能听到汽车喇叭的声音。 “木鱼?” “哦,是这样的,我们之前不是在超市买了挂面么?我不记得放在哪了。” 司度戴着蓝牙耳机,将车厢内的音乐关小:“你现在在厨房里?” “对,在厨房里。” “你面前三个柜子,打开左手的柜子,对,看见红色的那个塑料箱了么?” “看见了——”木鱼打开红色的塑料箱,里面塞着各式各样的方便面,粉丝,挂面一类的速食物品。“在这呢。” “两人准备吃挂面?” “不想吃外卖,也懒得自己做饭,挂面方便点。”木鱼像是想起什么,补了一句,“我真的会做饭的!” 司度突然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木鱼还能纠结这个问题,说明她的确没有受周围人负情绪的影响。 无论是那个死气沉沉的齐珊,还是表面看起俩明媚阳光的苏莉,周遭都溢满了负情绪,所以面对两人他能避而远之的避而远之,不能避开的,当作没看见。 木鱼似乎在这一方面,迟钝的厉害。 他还记得,十年前,他和司量任务回来,身上戾气暴虐,像是个移动的鬼见愁,就连礼乐轮回见了他都退避三舍。 她却眼巴巴凑上来,毫无所觉。 “开车小心点。”木鱼弄不清楚司度现在这个笑,是觉得好笑呢,还是在看乐子,她脑子里现在困成一团浆糊,也没精力纠结这些。 “木鱼。” “嗯?” “你多留意下苏莉,我总觉得她反应有些不对。” 木鱼的视线无意识的划过卫生间的方向,点点头:“好。” 第16节 挂掉电话,木鱼拿起挂面,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算了,做饭好了。 ** 大概是苏莉出生和成长环境的原因,她恢复能力特别强。 洗完澡吃完饭,等木鱼第二天补完眠从房间里出来,苏莉已经坐在电视前看电视剧了。 家里的电视是老式的台式电视,lcd屏幕,24寸,苏莉就坐离电视一米左右远的地板上,看着动画里的七个葫芦娃上天入地。 “木鱼。” 木鱼拎着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听到苏莉唤自己的名字:“嗯?” “你们的能力,比如拿苹果的那个……是天生的吗?”苏莉小声的问。 “得看哪种了,有些是天生的,有些是师父教的。”木鱼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小口小口喝着热水,“病房里拿苹果那个,只是小把戏,算是无师自通。” “这样啊……”苏莉像是只是随口问一句,并没有想追究到底的意思,再次沉入电视画面里,看着七个葫芦娃和蛇精你来我往。 木鱼看了看墙上的时间,七点左右,这个时间做饭已经来不及了。 “苏莉,我们出去吃饭怎么样?” 苏莉大概太沉入动画片,并没有理木鱼。 “苏莉?” 苏莉终于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木鱼,眼神有些茫然:“怎么了?” 木鱼穿上外套,拿上钱包:“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换套衣服,我们出去吃饭。” “这睡衣挺好的。”苏莉无所谓的笑了笑,关掉电视站起来,“再说你个子比我小,我穿你睡衣还凑合,穿其他的,也不一定穿得下去,大家反正都看不到我,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木鱼一想也是这个理,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一路上果然没有什么异常,两人进了一家餐馆的包间,叫了三菜一汤,还要了两份水果和甜点。 饱饱的吃了一顿之后,走出包间,木鱼就发现周遭透过来的眼光有些不对。 走到街上,这样的情况更加明显起来。 与其说,旁人透过来的目光是在看她们,还不如说他们是在看苏莉。 一旁,几个打扮新潮的女孩子走过来,看了这边一眼,嬉笑着:”哟,睡衣上街啊。““最近的潮流?” “哈哈……说不定还真是呢……你去魔都看看……” 女孩子们嬉笑着越走越远,木鱼终于意识过来什么问题,她从口袋中拿出十块零钱,递给一旁僵住的苏莉,看向街角的小摊:“你去买串糖葫芦。” 几分钟后,苏莉拿着糖葫芦和零钱回来,步伐飘得有些厉害。 木鱼正想说什么,手机剧烈的震动了起来。 ——是司度。 一接通,司度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齐珊昨天下午病情恶化,抢救无效,病逝了。” 第十七章 周末,上午。 乌云越压越低,剧烈翻滚起来,积雨云堆砌着,死死扣在整个城市上空,天灰蒙蒙一片。 雨丝密密斜斜交织在一起,噼里啪啦砸向地面。初春的风带着凉意,裹挟着雨丝乱飞,路上即色匆匆的行人,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衣领。 不远处的墓地,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压抑着,却透出的绝望和痛苦,让所有听见的人都为之动容。 木鱼和司度各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一身黑色着装,跟着人群往墓地走去。伞面的落雨缀成一条直线,雨线成帘,朦胧了大半个城市,也朦胧了别人脸上的表情。 齐珊的死,超出了木鱼和司度的预料。 虽说生活中处处都有意外,可这样的情况,出现在他们面前就变得奇怪了。 要知道,度量的在外的传说是——“度你一生生死,量你半世祸福。” 可一个人就这么在他们掌眼后,提前死了…… 就相当于,对度量的脸从正面狠狠地扇一下还不够,顺便把左右两下补齐了。 齐珊的丈夫,往日应该是一个沉稳干练的男人,此时黑色西装倒还算整齐,头发凌乱下巴满是胡茬,他满眼都是血丝。 想必他平时是一个比较爱干净的人,鞋底和裤腿,都没有沾到污泥脏点,就连袖口、领夹都和服装鞋子都是配套的。 这一对小夫妻的感情,倒是没有原来传的名声那样好。 木鱼手拿着一小束花,经过他的时候,停下了脚步,道了一声:“节哀。” 齐珊的丈夫看了一眼,发现并不认识两人,也没有在刚刚的灵堂见过两人,想着或许是妻子生前的朋友,声音嘶哑:“谢谢。” 这是一场纯西式的葬礼,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整个下葬过程简单而肃穆,压抑和悲伤。 当第一把泥土洒下,齐母哭晕在墓地边,一直儒雅年轻的齐父,像是老了十岁,雨幕中抱着自己的意识涣散的妻子,低头嚎啕大哭。 齐珊的丈夫,半低着头,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若是雨下的再大一点,眼前这个一米八左右的男人,似乎都要被雨掀倒了。 亲友们围在四周,手拿鲜花,眼眶泛红跟齐珊告别。 木鱼将手中的鲜花抛下,低声捻了一句:“安息。” 司度握住他手中的佛珠,神情肃穆,口中念念低声的念念有词。 周遭弥漫着的戾气,像是随着司度模糊而又清晰的声音,一点点消散着。 …… 几百米远的地方,苏莉一身黑衣,长发盘起,撑着雨伞,站成一根标枪。 鞋子连同裤脚一起湿透,她似是毫无所觉。 直到墓地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去,只留木鱼司度两人,苏莉这才像是活了过来,手撑着的雨伞动了动,踉踉跄跄的朝着墓地走去。 路面泥泞,她的腿还受着伤,爬山爬的有些艰难。 雨伞从她手中滑落,她似乎也毫不在意,细雨淅沥淅沥的浇在她的身上,不一会就淋湿了她的发烧和衣服。 苏莉一瘸一拐的走到墓碑前,颤抖着伸出手,摸着墓碑,像是失去了最后的力气,慢慢的滑跪在墓碑前。 细雨中传来的哽咽声—— 压抑而沉痛。 墓地公路,一辆黑色轿车内。 男人看着远处墓地影影绰绰的三道人影,轻轻的勾了勾嘴角。 *** 淋了一场凉雨的原因,回去苏莉就病倒了,她这几年在外流浪,大概掏空了身体底子,这一场病来势汹汹。 原本木鱼还以为她因为难过,所以满世界找不着 等两人吃饭回来,苏莉躺在沙发上依旧是木鱼出门之前的姿势,木鱼这才觉得不对劲来。 苏莉还是一副睡懵了的样子,脸颊潮红,意识模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前,烫的惊人。 司度跟在后面走进来,看了一眼沙发上盘成一团的人形生物:“生病了?” “高烧。”木鱼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放在一旁的椅背上,走到一旁的柜子开始翻东西,“大概上午淋了雨冻着了。” 退烧药,酒精,退烧贴…… 绕了半圈,去冰箱拿了冰包,又绕到卫生间拿了毛巾,脸盆。 然后端着脸盆出来,利索的将酒精倒在盆里,顺手把干毛巾投了进去,她熟练的喂苏莉吃完退烧药,一手抄起冰包用毛巾包好,放在了苏莉的额头上,然后单手抓住盆里的毛巾,一点点挤掉里面的水份。 一旁的司度坐在阳台前的椅子上,手随意的抓起一本杂志,视线却落在木鱼身上:“不去医院吗?” 木鱼手顿了顿,这才记起,人生病感冒的时候,世界上有医院这么个地方。 她一个人独居惯了,感冒通常喝点水就能扛过去,发烧什么的,也会自己紧急处理,多半睡一夜,第二天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她捏着毛巾,有些茫然的看着司度:“那,去医院?” 司度看着她忙的一头大汗的样子,没有回答木鱼的问题:“你这样有效么?” “只是冻到,而不是病毒感冒,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木鱼说的有些不确定,“这……只是我个人经验。” “那就这样好了。” “?” “大不了,后半夜起烧了,再送她去医院好了。”司度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像是在讨论吃饭后去散步这样的问题。 太衡对非圈子的人,一般都是这个态度。 木鱼早已经习惯了,她低头解开苏莉的外套,只留里面穿着一件体恤衫,准备用酒精替她擦拭四肢,做最基础的物理降温。 只是最后一只袖子脱下的时候,她愣在了原地。 ——苏莉的右臂上有着熟悉的文饰,血色的,两指宽,一指长短。 几秒钟后,木鱼拿着毛巾,手指在和手臂的接触中,木鱼的右臂火辣辣的,如同烈火灼烧一般。 *** 夜里十一点五十。 木鱼用手探了探苏莉的额头,温度还有些偏高,但是已经不是那么烫了。 她将被子盖在苏莉身上,走到冰箱,拿出两瓶饮料,走到阳台将其中一瓶的递给司度。自己双手靠在阳台的护栏上,看着夜幕下的城市:“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司度把自己这瓶饮料拧开,换下木鱼手中未开封的那瓶:“苏莉怎么样?” “已经退烧了。”木鱼仰头灌了一口水,“大概两三天就能恢复了。” ,“等苏莉恢复的差不多了,你让她离开你这。”司度拧开第二瓶水,喝了一口,皱起眉头,低头看了看是茶饮料,又将盖子塞了回去。“她的命格正在一点点的回来,前后都连续着,却少了中间的三年,我想,那三年应该是齐珊在活着。或者说,如果不是齐珊死了,以后的很多年,都应该是齐珊在苏莉的轨迹上活着。” 木鱼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了然:“鸠占鹊巢么?……是齐珊拿了苏莉的命格?”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为什么齐珊想要杀死苏莉。 第17节 她想享受苏莉命中的福,去没想到连同祸全盘接受了,最后害死了自己。 “鸠占鹊巢?这个成语,用到现在这样的情况,倒是很合适。”司度语气平静无波,“我倒是更好奇了,到底是谁,有这样的手段……” “以前没有人做到这些么?”木鱼突然问道,“偷换命格,鸠占鹊巢什么的……” “有的。”司度回答,“我这几天回去想了想,其实理论上,你师父就可以。” 木鱼愣了一下,就听司度顿了顿补了句:“同样理论上,你以后也可以做到这一步。” 她脑子里,在一瞬间浮出那个血色的墨玉尺云纹。 第十八章 木鱼下意识的抱住右臂。 她当年擅自改了人的轨迹就被废了一只手臂,这要是直接拿了人的命格,先不说别人,眼前这个男人废了自己,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所以司度说的,的确只存在在理论上。 她有气无力的回道:“真是万分荣幸。” “荣幸能动人命格?” 木鱼摆了摆手:“不不不……我在荣幸能得到您这么高的评价,我还以为,在您眼里我战五渣呢。” 司度扫了一眼木鱼悬荡着的右臂:“战五渣还不至于,但现在挺废柴的。你真的不需要我替你解开封印么?” 木鱼一脸求放过:“这个问题,我记得我们十年前就秉烛夜谈过了。” 司度也只是回想起刚刚木鱼行动的不方便,顺手这么一提,见木鱼意料中的反对,也不在深究,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倒是很喜欢苏莉。” “也算不上喜欢吧。” 木鱼拎着瓶子喝了一口水,“你觉不觉得,她跟我有些像?” “性别像么” 一个周遭负能量爆棚,几乎都要凝成实质化,另一个周遭干干净净,就像是负能量的绝缘体,走到哪,都让人觉得舒服……这样两个极端的人,司度没有看出来有什么地方可以相像的。 木鱼嘴里还没咽下去的半口水喷了出来,她边咳嗽边说,“咳咳咳……司度,我说正经的……” 司度一本正经脸:“我像是开玩笑么?” 不管司度是不是开玩笑,木鱼本来打算忆往昔惆怅的心,都已经灰飞烟灭了:“好吧,就当我觉得她性格不错好了。倒是你,你为什么讨厌苏莉?” “看出来了?” “你第一次见到苏莉的眼神里写着。”木鱼在脑海里翻着形容词,“让她滚的越远越好……” “我现在见到她,也希望她滚的越远越好。” 木鱼:“……” 司大人,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一直到临走前,一直话不多的司度,还是没有完了嘱咐木鱼:“等苏莉病好些,就打发她离开,嗯?。” 木鱼听见面前人尾音上翘,声音磁性好听,立刻缴械投降:“好。” 第二天下午,苏莉再次起烧。 这一次,无论苏莉有多不愿意,木鱼还是拉着她去小区诊所里掉了两天水,吃了几剂药,夜里才彻底消停了下来。 次日早上。 苏莉从陌生的房间床上爬起来,脚步虚浮的走出房门,闻到了客厅里浓郁肉酱的味道。 木鱼正在冰箱里找什么,见到她,微微笑着:“苏莉,今天好些了么?” 苏莉看着窗户外的晨光,觉得自己似乎也笑了起来,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木鱼你在做什么好吃的?我现在觉得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我在做炸酱面,不过没你什么份。”木鱼从冰箱里拿出豆瓣酱,“你喝粥喜欢喝甜的还是咸的?” 苏莉咧开嘴笑:“要吃肉。” 木鱼点点头:“好!” 十几分钟后,苏莉抱着一碗皮蛋瘦肉粥,小心翼翼的喝着。 “木鱼。” 她的对面,木鱼朝着堆满炸酱的面里再添了一勺辣酱:“嗯?” “今天有空的话,替我剪头发吧。” “楼下有个理发店,手艺不错,你可以去下面试试。”木鱼委婉拒绝道,剪头发又不是剪纸,剪坏了可以换一张再剪,头发要是剪坏了,得丑几个月。 “我想你来替我剪,有个好预兆。” 剪头,也寓意着从头开始。 木鱼犹豫了几秒钟,夹了一筷子面:“事先说好,头发剪坏了,我可不负责的。” 苏莉裂开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 木鱼耍砍刀的本事不错,玩菜刀的功夫也算得上漂亮,这拿起剪刀,除了第一刀稍稍抖了下,剩下的算得上中规中矩。 每一刀下去,都有一缕长发飘下,就像是把过往齐齐剪断,落地忘怀。 或许是短发更适合苏莉的原因,剪完头的效果意外的好,没有了厚重刘海的遮挡,她一双总是笑着的眼睛凸显了出来。 加上鹅蛋的脸型,立体的五官……这一搭配,之前邋遢的形象瞬间扫除,变的精神十足起来。 苏莉拿着镜子照了又照,眼睛舍不得从镜子中拔起来,自娱自乐道:“镜子里这个漂亮的姑娘是谁啊。” 多看几眼,自己又被自己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像是,几天前那个在墓地里哀声痛哭的姑娘,只是木鱼自己的错觉一样。 ** 第二天,司乐见到木鱼的时候,就看见了她咬着牙刷出来开门,眼底出现了浓浓的黑眼圈。 他将早餐和纸袋放在餐桌上,扫了一眼客厅,比起之前,现在屋子多了许多装饰,变得温馨了起来。 他依旧是那身非主流大半,前面的三色刘海,则换成了红蓝绿,一见到木鱼就勾着好看的眉眼吐槽:“你和司度都冷战了十年还不够啊?现在又开始了?” 木鱼听到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冷战?” 司乐提了提手中的袋子,边换鞋便说:“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你们这才几步路啊,非要我大老远给你们俩当快递员?不是吵架难道是吃饱了撑的?” “真没吵架。” “针没吵,难道是线吵的?”司乐翻了个白眼,“你说你还好,年纪小闹腾下也不要紧,他都多大人了,也好意思跟你计较?” 木鱼云里雾里,只好先转移焦点:“这趟麻烦你了,那你先坐,我去泡茶……” 司乐走进玄关,绕开木鱼:“有酒么?” “没有。” “那白开水就行……” 木鱼:“自己倒,我去把牙刷完。” 木鱼洗漱完毕出来,用卡子将刘海卡上去,拿起桌上的纸袋,里面是自己最喜欢吃的杂粮饼和糯米鸡,看到这些,似乎一早的困意也消散了很多。 司乐看着木鱼眉眼间的疲倦,问道:“昨晚睡了几个小时?” “三四个小时吧。”木鱼随口说着,“我睡眠质量一向不高。” “你人越来越瘦,觉也越来越少,更年期么?” “这么说还真有点像。”木鱼边吃着边点头,手中翻着另一打资料,明显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我脾气好像也挺暴躁。” 两人说话间,房间门被打开,从里面探出一道身影。 穿着木鱼的衣服,但是显然不合适,裤脚只到脚踝处,一头短发表面上看起来清爽活泼。 她似是没料到客厅还有客人,一遍倒退着回去,一边道歉:“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说话了,你们继续,你们继。” 推到门内后,甚至细心的掩上门。 司乐从苏莉出现后,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眼角却越来越嘲讽:“小木鱼啊,你倒是可以啊,请这么尊佛在家供着,是见不得司度有善终么?” 木鱼对司乐随意开炮的性格也有算有所了解,但是他最后一句话,说的太重,让木鱼不由得眯起眼睛:“先把话说清楚!” “你面前这小姑娘,身上的戾气都会溢出来了。”司乐冷笑一声,“就司度那状态,每见她一次,就可能早崩溃一分。” 木鱼拿着资料的手抖了抖:“我感受不到。” 司乐:“什么?” 木鱼:“我感受不到苏莉身上有……戾气。” 司乐砸吧砸吧嘴,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算了,你们俩的事情我也不管了,我这次来还有句话带给你——好好呆家里。” 木鱼:“……司度他人呢?” 司乐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好像是去扫墓了。” , *** 这天,是刘建国的“忌日”。 刘建国的墓地在郊区,司度知道大概位置后,心里估算了一下,如果路上不堵车的话,得需要两三个小时。 这要是路上堵上一会儿—— 那就呵呵了。 车子早已经到了目的地,司度从口袋抓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上午十点了。 这一趟,他居然有绕了三个小时有余。 司度从车上下来,正午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让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等适应了光线的强度,他眼前的视野终于渐渐清晰起来,目的绿化建设非常好,满目苍翠的树木。 墓碑前陆陆续续堆着些不同时候摆着的花。 第18节 整个墓园空荡荡,只有刘建国的墓碑前,有家人扫墓。 司度找了棵大树,坐在树底,手握着珠子,开始闭目养神。 一直等到夜里,墓地传来毫不收敛的脚步声,踏踏踏踏—— 两百米开外的地方,一道黑色身影朝着司度慢慢走来,他手拎着铁镐,走到墓碑的位置。 继而,他也不耽搁,拎着铁镐就开始挖起来,男人对上墓碑上的刘建国照片,两张脸一模一样。 “刘建国?” 有意思。 这辈子见过盗挖别人的墓地的,倒是真没见过,有人会跑来挖自己的墓的。 第十九章 刘建国撅着屁股,一挥铁镐,一大抔泥被铲在外面,手掌也火辣辣的疼。 他虽然活的挺糙,但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干过重活,这看着力气不少,真的到了该使劲的地方,没几下手就起了几个水泡。 甭管他墓地有多少简陋,挖墓,本身就是一个技术活。 作为生手的刘建国,挖墓挖的有些艰难,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速度,一直耗到大半夜,几乎坐在不大的坑内,把铁镐当铲子用。 不厚的衣服被汗水和露水浸透,凉风一吹,飕飕的冷。 刘建国打了个寒颤,扫了一眼目周围阴森森的墓碑,心里有些发毛…… 这黑漆漆的夜里,不会有鬼吧? 刘建国嘴里念念有词:“各位大叔大婶大爷大妈们……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休息的,看在是邻居的份上,别生气别生气……” 手上加快了速度,挖墓的进程这才真的快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铛!”一声——铁镐触底,像是碰到了坚硬的东西。 刘建国心下一喜,脸上露出笑容来,他将手中的铁镐往旁边一扔,半跪在了地上,用手去扒拉泥土。 随着泥土越来越少,逐渐显现出里面的东西来,那是一个暗红色的木盒,长方形,不大,双手很容易抱起。 远远看去,和骨灰盒倒是有些类似 刘建国宝贝似的抱住木盒,放在一旁感觉的路面上,半趴在地上,低着头狠狠吹了一口气,将浮土吹掉。 咧开嘴,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正打算打开盒子—— 一道黑色的影子笼罩在了他的头上。 *** 司乐慵懒的像只猫,半倚在沙发上,端着杯奶茶小口小口的喝着,叹了口气:“还是你这里好,医院那死气沉沉的,哪是人呆的地方?” “你又从医院跑出来的?”木鱼挑眉,“司礼呢?” “之前的尾巴没有彻底收干净,他去返工了。”司乐笑的有些幸灾乐祸,“不然我哪有这么悠闲?” “你就不怕我告状?” “告吧,医生肯定早就告一轮了,反正都是会秋后算账的,多你一轮不多。”司乐债多不愁身,“不过,司度答应给我顶火力,我来做快递员,等价代换。” 木鱼手拿着那叠送来的资料失笑:“你这买卖做的倒是划算,自己放风别人顶火力。”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司乐不可置否,喝完最后一口奶茶,有些意犹未尽,“你这奶茶味道不错,再给我煮一杯?” 司度带来的茶叶都是极品,煮的奶茶香醇的,虽然有些暴敛天物,可谁让这茶叶不是他的呢? 不喝白不喝。 后半句音调突然小了起来,木鱼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明白司乐说了什么,点点头:“甜度怎么样?” “现在这样也很好喝,但是糖再加一点大概味道会更好。”司乐弯起眼睛,“麻烦小木鱼了~” 等木鱼走进厨房,司乐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木鱼房前,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看了一眼虚掩的门缝,不轻不重的一推,门后偷听的人因为惯性的原因,重重的坐在了地上。 司乐居高临下的看着苏莉,脸上的笑不变,眼里溢满的全部是厌恶:“你想听什么,告诉我,我直接跟你说不是更好么?” 苏莉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她要说自己好奇,对方肯定以为自己是在辩解。 司乐皱了皱眉:“你真的不适合笑。” 明明身上溢出的负面情绪都快实质化了,眼睛和嘴角却还笑着,像是很开朗明媚的样子。 精分的有些厉害。 其实每个人都阴暗的一面,包括司度也包括他……一旦负面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外溢出来。 这倒不是说戾气滔天的人就十恶不赦,而是指,她内心另外一面,或是悲伤,或是怨恨,或是自卑……因为长时间堆积和压制,慢慢开始腐朽。 这对普通人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对太衡的人而言,这种人就像是火药桶。 说不定一不小心,就能“砰!”一声。 ——把自己压制的负面情绪给引爆了。 苏莉笑容僵在了脸上,她从地板上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半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司乐知道她听进去了,半倚在一边的墙上:“苏莉是吧,我们聊聊好了。” …… 木鱼端着奶茶出来的时候,司乐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等着,看到她走出来,眼睛一亮:“小木鱼速度很快嘛。” 说着不等木鱼走到,自己起身,接过木鱼手中的马克杯,手中灵力倒转,奶茶温度骤降,升腾起的雾气也缓缓消散。 司乐尝了一口,眼中带笑:“好喝。” 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他一口气喝完奶茶,顺手抓了木鱼手中还没来得及放下的零食碟子,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 司乐从桌上拿起自己的吉他背上,边朝门外走还不忘整理他那三色的刘海:“我酒吧还有一场秀,还有一个小时,就不多呆了,如果司礼找到这,你就告诉他没看见我!” 木鱼看着司乐跟一阵风似的消失在眼前,呆了一会儿,然后不由得失笑。 司乐过段时间恢复过来,回想起这几个月,估计会恨不得掐死自己。 她转身准备收拾东西,就看见苏莉在房门口站着,不知道是不是睡过的原因,表情看着有些发懵:“苏莉?奶茶我煮了有些多,你要来一杯么?” 苏莉回过神来,咧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好啊。” *** 第二天一大早,苏莉就收拾好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向木鱼告辞。 原本,木鱼时想留苏莉处理好户口问题后,再让她搬出去。 毕竟在旁人眼里,苏莉活着和齐珊的死一样的突然。 无论从法律层面还是人情层面,她现在都是一个“注销”人口,要想恢复正常的生活,首先得去孤儿院澄清自己还活着的事实,然后要去各地开证明,带上这些证明去派出所恢复已经注销了的户口。 这期间没有个十几天,是不可能办好的。 但是她一想到司乐昨天的话,挽留的话便吞回肚子里:“有地方去吗?” “我在孤儿院长大,这次回去,院长妈妈看见我一定很高兴。”苏莉笑着说,“女侠你不用担心了,我这三年什么没经历过,天桥工厂都睡过,这才算在哪呢。” 木鱼从房间拿了一些钱塞给苏莉,然后替她拎一个塑料袋:“我送送你吧。” 苏莉走后,屋子空空荡荡的又只剩下木鱼一个人。 她打了电话给司度,对方机械女声一直重复着:“你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想了想发了条信息—— 苏莉搬走了。 点了发送键后,木鱼躺在沙发上,左手慢慢掩住自己的眼睛,挡住外面刺眼的阳光。 *** 梦中的雨,似乎永远都在下。 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在玻璃窗上,夜风从窗口灌入,昏黄的灯光没有给空间添上更多的暖意,寒意一直从膝盖传到神经末梢。 少女跪在地板上,单薄的身体似乎一折就断,却硬是跪成宁死不屈的姿态。 外面夜色越来越沉,雨也越下越大,终于——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年轻男子推开门出来,平静的看着她:“木鱼。” 她半低着头:“师父。” 年轻男子没有应答,仍旧用平静无波的目光看着她:“你跪我做什么?” 她伏下身体,头几乎磕地:“师父,我错了。” “我倒是想听听,你错在哪了?” 她上半身依旧伏在地上,脊梁骨依旧笔直:“不该惹师父生气。” …… “你年少骄纵,是非不分……” …… “木鱼!” “木鱼?” 木鱼突然惊醒,梦里零碎的画面消失的一干二净,客厅的灯刺眼的让她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等视野慢慢清晰,眼前出现一张熟悉的脸,木鱼松了一口气:“司度,你怎么来了?” 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的厉害,有热气从喉咙中冒出。 她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堵得跟团浆糊差不多,思考问题慢了半拍。 “我看到短信给你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就过来看看。”司度解释,他走到木鱼的房间,翻了一床被子出来,盖在她身上,“你起烧了。” 木鱼伸手自己在自己额头上探了探,没有探出来,眨了眨眼睛:“还好,不怎么烫。” 第19节 司度没有心思跟烧糊涂的人探讨烫不烫的问题,他还记得木鱼之前拿药的柜子,起身过去翻找。 酒精和冰包之前都用完了,司度只翻到了退烧药……他找到脸盆,将冰箱里的冰镇饮用水直接倒进去,投进毛巾拧干水,放在木鱼的额头上。 “司度。”木鱼满足的吐出一口气, “嗯?” “我梦到我师父了?” “他那么唠叨,一定又拎着你教育了吧。” “是啊,他又逮着我教育了。”木鱼笑了笑,眼中的焦距有些模糊,“他说我年少骄纵,是非不分。” 司度换了一块毛巾:“倒还真是他的陈腔滥调。” 木鱼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他还说,我善恶不明,擅自去动别人的轨迹,总有一天会报应到自己身上……” 哐当—— 司度手一抖,脸盆的水撒了一地。 第二十章 脸盆的水淌了一地,顺着地板一直向往眼神,蜿蜒成一片。 明细的光线从头顶投下,水渍里倒映出司度的眼,冷冽而凌厉。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周身的戾气一点点收起,不再管地上的水渍,站起来半弯着腰,打横抱起沙发上睡着的人。 怀里的人明明不挑食,每天也好动,却怎么也没能长上肉,即使隔着一床被子,司度也能感受到怀里人消瘦的身驱。 像是稍稍一用力,就能连人带骨,一同折断了。 走出沙发,绕过桌椅,顺着走道一直往前走,推开房间门,司度将木鱼轻轻放在床上,伸手将弄乱的被子盖好。 将房间灯光关上,只留一盏淡淡的壁灯, 司度一只手扣住自己另一只手,稍稍用力,木质的珠串被扯断,无数珠子在地板上弹跳起来。 啪嗒——啪嗒—— 空间在一瞬间禁止,木珠纷纷跌落在地面上,戛然不动,死死定在木板之上。 壁灯明明灭灭,寂静的空间,只余电流外露的滋滋声。 司度立在床前,单手捏住另外半串,另一只手迅速捏着印,一道又一道的手诀打出,灵力从身体倾泻而出,荡开一层层水波纹。 在灵力一层又一层的涤荡中,木珠从地板上悬浮而起,一直到了等人的高度,才停止下来,静静的悬浮在了半空中。 当最后一轮灵力涤荡结束,木珠像是被一只大掌抓住,聚拢在狭小的空间内。 首尾相连,盘成一个圆形,旋转着飞向木鱼的上空,木珠团成的圆圈缓缓下乘,像是要将木鱼全部笼罩而住。 就在木珠碰到木鱼的前一秒钟,木鱼身上盈盈而起一道透明的壁障,木珠在撞到透明壁障的一瞬间,被重重的弹开。 无数珠子撞在墙上地板上,其中一颗珠子钉在了壁灯上—— “砰!” 壁灯碎成残片,落了一地。 屋子的光线瞬间消失了,只有客厅的灯光隐隐的照过来,司度立在房间一动不动,悖逆着光,表情隐匿在阴影里。 房间里,只有木鱼呼吸声。 沉重而安稳。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度转身离开房间,轻轻的掩上门。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忽略客厅一地的狼藉,走到阳台的位置,拨了司乐的电话。 “喂?”司乐大概身处夜店还是派对,喧闹的重金属背景远远的传来,几乎要将他原本的声音给掩盖住,他声音透出一股子吊儿郎当的样子,似笑非笑的说,“司礼查房了么?” “司礼人在云南呢,现在没空管你,你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事要拜托你。” 司乐听了几个关键字,边朝外面走去,边扯着嗓子喊:“你等等!” 话筒里传来的喧闹声越来越小,最后几近消失了。 司乐的声音再次传来:“我现在在厕所,有什么事,说吧。” 夜风将司度的头发吹起,露出眼睛里沉入夜色的凝重,他声音前所未有的郑重:“从明天开始,你要守在木鱼身侧,一直等到我回来。” 司乐吊儿郎当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换了一只手,倚在洗手台前:“出事了?” “……”司度没有回答。 司乐想起那个总是安静笑着的姑娘,周身干净的没有任何戾气,煮的奶茶香味久久不散。 “好。” *** 刘建国躲在杂物堆里,像是将自己全部埋在中间,身影没有露出一丝,才有安全感。 他头向后仰着,两天两夜没有睡,所有的器官仿佛都在抗议,只是大脑还是在不断的运转着,脑子里一片金星,却不敢再睡着。 让我们把时间往前倒,一直倒到昨天晚上—— 刘建国欣喜的抱着辛苦挖起来的木盒,他双手都是被铁镐磨出的血泡,可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了这些,将盒子上的浮土吹开,伸手就想打开锁住的盒子打开。 完全没有料到,一道阴影笼罩到了他的面前。 刘建国手一抖,差点将盒子直接抛开,他缓缓抬起头来,就看见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那人隐在一身黑色的风衣中,身材不算魁梧,却也不消瘦。 “找你,倒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那人明明没有表情,刘建国却觉得寒意一点点从毛孔中钻出。 和上次和善的表现不同,这个男人面无表情,目光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件“死物。” 男人手机响起的时候,神色缓了一下,刘健下意识将手中的盒子抛了出去,用尽力气,远远的,木盒撞在别人的墓碑上,裂成几片跌落在地面上,一大叠纸被风扬起,朝着周围四散。 刘建国几乎连滚带爬,跑向了另一个方向。 要不是守墓人听见他之前挖墓的动静赶来,身侧的大狗瞬间扑下那个男人,给他争取了时间,他几乎就要被留在了墓地里。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依旧叫人心惊胆寒。 ——不知道,刚刚那个男人在旁边等了多久?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倒是一点不可惜那只做工粗糙的木盒子。 真算起来,盒子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有轻飘飘一叠病例。 *** 木鱼迷迷糊糊醒来,伸手探了探额头的温度,手和额头的温度一致——依旧探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走下床,腿一软,几乎半跪在了地上,下意识扶在床沿上才稳了过来。 窗外天已经大亮。 木鱼坐在地板发了一会呆,视线在周遭转了一圈,才发现,墙壁上有着一个个细小的坑。 墙上留着的一盏壁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视线掠过床底,半侧过身子,手从挂在床沿外的被单穿过,从床底捡起一颗珠子来。 木质的檀木珠,一头焦黑,裂纹从中间蜿蜒而出。 ——这是司度的。 掌心微微用力,檀木珠霎时间裂成几块,里面的灵力早已经消耗殆尽了。 推开房门,首先传来的是电视的声音,家里的老式电视声音中总夹杂着噪音,一场好好的央视音乐会,美感给破坏了个七七八八。 司乐穿着一身朋克风的衣服,耳钉换成了十字架的耳环,像是刚刚从哪个夜场下来,脸上的妆浓的有些厉害,几乎遮住了他原本精致的眉眼。 他专心致志的盯着电视里的音乐会,手指随着音乐的节奏一下一下的扣在沙发扶手上,表情安静。 似是听见动静,他侧过头向木鱼,见她一副烧懵了的神情,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早。” 木鱼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大太阳,声音嘶哑:“早。” “现在还烧着么?” 木鱼再次探了探额头,依旧没有探出什么来,嘴上回着:“感觉不到怎么烫了。” “那就好,我医生那拿了些药,药效应该不错。”司乐眼睛重新盯回电视,随意道,“对了,我顺手给你煮了粥,等我听完这一段,刚好一起吃。” 木鱼拖着沉重的腿朝卫生间移动:“好。” 司乐屈尊下厨,做出来的东西倒不是不能吃,只是味道有些奇怪。 木鱼面不改色,低头喝了一口色香味都不沾边的粥,淡淡的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司乐吃着外卖送来的炸鸡腿,修长的手指浸满油渍,他却浑不在意,敷衍道:“你这破门,不是随便就能进来么。” “这屋子,门前有我以前留下的掠影符,地板有我师父布置的离合阵,墙上司度加固的四九金羽禁制……你倒是说说,你怎么随便进来的,让后辈开开眼。” 司乐差点被给一口鸡肉噎死,他抽出几张纸,擦了擦手,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将堵在嗓子眼的鸡肉吞下。 咬牙失声了半晌,嗤笑道:“你还真不愧是司量教出来的,自家也布置的跟军事重地一样。” 木鱼低头喝粥,当作夸奖全盘照收。 “是司度给的钥匙。”司乐见打脸来得太快,坦白从宽,“不是你生病了么,我刚好没事,就被拉来当临时看护了。” “还有呢?” “还有什么?” 木鱼抬起头来:“你这是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司乐笑了笑,一副“我就不告诉你”的表情:“你想听我回答你哪个?” 这就是不说了。 木鱼想瞪一眼司乐,可是因为病怏怏的样子,变成毫无杀伤力的翻白眼——除此之外,他对司乐的耍无赖,还真没辙。 这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以前还能比谁脸皮厚,可是现在的司乐脸都不要了,她很难取得上风。 第20节 木鱼只得认输,埋头专心吃饭。 司乐看着木鱼,即使发着高烧,病了这么一大场,又被他逗了这么久,她周遭还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他倒是有些理解,当年的司量,就算拼着失去最后一搏,也希望要好好引着她走上正道。 也有些理解,司度为什么宁愿沉寂十年,也不想打扰到她。 第二十一章 夜色正浓,空气里凝着潮湿的水汽。 整个城市灯火辉煌,从城市上空俯瞰,街道上车水马龙,无数车子拖延着后车灯,流光溢彩。 中心大街,立交桥之上。 一道身影静静的立在护栏之前,单薄的白色亚麻上衣,在夜风的鼓吹下,猎猎作响。 黑色短发,五官俊朗,他单手抱着一只黑色的小猫,另一只手捏着半串佛珠,脸上神色冷峻,眼中焦距像是被夜色所吞没,漆黑成一片。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对着大楼上醒目的牌子—— xx市人民第三医院。 “喵——”小黑侧过头去,对着司度轻轻唤了一声,尾巴轻轻摇晃着。 司度伸手顺了顺它的脊背,半蹲下来,将小黑放在了地面上,轻轻的说:“最后一个地方了。” 小黑伸出舌头,轻轻的舔了舔司度的手背,全身的猫毛倒竖,然后一扭头,飞速的蹿了出去! 黑色的毛发瞬间浸入了夜色之中,消失不见了。 十字路口,绿灯开始进行倒计时,当最后一秒倒计时结束,绿灯变成了红灯,立交桥空空荡荡,没有了任何人的人影。 医院前的街道,夜晚要比白天清冷很多,大部分商店已经关上了门,路灯清冷的光照耀在路面上,偶尔一辆车行驶而过,街道回荡的都是汽车轰鸣的声音。 警报声划破了夜空的安静。 一辆急救车风驰电掣的从远处开过来,鸣笛声越来越响,闯过十字路口的红灯,直接穿过人行道,飞速的消失在了路口。 急救车最终稳稳的停在了医院的门口,医生护士从门内冲出来,将病人从车上推下,病人的家属从车内下来,嘴里呐呐着,但是还算流利的将情况说了一遍。 值班医生拿起手电对着病人的瞳孔照了照,扭过头对护士说:“送急症室,马上进行手术。” 一行人匆匆的从门口掠过,丝毫没有发现,停在门口的急救车,又走下一个人来。 他上身穿着一身不合季节的皱巴巴的大衣,下身穿着一条偏长的西裤,皮鞋上落满了灰尘。 救护车的司机像是压根没有看见他,从他身侧穿过,走到后门前,将门锁上,绕到车门前,将救护车开走了。 偌大的医院门口,只留下这么一个人,狼狈的,静静的站着。 过了一会儿,刘建国似是回过神来,从外套里摸出半包皱的不成样子的烟,又翻遍全身,从裤子里找到了一个塑料打火机来。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路灯,绕到了一旁的角落里,靠着墙壁,蹲坐着。 “啪嗒——” 一串小小的火苗跳跃了出来,映出刘建国疲惫深沉的眼睛,他叼着香烟放在火苗之上,火焰燎着烟草,发出细小的滋滋声,淡淡的烟雾飘了起来。 刘建国手一松,打火机的火如果刚刚突然蹿起一样,也突然消失了,只留有一个红色的小圆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建国感觉到手指被火焰的热度灼伤了,顺手将烟蒂仍在了地上。 他站起来,抬起右脚碾了碾,暗黑中唯一的红点,也被黑暗所吞噬。 刘建国抹了一把脸,扯了扯歪了的衬衫领子,将皱巴巴的大衣捋平了有些,拍了拍衣摆上的浮土,弯下腰来,将皮鞋皱成一团的鞋带散开,再次重新系起来。 像是以前每次出差,他出门前,妻子给他整理的那样。 踏进医院,清冷的大厅里,只有一个值班的前台妹子在悄悄的玩手机,像是感受到门外的风有一瞬间受阻,心虚的抬起头来—— 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影。 坐电梯到三楼,穿过漫长的走廊,看到了急诊室的门牌。刘建国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下来,视线落在对面。 对面的椅子上,是一个睡衣的男人,像是刚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顶在头上,脚上两只拖鞋一红一黑,也似乎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他头靠着墙壁,一脸惶惶不安和担忧。 这个人,叫宋岐。 *** 宋岐比他年纪略小,也比他懦弱些,没有远大的报复,也没有那么多应酬和不切实际的空想,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偶尔会去超市买些新鲜菜,然后回家帮助妻子做饭。 空闲的时候,晚上会玩几盘游戏,早睡早起,清晨六点半起床做早饭,然后一个人去跑步。 宋岐和他,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一个在外洒脱豪迈,一个在家细腻温和。 但是比起来,宋岐比他更像一个称职的丈夫。 急救室的灯依旧亮着,一个女人的两任丈夫相对而坐,却没有任何目光的交汇。 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共同的担心着,急救室里的那个女人。 走廊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冷风顺着窗户呼啦啦的灌了进来,夜风从走廊穿堂而过,呜咽作响。 一只黑色的猫突然的出现在窗台之上,猫眼里一双圆形的瞳仁泛着幽幽的光,它尾巴摇了摇,视线在走廊四周扫了一圈,最后像是锁定了什么,死死的盯在了刘建国的身上。 后肢轻轻一点,黑猫从窗台上一跃而下,落在了走廊之上。 走廊的灯开始变暗,最后变成昏黄一片,将它的倒影拉的老长,最后将刘建国的影子罩住,猫影像是活了过来,单腿踏在刘建国的影子之上,将他钉在了原地。 刘建国瞬间就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了,在他眼里,走廊另一头优雅站着的那只黑□□,越长越大,倒竖着獠牙,像是一直黑色的豹子,随时都能上前将他撕碎。 他的寒毛倒竖了起来!鸡皮疙瘩一层层的倒掀而起。 空气中突然盈盈而起一阵茶香,走廊的灯也恢复到了原来的颜色,刘建国身上的压力骤减,就好像四周被抽掉的氧气再次恢复了流动。 再看过去,那只猫依旧是猫的应有的大小,立在不远处,不缓不急的摇着尾巴。 宋岐还是那个姿势,歪着头半靠在墙上,满眼的仓皇和担忧,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就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一样。 就在这时,空荡荡的走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踢踏——踢踏——踢踏—— 每个布点都仿佛踩在节奏之上,也仿佛是踩在了刘建国的心脏之上,这会儿似乎连宋岐也听到了,下意识歪过头看向走廊尽头。 一道白色身影从不远处走近,身上单薄的衣服随着夜风鼓动着,明明没有看清脸,可是却让人先感觉到了对方的气场。 就像是立在陵园的那块墓碑,冷硬泛旧的,却质地清晰。 刘建国站起来倒退了几步,直到撞上墙才明白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他看着司度越走越近,身上的肌肉也越来越紧绷,最终逃跑的本能被理智压住,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眼中的害怕被一点点掩住。 他笔直的站在急救室的门口, “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 司度扫了一眼急救室,视线从宋岐身上落回刘建国身上,淡淡的说:“如果你是顾及他,那就不用了,他听不到我们说话的声音。” 刘建国扶在椅背上,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几乎是跌落在了椅子上。 他从扣到里翻找出一根香烟,并没有抽,而是放在鼻端嗅了嗅,又收了起来:“你知道了多少?想从哪说起?” 司度从口袋掏出一张纸张递给刘建国:“从这说起吧。” 刘建国结果司度手中的纸张,颤抖着双手,轻轻的打开。 这是一张陈旧的病历,纸张有些泛黄,加上那夜他扔了一地,上面有些擦不干净的泥土污渍。 上面写着他原本想要共度终身女人的名字—— 陈琼。 年龄:26 初步诊断:子宫癌 …… 刘建国依昔记得那年自己拿到这张病历的时候,像是天和地颠倒了过来,黑夜和白天模糊成一片。 “好。”刘建国将病历整整齐齐的叠好,“就从这说起——” “我和陈琼是年少恋人,大学异地恋,毕业后她来到我的城市。” “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很苦,我们挤在出租屋里,听老鼠到处乱窜,夏天热的时候受不了,大半夜坐在马路边聊天。冬天冷的时候,穿着秋衣秋裤睡觉,可她总是乐呵呵的笑着。街上买串糖葫芦,路上掐朵花送给她,她都能开心很久。” “从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女人,我得给她最好的,给她最好的房子,最好的衣服,最漂亮的包和饰品……我结交朋友,开拓业务,整天开始在外应酬,随着时间的推移,钱越挣越多,日子也越过越好。” “有了房子,然后买了车子,结婚,蜜月,以后还会有孩子……需要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忙碌,总想着,人生那么漫长,趁年轻的时候多闯闯,到老了我就带着陈琼到处走走,吃遍天下。只是,人生的长短,哪能自己去估量?” 刘建国目光放空,香烟在手心里皱成一团。 “她总是小腹疼,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在意,总是今天提起来过几天要带她去医院看看,过了几天,就早已经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一拖再拖,几个月后,我带她去医院体检,子宫癌。” “医生说,病情保养的好,说不定能活三年。”他低头,轻声的笑了一下,“我原本以为漫长的一生,就只剩下最后三年,以前一直执着的,突然可笑了起来。房子,车子,钱,甚至连计划要的孩子……都不重要了。我的人生所有的计划都有陈琼,她如果死了,这个世界上我还剩下什么?所以啊——” “所以啊,我就想着,她要是一直活着就好了,哪怕我一定要付出些什么。” 第二十二章 司度立在不远处,敛着眸子,半长的刘海被风掀起,露出面无表情的脸来。 “所以,你把自己的命格给了陈琼。” 走廊的灯光冰冷凛冽,可刘建国的脸上的笑容却意外的带着暖意:“都说祸害遗千年,我大概辜负的人太多,所以是长命百岁的命格呢。” 司度见过时间多数的人情冷暖,刘建国这样的人,意外的让人讨厌不起来:“你倒是痴情。” “也算不上痴情吧。”刘建国视线落在手术室大门处,“我只是在履行承诺。” 当年结婚的时候,是实实在在的裸婚,没有房子没有车子,连婚纱照都拍不起,婚礼简陋,结婚后生活更简陋。 那时,他承诺过,要一辈子给她遮风挡雨,让她有平稳顺和的下半辈子。 第21节 现在,她有了她可以依靠下半辈子的人,可以平稳顺和的一直活下去。 “你明白后果么?” 刘建国洒脱的一笑:“其实,你们找上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们在调查这件事……”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你要找到‘他’……对吧?” 刘建国试探了一句,看见司度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宛如自语般说,“说起来,似乎有很多不同方面的人在注意这件事,可是能看见我的,就只有你和那个小姑娘。” 听见刘建国提起木鱼,司度半敛的眼眸睁开,看着刘建国:“你是跟我走,还是我在这动手?” 小黑撇过头看他,低声呜咽着,然后一步步走向刘建国,每靠近他一分,周围的气压仿佛就递上一分。 刘建国一直镇定的脸上这才显现出慌乱来,再抬眼看向司度,他的眼中涌出了几分恳求:“能再等等吗?我想最后再见他一面。” 司度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凌晨两点,手术室里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从急诊室里出来,将口罩摘掉,两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同时站了起来,医生视线落在司度和宋岐身上:“你们两人谁是陈琼的家属?” 宋岐这才发现,旁边有第三个人的存在,他急匆匆的走向前,脚上的拖飞了也不在意,光着一只脚走到了医生的面前:“是我是我,我是陈琼的丈夫,医生,我妻子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大约是见惯了稀奇古怪的家属,看见宋岐这样,也没有在意,只是脸色缓了缓:“手术很成功,以后回去只要好好休养,就可以了。” 宋岐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感谢医生,他大约是那种不善交谈的人,翻来过去就是一句“谢谢,实在太谢谢了”。 医生被他的发应逗乐了:“病人等下会送到病房,你要是不放心,过一会儿可以去看一眼。” 宋岐露出一个笑来。 这边,刘建国慢慢的退到走廊一头,来到司度的身侧,侧过头看向他:“我们走吧。” *** 司乐与其说是来看护的,倒不如说来蹭吃蹭住,顺便蹭玩的。 木鱼师父那满满一屋子的东西,被他鼓捣了一遍,他倒也不乱动东西,扯来烧的半糊涂的木鱼,让她划了一个可以倒腾的范围,然后把木鱼塞回被子里伺候好她吃药。 见她迷迷糊糊又睡过去,这才转到屋子里,司乐开始倒腾一屋子东西来。 当初,司量是知道自己后事的,所以给木鱼留东西林林总总,从入门到精品,从大件到配件,各类齐全。 大约是考虑到她年纪的原因,这一屋子东西,材料多,半成品也多,就是成品比较少。这样东西的可塑性更高,也更方便木鱼自己以后按需使用。 当然,也方便她给木鱼折腾点东西来。 司度虽然没有具体说什么事情,但是看着木鱼这烧的稀里糊涂的样子,还有司度那十年没有动过的杀气就知道,事情定好不到哪去。 他上个任务听力受损,灵力滞涩,真的有什么事动起手来,也只能算半吊子,自己顾着自己估计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带着一个灵力被封的木鱼……那就不好说了。 所以,还是做点小玩意比较保险一些。 半成品是现成的,司乐只需要在相应的东西上刻上阵纹就行了,寻音铃铛、玉峰哨、七音脚链——一个是追踪器,一个是报警器,一个是防御武器。 他手艺也是半吊子,但也勉强能用,就是玉峰哨里还差一颗小滚珠……这得用阳木制作,木鱼这一屋子东西,还真没有。 司乐找到手机,给“老旧杂货铺”打了个电话:“老板,我缺一颗阳木的小滚珠,能同城快递么?” “直径要多大的?” “5mm吧” “三千二,邮费自负,不接受支付宝和微信支付,银行转账,见钱发货。” “□□还是老帐号?” 对面顿了一下,然后传来哗啦啦翻动纸张的:“你上一次过来买东西,是哪一年?” “97年还是95年?” “呵。”对面嗤笑一声,“算了,你也是不管事的,东西你先拿着,账我回头跟司礼算。” 司乐一头黑线:“你这什么态度,信不信我把你店拆了。” 对方打了和哈欠:“等你找得到店门,再来说拆店吧,地址给我,走同城快递。” 司乐报了一串地址,正打算挂电话的时候,对面声音换了个语调,变的正经了许多。 “听说,司量教的那个小丫头接任了?” “嗯。” “十年了,还真是……” 剩下的字对付没说,司乐也没问,但是两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还真是物是人非。 下午的时候,司乐在客厅里忙活。 给最后一个铃铛调音的时候,就接到了同城sf快递小哥的电话,让他下楼去拿货。 司乐犹豫了一下,想到这屋子固若金汤的防御,拿了外套,匆匆的往楼下跑去,临走时还不忘将门重重关上。 房间里的木鱼,恰巧在这时醒了过来。 两天多,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终于退了。 除了觉得手脚有些虚浮之外,并没有其他后遗症,倒是肚子在这时不无意外的抗议起来司乐的生活技能一直处于负分状态,木鱼转了一圈,除了吃剩下的半块披萨,家里没有任何可以直接吃的东西。 木鱼从客厅转到厨房,从一角的塑料袋翻出个苹果来,放在水龙头下洗干净,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咬着苹果晃荡打量客厅,木鱼这才发现,整个客厅被司乐弄的一团糟,桌子上堆着工具和废料,地板上还扔着无数设计图废纸。 她伸手从桌子上拿出一串三色铃铛,上面挂着七只铃铛,金银铜三色夹杂,文饰栩栩如生,造型玲珑可爱。 细细看过去,每一只铃铛,都刻着一个字—— 鱼。 这是送给她的? 木鱼伸手摇了摇,铃铛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迎着外面的夕阳,小铃铛却异常的漂亮。 门外是在这时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听动静,估摸着是司乐。 这栋屋子的锁有些老旧,锁变的有些不好用起来,有时候需要退半格,然后一圈到底,就能打开大门。 也有时候,需要钥匙往外稍稍拉出半厘米,然后一点点往内探去。 不熟悉的人,开个大门,需要耗费些经历。 等了半分钟左右,司乐依旧没有能打开门,木鱼将吃剩下的苹果核抛到垃圾桶里,起身准备给司乐开门。 从客厅沙发到大门还有些距离。 木鱼刚走到一半的时候,只听“咔哒”一声,门顺利打开了。 大门被推开,司乐一手拿着纸盒,一手将门上的钥匙抽出来,然后转过身,后脚轻轻一撞,大门就彻底关上了。 “还想着给你开门呢,你自己先鼓捣进来了。”木鱼笑着对司乐说。 司乐像是什么也没听到,目光对着桌子上的工具,径直朝着沙发走去。 两人,擦身而过。 第二十三章 “我抽根烟,你介意吗?”刘建国打开了车窗,从口袋里掏出那小包皱巴巴的烟,从里面挑出一根烟蒂还在的烟来,叼在嘴里,“往南边开,我墓地那知道吗?从那走就行了。” 他在上下口袋翻找了一遍,并没有找到自己捡来的那只塑料打火机,抬头看了一眼开着车的司度,觉得他并不像是会抽烟的人,但是烟瘾上来了,人憋得难受。 于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对司度说说:“能借个火么?” 驾驶座位上,司度并没有做什么,而是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刘建国嘴里叼着的哪根烟无火自燃,烟雾袅袅升起,周遭渐渐弥漫起淡淡烟草的味道。 “你们这样的人,随身携带的技能倒是好用。”刘建国抽了一口烟,手夹着烟,咧嘴露出一个笑来。 “我们?”司度看了后视镜一眼,他肩上的黑猫也同一时间撇过头去,没有任何情绪的看了他一眼。 刘建国被小黑的这一眼看的有些发怵,这次却没有再避开:“嗯,你,还有那个男人。” “我是在医院遇见他的,那时候我得知陈琼患病没多久,放下手上所有的工作,满城市到处给她找医生。有一天我约了个专家门诊,就是刚刚那家医院的医生,我记得那天是黄昏医生快下班的时候,在等候大厅里就见到了他。” 刘建国眼中的焦距有些泛空,像是陷入了回忆,“他很年轻,穿着西装革履,在医院这种地方,那身打扮是异常惹眼的,可奇怪的是,并没有多少人在意。他应该是事先知道我的,径直走过来告诉我说,有办法让我妻子一直活下去。” 司度:“这说辞,对于正常人而言,好像没有什么说服力。” “是啊,医院到处都是骗子,可是我却信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最后被压了最后一根稻草,还是因为他本身的原因,我意外的相信了他的说辞。” 司度:“还记得他长什么样么?” 刘建国摇了摇头:“明明见过几次面,在我潜意识里,他长相和气质都是不错的人,只是当我一离开,事后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 这应该被下了禁制。 司度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那你继续说。” “相信了他的说辞之后,又听了他索要的报酬,我思考了很多天,最后答应了他。” 司度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字眼:“报酬?” 刘建国吐出一口烟雾来:“对,报酬。他要一条命,无论是我从头到尾坚持用自己的命去换,还是我到一半的时候自己后悔了,拿陈琼的命去换。只要是关于命格的双方,他只要去找其中一条性命,这事儿就算了结。” 他依稀记得,那个男人用笑着的声音说:“你如果后悔的话,随时来的及哦?” “倒是稀奇。”这是司度的评价。 救一个,还偏要弄死一个,这肯定不是为了做什么善事了,倒更像是什么邪物? “所以,今天是他拿报酬的日子?” 刘建国笑了笑:“是啊,是来拿我命的日子,我自己觉得,以前的墓地比较合适。” 司度已经捋出一条线了,但是细细思索下,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原本,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查,去布局,去折腾。 可是,木鱼等不了了。 司度想起突然高烧的木鱼,身上的命格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淡。 第22节 深夜的大街上,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 油门一踩到底,车子的速度,又快上了几分。 **** 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户,暖暖的投射在木鱼身上,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中上下安静的浮沉。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 木鱼的视线已经落在大门上,脑海里有着短暂的空白,她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隐隐的意识到了什么。 再转身,司乐已经坐回了沙发的位置,手中拿着把美工刀,正在拆快递。巴掌大的纸盒里只有一颗木珠,阳木材质,直径不到一厘米。 司乐捻起木珠,在手掌上掂了掂,拿起桌子上半成品的一只口哨,继续忙了起来。 完全没有意识到,客厅里,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木鱼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司乐真正认真起来的样子,这段时间他受摇滚的影响,所有情绪都是外漏的,热血的,甚至带着隐隐的焦躁……这种安安静静动手的样子,她还是十几年前看见过。 她抬眼看了一眼窗外暖暖的阳光,走到沙发的另一侧,坐了下去。 “司乐,你说,司度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并没有人回答木鱼这个问题,司乐手执刻刀,半低着头,正在玉峰哨上,刻上一圈圈的阵纹。 他的手修长灵活,自身原本的耐心又好,任何细致繁琐的纹饰都雕刻的栩栩如生,时间在他手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一直忙到了月上中天,他手转刻刀,刻了一个“鱼字”进行收尾。 一直绷着的精致的眉眼终于缓和了起来。 抬头看了看客厅的时钟,也来不及收拾东西,任凭乱七八糟的工具和材料堆了一桌子,拍了拍手上的尘屑,然后走进厨房。 木鱼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笨拙的淘米刷锅,最后放的水有些不对,如果煮饭则放多了,如果煮粥水则放少了,到时候出来的大概是一锅稀饭。 高压锅上火后,他翻找出那块半剩下的披萨,连加热都懒得加热,直接拿着,就着番茄酱,一口一口吃着。 等了约莫十五分钟,司乐关火离开厨房,倒了热水拿了药,朝着木鱼的房间走去。 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借着客厅的光,能够看清房间内的清醒——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一个人。 他手一抖,半杯滚烫的热水倒了一手,却毫无所觉。 在家里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木鱼的人,司乐似是想到什么,走到客厅,从背包中翻出那只阴木的小木鱼。 反手握住阴木鱼,从沙发背上拿起自己的衣服,匆匆的出了门。 顺道的,将门从外面锁了起来。 木鱼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敢踏出大门。 *** “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thenuw……” 重复几遍之后,木鱼挂断电话,手指在屏幕上跃动着,发了一条信息—— 【我在家里等你,速回。】 将手机扔到了沙发上,屏幕上闪着的“司度”名字,也随着熄屏,渐渐消失了。 他这人,估计又跑什么荒郊野岭去了。 木鱼弯腰,将桌子上的一串铃铛系在腰上,用红绳将玉峰哨串起来,挂在了脖子上。 最后的脚链……她想了想没有动它,而是她在自己口袋里塞了一丸蜡封的药,以防真的出了什么事,能够少吃点苦,自己送自己上路。 到了仓库里翻了几样东西,拿到客厅里布置起来。布置好这些,将屋子里所有亮着的灯一盏盏的关上,从房间到洗手间,从走廊到厨房,最后只剩下客厅里最后一盏灯。 做完这一些,她静静的坐回了沙发上,左手卷起了右手的袖子。 夜风从窗户灌进,吹起窗帘,猎猎作响。 沙发对面的老式电视机屏幕上,倒映出木鱼面前表情的脸,还有她肤色白皙的手臂。 两指宽的阴影一直从手腕长到手肘,足足有二十几厘米长,颜色从之前的墨黑色变成了血色,繁复的图案像是被鲜血染透。 就如同之前苏莉手臂上的那道文饰一样,虽然瑰丽依旧,却愈发显得妖艳起来。 倒是没有想到—— 别人花这么长时间,布了一个局,就是为了冲这半截墨玉尺来的。 夜色正沉。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风的呜咽声,还有冰箱制冷时轻微的振动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门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踏、踏、踏…… 脚步从容不迫,像是走在自己的后花园,甚至还带着些悠闲的意味,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了门前的时候,却突然的消失了。 木鱼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起先别的味道还不明显,像是做饭烧焦了一样,淡淡的,并不发呛。到后来,木鱼闻到了汽油的味道,浓浓的液体从门外倾泻而入,瞬间就浸没了大半块地板。浓烟从门缝里钻进来,滚滚黑烟,熏的人发懵。 桌上摆着的七星铃像是遭遇到了什么,剧烈的震动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叮铃铃叮铃铃—— 震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铃声也随之越来越快,灵力如同水波纹一样散开,盈盈的罩在了木鱼的身上,将木鱼护在中央。 火光,在这时冲天而起。 有汽油的催化,火势蔓延的很快,顺着地板就开始吞噬起屋子来,前后短短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给木鱼。 ——有人想把这栋屋子连同木鱼一起,烧个干干净净。 第二十四章 木鱼两指并刀,捏了个“现”字诀。 她的四周,血色的灵力波动像是一团毛线一样,杂乱却细密的将整个屋子包裹住了,源源不断的血色灵力从门外涌入,将漏洞不断的弥补填充着。 这种毫无规律却又莫名稳固的禁制,木鱼还是第一次见到——也有可能是她阅历低,见识太少。 果然,她走到门前,手还没有靠近大门,就被血色的灵力弹了回来。 这种阵仗,她现在这种废人,别说破开了,就算是躲着不被误伤都有些难。 禁制只能困人,而能死人的,则是这些看起来一般,没有任何加料的火焰。 这种还没彻底燃烧起来的火势,无论太衡中随便哪一位在这,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化解。 正统点的借水压火,逼格高点封锁空间,或是暴力些,直接破壁而出的…… 而不会像她这样,因为灵力被封,除了眼睁睁的看着火势蔓延,什么也做不了。 —— 门前快烧没的那块地毯,是师父从西藏带来的,纯手工编织的格桑花,参杂了金丝,曾经漂亮的她不舍得用。 书架那半边书,是她师父身前最喜欢的,每一本都仔仔细细保存了,这么多年没舍得损耗,却在这成为了半壁灰尘。 还有墙上裱着的壁画,桌在上摆着的盆栽,天花板上的壁灯,家里摆着的各种各样的布艺。 …… 都开始被火焰撩的不成样子,大部分面目全非。 七星铃的屏障,将木鱼和外面的感知彻底隔绝起来,她并没有感受到火焰的热度,却依旧觉得自己眼睛熏得发红。 这一把火,烧的何止是屋子。 她左手覆上右臂,却又硬生生的忍住,收了回来,左手放回右侧握成拳,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木鱼身上的灵力,一般只足够捏几个小诀,施展半个中等术式,残余的灵力,几乎带不动七星铃这么大的cpu。 没有了灵力的后继,七星铃的屏障越来越淡,最后宛如炸开的泡沫,轻轻一抖,全然消失了。 皮肤的表层瞬间就感受到了火焰的热度,浓浓的烟雾充斥在鼻端,以一种强悍的姿态直接灌入她的肺部,让她剧烈的咳嗽起来。 木鱼左手握着的拳头松了紧,紧了松,最终还是紧紧握着。 被火焰吞噬的空间里,一时间回荡着她剧烈的咳嗽声。 就在她坚持不住,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只听“轰!”一声巨响。 整扇加固了的大门像是撕开一张纸一样,将整扇门撕成两半。 木鱼最后的记忆里,一道黑色的身影立在门前,朝着屋内走了进来。 *** “咳咳咳咳……” 木鱼意识没有完全清醒,却先听到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团成虾米状,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像是要将肺要咳出来一般。 有人将她扶起来,杯子靠在她的嘴边,喂她水喝。 冰凉的水灌进喉咙里,干渴冒烟的嗓子像是被浇灭了火气,连同肺部也似乎好受了起来,木鱼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直到将水喝完,她下意识的吐出一口气。 之前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也变得断断续续,且弱了下来。 再次迷迷糊糊睡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木鱼终于睁开眼睛,她现在正睡在车子的副驾驶位置,车外黑蒙蒙的一篇。 “醒了?”熟悉的声音,却是不熟悉的语气。 木鱼转过头,才看清旁边驾驶位置上的人,干练的短发,精炼的着装,虽然衣服和头发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却将她衬出另外一种不同气质。 没有了大大咧咧的笑,也没有了平易近人的气质,这样的她,第一眼看去,和接地气挂不上勾。 “苏……莉……”木鱼听见自己破风箱似的声音,没有带出其他的感情|色彩。 苏莉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拂过她的刘海,探了探温度,见还算正常:“现在好些了么?” 第23节 她也不管木鱼有没有搭理她,侧过头看了木鱼一眼,木鱼虽然没有出声,但是也没有看出任何生气或是悲伤难过的表情,甚至连惊讶都没有。 苏莉有些挫败的笑了笑:“你性子是怎么练出来了的,当真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啊,这种情况下,看见我都没有什么反应。” 木鱼看了苏莉一眼,有些好奇:“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害怕啊,惊惧啊,或者大哭一场……顺便指着我鼻子骂一顿什么的。”苏莉半蹲着,灯光有些模糊的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说起来,如果你真的这么做,倒也不像你了。” 人和人最相似的地方,在于本身就是一个矛盾集合体,这一部分是白色,对立面就可能是黑色,剩下的由黑白叠加渲染起来,是模糊成一片的灰。 可木鱼不一样,她的身上,似乎白就是白,黑就是黑,清清楚楚,泾渭分明。 就好像之前,木鱼会善待于她,大概是因为她归于木鱼认知中白的一面,可一旦被木鱼划为对立面,就会斩断所有之前的情绪,将你归于黑的一面,没有任何中间模糊的感情纠葛。 干干净净,不带任何拖泥带水。 木鱼听完苏莉一番话,没有接话,两人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满十天,连个表象都没能相互看清,像不像自己这样的话,听听就行了。 一场火,几乎把木鱼的精气神都烧没了,车厢内的温度适宜,空调吹的就在她昏昏欲睡。 苏莉终于进入了正题,叹了口气:“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木鱼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惊讶什么?惊讶我在你车上,还是——” 突然,她伸手抓住苏莉的手腕,薄薄的春衫袖子从手腕一直滑到手肘的位置,那道原本血色的墨玉尺文饰,意料中越来越淡了。 “惊讶你把命格给了齐珊,让她给你挡灾?” 苏莉对木鱼的质问有些惊讶,脸上的表情全然消失了,木鱼虚弱的连爬起来都难,手劲并不算很大,她轻轻一挣脱就挣脱开了。 她盯着前面的路,突然笑了起来。 “你还记得那次病房里,齐珊说的话么。” *** 司度手串突然从中间断开,珠子跳跃着四散开去。 “呀——” 他一旁的刘建国惊讶了一声,半蹲下来,准备去捡,就听到头顶上的人说:“不用捡了。” 抬起头,才知道为什么不用捡了,眼前这个男人,单手虚握,轻轻往上一提,无论是跌进草丛还是跌进石缝的珠子,纷纷飞射出来。 一颗不少,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 “我们做生意的……串珠断生意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刘建国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并没有发现旁边的人脸上越来越难看,他视线扫过一层层的墓碑,眼睛一亮:“啊,前面就到了。” 有了别人的陪伴,夜晚的墓地似乎也没有那么恐怖阴森起来,刘建国神态轻松了不少,他走到墓碑的位置,替自己蒙尘的照片擦拭干净。 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平整如新的墓地说:”现在的工程效率不错哈。” 司度自然不会答他。 刘建国也不在意,拍了拍墓碑的位置,抬头看着天空的启明星:“天快亮了啊。” “是啊,一拖就拖到天亮了呢。”司度低头看了一眼,勾着眼角凉凉的笑,竟是比夜风还让人觉得冷,“是你挑的地方好,不仅远,且有说服力” 刘建国笑了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司度看着夜色,视线落在城中心的方向:“来之前我还没怎么确定,可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等死。” “其实回头想想,一个愿意为妻子死的男人……最不希望的,大概就是一切恢复到正轨。可是你每次见到我,都积极替我理清思路,将我往“正轨”的方向带,目的和手段产生了质上的矛盾。这是第一。” “第二,你连死的都不怕,却意外的怕我,是不是很不对劲?原本没有苏莉,我倒是没有觉察出什么,但是有她的对比,你的举动就太失常了。” “第三,这墓地里的病例出现的太是时候,去医院时机又太巧合,就像是特地挖一个坑,在等着我跳……” 司度话没说完,墓地像是启动了什么禁制,墓地的石板一层层的下降。 血色的灵力几乎实体化,像是从墓地里爬了出来,从脚开始往上长,将他一层层的缠住,另一头扎进刘建国的身体里,像是吸取着什么营养。 “你说的都对,但是我跟你说的,并没有假话,你看,他现在不是来索取报酬了么?” 刘建国低头吐了一口血,擦了擦嘴角:“那个人抓住了每个人的弱点,我的弱点是陈琼,苏莉的弱点是【父母】,而那个小丫头的弱点,是你对吧?” 司度立在原地,血色的藤蔓张牙舞爪着,却不能靠近他一掌距离之内。 像是被无形的屏障,远远挡在了外面。 第二十五章 “她说我欠她的。” 苏莉说这话,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像只是简单的复述一样,让人听不出里面的感情。 “齐珊那人就是那样,觉得所有人都欠她的。” 空荡荡的街,偶尔只有一辆车从旁边擦身而过,十字路口,红色倒计时缓缓跳着,苏莉踩着油门,直接开了过去。 “她从小就有了一切,父母,家庭,漂亮裙子,零食,娃娃……不需要担心明天会不会辍学,不需要担心春游的时候,因为没有钱一个人被留下来。也不用担心第二天能不能吃饱。” “高三的时候,我成绩好,又和齐珊是同学。齐老师就提议接我到他家去住,一方面的确是看我可怜,另一方面其实是为了给齐珊补课的。” “我和齐珊不一样,我除了读书这一条路,并没有其他路可以走,所以每天都会拼命学习,给齐珊补课的时候,还要应付敏|感又矫情的她。每天睡不到几个小时,老师师母就觉得很过意不去,在平常生活上尽量的照顾我一些。” “即使这样,那段日子虽然累,却是我觉得最好的日子,什么都不用担忧,只要提高自己和齐珊的成绩就行。大学之后,我跟齐珊的感情一般,倒是跟齐老师和师母感情不错……我贪恋他们的温暖,每次过去,陪他们吃吃饭聊聊天,假装自己有个家。” “所以,我总是想,要是人生能换过来,那该多好。” …… “毕业的时候,我从万千毕业生中杀出,得到了一家著名公司的最后一轮面试通知,却也在体检的时候,得知自己得了胃癌。” “含泪撕掉面试通知后,我回头洒脱的跟齐珊说,要到处去走走看看。说的那些陈腔滥调你懂的,什么诗和远方啊,灵魂和身体总有一个在路上啊……”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地方,她低声笑了起来,半是嘲笑半是讽刺:“只是我从云南回帝都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死在茫茫大山里了,是齐家父母替我|操办的丧礼。那天火车上,我说的是真话,在我眼里,他们和我父母并没有差别。” 木鱼静静的看着苏莉:“那天,被封在屋子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就跟你和司度看的那样,齐珊用父母的名义,引诱我进屋之后,因为看不见我,一时半会杀不了我,所以直接封了屋子,想把我困死。只不过后来,那个人出现了将我救了出去,跟我说了始末,。”苏莉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才知道齐珊拿走了我的命格,只是她命不好,碰上我有绝症的时候。” “那个人?” “对,那个人。虽然见过很多面,可我总是记不住他的脸,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和齐珊两个人命格早就纠|缠在了一起,要么她死要么我活,事情才会停止。我如果想救齐珊,就在屋子里等死,我如果想活下去,就跟他离开,只是要答应他一个条件。” 后来,木鱼都知道了。 苏莉或许是想质问齐珊,或许是因为良心上过不去,又或是想去见齐珊最后一面……总之她到了医院,听了齐珊那番诛心的话。 再后来,齐珊死了,她重新“活了”过来。 这倒是比原来想象的要好上很多,至于条件,木鱼笑了笑:“他让你接近我对么?” “平心而论,我并不觉得亏欠齐珊的。”苏莉点点头,手上的方向盘打了个方向,转了九十度,将后面追上来的车子远远甩在了身后。 只是,她亏欠木鱼的。 她从未想到过,这个世界上,终究会出现木鱼这样的人,帅气和温柔杂糅,会在早上煮粥给她喝,会担心她生病发烧,会听她唱一折跑了调的牡丹亭。 拐进另外一个巷口,将木鱼放了下去,将一个包塞了进她的怀里:“他让人引走了司度,在联系上司度之前,你千万别出现。这个巷子走到头,就是火车站的后门,包里有吃的和用的,你随便找辆火车就上去,等联系到了司度再回来。” 她说完几句话,匆匆的上了车,一踩油门,从巷子里另一边开了出去。 这一次,车子冲出巷子,却掉转头,直接逆向行驶,油门一踩到底,苏莉咧开嘴,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冲着不远处开来的车子撞了过去! “轰!” 巷子里,木鱼抓着包,低头笑了笑。 她呐呐着张了张嘴,眼眶有些泛红,只吐出两个仿佛叹息般的字:“傻瓜。” 苏莉哪里知道,即使她豁出去了命,对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言,或许造成不了一丝一毫的伤害。 意料之中的,木鱼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 巷子里路灯昏暗老旧,上面结着厚厚的蜘蛛网。 一只飞虫寻光而来,直直的撞在了蜘蛛网上,剧烈挣扎起来,网下蜘蛛尾部倒垂着蜘蛛丝,一点点的往上收着,顺着蛛丝爬向网中央,去收获它的猎物。 “啪啪啪” 狭小的巷子里,响起了清脆的击掌声,男人从巷口一步步走进来,笑着说:“真是出人意料的一出。” 巷子里,两个人相对而立。 一个几乎脱力的背靠在墙上,怀里抱着一只鼓鼓的黑色皮包,半垂着头,黑色的长发散开,遮住了大半脸的表情。 而另一边,男人西装革履,眼睛上带着无框眼镜,像是刚刚从宴会上下来,勾着唇笑的理所应当。 这个男人,木鱼之前见过。 齐珊的葬礼上,他虽然神情举止并没有破绽,可是一身干净的衣裤,让她记忆深刻。 当初只认为夫妻二人,并不像是外面所说的夫妻情笃,倒是没有想到,会在这见到他。 木鱼慢慢站直了身体,将抱着的包放在一旁的台阶上,再直起身子,眼眶依旧泛红,可脸上已经没有了什么表情。 她从脑海里找出齐珊的资料,直视对面的男人:“冯迁?” “苏莉将你从火焰里救走,开着车带你逃了一路,现在不惜以死替你铺一条生路……你这么冷血可不就不好了……”男人感慨着,站着的位置却恰到好处,将木鱼所有的生路都封死了,“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可好?你把剩下半截墨玉尺交给我,我替你打急救电话,这会儿她说不定还有救哦。” “说起冷血,怎么能比得上对枕边人出手你?”木鱼一反手,将单个的银铃扣在了手里,脸上却慢慢的爬上了嘲讽,眼角勾了勾,学足了司度淡漠看人的姿态,“至于一个人有没有救,在太衡现任‘量’面前,需要你多说什么吗?” 冯迁果然是知道太衡的事情的,听到木鱼的话,表情微妙的变化了起来,似是不屑,又带着些许不忿。 他上前一步,一挥手,单手就扣住了木鱼的腕,力气越来越大,让她下意识的放松了拳头,松开了里面的一只银铃来。 “没有墨玉尺的你,也配叫量?早知道你如此的不讨喜,我一开始就应该用强硬的手段……” 他手中的力气越来越大,骨骼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木鱼的左手折成一个诡异的姿势,再用力一分毫,就要生生被折断了。 木鱼脸色煞白,反方向一用劲,几乎将自己手腕掰碎了,她的脸对着冯迁的脸,嘴角勾着冷笑:“我既然废了一只手,就不在乎再多废一只,当然,你如果不在意,可以再强硬一些,看看我敢不敢去死。” 冯迁深吸一口气,猛然松开木鱼的手臂。 他倒是没有料到,木鱼平时这样不咸不淡,还有些烂好心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软硬不吃,生死淡漠的人。 他为了墨玉尺留在帝都,这么多年只找到一部分,剩下的一半,他多方打探,最终确定在了木鱼这个名字上。 第24节 局也布了,墨玉尺也祭了,屋子也探查过,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除非,墨玉尺就在她的身上。 所以—— 他还真不敢赌木鱼会不会去死。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对峙,风灌进巷子里,将木鱼的长发扬起,衬得她的一双眼睛,愈加平静无波。 不远处的大街上,传来了救护车呼啸声,声音停滞了一会儿,随即呼啸而去。 冯迁看着木鱼的神色在一瞬间缓了下来,恍然,他后退了半步,勾起了嘴角:“我差点真的以为,你真的像看上去那么冷心冷肺呢,既然苏莉的价值不够换墨玉尺,那么我换个人好了,司度怎么样?” 木鱼翻了个白眼:“十个你,都挡不住一个他。” 冯迁:“我的确困不住,但是墨玉尺呢?” 木鱼的睫毛颤了颤。 “十世命格祭炼的墨玉尺……不对,应该叫血玉尺了,对于司度这样的观命之人,是天然的相克吧?说起来,司度能不能坚持到天亮呢?” 木鱼总算知道,案前那十张案件的简历,是从什么地方来了。 有人拿到师父死后遗失的半截墨玉尺,利用墨玉尺改了十世命格,然后用这十世命格去祭炼…… 还真是,丧尽天良。 木鱼突然笑了起来,她左手抱着右臂,看了一眼冯迁,脸上笑容越来越浓,眼底却越来越冷。 “既然你这么诚心,我把另外半截墨玉尺送你好了。” 第二十六章 边陲的小镇,人烟罕至。 空荡荡的国道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着。 前面的男子月末三十岁上下,上身穿着一身黑色外套,下身是一条卡其色的休闲裤,白色衬衫,黑色的运动鞋。棕色的短发,黝黑的肤色,嘴角抿成不言苟笑的弧度,他目光盯着前面,似乎毫不在意后面跟着一个人。 后面跟着的少女,还没有完全抽个,单薄的身材被一件大外套给包住了,米色的围巾包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有些于年龄不符的锐利眼睛。 少女背着半人高的包,背脊都压弯了,步伐沉重的踩进泥土里,却仿佛毫不在意。 正午的阳光,热度越来越大,晃的她睁不开来,她摇了摇脑袋,重新拉回自己的注意力:“师父,师公的墓地还有多远啊?” “快的话,明天就能到了风灵山了。” “这么远啊……” 少女觉得明天这个词,第一次遥远的跟下半辈子一样,她的脊梁压的更弯了:“师父,你每年都来么?” “太远了,有空了才会想去看看。” …… 夜晚的篝火,明亮而温暖。 木鱼蹲在地上,顶着散开乱糟糟的头发,在背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把小木梳来。 她讨好似的走到司量面前,晃了晃梳子,有些不好意思说:“师父,您看,帮个忙。” 司量拍了拍身侧的的位置:“你坐过来。” 木鱼背对着司量坐着,半长的枯草式头发披了一肩,司量拿着木梳给木鱼扎头发。 木鱼时他养大的,在她懂事之前,这些都算是练出来的基本功,所以做起来也轻车熟路。 “我记得,你之前是短发?” “班上同学说,长发好看些。”吞吞吐吐说完,木鱼伸手抓了抓发烧,“师父,是不是不好看?不好看我回去就剪掉。” 他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视线落在她右臂上。 “木鱼,我们这一趟回去,就将封在你手臂里的半截墨玉尺拿出来。” “诶?” “怎么?你不是天天都念叨这事儿么,这临到头了,倒是惊讶起来了。” 少女有些赫然,嘿嘿一笑:“师父,我自己倒是挺习惯的,就是——这墨玉尺不是您的器么?量福祸测天缘什么的……这一半都留在我这,多耽误您的正事不是?” 司量轻笑一声:“你倒是挺会为我考虑。” 他手艺一般,扎成的马尾也就勉强能看,还有几根头发不羁的顶着头顶上,自成呆毛。 司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来的路你记住了么?” 少女似是有些不适应这样亲昵的动作,轻轻的撇过头,点头:“大部分记住了,记不住的,我在地图标了。” “等我以后死了……” “师父!” “等我死了,你要将我连同墨玉尺一起烧成灰烬,葬在那座风灵山上。” …… *** 木鱼左手抱住右臂,勾着笑,眼底被一层层冷意浸染。 她几乎被捏碎的作收颤动着捏着手诀,淡淡的灵力波动一层层的从她身上散开,她捏诀的速度很快,灵力波动也很正统,引发的灵力也很纯,可见基础的扎实。 冯迁轻蔑的一笑——就是天赋不够,灵力少的可怜! 虽然他知道现任的量并没有得到墨玉尺的传承,不会有太大的能力,可也没料到,会弱成这样。废了一只手不说,连最基本的诀都引不动,太衡已经堕|落成这样了么? 他手中捏诀的速度很快,三诀结印,六诀叠印! 第七诀直接攻散木鱼起势,几乎将她打偏过去!木鱼这时候倒退,哪里还来得及? 冯迁顺势欺身而上,单脚往前一踏,手如鹰爪,屈指死死扣在了木鱼的脖子上! 他整个人上前一步,手上力度用到了十成十,狠狠一推—— “轰!” 木鱼几乎是被重重的钉在在墙上,破旧的墙面上,墙屑窸窸窣窣的往下落。 昏暗的灯光下,木鱼离地半米,被人握住最脆弱的脖颈钉在墙上,右臂悬荡的垂在身侧,不自主的来回回荡着。 冯迁欣赏了一会儿她因缺氧张红的脸,嗤笑了一声:“你倒是不比我想象中的更没用,当年你师父,可是一对十三,百米不得近身,只可惜那时他身上只有半截墨玉尺,被人生生围死,这要是握着完整的墨玉尺,结果还难说呢?” 木鱼猛然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浸透着狼狈和愤怒! 他突然的松开了手,失去支撑的木鱼重重的跌落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冯迁半蹲下来,视线落在木鱼的右臂上,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她右手袖子无风而抖,像是被刀片旋转着收割,不一会儿,右臂袖子碎成一地布块,露出一只纤瘦的手臂,还有上面血色的墨玉尺文饰。 冯迁眼镜倒映着木鱼手臂上的文饰,眼中露出欣喜来。 “听说,太衡只有度量和轮回是师承制,是因为只有他们能预见到自己的死期,对吧?你传承的有些不到家,没有跟你师父一样,提前收个徒弟,量大概要断绝到你这一代了……” 木鱼艰难的睁开眼,嘴角有血迹涌出。 “量世代由墨玉尺传承,执墨玉尺执量人。这墨玉尺,还是我替你收了吧!” 他捏了一个召唤诀—— 半空中浮现出一道血色的影子,一掌半长,两指宽,血色玉尺流动着妖艳的光泽。 血色的灵力宛如藤蔓一样从玉尺中抽出,如同找到源头一样,张牙舞爪的冲向木鱼的右臂,顺着手臂一圈圈的往上缠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瞬间,木鱼感受到了被火舔舐的疼痛,这仅仅只是开始,热度越来越高,所有的肌肉神经都像是被热度燃烧成碳,一寸寸化成了灰烬。 手臂血色的文饰像是活了一样,像是被藤蔓拖拽的不断往手臂外的方向拉扯,眼看就要将里面封着的东西强硬的拖拽出来! 冯迁脸上的喜色几乎掩饰不住,手中捏诀的速度越来越快,血光也越来越盛。 终于,血色的灵力从木鱼的手臂中抽出一把泛着血光的玉尺来,玉尺一寸寸的抽出,血色的文饰从木鱼的手臂上一寸寸的剥离。 当半截墨玉尺全然抽出,像是受到了什么吸引,直接飞射入半空之中。 木鱼抬头看去,她的视线里,半边天空都像是被染红了。 冯迁胸口剧烈浮动着,掐着诀的手势终于满了下来,他脸色虽然苍白,但是那股子意气依旧从骨子里透了出来。 他走到木鱼的面前,单脚踏在她的右臂上:“说起来,这墨玉尺的祭炼总是差上一些,加上你,会不会更出色些?” 两道血色的灵力从天空中蜿蜒昂首,猛然间冲向木鱼的后背,疯狂的吸收起来! 只是—— 木鱼突然笑了起来,她满嘴血迹,”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吐在冯迁的脸上。 她右手食指动了动。 像是在确定知觉,又动了动,随即一翻手,抓住了腰侧的藤蔓。 被封印了十几年的灵力,终于在这一刻喷涌而出,磅礴的灵力灵力顺着血色藤蔓一直朝上游动,半空中的血光像是吸收了太多灵力,完全的失去了控制! 血色藤蔓漫天乱舞,从半空中一直蔓延到地上,开始疯狂的扭曲起来。 冯迁脸色煞白,倒退了几步,眼里盯着那早就失去控制的玉尺:“怎么会!” “轰!” 血色藤蔓擦过冯迁的身体,击中他身后的一堵墙,他还来不及无差别攻击,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反噬的玉尺开始不断的暴走,玉尺在空中飞掠的速度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人肉眼可辨别的速度,冯迁从来没有见过如境地。 一边狼狈的躲闪着,一边想要倒退着离开这个是非地!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当第一道血色藤蔓钉在他的手臂上,第二道已经接踵而至将他钉在了墙面之上,第三道,第四道…… 他倒吐出一口鲜血,视线中,那个他之前从来瞧不上眼的小姑娘,像是被打开了什么枷锁,于之前判若两人来! 木鱼五指虚拢,墨色的灵力几乎凝成实质化,她右手拽住血色藤蔓,左手捏诀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快如残影,三道,九道,七七四十九道之后…… 滔天的灵力在半空中绘制出一个封字,将半空中的玉尺连同血色一同封住。 像是没有任何阻碍,血色的玉尺被直直拖拽进木鱼的手上! 第25节 她低头看了一眼断成两截的墨玉尺,闭上眼睛——灭字诀从掌心浮出,裹缠住扭动着想逃走的玉尺,墨色一明一灭! “轰!” *** 司度立在墓地上,看着刘建国越来越虚弱,刚踏出一步,却又被血色的藤蔓堵了回来。 “咳咳咳——”刘建国摇了摇头:“没用的。” 过了一会儿,他吃力的说:“对不起。” 司度看着刘建国:“为什么说对不起?” “因为我的私心……”刘建国声音很虚弱,“让你困在了这,而那个小姑娘大概……” 大概已经遭遇不测了。 司度笑了笑,没有回答,抬头看向远方天际。 血色的朝霞染了大半个天空。 第二十七章 天亮之前,巷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居民一觉醒来,就看见年久失修的围墙倒塌,不幸的砸死了路过的行人。 围观的人群大多都是周围的居民,有的推着自行车拎着早点准备去上班,有的拎着蔬菜鲜肉刚从菜市场回来,而住的近些的大妈大爷门,穿着一身睡衣,兴致勃勃……人越积越多,对着担架抬出盖着白布的尸体议论纷纷。 “我说凌晨动静这么那么大呢,还以为地震来呢。” “啧啧啧……全身上下都是牌子货呢,这大半夜在这巷子里被砸死……” “这可说不准,说不定在会小情呢,所以天没亮就准备离开,看看门口那车没?没个百万可拿不下来……” …… 从主人公糟了狗屎劫一直说到密会小三活该被墙砸死,发散着市井小民超群的联想能力。 司度穿过围观的人群,顺着巷子一直往里走,踏过漫着污水的巷道,跨过长满青苔的台阶,避开清晨背着书包在巷子里追逐的孩子,来到巷子最偏僻处。 这是一处没有住户的人家,拐角的巷子是死路,墙角爬满青苔,罕有人际。 清晨的阳光打在屋檐上,却没有透进巷尾多少,司度从阳光中一路走向幽暗。 木鱼倚在巷尾的墙角,单薄的上衣破破烂烂,一边没有了袖子,衣摆七零八落,后背沾满了血迹。 她捂着腰眼,指缝间有半干的血渍,脸色苍白,听见动静慢慢抬起头来,看见司度逆光走过来,眼中的戒备慢慢消失,嘴角勾起了笑:“早。” “我刚还在想。”司度站在木鱼面前,看着她半身的血迹,“你要是出什么事了,以后到了地下,该怎么跟你师父交待。” 木鱼弯起了双眸,笑得有气无力:“就说我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司乐犹豫了半秒钟,在木鱼脑袋上揉了揉,眼底的不羁渐渐收起,柔和下来:“你个小丫头才多大,说什么生的死的。” 并不大的力气,却把木鱼给带偏了,她最后一点力气散掉,身子一软,往司度身上倒去。 手中握着的东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那是两截彻底废了的玉尺。 司乐伸手把她拦在怀里,低头看着已经晕过去的木鱼,半敛着眸,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 太衡医部,设立在一家私立医院内。 两者的关系与其说是院中院,倒不如更像是把另外的场地租赁给了别人,自家的地盘占一层楼,配备医生一名,助手一名。 半层楼中医布置,半层楼西医布置,中间是会诊室。 楼梯出口正对着一张桌子,桌前正趴着一默写药方的青年,短发,格子衬衫,黑框眼镜,个高清瘦,相貌清秀。 他一边默写药方一边喃喃自语着什么,听见电梯门叮咚一声被打开,抬起头愣了一下—— 一陌生男子步伐有些仓促的走了出来,气势有些强硬,他怀里抱着的人用外套盖住,只能看见半张侧脸和一头散开的长发,半垂下的手上满是血渍。 这两个人,他都没见过。 吴越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这位先生,医院的急救室在二楼左侧,你走错地方了。” 虽然设下了禁止,可每年都还是会几普通人因为气场的原因,走错地方来这里。 男人脚步未停,扫了吴越一眼:“星晴呢?” 吴越这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这人是冲着太衡医部来的。 他推开椅子,朝着左边走去:“晴姐在实验室,我去叫她。” 医部的主治医生叫星晴,主木辅水,修的就是生字门,随着现代医学的兴起,曾就读过国内著名的医科大学,本硕连读后一举攻到博士,目前博士肄业。 她一头紫色的卷发用木簪盘了起来,内穿一身淡紫色旗袍外罩一件白色大褂,听到助手的话正猜想是谁呢,结果在会诊室看见司度,眼中泛着惊讶,脸上却笑得春回大地。 “还真是稀客,司度,这一晃十年没见了吧。” 司度看了一眼病床上昏迷着的木鱼:“我们等会再叙旧,你现在先看看病人。” 星晴走到床前,低头看着昏迷在床的木鱼,伸手去探她的脉,挑眉说:“这小姑娘是刚刚送死回来?” 经脉被冲的乱七八糟,灵力体内乱成一锅粥,伤的够呛,但也能救回来。 “咦?”不知道发现什么,她的手往木鱼寸关移了移,倒是来了些兴趣,“你哪里捡来的小怪物?” 这丫头的年龄不大,这灵力波动……还真是逆了天了。 司度轻皱眉:“伤势怎么样?” 星晴收回手,冲司度翻了个白眼:“你把司乐拐走还没给我个解释呢,现在扔个陌生的小姑娘给我,你总得给我个解释吧?” 司度走到病床前面,手拽着木鱼脖子上的红线,从衣领处拽出一块玉来。 星晴的视线掠过玉,第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等到第二眼,终于发现出不对来。 她向前了几步,那是一条由血玉雕成的鱼,半曲着身体,团成纠结半圆形,围着一个镂空的字。星晴盯着玉上镂空的“量”字,颤抖的伸出手,却又收了回来。 “司度——她……司量……” “她是木鱼。” 星晴有些颤|抖的手握紧,转过头对着门口站着的助手,镇定而冷静。 “吴越,准备东西,马上进行手术。” *** 昏迷着的木鱼,少了她性子中的生机勃勃,瘦弱的的身体几乎要陷阱被子中,看起来格外的虚弱。 司乐隔着玻璃看了一眼,难得的涌上了一种叫做愧疚的情绪。 “星晴怎么说?” 一旁的司度视线落在病房内,焦距涣散,神色淡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司乐的话,焦距回拢,表情缓了不少:“说封印是暴力冲开的,大概有一段时间后遗症,至于其他的,要等她醒来再做观察。” 司乐听了松了口气,背倚在墙上,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说起来,我还有几件事不明白。” “你说。” “这件事,你们都事先知道的么?” 司度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我是在昨天夜里,在墓地感受到墨玉尺气息,才明白过来的……木鱼,大概早就明白过来了。” 司乐点点头,这和他猜想的差不多,虽然两人看起来有些急躁,可是细想来,事先都是一副“等风来”的镇定,各自布局,各自围点。 只是最后把他绕进去了。 “第二,木鱼既然自己有能力解开封印,那么她等这十年,是为了找寻另外半截墨玉尺,守护司量的遗物么?” 意料之外的,司度摇了摇头。 她守护的并不是遗物,而是诺言—— 毁掉墨玉尺。 ** 木鱼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白色的天花板,还有满鼻子消毒水的味道。 窗外的阳光明媚而刺眼,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来,遮挡在眼前。 “刷——” 下一秒,窗帘被人拉上,屋子的光线一下子就变得柔和了下来,木鱼浑浊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晰。 她这才发现,屋子还有另外一个人,站在窗前,闲适的倚在窗台上,侧过头看她,眉眼舒展:“下午好。” 木鱼微眯起眼睛:“下午好。” 医院的日子善乏可陈,木鱼每天睡到骨头疼。 主治医生晴姐,拥有一头淡紫色头发,却不影响她古典的长相,如果静立不动,就像是从仕女图中走出的古典美女。 但也仅限于静立不动,只要一开口,与外面绝然不同的暴躁火|辣性子,就从骨子里透了出来。 最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太横医部病人比较少的原因,只要事关她病情,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就连每日三餐,进食进药都会亲自盯着。 她也问过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院,得到的回答是多则半年,少则两三月。 顺带着,连偶尔能跑出去放风的司乐,也被一起困在了医部。 用司乐的话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小木鱼,你可害死我了~~” 两人病房挨着,每天除了定点来木鱼病房诉苦之外,等司乐一走,隔壁病房吉他声越来越狂乱,就像是用铁片刮弦,整个楼层都回荡着魔音穿孔的声音。 他多半会选择在午后一两点,晴姐午睡之时。 于是,木鱼看的最多的就是,晴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一脸黑线的走到隔壁病房。 一阵噼里啪啦哐当砰咚—— 噪音终于停止了,再见司乐,脸上就会多一处地方肿起,然后义愤填膺的向她传授怎么出逃的秘诀。 第26节 每天循环一次,乐此不疲。 木鱼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从1数到15,某人终于在夜里成功出逃。 晴姐跟吴越出去逮人的时候,一直表现乖巧的木鱼,从大厅的柜子里拖出一只吴越小助理贡献的背包,沿着司乐传授的路径,在司乐以身吸引火力的前提下,顺利逃出了医部。 医院门口。 停着的一辆车子划下玻璃门,探出一张熟悉的脸来:“上车。” 木鱼拎着背包,看着司度:“你怎么在这?” “你不是要去风灵山么?”司度一本正经脸,好像司乐的出逃不是他串掇和协助的,“我刚好顺路。” 第二十八章 边陲的小镇,公路年久失修,雨后泥泞不堪。 积水在山上汇集,形成一道道临时的小瀑布,顺着山坡冲刷而下,环山公路上车子穿过水幕,有落水溅在窗口,引得乘客笑着惊呼。 中巴车在中途停下,从车上下来一对男女,男人帅气俊朗,妹子漂亮和善,无论从长相还是从气质打扮,都像是从大城市来的。 木鱼提着包带,视线在荒郊野外扫了一圈:“现在方便多了,当年这里没通车,只能徒步走进来。” 司度伸手,接过木鱼手中的背包,把手中一把没有打开的折叠伞塞到她手中,问道:“这么多年没来,你还记得路怎么走么?” 木鱼笑了笑。 她就是有一天忘记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这条路该怎么走。 风灵山在群山之中,植被茂盛,山峰嶙峋,很多地方都没有什么路,可木鱼就像是随身携带着gps似的,跨过一座峡谷,趟过一条溪涧,穿过漫漫的山林。 从山这头,翻到了山的那头。 风灵山又叫封灵山,号称鸟绝虫灭,百兽不愿入内的死山,两人攀到山顶,坐在石壁上休整。 司度侧过头看向木鱼:“你当初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十几岁的姑娘,废了一只手,走了两天一|夜,还有徒手爬山……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木鱼想了想,认真的回答:“忘记了。” 她是真的忘记了,师父去世那段时间,总是下着雨,灰蒙蒙的天空,淅沥沥的落雨…… 她孤身一人抱着师父的骨灰,从帝都跨越大半个国度,最后一段路,她是徒步走来的。如今回忆起来,已经忘记了当年大半情形,只记得天空阴沉的色调,还有雨滴冰凉的温度。 还有怀里怎么也捂不热的骨灰盒。 墓地位于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几任的司量都埋葬在一处,隔着一段距离,却又不远,木鱼顺着记忆往里走,几分钟后,停在了一座简单的墓前。 墓碑上写着墓主人的名字——木桑。 “师父,我来看你了,你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木鱼将路上采的花放在墓前,也不讲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露出一个笑来,“好吧,我承认我就长了几厘米,看不出我长高了话,那一定看出我越长越漂亮了吧。” 司度眉眼舒展了开来,立在一旁,静静的听木鱼絮絮叨叨说着家常话。 “师父,我听你的话把大学上完了,也认识了不少不同的人……” “我现在接你的班了,就像你之前希望的那样。师父你不要担心,大家都对我很好。” “我现在睡眠好了很多,不会再彻夜彻夜的失眠,很多时候都能一觉到天亮,最近好像也长胖了几斤。” …… “啊,对了——”木鱼从背包中,翻出一小瓶白酒来,眼睛弯成新月,“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我估摸着怎么也得是三十年的陈酿,是从晴姐那偷来的,量有些少,你将就着解解馋。” 白酒从半空中倒下,没入泥土消失,只留空气中浓郁的酒香。 沉默了一会儿,木鱼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她从包中翻出一个木盒,打开盒盖,露出里面两截碎裂的玉尺:“我找到另外半截墨玉尺了,让它以后在风灵山陪着你。” 她双手相对,捏了个火字诀,火势凭空而起,灵力灌入火焰之内,瞬间吞噬了木盒。 跳跃的火焰不是红色,而是隐隐发青,随着火焰燃烧时间越来越长,青色越来越浓,变成墨绿色,再到墨色…… 等火焰彻底变成黑色,火势也越来越小,终于慢慢消失了。 盒子完好无损,可盒中两截玉尺变成了烟灰色,木鱼伸出手去,轻轻一碰,玉尺状的物件碎成一盒灰烬。 木鱼将盒子盖上,用手在墓前松软的泥土里挖了一个坑,把盒子埋了进去,反手掩上土。 她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头,很久都没有起身。 身旁人递上前一张纸巾,木鱼抬手接过纸巾,抹了一把脸,眼泪却哗啦啦的继续往下掉。 过了一会儿,她从地上爬起来,除了眼眶泛红并没有什么异样:“司度,我师父会不会嫌弃我太罗嗦了。” 司度手指掠过司量的墓碑:“他应该很开心听你说话。” *** 历任的司量都葬在一个地方,木鱼将几座墓都扫了一遍,还象征性的放了些祭拜的物品,物品不够就拿一些花花草草凑。 司度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得在山上露宿了:“现在要走么?” 木鱼摇了摇头:“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司度:“?” “能借你的匕首用一下吗?” 司度从靴子内抽出一把匕首,用指尖掠过刀锋,确认其锐利程度,翻手插|入鞘中,递给了木鱼。 木鱼接过匕首,抽出匕首,看着刀锋闪着的寒光,一路往下走,走了大约十米左右的距离,停在了一座空墓前。 空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里除了葬着几任司量之外,还有几座早就修好的空墓。 墓里空荡荡的,虽然竖了墓碑,但是墓碑上和墓里一样,也是空荡荡的。 木鱼将灵力灌入匕首内,对着眼前空白的墓碑比量了一会儿,然后手腕翻转,行云流水的刻下两个字—— 木鱼。 她将匕首收起来,回过头冲着司度没有任何异样的说:“天色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 千里之外。 屯溪老街,号称流动着的清明上河图。 半个城市中心都是古式建筑,高高的马头墙,木质的小二隔层,复古的招牌……黄山脚底的古街,即使是大热天,也挡不住源源不断的游客。 小姑娘们带着墨镜打着伞,上身只穿着小吊带,露出一截白花花的小蛮腰,全身上下的布料加起来,没有伞面大。 只有邬云,上半身还套着个牛仔外套,裹得严严实实,汗水浸透了背脊。 在这个游客比居民多的城市,你很难能抓一个当地人替你指路,邬安手拿着手机,跟着电子地图在各个巷子里打转。 从三马路到老街一楼,来来回回走了几趟,终于在角落的尽头找到了一家门面,破旧的招牌斜斜的挂在门脸上—— 茶馆。 邬云捏着背包带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了进去。 这家叫茶馆的店,从外面看不大,走进去才发现一点不小,占地有近五十个平米,中间用屏风隔开。 屏风的一边,则是一个旧式的柜台,半人高,上面趴着个人,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正在养神。而在屏风得另一边,整整齐齐摆着二十张八仙桌,长条蹬倒翻着摆在桌上,像是还没开张的样子。 最奇怪的是,明明是茶馆,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酒香。 “茶馆晚上八点开张,姑娘你来早了。”柜台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穿着件白色的亚麻上衣,长发扎成发髻,用木簪别住,人有些清瘦,但是给人感觉很舒服。 “哦,是我忘了关门了啊。”他看着大开的大门抱歉的说,又低头看了眼手表,“现在才下午两点,往回走就有酒店,几家青旅也不错,喝瓶冷饮还能睡个回笼觉……” 邬云抿着嘴唇,眼底有着挣扎,她站在原地几秒钟,最终走到柜台前,递上去一张纸:“我来这找人的,那人说……” 这是一张打印纸,像是从网上某个扫描的图片下载后,然后拿去打印的,繁体字。 纸张上,在一串详细地址后面,有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度量。 他的瞳孔在同一时间,收缩了一下。 随即他笑了笑,接过邬云手中的纸,对折,然后卡擦卡擦几下撕碎了,也不嫌纸张一团脏污,顺手就塞进嘴里,就好像嚼着上好的蚕豆。 嘎嘣嘎嘣嚼出声来。 “您来茶馆之前没听过我这的规矩么?” 自问自答:“不卖茗茶,不言度量。” 第二卷 半纸缘 第二十九章 某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叮!” 电梯门滑开,吴越抱着自己的论文出来,半抬着头扫了一眼走廊上的指示牌,朝着左边的医院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正午医院的人有些多,他身材清瘦,步履匆匆,从病人身侧穿过,不小心碰到人也来不及停下来道歉,只是嘴上一边说着对不起,在别人的骂骂咧咧声中继续朝前走。 还没走到会议室,会议室的大门已经打开了,参加会议的医生们三三俩俩一起,相互交谈着走出来。 “谭老师!”吴越唤着导师的名字,小跑着追上前去,神色有些焦急,“谭老师,请等等。” 谭贤回过头,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诧异了一下,他对身边的同事说了声抱歉,走到一边。 “你怎么来了?” “谭老师,我刚去学校,师弟说您在医院,我就先找过来了……”吴越跑到谭贤跟前,推了推眼镜,双手将手中的论文递上前去,有些忐忑,“这是我论文。” 谭贤看着自己曾经最得意的学生,心绪复杂,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吴越手中的论文,翻开了封面。 第27节 映入眼帘的题目,让他手都发起抖来,他咬着牙让自己冷静下来,最终还是忍不住将论文直接摔在了吴越脸上。 力度之大,将吴越的眼镜给摔飞了。 “公费留学你不去,刘老的实习生你也拒绝了,实验室也不见你人影!” “憋了一年就鼓捣出这么一个东西?这么多年学医都白学了么!” “你……” 谭贤是一辈子的教书救人,这骂人都找不出几个词来,最后就只能憋出“混蛋”两字。 “行,我现在也已经管不了。回去我会跟学校申请给你换个导师,反正我现在是没有什么能教的了你了!” “你好自为之!” 吴越沉默的听训,不知道该辩解什么,他抬了抬头想说两句,谭贤已经气愤的拂袖而去,扭头往外走远两人。 几位后面走出的年轻医生越过吴越,走过了不到几米距离,就交头接耳起来。 “刚刚那不是吴越么?” “吴越?医科大获的过国内大奖那个?……不是谭老师的得意弟子么?今天怎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硕士论文连续两年被毙,今天好像第三年吧…只能去一家私人诊所混着日子…” 抱着文件夹的年轻医生用手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听说是这出了问题,不知道是抑郁症还是受了刺激诱发的,同门师兄弟爆料啊,他有妄想症,整天神神叨叨的。” “谭老师这几年是不是走了背字了?一个妄想症,一个出车祸,还有一个……” 木鱼目不斜视的和几人擦身而过,走到正在发呆的吴越面前,看着他蹲在地上正在摸索飞出去的眼镜,弯腰捡起他镜片裂开的眼镜,打开眼镜腿,替吴越戴上:“眼镜碎了一片,还看得清么?” 吴越回过神来,脸马上就红了。 他摇了摇头后发现不对劲,又点了点头,呐呐的说:“看得清的,看得清的。” 木鱼顺手将他的论文捡了起来,扫了一眼论文的题目: 《论玄学和医学的互补递进作用》 木鱼觉得这孩子也是傻的可爱,轻笑了一声:“怪不得你导师气成那样,你也太实诚了吧。” 吴越抓了抓头发,脸上不好意思笑着,眼角涌上苦涩:“我是认真的,晴姐也说这论文写的不错。” 这不是写的好与坏的问题,而是世界观的差异。 要求一个不同世界的人认同自己的世界观……这从本质上,就是无解的矛盾。 看着木鱼只是笑着却不说话,吴越低头将论文整理好,论文越整理越慢,因为伤感断了现的智商再次上线了,他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木鱼这上次偷跑出去一个星期,导致重伤复发,被晴姐关了禁闭,幕后撺掇着司度直接拉黑消失在了探视的名单之上。她平时溜达的范围也仅限在楼下的医院花园里。 ——医部和这所公立医院,一个城南,一个城北,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 她肯定是偷跑出来的! 木鱼往后退了一步,赔笑:“我一个朋友今天出院,我顺便过来看看,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以后有空请你吃饭啊。” 说着很自然的转过身去,视线到处乱飘:“啊,今天的天气真好,阳光明媚,鸟语花……” 她一个“香”字还没有落地,背后脚步声已经跟了上来:“木鱼,你跟我回去……” 木鱼好不容易跑出来一次,哪能就这么自投罗网,迈开脚步,拔腿就跑! 于是,某三甲医院内,不少人都看见了这样的情景——一对神经病似的的男女在走廊上追逐着,女的在前跑,腿短但是跑的快,男的在后面追,跑的气喘吁吁奈何腿长。 两人中间的距离短时间内没有拉开。 苏莉刚办完出院手续,手中拎着行李包,站在走廊上。 齐父齐母反而还站在门前,跟主治医生交谈着,齐父倒还算好,齐母一直在询问苏莉忌口食物,一边听医生说着,一边默默的背记着。 她眼中投射出外面阳光的光点,嘴角弯着,身上被暖暖光线包围着。 一侧过头就见到一道人影从走廊的那头狂奔而来,从自己身边跑过去几米后,又突然退到了她的眼前,苏莉才发现是谁。 “女侠?” 木鱼用力给了她一个熊抱:“祝贺你出院!本来是专程来看你的,不过临时还有事,先走了,下次请你吃饭!” 走廊尽头,另外一道修长身影越来越近,木鱼说完最后一个字,认命的继续狂奔! 看着风一样冲来又风一样卷走的姑娘,注意到这边动静的齐父,还没来得及看清木鱼得了脸,有些好奇的说:“莉莉,你朋友啊?” 苏莉接过弃父手中的行李,笑了笑:“是一位好朋友,大概有事,所以来不及寒暄了。” “这样啊,我们先回去吧,你阿姨给你做了好吃的呢。” “好。” *** 医院说大不到,但是说小,的确不算小。 木鱼跟吴越比起来,两人无论是耐力还是敏捷度都不在一个水平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越拉越远,直到她再也看不到吴越的影子。 木鱼停下脚步,打量起四周,因为慌不择路,她已经跑到了医院后方的绿化区。 此时正是树木花草繁盛的季节,一排枝叶繁茂的树木,将医院那边的喧闹和园子里的静谧完全分开。 像是完全不搭界的两个世界。 木鱼往里面走了几步,将自己彻底隐蔽在植被的包围中,鲜有人迹光临的泥土带着潮气,阳光透过枝叶打在她的脸上,暖意融融。 她抬手拨开一旁月季花株横生出来的枝桠,视线微微向下,突然停下了脚步。 鹅软石铺成的地面上,有一片花瓣静静的躺在地上,沾着露水,像是刚刚从枝头垂落,这一切原本稀疏平常——只不过,它是纯黑色的。 木鱼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颜色诡异的花瓣,触手才发现出不对劲来,她放在掌心,才发现这是一片纸花,只是因为形态太过逼真,才会让人看错。 “啊——在这啊。” 突兀的传来一道男声,晴朗舒服,像是这春末夏初的阳光一样。 木鱼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大男孩,二十出头的样子,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站在不远处的地方,他手中抓着一支黑色玫瑰样式的花,花茎是褐色的,末端露出半截铁丝。 他指了指手中的纸花,眼睛亮亮的:“小姐姐,这花花瓣从楼上飘下来的,缺一瓣就不好看了,那个……能不能还我?” 木鱼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将花瓣递上前去,见花做的精致,顺口问:“这是黑玫瑰?” “这是月季。”他张接过花瓣,将花瓣轻轻的捏在花茎上,花茎上的胶水应该干的差不多了,花瓣微微翘起,有些不服帖。“好了,回头再用点胶水固定就可以了。” 他抬起头,嘴角的笑容更加明媚起来:“谢谢,这花要是缺少一瓣,今天就不能送出去了。” 送人送黑色的月季? “举手之劳。”木鱼客气的笑着,“再说,我也没做什么。” 他的目光盯着木鱼的脸上,弯起了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暗影,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的身后:“那人是找你吗?” 木鱼猛地回过头,透过斑驳的树枝朝外看去,就看见吴大助理那身咖啡色的上衣。 她回过头看着大男孩,笑了:“如你所见,被抓包了——那我先撤了。” 木鱼没有说再见。 她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跑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看向卫衣男孩:“月季还是红色的好看,你可以出去走走,外面月季花有各种颜色,困在医院对你不好。” 男孩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半垂下眼帘。 手中花枝上,那片没有沾稳的花瓣,摇摇欲坠|落下,被风卷起来,打着旋落在了地上。 追上来的吴越一踏脚,踩在了泥里。 第三十章 “我过两天就出院了,您能不能行个方便?我就回家看一眼。”木鱼低着头。 “不行,晴姐说了,你出院之前哪里都不能去!”吴越坐在地上,死死抱住木鱼小腿,手中握着一块定字符,让木鱼的双#腿无法动弹。 太横的人说笼统点是战斗力爆表,可是说具体点,给他们足够的辅助工具,那可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啊,吴越这种战五渣的后勤人员,除了捏定字符抱大#腿之外,也想不起其他招了。 “哥,吴哥……我反正都已经跑出来了,早一个小时回去,晚一个小时回去不是没有什么区别么?你就当没看到我,下午我就回去了。” 死命摇头:“不行——晴姐让我看好你的。”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无数人将异样的眼光投向两人,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捂着嘴从旁边跑过,善意的笑声让吴越脸刷一下红了。 木鱼被这一根筋的傻小子给打败了:“行行行,你吴大助理赢了行了吧,晴姐是从哪淘的你?” 这倒霉催的孩子。 吴越抬起头来,一脸不信任:“我撒手可以,你得保证不跑了。” “我又不是司乐……”感觉到腿上又紧了几分,木鱼逗乐了,“好好好,我保证,用人品保证。” “捏诀起誓。” 这小子情商确实不高,但是智商没的黑—— 木鱼无奈哀叹今天运气确实不好,她两手交握,手指交叠捏印,神色肃穆了起来:“我木鱼在此起誓,跟着吴越同志乖乖回到医部,中途不逃跑不耍赖,如有违誓……” 吴越补刀:“一辈子不能出院。” 好狠! 木鱼低头看了一眼吴越,给了他一个没“以前没看出来啊”的眼神。 “晴姐教的。”吴越清了清嗓子,“她说太衡的人除了轮回,谁说话都不要相信。” 轮回修的是言灵门,出口就是真字言,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 晴姐的归纳太有说服力了,木鱼无言以对,继续刚才的誓言:“如有违背,一辈子不能出院。” 一道淡淡的光从木鱼手中升起,消散在她的身体中。 誓成。 “可以了吧。” 木鱼低头看着成为她腿部挂件的吴越,这小子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视线落在不远处一个妹子身上—— 黑长直扎成马尾,穿着病号服,面容清秀,清汤挂面,透着一股子浓浓的书卷气。 第28节 只不过她眼睛缠着绷带,有护士扶着她,两人相互交谈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妹子脸上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木鱼:“吴越?” 吴越回过神来,看着木鱼递出来的手,脸再次红了起来,慌忙松开抱着木鱼的手,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看见一个熟人,所以……” “挺漂亮啊,你怎么不上去跟人打个招呼?”木鱼语气里透出些八卦的意味。 吴越解释:“你别误会,那是我师妹,我们以前在一个课题小组,只是朋友关系,前段时间听说她出车祸了……我这几年和同门的关系都不是很好,打招呼人也不愿搭理我。” 最后一句话,越说越低,神情沮丧却没露出后悔。 太衡的人,能混成这种狗不理水准的,也就这实诚小子了。 木鱼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 *** “小越越啊,我之前怎么说来着?” 星晴双|腿交叠,吹了吹新做的美甲,紫色的,带着白色花纹,她的手指纤长秀丽,因为职业关系,并没有蓄养指甲,美甲漂亮但也是整整齐齐。 一直低着头的吴越抬起头来,有些纠结的看着木鱼和星晴两人,语气迟疑:“说——说是出院之前都禁足。” “我还当自己记错了呢——”星晴漂亮的眼睛勾起,瞟了一眼木鱼,“你丫头长能耐了啊,你这是得到了司乐的真传? 木鱼心虚气短,辩解首先弱了几分:“晴姐,我一个朋友出院,今天去看看……昨天不是跟您说了吗?” “你是跟我说了,我不是没有答应么?”星晴托着下巴,“上次你逃走,回来罚去楼下手术室旁观半个月手术,那么这次——小越越,你有什么建议? 吴越低头不做声,当自己不存在。 “太平间怎么样?”星晴自问自答,又自我否定,“估计你也不怕这个,轮回给你那么多好玩意,你丫头心那么大,碰见不干净的玩意,凑足一桌打麻将就乐呵了。中医部煎药?也不好,捏个诀就成自动系统了……” 星晴将自己的假设一一推翻后,反而有些烦躁起来,要是司乐那小子皮糙肉厚耐操就好了,随便扔几个诀上去,然后当小白鼠玩一天,能让他消停十天。 可木鱼这丫头…… 她正思考着,是下手狠些,让她先章章记性,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干脆当作没有这一回。 “砰!” 大门突然被推开了。 门外立着一道身影,身影修长,面容清俊,笔挺的鼻梁,深邃的双眸,眼底有着似乎永远驱散不掉的薄雾,乍一眼看去像是没有焦距。 司度扫了一眼办公室,看清木鱼一张“任凭发落”表情,也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边上:“这是在开□□大会?” 星晴眼光直直的对上司度:“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过,小木鱼在踏出医部之前,你不允许踏入半步么?” 司度表情清冷,没有对星晴的话出现半分动容:“我只是顺便来传话的,轮回跟那边对上了,老大让你出诊一次……” 星晴挑衅的表情收了起来:“受伤了?” “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只能算是未雨绸缪,但是从司度嘴里出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星晴看着办公室另外两个人:“我走了,医部怎么办?” 司度看着吴越:“吴越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医部先交给他吧,我和木鱼这段时间会在帝都,顺便帮你照应着。” “什么时候出发?” “两个小时后的飞机,轮回会在拉萨机场等你,从这里到机场,有一个小时的车程,算上堵车的和等待的时间,你只有十五分钟整理。” 星晴将白大褂脱下,对着吴越说:“把我的工具箱整理好,钱也带上一些,做好这些,你先去车库将车开出来,在门口等我……其他的事情,车上再交待。” 吴越点点头,将手中的文件放在桌子上,转身小跑了出去。 星晴从桌子抽屉掏出“医”字掌印,一边挂在自己脖子上,扫了一眼吴越刚刚放下的论文,看着那囧萌的题目,凌厉的眉眼变得哭笑不得起来:“这小子——” 居然把她的话当真了。 有了正事,木鱼溜号这点小事倒是显得不重要了,星晴在办公室的抽屉里继续翻找东西:“司度,小木鱼的情况你也知道,看着她点,别大规模使用灵力,等我回来做个复检,再说以后的事情。” “好。” “木鱼手边有一个星期的药,如果一个星期之后,我还没有回来,就让小越越给她送过去。都是一些温养的药,虽然不吃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吃了总归会好些。” “我会督促她吃药的。” 星晴翻从桌子底下的小柜子里拿出一只箱子来,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转进去,动作利索的将箱子拉链拉上:“暂时就这些了,之后如果还想到什么,就给你打电话。小木鱼,如果有任务,你记得要跟紧司度,这家伙虽然看着冷些,但还是很靠谱的。” 木鱼看了一眼司度,笑了起来:“好。” 等星晴拎着箱子走了之后,司度看着木鱼,眉眼清和:“你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也收拾下,恭喜你提前出院。” 木鱼笑了起来,这的确值得恭喜的。 她正打算跟司度说话,余光看见什么:“你等我下。” 走到星晴的办公桌前,半蹲了下去,捡起不小心从抽屉里掉下来的一个信封。 信封像是有些年月了,但是保管的非常好,纸质泛黄,却没有一丝褶皱和污渍,一角毛边微微卷起,像是被拿出看了无数遍。 这是一封信主人十分珍藏的信。 她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翻到正面,看着上面的字愣了下——星晴亲启字迹遒劲有力,却收敛所有笔划的锋芒,是师父字。 司度依旧立在门边,半低着下颔,刘海遮挡住眼底泛起的情绪。 *** 木鱼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生活用品都是新买的,家里刚遭火,这些能用的上的东西她自然都是要带走的。 她从医院楼下买了个俗不可耐的蛇皮袋,从衣服到杯子,从晾衣架到解闷的小说漫画,都一股脑的塞进了蛇皮袋中。 司度坐在阳台上,半眯着眼睛,视线落在一直来回折腾整理的木鱼身上,身上的戾气像是被这正午的阳光,一点点蒸发了。 果真,还真整理出差不多一蛇皮袋的东西,之所以还差不多,是因为空间还剩下一丢丢。 木鱼想了想,将病床上那个她睡习惯的枕头拿起来,光明正大顺走,塞进了袋子中。 她刚收拾好,阳台上闭目养神的司度睁开了眼睛,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病房内,赶在木鱼伸手前,将袋子拎了起来:“收拾好了?” 木鱼侧过头看着司度的侧脸,眼睛弯起:“嗯。” 司度正打算往前走,像是发现什么,居高临下看着因为整理东西把头发盘起来的木鱼,“等下。” 司度伸出另外一只手,越过木鱼的肩膀,几乎将她虚虚拢在怀里。 木鱼:“?” 司度收回手,将从木鱼后衣领上的东西顺手扔在了垃圾桶里,解释:“是张纸片,大概是哪里不小心落下的,走吧。” 病房门被掩上,只留一片黑色的纸月季花瓣,安静的躺在了垃圾桶里。 第三十一章 司度的车子直接开进了自己住宅的小区,在车库前停下,将钥匙递给木鱼:“你先上去,我去停车。” 副驾驶位置的木鱼拿着钥匙,还有些茫然:“不是说回家么?” 司度反问:“你那现在还能住人?” 那一把火,将木鱼的住宅烧的面目全非,除了仓库的东西有禁制保护,其他家具私人物品都被烧了个七七八八。 门窗倒是先找人修好了,可是那地方对于木鱼的太有特殊性,司度怕请人修复屋子会损坏更多东西,对木鱼而言更加得不偿失。 所以干脆就那么放在那,等木鱼什么时候出院了,自己再来折腾。 这真要收拾到能住人的程度,也不知道花多少时间。 木鱼响起了那一|夜的大火,滔天的火焰中,客厅挂着的老油画画,门前的藤椅,窗台上的花,碎花窗帘……都在眼前被火焰席卷。 “年纪不大,想的东西倒是多。”司度笑了笑,“你先在我这住下,等那边屋子收拾出来了,你再搬回去也不吃。再说星晴的话你也停了,这段时间,我理应多照应你一些。” 木鱼回过神来,对上司度含笑的侧脸,他脸棱角分明,平时板着脸,眉峰冷峻疏离,这一笑,倒是将所有的线条都软化了下来,显得比往常更容易接近一些。 她解开安全带,露出一个笑容,感激到:“好,那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值得谢的。生活用品我已经买好了,你进屋就能看见,如果缺什么,之后再补上。冰箱有熟食,如果饿得话,放在微波炉里加热下,先垫垫肚子,回头再吃饭。” 司度想了想,见没有什么补充的了:“你先上去吧,后备箱的行李,我到时候拿上去。” 木鱼点点头,目送司度将车子开走。 太衡的人对住处要求都不太高,或许因为念旧,多半都住在老住区。 木鱼用钥匙打开大门,司度的屋子倒还是那样,空空荡荡,干干净净,一面书墙,一面茶室,家具和装饰都很简单。 她视线落在鞋架上,上面摆着一双粉色的女式拖鞋,木鱼嘴角慢慢上扬,脱掉帆布鞋,换上这双特意给她准备的拖鞋。 大小正好。 换好鞋,再抬头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就能发现出许多不同来。 沙发上摆着一个卡通的靠枕,茶几上多了一套可爱的杯组,阳台上多了一把藤椅,就连地板上,也多了一个羊毛的垫子…… 这一些,都和她家里的布置类似,选择的花型和样式几乎一模一样。 木鱼将背包放在柜子上,外面阳光明媚,复古的钟摆滴答滴答的摇摆着,木鱼突然觉得,或许住进来也不是一件坏事。 司度单手提着蛇皮袋,推开虚掩的门,侧着身子走了进来。 这个袋子跟他的气质相差太多,一路上引起了无数人的回头率,他倒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轻松的就将分量不轻的行李提到了门前。 将木鱼的行李放在玄关处,再往前走几步,就看见木鱼坐在沙发上,对着桌上的背包翻找着什么,桌上已经摆了。大小一样的玻璃罐,上面贴着标签条,里面东西一看即知。 “你回来了。”木鱼抬头,冲着司度招了招手,“我从晴姐那顺了好多茶叶和药剂,这些都要密封放在冰箱里,才能保存更长时间。” 说着抱起几个玻璃罐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我已经清了最底的一格冷藏室放这些东西,没关系吧?” “以后除了我房间,其他地方,你随意就行。”司度走进门随口说,“你不要太拘束,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就好。” 木鱼笑了笑,虽然司度说这话是真诚的,但是她却完全没有当真。 她将玻璃罐一个个放在冰箱里,正要回头去拿,司度已经将另外几个罐子递上前来,木鱼接过罐子,边放边说:“左边这一排是我的药,其余的药物是常备药剂,以后说不定能用得上,茶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晴姐不喝茶,所以就被我顺来了。你可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司度看着一直温和带着笑意的木鱼,没有作声,他对她的脾气也算是有所了解,不想回答的问题,她一般喜欢转移话题。 两人差着辈分,年龄相差又大,有些摸不清彼此的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司度也没有多做纠结。 第29节 等木鱼将东西放好,他指了个方向说:“走廊尽头那一间是你的屋子,你先收拾下自己的行李,等下开饭叫你。” 边说着边挽起袖子,从冰箱找出早就做好的熟食,又拿了些菜蔬:“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我不挑食。” 司度想起司量当年弯说起木鱼的话: “那丫头啊,可好养活了,就着酱油汤都能吃两碗米饭,有点咸菜都能高兴的眉飞色舞起来。虽然不挑食,却对肉情有独钟——小时候她总觉得我很穷,老是跟我说,‘师父,以后我挣钱,就天天孝敬您吃肉。’” 司度眼底情绪慢慢囚开,再抬眼已经看不见了:“那晚上做红烧肉吧?” 在医院一直忌口的木鱼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 两个人住,当然没有一个人住那么自由。 司度是一个细心到让人觉得特别妥帖的人,给她准备的屋子什么都有,样样都是精心挑选的,被子、台灯、墙纸、盆栽、衣柜……都是兼顾实用和美观。 不仅是自己的屋子,浴室、客厅、厨房……看似随意多出的东西,都符合她的审美和习惯。 就好像,她很久以前就住在这一样。 木鱼将睡裙改成了棉质的常服,洗完澡从浴室走出来,就看见司度坐在沙发上,桌上摆着一叠厚厚的文件,泛黄的纸张,一眼看去满满的都是繁体,各别纸张露出阴阳鱼的标志—— 这是太衡的内部文件。 “有任务?” 司度翻了一页,解释:“我最近在看这十年的卷宗,虽然不明显,突发事件似乎越来越多了。” 木鱼擦着头发,随口说:“经济发展了,社会上戾气也越集越浓,事件越来越多也算合理吧?” “倒不如说,人基本温饱等到保证后,生存成了次要条件后,人们的执念和欲|望越来越强了。” 木鱼擦着头发的手顿了一下,喃喃自语:“说起执念,我上午在医院,倒是碰见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她声音太小,司度并未听清,抬起头来询问:“你说什么?” 木鱼笑了笑:“没什么。” 无论再浓烈,总有一天会消散的。 *** 医院的夜里,温度总有些低。 邬云咳嗽着从睡梦里醒来,她手下意识的想去摸墙壁上的开关,当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墙面时才回过神来,这是在医院。 她捏住被角,等肺里翻腾的空气全部咳出来,才缓了回来。 等彻底醒过来,她颤|抖着手抚上遮挡眼睛的白布,无力的笑了笑,即使是在家,开灯和不开灯有什么区别呢? 她现在看不见了。 她自己就是医科专业的,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明白自己的病情,她的失明是大脑撞击引起的,眼睛本身并没有问题。 说是暂时性失明,可那个短暂的时间,可以因为个体的不同无限拉长。 也就是说——运气不好的话,她甚至会失明好几年。 她虽然没有正式在医院上班,本科和硕士都在医院实习过,见多了生生死死,这会儿她除了有些遗憾,倒是没有其他的情绪。 人这一辈子,能死里逃生,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情了。 人眼睛一看不到,烦心的事情反而变少了,这段时间她反而想了很多——关于以后,关于生活,还有关于爱情。 “邬云?”床底传来了熟悉的男声,声音压的很低,像是怕吵到别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邬云摇摇头,突然想起来外面静得可怕,现在或许是在夜里,对方根本看不见她的动作。 遂用嘶哑的声音回道:“只是做了噩梦。” 对方声音还带着睡意的迷糊,却依旧含笑:“你做恶梦这个习惯,倒是多年都没有改过,渴了没?我倒杯水给你。” “不用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上班呢。”邬云伸出手,先摸到对方的衣摆,顺着衣摆往上,准确的抓住了对方的手,大概是地上的温度太低,他手冰凉的,没有什么热气。“明天不要来了,地上这么凉,天天这么睡怎么受得了……” 男人反手握住邬云的手,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你在的屋子,空落落的,我一个人回去也睡不好,还不如在这呢。” 邬云握着男人的手紧了紧。 这是她的男友卞堂,两人是大学恋人,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是性格也算互补。 这一路走来,不知不觉也七年,两人都是学霸和工作狂,都说七年之痒,他们俩感情也从以前的热恋如火变成现在一碗温水。 或许真的是太久了,久到已经习惯对方,两人感情不再浓烈,却也没想过分开。 顺利的话,两人会在一定年龄的时候将婚姻提上日程,然后计划要孩子,平淡的过完这辈子。 这是她原本认为的。 直到这次出车祸,对方将自己护在怀里,她从对方的惊慌的双眸中清晰的看见自己倒映的身影。 才知道,有些东西一直没变过。 幸好这次车祸并不严重,他只是受了些外伤,没有大碍,病好之后,对自己爱护有加。白天工作的时候,会交给护工看护,但是晚上下班回来,都会赶到医院陪床。 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带着睡袋睡在冰冷的地砖上,夜里冷的时候,也会偷偷的钻进她的被子里,将她轻轻拥在怀里。 可是她身上伤口还没有愈合,单人床太小,即使卞堂的动作很小,依旧不小心碰到。 几次之后,他再也不肯和她挤病床了,就这么胡乱的睡在地板上,早起还要上一天班。 邬云嘴角抿了起来:“卞堂,出院吧。” 卞堂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太惊讶,还是没有听清邬云的话:“你说什么?” “我们明天出院吧。” 第三十二章 主治医生看着对面神色淡然的女子,愣了一下:“你要出院?” 邬云手捏着手杖,点点头:“我这样的情况,在医院拖着也不是一回事,说不定回家里心情一放松,病情好的更快呢?” 医生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她目前的情况,除了每三天过来换一次药,已经没有其他需要看护的了。 只不过他和谭贤士老同学老朋友了,他弟子既然到了他手里,就想着多观察些日子,多看护一段。 邬云继续说:“药我可以自己换,家里也有人看护,我租住的地方离医院也不远,到时候我会定时过来复检。” “你导师那?” “老师那我会自己去说的,您已经照顾我这么长时间了,等我痊愈之后,再亲自上门来感谢您。” 这语气一看就是一件下定决心了,医生想了想,发现没有什么好说的,点点头,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笔来,找了张单子写药单:“你回家倒也还好,如果不方便,也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下班有空去看看你康复状况,家属来了么?” 邬云清秀的脸庞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他白天上班呢,等中午来接我,您别担心,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医生也知道邬云专业基础扎实,心理素质好,也就不再啰嗦:“我让护士陪你去办出院手续,药也先给你备一些,你一个星期后可以过来复检么?” 邬云点点头。 她办好出院手续,用□□支付了相关的费用,领了药回来,坐在床上听广播,就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广播刚好在做整点播报——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点整。” 她手撑着床沿站了起来,空手在空气探了探,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脸上显露出个惊喜的笑容:“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卞堂的脚步声快了起来,几部并作一步到了言情,一把扶住她的胳膊,语气明朗:“领导出差了,我替老大开会,会议散的早,我就提前跑了。” 最后两个字,带着些许得意洋洋。 这还真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他外表明朗帅气,在正式场合还好,西装革履,有正装和场合压着,还能绷得住些,可是一旦不注意,他便会打回原形,变得格外的孩子气。 邬云没有像以前那样教育他好好工作,而是先乐了起来:“你啊……” “张嘴。” 邬云听着声音,下意识张开嘴,一颗糖塞进了她嘴里,浓郁的奶味在一瞬间就弥漫进了她的口腔。 “味道怎么样?” “好吃。”邬云点点头,“这是我出院的礼物么?” “不是。”卞堂说着,牵起她的手,去拿什么东西,“这才是礼物。” 邬云一只手握着长条似的物品,有塑料纸包裹着,她另一只慢慢向上抚|摸,脑子里有东西随着触感慢慢成形:“花?” “答对了了一半。” 她将花束往鼻端靠近,却没有闻到香味,用手捏了捏其中一朵的花瓣,意料中的纸质触感。 “黑色月季?”邬云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这大概是理工男的浪漫,去年的纪念日他送的就是一朵折纸的黑色月季。 说是黑玫瑰毕竟有钱还能买到,花语相近的月季要是黑色的,才是唯一的。 以前她不以为然,随手放在了车里,出车祸的时候毁掉了,之后的日子回想起来总是觉得惋惜,没想到这次又收到了他亲手折的花。 “有一朵是黑色的,其他是红色的”卞堂声音有些心虚,连忙解释到,“昨天碰见一个姑娘,说月季是红色的才算好看。” 邬云想象中这一束红色的花朵中间是一朵黑色的花,就觉得画面虽然维和,但却漂亮。 她顺着卞堂的袖子抓住他的手,轻轻的说。 “你送的,我都喜欢。” *** 屋子的门一推开,里面就是浓浓的灰尘味道。 邬云轻轻咳嗽了声:“你回来怎么不打开窗户透个气?” “我每次回来就洗个澡换个衣服,时间紧也顾不上这些。”他脚步声往前,越走越远,像是去开窗户了。 过了一会儿,风一下子从窗外灌了进来。 两人这段时间都住医院,邬云也知道他公司医院两头跑不容易,脸上有着歉意:“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第30节 远处卞堂的声音依旧开朗如初:“这算得上什么辛苦啊,你康复了就好,屋子一个月没有打扫,趁着现在有空,我们收拾下就好了。” 说是两人一起大扫除,实质上,邬云不过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脸盆,替卞堂换下抹布,清干净,拧干,然后递给他。 擦桌,拖地,整理冰箱,倒垃圾…… 午饭的时候,卞堂打电话准备叫外卖:“邬云你要吃什么?” “现在几点了?” “下午一点多。” “你两点就要上班了,现在叫外卖哪里来得及。”邬云站了起来,手扶在沙发背上,边走边回忆家里的布局。 放开沙发背,往前走了十步,停下,右转,准确的来到了一个放杂物的柜子前。 她打开左边第一个抽屉,在里面摸索了着:“我记得家里不是有面条么,你烧开水下面,我们随便吃一碗就好了。” 话说我,便摸到了一包塑料纸包装的挂面来,卞堂是北边人,喜欢吃面食,比起米饭他倒是喜欢面条多些。 所以家里总会存一些。 身后的人没有出声。 邬云有些不喜欢这样的安静,出声唤道:“卞堂?” 卞堂的声音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哦,我正打算跟你说呢。家里煤气灶坏了,我一直没叫人修,叫外卖吧,如果时间够我就和你吃,时间不够,我就出门吃。” 邬云点点头,她没有焦距的眼睛并没有看到,面前柜子玻璃镜上,倒映出身后男人的脸。 面无表情,眼里的黑色深不见底。 第三十三章 木鱼咬着牙刷,半蹲在地上,在冰箱里翻找着,大概是没有找到,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 司度打开房间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他看了看客厅上的时钟,早上六点十五分,这个点对于春末夏初来说,也算得上比较早的了。 他斜倚在房门旁,眉眼舒展:“木鱼,早。” 木鱼回过头,看着穿着灰格子的司度,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后不自然的转过头去,含糊不清的回答:“早。” 司度走上前:“在找什么?” “在找鸡蛋和面粉,没有葱没什么关系……早餐做个鸡蛋饼怎么样?” 司度低头看着木鱼的脑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用找了,我一个人不开火,家里没有这些东西。” 木鱼有些不自然的撇开头,将拿上手的黄酒又放了回去,站起来,把冰箱关上,咬着牙刷继续含糊不清的说:“我先去洗漱。” “你慢慢来,我们七点出门吃早点。” 木鱼撇过头:“出门?” 司度反问:“你上次去总部是什么时候?” 木鱼:“……” 好像是十年前。 太衡总部虽然是一个实体的组织,对大部人而言,更像是精神象征。除了交接任务和紧急会议,其他时候,大家很少涉足。 尤其是有了手机电话网络之后,很多时候交接任务也不必去了,就连她的司量掌印,也是电话联系,邮寄上门的。 倒也不是不喜欢那……只是那的确,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去总部,有什么重要的事?”木鱼回过神来。 “你这个新上任的量,总要露个面,录入下信息……而且——”他将目光落在木鱼的右臂上,“大人想见你,我也想着,让大人看看你的封印是不是彻底解除,有没有留下后遗症。” 司度口中的大人,是太横总司司长,人称总司大人,木鱼小的时候他一直在外,倒是没有见过,师父每次提到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所以,她对这个司长大人,其实没有任何印象。 木鱼点点头:“好。” 司度的家,是三室两卫,两人各自使用一个卫生间,并不会产生什么尴尬。 木鱼洗漱完毕,又看了司度赏心悦目的一场沏茶表演,喝了几杯热茶,早上残余的最后一点倦怠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清晨阳光从地平线投射而出,街头早已经弥漫出早点的香气,各色三轮车上摆着锅灶,老板带着口罩,熟练的询问着客人的需求,扯下塑料袋,将早点装了进去。 司度看着十分挑剔,对这些却并不是十分挑剔的人,他扫了一眼各式的早餐点:“想吃什么?” 木鱼笑了笑:“你不用管我了,我们各吃各的就好了。” 司度一想的确如此,各人的口味并不相同,也不是食物匮乏的年代,并没有相互迁就的必要。 只是当司度坐在一个馄饨摊位前,木鱼拿着一个鸡蛋灌饼从不远处走来,一屁|股坐在司度的对面,对老板招呼:“老板,我要和这位帅哥一模一样的!” 老板手握着汤勺,乐呵呵的答应:“好叻!” 木鱼看着司度,弯着眼睛,拿起司度面前的茶叶蛋,在自己的脑门上一敲。 今天的鸡蛋煮的不错。 *** 帝都单双号限行。 两人单号得靠公共交通工具,吃完早饭,拦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大概是刚接的早班,精神奕奕,拿着毛巾擦了擦后视镜:“两位去哪?” “双鱼大厦。”木鱼报了个地名。 “双鱼大厦?”司机愣了一下,将毛巾放在车前,扭过头,“什么区什么街?新建的大厦么……我好像没有听说过。” 木鱼看向司度:“不是叫双鱼大厦么?” 司度:“去xx街的烂尾楼。” “哦……那条街啊……” 司机恍然大悟,发动了车子,“那地方,以前还真叫双鱼大楼,也不知道是谁建的,那么好的两栋楼,都快收尾了,居然就烂在那里,后来大家都管那叫臭鱼烂尾楼。再好的鱼,二三十年烂在那,可不就是臭鱼么。” 帝都的司机带着一口京片子,说话利索直爽。 “不过大家都说这楼的主人背后关系肯定硬,寸土寸金的地段,就是矮点的新楼都拆了几栋,它愣是立在那,几十年不挪窝。无论是哪个开发商看上,最后都没有音信了,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一直到了目的地,司机看着车窗外年久失修的烂尾楼,还在不住的感慨:“多浪费啊,这要是建个商业大厦,不行建个写字楼也行……一年白得多少租金啊。” 那痛心疾首的表情,就跟自家的楼房空着浪费一样。 木鱼付了完出租,把人出租车送走,回头看着两栋十几层的烂尾楼,蒙在前面的淡淡雾霭在她眼前慢慢散尽,露出清晰的原貌来。 两栋大楼各成半圆形,组成一个规则的圆形,楼身挂着两条巨大的鱼,一黑一红,团着半圆形,绘成最基础的太极阴阳鱼样式。 双鱼,阴鱼和阳鱼。 司度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大楼,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跟我来。” 木鱼脑子有些懵,用手指指了双鱼大厦的方向:“不是见总司大人么?” “我们得先找到他。” 大厦对面是商业街,从街道中间的小巷往里走,走了十分钟左右的路程,街边的摊位越来越多,店面也越来越接地气。 司度径直走进一家麻将馆内,烟味汗味方便面味混成一股诡异的味道扑面而来,让跟在后面的木鱼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前面的司度已经一抬腿踏了进去。 里面的空气不好,视线被香烟的烟雾阻挡,也并不是很好,司度却仿佛确定了什么,径直走向角落。 那是一桌奇怪的组合—— 七十岁乐呵呵的像是没有任何脾气的耄耋老人,四十岁化着浓妆全身挂着金首饰的胖妇人,二十几岁带着黑框眼镜有着书卷气息的年轻男人,而最后一个,则是带着酒窝弯着眼睛笑的好看的少年人。 少年人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眉眼的稚气还没有散尽,少年特有的单薄身体还撑不起上衣,长袖卫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一摸牌,撸到肘部的袖口再次滑下。 “这么早?”少年看着和麻将厅格格不入的两人,一翻手把手中的牌打了出去,“等下,最后一把。” “碰!”老人一边换牌,一边抽空看了司度一眼,“小阳,又是你哥哥?” 妇人打出一张牌,也笑:“你哥哥姐姐倒是不少,这些天都来四五批了吧?不过个个都长的好。” 眼镜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摸了一张牌,又打了出去:“基因优势,三万。” “胡了!” 少年人将牌面一推:“我上午有事,得先走,这一把就不算钱了,算是道歉了。下次得空再约~” 他边说着,将桌上的一小叠零钱,进裤袋里,站起来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对站在一旁的司度和木鱼说:“走吧。” 他人缘大概很好,从里桌到门口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很多人看到他都会露出个笑来招呼、“小阳,走啦?” “下次来玩啊……” …… 三人走出门口,少年回过头,越过司度的肩膀看向木鱼,眯起眼睛着,抬一只手摆了摆。 “哟,小木鱼!” *** 太衡的总部,和当年一样。 冷清的没有丝毫人气,恢宏现代的建筑,内里却是精致古老的装修,迎面的大厅里竖着一面巨大的墨梅屏风,天花板上挂着两排红色的灯笼,镂空的雕花悬梁,瑰丽壁画。 除此之外,客厅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 太衡人员不多,平时各忙各的,不是特殊的日子,很难在太衡的非工作区看见一个人影。 三人顺着左侧木质楼梯往上走,一直走到了三楼,顺着木质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走在前面的少年打了个响指,门前两盏兽首灯应声亮起。 门上也浮出一颗麒麟兽头,从门内探出,就像是穿过薄薄的水层,周围泛着一圈圈的涟漪。 少年将手附了上去,兽头张开了嘴将少年的手吞了进去,只听卡擦一声,兽头眼睛张开。少年将手抽出,门也自动的打开,一双兽目依旧冷冰冰的睁着。 “进来吧。”少年走了屋子,招呼后面跟着的两人。 木鱼第二个走进去,依旧能感受到兽目冷冰冰的视线,她有些不自然的侧过头去,身后的司度不着痕迹的往旁边走了几步,挡在了兽首和木鱼之间。 当司度踏进去没多久,只听背后传来“轰隆”一声,大门自动关上。 第31节 总司大人的办公室和外面精致复古繁华风有些格格不入,就像是任何年轻人屋子,舒适的沙发,待机着的电脑,墙壁超大的液晶电视。 桌子上堆着吃过的零食,沙发上散落着翻页的漫画和小说,游戏手柄洒落在地上……办公室干净却有些杂乱。 “你们坐!” 总司大人往沙发上躺,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落在对面的木鱼身上,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 “小木鱼,你坐过来些。” 太衡的总司大人,顶着一张和少年略带稚嫩的脸,在敛起笑容的瞬间,身上的气质沉稳的有些突兀。 他右手三根手指搭在木鱼右手的脉上,视线落在她右臂上没有散尽的红色浅浅纹印,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星晴对你倒是不错。” 何止不错,怕是倾尽她毕生所学了。 关于司量的人或事,总是能轻易的激起星晴的情绪波动。十年过去,她没有迈出那个坎,就是再给她一百年,估计也迈不过去了。 木鱼虚握着的手指动了动,觉得带着些许麻木的手似乎灵活了很多,转动转动手腕:“要不是晴姐医术高超,我这只手估计要废了。” “的确恢复的很好,只要你近期不瞎折腾,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木鱼在意点显然不在这,她视线落在红色的墨玉尺纹印上:“这些代表什么意思?” “暂时没发现有什么意思,或许只是普通的后遗症而已,我有空替你查查。”总司大人随口敷衍着,将桌上脏兮兮的零食推到一边,从桌子上的玻璃底下,抽出一个文件袋来。 文件袋上用草书写着一个“度”字,朱红色,字迹洒脱张扬。 他从文件袋抽出一叠文件,递到木鱼面前,又从桌角的杂物堆中扒拉出一只还算能用的钢笔,拧开钢笔笔套,用手指弹了弹钢笔笔身,见笔尖被墨迹沁润,这才递给木鱼—— “签字。” 木鱼接过文件,一目十行扫了起来,这些都是一些交接的基础文件,好有些事继承自家师父遗产的文件,最后的几张,是她必须要遵守的准则。 没有人可以完全世间的任何约束,太衡自己也不行。 粗略扫过一遍后,木鱼并没有什么犹豫,拿起笔一张张签字。 一旁的总司大人盯着看了几眼后,拎起桌上的一罐可乐,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口。 他视线移到司度的身上,“你要不要考虑换个搭档?貌美大胸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最重要的是血厚不脆皮。” 坐在一旁一直沉默的司度挑了挑眉:“您也可以考虑把我一起换了,找一双登对的度量。” “司度,我是为你好——” 司度回击:“你上次看上司礼的时候,也是这么对司乐说的?” 总司身边的助手位置一直属于空缺状态,虽然工作强度不大,可是要求苛刻,首先性格要亲和和善,情商高且合群。 与之相反的是,个人战斗力就得不低于太衡任何一个人,最好是能凌驾于所有人。 两个截然相反的条件,导致了符合相关要求的人数稀有,太衡自古来就不缺人才,可是战斗力强的哪个不是奇葩? 这么多年,他所看上的也不过是两个人,一个是情商高绝战斗力也不弱的司礼,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秀秀气气的小丫头。 总司大人一点没有被揭穿的窘迫,转头就对着木鱼说:“小木鱼,我那我给你换个上司好不好?性格好能力强,有钱有权,关键是人长得帅……你只要每天收拾收拾文件,去督促督促一些不干活的人,然后陪上司打打游戏,想上班就上班,想下班就下班。” 木鱼不知道为什么这把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将袖子放下,正打算说话。 一旁的司度看了她一眼:“木鱼你能不能在外面等我,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和总司大人亲自聊聊?” ** 木鱼立在墙边,神情闲适,门上的麒麟兽首盯着她,无聊的吐着蓝色的泡泡玩。 灵力组成的泡泡并不会自动破灭,它脑门上的卷起的呆毛会自动伸直,然后轻轻的靠近了蓝色的泡泡,迅速一戳。 “啪!” 随着蓝色泡泡的破灭,头顶上竖着的呆毛又自动卷了回去,一抖一抖的得瑟着,麒麟兽首的眼睛弯了起来,像是极为开心的样子。 然后吐出第二个泡泡,戳破。 第三个泡泡,继续戳破。 …… 一直到第十一个泡泡的时候,浮在空中的蓝色泡泡居然在呆毛戳中前,飞走了。 是的,飞走了。 麒麟兽首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有些发懵,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呆毛竖成天线,死死的盯着蓝色泡泡,像是要将对方盯回来。 木鱼看的直乐,轻轻伸出手,拖住蓝色泡泡,朝着房门走了几步,将蓝色泡泡伸到了它的面前。 麒麟原本凶悍的眼睛看了看木鱼,然后直成天线宝宝一样的呆毛试探着往前靠近,迅速一戳! “啪!” 第十一个泡泡也顺利戳破了,麒麟无论是自尊心还是强迫症,都得到了极大的安抚,它眼神悠然满足,突然张开了大嘴,将木鱼的手一口吞了下去。 “小木鱼!” 抱着一束月季花刚走出楼梯的吴越刚好看到这一幕,脸色骤变,手上的花落在地上也顾不得,喊到:“快离开那……”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便卡在了喉咙里。 那一道蓝色的光包裹住了木鱼半边手臂,边的木鱼感觉到指尖一阵发麻,再细看,麒麟兽首已经恢复了原样,吐出来木鱼的手,懒洋洋的闭着眼睛。 木鱼手指动了动,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抬眼看向吴越:“你怎么在这?” 吴越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拿到钥匙了——” 这话题跳跃性太大,木鱼一会儿没有跟上:“钥匙?” 吴越从地上捡起花,平复了情绪,又恢复了之前沉默严谨的样子:“太衡的门由麒麟兽首看管,它既是守卫者,也是门钥匙。我记得晴姐以前说过,除了总司之外,太衡没有人能够从麒麟兽首口中安然离开。如果有,那么他就是得到了太衡的门钥匙,可以任意打开门。” 木鱼侧过头去看门上那只傲娇脸的麒麟兽首,伸手摸了摸它脑袋上的呆毛。 木鱼对能打开太衡总部大门的兴趣不大,这太衡里里外外都太过神秘,她怕好奇心会害死自己。 “这花?……”木鱼看着吴越手上的花,花落地幅度太大,几朵已经凋零了。 她打了个响指,另一只手捏了个生字诀,几朵奄奄一息几乎要凋零的花又恢复到了最初鲜艳欲滴的样子。 “我给总司送一份文件,然后去探望小师妹,那天医院看到的那个,还有印象么?她昨天出院了,虽然我们……不过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看的。” 第三十四章 木鱼想起来了医院那个姑娘—— 扎着马尾辫,面容清秀,清汤挂面,虽然眼睛失明了,可是脸上依旧带着笑,倒是一个乐观开朗的姑娘。 “她眼睛康复了么?” 吴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底浮出担心,摇了摇头:“虽说是暂时性失明,可是这个‘暂时’到底多久,谁也不知道,换做是我,如果以后眼睛失明了,也会要求出院的。” 木鱼只是礼貌询问一下,没想到吴越会玩自己身上带,她这样的人,对“如果以后”这样的字眼有些敏|感,背靠着墙,目光落在吴越的脸上:“有我们在,怎么会出现‘如果以后’这一天?吴哥,你要对我们有信心。” 医部的人出事,除非太衡人该死绝了。 吴越清晰的看见她眼底的认真,睫毛轻轻颤了颤:“我……” “吱呀——” 房门这时候被推开,司度看见门口气氛有些奇怪的两人,神情未变:“总司大人在里面。” 这话是对吴越说的,吴越掩饰般的半低着头,推了推眼镜朝着司度的左边走去:“那我先进去了。” 等门再次关上,司度看着木鱼,两人眼光相对,各自都有不少问题想问,却没有人一个人开口。 几秒钟后。 司度俯下身子,指尖捻着一片月季花的花瓣,手轻轻一碾,花瓣无火自燃,很快烧成了灰烬。 他回头看立在原地的木鱼:“不跟他说么?” “说什么?”木鱼眉眼淡然,“说他周遭气场不对,要小心身边的人么?那不是我该管的。” 话是这么说,却偷偷在施了咒,嘴硬心软的脾气,倒是跟她师父一样。 司度不可置否,抬脚,“事情办完了,我们走吧。” 木鱼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发现自己被什么拖拽住了,她回过头,看见麒麟兽首正咬着自己的衣角,脑袋上的呆毛得瑟的抖着。 还真是,萌蠢萌蠢的。 *** 邬云还没有正式工作,经济来源有限,住的地方也只能算一般。 走廊狭窄,外面堆放着不同住户的杂物,留下一半的空间,只允许单人通行。 吴越拿着写有地址的纸张,对照着泛旧门牌号,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迟疑了几秒钟,走上前去敲门。 “来了!” 屋子不太隔音,吴越站在门外,能够清晰的听见里面的椅子拖动的声音。 等了不短的时间,房门才被打开,邬云的眼中并没有焦距,手在空气中探了探,闻到了空气中月季花的香味,她扶住了一旁的墙面上,嘴角带着笑:“卞堂,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 “小师妹。”吴越猜出对方大概认错人了,有些尴尬的出声,“是我,吴越,听说你出院了,我来看看你。” “吴——”邬云脑子断片了一会儿,才想起吴越是她那个近年来奇奇怪怪的师兄,“师兄。” 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很多,却也算热情,侧过身让开了门:“快进来说话。” 邬云的家有些拥挤,大概是长时间没有住人的关系,显得有些杂乱,进门的鞋架上方摆着两双情侣鞋,最下面摆放着大小款式不一样的几双拖鞋,一看就是给客人准备的。 邬云半都蹲下来,靠着记忆摸索了一会儿,从下方拿出一双拖鞋,递到吴越站着的方向:“来,师兄,先换鞋。” 吴越赶忙将鞋子接了过去,顺便将花递了过去,边换鞋边说:“我记得你喜欢花,就顺手买了一束,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邬云接过花,闻到花香,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不少:“月季么?是我现在最喜欢的花呢,谢谢师兄。” 吴越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墙上挂着的照片,邬云在前面矜持的笑着,男友帅气的站在一旁,咧着明媚的笑容,两人无论是从外貌还是气质,都十分登对。 这是吴越第一次进邬云的家,他比邬云大两届,两人在导师底下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一年,到今太衡之后,无论是同门师兄妹还是当初的同学,见到他都躲着走。 聚会邀请一类的,也从没有叫上过他,他离那个原本熟悉的圈子越来越远。 第32节 入座后,例行说一些“你最近怎么样?”“身体好些了么?”“我还不错……”这一类客套的话,然后就是干巴巴的扯上几句。 气氛越来越尴尬,吴越握着杯子的手越来越紧,表情也僵了起来,看着邬云没有焦距的眼睛,甚至有些庆幸她现在看不到。 邬云似是感觉到了吴越的情绪,笑了笑,打破了这份尴尬:“听说,你现在在一家私人医院上班。” “是,我现在跟着晴姐做副手,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提起太衡,吴越显得自然了很多;“晴姐是主刀医生,性格有些急,但是人很好,医术精湛。她是中医世家出生,后又转学西医,读到博士就不念了,我的论文就是她指导过的……她在医部待了几十年,里里外外的人都喜欢她。” “医院其他人和善吗?” “在医院,晴姐说一不二,就是司长……我们医院的领导,见到晴姐发火也得绕着走,所以大部分人都不敢惹我们。” 邬云脑补了一个耄耋的老者,虽然对“姐”这个称谓觉得维和,但是能感觉到,吴越语气里的轻松和愉悦。 出了车祸后,在生死上走了一遭,没有人比她现在更明白,有些人,有些事,自己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的日子,听起来很不错。” 于是接下的话,也带着些劝导:“导师那——师兄你别老犟着,论文只是学生时代学业的一种总结,又不是什么必须拼价值观的战场,看在导师那么大年纪的份上,顺着他点,找个你感兴趣导师那也能过关的。” 吴越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他已经决定肄业了,论文能不能过关,他已经不在意了。 “你呢?病好了打算进医院么?” “我还没想好,不过导师建议我先进医院……” 接下来,两人聊天的气氛虽然说不上热烈,却也算得上融洽,一直到吴越起身告辞,也没出现刚开始相对无言的尴尬场景。 邬云眼睛不方便,吴越并没有让她起身送,自己开门离开,顺手把屋门关上了。 狭窄阴暗的走廊只容得下一个人行走,迎面走来一个帅气的男人,两人在中间相遇,默契的侧过身子,擦身而过。 吴越走出居民楼的时候,才发觉过来,刚刚擦身而过的那个男人,分明就是邬云客厅上照片的另一个主角。 他抬头看着阴下来的天空,乌云翻滚着像是要坠下。 看这天,要下雨了。 ** 邬云握着手机,手机一端传来的是重复着的忙音,听筒不大的声音,在客厅中回荡着。 嘟——嘟——嘟—— 以前她一直嫌小的屋子,现在空旷的可怕。 在医院的日子,虽然同样看不见,可医院一直是一个有人气的地方。 不时查房的医生,病人压低声音的相互谈笑,走廊上各式各样的脚步声,推着推车换药的护士……失明的日子没有白天和黑夜,邬云却并没有觉得日子漫长。 可一旦一个人呆在家里,时间就像是被无限的拉长,一天两天还好,十天半个月后,她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做家务失败后,连累的卞堂下班后还要花时间打扫。 于是慢慢的,便什么也不干,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沙发上听广播,又或是躺在床上睡觉,能不活动就不活动。 她虽然帮不上忙,可是总能克制自己少添乱。 即使这样—— 卞堂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在家呆的时间越来越少,卞堂的工作似乎越来越忙,每次回家都到了深夜。 这几天,两人更是连话都没有说,他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邬云只能摸索着找来被子,盖在卞堂身上,然后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静静发呆到天亮。 在卞堂醒来之前回到房间,隔着一扇门,听见外面声音响动,然后慢慢消失。 日复一日。 到了今天,更是半夜都没有回来,电话也没接。 手机语音播报一直到了凌晨三点,邬云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开关的声音响起,屋子应该明亮成一片。 卞堂似是没有料到她半夜没睡,脚步声顿了一下,才是工作包扔在沙发上的声音:“邬云,怎么这么晚没睡?” “白天睡多了。” “这样——”卞堂不知道是信了这个理由,还是压根不在意,脚步声渐渐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我先去洗澡。” 邬云忍了几秒钟,到底没有将火气压下去:“卞堂!” 脚步声再次停止。 “这么晚回来,你难道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么?” “先洗澡再说这些吧——”卞堂脸正对着玻璃窗,漆黑的夜幕将透明的玻璃变成了天然的镜子,镜子中的帅气男生依旧顶着那张阳光的脸,只是脸色煞白。 黑色的西装被解开,露出里面的衬衣,沾满了血渍。 他走了几步,似是有些虚弱,摇晃着扶住一旁的墙面才没有跌倒。 空气一时间寂静的可怕。 缓了缓,他抬脚朝着一旁的卫生间走去,声音里没有任何异样。 “邬云,你不要想太多,早点休息吧。” 第三十五章 邬云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了客厅中,眼前视线依旧暗黑一片。 不远处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然后随着卫生间门关上的声音响起,就好像自己充满光明的胸腔,也一点点被黑色侵蚀。 邬云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又顿住,手在旁边的桌子上摸索着,拉开最底下的一个小抽屉—— 里面放着她年前买来的安眠药。 吃过药,邬云一个人摸索着走到房间里,经过这么多天的适应,屋子里有什么家具,有什么布置,她早就在跌跌碰碰中了然于心。 换了睡衣,用被子盖住自己,屋子只有自己的呼吸声,邬云双手绞在一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周围气氛越来越压抑。 等卞堂带着一身水汽回到房间,邬云虽然看不见,还是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 “要不要喝水?”卞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邬云摇了摇头。 床一软,卞堂躺倒了身侧,带着水汽和沐浴|乳|的味道,非常好闻,两人并肩躺着,中间隔着一掌的距离。 等卧室的灯关上,邬云想抱着身边的男人,但是她手刚探出,却被另一只手制止住了。 “邬云,我明天得早起。” “嗯。”邬云慢慢收回手,翻过身,抱住了被子的另一角*** 同居后的的前半个月,琐碎而忙碌。 通常是吃过早饭,泡上一壶茶,在余香袅袅中,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个人坐在地板上,面前都摆着陈旧的卷案。 度量积压了十年的卷案,数量上相当的可观,虽说任务被其他组代劳,并不需要亲自去完成。可是那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一一了解来龙去脉。 有时涉及其他相关,还需要去查阅县志和相关的资料,速度变回又慢上一分。 两个人之间不过相隔几米的距离,通常几个小时说不上一句话,天亮起来工作,深夜合卷休息。 这天,木鱼刚拿起卷案,便被司度制止了,他也不说话,手里握着木鱼打算看的卷案,静静的看着她。 木鱼想了想:“我吃药了。” 司度依旧站在原地。 “昨天的卷宗档案,我已经规整好了。” 司度坐在沙发上,将手中的卷案扔到卷案堆里:“你再想想。” 木鱼看了司度一眼,撇过头走向冰箱,视线一一扫过冰箱上便利贴上的备忘字迹:“今天几号?” “十五。” “十五……我看看……”木鱼指腹在一张张便利贴上划过,在角落里找到十五号的那张,果绿色,上面有着司度好看的字。 ——复检。 身后的人适时的开口:“我今天去总部将看完的案卷和档案送回去,做好这部分的交接,再将近两年的拿回来,吴越现在也闲着,让他来接你?” “我坐地铁过去就行了。”木鱼摇了摇头,“遇上堵车,这一来一回,今天什么事都不用干了。” 司度点头:“这样也好,时间可以自由些。我七点出门出门,你可以先跟吴越约个时间,补个眠再去复检。” 木鱼靠在冰箱门上,看着司度的侧脸,胡乱的点头:“好。” 司度侧头就看见木鱼漫不经心发呆的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一直到收拾好东西,要出门的时候,司度手握着门把,回过头对木鱼说:“我晚上回来,会找吴越询问检查结果。” 这是怕木鱼偷溜了。 木鱼突然笑了起来:“好。” 木鱼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司度走出楼房的身影,拿出电话打给吴越,约了上午九点后,木鱼看着司度消失的背影挂掉电话。 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消失了。 *** 医部的复检,不需要排队和挂号,一整套下来原本花不了多长时间,只是出结果的时间比较长。 所以等待的时间,反而比检查的时间更长。 吴越翻着手中的单子走出来,就看见走廊上坐着木鱼,她面无表情,正玩着路上捡到的一朵花,花还是花骨朵的样子,花苞将放未放,从原来半枯萎的样子,变的鲜活起来。 他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丝笑来:“等无聊了吧?” 木鱼视线落在吴越身上,看着他周身的黑气,伸出手,将手心递了出去,掌心的花苞一层层的花瓣掀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彻底绽开。 淡淡的清香压住走廊浓郁的消毒水味道,吴越将手中捏着的水笔别在白大褂的口袋上,然后接过木鱼手上的花:“这是送给我的?” 在花接触到他的手掌的一瞬,吴越周身的黑气,一点点散去,最后只变成灰蒙蒙的一层。 “你贴身放在口袋里。”木鱼眉看着吴越掌心盛开着的花,“可以凝神静心,有助于睡眠。” “我回去找个小布袋存放好。”吴越笑起来落落大方,“晴姐说,太衡的人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定是好东西。” 木鱼回想了一下自己从小到大收到的那一堆,觉得自己的存的家当,说不定价值连城也不一定。 第33节 吴越用一张面巾纸将花包好,然后小心翼翼的放进口袋中。 “从体检数据来看,你恢复的还算可以,这些数据,我到时候会通过邮件传给晴姐,让她决定你后续是否继续接受康复治疗。” 木鱼似是对这些不是很在意:“下一次来复检还是半个月后么?” “一个月以后来就行了。”吴越从一大叠单子中抽出一张,“我去帮你配拿些新药,有部分需要去楼下的医院拿,你是在这等我,还是去楼下等我?” 木鱼接过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注意事项。 她将单子对折,看着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影的医部回答:“我去楼下等你好了。” 和安静的医部不一样,同一栋楼的私人医院,求医的人很多。 病人,家属,护士,医生……各种各样的人在大厅里汇集,熙熙攘攘的像是黄昏打折促销的超市。 两个到外面透气的小护士,相互嬉笑着交谈着昨天的八卦,从新出的电视剧到最近医院的八卦,无所不聊。 左边直刘海的萌妹子说:“……听说昨晚二院的血库被盗……少了很多新鲜的血包呢。” 右边微胖的护士接道:“上次不是二院的血车丢了血包么?会不会这次又是他们丢的?这个年代,偷血包做什么?又不能做毛血旺。” “哈哈哈……”直刘海的妹子被逗乐了,“你啊,成天就记得吃。说不定吸血鬼干的呢?暮光之城看过没有?里面的男主角家族,好像放弃了原始的吸血,走上了医院血库量产化的猎食道路呢。” “得了,吸血鬼什么,怎么不说僵尸呢,好歹也是国产的。” …… 两个妹子聊着渐渐走远,木鱼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这场雨酝酿了好几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落下来。 *** 吴越并不是一个人走出来的。 跟他并肩一同走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个男人,阳光帅气的脸,高挑的身材,嘴角扬起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 倒是个熟人。 和上次医院所见的阳光健康不一样,这一次,他脸色发白,像是虚弱了不少。 “这是卞堂,我师妹的男友,刚刚在药房遇到。”吴越作为中间人,自然的介绍到,“这是我一个妹妹……” 吴越白大褂还塞着她刚给的花符,身上气息正浓,他侧身站过去半步的时候,对方下意识的也倒退了半步。 木鱼伸出手:“你好,我是木鱼。” 卞堂看着木鱼,脸上虽然挂着得体的笑容,眼神瑟缩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伸出手来:“你好。” 两人打过招呼后,木鱼从吴越手中接过装药的袋子,眼睛弯起:“吴哥,你有事忙的话就不用送我了,你先上去忙吧。” 吴越虽然对木鱼突然反转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太衡里,的确没有一个人正常的,这么些年他也习惯了。 “好,有什么事你打电话给我。” 看着吴越离开的背影,木鱼看向旁边脸色明显好上几分的男人:“你看着比上次虚弱了很多。” 卞堂拿不准眼前人的心思,模糊的回答:“其实还好。” “都要靠鲜血维持了,叫还好?”木鱼不可置否挑了挑眉,“你现在叫卞堂是吧?如果方便,可以走走么?” 卞堂看着木鱼,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木鱼在前半步,神色自然,语气平和:“朝夕相处,反而会使得自己忘记自己的初心。你要不要先离开一段时间?世间那么大,可以到处走走,看看高山流水,看看大漠沧海……美好的事情那么多,多尝试一些,不好么?” 卞堂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前面的年轻女子身上,这个人,似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像是将他彻底看透了。 他不知道她是谁,什么身份。 无论是上次还是这次,两次见面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平和还有善意。 他脸上露出一个苍凉的笑容:“我迟早都会消失的,不是么?” 木鱼脚步一顿,很长时间没有出声。 “那你打算怎么办?” 第三十六章 卞堂看着木鱼认真的脸,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慢慢的,变成一汪死水。 “她现在状态很不好,我得照顾她。” …… 木鱼听到这,基本上已经能猜到结局了。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对卞堂说:“把手伸出来。” 卞堂依言伸出了手,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木鱼从随身的小包中,拿出一只笔,然后从塑料袋里拆了一个药盒,在盒子的背面,写了两个字。 ——度量。 “你要是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拿着这张纸,在这家医院,坐挂了维修牌子的那台电梯上去,一直到顶层,把这张纸交给吴越,让他带你去太衡总部。” 木鱼连手将纸条,一同覆在了卞堂手上。 卞堂的睫毛颤了颤,突然睁大了眼睛,暖意顺着他的手臂一直包裹住了他的全身,就像是花园里即将枯萎的花枝,在久旱之后,迎来久违的雨水。 苍白虚弱的脸色,也随着时间,慢慢正常起来。 木鱼感觉脸上一凉,收回覆在卞堂掌心的手,张开手接了一滴雨。 她冲眼前的人笑了笑,随意的说道:“快下雨了,我得回家了。” *** 吴越回到医部休息室,手拿着体检单,视线一直停在第一页,几分钟才看下去一行字。 他将单子放在桌上,拿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心里愈发焦躁。 想了想,抽屉翻出自己的工作日志,确定自己该做的都做完了,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找晴姐发来的右键,一一核对,并没有什么遗漏的。 在走廊上走了两个来回,回到办公室,感觉越来越不安。 他走到卫生间里,拿起卫生间里藏着的一包烟,点起一支,不熟练的抽了一口,没有眼镜遮挡的双眸,没有了往日的平和,变的渐渐锐利起来。 烟在指间燃到一半,吴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之前用纸张包好的花,打开纸巾。 原本嫩黄|色的花,就像是透支了所有的生命,枯萎成标本的样子,花瓣的部分已经隐隐有着焦黑。 从出门到回来,除了一直都在的木鱼之外,他只遇到过一个人。 卞堂。 木鱼的态度转变的那么快,是因为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吴越从口袋拿出手机,指腹在通讯录上滑动,从通讯录中翻出一个很久不联系的同门师哥,对方正在一院上班,和他关系说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太坏。 “你说邬云啊——她是和男友一起出的车祸,男友重伤,没到医院就死了。从现场来看,是男友最后关头护住了她,所以邬云的伤势还算乐观。” 吴越手中的烟明明灭灭:“那邬云的男友,师兄见到过么?” “你等等。”师兄大概刚刚手术结束,手机那端还时不时传来护士整理东西询问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似是找了个安静地方,接着说—— “小师妹论文答辩那天,我倒是真的见过一次,小伙子人长的很帅气,是个很开朗的人,他的姓不常见,叫卞什么来着……” “卞堂。” “对对对,是叫卞堂,好像是和小师妹同级本科,死的时候才二十几岁吧。” 吴越看着镜子中自己苍白的脸色:“师兄,您有卞堂的照片么?” “我和他们隔着好几届,平常见面就很少,我连小师妹的照片都没有,别说她小男友的了……等等……我想起来。那天晚上,我们吃饭的时候,合照过,我记得发到过朋友圈,你去我朋友圈翻一下,我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了,大概是去年五六月份的时候。” “谢谢师兄。” “这有什么好谢的,都是同门师兄弟。吴越,我记得你以前双修外科和心理学的吧?有空去看看小师妹,听导师说,她情况不太好。从醒来第一天开始,就没有提过自己的男朋友,也没有任何伤感的样子,这太不正常了……” “好。” …… 吴越坐在地上,黑色的镜框散落在地上,他手握着的手机屏幕还没有熄灭,手机相册清晰的显示着一张照片。 ——吃饭的一桌人气氛融洽,笑容自然,邬云伸手比了个剪刀手的样式,笑的漂亮乖巧。她的身侧,卞堂穿着一件黑色的体恤,笑的没有任何阴霾。 明明脸还是那张脸,气质却全然迥异。 良久,吴越拿起眼睛戴在了脸上,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 “小木鱼” *** 不是上下班高峰期的地铁,人流不算拥挤。 木鱼找了个位子坐下,周围乘客都各自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看书的看书,听歌的听歌,玩手机的玩手机。 有几个疲倦的上班族,半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城市的公交系统和城镇淘汰的班车不一样,设施崭新而干净,同样不一样的,还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这里人和人明明站在对面,却仿佛相隔着几个次元,大家各自沉入在各自的世界,互不打扰。 她刚坐下没多久,手机就突兀的响了起来,周围若有若无的几道视线投了过来,然后又迅速收了回去。 木鱼看着手机屏幕上跳跃着的吴越两个字,按了听键:“喂。” “小木鱼……”吴越的气息不稳的声音,透过电波,有些失真的传到木鱼的耳旁。 木鱼提着塑料袋的手松了松,换了一只手拿手机:“我在。”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木鱼没有说话,静静等着吴越下半句。 吴越捏着手机,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死了?” “谁?” “卞堂,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卞已经死了?” “是。” 第34节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明明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吴越觉得后脊背发凉。 太衡的所有人,都行走在不同的世界,就和医生这个职业一样,他们接触到了各种各样的生死,时间一长,对这些可以习以为常。 可他不一样,之前虽然多多少少也遇过一些奇怪的事情,可是这种明明已经死了很久的人,却和自己谈笑自如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抱歉,我太激动了。”吴越抹了一把脸,虽然尽力想笑着,声音却依旧在颤|抖着,“我只是第一次遇到,现在回过神来,有些后怕。小木鱼,你现在到家了没有?” “快到了。”木鱼扫了一眼地铁的站表,“吴哥,你今天如果觉得累,就先下班,然后回家好好洗个澡,不要想太多。但是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电流滋滋的响起,木鱼的话没说我,对方一片寂静。 木鱼扫了一眼自己手机,手机黑屏一片,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她事先并没想过今天会出门,手机虚电不知道是昨天的还是前天的,撑了一上午,光荣阵亡。 不过兜兜转转,世界还真小。 吴越握着手机,手扶着桌子,借力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他从抽屉里翻出以前司礼送的一块木质符牌,小心放在心口,舒了一口气。 坐在休息室椅子上发了会呆,愈加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得冷了起来,医部原本人气就不足,晴姐走后,剩下他一个人的偌大空间,更是空旷的可怕。 吴越在卫生间洗了把脸,顶着湿漉漉的刘海,将白大褂脱下,换上休闲的外套,拿着包和钥匙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视线落在了白大褂上,犹豫了一会儿,从口袋中掏出那朵枯萎了的干花,放在了自己的包中。 **** 酝酿了好几天的大雨,终于在这天落下。 密集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没过多长时间,路面就积满了水,行人在路上急色匆匆,水顺着鞋底,浸透进袜子。 卞堂撑着一把伞,在雨中不缓不慢的走着。 这是一把格子折叠伞,天堂牌,样式不大重量也轻,深受妹子的喜欢。只是在这样的暴雨天气,就展现出了弊端,有限的伞盖不能撑伞的人全然挡住。 风从四周掠过,斜雨就落了撑伞人的一身。 卞堂在楼道口停下,收起伞,抖了抖雨伞上的水。 他微微垂眼看着自己湿透的外套,又轻轻移开卞堂将右手盖着的外套拿起,里面用塑料袋包中的外卖,没有受到任何雨水的浸湿。 轻轻吐出一口气,眼角微微上挑,,有水珠顺着刘海垂落,低在睫毛上,一路从眼角滑到下颔。 进水的皮鞋一迈开脚步,就嘎吱作响,从走廊的一端走过来,在包里翻找出一会儿,拿出钥匙自然而然的开门。 屋子里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窗帘,即使是白天,也暗黑一片。 走道的光线顺着房门投射过去,卞堂悖逆着光,影子拓在地板上,被拉的老长。 隐约的,能看见沙发的位置上,坐着熟悉的一道人影。 卞堂将外卖放在柜子上,将湿透的鞋子和上衣脱下,赤着脚踩在了地板上,拎着外卖关上门走了进去。 “前些天一直加班,老板给我们放了两天假,我怕你一个人呆在家无聊,就提前回来了。饿了没有?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后街我们常吃的那家……” 他的手按在客厅灯开关上,边说着边打开大灯,视线落在沙发上,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邬云躺在沙发上沉沉欲睡,地板上打碎的玻璃杯浸透在水渍里,桌上一只空荡荡的安眠用瓶倒放着,药片散了一桌一地。 第三十七章 木鱼站在门前,低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鞋,白色的鞋面上满是污渍,连同卷起的裤脚一样,脏的不成样子。 她一手提着药,一手拿着超市采购来的生活必需品,犹豫着是先开门还是拖鞋,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司度站在门后,像是刚刚洗完澡的样子,发烧还带着微微的濡湿,穿着淡蓝色的休闲体恤,扑面而来都是熟悉的沐浴露味道。 他没什么表示,反倒是木鱼有些诧异:“你回来了啊。” 司度视线落在木鱼手上,接过她手中超市的袋子,让开一步走进屋子:“司长下午有牌局,所以事情上午就办好了,我看着天气不好,想着早点回来。倒是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司长那接地气的牌局,还真让人忍俊不禁。 木鱼弯腰解开鞋带,将湿漉漉的鞋子脱下,顺手连袜子也脱了,光着脚将鞋袜扔到角落,换上凉拖鞋:“吴越业务还不熟悉,流程之间花的时间有些多,再加上今天的天气不好,去超市的路上也遇到了一些事,乱七八糟的扎在一起,就耗到现在了。” 大概是之前被封印的原因,木鱼并不习惯在生活中使用灵力,遇到大雨也会下意识受着,所以才会弄的这么狼狈。 司度点点头,提着塑料袋走到冰箱前,袋子里有两个子袋,一个是蔬果肉类等需要冷藏的食物,而另一半是调味品和一些挂面速食。 将袋子中的蔬果肉类放进冰箱,关上冰箱,木鱼已经从自己屋子里走出来,抱着衣物走进了卫生间。 木鱼洗完澡换好衣服走出来,司度正坐在客厅里,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 她拎起剩下的一半袋子:“我去下碗面,你要么?” “我回来之前吃过了,厨房左数第二个抽屉是餐具,有些长时间没用过,你先洗过再用。”司度说着注意力又拉到了手机上,他似乎没有打通电话,挂掉通话,继续拨了一次。 木鱼顶着湿露露的头发,走向厨房:“好。” 一碗没有任何浇头的阳春面,清亮的汤,浮着的点点青葱,加上挂面是手工的,一端出来,客厅就弥漫着浓郁的香味。 司度视线移到海碗里:“我现在相信,你会做饭了。” 他说这话,神情还算放松,只是眉头还是轻皱着。 “有空你也尝尝我的手艺。”木鱼夹了一筷面,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放进嘴里。 咸淡刚好,辣味适中。 将手机熄屏,扔在桌上,司度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木鱼,“今天复检的情况怎么样?“木鱼低头吃面,随口答道:“一切正常,具体的我也说不怎么清楚,吴越答应我打电话给你做汇报的,没打来么?” 司度声音里也有疑惑:“医部的电话没有人接,吴越私人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 木鱼手一顿,吃面的手慢了下来。 吴越进医部的时候,三观已经长成,又是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正经的医科大学出生。能进太衡并接受稀奇古怪的人,从那篇四不像的论文就能看出,他三观多半已经被现实炸裂了,还没彻底重建完整。 今天医院那一出,她看着的确没什么,可吴越就不好说了…… “说不定,手机没电了。”木鱼随口敷衍着,想起自己因为电量不支自动关机的手机,伸手从背包里拿出手机,走到电源地方充电。 手机屏幕刚刚亮起,系统开始自动开机,木鱼正打算回去继续吃面,刚转身,手机震动声清晰的在身后响起。 木鱼回头。看着屏幕上跳跃的【吴越】两字,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神情冷冽的司度,伸手按了接听键。 ——喂? *** 木鱼打开车门,风裹挟着雨滴拍打在自己的脸上,她艰难的撑起一把黑色的大伞,半只脚刚踏出去,司度已经撑着伞从驾驶坐走了出来。 吴越正等在大门前,焦急的走来走去,看见雨幕中走过来的两道熟悉的身影,也不管天是不是在下大雨,手掌放在头顶,微微一低头,就跑了过去。 “司先生。”吴越先对司度打招呼,司度会出现在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太衡的搭档向来形影不离,有量的地方,自然有度。 话刚说完,头顶一片安静,原本落在他脸上的雨滴,被移过来的伞面所遮挡。 “谢谢。”他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对着替他撑伞的牧渔继续说,看着她半干的头发,语气带着些感激,“情况紧急,我们边走边说。” 雨声太大,隔着雨幕的司度,并不能听见两人说什么,他撑着伞,特意落后了一步。 “邬云知道卞堂死了。” 木鱼看了一眼吴越:“你说的?” “不是我。”吴越摇手解释,“我了解了一下,大概是凑巧,过几天就是卞堂的百天祭奠,卞堂的同学组织了一个悼念活动,负责联系的是卞堂室友,和邬云很熟悉,就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参加。” “她自杀了?” “大概是一时接受不过来,医院初诊是安眠药服用过量,导致的药物中毒,现在正在急救室抢救……” 两人说着,便走到了医院的近前,木鱼突然停了下来,视线落在透明的玻璃门内的那道身影,两人视线对视,医院突然安静下俩。 几秒钟后,人影突然消失,像是木鱼的错觉一样。 “小木鱼?”吴越也跟着停在原地,轻声唤道。 木鱼一步跨上了台阶,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水珠:“治病救人,你是专业的,找我来有什么用?” 吴越欲言又止,看着依旧立在雨中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打了个寒颤的同时也彻底冷静下来:“我是怕,怕‘他’不安分。” 他是指卞堂。 木鱼低声笑了笑,什么也没回答。 这一次,度量只走到了大厅,却没有再上去,吴越尝试着说些什么,看见木鱼从没有露出过的淡漠的脸,生生的把话吞了回去。 “你先上去照应吧,我们会在这等你。”木鱼看见吴越眼底的纠结,率先开口。 吴越点点头,推了推镜片,小跑着朝电梯的方向。 司度坐在木鱼身侧,看着电梯门关上,视线并没有收回:“怎么会想着趟这趟浑水?” 木鱼微微偏头,想了想,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就当司度以为木鱼不再回答的时候,空旷的大厅里响起了木鱼的声音。 “大概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花,是不会凋谢的。” 司度嘴角微微的掀起,眼角带着些许冷意, 点点头,起身站起来:“我去看看有没有热咖啡买,木鱼你要喝些什么?” 木鱼居然还认真思考了一下:“奶茶,少加点糖。” 司度视线从木鱼身上,落在她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男人,眼底的有什么翻滚着,最后一点点的按压下来,最后安静一片。 他点点头说:“那好,你们聊。” *** 木鱼依旧记得第一次在医院见到卞堂的情景,阳光明媚的天气,他咧着嘴笑着,所有绿色植物在他笑容之下沦为背景。 可是现在,他颓废的坐在身侧,像是刚刚淋了外面的大雨,身上衣服透湿,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头皮上,他半垂着眼眸,白的不正常的脸色上,嘴唇隐隐的有些发黑。 木鱼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从口袋中掏出一包纸巾,伸手递过去:“给。” 她只觉得手背一阵温暖,手直直的穿过对方的身体,像是穿过一道春日的阳光。又像是穿过热水蒸腾而起的,那一层薄薄的暖雾。 木鱼收回手:“求死之人,你为什么要救她?” 卞堂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表情有些麻木,听见声音,一点点抬起头来,看着木鱼异常安静的侧脸:“这是她希望‘我’存在的意义……” 这话放在往常,得是言情偶像剧的经典台词,可是知道缘由的木鱼,眼中却泛起了几分同情。 第35节 两人之间,久久沉默。 卞堂看着窗外倾泻而下的暴雨,眼底有亮光一点点升起,他喃喃自语:“这场雨,要下很长时间吧。” 这也是木鱼来帝都后,木鱼见到的最大一场雨,她随口答道:“估计要下到明天早上。” “这样啊,可惜我看不到了……” 木鱼侧过头,卞堂身体越来越透明,渐渐的化成一道虚影,直至完全消失。 座位上,有着半滩雨水,还有一朵打湿了的黑色折纸月季花。 木鱼伸手拿起座位上的黑色纸玫瑰,发了一会呆,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一道阴影下。 司度站在她身侧,伸手递给她一杯奶茶:“邬云的手术很成功,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 “谢谢。”木鱼对这个结果没有任何的惊讶,她接过奶茶,小小的喝了一口,奶茶的热度,顺着血液的流动,一点点的驱散着身上浮动着的寒意,“喝完这一杯,我们回去吧。” 司度端着咖啡,将视线落在木鱼手上,眼底没有泛起任何波澜,“这是你说的花?” “嗯。”木鱼视线落在门外。 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雨滴哗啦啦的倒入在地面上。 “比我想象中凋谢的更快。” 第三十八章 邬云刚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让她下意识的眯起眼睛,微微的侧了侧头。 这不大的动作,像是彻底拉扯到了身体的感官神经,她眼前一片暗黑,明明是躺在床上,却眩晕着像是要坠落在地上,她骨节分明的手抓着床单,胃部痉挛着,额头都是汗水。 虚弱的半侧过身体,干呕着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半个身子探出床外,再也没有力气收回来,她自己清楚—— 这是安眠药服用过量,药物中毒的后遗症。 小护士推开门,看到的就是侧在床沿半昏睡过去邬云,她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将邬云扶正,邬云看着小护士,声音嘶哑的像是破风箱,一开口刺啦啦的往外冒风:“我怎么没死?” “这次的主治医生是我们科室的主任,他刚好从国外回来,抢救很及时,您啊……”小护士将点滴扶正,一转头,被她眼底的死寂惊得愣住了。 眼前这位病人并不是庆幸自己没死,而是在反问自己为什么没死。 她想起这是一名自杀未遂的病人,小护士低着头掩饰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顿了顿,从地上扒拉起枕头,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将它塞到邬云的后背,然后坐在她的床沿,一边整理被子一边笑着说:“你看外面都开太阳了,等你恢复的好一些,就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我们医院的绿化区,有以前种下的很多品种的花,这个时候路过,姹紫嫣红的一片。” “后院还有一片喷泉,黄昏的时候,走到那,水气带着凉意,很多人喜欢在那乘凉,黄昏的时候格外热闹。” “后街是一条小吃街,晚上的时候从那走过,香味扑鼻而来,就是不想吃饭,打那路过,都忍不住买份小吃。“”穿过小吃街,有一家幼儿园,每天早上的时候,幼儿园都会跳健身操,孩子们活蹦乱跳的……” …… 小护士细细碎碎的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看着邬云再次睡过去,慢慢的收起了声音。 她站起来,悄无声息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在房门关闭上的那一刻,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眼底清明。 *** 上午的时候,谭贤面色发沉,手中提着手提电脑,穿着笔挺的西装,大概是哪个医学会议回来,头发梳成大背头,精神而干练。 吴越在门前看见自家导师,连忙迎了上去,接过他手上沉重的电脑和手包,看见严师的表情,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呐呐的喊了一句:“谭老师。” 谭贤脚步没停,大步的走向医院,边走边问:“情况怎么样?” “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我跟主治医生聊过,因为送医的比较早,对胃部和神经的伤害都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內。”说起邬云的病情,吴越组织语言的能力回血了一些,他推了推镜框,“不过,这个时候,小师妹的生理创伤反而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她的心理问题……” 听到邬云没有什么危险,谭贤脸上的神色缓了缓:“昨晚几点的事情?” “夜里十二点多左右,我接到电话赶到医院,是夜里一点种左右。”吴越回忆了一下,卞堂给他电话,令他现在想起来,都全身倒竖汗毛,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谭贤有些惊讶的看着一直不合群的吴越:“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电梯前,吴越伸手按了楼层,听到这话,温和的笑了笑:“太晚了,再说小师妹不是有我么?” 他笑容如同以往一样,不参杂任何杂质,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谭贤透过电梯内的反光镜,看着身后的学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前一直唯唯诺诺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吴越,此时却像是历练过几年的主治医师一样。 沉稳而老练。 谭贤回过神来,露出对吴越三年来最缓和的表情:“辛苦你了。” 吴越笑了笑:“应该的。” 只是谭贤来的时间并不巧,邬云还在沉睡。 谭贤这次原本也不是来探望病人的,就没打扰邬云,只是进病房看了一眼,伸手轻扣她的手腕把脉,看了看她的脸色,知道吴越说的并没有错。 他没有放下心来,反而脸色越来越肃穆。 谭贤指了指门外的方向,示意吴越出去有话说,吴越侧过身,替邬云掩好被子,点点头跟着导师出去。关上门,两人一直走到走廊尽头,谭贤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吴越背靠着墙面,依旧还是那副温和软糯的样子,半侧着头,目光对着谭贤,一副认真听的模样。 “我知道你当初的规划是拿心理学和外科双学位博士,比起你的外科,你的心理学要更加出色些。”谭贤避开吴越的目光,“邬云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我怕陌生的心理医生,更会引起她的戒心。你如果方便……如果方便……” 吴越点头:“好。” 谭贤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说?” 吴越依旧是那副温吞吞的表情,眼底却很认真:“我会照顾好小师妹的。” 谭贤心绪有些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几秒钟,伸出手,拍了拍吴越的肩头:“你不要担心你的论文,到时候选题的时候,我替你参考参考。” “谢谢导师。”吴越嘴角的弧度弯了弯,眼底没有任何变化,思绪却飘了很远。 他有点想晴姐了,不知道她那边怎么了。 *** 邬云正坐在窗台上,温暖的阳光衬得她的肤色格外的惨白,宽大的病服松松垮垮的挂在她身上,仿佛窗外的风稍大一些,就能将她吹走。 她眼神空洞,表情也有些茫然,听见门外的动静侧过头去,看见吴越抱着一束香水百合推门进来。 吴越似是也没有预料到是这样一副情景,两人中间相隔几米,却仿佛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脚步也只是顿了顿,然后顺手将病房门关上,表情温和:“上午好。” 邬云侧过头,没有说话。 从醒来的第一天开始,一个多星期过去了,邬云一直是这副样子,不爱说话,吴越也没有介意,将花束的包装纸撕开,放在买来的塑料简易花瓶里,语气轻松随意:“今天天气很好,阳光不热烈,室外温度刚好适宜,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你不用上班么?”因为长时间不说话,邬云的声音带着些许嘶哑和不自然。 吴越插花的手顿了顿,然后将一朵偏大枝的香水百合用剪子剪了一段,像是平常朋友话聊一样:“我们医部只接受单位内部的人,这段时间单位的人基本出差了,剩下只有一个病人,提前约好来我这做个复检就可以了。” 病房又陷入了沉默。 吴越看了看时间,从床头柜将中午要吃的药倒进小瓶盖里,然后端了一杯温开水,走到邬云面前,递给她:“来。” 邬云对药物还有心理上的反胃,看着瓶盖里大大小小十几粒药丸,犹豫了一下,接过瓶盖和水杯,眼睛一闭就将药吞了下去。 邬云捂着嘴,直到不再反胃,这才将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冲掉了胃里涌出的不适。 她这两天的意外配合,让吴越省了不少心思,这时露出一个笑来:“中午想去哪吃饭?” “你其实不用一天到晚看着我。”邬云直视着吴越,“我不会再自杀的。” 在吴越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之后,邬云将空杯子递回给吴越:“听护士说,楼下开了一家粤菜馆,我想吃皮蛋瘦肉粥了,方便么?” 吴越:“好。” 邬云的恢复,比预料的快,几天后,邬云出院。 医院两进两出,已经将邬云良好的身体底子耗得差不多了,穿起便服的时候,单薄的t恤在肩膀上打晃。 吴越想着导师和大师兄的嘱咐,开着车过来准备替她办理出院手续,顺便将人安安全全送回去。只是没想到,他人到医院的时候,邬云早已经自己办理好出院手续离开了。 他抿着嘴唇,眉间有些愠怒,也夹杂着些许担心。 正盘算着是不是要去一趟邬云的家的时候,他口袋的手机震了震,吴越掏出手机一看,是邬云发来的—— 我已经平安到家。 *** 破旧的老房子里,走廊昏暗的只能透进一道光,邬云将手机收起,穿过冗长的走道,像是穿过了自己这几年的漫长记忆。 她在包里翻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找到钥匙的踪迹。 想了想半蹲在屋外的毯子前,伸手在毯子底下,摸索出一把备用钥匙。 ——卞堂一直担心她忘记拿钥匙被锁在门外,所以一直有留备用钥匙的习惯。 汹涌而来的记忆,冲击的邬云几乎站不起来,她捏着钥匙,指关节渐渐泛白。 这个屋子,从门前开始,到处都是有卞堂的影子,导师说的很对,车祸后,她失明是因为她不愿意面对现实,宁愿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和臆想之中。 这道门,她现在如果不敢走进去,或许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是邬云小姐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邬云的思绪,邬云下意识的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远处已经站了一个人,穿着快递公司的工作服,带着鸭舌帽。 大概是他气质温和的原因,突然的出现在眼前,也只是让邬云觉得惊了一下,并没有感觉到压迫感。 邬云扶着门框站起来,手脚还有些发抖。 “您没事吧?” 来人似乎想要扶她,被她侧过身躲开了,她背靠着门框,很快就稳住了身体,缓了缓表情说:“你好,请问您是?” “我是快递公司的,这是您的快递,请您签收一下。”快递员递过去一个不大的包裹,长方形,轻飘飘的纸盒。 邬云看了看快递单,寄件人只留了一个木字,大约是姓,收件人的地址倒是写的很详细,包括她的门牌号和电话。邬云摸了一把泛红的眼眶,强撑起笑容,接过盒子,签了单子递回给快递员:“谢谢。” 快递员接过单子和中性笔,随手塞进腰包里,语气客气:“那我先走了。” 冗长的走廊上,邬云看着快递员背着光,一步步的走向楼梯口,邬云开门进屋,随手想把盒子扔在桌子上,或许是闻到了花香,也或许是刚刚的快递员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 邬云心念一动,放下手中的行李箱,从柜子里找出一把黑色的剪子,坐在沙发上拆开快递。 不大的长方形纸盒,从外表看,更像是首饰盒,邬云打开盒盖—— 那是一朵黑色纸月季,皱巴巴的,退了一半颜色,像是可以永远活着,又像是早就枯萎。 第36节 这样的折纸月季,邬云太过熟悉,她伸出手,想去拿起盒子中的黑色折纸月季,指尖刚刚碰到花瓣的瞬间,有火苗突然的蹿起,舔舐过她的手。 她下意识一抖,连盒子一起几乎是被扔在了地上,火苗从花瓣中央往四周燃烧,顺着花瓣到根茎,到叶子。 邬云靠着沙发上,看着地板上静静躺着的在火焰中燃烧的纸花,咬着发紫的嘴唇,全身忍不住发抖—— 一朵纸折的月季,烧了整整十分钟有余,一同的纸盒,却毫发无损。 屋子里渐渐弥漫起花香来,浓郁的月季花香味,像是打算了香水瓶,香味浓郁的近乎刺鼻。 火焰渐渐消匿,她看着纸盒中的黑色灰烬,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走进卧室,看清里面的情景,几乎跌坐在地上。 外面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户玻璃,将卧室照的亮亮堂堂,卧室还是记忆中的布置,橡木架子一半放着专业书,另一半架子摆着各式各样的礼物,其中大半都是卞堂送的。 而中间最明显的位置,摆放着一大束纸月季,一百九十九只,其中一百九十八支都是红色,只有最中间的一支,纯黑色,火焰从花瓣的位置一点点燃烧起来。 ——“有一朵是黑色的,其他是红色的” ——“昨天碰见一个姑娘,说月季是红色的才算好看。” 邬云只觉得天昏地暗,她之前的三观一点点的坍塌,车祸后的“卞堂”不是她的错觉? 还是说—— 屋子里的窗户没有关,外面渐渐起风了,一张纸片似是从柜子里飘出来,在火焰的上方,渐渐燃烧着。 邬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伸出手,从火焰上方徒手抓住了那张薄薄的纸片,这是从药盒上撕下来的。 纸片的一面写着电话号码,而另一面遒劲的字体,写着两个字。 ——度量。 楼下,送快递的快递员刚刚从楼道走出来,压低的鸭舌帽被她用手指抬了抬,露出帅气的五官和好看的眉眼。 如果木鱼在这的话,可以一眼认出,这个身穿快递员制服的人—— 卞堂 第三十九章 【后记】 “小木鱼,你说人的执念,是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总司大人半弯着腰,伸手捏了捏卞堂的脸,发觉手感不错,又捏了一下,“到底是怎样浓烈的执念,居然可以令一株纸花缚灵,还拥有了实体,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宝贝?” 卞堂整个人的僵在原地,侧过头看向木鱼,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路上顺手捡的。”木鱼完全无视总司大人的动手动脚,看着桌上零食,犹豫着拿哪个比较好,“这不,就眼巴巴的赶过来上交给领导了。” 总司大人失笑:“你知道这是什么么?就从大街往家里捡。” 木鱼挑了个绿豆糕,硬币大小,一口塞进嘴里:“执念灵。” “司量没白教你,居然知道执念灵。”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司量,总司大人那张吊儿郎当的脸,微微僵了僵:“不过我们更喜欢称执念魔。人的七情六欲,只要是执念入骨,都会滋生相应的执念灵,缚灵在特定的物品上,说到底,都是心生魔障,恶念成魔……” 木鱼挑了挑眉:“这样的情况很多?” “不少,一些地方闹的不安生的所谓‘鬼婴’‘恶犬’‘食人妖花’……都是千奇百怪的具象,可都是人类自己的执念造成。因为恶念频生,一出世就怨气冲天,很容易被相关的组织发现,并迅速处理掉。” 总司往后退了一步,摸着下巴想了想:“令他具现的人,大约将最好的回忆倾注在了那朵纸花上了,只是我有些不明白的是,他看起来干干净净,为什么一股血腥味?” 卞堂躲开了眼前年少人的视线,听到这话,半垂着的睫毛颤了颤。 木鱼拎起一个苹果朝半空中抛了抛,掰成两半,其中一半递给一旁翻阅资料的司度:“大概因为执念消散的太快,他只好跑医院偷血浆,维持自身的具现?” 车祸后,邬云无法接受爱人死在眼前,将一腔爱思寄托在了两人爱情的纪念物——一朵折纸的黑月季上,使得黑月季缚灵重生,具现成实体,像是爱人生前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朵纸花,比木鱼想象中凋谢的要快得多。 随着邬云执念的消散,“卞堂”也一同消散在那个夜雨冰冷的医院里。 要不是木鱼动了恻隐之心,这个故事,到这就应该完整结束了。 总司大人双手撑在书桌上,一借力坐了上去,漫不经心的说:“这种事情,你以后看的多就习惯了。只不过,你辛辛苦苦救下的,就这么打包送给我?” “您不喜欢?” 总司摇了摇头:“我是怕你不舍得。这么干净的灵体,养好了,以后是会是你的得力助手。” 木鱼笑了笑:“度量有彼此就够了,哪还需要什么得力助手?” 总司大人看了坐在沙发上的司度,他从来的时候就一言不发,知道木鱼的话,多半代表了司度的意思。 他思考了会儿,耸了耸肩:“行,他就暂时寄养在我这了,你们方便的时候,可以过来看看。” 一句话,就决定了“卞堂”的去留。 双鱼大厦是最适合滋养灵体的地方,这里有阵法护着,有总司大人镇宅,还有许多可以修炼的功法,对于“卞堂”而言,是再也合适不过的。 木鱼没有想到总司大人这么好说话,由衷的说:“谢谢大人。” “感动的话,就来当我的助理啊。”总司大人扫了一眼坐在一旁收起所有存在感的司度,“跟司度在一块,整天冷冰冰的,多没意思。” 冷冰冰的司度抬眼扫了总司大人一眼,勾起嘴角笑了笑,笑的总司大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闲话说完了,我们说正事。”他从桌上跳下来,在凌乱的桌面上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一个档案袋,看了坐在沙发上两人一灵,收敛了脸上的漫不经心。 “那谁,你先坐在这自己玩自己的,木鱼司度,你们跟我过来。” 说着,朝着办公室内间走去。 木鱼和司度相互对视了一眼,见司度点点头,两人一同从沙发上站起来。 一直沉默的“卞堂”突然的抓住木鱼的手腕:“您……您能等等么?” 木鱼回过头,看着他:“恩?” 他抿了抿嘴唇,低着头看着比她矮大半个头的木鱼,认真的说:“您能给我起个名字么?” 他因邬云而生,因邬云而灭,所以不欠邬云的了,卞堂这个名字,留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木鱼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想了想:“叫木生吧。” 因木重生,前尘尽断。 木生想了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勾着嘴角,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 “好。” 第三卷 无字遗书 第四十章 这是一扇普通的房门,木门铜锁,总部的标准配置。 但是推开房门真的踏进去,才发现,他们看见的并不是屋子,而是站在了一条走廊上。 迷茫着淡淡的雾气,壁灯泛着昏黄的光,打在墙壁上,让人影影绰绰的看见墙壁上五彩斑斓的壁画,描述着太衡各式各样的故事。 有人与人之间的,也有人妖之间的,还有不少传说中的神话人物。 渐渐的,壁画上的人物和动物,像是活了过来,最明显的那朵业火红莲,突然窜起来火焰,周围的走廊开始一点点的慢慢消失…… 木鱼眉心一疼,四周又突然亮了起来,刚刚弥漫而来的凉气和黑暗,一点点驱散了,她依旧站在原地,似乎一步也没有走。 再看墙上,哪里还有什么壁画,纯白色的墙面干干净净,甚至连一副装饰画都没有。 司度和总司正静静站在她几步远的地方,什么没问,什么也没说。 总司大人手一挥,挂在墙上的一盏壁灯飞落而下,稳稳的落在他的掌心上,总司大人在前面边引路边说:“这是万象墙,不同的人见到它,会看到不同的东西,心性不坚定的人见到它后,可能永远没有走出来,你是我见过最快抽身出来的。” 走廊并不长,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第二道门前。 这是一道虚门,只盈上一层薄薄的雾霭,看着更像是结界,总司提着灯的手突然放开,灯笼脱离他的手,悬停再半空中,然后飞速的旋转起来,飞向了门的位置。 灯笼一亮一暗,雾霭也从中间散开,露出一人宽的通道来。他走在第一位,轻轻一抬腿就跨了进去,消失在了雾霭后。 她三步并作两步,追到司度并列的位置,两人有默契的继续朝前走,一同踏了进去。 短暂的黑暗后,首先传入的是嘈杂声,汽车鸣笛刺耳而尖锐,夹杂着马达的轰鸣声……木鱼来不及细想,身上的压力骤减,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面前是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木鱼猛然的回过头去—— 之前她刚跨过的门,已经退到了十米开外的一个巷子口,烟雾缭绕出门的形状,她从这个方向看过去,门口是漆黑的一片。无数人毫无察觉的从穿过这道深渊似的门,来巷子里进进出出。 司度正好站在马路中央,一辆黑色的车辆从前方行驶过来,没有任何的减速,眼看就要撞上他。 “小心!” 木鱼抓住司度的手臂往后拖,两个人往后退了几步,汽车从司度刚刚站着的位置碾过,带起的风,吹起木鱼的头发和裙摆。 她对上司度黑白分明的瞳仁,眼底有着庆幸:“幸好——” 司度看了一眼木鱼紧紧抓着她手臂的手,想了想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无碍。” 无碍? 司度似乎看出了木鱼的疑惑,解释:“虽然这看起来像是一个真实世界,但是,这只是现实世界的一个投影而已…” 木鱼:“现实投影?” “你学过小孔成像的道理吧?”司度用木鱼比较能够理解的话解释,“那道门就像是物理实验离那个小孔,它可以把现实世界某个城市的角落,投射到这来了,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在发生,只不过不是在这。” “就像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不是折射么?你初中物理一定没及格。”总司突然出现在两人旁边,咧着嘴笑着,显得很开心,他双手插在休闲裤的口袋里,直直朝着马路对面走去,“跟我来,我带你们见一个人。” 街道上仍旧车水马龙,可是总司大人却像是没有看见,所到之处,汽车从他身体里直接穿过去。 像是穿过一道虚影,又像是穿过一团空气。 *** 和帝都到处都是高耸入云大厦不一样,这里的街道狭小也破旧的多,楼房都是七八层高,十几层的建筑都已经很显眼。 三人在汹涌的车流中,横穿马路,俩个姿态闲适一个一脸懵逼。 和小城风格完全格格不入的是,对面有一家十分豪华的酒店,欧式城堡风,五星级别。总司大人站在大门前,找了个偏僻的位置,看了看手表:“这个点,应该快到了,我们在门口等等。” 司度和木鱼对视一眼,知道等的大概就是正主了。 第37节 “趁人还没来,我简单介绍下吧,事主叫蔡军,今年32岁,蔡氏集团掌门人,十八岁开旅社入行,白手起家,现在五星级酒店全国一共二十八家,名下酒楼、餐厅、房地产不计其数。”说完暧昧的看了一眼木鱼,笑道,“仪表堂堂,标准的优质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 木鱼明白过来:“这是蔡军的产业?” “是的,蔡氏集团每年都会将总部会议放在旗下一家五星级的酒店里召开,但是他一般不出门,基本别人集合开会,他只是视频露个脸,可这一次他自己出面了。” 听到这,除了感觉这个蔡军能力强行为低调,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总司大人也没有再说什么,看了一眼迎面开来的豪车,笑着说:“来了。” 黑色的宝马系轿车,外观低调,但是价格可一点不低调。 没有人迎接,也没有司机开门,后车门自己打开,一袭红色套裙的干练女子,从后车位上下来。 她画着得体时宜的妆容,长发散在一边,一身红裙并没有穿出丝毫风尘气,抱着一只大号的黑色公文包,下车后没有朝着酒店大门走去,而是朝着—— 公交站? 女人踩着九厘米的高跟鞋,走的又快又稳,初夏的太阳已经有些大,她完全不顾自己会不会晒黑,站在大太阳底下,探出身子,时不时的看着马路的尽头。 一辆半新不旧的公交车不缓不急的行来,停在了公交站前,小城的公交车并不拥挤,酒店门口这一站只是零零星星下来两三人。 最先下来的一位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下来的奶奶,一名戴着眼镜穿着背带裤的学生小妹紧随其后,下台阶的时候,顺手扶了老人一把。 最后一个走下来的则和他身后的公交车格格不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戴着金丝半边框眼镜,剪裁得体的西装……红裙子女人连忙迎上前去,却站在了离他一米远的位置上,不断的说着什么。 公交车上下来的,这位才是蔡军。 木鱼看的稀罕:“土豪的习惯,还真是不太一样。” 你说他低调吧,他穿名牌,开的是宝马,商务人士该有的派头他一点没少。可你说他高调吧,他豪车里坐着的是助理,自己穿一身名牌挤公交。 总司大人没有解释:“你继续看。” 蔡军和自家助理离得有些远,显得也不是特别专注,他一边听着助理的回报,时不时看看四周,眉眼间带着戒备。 他们说到一半,突然刮起了大风,公交站立着的摇摇欲坠的广告牌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折断,在大风下掀飞,冲着蔡军而去。 包着金属的广告牌,折断后的边缘锋利像是快刀,这要是被撞上,当场就能血溅几尺! 助理反应不谓不快,她将手中的黑色包,朝着对面抛去! 原本被她轻飘飘抱在手里的包,远比旁人想象中的沉重的多,包和广告牌相撞,竟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将广告牌生生撞飞了,擦着蔡军的身侧飞过。 蔡军看了一眼地上的广告牌,眼底都是疲惫和后怕,他揉了揉眉心:“我们先进去,剩下的,到了办公室再说。” 助理似乎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她踩着高跟鞋将地下的包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浮灰:“是,蔡总。” 说完,跟上走在前面的蔡军,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她抬头看见十几层的高楼上有黑影下坠,惊呼道:“蔡总!” 蔡军很冷静的停在了酒店门前几米处,原地不动,只听“碰!”的一声瓷器炸裂的声音。 一只青花的瓷瓶在他面前坠落,离他的脚尖,不到五厘米的位置。 蔡军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抬腿,绕过从里面赶出来的大堂经理,直接跨过碎瓷器,走了进去。 “就像你们所看到的。”等到蔡军消失在三人面前,总司大人转过来对司度和木鱼说,“这几年,蔡军的生活里,总是会上演类似的事情。为此,他的助理,历任每一个都是专业级的贴身安保人员,可是即使这样,也不能确保他的安全。算起来,蔡军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一半日子,是在医院度过的,而另一半日子,则是为了不去医院做斗争。” 一直沉默的司度回头看了大门一眼,突然开口:“可是他还活着。” “对,他还活着,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这就让人觉得奇怪了。”总司大人低头看了看手表,“差不多该出去了,我们边走边说。” “之前轮回看过一次,没有看出什么不对来,加上他也没惹出什么事,所以就一直拖到了现在,正好,你们接手过去。” 轮回主灵异,他们看过没问题,说明这些没有什么不明非生物干扰。 “他是纳税大户,公司是就业示范单位,地方上的机关部门每一年都要来我这闹一次,这都五六年了,我看着接洽部门的同志那张老脸都看腻了。” “你们去看看,顺便——” 总司大概想嘱咐些什么,只是,他一条腿跨过巷子口那道虚门,整个人被浓雾包围,连同声音一同消失在眼前。 身后的司度和木鱼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总司大人出现在另外一端,空荡荡的走廊回荡着他剩下的半句话:“顺便看看,是不是有人又不消停了。” 第四十一章 吴越一只手抱着文件,另一只手掏出口袋中震动不听的手机,看了看屏幕上【邬云】两个字,按了挂听键,顺手关机了。 做完这些,他一抬头,刚好和门前的麒麟兽首大眼瞪小眼。 对别人他还有些底气,可对这位小祖宗,他一看到就腿肚子发软,推了推眼镜,开始说理:“我拿一些档案给总司大人。” 麒麟看了他一眼,扭头,装作没有看见。 吴越动之以情:“你看,我上次还给你带了好玩的呢。”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麒麟兽首突然将头扭了过来,目光悠悠,对着吴越一张嘴,屁啦啪啦吐出各种各样的骨头来。 它似乎做多了这种事,干起来轻车熟路,呈扇面攻击,兼顾上下,没有任何死角,让吴越几乎无处可躲。 等麒麟小爷出气出够了,吴越站在走廊上,扒拉身上的骨头。 这一块,是孜然鸡腿的腿骨;这一块是酱肘子的指骨,上面还带着葱花;衣领这块,是烤兔子的肋骨,大火椒盐,骨头都烤酥脆了,轻轻一捏就断;脑袋上这一块乌龟壳…… 是他上次街边买来的,萌萌哒的宠物龟,原本是想着让麒麟小爷可以有个玩伴,哪想只剩一个龟壳了。 “你老是欺负他,不怕星晴找你算账啊。” 第三人的声音,在一人一兽间响起,麒麟想起了星晴的手段,下意识抖了抖,熄火了。它不甘心着吴越龇了龇牙,脑袋一缩,凭空消失在门后。 总司从走廊的另一边走过来,手里拎着个苹果,边啃边说:“它是嫌你上次送的小乌龟不好吃,你应该清蒸或者红烧后送来的。” 吴越:“……” 总司走到门前,大门自动打开,他往里面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有些意外的道:“我记得星晴不是今天回来么,你怎么在这?” 吴越正探着身子往里面打量,只看到屋子里一半的情形,就被总司堵在了外面。 “我这次过来有两件事。”推了推镜框,他将手中的一叠文件递给总司,“第一,晴姐让我把这次的出诊档案和记录交给您,让您务必今天之前看完。第二,小木鱼今天该体检了,我来带她回去体检。” 总司接过文件:“下午我还有牌局,你跟星晴说,明天晚上之前,我会看完给她回复。至于小木鱼——” 总司大人往后退了几步,咧了一口白牙:“她已经出门去完成任务了。” “总司大人,您怎么答应晴姐的,不是说她在痊愈之前,不给她安排任务么,您这是……” 吴越往前追了几步,大门当着他的面迅速关上,麒麟幸灾乐祸的从门内钻出来,吐出一个巨大的泡泡。 “碰!” 在吴越面前炸开了。 *** “碰!” 年轻女子被毫不留情的掀到在地,雪白的大腿磕在地板上,立刻青紫一片。她趴在地上,疼痛从神经直冲脑子,试了几次,半天没能从地板上爬出来。 刚刚和她过招的男人,正站在她面前,像是连气息都没有变过,他立在日光灯下,穿着黑色背心,手臂和后背布满了刀疤,板寸下的一张古铜色方脸,凝重而严肃。 坐在角落沙发上的蔡军,已经记不起这是他旁观的第几场,手捏着眉心,轻轻的摆了摆手。 门口两位等候的女子,像是早就司空见惯了,将地上的女人搀扶起来,半扶半拖的将人弄出了门。 “跆拳道黑段,功底也算扎实,只是打比赛出身的毛病满身都是,实战能力差,尽是些花架子。”付宇从地上捡起矿泉水瓶,打开喝了一口,对刚刚他测试的姑娘点评道。 蔡军思考着:“今天穿绿衣服那姑娘怎么样?” 付宇想了想,摇了摇头:“打小练武术那个?她身手不错,反应也快,对阵经验也凑合,就是性格太跳脱了,你情况不是特殊么,马大哈的性子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上一个性格跳脱的,差点把蔡军害死。 “退役的那个?” “身上戾气太重,有些刻板,反应不太机灵。” “安保……” 付宇和蔡军从年轻时候就认识,这会也没跟蔡军客气,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这一次来应聘的,没有人达到标准的。小洁这次出院,大概想收山了,这一次找的人,最起码能跟你两三年,可不能就这么凑合着过去。上面一直在想办法,说不定,今年年底就有法子了。” 蔡军点点头:“我明白。” 小洁是蔡军的助理,跟了蔡军三年半,这次因为他执意要去开总部会议,在回来的路上救他受伤了。 小洁的未婚夫原本就不同意她跟蔡军贴身工作,这次受伤后,矛盾全面爆发,准夫妻两人在医院就吵了几次,这时候小洁选择退出,蔡军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只是,这接小洁班的人,一时半会还真是难找到。 付宇看着蔡军疲倦的脸色,知道他大概几天没有休息好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慢慢找,也急不来,刚好我在休年假,可以替小洁几天班,你可得好吃好喝招待我。” 蔡军看着好友,脸上露出一丝笑来:“这有什么难的,晚上我已经订好餐厅了,你收拾下,等下出门吃饭。” 等两人出门,天已经西陲了。 蔡军的情况,付宇是再了解不过的,他在人多的地方没有出过事,比如电影院,比如公交车,比如步行街的人流中。 所以,蔡军这几年来买的车不少,自己却没有坐过,交通工具不是地铁就是公交。 两人默契的走向公交站,在公交车站牌下等着。 2路公交车在起始几站的人并不多,蔡军和付宇上车的时候,车子中部还空着几个位子,他们俩一前一后坐下,坐在前面蔡军拿出手机看今年的财经报表,而坐在后面的付宇,拿出手机玩天天连萌。 两人陷入各自的世界,时间打发的也快。 蔡军看完一个季度的餐饮业报告后,对有问题的部分划了红线,准备拿回去细看,公交车刚好停在过路的一个站点上,他抬起头看了看前面的显示屏的站点,公交车行驶了一半有余。 此时的公交车已经多了不少人,过道上已经站了不少,车门打开,哗啦啦的又挤上不少人。 最先上来的,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姑娘,背着个黑色小皮包,穿着背带牛仔裤,被后上的人一直往后挤,她倒是好性子,脸上没有任何不耐。 她看了看车厢,大概是他身侧地方还空着,就从前面一直走到他身侧,见他看向她,还好脾气的笑了笑,倒是什么都没有说。 蔡军视线第一眼对着的是她含笑的眼睛,第二眼,则看向她的右手—— 这个年轻的姑娘,下意识的避开所有人对她右手碰触,她的手有些不自然的下垂,要不是刚刚抬起右手,抓了扶手一下,他甚至以为她这只手是废的。 不过也只是路人而已,蔡军看了这两眼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手机上,他思绪放在了报表上,思考报表划红线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出现了不对。 直到他肩膀被人触碰了一下,他才警惕的清醒过来。 他的视线里,一只黝黑的手迅速的缩了回去,大概也明白碰错了人,等了一会儿,绕到了他身边姑娘的侧边口袋停下,从袖口伸出一根钳子,那姑娘抱着扶手的钢管正在昏昏欲睡,看起来没有任何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