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 旧友_1 www.c6K6.Com 《旧友》 作者:无毒河豚 韩通明有时会觉得自己罹患精神分裂,他认知中的程眠,一半是清光暖日下的温柔少年,一半是纸醉金迷里的浪荡游魂。 他想把程眠变回以前的样子,可好像,那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程眠有时会觉得自己走进了楚门的世界,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演绎,像沙漠旅途后的甘泉和漂泊尽头的归宿,等他的噩梦醒过来,还能枕着熟悉的人的手,撒个娇说:“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啊……” CP类型大概是 外冷内热嘴硬心软的攻 x 酷爱卖惨脑子稀里糊涂的受 竹马竹马一门心思想破镜重圆,一下没圆好,第二下圆好了。 嘿嘿。 01 程眠获得意识的瞬间,大脑就被宿醉后的疼痛所霸占,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太阳穴就开始突突地跳,里面好像有一根针不上不下地刺在里面,根本没有酣睡一晚应有的满足感。 他脑袋里一团浆糊,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谁床上,到底在不在床上。 眼皮酸胀,他决定放弃起床,蠕动着把被子兜住头,遮住无孔不入的日光。 他记得昨晚是跟Weyman一起去了酒吧,那个心怀鬼胎的怂包,拍摄的时候借调整姿势为由,手一直不老实地乱摸,衬衫被他从裤腰扯出来又塞回去,来来回回好几遍,还只打擦边球,只敢在自己腰上来回摩挲几下,比地铁上的咸猪手还懂礼貌,更别提伸手再做点更下流的事了。 试探了老半天,像原地跳了一场贴面舞一样,拍摄结束后,还是自己提议要不要去喝一杯,他才蠢蠢欲动地兴奋起来。在吧台上,Weyman自己攥着一杯女人才喝的甜酒嘬到了天荒地老,大概是怕等会儿被酒精影响老二发挥,然后拼了命地灌程眠。 程眠心里嗤笑一声,也不点破他的小心思,来者不拒一杯一杯地喝,他酒量不好,但也看准这个怂货玩不来干柴烈火,最好就是自己软绵绵躺成一团,他才有胆子下手。 呸,肉包子都追到嘴边上了还不敢咬,活该单身一辈子。 喝到最后,连Weyman说话他都听不清了,只记得天旋地转间一片光怪陆离,仿佛一头栽进了万花筒,酒吧里昏暗的氛围和不时刺目闪烁的灯光让他大脑混沌,眼色迷离,在彻底被酒精淹没之前,只来得及双手捧着眼前的脸用尽全力气嘱咐道:“记得,戴套。” 然后他就几近昏迷了,意识模糊间对方动作粗鲁地把自己扯来扯去,抓得自己很痛,完全是个急色鬼的样子。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想到这他在被子底下吃吃笑了两声,闭着眼懒洋洋伸出手在床上到处乱抓,看看能不能抓出手机或者男人之类能提醒自己时刻的事物,床单是柔软的棉质,摸了半天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怂货还挺绅士,程眠心想。绅士地动手动脚,绅士地上完拉倒,一点痕迹没留下,跟没上过一样。 ……诶? 这到底是跟没上过一样还是根本就没上过? 程眠脑子一震,瞬间有点清醒了,伸手在自己身上一通乱摸,下半身完全没有做`爱以后该有的感觉,合着这位大哥根本没打算跟他上床?! ……还是说太过细小,倒腾了一夜根本没感觉?那一身腱子肉都是假的咯?! 程眠本来就头痛得要死,发觉自己被另一种意义上骗炮,心里说不上来是气还是笑,小声嘀咕道:“外强中干,装什么1号。”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一般。 他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勉强睁开眼睛审视自己的身体,果然一点暧昧的痕迹都没有,只有腰上倒是有一小块淤青,他试探地按了按,立时疼得呲牙咧嘴。 “嘶——”这人该不是个偷肾的吧? 房间昏暗,只有一束刺眼的阳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透进来。程眠费力地眨眼,环视周围,整个房间简约整洁,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所有的东西都严格与地板瓷砖的边线呈90度放置,连床上用品都是纯白色,跟病房一样,可以想象房间主人有多么的冷感而无趣。 这样的人可真少见,自己这么多年来也就认识那么一个,想到这人,程眠心情顿时五味杂程起来,反正肯定不会是Weyman那种又怂又荡的人会住的地方,难道他趁醉把自己转手了? 他苦笑着挠挠头,觉得嘴巴又苦又干,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玻璃杯,水居然是温的,还带着点蜂蜜的甜味。 他享受地咂咂嘴,决定一会看看这位坐怀不乱真君子的面目,若是对自己的胃口,来一腿也不是不可以。 “哐!” 房门被一脚踢开,吓得程眠一个激灵,在床上弹了一下,水溅出来几滴落在床单上,晕出几朵小花。 脑中刚刚蹦出来的人与眼前颀长的身影合为一体,程眠感到心脏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韩通明单手抱着一堆衣物走进来,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走到阳台,“刷拉——”一声拉开了窗帘。 日光瞬间从巨大的落地窗倾泻进来,满室一片光明,韩通明毫不留情地举动瞬间刺瞎程眠的双眼,他长期昼夜颠倒,如今鬼一样被暴晒在阳光下,险些现了原形,捂住眼睛发出一声呻吟。 程眠向床里面缩了缩,试图躲进阴影里,透过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出的泪花,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背影。 韩通明没穿上衣,棉质的家居裤很宽松,裤腰处露出一点内裤边,包着毫无半分赘肉的腰部,骨骼向上延展出几近完美的弧度,肩胛骨随着手臂的动作起伏几下,勾勒出紧实的斜方肌,宽阔的肩膀被正面的光线描了一层金边,美而有力,看在程眠眼里性`感极了。 他吹了声口哨,音量压得极低,跟气音似的,怕韩通明听见回过头来揍他。 他之前十分想拉韩通明入行,肌肉练到这么漂亮,身材比例又好的男模不止是后天努力就能达成的,更多的是爹妈基因得给得好。后来想想,让韩通明在镜头面前搔首弄姿,只怕比杀了他还来得艰难,万一遇上Weyman那种不长眼色的人想上去吃点豆腐,估计腿要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折。 程眠还在后面视奸,韩通明已经打开窗子,放进一阵微凉的晨风,吹散了一点压抑了一晚上混浊着酒精的空气,他把程眠的衣物头也不回地往床上一扔,往晾衣架上挂被单。 程眠扯过衬衫,上面还带着柔软剂的香味,是他喜欢的柑橘味,他磨磨蹭蹭地系扣子,心想明明都烘干了,还要再晒一遍,韩通明的怪癖真是从小到大都不变,说什么喜欢阳光的味道,根本就是过度洁癖。 容忍一身酒味的自己睡在他床上,已经可以算得上十分仁慈的举动了。 “咳咳……昨天晚上……是你把我捡回来了?”程眠见他一副不打算搭理自己的模样,只得率先开口试探地问,自己喝断了片,还不知能干出什么蠢事来呢,“咱俩一起睡的?” 韩通明没说话,理都懒得理他。 他光着腿爬下床,看着韩通明伸长手臂晒衣服的样子,觉得养眼极了,这人手长脚长,肌肉形状好看得不得了,不知道每天要泡多久的健身房。他从侧后方只能看到韩通明冷峻的侧脸,鼻梁高挺,唇线锐利,程眠受了蛊惑,虫子一样从后面慢慢贴过去,手十分不老实地想往腰上摸。 他手底下腰部肌肉猛然僵硬了一下,韩通明像只360度视角的变色龙,准确捕捉到程眠的动向,一巴掌把他的手打开。 这可真是没收力,程眠皮肤薄,被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得肉眼可见地涨起了一块红红的痕迹。他拿手揉了揉,有点委屈:“你干什么这么用力打我,都被你打红了……”他试图把手臂往韩通明面前递,被对方不耐烦地用胳膊肘推开。 韩通明深吸一口气,把被单上的褶皱抚平,转过头来,看着程眠光裸的双腿,下巴骤然一紧,眉头狠狠地拧到一起。他强迫自己抬头盯着程眠宿醉完苍白的脸和泛红的眼角,嘴唇几不可见地动了动,说道:“穿衣服,赶紧滚。” 声音又冷又硬,带着晨起的沙哑,低沉得像风雨欲来时的气压。 02 昨晚刚交付了一个项目,忙了将近半年的项目组终于能松口气,喜迎奖金了。公司里几个毕业不久的年轻人从半个月前就开始闹着要身为技术总监的韩通明请客搞团建。他本意是“你们玩,我结账”,结果小崽子们不消停,怂恿着几个觊觎韩通明美色的小姑娘一齐上阵,硬是让他请完了饭还陪他们一起去了酒吧。 几个闹腾的年轻人喝了两杯,窜到舞池里去一通乱扭,比表情包还活泼,看得韩通明有点啼笑皆非,幸亏自己跟着来了,里面还有两个女孩子,别跟着他们闹得太过火,出点事就糟了。他往嘴里倒了一口啤酒,眯眼看着灯红酒绿的舞池,不知在想什么。 “韩总监……” 韩通明回过神来,见是设计部新来的一个小姑娘,好像叫于婧,刚刚本科毕业,还穿着帆布鞋和牛仔裙,双手捧着一杯暖色鸡尾酒,有些局促地坐到他旁边。 “叫明哥就行了。”韩通明温和地一笑,眼神扫过来,疏离又随意的样子,“怎么不跟他们去玩?” “不太会跳……”于婧有些害羞,眼睛盯着酒杯不好意思直视韩通明的眼睛,“小安他们非说要找个热闹的地方才有气氛,明哥也不常来这种地方吧?” 韩通明平时雷厉风行,说话言简意赅,在办公室跟手下只谈工作效率,有时不苟言笑到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要生气了,很少见到他工作之外放松的状态,于婧难得有跟他轻松交谈的时候,觉得脸上都热起来了。 “不常来,你们魏总倒是喜欢,以后你们再想聚可以叫上他,”韩通明朝舞池抬抬下巴,回头冲于婧眨了下眼,“买单。” 他平时冷峻深刻的眉目多了一分狡黠,仿佛冰山一隅的冰层下藏着几瓣桃花。 小姑娘涉世未深,脸瞬间涨得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两人聊了聊于婧的学校和专业,渐渐无话,重新盯着舞池发呆。于婧喝完手中的酒,看着韩通明英挺的侧脸,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那韩……明哥你有女朋友吗?怎么都没见你提过?” 韩通明听到这个问题稍显意外,挑起一边的眉毛,刚想开口。 忽然他的表情凝固了。 他甚至还来不及褪去嘴角的笑意,眉头渐渐拧紧,整个人迅速阴沉下来,视线越过于婧死死地盯着她身后,周身都是风暴欲来的气息。 于婧吓了一跳,赶紧转头去看,四处张望了一下,没见到任何异常,吧台边站了几个年轻人在喝酒,周围座位上的客人也在灯光交织中谈笑,她有些不明所以地回头望着韩通明。 韩通明举起酒瓶,目光冷冰冰地盯着吧台的方向,半晌才移回于婧脸上:“你刚才说什么?” 于婧明显感觉到他情绪不对,有点忐忑地说:“我说明哥你还没女朋友吗?” “没。”韩通明回了一个字,用力往后朝沙发上一靠,明明是一个放松的姿势,却能令人感到他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之后于婧虽然时不时与他交谈两句,却明显感觉到韩通明心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她又不敢回头十分仔细地盯着酒吧客人们看看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坐立难安地祈祷大家赶紧回来结束这尴尬的局面。 终于闹累了的同事们勾肩搭背地回来了,于婧长出一口气,招呼大家喝东西。同组的盛小安用肩膀拱了她一下,挤眉弄眼地问:“你跟明哥聊什么呢?” 于婧赶紧低声道:“嘘……等等给你讲。” “哎呀你们还聊出秘密来啦?” “祖宗你快小点声吧……” 一大桌年轻人叽叽喳喳很是热闹,让本来就高冷的韩通明不是那么沉默得显眼,但尽管他时不时也参与大家的哄笑,于婧还是能敏锐地察觉,他的眼光飘飘忽忽一直往她身后看,眉头越皱越紧。她终于忍不住扭头去仔细打量吧台边的人,那是两个年轻男人,一个身形很是高大,穿着又薄又透的紧身衬衣,勒出一身明显的肌肉,头发却梳得油光水滑,正把酒杯往另一个人眼前推,那人来者不拒,滚着冰块的百龄坛一杯一杯地灌,看得于婧都胃疼。 没一会儿那被灌酒的男人整个人就软了下来,被肌肉男搂在怀里撑着离开座位,准备往外走。 这简直是教科书般的约炮前奏曲,于婧撇撇嘴,回头正打算跟盛小安八卦两句,身边一道身影站了起来。 韩通明周身寒气四溢,恨不得用眼睛把程眠的皮扒下来,他长腿一跨,迈过坐得七零八落的同事,走到程眠和骚包肌肉男面前,直接伸手抓着程眠的胳膊把他拽了过来。 程眠膝盖发软,被拽得倒在韩通明怀里。 “喂,你干吗?”骚包肌肉男很是惊诧,这人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话也不说上来就动手抢人。 “他喝完了,该回家了。行了,站好了你!”前半句是对骚包说的,后半句火冒三丈是冲着烂泥一般的程眠说的。 “不是,你、你谁啊?”Weyman嘴上这样说,心里有点打怵,眼前的男人身高腿长,气势十足,脸色阴鸷看起来很不好惹,他可没有跟他打一架的打算,“我们两厢情愿出来玩玩而已,你是他姘头?” “两厢情愿你还这么灌他?”韩通明懒得再跟他废话,“程眠今晚有事,你们下次再约吧。” 见对方叫出了程眠的名字,看样子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的了,搞不好就是个想截胡的,Weyman向来胆小怕事,一身肌肉也是健身房练出来的花架子,虽然想睡程眠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今天有个凶神恶煞的姘头拦路,还是决定听他的“下次再约”好了。 嗯……不过姘头会说出让他们“下次再约”这种话么? 程眠腿都站不直了,抓着韩通明的衣服就往下坠,韩通明不耐烦到极点,完全下手不留情抓着他的腰整个人提起来,半抱着往外走。 “明哥你要走啦?”盛小安眼尖,招呼他。 “有个朋友喝醉了,先送他回去,你们玩吧。”韩通明简单撂下一句,就拎着程眠走了。 一出酒吧门,深夜的凉风吹过来,把本来喝酒喝得一身燥热的程眠冻了个激灵,他短暂地恢复了意识,双手抬起来抓着韩通明的衣领,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他的脸,似乎想看清他是谁。 酒吧门口明亮的霓虹灯光打在程眠脸上,映出醉酒后生红的眼角和嘴唇,眼睛雾蒙蒙的全是水汽,一副又媚又乖的可怜样子。 韩通明看着他软弱懵懂的样子,全然没有平时张牙舞爪吊儿郎当的邪恶模样,又有些心软,等了两秒,抓住他的一只手,压低嗓音问:“看清我是谁了吗?” 程眠醉得七荤八素,耳膜又被嘈杂的音乐震动了好一会儿,根本没听见韩通明说什么。他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用力挣出自己的双手,左右捧住韩通明的脸,打了一个酒嗝,努力控制自己不听话的舌头斩钉截铁地说:“记得,戴套。” 韩通明闭了闭眼,满心的怒火简直要喷出来烧死程眠,可惜程眠已经不省人事,软绵绵地扑在他身上,他克制了一下把程眠当场甩在街上的冲动,十分用力地掐着他的腰,半搂半抱地塞进车里,“哐当”一声摔上车门。 一路上程眠难受地直哼唧,他本来酒量就差,混着喝了高浓度的洋酒,还被抓着晃来晃去老半天,特别想吐。韩通明恨他不自爱,一身戾气又没法对着醉鬼发出来,开车时有意猛起猛刹地折腾他,他抓着安全带难受得动来动去,眼角都湿了。 好容易到了家,一进门,韩通明把程眠往地毯上一扔,不想再管他。 程眠在地毯上蠕动了两下,缩成一团,嘴里还不清不楚地念叨着什么,偶尔夹杂着两声呻吟。 韩通明见他难受得很,站在原地眼神晦暗难明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弯下腰把他抱了起来。他家就只有一个卧室一张床,把程眠放在床上后,他就只能去睡沙发了,结果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就听见程眠吐了。 …………这个混蛋………… 韩通明在原地站了半晌,简直被自己气笑了,大半夜自作孽捡了这么个麻烦回来,现在大麻烦生小麻烦,源源不断地开始制造问题。 程眠吐得十分有技巧,全吐在床上,自己身上倒是一点没沾。韩通明愤怒之下动作毫不留情,根本不在意会不会弄疼他,直接上手把程眠扒了个干净,然后将弄脏的床单被套换下来,把人扔上了床。 自己累得满身是汗,始作俑者却蜷在床上睡得无知无觉,还知道扯过被子把自己包起来。 不看周围乱七八糟的衣物床单和黑着脸的韩通明,床上的程眠睡着了的样子很乖巧,像个最懂事的学生做完了所有功课,按时上床睡觉了一样。 现在他清醒了,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可恶面目,好像从哪张床上醒来、跟谁滚了一宿床单都无所谓的样子。 真的是恶心透顶。 程眠见韩通明一脸毫不遮掩的厌恶,盯着他漆黑的瞳仁看了两秒,勉强咧嘴笑笑,爬回床上去穿裤子。 穿完抬头,看见韩通明还现在原地看他,眼神堪比隆冬腊月的西北风,程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话找话:“Weyman呢?我昨天好像是跟他喝酒……”话没说完,他就暗道要糟。 韩通明脸色的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如果说刚才是西北风,现在可以说是龙卷风了。 他赶紧改口转移话题,试图救场:“你一大早起来就洗床单啊,啊哈哈哈是谁尿床了吗?” “……………” “………该不会是我吐的吧?我喝完酒都很老实的……从来不在床上吐……”程眠见对方浓墨一般漆黑的双眸里射出两道冷冰冰的寒意,心虚地看着韩通明赤裸的上身,眼神从上扫到下,讪笑着说,“……该不会是我们搞到太晚吧……” 他话音未落,韩通明走上来一把捏住他的下巴,程眠逼不得已抬起头,仰视韩通明。 男人的脸被背着光,被阴影覆盖,却更能看清他闪着锐利锋芒的双眼。 韩通明手劲大,他觉得骨头都要被掐碎了。 “你下回就是死了我也不管你。” 字字咬牙切齿,刀锋冰棱一般。 韩通明手一松,程眠被反力往后弹了一下,刘海耷拉下来,遮住他秀气的眉眼。 然后韩通明再不看他一眼,往卧室外走,嘴里重复着早晨说的第一句话:“赶紧滚。” 片刻后外面传来摔门的巨大声响,韩通明把自己关进了工作间。 程眠保持刚才的姿势坐了一会儿,终于磨磨蹭蹭地爬起来,他伸手揉着自己下巴,嘴里喃喃地念叨:“你才不会不管我呢……” 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床上乱成一团,他也不收拾,在床头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进卫生间洗漱的时候,他抬眼看了看镜里的人,脸颊带着宿醉的酒晕,头发散乱,嘴唇干裂,下巴上还带着两道明显的红印,是韩通明刚才辣手掐的。 两个月不见,自己依旧功力不减,见面就能把韩通明气到面无人色。 但他还是用到了自己的牙刷,韩通明家里一直备着他的常用品,即使搬家他也带了过来,上面甚至挤好了牛奶味牙膏,是很久之前自己厚着脸皮买来非要放在牙刷架上的。他刷着牙,手慢慢地停下来,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勉强笑了笑,口齿不清地咕哝:“你才舍不得我呢,才不会不要我呢……” 说着说着觉得眼睛发酸,大概是宿醉后水分缺失,让泪腺都变得脆弱敏感了。 他低下头把凉水泼在脸上,捂住自己的眼睛。 韩通明新买的公寓在栾山区,属于半山地段,再往上走是别墅区,是富商名流的聚居地。公寓区这里已经算是比较高档有品质的地段,难得的是半山处清静自在,离商业区又不算很远,今年的价格已经炒到6位数。 看来韩通明事业做的不错,赚了不少钱。程眠从洗手间出来,讪讪地盯着工作间紧闭的门想,不到30岁的年纪能独立买下这种地段的公寓,比起一穷二白的自己,真算得上人生赢家了。 不过,胜过自己这种人,也不会让他感到自豪吧。 他没敢在韩通明家多逗留,收拾好自己就轻手轻脚地踏出了公寓门,然后悄无声息地带上了房门。 他摸了摸身上,好在钱包没乱丢,现在他要是再敢去敲门问韩通明要钱坐车,怕是会直接被当场打死。旋即他仿佛又看到了韩通明满是厌烦不屑的眼神,心里骤然一阵发冷,像是脚下踏空了台阶一般,失重一样空落落的。 他赶紧“呵呵”笑了两声,摆摆手,好像在向虚空里不可见的第三个人试图掩盖自己的失落。 酒精作用下的一夜让他依然头痛欲裂,四肢也酸痛乏力,他干脆不顾形象地蹲在韩通明家门口抽起了烟,尼古丁让他稍微提起了精神,他盯着烟雾缭绕的指尖发了一会儿呆,站起来拍拍屁股回家了。 看到自家门口的一滩水渍时,他还头脑没转过弯来,以为哪个没教养的小孩或者小狗在这里撒尿了,结果开门的场景简直让他须发倒竖,欲哭无泪。 水已经从卫生间漫进了客厅和卧室,桌脚床脚全被淹了,早上他着急出门碰倒在地上的两本杂志已经被泡得透湿,薄一点的那本像一具浮尸半漂在水里,看这架势不知道是不是水漏了一夜。 程眠只得淌着水进去先关了水阀,然后十分自暴自弃地瘫坐在沙发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昨天下午好不容易才把半年前拍杂志照的钱要回来,还没捂热就打给了舅舅。舅舅跟他说话的口气已经掩饰不住的恶劣和不耐烦,程眠想解释他不是故意没有把钱打回去,是上个老板一直拖着不给他结账,上个月跟他一起拍杂志的小女生被同居的男友打了,他实在于心不忍就先借了她钱让她搬出去,小姑娘鼻青脸肿地消失了,他也没忍心追着问她要钱,但是舅舅显然不想听他没有实际意义的说辞,大概若不是为了要债,根本就不想多跟程眠说半句话。程眠的表妹今年要出国留学了,家里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他现在无论如何也得先把欠舅舅的钱还清。 还不知道这屋子修整起来要花多少钱。 钱钱钱,什么都是钱。 他身体不舒服,早上又被韩通明一顿刺激情绪低落到极点,现在看见满屋子的狼藉,只觉得一阵急躁绝望袭来,酸意涌上来哽在喉头。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捏紧手心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在沙发上呆坐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开始收拾湿淋淋的残局。 老旧的木质地板早已经因为受潮变得凹凸不平,又经过一晚上的浸泡,有的地方已经开裂上翘了。落地摆放的家具也没能幸免,这间年代久远的出租屋里的一切都十分有年头了,被水这样泡说不准哪天就蹋了,程眠拎着扫帚先把水扫到卫生间去,然后蹲在地上擦拭水迹。拉开衣柜最底层的抽屉时,里面的衣物都已经被水泡烂了,他心疼得叹气,心想又要多一笔不必要的开销了。 这时门口大呼小叫地传来房东的声音:“哎哟我的老天啊,这是怎么搞得啊!” 程眠的房东就住在对门,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然后顶着满脑袋的发卷出来视察民情,她拎起大号的印花睡裙,小心翼翼地在门口垫着脚咆哮:“好好的房子给搞成这样子,姓程的!姓程的!” 程眠厌烦地把手里的衣服往地上一扔,走到房门口说:“好像是水管裂了。” “你看看这个地板,还有家具,哎哟我的天,地毯都泡烂了啦!”房东两根手指头捏起被她称作“地毯”的吸水垫,“你说说可怎么办!” “都已经漏了两次水了,我早就告诉你要找人来修的。”程眠无力地扶额,房东尖利地声音像要刺穿他的耳膜,直冲入疼痛难忍的大脑中。 “哦!那你的意思是这是我的错了!”房东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婶,据说家中有十几套住宅和门店在出租,每日最大的爱好就是对租客们盘剥克扣,吹毛求疵,“你叫物业来评评理来,我这房子出租了多少年,就你在这里住着出事情!” “那你就叫物业来啊,那水管都老化成什么样子了,还不是自己舍不得花钱修?”程眠本来就头痛得要死,本想回来再睡一觉,恢复了精神再去下午的拍摄,这下觉是绝不用睡了。 “你舍得你去花钱修啊,你自己住的地方自己不操心,还要别人给你操心啊!泡成这样子都不知道泡了多久!” “我昨天晚上没回来,上回我去找你……”程眠竭力打起精神来解释。 房东一听他昨晚没回来,立时抓住了尚方宝剑一般,插着腰嚷嚷:“你昨晚不回来才弄成这样的好吧!泡了整整一晚上,你自己算算要赔多少钱吧!” “我赔你钱?”程眠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你讲不讲道理?我泡坏的东西还没找你赔呢!” 两人站在走廊上气急败坏地争吵,房东经验丰富又嚣张泼辣,声音堪比扩音喇叭:“不赔你别想走!小流氓一样!还昨晚不在家,八成不知道睡谁家被窝去了,天天带男人回来的变态!” 程眠本来被她媲美机关枪的攻击力堵得不想再理她,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一沉,眼神刺刀一样盯着房东太太,扬起嘴角说:“变态?你信不信我能更变态?” 房东见他神情阴郁,脸色难看,双目还带着血丝,似笑非笑地不知有什么阴谋,立刻杀猪般地嚎起来,小小的单元楼灌满了她的尖叫,程眠被她震得右耳哧啦哧啦响,根本就插不进嘴。 最终成功地把左邻右舍和物业齐齐招来,这老旧的小区,物业管理也没什么章程可循,和稀泥一样劝了两句,就被房东的音波功震了出去。程眠看着周围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人群,忽然觉得特别疲惫,他挥了挥手,说:“我不租了,你随便闹吧。” “呸!你个小流氓,你不把钱赔给我,押金别想要!”房东中气十足,吵了半天还是那么有精神。 “你不把押金退给我,我现在就把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砸了。”程眠不想再跟她啰嗦,平静地说,他本来宁可扔掉押金也不想再跟房东太太打交道,但他现在实在太缺钱了。 “噢哟!大家可都听见了!”房东手指都快指到程眠鼻子上了,“还威胁我!你个小流氓,你敢砸我报警抓你!” 程眠刚想说“那你报啊”,物业大叔赶紧上来拉住程眠小声劝他:“小伙子别跟她计较了,她们家都是这一片的,她对象就是街道派出所的,你一个外地人别在这跟她犟了。” 说完又回头去劝房东,程眠看着房东唾沫星子直飞的样子,闭了闭眼,回房摔上了门。 他开始发泄一般地收拾东西,衣服不多,日用品也都是随意买的,基本带上证件就可以说走就走了。门外还在断断续续地吵嚷,他眼前已经有点发0 www 旧友_2 www.c6K6.Com 黑了,昨晚只喝了一肚子酒,他已经接近24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打开门的时候,房东太太还站在门口跟两个邻居诉苦,见程眠拖着箱子出来,还不依不饶地要他赔钱。程眠懒得再同她争执,钥匙往她怀里一扔就扭头走了。 “长得人模狗样,不知道背地里干什么勾当,恶心死了……”身后传来房东太太的声音和邻居们兴奋而厌恶的惊叹声。程眠心里冷笑一声,就是恶心,最好恶心死你们。 他顺着街道一路走,终于走到地铁站口,茫茫然地被疯跑过去的小学生撞了个趔趄,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能去哪里。 地面上已经开始零星地出现泛黄的树叶,被带着凉意的风卷起,向街头翻滚着消失了。 街边的小店放着音乐,慵懒随意的女声唱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旋律欢快而又掺杂着说不清的伤感,好像在讲述旅途上奔波着的每一个强颜欢笑的行人。 程眠靠在桂树下,手指上下翻弄着最后一支香烟,盯着手机屏幕看,心想要不要打个电话给Weyman,看看他想不想把自己捡回去,顺便问问昨晚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手机“嗡——”得震动起来,程眠瞪着屏幕上跳动的“金刚娘炮”四个字,一边接起来一边想自己跟他还挺有默契的。 “宝贝~?”是Weyman一如既往骚兮兮的声音。 “你还有脸给我打电话?”他决定先发制人,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上。 “怎么了怎么了?” “昨天晚上你干了什么好事?” “……我什么好事也没干成啊,碰见你姘…朋友了,他说送你回家啊。”Weyman十分无辜。 “谁跟你说他是我朋友了?你知不知道昨晚…他…”程眠忽然被烟呛了一口,低头捂嘴闷闷地咳起来。 “天……宝贝他把你怎么了?”Weyman胆子只有花生米大,马上被唬住。 “…………”他呛得说不出话来。 “宝贝?程眠?你别不说话啊!你在哪啊!我去接你!”Weyman听程眠不出声,立刻慌了,脑补了不下3部二十五禁的强制情`色剧集。 “…………”这个效果真是出人意料的惊喜。 发完了定位,程眠像个无业游民一样蹲在大树下抽烟,不到10分钟就看到Weyman亮橙色的野马飞驰过来,他拎起行李钻进了车里。 Weyman看着桌对面狼吞虎咽的程眠,小心翼翼地问:“他还不给你饭吃?” 程眠翻了一个白眼,含糊不清地说:“你等等。” 他吃完了整整一大份海南鸡饭,安抚住了隐隐作痛的胃,端起水杯猛灌了一大口,才直起身体直视Weyman。 “昨晚我被房东赶出来了。” “啊?为什么啊?” “那不是重点。”程眠不耐烦地摆摆手,“重点是昨天那个男人,是我的债主,我欠了他一屁股债,你怎么心这么大就把我拱手送人了?” “……屁股债?你用屁股还了?” 是就好了,程眠心里默默念叨,嘴上却说:“他那么凶神恶煞的,你还敢把我扔给他?你不想睡我就算了,扔给别人算是怎么回事?你拉皮条啊?”程眠说着说着气不打一处来,韩通明本来已经够烦他的了,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他凶是凶一点,可也不是对你凶的啊。”Weyman满腹委屈,韩通明昨晚看自己的眼神才叫凶神恶煞,不知道的以为是情敌相见呢。 “他凶我的时候你是没看见!”程眠扬起下巴,早上韩通明掐得红痕已经变成两块淤青,“看他把我掐的。” “天哪……”程眠皮肤白`皙,淤青看上去特别狰狞可怖,Weyman涌上满心愧疚,“这个人这么狂躁,你以后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程眠埋头吃厚多士,胡乱点了点头,心想我不离他远点他都要把我踹走。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们两个不是正喝着酒嘛,他忽然跑过来说是你朋友,说要送你回家,我看他知道你的名字,以为是你哪个姘头。”Weyman夸张地比划,“哇他看起来很能打啊,绝对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我怕你有主啊……” “放屁!我有主还能跟你鬼混?!”程眠拍桌子,见周围有人看,又赶紧压低声音说,“要是我有这种质量的姘头,你敢摸我一下我立马让他剁了你的手!” “……那、那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倒是没有。”程眠闷闷地说,对着自己面前的冰淇淋发愣,然后又冲Weyman说,“你快多给我介绍几个活吧,我缺钱。” “那你现在没地方住怎么办啊?” “是啊……怎么办啊……”程眠从冰淇淋上抬起头,十分迷茫地望着Weyman,“我睡你家行么?” “可我妈明天要来啊……” 程眠气结,这人不但是个怂包还是个妈宝。 “我身上没钱了,先让我住你工作室吧……”他叹口气,舔了舔冰淇淋勺。 “行啊。”Weyman这次答应得爽快,“只要我妈不在,你想住哪都行,想住多久都行。”他说完也觉得自己对母亲大人的惧怕十分没面子,讪讪地盯着程眠吃东西,看着他唇红齿白的模样,不由得捧着脸陶醉地说,“宝贝你真好看……” “…………”程眠本来一身麻烦,满心烦躁,见Weyman没心没肺,满脑子只想着美色佳人,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光好看?” “咳咳……”Weyman看着他水盈盈的桃花眼,往前凑了凑,一阵香水味扑面而来,“晚上再约一次?” 程眠吃掉最后一勺冰淇淋,站起来:“走了。” —————————— 从餐厅出来,程眠把行李先扔进Weyman的工作室,匆匆忙忙地跟着他去了摄影棚,化妆师给他化妆的时候,皱着眉头问:“你昨天一夜没睡吗?脸白得跟鬼一样。” “你问你家Weyman去。”程眠酒没醒好,折腾了将近一天,虚弱地手都不想抬一下。 化妆师明显想歪了,小声嘀咕:“那他还挺生猛的……” “啊?”程眠没听清。 “我是说,你下巴这怎么啦?” “……撞树上了。”程眠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随口胡编乱造。 “……你可真行,上次撞门,这次撞树,你养只导盲犬算了,《导盲犬小Q》看过没?”化妆师弯腰往那两块淤青上猛扑粉。 撞门?程眠费力地想了想,终于想起上次他也是脸上带着淤青来工作,是要债的人打的,尽管自己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掏了出来,那位远方的亲戚还是十分不讲究地打在他脸上,差点让自己这张吃饭的脸破了相。 “……我都瞎了,还拿什么看电影啊?”程眠笑了笑说,觉得化妆师真是个单纯的姑娘,撞树上这种借口她都相信。 杂志照的拍摄还剩最后一组,原本的模特临时接了个电视剧的男十八号,匆匆放了杂志社鸽子,程眠是被抓来救场的。 Weyman一肚子心眼,特意把程眠的单人放到最后一个拍,最后连灯光师也给赶了回去,一切亲力亲为。 两人拍着拍着就滚到了一起,Weyman力气还是不小的,程眠挣了两下没挣开,他就直接把手伸进了衬衫里面,把程眠推在墙上又是亲又是摸,激动地手直打颤。 程眠不耐烦地推他脑袋:“你别嘬出印子来。” Weyman肖想了许久终于要吃到嘴里了,哪管他说什么。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化妆间窸窸窣窣传来声响,两人顿时停了动作。 摄影棚里按理说应该已经没有人了,Weyman胆小,当即软了半截,直往程眠身后躲。门一开,是新来的运营小助理,正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奇特的造型。 “你怎么还没走啊?”Weyman从程眠身后钻出来,尴尬地问。 “衣服上粘了果汁,我在里面擦了半天都没擦掉。”小助理哭丧着脸,用湿巾拼命擦拭T恤上的印记,“Weyman老师你们还没拍完吗?” “呃,拍完了……”Weyman心虚地看了程眠一眼,“你快回去吧,多留也是没加班费的。” “诶嘿,多看程眠哥哥几眼比加班费还来得赚。”小姑娘机灵又嘴甜,俏皮地冲程眠眨眨眼睛。 程眠笑了笑,把被Weyman扯乱的衣服整理好,开始收拾东西。 “你怎么不多看我几眼?”Weyman把幕布拉上去。 “那我得申请三倍工资……” Weyman伸头揉了揉她头顶,假意呵斥她:“换衣服,赶紧滚。” 程眠吓了一跳,仿佛听到了韩通明冷酷恶毒的声音,猛地一阵恍惚,他慌忙回过头去,Weyman和小助理还在嘻嘻哈哈插科打诨,让他陡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他惊慌地朝门外看,似乎韩通明正在门外阴暗的角落里冷冷地看着他,眼睛里全是厌恶不屑的神情。 他心脏处一阵难受,说不清是真疼了还是感觉作祟。 小助理顺走了一件赞助T恤,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Weyman见送走了电灯泡,冲过来抱起程眠就往桌上放,然后火急火燎地把他刚整理好的衣服又拉开了。 程眠早已没了兴致,用力把Weyman伸进裤腰的手拉出来,挣扎道:“我不要了,你起来。” “啊?刚才还好好的嘛……”Weyman一脸迷茫,又凑过来啃他脖子,含糊道,“那小丫头都走了……” “不要不要,我回去了,你找别人玩吧。”程眠在桌子上扭了两下,挣脱了Weyman的束缚,跳下桌子来要走人。 Weyman拉住他:“哎那要不晚上出来?” “我都要累死了,你就不能行行好?林林说我的黑眼圈都像烟熏妆一样了。” “好嘛……”Weyman噘嘴,“宝贝你可真任性……要不是你长得这么好看,我都要生气了……” 这句话……好像有谁也这样说过。 “程眠你再这么任性我就生气了,再也不管你了!”是韩通明凶巴巴却又清亮的少年音,他抓着程眠背后的书包,用力想把他拉回房门。 “我不要……呜呜呜……我爸爸说今天会回来!我要等他!”程眠眼睛里一泡眼泪就是倔强着不肯掉下来,两只爪子抱着电线杆不放。 “你自己看都几点了!”韩通明把手表杵到程眠眼前,“这么晚了叔叔可能有事情耽误了,说不定明天才回来呢,你听话,先回家。”说着说着韩通明语气缓和下来,哄劝着去掰程眠的胳膊。 “你自己回去吧!我就要在这等着!等一晚上也不用你管!”程眠软硬不吃,蛮不讲理地对着韩通明发脾气,韩通明生气了,小脸一皱,说道:“那你自己在这等吧!”说完便扔下程眠,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眠呆呆地看着一片漆黑中韩通明远去的背影,心中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周围只有电压不稳的路灯在夜色里忽闪,他拉不下面子自己回去,蹲在电线杆下面缩成一团开始小声哭。 哭了不知道多久,他透过满是眼泪的眼睛看着韩通明又从巷口跑出来,清隽的小脸上满是冷漠的神情,他不说话,蹲下来用温暖的掌心摸摸程眠湿漉漉的脸颊,然后半搂着他站起来,陪他等了很久,最后程眠自己撑不住困得东倒西歪,在韩通明背上睡着了。 他说过无数次“再也不管你了”这种话,但一次都没有真正兑现过。 Weyman的工作室不大,布置得很别致,里面也没有粉红kitty之类的装饰,程眠在休息室里支了一张行军床,晚上暂时就睡在这。 平时没有工作的时候,他会到Weyman的影棚帮忙,顺便蹭吃蹭喝。 “宝贝你的钱到底都花在谁身上啦?”Weyman充满怜悯地问。 影棚经常会出现合作方赞助的衣服,上面印着巨大的公司logo,常被时尚嗅觉敏锐的摄影团队嫌弃,然后被程眠顺回家去。 “我们家欠了钱啊,能省一点省一点呗。” “欠了多少啊?哥哥可以借你,不着急还。”Weyman傻乎乎地凑过来。 这句话暖得程眠心窝一热,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么直白真挚的善意了。 “不用啦……已经很麻烦你了,我们家烂事一大摊,不可外扬。”他难得对Weyman心怀愧疚,又不想跟他说太多家里的事,摸摸他的胸肌转移话题道,“你是涨奶了吗?胸这么大……” “那你家里人呢?” 程眠顿了顿,低声说:“没有家里人。” Weyman听他这么说,偷偷看他脸色,程眠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扑下一小片阴影,看不出情绪。 “哥哥就是你家里人!”Weyman也不多问,拍拍胸`脯,很是仗义地说,“有事就跟我说,起码饿不着你。” 程眠笑了笑,看上去有点伤感,说:“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 “你长得好看啊!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长得好对我胃口啊……”Weyman周身散发出憧憬的光辉,眼睛直冒星星,“我的初恋,就是隔壁家的小妹妹,也像你这么白这么可爱,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尖的。还有我们大学的系花……哎哪天你穿女装给我看看吧!” “你不是喜欢男人吗?!”程眠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不限于性别。”Weyman摇摇手指,高深莫测地说,“可惜好看的男人太少了。” “健身房的Tommy你也说他好看…” “宝贝你不能因为自己好看就蔑视其他种类的美,而且我们摄影师看人的角度是不一样的……” “你这其实就是花心滥情吧……” 两人边聊天边出了影棚,准备去吃午饭。 初秋的街道还未褪去燥热,却又带着几分逐渐冷却的萧瑟感,CBD中心人流颇多,西装革履的精英们行色匆匆,神情紧张,似乎随时都有一场跨国会议要开。 经过创意园区时,里面似乎正在举行什么展览会,入口处络绎不绝,程眠爱看热闹,探头探脑地往里瞧了两眼。 忽然身旁的Weyman伸手一搂,紧紧地把他绑在身上,几乎是夹着他快步冲过了街道,嘴里头还不断念叨:“别往后看……” 程眠下意识要扭头,被Weyman一个金刚掌差点拧断了脖子。 “屁股债啊屁股债……” “什么?!” Weyman不理他,以一个劫持的形态拉着程眠拐了两个路口才停下来,回头看看,松了口气。 “……你看见你妈了?”程眠哭笑不得地问。 “你的屁股债啊!那天晚上酒吧里那个男人!”Weyman戳他额头,“你不是欠了他很多钱吗?” ………刚才是韩通明?程眠后知后觉意识到,韩通明的公司就在创意园里面,碰见他也没什么奇怪的。 “哦……也没那么严重……”程眠有点后悔自己随口胡说八道,给韩通明泼了脏水,以后他们万一遇见了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还打人,还不给你饭吃,真的是人面兽心。”Weyman还在那里替程眠打抱不平,“白瞎那张脸了。” “咳,他没打我,也没饿着我……”程眠决定还是解释一下,“还收留我睡了一晚,你别草木皆兵了。” “是吗?”Weyman一脸犹豫,“可他看我们俩的眼神可是不怎么友好呢……” 那是看我的眼神不友好,你只是捎带上的,程眠在心里悄悄说。 因为偶遇了韩通明,程眠午饭吃得有点心神不宁,一份正餐剩了一半。下午的时候淅淅沥沥开始下雨,程眠要去郊区拍个视频广告,结果因为下雨堵车,主角拖了2个小时才姗姗来迟,一群人挤在临时搭建的小棚子下瑟瑟发抖。程眠尤其可怜,他身上只穿了件赞助商提供的劣质T恤,秋风挟雨吹得他大腿都哆嗦,非常想念中午他剩下的那半碗热腾腾的鸡汤豆腐羹。 还好作为路人甲,他的拍摄很简单就完成了。他不是专业科班出身,也不擅长应酬交际,能做模特只沾了外形的光,当初去写字楼送外卖的时候,被经纪公司的窦文庆看中了,知道他缺钱,时不时地给他介绍点来钱快的活。 转账的时候,窦文庆不知是有意还是疏忽,少结了一半,程眠看了余额半天,还是没好意思问出口。前不久老家的一个亲戚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他的工作关系,要债要到了窦文庆这里,一天八百个电话换着号的骚扰,窦文庆手机号不能随便换,险些暴走,把程眠骂得狗血淋头,干脆想让他别来了。程眠好说歹说,就差没跪地求他了,好不容易把窦文庆安抚住了,可不想再惹他不痛快,毕竟这份工作比送外卖赚得多多了。 郊区不好叫车,程眠又是困难户,只好坐公交转地铁。四周景色怡人,道路两旁全是碧青的田野,雨水浸润下显得鲜活旺盛,一副很有生机的模样。 比自己这样全部人生追求都集中在“还债”两个字上,它们才更是有意义的生命吧。 老旧的公交车颠来荡去,快散了架一般,程眠把头靠在叮当作响的车窗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白天淋了雨,又在车上睡了一觉,当天晚上他就觉得不太舒服,工作室的浴室只有淋浴也没有浴霸,他哆嗦着洗完澡,心里不断祈祷千万不要生病,他第二天还约了工作要做。 以前的时候,他常常跟韩通明顶着书包冒雨从学校跑回来,湿哒哒地还不肯乖乖擦干,就希望能感冒发烧第二天就可以不去学校了。韩通明非常清楚他的阴谋,抓着浴巾兜头兜脸地盖住,按在沙发上不许他到处乱跑,还像个老大爷一样泡热热的枸杞茶,逼着程眠喝下去,不喝今天的作业一眼也别想看他的。 他捧着茶杯,脑袋上盖着柔软厚实的浴巾,脚丫无聊地一碰一碰,看韩通明冷着脸把书包里的作业翻出来,一张一张检查有没有沾湿的,两个小萝卜一起等着翁雅回来一边唠叨,一边扎围裙炖一锅竹荪鸡,她知道小孩子讨厌喝姜汤,总能变着花样做出合他们口味的替代品,哄得他们乖乖听话。 那个时候韩通明经常不回自己家,两个人贴手贴脚睡一张床,翁雅像养了两个儿子一样,所有的日用品都要买双份。促销睡衣两件7折,只有一件史迪仔,另一件是无人青睐的百变怪,两人为了争史迪仔,闹了一天脾气,韩通明说隔壁楼的美夕也穿这个,程眠比她还像个小姑娘,穿粉红色的百变怪没有人会说什么的。程眠说不过他,被他堵得哭了一下午还不肯吃晚饭,最后因为洗澡洗得没有韩通明快,只能穿被挑剩下的百变怪,翁雅见他又要耍赖,和蔼地表示:“你不穿就光着身子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抽抽搭搭地在床上卷走了韩通明的被子,第二天打着喷嚏的韩通明终于被折腾得妥协,同意两个人可以换着穿。 最后韩通明越拔越高,他们就没再能换衣服穿了。 他也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对韩通明起了点别样的心思,也许是他换衣服时露出渐宽的紧实后背,也许是他午后日光照映着的温柔脸庞,也许是他在校门口站得笔直等待自己挨完骂出来的身影,也许是他背着扭到脚的女生去医务室时自己泛酸的心情,总之在程眠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希望自己能跟韩通明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也许他到现在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还是镌刻在他少年时光里的亲情,他只知道二十多年的生活里,众人都是过客,只有韩通明一直顶着男主角的姓名站在自己生命的中心里。 他曾想过,不表白也没什么,韩通明一直对自己那么好,好得超过所有人,就算他结婚生子,自己也可以在隔壁买一座房子跟他年年月月常相见。而且,以韩通明对自己纵宠的程度,完全可以让自己做出两厢情愿的美梦。 想到这程眠把头埋在枕头上嗤嗤地笑了起来,那时候他们感情可真好,让自己无比自信,比起现在来,好像天差地别的上辈子一样。 —————— 夜里雨势加大,风声从窗缝里钻进来桀桀怪叫,工作室里的办公设备不像平常家居一般圆润柔和,个顶个的有棱有角,在黑夜里映出生硬冰冷的形状,配合着狂风暴雨,显得阴森又诡谲。 程眠抱着毯子把自己裹住,还是觉得浑身发冷,他摸索着手机屏上的联系号码,心里一个细微的声音悄悄冒出来:“打给他,他不会拒绝你的,只要你脸皮够厚,他是绝对不会拒绝你的。” 可能是刚才的回忆太过温暖,让他恍惚中觉得韩通明也没那么讨厌他,可能也会偶尔想念他们一起度过的少年时光,毕竟他们以前那么好。 他只是想给他打个电话,像平常的朋友那样。 这么冷的天,他只是想跟他聊聊天暖和一下。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韩通明“喂?”了一声后,程眠又忽然说不出话来了,韩通明也不出声,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那个……你旁边有人吗?”程眠见他也不说话,一时间脑筋错乱,忽然想到韩通明有可能跟别人正在一起,才不方便出声,于是问出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问题。 “……没有,什么事?”韩通明声音低沉,听上去不太高兴,不过好像自己每次找他他都不高兴。 “我租的房子出了点问题……现在没地方住了……” “……什么问题?” “被水淹了……”程眠恹恹地说,“我跟房东说了好几次,她不肯来修……” “…………” 程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可怜巴巴的:“下雨好冷啊……” “…………”韩通明的呼吸声顿了顿,问道,“你现在在哪?” “呃…我在别人家里……”程眠没好意思说他睡在人家的工作室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片刻,他听见韩通明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一声。 “程眠,你炮友那么多,一人家里睡一个礼拜,还不够你找房子的吗?”说完就毫不留情地挂了。 手机屏的亮光暗下去, 然后彻底熄灭,工作室重新回到了黑暗中。 凶死了,怪不得把Weyman吓成那样。 “没事没事……”程眠听见自己故作轻松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突兀又冷清,他赶紧闭上嘴巴,默默在心里说,这么晚打扰别人,不是有毛病吗?蠢货。 他把手机放下,重新在毛毯里缩成一团,好像那样,就能暖和一点一样。 他一直就是这样坚持下来的,装疯卖傻地赖在他身边,每次闹完一场,他都要厚着脸皮装作无事发生,再吊儿郎当地凑上去。 像只被踢被打了无数次也不肯离开的癞皮狗,难看得要死。 总有一天,韩通明对他的厌恶值会到达顶峰,彻底不想管他了。 他只希望年少时那个干净的、美好的自己能永远停留在属于他的年代,那才是韩通明喜欢的自己,而这个让人憎恶、劣迹斑斑的皮囊,活该被人唾弃。 他把头埋在被子里,不出声地哭了。 雨越下越大,一晚上都没有停,程眠睡得不安稳,梦里仿佛还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他梦见十七岁的自己,跟韩通明一左一右骑着自行车去上学,夜里才下过雪,校门口的小亭子顶着白绒绒的帽子,可爱极了。 学校大门口是一个小小的斜坡,结冰后滑溜无比,几个爱玩闹的男生在那里滑上滑下,被教导主任拎到门口示众,台阶上一群带着各色花手套的女生,小声捂着嘴笑,看着在斜坡上上不去下不来的人。 韩通明要走台阶,程眠非要走斜坡,他穿着鼓鼓的面包服,像包多了馅的肉包子,一步一滑地爬上去,像取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一样转过头来冲韩通明笑。 那时的韩通明瘦瘦高高还没有那么多肌肉,脸颊冻得红红的,站在原地看着他,像一株挺拔的小白杨,满眼都是干净的笑意。 程眠挥挥手,叫他上来,韩通明摇了摇头,说他上不去,不是什么人都能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个子高的人平衡不好。程眠把手套摘下来,向他伸出一只温热的手,兴奋地说:“你拉着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韩通明动动嘴唇,呼出模糊的雾气,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喧哗里。 程眠伸长了耳朵,大声问:“你说什么?大点声!” 这次他听清了,韩通明清冷的声音摩西分海一般,从鼎沸的人声中清晰地传来:“脏,别碰着我。” 如一道惊雷批中要害,程眠猛得惊醒过来。 天还没全亮,窗子透进灰蒙蒙的光,程眠没睡好,双眼生疼,嗓子也堵得厉害,强迫自己又躺到7点,然后爬起来洗漱。 他得趁工作室来人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然解释起来实在有点让人难堪。 之前窦文庆帮他接了个淘宝店模特的工作,约了今天拍摄。店里的摄影师灵感爆发,不知从哪倒腾出来一个落地电风扇对着他狂吹,程眠被他吹得差点魂飞魄散,又换了十几套衣服,小命去了半条才在半夜前被放了回去。 他头晕脑胀,心道不妙,去楼下24小时药店买了药,胡乱一把吃下去,躺在行军床上恹恹地等待病魔来袭,边等边盘算,社保卡上还剩几百块,如果发高烧挂水的话,一定得协调好时间,尽量争取不要耽误已经约好的工作。 迷迷糊糊间,手机在枕边震动了起来,他头疼得不想睁眼,内心祈祷千万要是Weyman他妈终于回去了,可以让自己苟且去Weyman家偷生几日。 “喂?”嗓子哑得像随时都可以吐出一口破锣来。 “……程眠?”韩通明的声音有点疑惑,大概是没听出来这是谁的公鸭嗓。 程眠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用力清了一下嗓子试图让自己听上去正常一些:“是我,有什么事?” “你上次说没地方住,正好我同事有房子要租,你要看看吗?”韩通明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好像之前冷言冷语挖苦程眠的人不是他一样。 “呃……要!”其实程眠脑海中飞速闪过的念头是以韩通明的经济水平,他们俩能接受的房租价格肯定是不一样的,但他根本来不及仔细思考,只想先抓住韩通明抛来的橄榄枝再说。 韩通明向他说明了一下房子的信息,租金意外的便宜,大概是看在同事的面子上给的友情价,程眠勉强撑起精神听着,心想韩通明大发慈悲给他介绍房子,怎样也要答应下来。 “……喂?你在听吗?” “在在在……”程眠赶紧回神,舔了舔又干又烫的嘴唇,裹紧被子瑟瑟发抖。 “那你明天有空吗?抽时间来看看房子?” “……不用了……诶?好!”程眠有点语无伦次,他想说不用看了,韩通明介绍给他的肯定比他自己去看还要来的靠谱,但他又想借看房子的名义见见韩通明,赶紧改口,改完又忽然想到自己明天肯定要生病,不知道能不能爬起来撑着最后一口气去看房子,犹豫再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像只打嗝的鹌鹑一样。 “…………”虽然韩通明没说话,但程1 www 旧友_3 www.c6K6.Com 眠仿佛能看到他拧紧的眉头和满脑袋的问号。 “没问题没问题,那个……明天我们在哪里见?” “……你嗓子怎么了?”韩通明听他声音都劈叉了。 程眠犹豫了一下,上次卖惨被无比刻薄地嘲讽了回来的教训仍然历历在目,他不自在地说:“没怎么,感冒了好像。” “…………”韩通明半晌叹了口气,猜测他可能之前淋了雨,程眠从小被惯得不成样子,很不会照顾自己,多半是要生病,“你现在在哪?” “…………”程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嗅到了希望的味道,韩通明听上去已经不生气了,这个口气跟以往一样,是松动的预兆,他开始蠢蠢欲动准备顺杆爬了。 “说话。” 程眠麻利地报出了工作室的地址。 “你大半夜的去那干吗?”手机里已经能听到韩通明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了。 “我借住在朋友的工作室里……”程眠说完听到手机里声音停了停,“我没去他们家住……” “……行了,等着。” 程眠收了电话,满心狂喜在行军床上滚了两下,结果一个激动使过了劲滚到了地上。 “哎哟……”他爬起来,顾不得脑袋晕得直冒金星,开始飞快得收拾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然后把脸洗干净,冷水浸得他浑身发抖,但冷却不了他高涨的热情,韩通明的话义给他打了一针高浓度的安非他命,让他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和疑虑,扑向他的灯火。 午夜的CBD两极分化严重,一侧霓虹闪烁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疯狂的商业地段,一侧是人去楼空黑灯瞎火的写字楼。 韩通明开车过来时,程眠正像个流浪儿一样抱着包坐在一家店面前的木椅上,背后是透明的玻璃门,似乎通向没有尽头的黑暗,地上还有雨后未干的水迹,反射出清冷的月光。韩通明把车开到程眠面前,停了一会儿见他不动作,只得开门下车。 程眠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穿着单薄的衬衣,整个人破破烂烂的,失了魂一样盯着高大的男人走到他眼前。见他还是没反应,韩通明伸手拿过他的包,提起箱子说:“先上车。”他转身把程眠的东西塞到后备箱里,回头去找人,发现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车里。 “……跟个鬼一样。”韩通明暗自嗤笑一声,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 车内沉默,韩通明安静地开车,什么也不跟程眠说,但程眠是老实不了两分钟以上的。 “去哪儿啊……我不去酒店……”程眠本来以为韩通明会把自己带回家,可他家里又没多余的客房,若要让两个人睡一张床,大概得把自己先用消毒液浸泡三日暴晒一周才能沾他家的床单。 “你有钱住酒店吗?”韩通明都懒得多看他。 “你有啊……”程眠小声说。 韩通明再次感受到,即使十年二十年不见面,程眠也还是那个程眠,从前是恃宠而骄,现在依然死性不改。 “那你住青旅去吧,80块一晚,我给你出。” “…………我不去!”程眠一看以退为进不好用,开始耍无赖,“让我睡你家吧……我睡沙发打地铺都行,还给你做饭,要是来人了我就自己出去找地方呆着,不让他们看见……”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可怜。 韩通明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程眠缩在座椅上,被安全带绑得牢牢的,像只筋疲力尽被逮回家的小鹿,他天生一对笑眼,笑起来时能甜到人心里去,叫人忍不住也跟着他柔软放松下来,不笑时眼尾却微微下耷,看上去无辜得很,就像他此刻,茫茫然的大眼睛瞪着前方,倒映出零星的灯光,失去了狡黠的外装,嘴巴红红的,时不时小声念叨两句。 直到车停进车库,程眠才放下心来,谄媚地把自己的行李抢过来,一颠一颠地跟着韩通明上了楼。 公寓还是跟他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大概是多了暖光灯的温度,感觉没那么清冷。行李箱底下滚了些泥土,韩通明不许他再往里搬,程眠只好蹲在门厅里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 用分装袋的习惯还是他们以前去夏令营韩通明强迫他养成的,但即使如此,箱子还是装得乱七八糟。韩通明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终于难以忍受地把他拨到一边。 “你不是做模特还是演员什么的吗?穿成这样专门演乞丐?”韩通明把咸菜一般塞在箱子里的衣服用力抖了抖,根本不想挂进衣柜,直接塞进了脏衣篮。 “衣服当然是人家提供的,我哪里有钱买……”程眠坐在地毯上,揪上面的毛毛,被韩通明打了手。 韩通明整完了箱子,皱着眉头看了看他的洗漱用品,嫌弃地扔进了垃圾桶。 “哎——好吧……随你……”程眠不敢反抗韩通明的淫威,小声问,“你家有多余的被子吗?我睡哪?” “你不是说打地铺吗?就睡这吧。” “…………”程眠没想到以退为进不好用,韩通明真的接下了他的话茬来,傻愣愣地看着韩通明。 韩通明撇了他一眼,继续收拾箱子,扒拉出两个药瓶,“这是什么药?” “……感冒药。” 韩通明仔细看了一下瓶身,说:“这都是中成药,你能吃吗?”小时候程眠一吃中药就过敏一样长小红疙瘩。 “啊……不知道啊,我说我感冒了,店员让我吃这个的。” 韩通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进屋去换衣服了,出来时看见程眠还在地上看他,示意他去卧室,道:“你睡卧室,我睡工作室。” “不用不用,你睡你的,我睡工作室……”程眠哪敢霸占他的床,赶紧起来表态,他刚才说睡地板睡沙发其实只是想让韩通明心软,但真把韩通明赶去睡沙发,他又心里愧疚。 “别废话,赶紧去睡。”韩通明看他嘴唇殷红,一脸要生病的前兆,把他推进了卧室。 程眠坐在韩通明的床上,心情和上一次大不相同,他开心地扑在上面打了两个滚,把脸埋进了枕头里深深吸了口气,是韩通明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还是跟以前一样。 滚了一会儿,韩通明敲敲门进来,手上一杯清水和两颗白色的药丸,递到他眼前说:“吃了。” 程眠坐在床上,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韩通明,张嘴去叼他手心里的药,被韩通明蜷起手指敲在脑门上,说:“你没长手吗?” 韩通明眉间全是疲惫的困意,还耐着性子等他,现在已经快1点钟了,如果不是他,韩通明已经遵循他的标准作息入睡了。程眠想到这,不敢再闹妖,乖乖抓起药吃了下去,然后翻身钻进了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乖乖地看着韩通明。 “冷不冷?要不要开空调?”他问。 程眠摇了摇头。 韩通明把水杯放在床头,顺手关了灯。 “睡吧。”他关上卧室门的时候,用很轻的声音说,“难受了叫我。” 光线随着合上的房门被赶了出去,卧室重归黑暗,结束了兵荒马乱的一天。 程眠闭上眼,抓着被子的手还有些微微颤抖,他被韩通明捡了回来,哪怕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把他带进了自己的领地,也足够让他感受到了安全。 他无比困倦却又精神亢奋地开始幻想,说不定这就是他们关系转折的第一步,他还有机会重新在韩通明面前以一个新的形象出现,虽然他们吵过很多次架,说过各种不经大脑的狠话,但这都是可以弥补的…… 药效让他神志渐渐昏沉,他脑中的蓝图还没畅想完,就如晕开的油彩理不清头绪了。 希望自己的病慢点好……但也千万不要一病不起,久病床前无孝子,更别提横眉竖目的韩通明了,还耽误自己搬砖还债…… 程眠心里乱七八糟地祈祷着,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 隔壁的韩通明躺在展开的沙发床上,翻了两下`身,又打开了手机,发了个信息给魏阳,说明天有事不去公司了。 —————————— 第二天是难得的晴天,秋雨洗过的空气无比清爽,携着温热的阳光钻过纱窗,试图稀释一屋子的病毒因子。 程眠早上就开始发烧,迷迷糊糊,浑身燥热,手脚乱动着想把被子踢开,又被紧紧地包起来,他挣脱不开,难受得不得了,带着哭腔发出细微的呻吟。 隐约间听见谁的声音在耳畔低沉地威胁他:“别乱动,不然去医院。” “别……”他睁不开眼,喃喃地念叨着,“别去医院……” 他可没钱为了一点发烧感冒就去医院这种豪华场所消费。 “那就乖乖别动。” 韩通明把手放在冰袋上捂一会儿,先把手放在程眠滚烫的额头上,程眠瑟缩了一下,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温顺地往他手上靠,然后他把冰袋换上,掖了掖程眠的被角。 嘴里被塞进了药粒,片刻便被唾液融化,一嘴的苦涩,程眠本能地想往外吐,被人轻轻抬着头灌了两口水咽下去,咳得眼泪都出来了,长长的眼睫上挂着泪珠,十分可怜地陷在白色的床单上,韩通明看着他烧得发红的两颊,心里无比烦躁,动作却更放轻了。 被子里的程眠还在轻微地蠕动,韩通明把手伸进被子里找到程眠的手拉出来,温声说:“可以伸一只手出来,一会儿就不难受了。”他想起来把遮光帘拉上,程眠却攥着他的手不放,他只得作罢,坐在床边上用另一只手处理手机上的工作信息。 “嗡嗡——”手机震动了两下,跳出一条信息。 在呼伦贝尔大草原喂羊:“你昨晚猎艳去了。” 韩通明:“滚。” 他这边刚发出去没一分钟,魏阳的电话就追了回来,他怕吵醒程眠,赶紧接起来。 “你昨晚去干什么了?那么晚给我发信息。”魏阳的声音听起来洋洋得意,被自己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所折服。 “你明年就30岁了,而立之年了,怎么比前台小姑娘还八卦?”韩通明压低嗓音,不耐烦地说,“你有事没?没事挂了。” “别别别,我有正经事说。老王说过一阵想回国,他媳妇说再不回国现在就去堕`胎。”魏阳叹气道:“他吓得不轻,你说墨尔本那边怎么办?” “墨尔本的业务基本都稳定了,也不是非要王远航在那边坐镇不可,而且你的小外甥不是正好在澳洲吗?让他提前上岗历练。” “他毕业没多久,合适吗?” “我和王远航都可以出短差,你就更无所谓了,常住在那都行。” 程眠被电话声吵到,不安稳地动了动,韩通明用拇指轻轻在与他交握的手上安抚地摩挲了几下。 “唔……也是,墨尔本多好,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魏阳说着说着精神病发作,唱起歌来。 “还有事没?”韩通明的嫌弃通过话筒远远地传达给魏阳。 “真的,你昨晚去哪了?声音压那么低,旁边该不会睡了个……” 啪嗒,韩通明果断地收了线。 包括他在内的公司三个合伙人都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他跟王远航高中同校不同班,是上了大学之后才得知彼此是校友,两人虽然脾性不太相合,但在各自的学院都是专业上的佼佼者,后来在同一个导师手下参与项目才慢慢相熟起来。 刚毕业时韩通明本来在当地一家著名的A4广告公司工作,后来王远航来找他,说有个学长在墨尔本做技术服务,最近想把业务重心转回国内,问他有没有合适的人约出来聊聊。结果三人理念很是合拍,韩通明和王远航一齐入了股,王远航主要负责墨尔本的业务,魏阳和韩通明则留在国内。 后来他才知道,魏阳背后家族产业颇丰,从祖父辈就开始在经济特区做实业,尤其是地产业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只是他生性散漫,对继承家业兴趣不大,集团另有两个哥哥当家,换言之他其实有的是钱,跟他们俩做的这个小公司纯属玩票。 韩通明曾经问魏阳在国外过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忽然想回来。魏阳注视着高楼下延伸向远方的灯火,吸了一口烟说,国外很好,但总感觉内核不同,自己的灵魂还是中华文明浇灌起来的,最习惯的还是用熟悉的语言去谈论熟悉的事情。 当时韩通明对魏阳还不算很了解,一度相信了他的感性言论,后来问了王远航才知道当年家里逼魏阳结婚,还赶跑了他当时的女友,他才生气跑去澳洲不回来,现在家人眼见他无药可救,不想他真的在澳洲喂一辈子羊,只好暂且妥协,抓瞎了眼睛当看不见他不务正业的样子,只他给了挂了子公司的职务。 大概他是出于对家人当年棒打鸳鸯的报复,韩通明眼见他流水一般换女友,恋爱的时候死去活来,分手的时候也无比干脆,不知该用多情还是无情来形容他。 倒是比自己这种纠缠不清的感情爽快多了。 他伸手拨开程眠脸上汗湿的头发,从床头柜上取了一本书开始读。 一直睡到中午,程眠才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就看到韩通明正坐在床头看书,戴了一副平常少见的无框眼镜,几个斗大的英文字母印在黑白灰的封面上,像是在给自己预备悼文。 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使劲揉揉眼睛,眼眶到全身都酸疼酸疼的,他脑袋还没清醒过来,看着韩通明棱角分明的侧脸,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程眠略微一动,韩通明就察觉了,他把书合上,眼镜摘了放在床头柜上,把被程眠握得汗津津的手抽出来揉了揉,看着他傻兮兮的笑脸,无奈地说:“你知道你烧到多少度吗?”他把程眠脑袋上的冰袋拿下来,又把手掌心覆在上面温了温。 “多少度啊……”程眠嗓子肿得说话声音都细细的。 “38度多,脑子本来就不好使,禁不住这么烧,下次直接去医院挂水吧。” “我脑子怎么不好使了……”他瞪眼想了半天,没能举出自己脑子好使的例证,恹恹地缩回去,“你今天没去上班啊……?” “我去了你可能就死在我家了。”韩通明伸手给他整整被子,说,“你昨晚吃了什么?现在饿不饿?” 程眠被他话语中不算温柔的关心所蛊惑,刚想开口,没想到韩通明接着说,“饿了点个外卖。” “……”程眠差点被噎死,瞪着对方说不出话来。 韩通明看着他不可置信的委屈眼神没控制住笑了一下,问:“想吃什么?” 程眠从醒了就开始感觉到饿,现在都有点前胸贴后背的感觉了,又被韩通明语言上玩弄了一把,顾不得回味他昙花一现的温柔,脑中齿轮疯狂转动,简直滋滋冒火星:“……皮蛋瘦肉粥!鸡、鸡丝蛋羹!牛肉蒸饺!丝瓜千层!”他没得意忘形到想让韩通明给他做什么珍馐百味,点了病号专用豪华套餐。 “我煮了小米粥,还有速食的包子,你要几个?”韩通明迤迤然地走到门口,一边问。 “……你都煮好了干嘛还问我?”程眠暗自磨了磨牙,他分明是在耍自己。 “我本来以为你会说没胃口不想吃。”程眠家的传统就是“病者为尊”,他不止一次见过翁雅坐在床边柔声细语地哄生病的程眠,一口一个心肝宝贝,端到鼻子下面才肯撒娇耍赖地勉强吃两口,早就发誓自己以后绝对不这么惯着程眠。 今时不同往日,程眠不敢再拿乔,面上非常狗腿地说:“吃吃吃,你做得都好吃。” 他说完就趴在被子里,时不时压抑着咳嗽两声,咳得眼睛水汪汪的却满含着笑意,一副又谄媚又可怜的样子,韩通明看了他片刻,转头出门去厨房给他准备吃的。 程眠被子捂在脸上,忍了半天没忍住,咧开嘴笑个不停,在床上难耐地滚了两下。 他知道韩通明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从小到大他们吵过的架不计其数,客观来讲都是在言语上韩通明对程眠单方面的欺压,因为他说不过韩通明。然而吵完过后,每次都是韩通明率先前先来哄他,有时程眠明知是自己犯错在先而心里感到后悔,打算去认错求和,韩通明看他从门后露出一双哀戚戚的眼睛,然后垂下长长的睫毛盯着脚尖挪进来,十分胆怯地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韩通明就被巨大的负疚感淹没,毫无原则地投降,完全无法维持他冷酷的伪装。 程眠撕掉过女生写给韩通明的情书,翻墙逃课害得他摔断了胳膊,还有韩通明带着优等生光环替他顶过得无数次罪行,但无论他犯什么错,只要自己愿意示弱,总能轻而易举得到韩通明的原谅。 程眠因为这幻境一般的和谐相处在床上陶醉了片刻,他才猛然从温柔乡里惊醒过来,赶紧满床找手机。 开机的一瞬间,信息铃声争先恐后地从手机里钻出来,他看了一下,大多是窦文庆和Weyman。 他一边在心中疯狂祈祷今天窦庆文心情良好,一边给他回了电话,接通的一瞬间窦文庆的咆哮震得他一阵耳鸣,仿佛有唾沫星子正从话筒里喷出来,他等窦文庆把内心的怒火发泄完后,才哑着嗓子开始安抚对方,窦文庆不悦地说:“这次放人家鸽子我先不跟你计较,你打算旷多久工?” “起码等我病好了吧……” 大概是程眠的声音实在哑得真实,窦文庆才没多追究,反正他手下这种野草模特多得是。 他刚刚趁病打入了韩通明的卧室,满脑子都是今后如何好好表现能在他家多赖一阵子,对于窦文庆严苛的态度也不很在意,挂了电话便手指如飞地给Weyman发信息,说自己不在他工作室住了。 过了一会儿,Weyman回电话过来,声音小得像做贼一样。 “宝贝你找到房子啦?” 程眠心里暗道,找不到房子才好呢,嘴上装模作样地说:“你那工作室太冷了,我都生病了。” Weyman有点不好意思:“哎呀你就暂时住几天嘛,等我妈走了你来我家住啊。” “别了,你妈时不时杀回来你又要把我往外赶,我才不过这种过街老鼠的日子呢。” “我妈偶尔才来看我一次……”Weyman被戳中痛处,根本不敢反驳,“那你现在住哪里啊……” “朋友家。” “朋友?什么朋友?我认识吗?”Weyman疑惑,开始在心里默默盘点程眠的桃花网,“该不会是那个窦文庆吧?我总觉得他看你眼神不对……” “求求你住嘴,你再说这种可怕的话我就跟你一刀两断!”程眠一想到自己跟窦文庆混在一起顿时浑身一激灵,嗓子都破了音,“是上次那个你在酒吧里遇到的人。” “啊?那个暴力狂?”Weyman对韩通明的印象还停留在他阴鸷的眼神和程眠下巴上的两块淤青上,大惊小怪地叫。 “都说了不是暴力狂。”程眠不耐烦地说。 “小乖你喊什么呢?过来看看哪个好看?…………你跟谁打电话呢?”听筒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跟朋友……妈你别老是这么叫我…”Weyman遮遮掩掩的声音从被手捂住的话筒艰难地传过来,程眠撇撇嘴,耐心地等着Weyman,电话嘈杂地响了半分钟,直接被挂断了。 就知道他靠不住。程眠对着电话屏幕呲牙,Weyman胆子这么小大概就是他妈一手压迫出来的。 他在床上躺了没几分钟,身体上虽然难受,精神上却无比兴奋,滚了两滚准备出去黏着韩通明,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钻进浴室洗漱一番。 韩通明并不擅长下厨,家里的厨房像样板间一样没有烟火气,如果不是程眠生病,他可以一直喂他吃速食和外卖。 当程眠披着被子花卷成精一般拱进来时,韩通明正背对着他熬粥。冰箱里还有一点过节剩下的杂食,红虾、龙利鱼、干瑶柱、小青豆……被韩通明一股脑扔了进去,熬得软烂喷香,木勺不时碰在锅边发出轻响,水汽带着香味盘桓几圈钻进吸油烟机,小蒸锅里的包子白白胖胖地坐在蒸笼里,和程眠正反两面同时注视着韩通明,他后背宽阔,袖口卷起露出的前臂覆盖着薄薄的肌肉,奶咖色的针织上衣显得十分居家,正支着两条长腿挺拔地立在理石餐台前。 他本身冷冽理性的气质与雾气缭绕的厨房产生了奇异的化学反应,空气中仿佛咕噜咕噜升腾着温暖的气泡,让程眠整个人都绵软了起来,他头靠在门框上喃喃自语:“……我真是病得不轻。”他慢吞吞地贴过去,靠在韩通明背后,伸手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 “我烧得神志不清,举动失常也是正常的。”他心里这样想着,脸又热起来,“一定是这厨房的气温太高了。” “又干什么?病到什么地步你才能老实?”韩通明不客气地拍开他的爪子。 “……你不系围裙,我帮你挡着油花。”程眠死皮赖脸又抱上去。 韩通明没说话,程眠感觉到他手底下的腹肌微微收缩了几下,他耳朵有点发热,又感觉受到莫名的鼓舞,得寸进尺地撒娇:“我不要吃姜……” “嗯,我知道你不爱吃。”韩通明说完,把切成碎末的生姜扔进了粥里。 “………………” 韩通明不厌其烦地搅拌着那锅粥,耐心程度堪比化学实验,他向来是个严谨认真的好学生。程眠从后面探出脑袋偷看他脸色,心脏轰隆轰隆跳,准备一见到苗头不对,立刻撒手跑开。韩通明的下巴紧绷着,神情严肃,看上去有些精神紧张,自己很久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了,程眠有些贪恋地盯着他。 “你别黏糊糊的靠着我,去外面坐着。”韩通明不耐烦地挣开,被这炽热地目光看得十分不自在,心里忽然升上一阵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程眠的怒气。 程眠被他推趔趄了一下,重新裹了裹被子,抽抽鼻子哀求地说:“……我病了啊……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 韩通明顿了一下,又说:“出去呆着,衣服穿好。” 程眠“哦”了一声,声音听上去有点哽咽,韩通明强迫自己别回头去看他,听见他慢吞吞挪出去的脚步声。 韩通明家里没有单独布置餐厅,他通常不在家吃饭,也不会请朋友在家中聚会,于是直接把粥端到了客厅的矮几上。 程眠披着被子,像朵泡发的银耳坐在沙发上,见韩通明端着饭出来,赶紧把被子送回了卧室。 “你要是敢掉到地毯上,今天你就别睡了,手洗干净。”韩通明冷漠地威胁道,他看着程眠直接坐在地毯上,身上只穿了件凉飕飕的长袖体恤,眉头皱了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程眠拿着个小勺乖巧地坐在地上冲他笑。 “你穿这么少,是不想好了吗?”他直起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程眠。 “……就只有这个了,厚点的衣服还没有来得及买。”这次不是卖惨,他真的没钱买。 领口露出来的锁骨清瘦得突兀,T恤松垮垮的套在他身上,显得他单薄又虚弱,韩通明不想承认自己有些心疼,说服自己是因为刚才态度恶劣导致的歉疚,他回卧室拿了件自己的山羊绒外套给程眠。外套对他来说有些大,宽松的袖口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程眠穿好衣服,小声说了声“谢谢。” 两碗杂烩小米粥,一碟速食蒸包,程眠烧得嘴巴发苦味觉失灵,只能略微尝到点鲜味,但想到这是韩通明亲手做的,心里又不抑制不住的开心。 客厅电视正放着无聊的宫廷剧,用韩通明的话来说就是“一群人什么正事也不干,净想着菜鸡互啄。”他时不时低头看看手机,耳朵里要是听见剧中哪个角色说了傻话,必要冷笑一声。 程眠咬着勺子,心惊胆战,不敢露出分毫自己彻夜抱着手机追剧的蛛丝马迹。 他这边正结结巴巴地附和着韩通明的吐槽,对方忽然挑了一筷子东西扔进他碗里,是一团糊成一片的粥油。 以前翁雅熬粥放凉后,如果上面结了粥油,她就会特意挑下来分给两个小孩吃,说是百粥精华,吃了不生病,还会变聪明。 他想起往事眼睛微微发酸,抬眼去看韩通明,对方一边吃一边看手机,根本不理他。 “你知道吗?古代这叫对食……”他挖空心思想了半天,没话找话说,“就是两个人像夫妻一样……” 话没说完,韩通明皱着眉头把目光从手机屏移到他脸上说:“那不是说太监和宫女的关系吗?” “哦是吗哈哈哈哈哈……”程眠讪笑着打马虎眼,老老实实去看电视。 韩通明看着他那个傻样子,努力克制了一下想要微笑的冲动,重新低头看手机。 ———————— 第二天是周六,韩通明作为孤家寡人的工作狂通常是在公司度过,工作不忙的话就在健身房泡一下午,但家里多了一个好吃懒做还病恹恹的麻烦精,他只能被迫取消这个计划。 其实说程眠好吃懒做也是不全面的,他现在虽然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并不是全无自觉性,好吃也只是嘴上过过瘾,报个满汉全席的菜名,被韩通明皱着眉头看两眼就乖乖坐下来吃清粥。至于懒做,韩通明家里干净得像无菌实验室,定时会有家政来做清洁, 程眠想了许久也许只有厨房可以让他一展身手。 当天下午他就缠着韩通明去超市采购,韩通明本来不想搭理他,但想到他廉价的塑料拖鞋和飘在阳台上皱巴巴的内衣裤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于是用自己的冲锋衣把程眠包起来,戴上口罩,像个被隔离的麻风病人一般塞进了车里。 多日的阴雨终于有了点转晴的兆头,清暖的日光从薄云后透出来,打在湿润的柏油路上,视野两边都是泛着剔透水光的落叶乔木,交错浓郁,显得世界分外干净。 两人顺着半山驱车而下,准备到最近的购物中心把必备的日用品买回来。 韩通明深知程眠从前是个生活技能欠奉的平民少爷,从他乱七八糟的行李箱就可见一斑,但他如今却继承了妈妈爱逛打折区的特点,大概一直生活在贫困线上也是原因之一,他能在货架前面窜前窜后十几趟对比各种组合的价格哪个更优惠。韩通明在推着手推车看着他跑来跑去,第12次看手表之后,把他拎到眼前来。 “从这边顺着逛过去,看见需要买的就说,不许回头。”韩通明下达命令,程眠正在疯狂地心算小容量一打装和大容量满五赠一的牛奶哪个更实惠,脑门都升起了智慧的青烟。 “熊瞎子掰苞米啊……给你省钱还不高兴……”程眠被打断了计算,咕咕念念地在背后偷偷瞪韩通明。 “家里有订鲜牛奶,别买常温的了。”韩通明拿起一盒调味乳,看了看配料表,“你还要喝草莓味的?” 程眠拨浪鼓一般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没有那种幼稚的口味了。 韩通明一路扫荡过去,目标明确,下手果断,只看质量不看价钱,两条羊绒浴巾将近八千块,程眠看了一眼吊牌打了个哆嗦,不忍心丢到手推车里跟速食饺子放在一起,坚持要自己抱着。 逛到内衣区的时候,看着韩通明研究内裤尺寸,程眠躲在口罩底下偷笑,觉得这个场景很珍贵,非常想掏出2 www 旧友_4 www.c6K6.Com 手机来拍照留念,他探头一看,有些不怀好意地问:“这个尺码你穿得了吗?” “给你买的。”韩通明研究完了,白了他一眼,随手扔进手推车。 程眠立刻满脸通红地小声嘟囔,羞耻感爆棚:“……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码的?而且我不要这种高腰的!土死了!” “你怎么那么多毛病?当我爱管你,那你自己买。”韩通明后退半步,抱着手看着他,心里暗骂自己犯贱多管闲事。 他两耳冒烟,有些后悔刚才自己的多嘴,在韩通明的监视下开始挑内裤,毛毛躁躁地随手拿了两盒,说:“就这样吧……”韩通明才有毛病呢,干嘛替他买内裤啊…… 韩通明挑高一边的眉毛,问:“你确定?” 程眠顺着他目光定睛一看,不知哪个调皮的人渣把一盒丁字款胡乱挂在普通的三角裤里面,被他一起拿了下来,他烫了手一般把两盒都扔了回去:“不要了不要了,就穿你选的,你选的都好。” 开玩笑,让韩通明花钱给他买丁字裤,他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韩通明看着他跳蚤一样蹦了两下,冷笑一声。 然而毛绒拖鞋是程眠坚持要买两双的,因为两双可以赠送一个沙拉碗,尽管他一再表示:“粉兔子我穿,你穿小熊的。”韩通明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瞪着那两个动物脑袋问他:“你打算在我家赖多久?”程眠眼睛看着旁边哈哈两声,哼起了金蛇狂舞,选择性失聪了。 他实在是心情好,韩通明凶他两句也无法让他沮丧。 挑围裙的时候他又遭到了韩通明的质疑:“你会做饭吗?” “不会啊……”程眠挑挑拣拣,韩通明肯定不喜欢太花哨的,买普通的素色格子比较保险。 “那你是给我买?”如意算盘敢打到他头上,韩通明快被气笑了。 “我可以学啊,你喜欢的我都学着做,我工作时间很自由的。”程眠从背后亮出一本《家庭菜谱500例》,哗哗哗翻得作响。 程眠献宝一样,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期盼地看着他,韩通明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把书拿过来扔进了手推车。 程眠美滋滋地把围裙也放进去,抢过手推车跑到前面去了。 韩通明有的时候实在看不懂他,就像现在,他好像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单纯热情的程眠,满眼都是笑意,满心都是欢喜,仿佛夜店里那个尖锐浪荡的人只是噩梦里的一个影子,出租屋里那个瑟缩懦弱的人也只是他偶然失常的表现,等到酒精褪去,暗夜渐明,他就又动作亲昵地出现在他面前。 韩通明呆了一会儿,在心里冷笑两声,大概程眠眼里,自己跟那些炮友的区别,也只有自己能像个冤大头一样让他蹭吃蹭喝,还没那么容易被他拐上床罢了。 但韩通明知道,无论他用多少坚硬、冷漠、无所谓的外壳去包装自己、欺骗别人,他都无法真的抛开程眠不管。 就像他一边对程眠说着最尖酸刻薄的话,一边听到他沙哑的嗓音便迫不及待地飞车出去把他接回了家,他们之间从来如此,看似程眠惧怕他依赖他,但实际上,自己才是那个一直被牵着鼻子走的弱者。当程眠不需要自己的时候,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游戏人生,当他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就会一直不停地追着程眠跑。 但他心里总是抱着希望,也许程眠真的会一点点变回去,韩通明望着程眠单薄的背影想。他可以管住他,像从前那样,让他远离酒精、艳色、狐朋狗友,远离那些肮脏的、令人发指的过去,他可以再给他很多很多次机会,只要程眠愿意,多少年他都可以陪着他。 ———————————— “…………通明?通明?”眼前忽然出现程眠的放大的脸。 “什么?”韩通明回过神来。 “我说,晚上做鱼好不好?”程眠两个手指头捏着鱼尾巴,拎着一条倒霉的小鱼,圆圆的小鱼眼睛愤怒地瞪着韩通明。 “你第一次做就别挑战高难度了,做点容易的。”韩通明接过鱼扔回水缸里。 “……你那么挑嘴,做容易的能满足你么……”程眠凑近鱼缸,跟重获新生的小鲳鱼道了个别。韩通明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是个非常挑嘴的人,只是不爱吃的东西他也不说,遇到爱吃的才会多夹几筷子。 “病好了再弄吧,你想吃什么?晚上我给你做。” 程眠有点惊奇地抬头去看韩通明,他正在检查一盒排骨的日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那条小鱼打动了,态度忽然温和起来。 韩通明见程眠不说话,问:“我也不怎么会做,要不今晚还吃粥?还是点外卖?” “不不不,你做什么我都爱吃!”程眠的声音闷在口罩里,不知道韩通明为什么转变了态度,急切又慌张地接下了这份好意,把排骨塞进手推车,“你做你做!” “你要是……”韩通明开口想说什么。 “什么?什么?”等了半天没下文的程眠赶紧凑过来。 “……算了,没什么。” “……你说你说,你不说出来我难受。”程眠听不了一半的话,一路缠着韩通明,韩通明就是不理他。 其实他想说,“你要是能坚持做半个月的饭,我就给你买套家用主机。”但是,他苦笑了一下,自己大概太心急想要圈养他了,程眠向来三分钟热度,说是要学做饭,自己如果太当真,大概真的会饿死。 而且,这也未必是他要长久留下来的暗示。 人一旦有了希望,就要承担风险,而程眠作为他希望的载体实在是太不稳定了,即使他有意把程眠绑在家里,他想逃总还是能逃出去的。 晚饭韩通明做了两个小时,一锅没滋没味的炖排骨,一盘烂成泥的土豆丝。 韩通明非常罕见地有些窘迫,咳了一声,说:“病了就吃点清淡的吧。” 程眠去夹土豆条,一筷子没夹起来,只好用勺子去挖,尝了一口:“好吃好吃!你这是买的土豆还是人参啊这么好吃!” 韩通明啼笑皆非地看程眠拍马屁,一边给他盛汤。 “你知道为什么土豆这么烂吗?嗯……我妈说……”程眠看韩通明盛汤的手顿了顿,坚持说下去,“炒菜不要多加水,不然口感就不好了。” “嗯,下次改进。”韩通明把汤放到他面前。 程眠左一口右一口,吃得不可开交,排骨炖得倒是很烂,没有腌好,味道有些腥,土豆丝就更不用说了,韩通明刀工了得,切出来的姜丝与土豆丝浑然一体,再佐以大量的油盐酱醋,味道十分销魂。 但就算韩通明给他吃草,他怕是也会甘之如饴。 饭菜若出自亲爱的人之手,总是会多一分滋味。 程眠低头扒饭,时不时抬头冲韩通明讨好地笑笑,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眯成一条线,笑着笑着,就有些发酸,他不明所以,赶紧把头低下去喝汤,悄无声息地把两颗眼泪滴进汤碗里。 韩通明去上班之前,把程眠叫到门厅,让他背诵一遍今天的吃药时间表,因为程眠以前每次烧一退就认为自己病好了不肯再吃药。 他嘴边还有一圈白色的牛奶渍,竖着指头发誓绝不会忘记吃药,神情天真又严肃。 韩通明抬手想摸摸他的头,犹豫了片刻,改成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出门了。 魏阳在公司本来是个甩手掌柜,放了大部分权利给韩通明,人也常常不在公司,好点的情况是见客户,大部分时间是不知在哪花天酒地,但今天他还是准时出现在了周一的例会上,装模作样地听取工作汇报。 好不容易挨到散会,他优哉游哉跟在韩通明屁股后面进了他的办公室,金刀大马往沙发上一坐,摆弄着冲韩通明抬抬下巴:“说说吧。” “有位叫Riky的女士上个礼拜把你送她的礼物都扔在了公司门口,你记得去找前台收一下。”韩通明翻开桌上堆积的文件,冷静地说道。 “啊……”魏阳苦恼地皱眉,“她还在生气啊……分手的时候还没出够气吗?我的脸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身为公司高层管理人员,你能不把你的风流韵事带进公司吗?” “树欲静而风不止,她对我难以忘怀又不是我的过错。”魏阳耸耸肩,马上又反应过来,“不对,我不是让你说这个。” “那说什么?我可看不出来你得了什么病,要不让美婷给你联系下精神科。”韩通明头也不抬。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明明知道的。”魏阳眯着眼看他。 韩通明干脆不说话,专心看文件,用沉默以示他对魏阳的无视。 魏阳上下仔细打量他,试图从他身上找出长发、吻痕之类的罪证,妄想以此撕破韩通明素来冷静自持的表象,喃喃地说:“不应该啊,上次你请假还得追溯到去年夏天你妈住院,就这样还提前了两天安排工作,这次可是半夜啊……你好歹也是个生龙活虎的青壮年,青泽大学一枝花,有艳遇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啊……” “算了我联系医院吧。”韩通明拿起电话。 魏阳冲上来按住他的手,威胁道:“你不说那个人是谁,光伏发电那个项目我就不谈了!这一开张可能吃三年啊,你不是想咱俩鱼死网破吧?” 韩通明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简直佩服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本领:“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这公司是我一个人开的吗?!” “满足一下你合伙人微不足道的好奇心又怎样?你还想偷偷谈恋爱啊……”魏阳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非但不像公司总裁,而是像一个反派BOSS,“我这也是承了杜兰的情,她至今对你还念念不忘呢,你说有喜欢的人了,她也就死心了。” 杜兰是魏家集团的董事秘书,跟魏阳私交不错,偶然一次见了韩通明,倒追了整整半年。 “别拿别人做挡箭牌了,你就爱挖人隐私而已……况且我说了你也不认识啊。”韩通明扶额,头痛欲裂地打开电脑,,以魏阳的个性还真能干出挟持合同让韩通明屈服,不然就撕票的事。 “这么说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咯?”魏阳兴奋起来,“杜兰说你跟她约会比做实验还严肃,晚上就没超过9点回家过,这次居然熬到半夜?!是哪一位?我看看什么样?” “我跟她没谈到过夜半相见的地步,以为谁都向你一样大跃进式恋爱吗?”韩通明看了看排期表,不耐烦地说,“告诉你就等于告诉全世界了,别做梦了。” 魏阳在韩通明办公室磨了一上午,午饭也黏在一起吃,魏大少爷吃不惯外卖,一次性筷子把茄子戳成泥,韩通明不敢当着他的面给程眠打电话,怕他顺着无线电波爬过去查出这个人是谁,只得趁魏阳上厕所的时候发了条信息叮嘱他吃饭吃药。 程眠对着那条信息傻笑,然后反反复复地编辑了半天才回复过去。 “遵命(??????)??!” “这谁?!谁敢这样给你发信息!”魏阳刚坐下,就从一闪即逝的手机屏幕上捕捉到了重点。 “……老同学。”韩通明心里大骂程眠回两个字也这么慢,被魏阳抓了个正着,他见瞒不过,只得坦白。 “只是老同学?男的女的?”魏阳怀疑。 “男的,小时候家里关系好,我们两个来往也多,他最近有点麻烦让我帮帮忙而已。” “上次你让我找房子也是为了他?” “嗯。” “……这么简单的关系你干嘛不告诉我?”魏阳红尘浮沉数十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个表情可爱,你快复制给我。” “你吃进一根扁担,能吐出一个箩筐,怕你添油加醋。”韩通明跟魏阳真是磨不起,只好有求必应,打开手机给他发表情,认为他若不是含着金汤匙出声,势必会成为一名合格的小报记者,专挖花编新闻。 “……老同学……?”魏阳一边念叨,一边按着手机,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老同学?给你发这种带有求偶意图的卖萌颜文字?” “没有求偶意图……!就是他那个人性格比较…比较甜吧……”韩通明被魏阳搞得头晕脑胀,一时不慎把实话说出来了。 魏阳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韩通明竟然会形容一个人比较“甜”?! 家里一个程眠没闹明白,又被魏阳这种富贵闲人盯上,韩通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所幸前台小姑娘一脸慌张地跑来通报,那位怒气冲天的Riky女士刚才在公司门口把魏阳新买的特斯拉给撞了,魏阳被踩了尾巴一般冲出去挽救他的爱车,终于暂时放过了韩通明。 韩通明手指撩开遮阳帘一角,在楼上看了一会儿热闹,长出一口气。 他从未想过怎样去形容程眠,猛然被别人一问,那些电光火石的片段竟然直接汇成了一个“甜”字,囊括了他整个艳阳高照的青春年少。青砖院落的栀子花,软烂浓稠的红豆沙,翁妈妈的护手霜,晒过阳光的蓬松被褥,甚至衣柜里的樟脑味,都像是洇在空气里丝丝入沁的甜意,最后如蜜糖做的水彩,融化为程眠永远含着喜悦和温柔的笑颜。 他记得有一年的初冬,他跟程眠在放学路上看见许多小孩子围着的摊位,程眠爱凑热闹,非要挤进去看,晃悠了片刻,回过头来惊喜地冲他招招手,韩通明过去一瞧,是一窝毛茸茸的小鸡。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嫩黄色的绒球们哆哆嗦嗦地挤在一起,露出几双黑豆般的小眼睛,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摊主扯着嗓门吆喝了一阵,看见韩通明和程眠两个学生模样还穿着校服,觉得商机无限,舌灿莲花一番推销,终于哄得他们俩一人捧着一只小鸡回了家。 “我妈一定会大发雷霆,然后把小鸡们宰了炖汤喝……”程眠蹲在地上给小鸡铺了一个小纸盒,伸出手指头摸了摸小鸡稚嫩的喙,后知后觉地发起愁来。 “不会的,翁姨不让我们养动物是怕猫猫狗狗弄坏家具,小鸡这么乖,还会下蛋,不会被宰的。”韩通明其实也有点心虚,出言安慰程眠和自己,“这么小有什么好吃的……” “啊!你会看小鸡的公母吗?如果是母的才可以下蛋啊。”程眠忽然反应过来,“有了蛋还可以孵出更多的小鸡来。” “一公一母下的蛋才能孵出小鸡来,母鸡一个人下就不可以,你生物课没听讲的啊?……哎你干吗呢?”韩通明捉住程眠不老实的想去摸小鸡屁股的手指头,“小鸡这么小,别摸坏了……你手怎么这么凉啊。”他把程眠的手拉进怀里用力夹住,不许他乱动。 “啊啊让我摸一摸再……”程眠双手被制,眼巴巴地看着小鸡,“它们一直在哆嗦,放到小太阳旁边吧。” 翁雅回家后看到小鸡,怀疑地看着程眠,认为一定是他花言巧语缠着韩通明一起买了小鸡,看着两个孩子眼巴巴的模样,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说什么,替孩子们在纸盒鸡窝里面放置了清水和小米,嘱咐两人,尤其是程眠:“养动物要有责任心的,别过几天不喜欢了就扔给我啊。” “哦——”两人齐声答应道,开心极了。 “两个小傻子,也不怕禽流感……”翁雅念叨着,推开门去院子里浇花了。 接下来的日子韩通明把自己的小鸡照顾得很好,连带着还要照顾程眠的,他新鲜劲儿已经过了,经常忘记给小鸡添水,再加上程爸爸这几天要回来,程眠整个人情绪激昂根本顾不上小鸡了。 周六那天,程眠又跑出去像尊望夫石一样在巷子口等他爸,翁雅看着程眠一溜烟跑出了大门,蹲下来摸摸韩通明的头,撇撇嘴说:“还是通明懂事,我就知道眠眠三分钟热度,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小鸡亲昵地啄了啄韩通明的手指,他顿了顿,说:“程叔叔好不容易回来,他高兴嘛。” 翁雅低头笑着看他,说:“通明是不是也想爸爸妈妈了?” 韩通明抿着嘴不说话,像个倔强的小包子。 “你妈妈说下雪之前肯定回来,到时候来咱们一起吃火锅吧?阿姨准备特别多你爱吃的腰花黄喉好不好?”翁雅假装想了想,“要是不够的话,就把小鸡也涮了吃。” 韩通明本来心里闷闷的,被翁雅哄一哄,想到快要见面的父母,终于有了点安慰。 那天程眠的父亲果真回来了,给程眠带了一包玩具,话却没多说两句,就又急匆匆地离开了,说是过年的时候再回来。 翁雅解了围裙追出去送他,留下程眠抱着那一包还没拆的玩具呆呆地站在院门口,他还没来得及给父亲讲他新买的小鸡。 半晌,他吸吸鼻子,从袋子里翻出来一个超大的乐高盒子,望了望空荡荡的巷子,转头回到了屋里。 小鸡喳喳地叫了两声,韩通明头也没抬。 程眠把那个乐高盒子塞到韩通明面前,强打着精神说:“看!喜不喜欢!” 韩通明瞥了一眼,冷淡地“嗯”了一声,继续看小鸡。 程眠又凑近了一点:“送给你啊,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个吗?奇异博士至圣所大对决!” 韩通明好像没听见一样。 你心里就只想着你爸带回来的玩具,把我和小鸡都抛到脑后去了。他心里酸不溜丢地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嫉妒程父回来探望程眠,还是嫉妒程眠对程父的感情远超过自己和小鸡。 乐高盒子很大,程眠举了一会儿就举不动了,手臂开始发抖。 又过了两分钟,韩通明听见程眠声带颤动,带着隐忍的哭腔小声说:“……你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个了吗?” 他抬头看见程眠红红的眼眶和鼻头,脸上两条亮晶晶的泪痕,不知什么时候哭成一个可怜的花猫脸,他赶紧说:“喜欢啊,当然喜欢,你哭什么?” 韩通明把盒子接过来放在一旁,伸手给程眠擦眼泪,程眠躲了两下,说:“你是不是怪我没跟你一起喂小鸡?” “……没有,我这不是喂得好好的吗?”韩通明违心地分辩道,避开程眠湿漉漉的眼睛。 “我让我爸爸先给你带一个礼物。”程眠没继续说下去,韩通明知道他是想安抚一下自己还没见到父母的心情。 “对不起,我刚才在想我妈妈。”韩通明心里涌起巨大的愧疚,面前的程眠一直忍着因为程父短暂露面的失望和委屈来逗自己开心,他还对他使脸色。 程眠擦了擦脸,像翁雅那样轻轻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说:“等你玩腻了这一个,韩阿姨就回来了。” 韩通明眼睛也发酸:“嗯……”他拉着程眠起来,“程叔叔不是说过年就又回来吗?翁姨说到时候大家起吃火锅。”他把乐高盒子拉到房间中央的地毯上,说要玩这个,来转移程眠的注意力。 玩着玩着程眠又哭了,他没有出声,眼泪却啪嗒啪嗒掉在手里的积木上。 两日后夜间气温骤降,程眠还睡得天昏地暗的时候,韩通明就起床了,他趴在窗子旁看了一会零星的雪花,然后跑去看养在厨房里的小鸡。 两只小鸡僵硬地倒在纸盒里,嫩黄色的绒毛也暗淡下来,笼罩着一股死气。 毫无家禽类饲养经验的他们并不知道寒冷对于弱小生灵的致命打击,连大人都忽视了气温的异常。小鸡被埋在了院子角落里,尽管养了没几天,两人的心情还是无比沮丧,尤其是韩通明,他几乎是拿小鸡当亲儿子在用心照料了。 天气一天寒似一天,院子里的小盆栽被翁雅移进了房间,灰蒙蒙地丢失了颜色,冬天的风携雨带雪卷过青砖地板上最后掉落的几片干枯树叶,整个街区都随着气温冷清下来了。 他有时蹲在小鸡墓前,直愣愣地盯着土看,也不知是在悼念小鸡还是在想他的父母。这时程眠就会悄悄挪过来,拉拉他的衣袖,开始说他在学校或是街头巷尾听到的奇谈怪论,诸如“班长认错了校长被罚写检查全班传阅”“隔壁小胖子坦克联盟打到了300分肯定是开了修改器”“九叔和六婶第3次复婚是为了分老奶奶的陈年老屋”这种不入流的家长里短,说完还总会掏出颗巧克力或者软糖塞进韩通明嘴里,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像只求表扬的小狗。 甜味从味蕾上蔓延开,触到自己嘴唇的手指明明冷冰冰的,却又像带着火热的温度,小心地把自己的心室拢了起来,慢慢暖着。 “小鸡的灵魂会长存的。”程眠像个小神棍,双手作法般舞了两下。 “又不是什么神仙英灵,哪有鸡的魂魄会长存啊。” 程眠眨眨眼睛,嘴角还有一小点糖屑,带着狡黠的笑意说:“不信你等着瞧啊。” “你以后少听人家讲是非了,神神叨叨像个老太婆一样。”韩通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拙劣的言辞安抚到,心情愉快了些,“快回去洗洗脸,嘴上都是糖。” 他以为程眠只是信口胡说异想天开地安慰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整个冬天过去,将将开春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那个埋着小鸡的地方长出了一小丛的酢浆草,还开了一簇簇明黄色的花,花瓣鲜嫩幼小,带着潮湿的水汽,像那两只红颜薄命的小鸡一样可怜可爱。那时他已经知道父母早就背着他办了离婚手续,而他竟没有感到多少震惊和难过,也许是淡漠的家庭关系让他早有预感,也许是因为他身边已经有了最亲近的人,合力填补了他本应该寂寞空虚的中二时期。 他仿佛看到了程眠为了给自己编织一个笨拙而完满的梦境,鬼鬼祟祟地在天未亮的清晨,跑去院子里撒种子、浇水,跺着脚口中呵出一团团白雾,皱着眉头翻植物书,用不多的零花钱每天给自己买巧克力,再缠着小区里打理花园的退休老爷爷三天一遍地问他:“我的花怎么还不开啊?” 他被这些甜蜜的、柔软的善意当做宝贝一样滋养着,才没有长成爹不疼娘不爱的凉薄样子,才会想到程眠,就仿佛忆起了嘴里清甜的糖味和种在他心里那一丛明艳的酢浆草。 程眠病没好全,推了几天的工作,想专心在家里伺候现在的衣食父母。 第一天蒸的鱼被韩通明评价为“一塌糊涂”,大概是内脏没有去干净,程眠苦着脸把那盘又腥又苦的鱼吃了一半,韩通明才叫了外卖回来。 第二天韩通明看了一眼饭桌,问:“烧茄子?”,最后那盘油焖笋被当成咸菜吃了好几天。 之后的几天程眠慢慢领悟了做饭的诀窍,炮制的饭菜称不上美味但也勉强可以下咽,卖相上还十分可口,他开着滤镜拍了一张照片发状态,一副岁月静好人生和美的模样,然后躺在沙发上跟Weyman讲电话。 Weyman有点愤愤不平地说:“你是不是斯德哥尔摩啊?干嘛对那个暴力狂那么好……还学会洗手作羹汤了……” “你别老叫他暴力狂暴力狂的!让他知道还以为我又在背后编派他的坏话呢!” “那我叫他什么?” “你叫他美男子!”程眠生气Weyman老是诋毁韩通明,全然忘了他是出于维护自己的动机。 “…………我艹?!”Weyman下巴都快掉了,面膜被惊恐的表情撑裂了一条缝,“你恶心死我吧,鬼才相信你跟他没一腿!” 程眠听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恶声恶气地说:“我就喜欢他,怎么了!” “…………真的假的?你们怎么认识的?你喜欢他多久了?他知道吗?他也喜欢你吗?”Weyman很震惊居然心有所属的事实。 程眠张了张嘴,觉得每一个答案都像针一样戳得他满口鲜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假的,什么喜欢不喜欢。”然后不顾Weyman爆棚的好奇心,挂断了电话。 很长时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的喜欢对于韩通明来说就是一种玷污,他不敢跟任何人甚至自己承认,这样韩通明对他的冷漠和视若无睹就不会让他太难过。 但是现在呢? 程眠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生病引得韩通明动了慈悲之心才把他捡回家来,这份关照有没有一点是因为念着自己的好。 韩通明独居习惯了,加班加到11点才想起来现在家里还有个程眠等着他回去吃饭,他看了看表,犹豫着要不要现在打个电话给他,不知道程眠有没有睡下。 想了想,他还是拿起外套决定先回家去。 锁孔“咔嚓”一声,韩通明推开家门,厨房留了一盏小灯,一桌子饭菜一动没动,客厅里传来电视微弱嘈杂的声音,上面还在重播白天放过的综艺节目,程眠缩在沙发里睡着了。 病还没好,被子也不盖,装可怜的一把好手。 韩通明蹲下`身子看着他,程眠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头轻轻皱着,嘴巴还有点爆皮。 真是个冤家。 他伸手想把程眠抱回去,稍微一动程眠就醒了,声音哑哑地说:“你回来啦……”他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地说,“我去给你热一热菜吧。” 他左脸上还有一道压在沙发上睡出来的红印,走路都走不直,前脚打后脚地走进厨房,边热菜边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公司很忙吗?” “常态。”韩通明跟着他进了厨房,看他睡眼朦胧地打着哈欠,把菜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以后你自己先吃吧,不用等我。” 程眠想说不管多晚我都等你回来,又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太蹬鼻子上脸,自己跟他早没了那种亲密的关系,只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韩通明看他刚睡醒手脚无力的样子,走上前去说:“我来吧。” 两个人还是坐在客厅里吃饭,按理说不管再怎么小心,在这里吃饭总会有点残渣落到地毯上,上面却一直干干净净的,不知道程眠在家打扫了多久。 “最近赶工期,可能经常会这么晚。”韩通明吃着吃着忽然开口,“等同事从墨尔本回来,就会轻松一些了。”毕竟王远航比魏阳可靠得多。 程眠晚上睡多了,有点神志不清,半天才反应过来,韩通明是在跟自己报备行程吗? “好啊,那……如果你晚上不回来吃饭,也告诉我,好不好?”这个要求似乎很逾矩,程眠小心翼翼的看韩通明脸色。 “……好。”韩通明抬眼看了看对方带着乞求的眼神,答应了。 他们似乎就这样默默的达成了共识,韩通明没有提让自己病好了就搬走的事,默许了他长久住下的事实,甚至还愿意每天回来跟他一起吃晚饭,这种同居的模式,简直就像…… “就像‘对食’一样,你知道吧?好像是古代宫里面啊,太监宫女除了没有性生活,其他的都像夫妻似的。”Weyman陪他妈看了两集宫斗剧,古代小知识掌握了不少,好不容易把他妈送走了,他迫不及待地跑出来过夜生活,顺便把最近清心寡欲的程眠拉了出来。 “……求你别提这个词了……” “你怎么不在家候着,给那个暴……美男子洗衣做饭啊?呕……恶心……”Weyman提到这个就要翻白眼。 程眠兴致不高地? www 旧友_5 www.c6K6.Com 票担骸八ぷ髅Γ罱刻於家Φ胶蟀胍共呕乩础!?br “那你也别成天在家呆着了,静姐在拍个网剧,你考不考虑上上镜?” “网剧?”程眠一拧眉头。 “嗯,说缺个唇红齿白的男配角,现在18线都敢漫天开口要价,静姐气得都要骂街了。” “……那拍完了是要放在网上播吗?” “不然你要怎样,还想上星啊?” “不是……算了我不会演戏。”程眠犹豫了一下,拒绝了。 “不用你会演,沉默寡言靠眼睛吃饭的小男配,台词都没几句,跟平面也没什么两样的。” 网剧这种东西虽说传播面积有限,但谁也不知道哪个点就入了群众的法眼,前不久火眼金睛的观众们硬是在一部粗制滥造的狗血言情网剧里拉郎了男主和男配,各路大手纷纷出动把两位名不见经传的演员捧得双双网路爆红,除了雪花片般洋洋洒洒的邀约之外,随之而来的还有被扒得底朝天的祖宗十八代,程眠可受不了这个。 “你未雨绸缪得也太着急了吧,人家那算是天时地利人和,百年难得一遇的鸿运齐天,你以为拍这种破烂网剧真能红得那么容易?”Weyman听完程眠的顾虑,笑他天真,“你知道这种网剧一年到头能拍多少部,拍了能放的又有多少部,放了就让人看到的又有多少部?你又不为出名,拿到片酬就可以了。” 可程眠担心的不是红不红的问题,他不是明星,杂志照通常重点也不在他的脸上,可拍剧是要360度全方位展示的,万一被熟悉他的人看到……他不想冒这个险。 “真的不要了,我……我不想离家太久。”程眠随便找了个借口。 “你们还不是恋人关系呢,而且,你不是缺钱吗?” 程眠听到这里稍微有点心动,他这几天没去工作,还不知道下次人家来要债自己该怎么还呢。 犹豫再三,他还是说:“算了,你问问别人吧。” 程眠没在酒吧呆到太晚,韩通明一定不喜欢自己满身酒气地回去,Weyman郁闷地看着他急匆匆跑走的背影,有点恨铁不成钢。 程眠回家把自己身上的酒气和Weyman的香水味洗干净,坐在沙发上等韩通明回来。 其实今天Weyman给他的工作邀请对他来说有很大的吸引力,他既无学历又无一技之长,除了卖身,还真没什么来钱快的固定职业可做,他又不能真的一直躲在韩通明家里把所有的事情都抛到脑后。 每次想到这些悬而未决的债务,他的喉咙口就像被谁掐住一样,再好的心情也会瞬间消失,以前他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把欠的钱还完,之后的日子怎么过他想都没想过,可是现在他正坐在韩通明的家里,好像生活又有了新的目标和希望一样,让他也有了一点振作起来的冲动,还完债,然后重新开始生活,说不定,他真的可以像他设想的那样,在韩通明对面买一座房子,看他上班下班,娶妻生子,像两条并行的轨道,不参与他的人生,也能跟他永远在一起。 甚至,他还有更贪心的、更不知天高地厚的奢望……值得去冒险。 程眠低下头,把脸埋在手心上,用力揉搓了一下,然后拿起手机,趁自己一时冲动来不及后悔,给Weyman发了一条信息:“网剧的事我去,要拍多久?” —————— “祖宗,也不是你说去就去啊,人家也要面试啊!”Weyman发来一条语音,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白眼。 程眠气急败坏地倒回沙发上,原来自己在这里挖心挠肺地纠结了半天,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了,人家还未必同意。 但决心一旦下了,他就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地催Weyman带他去面试,Weyman架不住他软磨硬泡,直接带他去见了制片人隋静。 要拍的网剧名叫《未晚花街》,民国背景,是某个集团公子为了追求一个电影学院的女学生买的网络IP,想要哄得美人开心而已,剧本俗烂情节狗血,中心思想就是展现女主角的清纯美丽和众星拱月,所以质量要求可想而知。 导演是个颇有几分文人风骨的青年人,大制作拿不到,誓要在顽石钝器上大显身手,点石成金,为此隋静伤透脑筋,不断耳提面命告诫他经费有限,不用太精雕细琢。 Weyman带着程眠来找隋静时,她刚跟导演吵完一架,正气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炒了对方鱿鱼,看见Weyman带着程眠过来,她喘着气招招手,示意二人过来。 “静姐跟谁生气呢?”Weyman嬉皮笑脸地问。 “那个棒槌导演呗,以为投资人的钱是给他练手用的?”隋静理了理自己长长的卷发,翘起二郎腿转向程眠,“你怎么想通了?以前还想给你个男二做做你不来,现在来给人当绿叶?” “我又不会拍戏,当主角还不够让人骂的。”程眠笑着说,隋静为人爽快干练,平常也很照顾年轻人,跟程眠关系还不错。 隋静嗤笑一声,说:“ 越骂越红知道不,而且现在的小明星有几个会演戏的?还不都是都冲着流量去的,红一把就能赚够你一辈子的钱,不过你这个年纪不太行,你要还是十八九岁,那我肯定要绑着你去。” 程眠笑笑不说话了。 隋静原意就是想找张吸睛的漂亮脸蛋来当花瓶,程眠不会演戏,木头桩子似的一戳就能完成任务,找他再合适不过,于是当场就定了下来。 “窦文庆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你不用管了。”隋静冲他扬扬眉,踩着高跟鞋急三火四地走掉了。 网剧原定拍摄周期是 30天,程眠饰演的角色是女主角魏水心青梅竹马的恋人,大多数时间都活在回忆杀里,台词不多,隋静还特意嘱咐他,这剧是少爷们泡妞的游戏,让他不用压力太大。 但这毕竟是程眠第一次拍戏,他还是拿了剧本回家,起码要把跟自己有关的剧情熟悉起来。 赶回市区的时候已经快 6点了,韩通明今天没发信息给他,说不定会回家吃饭,程眠拔腿往家里跑,希望赶得及在韩通明回家之前把饭做好。 打开公寓门的一瞬间,他就听到炒菜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客厅的灯亮着,像是在等他回家一样。 程眠毛手毛脚地换好拖鞋,跑进厨房去,韩通明正在装盘,还穿着他买的格子围裙。 他心里暖洋洋地跳动了一下。 韩通明刚刚听到程眠回家的关门声,转头就看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问:“你跑哪去了?” “去找工作,有点远,就回来晚了,我来吧我来吧。”说着程眠就要去接盘子。 韩通明一侧身躲开他,皱眉道:“洗手,换衣服。” “……哦。”程眠悻悻地缩回手,跑回去换衣服。 他心里盘算着,拍网剧的钱还完舅舅的债还剩下点,以后就不用吃了上顿没下顿了,至于剩下的,就等人家上门的时候再想办法好了。当初妈妈生病的时候,舅舅家里十分尽力地帮忙了,自己从小就很疼爱小表妹,明年她就要出国念书,自己一直欠着他们的债没还清,是心里的一块巨石,这下总算能稍微喘口气了。 想到这,程眠稍微开心了起来,跟在韩通明屁股后面吵着要帮忙,尾巴似的黏着。 “什么事这么高兴?”韩通明把筷子递给他,看他之前因为生病而总是没有血色的嘴唇和脸颊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恢复了水汪汪的红色,整个人都鲜嫩了不少,露出了点少年时的模样,心里微微一动。 “我接了一部网剧!”程眠有点兴奋地说,认为韩通明会夸奖他一番。 “网剧?”韩通明愣了一下。 “嗯,今天刚定下,我连剧本都拿回来了。” “……”韩通明挑眉毛看他,“你会演戏吗?小时候就没有一次撒谎不被人戳穿的。” “……那还不都是你戳穿的!”程眠涨红了脸,“静姐说就是随便拍拍的嘛,不用很专业的。” “要是有观众骂你,别回来抱着枕头哭。” “……我就是个配角,骂也骂不到我头上吧。”程眠愤愤不平地拿筷子戳米粒,“真刻薄……我不跟你说了!” 韩通明见他委屈了,抿嘴笑了一下,问:“你这是要当明星啊?”口气带着点不自觉的哄劝味道。 “……那倒没有。”程眠说,“还完钱就不拍了。” “还钱?你………”韩通明刚想问他欠了谁的钱,猛然想起程眠家里之前借了不少债,半晌无语,问:“你还欠多少?” 程眠不想跟他聊这个,支支吾吾道:“……没多少了。” 韩通明也不追问,只说:“那正好,这样你就有钱付房租了。” “啊?”程眠呆呆地张着嘴看他,傻了吧唧的。 “啊什么啊?你还真打算在这白吃白住啊?”韩通明忍着笑,作势去拿他的碗。 程眠赶紧护着碗,说:“你怎么为富不仁啊,要钱没有,不如……”他跟Weyman胡说八道习惯了,差点说出“不如肉偿”,赶紧把话咽回去,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不如我以功抵债,包揽家务……” 他以为韩通明接下来又要借此对他大加嘲讽,结果发现韩通明半天没说话,他抬头看了看对方,发现韩通明正盯着他看,看得他有点发毛。 “你最近怎么不出去鬼混了?”韩通明开口问。 程眠顿时恼羞成怒:“我不是天天在家做饭吗?!哪有时间鬼混!” 韩通明若有所思地说:“唔……那继续保持吧。” 程眠看着他的表情,总感觉阴森森的有什么企图,赶紧低下头往嘴里扒饭。 一开始,程眠看在片酬的份上工作热情空前高涨,每天都准时准点地出现在片场,导演给别人讲戏也要凑过去听听,后来热情慢慢消退,等候的时间又太长,他常常就一个人抱着剧本在化妆间跟Weyman发牢骚。 不止他这样,全剧组都有点消极怠工,原因是魏水心实在架子大,迟到早退都是家常便饭,拍摄过程如果不顺利动不动就要撂挑子,导演还得陪着小心安抚,否则她要是梨花带雨地跟赵家公子一诉苦,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除了程眠是十分庸俗地为了那点片酬来的,组里其他几个小演员都年轻气盛得很,小公鸡一样斗志昂扬,本来被魏水心压了一头就心里不舒服,现在她仗着有金主在剧组张扬跋扈,众人无不暗地咬牙切齿,希望赵公子赶紧把她甩了才好。 程眠多少明白他们的小心思,也深知无论出于嫉妒还是公义,这种压抑的不满迟早会寻到由头爆发出来,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通常跟他们保持距离,躲在没人的地方睡大觉。 距离原定的开拍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常送魏水心来片场的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才出现街角,魏水心刚从车上迈下一条腿来,又被拉着倒了回去,明显是在与后座上的人亲热,替她开门的司机十分淡定地把头转开,正巧看到了躲在一边看热闹的程眠,他正在逗弄超市老板养的小土狗。 磨蹭了一会儿,魏水心一边整理衣服一边从车上下来,嗔笑着冲车里的人说着什么,然后往片场里面走去。 程眠熄灭了烟,不经意地朝车里看了一眼,正看到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半掩在黑暗中的脸,想必就是那传说中魏水心的金主赵书冉,程眠好奇心重,多看了几眼,却被赵书冉发现,他似笑非笑地瞥了程眠一眼,眼睛里闪过说不清的神色。 程眠偷窥被人发现,哆嗦了一下,赶紧转开眼,骂自己歪心思太多,把小狗赶回超市自己跑走了。 魏水心正在化妆间里化妆,其他几名主演对她多少心有不满又不敢明面上表现出来,只各自低头玩手机的玩手机,看剧本的看剧本,只有导演一个人坐在监视器后面生闷气。 程眠闲的无聊,想起载着魏水心来的那辆轿车,A字打头的顺号牌照,又开始跟Weyman八卦,想问问这赵书冉是何方神圣。 “道云集团的少爷呗,静姐说他刚从国外回来,上面有他爸和两个姐姐罩着,他只负责游手好闲就行了。”Weyman酸溜溜地发来信息。 真是同人不同命,程眠叹口气,魏水心每天中午有专人做饭,不跟他们一起吃剧组的盒饭,据说还有赵书冉自家厨师煲的汤,特意送到片场给魏小姐喝,衬托之下,剧组的其他成员跟没人要的苦菜花一样。 程眠戏份少,并不用每天来报道,他在家里乖乖做了两天苦力,忽然灵机一动,想到赵书冉追求魏水心的做法,于是打算买个保温饭盒,有时间可以给韩通明送午饭吃,这行为简直不能再更加体贴了。 今天拍室内戏,程眠一个人窝在化妆间刷淘宝挑保温饭盒。 三层的会不会有点大?会把韩通明吃成个胖子的……成日与代码打交道的人本来就容易谢顶,要是再变成胖子,那可真是没眼看了……轻松熊好可爱,跟韩通明的拖鞋非常相配…… 他挑得入神,还要货比三家,没注意到有人来到他背后。 “你在干吗?”湿热的水汽呼在程眠耳朵旁,他被吓得汗毛倒竖,“哇”的一声从椅子上窜起来。 ———————————— 面前站着个年轻的男人,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三分稚气,一双狐狸眼笑意十足,眼尾微微上翘,正是赵书冉。 程眠那天也只瞥见了赵书冉一眼,若不是他眼睛生得独特,一时也认不出来,但他觉得对方未必会记得他,只好装作不认识的样子问:“你找谁啊?” “唔……我来找魏水心。”赵书冉也不计较程眠是不是真的没认出自己,开始在化妆间里溜溜达达,东瞧西看。 “她拍摄还没有完成,你在这里等他一会儿吧。”程眠指了指沙发,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个赵书冉看起来陌生,但总盯着他似有深意的样子,让他有点不自在。 赵书冉随意地靠在沙发上,随处扫了几眼,又开口问道:“我觉得你很面熟诶……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啊哈哈没有吧……我大众脸……”程眠尴尬地笑了两声,心里说这赵书冉怎么自来熟啊,是准备拉着自己聊到魏水心回来吗? 赵书冉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可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啊…………你去过‘夜桃’吗?” 程眠瞬间冷汗就下来了,“夜桃”是他以前常去的夜店,里面鱼龙混杂,那时候他玩得很疯,没少在里面做些荒唐事,自从被韩通明捡回家之后,他就洗心革面没再去过。 该不会真的在那里见过赵书冉吧?他站在化妆镜前看着里面的赵书冉,觉得对方的笑容看起来十分诡异。 “……啊?没有啊……我没去过那里……”他遮遮掩掩地说,不想再跟赵书冉聊下去,急急地想把剧本收起来赶紧离开,一转身就撞在赵书冉身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背后了。 赵书冉身体微微前倾,一脸天真地说:“那你想必也不认识林川了?”他看起来笑容无害,比程眠还矮了两三公分,程眠却被他卡在化妆台前动不了,赶紧抬起一只手隔在两人中间,警惕地看着对方。 “不认识,可能你认错人了吧……”程眠手上用了点力,想把赵书冉推开,对方也不逼他,顺从地直起身子,把程眠从自己和化妆台间放出来,然后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那大概是我认错了吧。” 这时,化妆间的门忽然开了,魏水心有些急切地探进来:“书冉……诶?程眠?”她似乎是一路跑过来,微微喘着气,还穿着拍戏时的小洋装。 她有些疑惑地走进来,挽起了赵书冉的手,娇声说:“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就悄悄来了啊,还是孙姐来跟我说的呢,我穿着高跟鞋就跑过来了……”她提起裙子,露出洁白的脚腕,“脚好痛啊……” 程眠觉得要长针眼,想悄无声息地溜出去,结果被赵书冉出声打断了:“我在跟你的青梅竹马聊天呢。” 程眠脊背发凉,僵笑着转过身来说:“跟魏小姐演戏罢了。” 魏水心见程眠面上有些尴尬,便主动说:“这位是我……赵书冉赵总,这位是程眠,剧组同事。” 赵书冉伸出手,笑嘻嘻地说:“幸会啊,程眠。” 程眠盯着赵书冉白`皙修长的手指,不得不伸手去握了一下,口上说着:“原来是赵总,我有眼不识泰山了。”他本来只想轻轻一碰赵书冉手心就躲开,没想到对方却抓着自己的手没放,他不敢用力挣脱,头皮发麻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掌,不知道这个赵书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所幸赵书冉很快就放开了手,程眠忙不迭地说他要上戏了,逃出了化妆间,关门时,赵书冉正被魏水心拉着手说话,眼睛却盯着门缝里的程眠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 程眠抖了一下,赶紧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有些惴惴不安,搞不清楚赵书冉是个什么情况,该不会是赵小公子曾经在“夜桃”见他惊鸿一眼,从此再难相忘,偶遇之下想潜了自己?他被这个设想惊得一阵恶寒,且不说自己到没到让人一眼难忘的地步,赵书冉自己就是个俊秀清贵的富家少爷,算起来还是自己占了便宜,也不知他干吗要对自己阴阳怪气,似乎话里有话的样子? 还有他说的林川是谁?自己虽然以前确实在“夜桃”出没过一阵子,但林川这个名字听上去确实很陌生。 程眠自认惹不起这些豪门纨绔,再三告诫自己以后离赵书冉远一点,赶紧拍完这倒霉的网剧才好。 为了配合魏水心的行程,整个剧组的拍摄时间都时不时变来变去,程眠又坚持不肯住剧组,经常天不亮就爬起来往剧组赶,一副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劳模样,还要时刻警觉躲着赵书冉,累得下巴都尖了。 韩通明看着程眠打着瞌睡吃着饭,头一点一点地快掉进汤碗里去了,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心疼他这么连轴乱转,于是每天都准时下班,在程眠回家之前就把饭做好,同事们对此都感到非常诧异,韩老大最近朝九晚五,连带着也不督促他们加班了,再加上魏阳多嘴多舌,办公室里一时间谣言四起,认为韩通明一定是背着所有人偷偷交了女朋友。 程眠吃了几天韩通明做得饭,一开始还心怀愧疚,使用了大量甜言蜜语奉承韩通明,后来习惯了就开始得寸进尺,白天的时候偷窥到魏水心吃了什么好吃的,也闹着要韩通明给他做,韩通明拿着手机看他恬不知耻发来的信息,差点捏碎了屏幕,心中无数次发誓不会再惯着程眠,晚上却还是绕道了超市买了他想吃的食材。 “你手艺怎么这么好了啊,是不是上班偷偷看菜谱啦?”程眠本来以为韩通明可能会只挑个简单的菜做做,没想到把他的要求全满足了,吃得他眉开眼笑。 韩通明脸上出现了些不自然的神色,他掩饰地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到:“点这么多菜,你白天不好好拍戏,净琢磨着吃什么?豆芽不许挑出来。”程眠听到最后一句话,讪讪地把豆芽又夹了回来,说道:“我们剧组的女主是个祖宗,自己带了厨师吃小灶,我们只能吃盒饭,我看得眼馋嘛……”他偷偷摸摸地把青椒牛柳里的青椒拨到一边,“不过你做得比厨师还好吃诶!” “你又没吃过人家厨师做的,怎么知道没有我做得好?”韩通明对他的奉承还是很受用的,只是表面上不想让他得意忘形,冷着脸听他乱拍马屁。 程眠小声说:“……她一个女孩子又吃不了那么多……” “你去偷吃人家的饭了?!”韩通明眉头一蹙,简直不能相信程眠能干出这么没出息的事来。 程眠赶紧摆了摆手,说:“没有没有,做饭的阿姨看到周围就我一个人,就给我尝了一口……” 韩通明怀疑地看着他,程眠小时候没少仗着自己长得可爱嘴巴又甜,去别人家骗吃骗喝,讨好年长女性的本事他是有不少的。 “真的啦,人家可是有后台的,我怎么敢去偷吃……”想到赵书冉,程眠打了个冷战。 “你要是不喜欢吃剧组盒饭,那就出去吃或者点外卖吧。” “外卖啊……”程眠犹豫着胡乱点了两下头,外卖对他来说还是奢侈的开销,比统一配送的盒饭要贵得多。 他手指细瘦,指节跟筷子打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硌手,韩通明移开眼睛,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早上程眠起得很早,都要出门了,韩通明才刚刷完牙,倚在门厅里看他换鞋。程眠弯着腰把拖鞋放回鞋架上,说道:“厨房里我热了牛奶,还煎了一条培根和鸡蛋,今天没时间好好做,就简单吃吧。”尽管时间紧张,他还是试图用模具把煎蛋弄成心形,结果果然没有成功,他只好把鸡蛋戳碎了做成炒蛋的样子,翁雅的心灵手巧他是半分也没有遗传到。 转头看韩通明还在盯着他看,刚想跟他道别,听到韩通明说:“屁股不错。” 程眠腰细腿长,屁股挺翘,没少在社会的熔炉里被占便宜,此时被韩通明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倒生出了从来没见有的羞耻心,下意识反驳:“你才不错呢!” 韩通明眉峰一挑,一脸“谢谢夸奖”的表情,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两人互夸完屁股,程眠有点不好意思,打算开门走人,又被韩通明叫住,他一回过头去,韩通明居然塞给他100块钱。 “给你吃饭的,别成天追着人家流口水,丢人现眼。”韩通明看他还在愣神,主动开口解释道。 程眠看着手上那张粉红色的钞票,意识到韩通明是怕他中午吃不好给他的午饭钱,当下心花怒放,美滋滋地收起来。 “你要是敢拿钱出去鬼混……”韩通明没说完,眼神阴冷地威胁程眠。 “……就100块钱我还去鬼混,要饭的都勾搭不来好吧……”程眠小声嘀咕。 “我是说真的,程眠。”韩通明语气忽然认真起来,双眼深沉如水般盯着程眠,似有千万种隐忍的情绪藏在水下,“以前那种日子太胡闹了,你就不能好好对待自己吗?” 程眠没想到他会突然转到这么严肃的话题上来,就要在这清算他的浪荡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半张着嘴看着韩通明。 韩通明一动,似乎要向他靠近过来。 他像被烫到了一般后退半步,刻意被忽视的令他难堪羞惭的事实被韩通明赤裸裸地摆到面前,毫无预兆地强迫他面对,程眠慌张地移开视线,不知道在该说什么,满心都是逃跑的念头。 但他心里却又隐隐有一丝隐秘的期待,好像他一直在盼望着韩通明主动谈起这个话题,再让他顺理成章地从泥沼里被拉出来,就像以前他每次自己犯错,却还嘴硬着在一旁生闷气,等着韩通明过来哄哄他,给他一个台阶下。面前的男人下巴上还有未刮去的青色胡茬,穿着柔软的体恤,让他瞬间想起了无数个高中时睡眼惺忪的清晨,少年的韩通明沙哑着嗓子叫他起床的画面。 他恍惚着说:“我不想那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他说不清楚了,以前的生活全是绝望和看不到未来的路,但现在他正在往一个有希望的路程上赶去,这段暖洋洋的日子几乎让他忘记了曾经他放任自己堕落的原因。 韩通明耐心地看着他,向前走近,继续说:“只要你愿意,我都会帮你的,就算……”他犹豫了一下,“就算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你也别就这么放弃自己。“ 他抬手摸摸程眠的发顶,说:“都会过去的。” 程眠怔怔地看着韩通明,这好事发生得太突然了,几乎让他分不清这是不是幻觉,他一直在用各种行为去软化韩通明的态度,但当韩通明真的愿意对他伸出手的那一刻,他又觉得太快了。 自己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原谅呢? 他急促地喘息几口,口中艰难地说:“你、你真的愿意……” 真的愿意再重新接纳这个荒唐的自己吗? 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带进来一阵冰凉的穿堂风,打在程眠的后背上,他一个哆嗦,跟韩通明一起向门外望去。 “程眠?”门口露出一张与韩通明几分相似的女性面孔,脸型瘦削,嘴唇紧抿,眼神像他生气时一样锐利,头发紧紧地挽在一起,在看清了程眠的脸后,眉头皱起了一个小小的川字。 韩通明有点惊讶:“妈?你怎么来了?“ 程眠慌里慌张地逃出来之后才发现,他的剧本落在了门厅的柜子上,虽然不是非拿不可,但上面有自己做了很久的功课,犹豫再三,他还转了回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韩玥了,她很早就与韩父离了婚,自己事业小有所成,几乎是把韩通明寄养在程眠家里,小时候程眠就很害怕她,即使韩玥竭力露出长辈慈祥的笑容,也掩盖不住她骨子里的冷淡疏离,好在韩通明表面与她相像,内核却比她柔软温和得多。 他趴在门口听了听,里面似乎没有声响,便轻轻开了门,客厅里没人,韩通明的工作室却房门紧闭,隐隐有交谈声。 他从柜子上拿起剧本,看了一眼门口突兀摆放的尖头高跟鞋,蹑手蹑脚地溜到工作室门口,耳朵凑在门缝上开始听墙角。 “……你还跟他有来往?”韩玥声音像金属碰撞一般清冷,却能听出微微的不满。她生意场上果断理性、刀枪不入,生活里也作风冷硬,韩通明小时候写《我的母亲》这种作文,曾因为描述她“像个机器人”而被老师判回去重写。 “嗯,他一直在这边工作,偶尔会联系一下。”韩通明避重就轻,不太想跟韩玥谈这件事。 “大清早的他怎么在这?他住这吗?” “他最近找房子,先暂时住这里。”韩通明转移话题“你就别操心这个了,你出差多久回去?” “一会儿就走,路过顺便来看看。”韩玥眉头紧锁盯着韩通明,“我知道你平时做事有分寸,一直不怎么管你,可有些事情……” “是没怎么管我,都是翁姨管的。”韩通明声音冷了下来,“所以现在她不在了,我就该跟他们家划清界限了?” “我没让你划清界限,你注意你说话的态度。”韩玥上位者做惯了,跟儿子说话也带着俯视的口吻,“他有困难该帮你就帮,怎么还需要请到家里来住?有些人见微知著,原则性的东西你还是要考虑的,这种人你就不该……” 韩通明打断她的话,勉强压抑着火气说:“现在你想起来他不好了?我跟他厮混了十几年,你都不觉得他能带坏我,现在倒觉得他有那么大本事了?翁姨当年……”他闭了闭眼,“当年出那么大的事,你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时候就别做什么有原则的姿态了。” “就是因为当年的事!我才不让你多跟他接触!”韩玥也怒火渐起,“你怎么知道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那时候你多大?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是多着呢,连你们离婚我都不知道呢。”韩通明冷冷地讽刺道,母子二人对视间似有怒火,又似有寒冰,风刀霜剑一般打斗了一番,最终还是韩通明先退步了,他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说? www 旧友_6 www.c6K6.Com 拔桃塘僮咔埃萃形艺展顺堂撸推疚桃桃郧澳梦业倍涌创褪巧比朔呕鹞乙膊荒懿还芩!?br “他离杀人放火还远吗?!小小年纪……”韩玥怒火滔天,声音尖利起来。 韩通明无意再跟她做无谓的争执,他们母子之间每次见面不是冷淡收场就是不欢而散,完全没有过温馨动人的场面,他知道韩玥对程眠的态度,但他没有办法做到她那么理性决绝,程眠对她来说只是个无可救药的邻居小孩,对自己来说却是…… 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程眠对他的意义,也一时无法理清他对程眠的感情,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刻意逃避对程眠的回忆,好像想起他就是一种罪过,而现在…… “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操心,就别操心别人的儿子了。”他一边说,一边拉开门,正好看见程眠狼狈鬼祟的身影从家门口逃出去,剩下防盗门慢慢合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响声。 程眠今天迟到了很久,头号迟到种子选手魏水心因为后台的原因不能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大家积累的怨气一股脑地发泄到了程眠身上。 “现在有些人真的有趣,羞耻心都不知道长到哪去了,全剧组等他一个人,以为自己是皇帝出巡要百姓列队欢迎吗?” “就他一个人的时间是时间,别人的都不是时间,不知道父母怎么教的……” “呵,怕不是父母教的,是衣食父母教的吧?” 几个演员嘴上刻薄着程眠,眼神却时不时地往魏水心那边飘,魏水心对这指桑骂槐还不能还击回去,气得差点打翻了助理递过来的热茶。 导演其实也早对魏水心迟到早退的做派心生不满,正好程眠撞在枪口上,便借此机会拿着扩音喇叭对全体人员告诫:“希望大家不要再迟到了啊,进度拖到拍不完,都自己出去拿个碗拉赞助啊,别指望我。” 工作人员和演员们在下面嗤嗤的笑起来,魏水心憋了一肚子火,气得手都发抖了。 然而风口浪尖的程眠却像失了魂一般坐在一边,脸色苍白神情呆滞地盯着前方,任化妆师把他摆弄来摆弄去。 “你别理他们,他们都不是针对你的。”化妆师于小柔边给他上妆,边小小声在他耳边安慰,“不敢拿别人开刀,就柿子捡软的捏。”于小柔见程眠眼眶鼻尖都红红的,以为他是被大家尖酸的讽刺刺激到了,有点不忍心。 程眠怕吓着她,勉强冲她笑一笑,说:“我没事。” 自从高中毕业他就没再见过韩玥,他小时候机灵活泼,长相又讨喜,比起少年老成的韩通明不知道多招人喜欢,加上翁雅人好心善,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都亲切得不得了,身上带了什么好吃的都往他手里塞,只有韩玥每次见了他都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说不上疾言厉色,但也从未有过十分和善的态度。他一直以为,那是韩家人的性格,毕竟韩玥对韩通明也不见得温柔到哪里去,现在看来,她是从小见很不待见自己了。 就连自幼相识,看着他长大的长辈都这么评价他,可想而知其他人的态度了。 他自从来到韩通明所在的城市,几乎与之前的人际关系全部断了联络,除了不得不面对的债务,他差不多已经忘记,或者说假装忘记了过往,然而韩玥对他赤裸裸的谴责和鄙视又把他拖回了那段黑暗的岁月。 他坐不住了,双手发着抖去摸烟,哆哆嗦嗦地点起来,被魏水心的助理白了一眼,他意识到这是在室内,于是走了出去,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倚着墙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那时候翁雅病得很厉害,他们借住在舅舅家,舅舅与翁雅感情甚笃,出钱又出力,只求姐姐能好起来,只是对程眠的态度很恶劣,几乎算得上视若无睹,但比起其他人避如蛇蝎的样子,已经好得多了。 他们对他有限的善意,几乎都是出于对翁雅的情谊。 就像韩通明一样,不是翁雅的临终嘱托,他怎么还会愿意跟自己扯上关系。 没有任何人会再对这个扭曲的自己产生爱意了,他唯一的保护神去世了之后,他就彻底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就连韩通明对他的包容、耐心、若隐若现的温柔和不甘见他自我放逐的责任心,都只是对翁雅的报答。 程眠被烟呛得狠狠地咳起来,他忽然生出了些许疯狂的想法,他想冲回家,抓着韩通明的领子,告诉他这辈子自己都要赖在他身边,不管韩通明怎么看待他,既然韩通明已经无法报答翁雅了,就报答在她儿子身上吧。 就算我的人生万劫不复,你也要跟我一起下地狱了。 他低声笑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滚落,他丢下烧到手指的烟蒂,捂住脸蜷缩起来,又小声对自己说:“你别这么对他……” 秋风卷着几片干燥的落叶吹在程眠身上,他打了个哆嗦,恍惚听见身后一墙之隔的地方又有不怀好意的骂声、讥笑声传来,他怕得内脏都缩紧了,恨不得把眼耳口鼻一起捂住,以逃避可随时有可能扑面而来的恶意,他想回到四面不透风的屋子里,他可以安全地在里面等待韩通明回家,一起跟他吃一顿热乎乎的晚餐。 不对,现在那个房子里有了韩玥,她也会把自己赶走的,她才是跟韩通明血缘相亲的人,她是法官,她早已经宣判了自己有罪,那么他现在应该……应该去哪?程眠吃力地思考,沉重的悲观情绪压得他思维僵硬,完全无法挣脱。 他在哪都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家人…… “喂!你怎么蹲在这啊?”一个突兀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把程眠从魔怔中一把拽了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被迎面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他半眯着眼看对方走近,又是那个举止轻佻的赵书冉。 他今天穿了套雪白的运动服,抱着一束马蹄蓝,大概是来给魏水心探班的。 程眠感觉眼睛酸涩,鼻子堵塞,知道自己看起来肯定是一个不正常的可怜样子,他赶紧揉了揉脸站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招呼道:“赵总。” “诶,你别叫我赵总啦,老气横秋的,叫名字就行了。”赵书冉见他眼角发红,一定是刚才蹲在那里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十分嘴欠地问,“我每次看见你都是一个人呆着,你哭什么啊?谁欺负你了?” “没哭,风沙迷了眼睛。”程眠睁着眼说话瞎话,他也知道自己说辞不可信,完全是敷衍赵书冉,不愿意跟他聊。 “是吗?那我给你吹吹?”说着,赵书冉就要凑上来,表情天真纯良,看上去无辜得很,像是个完全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爷。 程眠这次没手软,他刚刚还满脑子玉石俱焚的念头,一时间有种灭天灭地也无所畏惧的悲怆感,也不管他是哪家的太子爷,直接伸手把赵书冉往后一推,冷冷地说:“不用了。” 赵书冉被他推了一把,有点生气,秀气的眉毛蹙起来,刚想开口说什么,又被程眠打断了。 “赵总,我没去过‘夜桃’,也没见过你。”程眠挺直了身体,加重语气道,“你有女朋友,我有男朋友,别做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事了。”。 他眉眼间一层薄薄的冷意,不像平时那样好欺负了,倒有点出乎赵书冉的意料:“你有男朋友?谁啊?”赵书冉这人很奇怪,此时也不生气了,倒像个小报记者一样开始问八卦。 “他叫韩通明,我们住在一起,青梅竹马,鹣鲽情深,不管你知不知道认不认识,反正就是这样。”程眠借着心里那口气说完,立刻被自己胡说八道的本事惊呆了,一个没绷住笑了起来。 这些不敢细想的美梦,好像一旦有胆量说出来,就能给自己底气让它成真一样。 “………”赵书冉见程眠泪痕未干,神态一时脆弱一时坚决,说着说着开始莫名其妙地笑,像个神经病一样,心里有点发怵,“……好…好吧,那祝你们白头偕老,子孙……子孙满床。” 听到这话程眠笑得愈发开心,前仰后合,也不知是觉得这个祝福让人舒心,还是这个词本身很好笑,总之是把赵书冉笑得头皮发麻。 两人各怀心思,神情迥异,程眠时不时发出渗人的笑声,赵书冉则有点惊恐地一直拿眼角瞥程眠,怕他忽然精神错乱暴起伤人,两人气氛尴尬地一起回了片场。魏水心正一肚子闷气没有地方发泄,见赵书冉亲自抱着花来探班,顿时生出无与伦比的虚荣心,也不跟剧组人员生气了,优越感爆棚地上去挽住赵书冉,其他人见金主爸爸来了,也十分识趣地闭上嘴,做出夹道欢迎之势,剧组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赵书冉的到来而缓和了下来。 赵书冉说是来探魏水心的班,此时倒也没跟她说几句话,抓了一把葵花籽就坐在导演身后看起了现场表演。 “他俩是在饰演两根木头吗?”赵书冉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 工作人员在一旁尴尬地笑了笑,心想这不都是你搞出来的吗?不然谁要请他们来拍戏…… 这场正拍到魏水心饰演的女主因误会而给了青梅竹马“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话是导演声嘶力竭地冲魏水心喊出来的,她借位的动作软绵绵的,好似手腕脱臼,导演讲了半天,恨不能亲自上阵做示范给程眠一巴掌。 魏水心在演戏上实在天赋一般,又不曾真的下重手打过人,再加上赵书冉在旁边看着,演起来愈发手足无措,NG了无数次,手指甲还不小心刮到了程眠的眼角,还是一条没过。 于小柔上来眯着眼去看程眠眼角的划痕,好在没有破皮,只是略微泛起一小道的红肿,于是草草用粉扑盖了几下。 魏水心还在对着个抱枕练习打耳光,导演和程眠协调了一下,决定用真打效果好一些。 “你打就行了,你那个力气又不会真的打死我。”程眠站好位,见魏水心还有点忐忑不安的神色,跟她开玩笑。 魏水心见他神情轻松,心理压力多少没那么大了,但还是皱眉道:“别说打人了,猫猫狗狗我都舍不得打一下。” “你要做演员早晚要过这一关的,好在第一次是我,如果要你打姚兰兰,怕是打到天荒地老也完不成了。”姚兰兰就是日常暗地里挤兑魏水心的女配之一。 “……哼。”魏水心心里翻了个白眼,心知若是姚兰兰被她翻来覆去地打耳光,就算她不是故意的,也会暗暗记仇,她正色道,“那你就多担待了,我尽量一次过。” 程眠冲她笑了笑,觉得魏水心虽然身上有些公主病,但心地还是纯良的,他对待工作向来认真,说是要拍戏,挨几耳光也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情。 结果就是程眠被来来回回抽了七八个耳光,一个比一个大力,才勉强达到了导演的要求,他左脸被打得通红,粉都盖不住了,他又怕魏水心心里愧疚,再被剧组其他演员添油加醋,借机编派,只好面上装作轻松的样子,与于小柔说笑。 “你这脸晚上回去敷一敷吧,红得吓人。”于小柔犹豫着要不要再给他上粉,“大小姐下手不轻不重,挨打的人可遭罪了。” 程眠原本左耳受过创,有时在周围声音太大的环境下,听力有间歇性消退的症状,现在被魏水心一顿耳光打下来,左耳又开始嗡嗡作响,连带着有点头晕脑胀。 他挥了挥手,示意于小柔别胡说,于小柔不服气地撇了撇嘴走开了。 程眠窝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抬眼看了看表,已经将近7点了。今天韩玥的来访给了他不小的精神撞击,不知道她会不会留下过夜,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大概只能勉强用韩通明给他的100块钱去住青旅了。 摸出手机来看了一眼,上面居然有韩通明发来的未读信息。 “你几点回来?”PM 6:33。 “晚饭想吃什么?”PM 4:28。 “我妈走了,晚上咱俩谈谈。”AM 9:30。 他今天一天心神不宁、精神萎靡,又忙着拍戏,一条都没有回复,看上去好像在闹什么别扭一样,程眠想给韩通明回电话,但又想到早上偷听他与韩玥的对话,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韩通明,删删改改还是发了条信息回去。 “我白天拍戏没有看手机,今天可能晚点回去,你不要等我了。” 信息几乎是秒回的:“我等你。” 他要跟自己谈什么?谈翁雅?还是韩玥? 程眠怔怔地盯着这三个字,酸软苦涩的负罪感和绝望惊恐的慌张泥沼一般漫上来,几乎淹没了他的口鼻,他一点也不想跟韩通明谈,一点也不想面临这场审判。 除了厚着脸皮赖在别人家里做了几顿难以下咽的晚饭之外,他对韩通明一件好事没干过,就算韩通明只是为了翁雅的嘱托才对自己这么好,也仁至义尽了,自己却还时时算计着,要如何利用他的良心。 比起自己,韩通明才更像翁雅的儿子吧。他们一样善良,热情,心软,发自真心地善待着身边的人,尽管他们看起来性格十分不相同,但内在同样真挚温柔,然而自己却更像那个自私畏缩,逃避责任的父亲,永远都只考虑自己。 但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除了翁雅,韩通明还有任何收留他的理由吗? 赵书冉进到休息室的时候,就看到程眠一个人缩在沙发里 ,像棵失水的植物,苍白又无生气,脸上红肿一片,额头还在冒汗,他轻轻皱起眉头,蹲在他身边问:“喂,你感觉怎么样啊?” 程眠头晕得要命,睁眼看了赵书冉一眼,忍着恶心的感觉,勉强说:“还好,头有点晕。” 赵书冉看了眼门外,说:“你今天可以收工了吗?我送你回去吧,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何止不太好,一副被虐待了的样子。 “不用了,导演还没说话呢。” “没事,这儿我说了算。” “……”程眠无言以对,权衡利弊觉得自己这个状态再去坐公交可能真的会晕过去,于是答应了赵书冉。 赵书冉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宝蓝色的超跑在夜色里熠熠生辉,顺着高架桥疾驰而过,他特意绕了路,避开市中心堵塞的地方,绕了半圈城才把车开到了栾山区,小区不许未登记车牌随便进,他只好在门口停下。 程眠一路闭着眼,也顾不上与司机聊天的礼仪,他有点怕自己一张嘴就吐出来,好在赵书冉车技不错,不然吐在人家的跑车上,他又要再欠一屁股债了。 感到车慢慢停下,程眠睁开眼,朝旁边一看,赵书冉正趴在方向盘上十分乖巧地看他,他一边道谢一边伸手去解安全带,听到赵书冉幽幽地说:“我今天本来要去接魏水心的,你说你得拿什么还我啊?” 他嘴巴微微嘟起像在撒娇,眼神看上去纯良无比,就是说话的内容很是暧昧,不知只是想嘴上揩油还是另有深意。 程眠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耽误赵总春`宵一刻真是不好意思了。”他迅速解开安全带,想了想,忍痛从兜里掏出100块钱塞给他,一脸歉意地说:“我身上只有这么多钱,赵总您别嫌弃。”说完便跳下车,冲赵书冉摆摆手,一溜烟地跑了。 但他也没跑多远,拐了个弯直接在小区垃圾站旁边吐了。 —————————— 韩通明坐在工作间敲代码,键盘发出规则有序的噼啪声,无框眼镜上反射出荧绿色的光,掩住了镜片下眸光忽明忽暗的双眼。 他承认今天十分不在状态,程眠早上仓皇的逃离和一整天都不回信息的逃避态度让他感到心神不宁,他不知道程眠在门外听到了多少韩玥的话。如果说是少年时期他熟悉到骨子里的程眠,肯定会跑到外面躲上一整天,故意不接电话不回信息,等到他担心够了,再一脸委屈的跑回来,一边大声控诉谴责自己,一边听自己再三的解释和保证,然后破涕为笑重归于好。 但现在的程眠,说不准就会随便钻进一个酒吧,找个模样顺眼的蹭上几杯龙舌兰酒,若是兴起就顺便跟人打上一炮。 想到这种可能性,韩通明修长的手指停下敲打键盘的动作,指尖微微抖动着,竭力克服着心里的暴虐又愤怒的情绪。 他就是觉得程眠现在什么烂事都能干出来。 程眠刚来本市的时候,韩通明暂时还没有想好自己该拿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昔日感情最深厚的青梅竹马,但他完全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 他抓着程眠的胳膊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拖出酒吧,跟他在大街上毫无风度地吵起来。那时韩通明刚从一场招标晚宴中出来,还穿着笔挺的正装,斜纹领带在极端的怒火中被他扯松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失去理智的妒夫,深夜在酒吧街游荡的行人似乎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各种玩味的、嘲弄的、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在两个人身上,让他愈发暴躁。 程眠眼神直愣愣的很茫然,像是无所谓,又像是不知所措,他还是头一次见韩通明穿西装,那西装面料考究,剪裁十分贴合身材,衬得韩通明肩宽腰窄,双腿修长,领带是带着暗纹的深粉色,非常适合他偏白`皙的肤色,但不像韩通明自己选出来的,他只会挑最保守安全的搭配,这样的配色看上去是出自女孩子之手,应该还是个有点俏皮活泼的女孩子。 真是奇怪的感觉,自己看着长大的韩通明也要恋爱了,也到了跟别人接吻、做`爱的年纪了。 程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领带,心想:“他真的是气疯了。”不然不会穿得这样干净挺拔,丝毫不顾形象地在这个鱼龙混杂的街道边跟自己大喊大叫,一点都不像他,也一点都不配他。他伸手想把韩通明往黑暗的巷子深处拉,小声说:“别在这喊,让别人看笑话。” 韩通明用力打开他的手,眼底都泛起了血丝,他狠狠地瞪着程眠,咬牙道:“你这时候又要脸了?刚才在里面怎么不怕人笑话?以前你怎么不怕人笑话?!” 这些话语像带血的腐肉一样从自己口中喷射出来,带着满心的恨意和痛斥的快感,他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一遍,程眠脸上因酒精而泛起的红晕也褪得一干二净,几乎被他铺天盖地的人身攻击击溃,最终露出一个摇摇欲坠的笑容,勉强说道:“大家……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都是成年人了,你难道没跟女朋友亲过嘴啊?” 韩通明记得当时自己差点一拳就打在程眠那张吊儿郎当的脸上。 自那以后,他便再也不主动联系程眠,每次都是程眠因为各种乱七八糟的借口来找自己,若无其事,嬉皮笑脸。 他自认不是个对婚恋行为保守的人,尤其是身边还有魏阳这种全年都在求偶期的花孔雀耳濡目染,但只要一面对程眠,他就会化身为最虔诚的基督教徒,恨不得把他绑在十字架上,一看他那个鬼样子就受不了。 韩通明摘下眼镜扔在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阻止自己再去回想那段永远暴怒、失去理智的过往,那时他甚至没法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跟程眠好好说一句话。 程眠从小爱拿乔,最要台阶下,如果当时他就能像今早一样冷静地跟他吐露一点真心,而不是口是心非用最激烈的言辞去逼他回应,是不是情况就不会这么糟糕? 韩玥给他发了好几条满满当当的信息,外加数条59’的语音消息,他到最后都没有兴趣再一一点开看了,无非就是从各个角度对程眠洋洋洒洒的攻击,以弥补今天临场发挥没能尽兴的遗憾,而对韩通明明里暗里对她的指责和不满只字不提。 韩通明早就习惯了韩玥唯我独尊的处事风格,无意与她争辩,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把手机扔在一旁,想了想又把手机拿回来,走到落地窗边,犹豫着要不要给程眠打个电话。 今早的话题不是他事先准备好的,他甚至根本没想过要跟程眠谈谈他的生活,不止程眠在逃避,他也在逃避。可能是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安逸,程眠看上去太老实听话了,他才脱口而出了那些本来没想用这么温柔的方式对程眠说的话。 如果不是半途韩玥杀出来的话…… 小区里深夜无人,只有大门处灯火通明,他倚在窗边凝视着外面的夜景。忽然一辆跑车从公路上拐进来,甩了个漂亮的尾,平稳地停在了小区门口,车型张扬,釉质流光,高调的宝蓝色系从未在车库里见到过,不一会儿从上面下来一个人进了小区,跑车亮起Y形灯重新钻入黑夜驶离。 那个人的身形衣着,看上去……好像是程眠。 韩通明捏紧手机,脸色阴沉下来,刚才还对程眠怀着的三分柔肠顿时土崩瓦解。 程眠真的是有本事在各种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他惊喜。 果然过了没多久,就听见门厅处传来钥匙拧动锁孔的声音,程眠步履艰难地进了家门,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这么晚才回来。”低沉的声音从黑暗的客厅里响起,程眠吓得一抖,抬头看见韩通明正背着光倚在工作间门口,像个寒气森森的门神。 “嗯……今天收工有点晚……你怎么不开灯啊?”程眠脑袋里面跟豆腐花一样,说起话来都有些语无伦次。 他摸索着想去开灯,但又眼见韩通明朝他走来,带来一块巨大的阴影和令人窒息的压力,他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怎么了……?”他喃喃地说着,下意识地往后紧靠在墙上,韩通明的表情隐藏在黑暗里,他却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并不处于一个愉快的状态。 程眠有些吃力地想,他为什么又生气了?工作太累吗?他好久都没跟自己生过气了……是因为自己回来太晚了吗?自己该打个电话的……不对,自己发过信息了……想到这里,他猛地想起了韩通明信息里的内容,顺着记忆想起了今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白天工作的时候无暇分神,又被赵书冉分散了许多精力,导致他暂时忘记了韩玥,而现在她冰冷无情的话语在他散了黄的脑子里重放起来,他的心沉到了底,几近惊恐地盯着面前那一团黑影。 “你要让我走吗?” “谁送你回来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程眠在黑暗里根本看不清韩通明的表情,也没有理解韩通明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他等了半天,见对方不回答,凉意像生长的藤蔓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伴随着盘桓了一天的惊慌与绝望仿佛找到了出口,慢慢爬便了他的全身。 “你妈说什么了?”程眠近似于呢喃地小声说,充满了不可察觉的颤抖,“她让我走是不是?她又跟你数落我一边我从小到大的德行,像病毒一样,怕我带坏你,让你离我远点对不对?” 韩通明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她说的不对吗?” 程眠沉默了,低低地笑了一声,黑暗掩住了他通红的双眼和浮肿的左脸,只露出漆黑的瞳仁中不知是灯影还是眼泪的一点亮光。 “今天你不是在剧组吗?怎么回来的?”韩通明继续问。 程眠大脑几乎停止运转,机械地回答:“同事……不是,朋友送我回来的……” “你不是说剧组演员都是初出茅庐,连十八线都算不上的新人吗?开S系去拍网剧?豪门阔少体验生活?”韩通明一句一句机关枪般冲程眠扫去,疾驰而去的跑车仿佛印证了他一整天焦躁的猜想,“我早上跟你说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是不是?” 早上?早上他说的哪一句?对……早上说的话,他当然听见了。 “我听见了啊……你不是说我杀人放火你也管我吗?”程眠说完这句,感觉周遭的温度急剧下降, 他听到自己的口不择言,却无法控制自己说出更多难以挽回的话,嘴里吐出的话如蝉翼般的毒刃,一刀一刀切割在自己和韩通明身上,感受到疼痛的时候,早已经血流如注,“我妈死了,她嘱咐你照顾我,你想对得起她,就甩不掉我。” —————————— 程眠说完这句残忍恶毒的话,被韩通明猝不及防的一拳打在脸上,他身子一歪摔在沙发里,耳边全是“嗡嗡”声,他恍惚地想,今天还真是倒霉,谁都跟他这张脸过不去。他还没来得及动弹,就被拎住了衣领,韩通明凶狠地把他按在沙发里,粗重炽热的呼吸满载着怒火喷在他的脸上,好像下一秒就要咬破他的喉咙。 这不同于他们打过的任何一次架。程眠记得他们最后一次干架得追溯到初中,起因早已被忘在脑后,两个人像抓狂的小狗一样,滚在草地上你一拳我一脚地打得难舍难分,那时候他们身高还未有那么大差距,程眠尚可勉强与韩通明一战。两人打架时缠在一起,打完了还缠在一起,头上脸上身上全是草屑泥土,但即使看上去打得再凶,他们也从未真正伤害过对方,打完了身上几乎连个破皮都找不到。韩通明一向让着程眠,大概那次是真的因为什么原因惹恼了他,一天没跟他说话,小脸冷得像冰块一样,翁雅瞧他们闹别扭有趣,从来不去调和,最终还是程眠借着晚上抄作业的契机,主动卖乖才哄好了韩通明。 但这次程眠觉得,韩通明是真真实实的有那一瞬间,是想要杀了他的。 韩通明的理智尚在,拳虽然紧握到指甲嵌入掌心,终究没有继续动手,也许是看程眠不还手,软趴趴的像滩烂泥一样倒在那里,他们在黑暗中僵持了片刻,韩通明开口,声音里满是疲惫:“翁姨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说完,他松开程眠的衣领,把他扔回沙发上,决然地走回工作间。 “如果不是因为我妈,你是不是都懒得再多看我一眼?”程眠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幽灵一样响起。 韩通明身影停顿了片刻,说:“你说呢?你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对你好的地方?哦对了。”他嘲讽地笑了笑,“还有你漂亮的脸蛋和屁股,也是你父母留给你的,今后可以让你衣食无忧了。” 韩通明说的没有错,有限的那些愿意对他笑脸相迎的人,无不是看在他好相貌的面子上,就连Weyman也这样说过。 可他长得再好看,韩通明也不会喜欢他。 程眠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躺了多久,他仿佛跻身迷幻怪异的超声波发生器,耳边都是忽近忽远的鸣叫,他撑起身体,从沙发上翻身下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嘭”地一声打翻了一旁矮几上的杯盘。 韩通明是做好了饭,等他回家的,还像往常一样放在客厅的矮几上,他摇摇晃晃地打开灯,地面上一片狼藉,汤汁全洒在纯白的羊毛地毯上。他忍着头晕想吐的感觉,蹲下来把地面收拾好,然后把那块又脏又油的地毯拿回了卧室。 “一定得趁他发现之前洗干净。”程眠迷迷糊糊地想,韩通明要是知道他还是把地毯弄脏了,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他蹲在洗手间,洗那块面目全非的地毯,汤汁渗进了纤维里,他搓了半天,手被冷水浸得关节生疼,还是没能洗掉那些污迹。 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 他走钢索一样维持着他们俩的关系,明明已经缓和了许多,几5 www 旧友_7 www.c6K6.Com 乎已经在朝着从前的样子迈进了,为什么还是像玻璃瓶一样,轻轻一敲就碎了满地呢? 果然这种虚假的宁静就是如履薄冰,他们不是住在桃花源里,不是堵上耳朵蒙上眼睛,所有的问题就可以真的消失。 太阳穴针扎一般剧痛,恶心的感觉又重新返回来,他爬在旁边干呕起来,其实胃里也没剩什么可吐了,只有胃部抽搐着返上来的酸液。 躺倒在床上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很多张面目全非的脸闪过,他试图从那里面找到韩通明的脸,却发现了翁雅的面容,柔软的针织物就像她的手,就像她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抚摸他安慰他,程眠哑着嗓子低低地叫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哽咽着低语,“我知道错了,我后悔了……妈妈你能不能回来?” 他哭得浑身痉挛,蒙在眼睛上的被子湿漉漉的,他知道他在说梦话,发生的事不会再改变,翁雅也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和韩通明也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王远航刚从墨尔本回来的头两天,一直都在忙于跟老相识叙旧,他跟韩通明高中大学都是在同一所学校念的,交情算不上顶好,但彼此熟悉,深知对方品行靠谱,当初韩通明本来还有考研或者出国的想法,被他死活拉来搭伙入股,眼见事业做得还算有声有色,也就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打算。 “老韩你不仗义啊,我回来好几天了,就没在除了公司之外的地方见过你,你就不能主动给我接个风?”王远航酒杯碰了下韩通明的酒杯,佯怒道。 “你这几天连轴喝也不怕酒精中毒啊,嫂子没说你?”韩通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王远航心虚地摸摸鼻子道:“那还能不说……但哥哥我走了两年,家乡的父老都排队等着迎我呢,怎么着也得接见接见啊。” 韩通明失笑,王远航还是老样子,跳脱又活跃,怪不得能跟魏阳一拍即合:“你知交满天下,了不起。” “那是。”王远航抿了口酒,“你呢?什么情况?我怎么听魏阳说,你偷偷交女朋友了?” “魏阳的话你也信?他去年在全公司散布谣言,说我跟杜兰订婚了,到现在杜兰都不好意思来公司。” “……我就不懂你们俩为什么分手……”王远航略感惆怅,“魏阳说他大哥那么挑剔的人都说不出她的毛病来,要不是我英年早婚……” “不合适,就分开了。”韩通明简短地说,心想自己大概是有奴性了,就喜欢毛病多的,又见王远航一脸义愤填膺,奇道,“你孩子都有了,怎么还对她念念不忘的?” “胡说!我就随便问问……”王远航忽然警觉,伸长脖子四处看了看,心虚地说,“我对你嫂子情深似海,忠心无二,天仙也不换!”最后一句音量拔高,好像生怕贤妻躲在哪里随时准备跳出来抓他,一看就是不知道被整治过多少次了。韩通明心不在焉地听他瞎扯,酒倒是一杯接一杯地没少喝,两人聊着,不可避免地就要提起往事。 “我前几天回了趟高中,梅梅升教导主任了。”王远航说,“梅梅”是他们对旧日英语老师的昵称,那时她胖胖的十分慈祥,跟同学们关系很亲近。 “是吗?我很久没回去过了。”韩通明说。他高中毕业后一直在这里读书、工作,家也很少回,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过往的人和事。 “以前我们班的都没什么联系了,大家天南地北各自飞,没几个留在小县城的了,梅梅说起来还挺伤感的。”王远航说,“她记性可真好,我一进办公室,她就把我名字叫出来了。” 王远航开始跟韩通明讲从梅老师那里收集来的陈年八卦,张三跟着爸妈移民加拿大啦,李四去年娶了个大他7岁的离异女人啦,他们班的班花跟阿拉伯王室谈起了恋爱之类的,说到后来,他压低声音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那一届,有个强`奸同学的?” 拿酒杯的手猛然攥紧,用力过大指尖都泛起了白色,额角几乎立刻就渗出了冷汗,韩通明掩饰地将酒杯放回桌上,两手交叉在一起防止自己颤抖得太明显。 王远航见他眼睫下耷,盯着酒杯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正要继续讲,韩通明却开口了,他声音晦涩,像是艰难的辩解:“不是强`奸,当时那个学生家也没有报警,没有那么严重……” “差不多,反正就那么回事。”王远航摆摆手,表示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那个人叫什么来着?程什么好像,他不是退学了吗?我听梅梅说,他妈跳楼自杀了……啧,真不是个东西。”他摇了摇头,瞥见韩通明眼神,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嫌自己太碎嘴措辞太难听,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说他妈不是东西,我是说那个姓程的。靠,还是在学校里,老师眼皮子底下他都敢,对方还是个男的……我要是他妈我也得气死。梅梅说前几天他爸还去学校了,不知道打听什么事……” 韩通明周身发冷,心里翻江倒海,几乎听不到王远航接下来又说了什么。 他跟程眠再见面之后绝口未提当年的风波,好像他们不提,这事就没发生一样,因为他实在无法直视程眠可怕的“前科”。尽管他完全不能理解程眠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也曾怀疑过这里面是否有隐情和误会,但程眠毫不分辨地接受了学校的处分和对方家长的索赔,随后跟着翁雅迅速离开,切断了所有的联络方式,就此消失,事实钢筋铁骨般矗立在他面前,没有给他任何质疑的缝隙。 他自己不甘心,想拜托韩玥打听程眠和翁雅的状况,韩玥金丝眼镜后透射的眼神凌厉冰冷,又带着些少见的叹息:“他们家的情况我肯定会留意的,现在先别去找他们了,你都高三了,多放点心思在学习上。”她顿了顿,盯着韩通明,警告一般道,“以后也别跟程眠那种人来往了。” 学校中人人谈起此事不是当做吃瓜笑料就是避如猛虎,谣言早已传出了一百八十个版本,班里有人知道韩通明和程眠关系好,拿这事跟他开玩笑,他拳头捏得紧紧的,心里咆哮着恨不得去揍对方八卦的嘴脸,但又毫无底气和立场。老师与学校对这种不光彩又影响学校形象的恶性`事件讳莫如深,态度跟韩玥一样,在他试图打探事情详情的时候,一概以“你管好自己的学习就行了”的态度敷衍回去。 后来韩玥被他问烦了,终于透露翁雅带着程眠去了程眠舅舅家里,被侵害的学生家长顾及脸面和学生心理,并没有报警起诉,提出了一笔高昂的和解费用。 “我通过他们家人给了一笔钱,毕竟你翁姨一直很照顾你……“韩玥眉头紧锁,说起这件事就一脸厌恶,“不是我马后炮,我以前就说让她不要太娇惯孩子,把程眠惯得无法无天,撒谎逃课抄作业都觉得是小事,这叫以小见大,三岁看老……” “……他不是这样的,我知道的!”韩通明急切地打断韩玥,“我想去问问……” “问什么问?你还想知道他是怎么猥亵人家的?他以前这不这样我不管,现在就是这样了!”韩玥声音严厉起来,“你翁姨那边我会安排,你别瞎掺和,况且出这种事,他们家人现在也不想多跟外人联系。” 韩通明想说,他不是外人,他与翁雅和程眠的关系亲密得几乎超过冷淡的亲生父母。 但他们消失得太过迅速,甚至没有给自己一个机会去抓着程眠的衣领质问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甚至没有一句解释,一个告别,他只能独自消化掉这让人惊悚作呕的事实,毫无选择地把它跟那个干干净净的程眠糅杂在一起。 “哎——哎!” 韩通明猛地一惊,被王远航在耳朵旁边大声地叫回了魂。 “……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王远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就觉得你这两天不对劲,看来魏阳所言非虚。” “……没有的事。”韩通明饮干手中的酒杯,站起来拍拍王远航道,“快10点了,嫂子该觉得是我把你带坏了。” “得,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有魏阳在,不怕你不现形。”王远航也不多做纠缠,他跟韩通明认识时日不短,深知他向来是理性动物,能解决的麻烦下手快很准,解决不了的也从不拖泥带水,鲜少被情绪牵着鼻子走,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可是他从来没见过的,除了感情,他也实在想不出其他让韩通明失常的因素了。 王远航见时间已不早,唯恐爱妻狂性大发,率先叫了车溜走,韩通明看他猴急地坐进车里,道了声别,目送着出租车远去,然后点了支烟,倚在街边的电线杆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他烟抽得不多,此时却觉得,再没有别的方法能不动声色地发泄他惶然焦躁的情绪。 那段时间他上学还是习惯性地从程眠家门口的经过,那座老式院子的门已经多日不曾开启,连颜色都发出死寂的味道,门口自然也不会再有穿着松垮的校服,笑容懒散又欢快的男孩子叼着牛奶等他了。 两个月后,新住户带着工人来装修,沙发竹床散了架,破败不堪地堆在院子角落,翁雅精心伺弄的盆栽也不见了,凿墙声、电钻声合力扬起尘土,掩埋了他们生活的痕迹,旧世界土崩瓦解,一切归于平静,只有韩通明心里还藏着尚有微澜的水。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还能再见到程眠,是否有勇气开口询问这件肮脏罪行的始末,直到翁雅最后一次来找他的那日。 她以前面孔白`皙温柔,有一双跟程眠一模一样的笑眼,口气永远轻柔纵容,总烫着精巧的发卷,不像小区里其他主妇随意披散着搭配上各种花色的家居服便出门买菜,衣着、妆容都整整齐齐,仿佛随时等着她一去就一年半载的丈夫突然回来一般。 而现下,韩通明看着她凹陷的、枯井般的眼睛,几乎认不出他当年最亲爱的长辈。 “翁姨,你……你们还好吗?你们怎样了?”韩通明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苦涩的颤抖,他想问的很多,此刻却不知道从何问起,“程眠……他呢?” 翁雅瘦得厉害,颧骨高高的凸起,面色和唇色都透着灰暗,交握在桌前的双手骨瘦如柴,全然不见当年的莹润白嫩,她望了韩通明一会儿,毫无预兆地忽然红了眼眶,泪水扑簌簌地顺着崎岖的脸颊落下来。 “通明你长这么大了……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她哽咽着,试探地伸手去摸韩通明的头发,就好像他还是那个小小的少年,“你妈妈说你考了青泽大学,我就知道你成绩那么好,肯定会考个好学校的。” 韩通明喉头像被什么塞住,红着眼说不出话来。 “学校吃得好不好?宿舍睡得习惯吗?跟同学关系好吗?有没有女生喜欢你啊?”她好像有无数的问题要问,问完了又喃喃地自己回答道,“我们通明又聪明又帅气,肯定好多女生追的……阿姨一直想来看看你……” “那你……为什么不来啊……”韩通明嘶哑地开口,委屈得眼眶发红,像只不小心掉下树的幼鸟终于等到母鸟来接他一样。 “阿姨想来的……又怕耽误你……”翁雅眼泪不停地流,絮絮地一直在问些韩通明生活上的琐事,言语间充满了自责,好像想把这几年来的缺失全部一次补足,韩通明伸手去握住翁雅的手,温和地安慰道:“翁姨,我一切都特别好,就是担心你…你们,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我们?我们……”翁雅慢慢清醒过来一般,她长久不出声地盯着韩通明,眼中好像飞快地略过许多的往事和情绪,脸上的担忧慢慢变成迷茫的绝望。 半天她才开口,声音里全是冷冰冰的麻木:“通明……你说,我怎么把眠眠教成这样了?” ———————— 韩通明仿佛别人重重地锤在胸口上,那把悬在他心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忽然就落了下来。 尽管所有的事实都摆在他眼前,他终归还是在等来自程眠的一个明明白白的回答,今天翁雅给了他。 他眼底渐渐升起血红的底色,求救一般望着翁雅,终于在她长久沉默里明白,自己在藏在心底那簇微乎其微的希望终归要破灭了。 “他真的……他为什么……”他说不下去了。 对面的女人面无表情,似无望又似悲伤,只呆滞地望着韩通明流泪,沉默像脚底漫上来的沼泽,几乎掩住了他的口鼻,让他喘不过来气。 那个混蛋……那个该死的混蛋……!韩通明控制不住自己,心里无数的咒骂涌上来,让他恨不得飞到程眠身边一口咬死他。 他是吃错了药吗?!他是精神失常了吗?!他怎么就做出这种让人找不到任何理由原谅他的事情?!’ 到底是自己眼瞎看错了他,还是如韩玥说的,程眠从小心术不正,翁雅又溺爱纵容,让自己觉得他犯的错都是小打小闹? 自己应该从他第一次逃课、第一次看色`情片、第一次撒谎,甚至第一次打碎了上课用的玻璃试管的时候,就狠狠揍他一顿! 韩通明无力地闭上眼,脑中略过无数的场景,都是程眠清甜的笑和干净的眼眸,他就是用这样纯洁美好的外表,欺骗了他和翁雅,欺骗了所有人!恨意如毒液如烈火一般涌上来,他骗了他,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人渣…… “……通明,通明?” 他猛地回神睁开眼,脸上还带着藏不住的恨意,几乎无法直视对面的女人。 “通明,我知道你恨眠眠,可能多少也恨我……”翁雅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微微的颤抖,“但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看在……阿姨以前也拿你当自家宝贝对待的份上……”她说到这,看似已经枯竭的双眼中又涌上了泪水。 “翁姨,我不恨你!你什么事也没有做错!你们对我的好我都知道……”韩通明急忙道,“我……我也不恨他。”最后这句话明显是违心的,他只是不得不这样说,多少想安慰一下这个比自己可怜的母亲,况且,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怨恨呢? 翁雅微微露出一点苦涩的笑意:“他以前很听话的,对吧?从来不惹是生非的……念书也从来不用我`操心,都是因为他爸爸一直不在家,都是我没教好,我也不想打他的……!但我要是早点……早点管教他就好了!”她越说越激动,情绪渐渐失控。 韩通明从未见过她这样失态的、歇斯底里的样子,也无法想象她如何动手打程眠的样子,翁雅一时语无伦次地为那个乖巧可爱的程眠辩白,一时又把他学坏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他怔怔地看着,就好像看见了自己一样。 程眠,你看看,你要把爱你的人全部逼疯了。 韩通明等翁雅慢慢平静下来后,开口问道:“叔叔呢?他一直都没有回来找你们吗?” 翁雅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旋即摇摇头,用韩通明所听过最冷漠的语调说:“没有,他可能死了吧。” 韩通明听到这话不知该说什么,过去的时间里,翁雅从未抱怨过程父,尽管在韩通明看来,程父也未必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一年半载才回一次家,好的时候会给翁雅和程眠带回廉价的礼物,更多的时候还要翁雅补贴给他钱,这要是换到韩玥身上,怕是家门都进不去一步的,但只要程父回来,家里的气氛就和乐融融,在翁雅和程眠看来,无论如何,只要程父回来,一家人就还是一家人。 不知为什么,她的态度陡然180度转弯了,但见翁雅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也没再追问。 “翁姨,你来找我,是又出什么事了吗?”如果说是因为程眠的事,翁雅觉得无法再面对自己,不想拖累自己,那现在又为什么来了呢? “通明,我不能继续让眠眠呆在他舅舅那里了,要是我不在,他们……他们也不方便。”翁雅有些难以启齿地说,“我病了很长时间,眠眠没再念书,学校……学校也不想再收他了,我怕他以后没有人照顾,他谁也不认得,整天浑浑噩噩的,可日子总要过下去啊。” 她忐忑地看着韩通明:“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要是不麻烦,就顺手帮帮他……他没有家人了,要是病了怎么办?要是没地方住怎么办?” 她见韩通明不吭声,柔声请求着:“我知道这样说你会很为难,你就,你就顺便……就算看在阿姨的份上,他要是不好,你打他骂他都行。你要是不想见他,偶尔看一看他过得怎么样就行,好不好?”她的问句就像从前一样,带着诱哄的、讨好的味道,还夹杂着哽咽、乞求和走投无路的绝望。 韩通明不知自己是屈服于了一个卑微的母亲,还是遵从于自己的内心,但他总是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关于程眠的请求。 而那一天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翁姨。 半个月后,韩玥告诉他,翁雅从14楼跳了下去。 再然后,程眠来到了他所在的城市,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程眠比小时候高了一点,瘦了很多,以往清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灰暗,不知是韩通明的心理作用还是相由心生,他看起来阴郁又没有生气,干花一样苍白脆弱。一开始两人几乎不怎么交谈,韩通明给他找了房子,只得到了一句干巴巴的“谢谢”,连饭也没一起吃一次。他也曾想要不要再跟程眠谈一次,可毕竟当时他们的分别如此难堪,之后的每次见面的气氛都是剑拔弩张,永远充斥着粗暴尖刻的交锋,那个沉重的过往像两人之间的巨大脓包,挖不去,就只能装作看不见。 他有时想,如果当初能看出一点端倪就好了,翁雅的状态明显十分不正常,后来程眠说那时候他妈妈已经重度抑郁了,有过两次试图自杀的经历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样子有些麻木,他抱着包坐在出租屋的沙发上,坐了7个小时的火车才从舅舅家的县城来到这,房租便宜得过分,不知道是韩通明托了人情还是暗地里替自己填补了费用,他手抠着沙发边,愣愣地盯着地面盘算着明天要不要先买个电动车,大城市里送餐送快递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别的讲究……如果是酒吧或者KTV的工作…… 韩通明看着他魂飞天外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内容多么可怕。 他看着程眠宽大衣袖下露出的细瘦手腕,痛恨自己无法抑制的怜悯,他想用力地抱着他,安慰他,像从前一样把他冷冰冰的手脚包在自己的掌心暖和起来,下一秒就又想把他恶狠狠地推在地上,再踩上两脚泄恨。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只是满怀着恶意地说了一句:“要不是你,翁姨也不会得抑郁症。” 程眠垂着眼,瘦削单薄的肩膀抖了一下,像是被针扎到了一样,带着些微的慌张和胆怯朝沙发里缩了缩。 几个年轻人从韩通明面前走过,其中一个染着桃红色长发的女人注意到他,挑着嘴角笑容暧昧地看了他几眼,低头同伴们小声说了几句,然后发出放肆的笑声,再回头去看这英俊的男人时,却见他正盯着自己,眼神冰冷,为她打断了他的思绪感到厌烦,她瞬间褪去笑容,发出“切”的一声,白了这男人一眼,挺直了腰踏着高跟鞋走掉了。 长得好又怎么样,不解风情又不经逗弄,怪不得一脸被人甩了的表情。 韩通明充满恶意地“目送”她离开,又觉得自己迁怒路人的行为十分不讲道理,叹了口气,随手把烟蒂扔在电线杆底下,转身往停车场走。自己的行为像个小流氓一样,喝了不少酒,胸腔里又充满了对程眠的怨恨,还寻衅滋事、乱扔垃圾,看来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真的很能让人堕落,怪不得程眠变得这么坏。 如果刚才换做是程眠,他会不会对那个女人回以同样轻浮的笑容,然后顺水推舟地进行下一场? 大概会的,韩通明心中冷笑,程眠从小就爱招人,对任何人都笑眯眯的来者不拒,尤其是女孩子,以前他觉得这叫温柔讨喜,现在应该叫轻浮狂狼。 走到车旁边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没法开车,只好打电话叫了代驾。 所幸代驾是个沉默而专业的司机,一路上并没有试图跟一身酒气并且脸色阴沉的雇主交谈,他从后视镜里偷瞄韩通明,总感觉他一旦开口,就会像庙会上的杂耍艺人一样,借着口腔中的酒精喷出火焰来。 一路无话,直到轿车缓缓停下,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动弹,韩通明向窗外看去,小区门口正中堵着一辆车,门卫正跟坐在车里的人交涉什么,见韩通明望过来,抱歉地举手示意他稍等。 代驾小哥手指轮番敲打着方向盘,有点不耐烦的样子,韩通明便跟他结清了账,让他离开了,反正也只剩下进到车库的这一小段距离,自己可以应付。 他重新坐回驾驶座,关掉了夜视灯,这才发现停在前面的车是很眼熟的宝蓝色。 上一次见到这款车也是在小区门口,送程眠回来的那辆。 车是好车,车牌号也难得,怕是光花钱也买不来的。 门卫裹了裹大衣,心里都要哭了。 大半夜的,寒风嗖嗖嗖地从衣摆下面钻进来,他却被这胡搅蛮缠的大少爷给赖上了,不得不站在大街上与他交涉。他一再表示,想要自由进出小区,得白天找物业登记录入牌照,也必须得是小区住户才可以,就算这位少爷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人物,也不能随随便便放行。 赵书冉有些恼火,他只是想送程眠回来的时候方便一些,这个死板的小门卫居然拦着他要死要活的,他平常霸道惯了,进出的场合都是刷脸即可,刷不了自己的脸,可以刷他爸的脸,他姐姐的脸,他全家的脸,再不然也会看在人民币的份上有所通融,从来没有被拒之门外的时候。 “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啊先生……!”门卫如丧考妣,讲道理也讲不通,深知自己得罪不起这个开豪车的娇纵少爷,“您理解一下,白天您找物业,我们再谈这个事行吗?” “小哥我真的不是坏人,你看刚才我的朋友才进去啊,我已经送他回来好几次了,这样多麻烦啊。”赵书冉说,“我白天没空过来,要不我把手机押给你……诶不行,手机里面存了些机密……”他说着皱起眉头。 “哎哟您别开玩笑了,要不您先挪挪?后面还有车等着呢。” “怎么挪啊?车又不是螃蟹,还能横着挪吗?”赵书冉耍无赖,“你让我进去不就得了?” “可我们小区的规定就是……哎韩先生,不好意思啊,这位先生不是住户,他……”门卫正说着,看见韩通明下车走过来,转而向他求助。 韩通明略微躬下腰身,对赵书冉说:“这位先生,现在已经快12点了,能麻烦你先让我进去你再堵门吗?” 赵书冉见挡了别人的去路,也觉得自己理亏,只好把车歪七扭八地拐到一边,冲韩通明笑笑,道:“不好意思,我只是跟门卫小哥聊聊天。” 呸!谁想跟你聊天!门卫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韩通明在赵书冉挪车的过程中始终盯着他看,现在他已经让开了路,这神情阴沉的男人才慢慢转身要回到自己的车里,漆黑的车身缓缓移动,赵书冉略疑惑地望着他的脸,总觉得十分眼熟,想了半天,忽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 “嘟—嘟—”突兀的鸣笛声从身后传来,在深夜听起来分外刺耳,韩通明从后视镜里看到门卫被吓得一个激灵窜过去嚷道:“先生这是居民区!不可以鸣笛!” “知道啦知道啦……”赵书冉摆摆手,从车上下来,看到门卫惊恐而愤怒的脸,撇撇嘴道:“我不打你,你快回屋去呆着吧。” 见他走近,韩通明摇下车窗,毫不客气地侧头直视着他。 这回换赵书冉弯下腰,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说:“你是不是姓韩?韩…韩什么来着?” “不好意思,我认识你吗?”韩通明没打算好声好气。 “嗯,应该不认识吧?但我是程眠的朋友,我从他的手机上看到过你的照片。” 韩通明握在方向盘的手指渐渐捏紧,他深吸一口气,紧盯着赵书冉的眼睛说:“所以呢?” “就打个招呼呗……凶什么啊……”赵书冉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这样像是男朋友该有的态度吗?” “什么?”韩通明怀疑自己幻听了,“谁是你男朋友?” 这个夜半大闹警卫室的少爷果然不愧为程眠的“朋友”,一样的不着调。 “你不是程眠的男朋友吗?”赵书冉闻到酒味,稍微有了点耐心解释道,“我是你男朋友的朋友,打个招呼不为过吧?” 听到程眠的名字,韩通明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两下,他闭上眼,复又睁开,冷笑一声道:“谁跟你说我是他男朋友的?” “他自己说的啊……他还说你们情深似海,感情笃厚,你为了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要是我欺负了他你一定会要我好看的。”赵书冉十分无辜地摊摊手,表示自己确实说的是实话。 他今天从玩地下摇滚的朋友林川那里拿到了一段有趣的视频,视频视角刁钻下作,专对着对方的脸拍,自己只贡献了下半身。他曾经当做战利品炫耀给乐队的人看,当时赵书冉也在场,他好奇心重,凑过去看了两眼,虽然画质粗糙光线阴暗,但里面的人长相清秀,嘴唇殷红的模样实在很可口,配以林川精虫上脑的粗俗语句和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喘息,实在无法不让人印象深刻。他虽然性格娇纵恶劣,但总体上来说还算是个乖巧的富二代,也没什么奇怪的性癖,头一次看到这种私房情趣,在周围一片猥琐兴奋的起哄声中悄悄红了脸。后来在片场见到程眠的时候,他有点难以想象眼前看上去很好说话,总是笑眼盈盈的清隽男人,跟视频中那个眼神迷蒙、满脸春情的人是同一个人,一时心痒才像逗弄他一番。 今天在片场,程眠态度很差,自己本来只随口跟他聊聊天的,结果说什么他都不搭理自己,魂不守舍的。赵书冉向来被众星捧月惯了,被一向很温和的程眠这么无视,心里面很不高兴,少爷脾气一上来就非要作点妖不可,于是很不地道的把视频拿出来给他看。他原本只是想调戏程眠一番,没想到程眠看到视频后脸色刷白,整个人都发起抖来,像只受到巨大惊吓的兔子,额角都冒汗了,终于不再视自己如无物。赵书冉见他双眼莹润,漆黑的瞳仁三分难堪七分软弱,有点像视频里那个看上去浪荡又好吃的样子,心念一动,凑上去咬了他嘴唇一下,但程眠整个人都僵住了,活像被恶霸抓回家的小村姑,赵书冉自己又没什么欺男霸女的经验,只好就这么算了。程眠在车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虽然十分可怜地开口请求他把视频删掉,但赵书冉觉得还没玩够,假模假样地表示看他表现再说。 现在他恰好碰到他的同居男友,刚才没欺负够程眠的玩心又起,才想与韩通明搭话。 但现在这位传说中与程眠“伉俪情深”的男朋友,在听完他的话之后本来就十分不6 www 旧友_8 www.c6K6.Com 好看的脸色越发铁青,看自己的眼神让他都有点害怕,周身还散发着酒气。赵书冉虽是唯恐天下不乱,又有点怕祸及自身,尤其对方还是个可能一路酒驾回来的亡命之徒,万一把这看上去很能打的醉汉给惹恼了,自己若吃了亏,就算将来能找补回来也是不合算的。 而且看他们两个的样子,说不定正吵架呢,自己这时候掺合一脚,别把人家好好的恋爱给搅黄了。 “算了算了,今天太晚了,改天…剧组杀青了一起来吃饭吧,我跟程眠关系很好的。”赵书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摆摆手转身告辞了。 没人回答他,但他感觉后背像有两道激光一样,火辣辣的。 他心里很是不服气,什么东西,连他爸妈都没对他这么凶过。 —————————————— 公寓里漆黑一片,程眠不知道自己在冷寂的黑暗中呆坐了多久。穿堂风带着寒冬的低温几乎吹透了他的身体,他的外衣和皮肤好像形同虚设一般,不然为什么血液和心脏都寒冷得几乎停止了运动。 他和韩通明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准确地说,本来因为出勤时间的差别两人找时间相处就有困难,他们之前一直在默不作声地做着各种努力,挤海绵一样找出时间来,早上在程眠匆匆出门之前打个招呼,晚上尽力抽空一起吃晚饭,才有了看似温馨的同居生活。 事实上,如果韩通明恢复了他的正常生活习惯,那他们就几乎碰不到面了。 除了有一次,他右耳突发性失聪,失去平衡摔在客厅里,他头晕目眩地爬起来,看见韩通明站在房门口看他,程眠带着祈求的神色看着他,以为他会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冷着脸问自己又怎么了,然后他卖个惨,稍微撒撒娇,韩通明就会走过来把他抓起来,凶巴巴地骂他两句,然后把冷战的不愉快翻过篇去。 可他就那么看着他,一动不动,仿佛在看一条丧家之犬,终于自食恶果倒在了敌军的营门口,活该被这样冷眼瞧着。 他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勉强冲韩通明笑了一下,他没机会也没勇气去求和,这是一个好的契机,自己得想办法说点什么。程眠张张嘴,喉咙口盘桓了许多话,一个字还未说出口,韩通明转身回了房间里。 留给他一个像上一次一样决绝的、冷硬的背影。 他的耳鸣持续了几天才消失,好在他在片场也没什么存在感,有许多时间可以一个人呆着,但噩梦总不会因为他自己老实消停了就停止出现。 他从赵书冉的手机上看到那个视频的时候,简直像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来。那个男人当时还是他的男友,性格暴戾控制欲又强,不知道程眠在喝酒的时候做了什么不如他意的举动,拖着他的腰就进了杂物室。他只知道他在乐队里的绰号叫枪炮,没想到就是赵书冉口中的林川。 程眠发着抖,请求赵书冉把视频删掉,他身上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的利益,不知道赵书冉想要得到什么。 他做错了一件事,就要永远活在因果循环里,被惩罚下去吗? 房门处传来窸窣的声响,门开了,韩通明“啪”得一声打开灯,光线灌满了整个房间。 程眠怔怔地看着他,韩通明身上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和怒意向他走来,他以为自己早就见识过韩通明勃然大怒的样子,但都没有此时更危险阴沉,周遭还有他从室外带来更加凛冽的寒气,他似乎在用同样冰冷的眼神试图撕碎他。 他明显不是来同他求和的。 他靠得很近,程眠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韩通明喝了很多酒,细看眼睛里还有点血丝,他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程眠,像一个审判者一样。 程眠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你喝酒了吗?我给你冲杯蜂蜜吧……冷不冷?要不要我去把空调打开?” 他硬着头皮伸手去握了一下韩通明的手,自语道:“手这么凉……我……” “今天又是你朋友送你回来的?”韩通明生硬地打断他,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 程眠愣住,想到今天赵书冉的所作所为,他下意识地摇摇头,紧紧抿住嘴唇。 韩通明嘴角露出冷笑,带着极少出现在他脸上的讥讽表情,半天才开口道:“你现在嘴里真的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果然自己不适合说谎,尤其是不适合在韩通明面前说谎。 “不是,我跟他没什么关系,真的。你看我连他手机号都没存,不信你看我手机啊……”程眠慌乱地解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他甚至把手机举到韩通明面前,巴不得韩通明翻遍他的聊天记录,以证明自己跟那个赵书冉根本没有什么联系。 韩通明冷眼看着,刚想开口说话,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跳出了新的消息提示,赵书冉的大名明晃晃地出现在了屏幕上。 “我刚才碰见你男朋友了,但我什么都没对他说哦[乖巧][乖巧]” 程眠做梦也没想到赵书冉这么能坏事,这时候说些暧昧不清的话,他张了张嘴,感觉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 韩通明从他僵硬的手中拿过手机,赵书冉又发来一个小视频,另附一句话“惠存惠存”。他伸手点开那个小视频,两道交杂在一起的喘息从小小的喇叭里流出来,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小婊`子,你刚才喝谁的酒了?都冲谁笑了?嗯?说话!”这是枪炮,也就是林川的声音。 程眠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他听见自己哀戚的啜泣和呻吟,支离破碎地从手机里面流出来。韩通明低头盯着手机屏,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能看见捏着手机的手指愈发用力,好像捏的是程眠的喉咙。 “……那不是!”程眠忽然发出一声尖叫,伸手去抢自己的手机。 韩通明一把挥开他的手,猛地把他拉起来甩在一旁的矮柜上,上面架着的木质雕刻品被扫到地上,断成了两截。 手机摔在了那张被洗得乌七八糟的地毯上,还坚`挺地继续播放。 程眠被仰面按着动弹不得,扑面而来的威胁感让他本能地挣扎起来,口中小声哀求着:“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发着抖,腰被向后折,完全用不上力,像只肚皮朝上躺在砧板上的鱼,只有尾巴能做出无力的扑腾。 韩通明双眼被怒意和酒意染得通红,他死死的盯着程眠浅色的嘴唇上那道充血的咬痕,牙关咬得紧紧的,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失去控制,咬在程眠脆弱的脖颈上。他冰凉的手钻进程眠的衬衣下摆,狠狠地掐着他的腰,开始扯他的衣服,扣子瞬间蹦飞了两颗。 程眠僵硬地躺在那里,被韩通明压着,他几乎用不出任何力气,惊恐至极地去抓他的手:“你干什么?你别这样……韩通明……”他的声音充满了惊惧和慌张,韩通明用力地扯松了他的裤腰,往下拉他的裤子。 对方冰冷的体温比穿堂的冷风还令人颤抖,程眠红着眼眶死死抓着韩通明的手,阻止他的动作,韩通明一句话也不说,像个要对他行刑的刽子手,只有毫无怜悯的暴行,半句废话也没有。 “你先放手……求你了,你别这样……韩通明!”他哽咽着求饶,最后一句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却没有换来对方任何的同情,终于他发狠地踹在了韩通明的小腿胫骨上,对方闷哼了一声,终于停了手,但依然按着他不放。 程眠眼中全是恐惧,他从未见过韩通明如此风雨欲来的表情,简直像只被逼上绝路的困兽一样。 “我真的不知道他拍了那个东西,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当时我喝了酒,他、他是我男朋友,他不喜欢我跟别人说话……”程眠语无伦次地说,缺氧一般急速呼吸着,说着说着,两个人就都安静了。 视频也放完了,屋子里又只剩下无边的沉默。 “男朋友?”韩通明终于说话了,只是说出来的话更让程眠绝望,“你男朋友可真不少,我是排在第几号的?什么时候该我出场?” ———————— 程眠脑中完全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思维能力,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跟赵书冉胡说八道的话了。 “没想好?还没轮到我是吗?”韩通明恨透了他这副故作可怜的样子,他手指狠狠揉搓了一下程眠嘴唇上的伤痕,“这也是你男朋友咬的?程眠,你还要不要脸?嗯?” 他那么用力,程眠又疼又怕,脑子一团乱麻,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他不是我男朋友,我没有男朋友……我不认识他……我不知道他怎么认识他的……” 韩通明单手揪起他的领子,凑近了盯着他的眼睛,程眠长了一双非常具有欺骗性的眼睛,即使是现在,在他知道这张无害的皮囊下藏着怎样的灵魂,依然会为这双看似无辜的眼睛心软,甚至去为他不可原谅的罪行去辩白。 但他凭什么!他才是伤害了别人的那个人,他凭什么得到自己的同情! 酒精是怒火最好的助燃剂,韩通明单手把他的裤子到膝盖,手刚碰到他大腿内侧的皮肤,程眠忽然像被针扎了一样惨叫起来,手脚并用开始用尽全力反抗,他的姿势用不上力,根本挣不开韩通明凶狠的桎梏。 韩通明动作到一半,停下来,冷冷地看着程眠用手捂着眼睛,无声地哭。 他毫不留情地把他的手掰开按在柜子上,说:“你哭什么?害怕了?许你对别人这么做,不许别人对你这么做?你去扒那个学生衣服的时候,他哭了没?”程眠紧紧闭着眼睛,眼泪细流一般从眼角流下来,汇到木质的台面上。 “说话啊!”他用力把程眠躲闪的脸拧正,让他暴露在明晃晃的灯光下,那些埋在他心底多年的难以启齿的问题,终于在酒精的怂恿下破口而出。 大概这就是他的本意,他的内心早就迫切地渴望着有一个机会,用这些他没有资格使用的借口去狠狠地痛骂、羞辱程眠,他没有他伪装得那么宽松大度,他想让程眠变回从前,想让他们的生活重新开始,不代表他就可以完全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你跟别的男朋友可以在酒吧打野战、拍视频,跟我就不行?”韩通明从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么粗暴的台词,好像这些话不在他的脑子里,却早就在喉咙口排好了队,“角色扮演吗?在我面前就要扮成三贞九烈的小白菜?” 两人用这个难堪的姿势对峙了半晌,谁都不说话,只有程眠发出无法忍耐地几声抽泣。 忽然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趁着韩通明松了力气,连踢带打挣扎着爬了起来,哽咽着低声嘶喊:“……你们都是混蛋!你滚开!”他哆哆嗦嗦地整理衣服,手抖得像筛子,半低着头,眼泪从尖尖的下巴上滴下来。 “我混蛋?你还有脸说别人是混蛋?”韩通明讥诮地看着他,上前走了一步。 程眠浑身发着抖,猝不及防地冲上来猛地推了韩通明一把,他本来就喝了不少酒,被推得踉跄倒退,一阵眩晕,回过神来时程眠又像一阵风一样刮了出去,就像几天前一样例行逃跑了。 韩通明看着黑洞洞的门外,木然地想,程眠不是让他滚吗?怎么反倒自己滚了? Weyman半夜被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时候,还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他起初怀疑自己梦没醒,凝神听了一下,确实有人在用很轻的力道敲门,敲上两三下,隔上好长时间再重复敲,他胆子小,顿时感觉头皮发麻,抽出柜子里的扳手冲向玄关,粗声粗气大吼一声:“干什么的!” 门外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模糊回应:“是我,程眠。” Weyman一打开门,被程眠那个凄惨的样子吓清醒了。在这样寒冷的冬天深夜他穿得非常单薄,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是整齐的,原本白`皙的脸被冻得发青,一双眼睛死水一般呆滞,活活刚像从传销魔窟里逃出来一样。 肯定是那个暴力狂干的好事,程眠的男人真的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Weyman在心里嘀咕,之前那个乐队主唱就是个偏执的人渣,他亲眼见过程眠因为帮一个侍应女孩挡了一杯酒,他就直接摔了吉他从舞台上跳下来,众目睽睽之下扯着程眠的头发把他拖回了车上,那时候他跟程眠还不熟,不敢上前阻拦,旁边的人却都习以为常地嘻嘻哈哈:“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瞎操什么心?”他搞不明便程眠干嘛净挑这种情绪不稳定的神经病做男朋友,嘴上却并不敢多问什么,因为他看上去非常需要休息。他安排好了他睡觉之后,忽然被程眠拉住,他还没暖和过来,嘴唇发着抖,艰难地开口道:“对不起,我不该每次都倒了霉来找你……可是我没有地方去,外面太冷了……Weyman对不起……”他凑过去像只被弃养的花猫,把脸轻轻贴在他身上。 他心里太愧疚了。 Weyman真的有点惊恐,赶紧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哎你别吓唬我,不就是住一晚上吗?你搞什么啊……他又打你啦?” 程眠吸吸鼻子,松开手道:“没有,你快去睡觉吧。” “你要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一定要跟我说啊……” “嗯,谢谢你。” Weyman“啧”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程眠自从跟暴力狂跑去同居开始,就变得越来越小心胆怯、肉麻兮兮了,前怕狼后怕虎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受了暴力狂什么委屈,等明天一定要好好开导开导他。 程眠已经许多年没有听人再提起从前的事了,他一直懦弱地幻想所有乱麻一样的问题都被丢在那个小镇里,只要自己不回头看,就不会再出现在他以后的人生里。 但他舍不得韩通明,只要他跟韩通明还有一天的瓜葛,就不能与往事断干净。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又回到了让他的生活天翻地覆的那一天。 高二临近结束的时候,程眠的父亲程有均回来了,院子里种的芍药也开了,花团锦簇嫣然生红,程眠至今都记得他那时有多开心,他有整整一个暑假的时间跟父亲相处了。 大概是年纪上来了,程有均总感觉没有那么有精神,往年即使是最朴素宽松的旧衣服,他也总能穿出挺拔潇洒的感觉,翁雅没少说过关于他年轻时候的模样,每每眼角眉梢全是笑意,说他是最英俊有朝气的青年,整条街的姑娘都羡慕她。 这次他的身形较以往略微佝偻了起来,明显的有了疲态,翁雅好言好语地劝他,既然生意不好做就回家嘛,程有均不置可否,勉强留了下来,但依然早出晚归。 程眠下午的时候从学校溜回来,他忘记拿家长签字的分班表了,被班主任赶回家去取。 午后最让人困顿的时候,社区街道也很安静,只有忽远忽近的蝉鸣和三三两两树下乘凉的主妇,他从敞开的院门进去,却发现自己的房门紧闭,里面传出些奇怪的声响。程眠有些慌,怕是遭了贼,下意识地想跑去找韩通明,想起他应该还在上课,于是只能自己猫着腰溜到后院想偷偷看一眼屋内。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场景。 那张他睡了16年的木床上,正纠缠着两个赤裸的男性躯体,挤压得那张小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混杂着浑浊粗重的喘息,他从未见过他的父亲露出这样丑陋的姿态,像只狰狞的恶兽,抛开了油头粉面的伪装,露出了准备吃人的面貌。 程眠蹲在窗台下面死死的捂住嘴,想把冲到喉咙口的尖叫压回去,他看见了什么?那个人真的是程有均吗? 他怀疑自己眼花了,精神错乱了,想站起身来再看一眼,但是腿软得像豆腐,他根本站不起来。屋里令人作呕的声音依旧在继续,他受不了,把手指塞进嘴里咬住,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院子门口。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了学校,他的手指被自己咬得流了血,沾在嘴唇和校服上,吓坏了班主任,对他没找到分班表的说辞也没有过多追究。 —————— 从那天开始程眠便明显开始精神恍惚,有时在后面叫他一声都能吓得他一跳三尺高,翁雅以为他中了邪,不知听从了谁的建议去给他求了一道符,还逼着他喝掉,他罕见地跟翁雅吵了一架,晚上便不肯再回家,非要去韩通明家里睡。 韩通明皱着眉头给他擦滴水的头发,程眠一晚上话也不说,饭只吃了两口,作业也不好好写,最后韩通明生气了,睡觉之前都不肯再理他。 晚上他听着程眠细细的呼吸声,知道他现在虽然安静地躺着,可明显没有睡着。韩通明爬起来打开灯,把他的脸扳正,严肃地问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程眠被他扯来扯去,就是不肯正视他的脸,最后两个人都有些恼怒,下手开始不分轻重,险些打起来。 韩玥在门口“哐哐”敲了两下门,不耐烦地训斥:“干什么呢?几点了还不睡!”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各自抱着被子生闷气去了。 他不是不想说,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完全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如果再不找人倾诉,他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以往就算跟翁雅开不了口的话,他也总能把所有的秘密告诉韩通明,可这次不行。 不关乎他们各自的颜面,而是因为他认得那个男人,他的眉眼他太熟悉了,跟与他耳鬓厮磨的青梅竹马像了七八成,尽管已经许久不见,但程眠可以肯定,他就是几年前与韩玥离了婚的韩通明的父亲。 他谁也不敢说,像只捡了个烫手炸弹回家的小仓鼠,每日心惊胆战,抱在怀里瑟瑟发抖。 家长会那天,翁雅去韩通明的班级给他充当家长去了,他们俩一天都没跟程眠说话,因为他最近像个刺猬似的,把家里气氛搞得一塌糊涂,是程有均去给他开的家长会。 那天本来大部分学生都不在学校,可程眠心神不定,自从亲眼见了程有均做得丑事之后,总觉得他干什么都心怀不轨。 他抱着书包蹲在花坛旁边,看着家长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了教学楼,直到他的班主任都出来了,还没见到程有均。 程眠跑进教学楼去,因为放假的关系,学生老师的数量都寥寥无几,他在教室周围转了一圈,最后终于在公用厕所里找到了他的父亲。 程眠以为那天下午在他的小床上,他已经见识过程有均最丑陋的一面,但眼前的一幕还是让他疯了一般喊叫出来。 程有均吓得一哆嗦,整个人都软了,所幸进来的人是程眠,他慌乱地把自己的裤子提上,手上也顾不得再抓着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学生。他一只手抓着裤腰带,一只手去抓程眠,嘴里急切地小声念叨:“眠眠你别叫……爸爸求求你……” 铺天盖地的恐惧向程眠袭来,他的大脑根本没给他时间反应到底在发生什么,程有均的手像烙铁一样按在他的身上,他用尽全力挣脱开,连滚带爬地扑到那个瘫倒在小隔间地板上的学生旁边,那男生身材很瘦小,穿着高一的校服,裤子已经被褪到脚边,露出瘦弱白`皙的下`体,上面全是指印,还有一点不知从哪来的血迹,程眠不敢去碰他,崩溃地朝程有均大哭:“你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你小点声!你想让我死吗!”程有均肝胆俱裂,极度的惊惧之下他扯着程眠的头发抬手“啪”给了他一耳光,力道之大打得他眼冒金星,一头撞在隔间的门板上,程眠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跌坐在一边。 程有均哆哆嗦嗦地把裤子穿好,爬到窗台上试图从那里翻出去,一边回头小声对程眠说:“你别跟别人说,眠眠……爸爸求求你……求求你了……” 程眠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狼狈猥琐的身影,绝望地向他的父亲求救:“爸爸……爸爸……” 程有均慌张地四下张望,双手合十不住对程眠哀求,然后翻出了窗子。 急促的抽泣和低哑的呻吟在空旷的公共厕所里显得格外清晰,程眠大脑一片空白,嘴里不住地低声叫着爸爸,好像这样就能等到程有均回来救他一样。 旁边还躺着一个人事不省的学生,他用力捏紧双手,强迫自己先给那个男生穿裤子,他手抖得太厉害,恐惧和紧张让他气力全无,越害怕越慌乱,那男生被他翻来覆去撞了好几下。 “妈妈救我……通明……韩通明……”他嘴里无助地低声呐喊,只想嚎啕大哭,为什么他要一个人在这里,为什么韩通明没有跟他在一起,每一次的困境他都来救他了,为什么这次他不在呢? 门口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陌生的询问声由远及近:“谁刚刚在这喊啊?” 程眠跪在地上,带着满脸的泪水和绝望看着那两位老师震惊的面孔。 少年的程眠脑子里还装满了电脑游戏和碳酸饮料,脸皮也没有现在这么厚,根本理解不了也解决不了这些复杂而诡异的状况。他既不能说出程有均的名字,也撇不清跟自己的关系,情势像破堤的洪水把他打翻在地,根本直不起身来。 他从不知道挨打这么痛,暴怒的家长拽着他衣领两耳光抽得他当场吐了出来,差点耳膜穿孔,办公室里乱作一团,哭声、喊声、怒骂声像一锅滚烫的开水,把他的生活泼得面目全非。 幸而他当时还没有满16周岁,翁雅跪在地上求了他们一天,两方家长哭到几乎昏厥,对方考虑自家孩子的情况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最终没有选择报警,而是要求他退学和一笔高昂的赔偿金。 他的人生就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如遭遇火山爆发,一切都分崩离析,他几乎在一瞬间失去了他钟爱的全部,顺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直直地掉下了地狱。 程眠至今为止都经常幻想自己其实是在做梦,这些事情过于荒诞,他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应该是在高中课堂上继续念书等着参加高考的傻学生一个,那个鬼怪一样的父亲也不是真实的,他还是应该一如既往的高大英俊、意气风发,带着荣光和礼物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韩通明也依然是那个对他温柔纵容的少年,在每次看似凶猛的争吵过后,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冷着脸把他抱在怀里。 不要把他赶出去,他没有地方去了,妈妈被他害死了,全家人都被他的债务套在原地,倒霉的Weyman替他收拾了许多次烂摊子,他根本不想这样的…… 可是所有的事情都不受控制地越变越坏,急转直下的处境会磨灭人的斗志,流言跟着他来带了那个小小的乡下,他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多的恶意,原来人做错了一件事,真的就会永远抬不起头来。那个教学质量欠奉的高中里,他几乎没见到过老师和同学的笑脸,校服和书包上每天都有出自不同手笔的佳作,每当他被堵在角落里挨打想要反抗的时候,对方只要一句“强`奸犯还有脸来上学!”,他就哑口无言失去了挣扎的欲`望。 那是他父亲的罪孽,他放走了他,活该要替他还。 翁雅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她时不时就会抱着程眠痛哭一场,指爪狠厉地掐他,想把藏在他体内看不见的邪恶因子抠出来,然后随手抓起一件事物抽打程眠,因为他的校服被弄脏了,作业被人撕烂,被人浇了一头脏水,这些全部变成了他的过错,是他即将变坏的预兆。他不敢说,一提到父亲,翁雅就发疯一般地吼他,说有他这样的儿子谁会愿意回家?或者歇斯底里地怨恨程有均没有尽到当父亲的责任,她从前的岁月静好全部被浓烈的黑火侵蚀掉,她不再打理盆栽,首饰盒被她锁进了抽屉,她现在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看着程眠,在他的行为出现任何瑕疵的时候冲出来给他一巴掌。 程眠跪在水泥地上怔忡地想,这个世界是疯了吗?他颤抖着爬过去抱着翁雅的腿,像小时候那样把脸贴上去,小声哭着保证他以后再也不会犯错了,他心疼翁雅,无比恐惧现在的状况,但他也怕说出程有均会让他坐牢,在他的概念里,监狱同地狱几乎等同,他无法做出大义灭亲的决定,就只能这样昏头昏脑地拖下去,以为总有一天事情会过去。 拖到现在,他都快忘记,罪到底是谁犯的了。 在韩通明眼里,自己早就是个满嘴谎话的惯犯,就算现在他去告诉韩通明,当年猥亵学生的事情是程有均做的,他和韩通明的父亲沆瀣一气欺骗了两个女人,他和自己都是畸形家庭的悲剧产物,韩通明会相信吗?他大概会给自己的累累罪行上再记上一笔,或者把自己扭送到精神病院去。 而且他根本就不希望韩通明知道这个丑陋的真相,韩通明从小就没享受过多少家庭的温暖,自己和翁雅合力把他拢在掌心上,才让韩通明没变成一个凄风苦雨冷冰冰的小孩,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能让韩通明在一个普通的、正常的家庭里长大,即使做不到,他也想让韩通明有一个想象中完整意义上的父母。 但他搞来搞去,搞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结局。 也许就是他的错,他在被动地选择包庇了程有均的时候,就已经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他没有资格代替翁雅和那个学生放过程有均,所以韩通明怎么对待他,都是他活该,他凭什么对他发脾气呢? 对,他还从来没有认真地对韩通明认过错……程眠恍惚地想到,本来就是他错了,他明天应该好好去道歉,就算是看在翁雅的份上,韩通明也会原谅他的,况且他已经在偿还了,这么多年的人生,这么多的债务,还不够吗?他去恳求他,韩通明会理解的,他一向嘴硬心软,也一向说话算话,他说过不会不管自己,就一定不会不管。 不管他今天是怎么了,他是喝醉了想发泄欲`望,还是只是想惩罚自己,都可以,都无所谓,他都愿意。 只要他能原谅自己,只要这笔烂账能够翻过篇去。 别让他一个人走,这个地方不是他的家,除了韩通明,他跟这座城市没有任何关系。 他没有家,没有亲人,他的青砖院落和栀子花,还有他温柔无匹的妈妈,都被他亲手杀掉了,他只剩下一个韩通明,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留在他身边。 程眠蜷缩在床上,紧紧地抱着自己,周身温度渐渐回升,他点燃了最后一点自尊和廉耻心,希冀能照亮这一程没有归路的追逐。 ———————— 一夜无眠,天色一片蒙蒙的时候程眠就爬了起来,Weyman还在蒙头大睡,他一向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程眠轻手轻脚地溜进厨房,丁零当啷打散了两只鸡蛋开始做蛋饼,他现在已经可以很娴熟地准备早餐了,不知道Weyman看到了又会说什么。 他把早餐摆到餐桌上,留了一张字条,拿了一件Weyman的厚外套就离开了。 清晨熹微的天光从云层透出,程眠裹紧了衣服,顺着葱郁的半山路向韩通明的公寓走去,路上鸟鸣吱喳,偶有晨跑的路人迎面跑来,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脸部,冲对方露出微笑,路人不明所以,礼节性地回以微笑,一派世界安好。他昨晚借着满心的冲动和绝望从这里狂奔而过,寒风呼啸,把他从里到外冻了个生透,而现在,他全副武装,高举着内心的圣火,勇士一般要去征服磨难了。 不过是像从前一样,他们照例大7 www 旧友_9 www.c6K6.Com 吵一架,然后自己再厚着脸皮上门求和,程眠这样安慰自己,轻轻屏住呼吸,生怕积攒了一晚上的勇气漏出去。 他在韩通明公寓门口踟躇,昨晚他喝了酒,会不会到现在还没有醒?他摸了摸门,做贼一般把耳朵贴在门缝上,想听听里面的声响。这时门后电梯开了,他回头一望,韩通明居然出现了,两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看见彼此俱是一愣,韩通明在原地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电梯门都快关了他才伸手按住,长腿两步迈出去,把猴子一样趴在门上的程眠扯到一边去,掏出钥匙开门。 程眠跟着他进了家门,见韩通明不搭理自己,深吸一口气,没话找话:“你去晨跑啦?” 韩通明脱外套的手停了停,没说话,看也不愿意看程眠一眼,往屋里走。程眠心里发酸,还是舔着脸追问:“你没吃早饭吧?头疼不疼?你今天还去上班吗?”追到房门口,韩通明“哐”得一声摔上了房门。 那一声响像打在程眠脸上一样,他对着房门揉了揉眼睛,伪装出轻松的口气说:“我快杀青啦,你想不想去片场玩?能见到大明星哦,上次我在隔壁剧组看到了那个很红的女明星,叫什么来着……”浴室传出淅沥水声,他等不到回音,只好转身出来。客厅里还是昨晚的狼藉样,他的手机也躺在地上没换地方,程眠蹲下去开始收拾地面。 过了十来分钟,韩通明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了,程眠还在地上爬来爬去做卫生,见韩通明终于舍得看自己了,只不过目光是盯着自己身上那件尺寸很不合身的外套,他赶紧开口解释:“我昨天去朋友家借了件衣服,是真的朋友。”韩通明移开目光,钥匙拿在手里,又准备出门了。 程眠见他要走,急忙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他下意识地抓着韩通明的手站稳,旋即被甩开了。程眠没空失落,追在韩通明身后说:“我有话想跟你讲,我知道错了。”他说得很急,生怕韩通明听不完就要走,“那个视频是我以前的男朋友瞒着我拍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还有那个赵书冉,就是送我回来的人,他是片场的工作人员。”赵书冉当然不止是“工作人员”,但是“投资人”这种说法听起来就很容易坐实韩通明对他的不实猜想。 他战战兢兢地说着,拉住韩通明的衣摆,见他一直没反应,怕他不相信,继续道:“他不知道怎么认识我前男友的,他用那个视频要挟我,根本就不是我的错。”其实赵书冉也没要挟他什么,他随手泼了他一盆脏水,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一点。 韩通明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俊秀的眉毛轻轻皱起,半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僵持着,最终他听见韩通明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算了,本来也不是我该管的事。”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的意思,程眠愣愣地看着韩通明。 “昨天晚上……是我不好,我喝多了。”韩通明伸出手揉揉眉心,露出一点淡漠和厌倦的神色,“想怎么做都是你的自由,跟我没有关系。” 韩通明没有像以往一样对他进行尖酸的嘲讽和说教,而是冷淡地放过了他。他大概是太累了,眼下都发青,程眠勉强自己镇定着开口:“那…那现在都讲清楚了,你别生气了,以后你不喜欢的事情我都不做了,以后我都不会再犯错了。”最后几个字尾音颤抖,韩通明的态度让他恐惧,他宁可面对暴怒的他,也不想看到韩通明这样漠不关心的态度。 韩通明轻笑一声,眼神中却没有笑意,只有一点疲倦的冷光:“不用这么委屈自己,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之前是我管太多了,习惯了。” 他从桌子上拿起钥匙,想了想,下定决心般轻声说:“程眠,你别住我这里了。” 这话像三九寒冬的雪水迎面泼来,冷得他说不出话,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你搬回卧室来吧,我睡地上或者书房都可以的。”他的声音抖得太厉害,指尖掐到掌心里,强迫自己继续说,“我会付你房租的,等这部剧拍完了,我想去Weyman的工作室学点东西,摄影什么的,可以帮他的忙。”说着他眼睛发涩,喉头像给什么东西梗住。 “我不是说这个。”韩通明见程眠眼圈慢慢红起来,转头不再看他。 “那……那是因为以前那件事吗?”程眠惶然,眼中全是哀求的神色,“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已经在赎罪了,钱都还得差不多了,只要再过……” “你一直住这里我不方便。”韩通明强迫自己打断他,推开门准备离开,“我会帮你再找找房子,我得走了。” 韩通明走进电梯的时候,程眠才从僵化的状态活转过来,他追出来说急切地说:“好,那我搬走,我们可以回来再谈,好吗?” 韩通明不置可否,不再看程眠的双眼,随着电梯门的闭合,他离开了。 “明哥要不要咖啡?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前台举着咖啡壶探进办公室,“魏总和王总都不在,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午饭?” 韩通明揉了一把脸,说:“不用了,你们吃吧。”想了想补充道,“咖啡给我吧。” 他昨天晚上跑出去找程眠,找了大半夜,最后实在撑不住了在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坐到了天亮。 酒精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能唤醒不敢面对的事实,也能挖出心底最深切的热望。他可以把昨晚的失控都推到酒精上,说服自己那都是程眠自找的,但贪婪的巨兽一旦探出头来,闻到了血腥的美味,就再很难牢牢地缩进笼子里。 他撑着额头,想起大学舍友捧着自己精神导师的巨著,充满深情地朗诵:“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比同时爱着又鄙视着一个人更加折磨的事情了~” 彼时舍友做作的腔调又重新盘桓在他剧痛的后脑勺之上,赤裸裸地告诉他,不要为自己的兽`性找借口,这就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 他见不得程眠跟任何人举动亲密,又缺乏正当合理的借口,他想用最恶毒的方式让他悔过、让他痛苦,他既不肯承认自己喜欢程眠,也不肯放他自由地生活,因为那段他跨不过去的往事,恨不得时时把他看在眼皮子底下,最好成为一个无欲无求的清教徒。 但没有人是可以拒绝欲`望,程眠需要爱,他也需要,程眠无法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可以从别人身上得到,但他不行,他只想要程眠。 那段藏在手机里的视频,像是真实的诱导剂,把他内心的毒蛇勾了出来,程眠不该属于除了他的任何人,他早就应该遵从自己的内心,想把程眠按在身下狠狠地贯穿他、占有他,操到他求饶,让他筋疲力尽地哭,只能手脚绵软地缠在自己身上,再不会被别人觊觎,跟任何人跑掉。他既想无比珍视地让他快乐,又控制不住地想要为从前的过错伤害他,矛盾的情绪每日都利爪一般撕扯着自己。 但程眠说的没错,那些错误都过去了,他已经在弥补了,也受过惩罚了,自己不是法官,不能判他无止境地去赎罪。 让程眠离开吧,他不想再被程眠影响了,程眠也无需再被他看管,程眠对他来说是个诱人的黑洞,会无限吞噬掉他的原则和理智。 ———————— 太阳穴像针扎一样痛,韩通明喝了一口咖啡,闭上眼睛,试图把杂乱的思绪理顺。 “吱呀——”门一声轻响,他费力撑起眼皮一看,几乎疑心自己在做梦,程眠正怀里抱着个孩子……不对,是个孩子大小的轻松熊走进来。 “你怎么来了?”韩通明嗓音沙哑,还没完全从混乱的思维中清醒过来。 “来给你送饭,我今天不去片场。”程眠的声音很轻快,他把那个轻松熊饭盒放到桌上,一层一层打开,青笋,鱼片,粉丝菜心,都是清口开胃的菜色。 这个愚蠢的饭盒邮到家里的时候,他还逼着程眠去退掉,程眠死活不肯,最后韩通明把它藏在最高的一格柜子里面,不知道程眠怎么找出来的。 “我吃过了。”韩通明想把饭盒盖上,“你不用……” “你没有,我刚才在门口碰见你的同事了,他们说你没吃饭。”程眠固执地按着他的手,“你先尝尝看,不喜欢吃再说。” “程眠……”韩通明叹气,程眠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他有点搞不清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程眠把筷子拿出来,抓着韩通明的手塞进去,带着哄劝的口吻说:“你就吃一口,吃饱了我们再谈事情。” 他手上的力气很坚决,韩通明挣了两下也没把手挣开。 他们两人胶着着,谁也不肯让步。 程眠已经在家里惶惶不安了一上午,他根本等不到晚上韩通明回来再谈,以韩通明的性格,如果给他时间让他想好了说辞,自己长一万张嘴也说不过他。 他的眼神从伪装的轻松平静逐渐掩饰不住焦躁的热火,见韩通明始终不肯松口,他极度疲倦困乏的大脑抢在他意识到自己做什么之前,下达了破釜沉舟的指令,他往前躬下`身子,吻住了韩通明的嘴唇。 程眠从未这般主动地亲吻过别人,他粗暴急切地把自己贴上去,脑袋里一片空白,丧失了所有旖旎的情趣手段,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方式让他更靠近韩通明。 当意识回转,温热的触感从嘴唇传入他的大脑,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胆大包天地干了什么。 这个人是他肖想了许多年的韩通明,他以为永远都摘不到的星星,他激动地腿都发软,只能抬腿跨坐在韩通明身上,用膝盖抵住椅子,程眠几乎用尽全力才用因胆怯显得无力的手臂搂住韩通明的肩膀,免于自己掉下去,他试探地把舌尖探进去,韩通明嘴里还有黑咖啡的苦味和猝不及防的愣怔,他轻柔地吮`吸了片刻,一边亲吻一边喃喃地叫着韩通明的名字,韩通明却仍然无动于衷。 绝望渐渐涌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羞惭、愧疚,哽咽从交叠的唇间流出,程眠却始终不愿意离开,他现在根本无颜面对韩通明,自暴自弃地用力缠紧他,濒死一般享受这偷来的一吻。 猛地韩通明抓着他的腿和腰整个把他抱起来,抵在办公桌上,震得桌上的钢笔一动,骨碌碌滚下地去,程眠惊呼一声,被夹在了狭窄的区域内,他这才真实地体会到韩通明的肌肉代表着多强悍的力量,他毫无反抗之力地就被禁锢在了原地,像一只被牢牢囚禁的猎物,连挣扎都力不从心。韩通明的吻太过凶狠,舌尖舔舐的力道让程眠几乎出现痛觉,他有种要被吞吃入腹的恐惧感,眼前似乎崩裂了成千上万束白光,让他头晕目眩,这是韩通明,是他从小到大放在心间眼底的珍宝,这个认知像泼在火上的热油,轰然染起了冲天的火焰,引发了他内心全部的渴望。他在这激烈地吮`吸中很快放软了身体,像安抚一只兽类一样摸着他的后脖颈,尽力配合他焦躁的动作,但韩通明并未因他的柔软姿态而放松下来,他的吻越来越重,手指狠狠地抓住程眠的手腕抵在胸口,程眠几乎无法呼吸,无法思考,他无意反抗,无力而被动地承受着对方,他从不知亲吻会像这样让人情`欲勃发,四肢绵软,若不是韩通明牢牢地抓着他,怕是现在他已经软成一滩水化在原地。他的口腔被舔舐得发麻,口涎顺着嘴角流下来,但他却从这满含暴虐的吻中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情潮和冲动,心甘情愿地被韩通明压在身下啃噬、吮`吸,口唇被韩通明不管不顾的力道弄得生疼,他却从中得到了无比的欢愉和快感。 室内安静,只有情`色的水声啧啧,连空气都带着潮湿而暧昧的热气,他们吻了不知多久,终于在程眠微弱的呜咽声中,韩通明逐渐找回了神智。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凝视过程眠的眼睛,像从前那样清亮,又带着陌生的春情,从小到大他见到程眠哭过许多次,从没有一次像这样眼尾殷红,迷蒙情动。他抵着程眠的嘴唇,用力闭了一下眼睛,用放弃一般的口吻说:“程眠,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无法从程眠身上挪开,就像无法戒毒的瘾君子,在终于尝到了魂牵梦萦的瑰美罂粟后,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再重新离开他,亲吻根本就不够,天知道他恨不得把他吃下去。韩通明这样想着,重新去吻他,他已经无暇去顾忌自己复杂又矛盾的想法,只遵从了最原始的欲`望,他想吻他,他像他想象中那样柔软清甜,又惊人地散发出浓烈的诱人气味,像酒,像毒,像让人上瘾的吗啡,去他的理智原则,是程眠自己扑过来的,他没有使用任何手段,不需要顾虑任何事情。 韩通明动作愈发用力,程眠的呜咽声中渐渐带上了痛楚感,他的手被抓得失去了知觉,上半身被韩通明向后压得像要断掉,唇舌破皮一样疼,韩通明如如同饿久了的兽类,几次收敛不住牙齿的力道,咬得他几乎要哭出来。程眠竭力忍住,痛感如同快感在腹间翻滚灼烧,燃掉了他残存的理性,释放出海量的催情剂,他不自觉地开始用下`体蹭着韩通明,手不能动,他便抬起一条腿来轻轻磨蹭着韩通明的髋骨。 “哐!”韩通明忽然松开紧握着程眠的手,一把把他仰面按在办公桌上,桌边上文件稀里哗啦掉了一地,无辜的轻松熊摇摇欲坠。但韩通明无暇顾及那么多,他双眼还带着宿醉未眠的血丝,看在程眠眼里几乎狰狞,两人的下`体还紧紧地贴在一起,他能明显感到那器官的胀大,对现在可以称得上是诡异的情况根本来不及恐惧,抬起几乎被握得麻掉的手臂,环住了韩通明的肩背,轻轻把他拉下来,鼓励地蹭了他两下。 韩通明盯着他被自己蹂躏到红肿的嘴唇,勉强咽了一口唾液,哑着嗓子说:“你少把在夜店学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程眠听见自己飘忽的声音说道:“没学,就想对你这么做。” “那你都学什么了?”他靠得很近,程眠能感受到他潮湿的呼吸,和他冰凉的手指,顺着自己的脖颈抚摸上来。 “学了…学了摇骰子……能把好几颗摇成一柱擎天……”他几乎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一柱擎天?想到现在两人的状况,韩通明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他离他近得能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 程眠盯着他英俊得无法描述的面孔失神,那笑意如晶莹锋利的坚冰下忽然闪过一瓣曾随落雪埋下的桃花,心头朱砂一般让人心尖颤动。 随即他的笑容便浮上一层悲伤的神色,他捧着程眠的脸,艰难地开口,仿佛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程眠……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在这样伤害过别人之后,还能轻而易举地让我爱你。 程眠抚着他的眉心,喃喃地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他用脸轻轻蹭着韩通明的掌心,请求他。 韩通明很少听到程眠认错,他最常用的手段是装傻撒娇和若无其事,典型被溺爱长大的孩子。他刚刚还下定决心不再纠结于程眠的过去,学会放他走,程眠就贴上来用了一招杀手锏,让他说不出更多狠厉的话来。 韩通明感受到下`身突突的一阵跳动,他很想像他潜意识里喊叫的那样,把程眠扒得干干净净,露出细白的软肉,狠狠地把他钉在原地,让他再也无力兴风作浪,可世界毕竟真实冷酷,他抵着程眠的额头,闭上眼冷静了片刻,说:“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我知道!”程眠急迫地说,生怕在自己开口前,韩通明就先把定义下了,“你别赶我走……我喜、喜……喜欢你……”他说着,满脸通红,羞耻地眼角都湿了,他知道自己在韩通明这里信用为零,尤其是这句话,听起来简直诡计多端,但他依然强忍着不肯移开对视的目光,“我真的……真的喜欢你……” 他没有练习过,也未曾实践过,甚至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他会跟韩通明告白,至少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不是在两人关系剑拔弩张的时候,因为一到开了口,两人就很难再回到过去,但情况已经混乱到他完全失去了对大脑的掌控能力,他感觉自己几乎是被韩通明诱导着说出来的。 他的脸烫得要烧起来,被羞惭的感觉淹没无法呼吸。 韩通明目光深沉地看着他,脸上既没有吃惊的表情,也没有厌恶或者惊喜,仿佛听到了一道难解的数学题,需要思考的那种。 “你先说你想干什么?”韩通明声音低沉,还是觉得他有所图谋。 “我没有想干什么!我、我不想走,我、我要跟你在一起!”程眠结结巴巴,急得冒汗。 “在一起?怎么在一起?”韩通明按着他不松手。 “就、就是在一起啊……两个人……一起……”程眠被韩通明步步紧逼,越说越心虚,他搞不懂韩通明怎么就听不明白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两人正在不可开交之际,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是有同事回来了,韩通明的办公室是半开方式,很容易被人看到里面的情形,但通常有礼貌的同事在进他办公室之前都会先敲敲门,而不是招呼都不打,推开门就往里闯。 他在门开的瞬间飞速一把把程眠拉起来,甩在身后,对探进半个身子来的魏阳咬牙切齿道:“你进门不知道先敲门吗?” “哦,Sorry。”魏阳挑挑眉毛很不真诚地道歉,目光拐着弯想去看被韩通明挡在身后的程眠,“我只是很难想象,你大白天会在办公室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么怕我看见。”他扫了一眼狼藉的地面,眼神聚焦在桌上的轻松熊上。 “……我有客人在。”韩通明青筋直跳,紧紧握着程眠的手腕把他挡在身后。 “行吧,就是跟你讲一声,下午约了能源局的赵局吃饭。”魏阳露出一个假模假样的笑容,施施然地退了出去。 不知道他又会传出什么五花八门的谣言。 室内重归安静,韩通明只能听到背后不规律的呼吸声,他松开攥着程眠手腕的手,转过身来。 程眠脸上还有未褪干净的红晕,眼睛滴溜溜乱转,刚才被魏阳一打断,什么暧昧情思都烟消云散,他正尴尬得无以复加,不知说什么好,韩通明伸出手,把他扯乱了的衣领理了理。 他被这细微亲昵的举动所鼓励,怔怔地看着对方被垂下的眼睫挡住大半的瞳仁,考虑要不要扑过去抱着韩通明的大腿哭一场,韩通明忽然开口了:“你先回去吧,我下午还有事。”他见程眠张了张嘴,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要赶你走,是我自己……算了,晚上再说吧。”他弯下腰把七零八落的文件逐一捡起来放回桌上,见程眠还像个木头一样瞪着眼睛杵在原地,移开眼叹了口气,低声道:“听话,晚上再谈。” 程眠勉强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桌上的饭盒,说:“你记得吃饭。” “嗯。” “我喜欢你。” 韩通明发烫的心脏被震动了一下,他缺乏睡眠又摄入了大量的咖啡因,此时胸腔内正鼓鼓作响,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去与程眠对视,去看他泛红的眼眶和抿紧的嘴唇,上面还带着刚才纠缠时的红肿,和罕见的倔强。 程眠从来不是一个爱强求的人,他深知这一点。 “我先回去,你晚上别喝酒。”程眠说完,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道,“我没说谎,你再相信我一次。”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外出吃午饭的员工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他佯装镇定目不斜视地往外走,把那些探究的目光隔在身后,直到进了电梯他才松了一口气,撑着打颤的腿靠在墙壁上。 这太仓促了,剧本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回想起那个失控的吻和语无伦次的告白,捂着脸哀鸣了一声。 他一定是鬼上身了。 程眠快步走出电梯,伸手摸出烟,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楼上。自从他搬进了韩通明家,就很少再抽烟了,大概是烦心的事少了,他也没胆子把韩通明家弄得乌烟瘴气,好在他没什么烟瘾,只是实在难受了才吸一支。 烟雾在肺腔停留了片刻,又从他肿痛的口腔里喷出,舒缓了他紧张茫然的情绪,他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他还是有机会的。韩通明没推开自己,虽然态度不那么明朗,但总归没有拒绝自己。 韩通明还会害羞,给自己系衣领的时候,耳朵尖是透明的红色,好像第一次被女生告白时的样子。那次他偷偷趴在灌木里偷听,结果什么也没听清楚,只能看到灌木顶露出韩通明通红的耳朵,他猫着腰,仰着头,累得肌肉僵硬,终于听到脚步声远去,正要舒展一下筋骨,被天降一只手拎着耳朵揪出来。 那时韩通明还是个青涩的小少年,被自己调笑两句,还生气了。于是他没敢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想摸一摸他通红的耳朵,是不是稚子初心滚烫又柔软? 园区的清洁大叔在他身边狐疑地溜了两圈,程眠冲他笑一笑,把烟头按灭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能源局的领导是魏阳的大哥引见的,公司开展的新项目若能吃到政策的补贴,利润就十分可观了,推进起来也更稳妥,难得魏阳那个万事不上心的性格正经八百地组了这个局。 本来这种局韩通明是不怎么参与的,可今天局长有个副手对光伏技术颇有了解,希望能有技术层面的交流,他才出席了饭局,从下午一直谈到晚上。 赵局早在魏阳的陪同下退了席,他同魏阳的大哥来往颇多,正好有意带他结识当地人脉,便邀他同行。 韩通明从会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9点了,天气已经很冷了,零星几粒雪花打着转落下来,隐没在城市斑斓的霓虹光晕里。这里不像他们以前住的小城,那里冬天总会有几次大雪,厚厚的埋上一层,好像把喧嚣和浮躁都盖在了下面,人声穿过落雪也变得温柔许多,那是他们难得静谧又平凡的生活。 他很少想念过去的一切,尽管那是他人生最值得怀念的时刻,它免不了要让他想到程眠和翁雅的现状,幻境和现实对比越残酷,回忆就越让人痛苦。 可现在的程眠好好的,在自己酒醉失态,几乎击破了他们维持的平静之后,他还是笑眯眯地回来了,含着很多胆怯和惶恐,但他终究还是回来了,战战兢兢地说喜欢自己,那自己到底还在纠结什么? 寒冷的空气让一整个下午混沌烘热的大脑逐渐清醒,他不能永远把自己囿于困境里,为程眠的每一任男友迁怒于他,自己痛恨的过往终究会过去,要么他就干脆地离开,要么忠于自己的内心去重新接纳程眠。 回到公寓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韩通明打开门,他以为程眠会随着暖融融的温度一起扑出来,但并没有,他在客厅看电视。 程眠盘着腿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个蛋糕和一瓶红酒,像个被供奉起来的佛祖。 那蛋糕是巧克力味的,上面洒满了黑巧碎屑,很好吃的样子。 他看到韩通明回来了,抬头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好像今天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然后把电视关掉了。 气氛这么好,就像以前任何一个无所事事无忧无虑的晚上。 韩通明甚至不想开口说话,把任何事情带进这安宁的时刻中,但他不能一直沉默下去。 “等等等等!”见韩通明要开口,程眠跳起来,拉着他坐下,指着蛋糕问他,“你先看看这个,好不好看?” “好看……”韩通明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程眠轻快的样子,心里却漫上酸涩的伤感。 “今天我过生日,你是不是忘了?”程眠开口问,眼睛微微弯起,笑意平和,“其实我也忘了,好久没过过生日了,银行发短信过来才想到,现在的生日蜡烛看上去好高级,还会唱歌呢……”他拆开包装袋,长长的眼睫掩住他总是笑意盈盈的双眼。 韩通明愣怔了,他不是忘记了程眠的生日日期,只是他也很久很久,没有想到过生日这件事了。 程眠也没像往常那样理直气壮地露出受委屈的样子,乖巧得过分,反而让他心底泛上一丝细密的痛楚:“对不起……我……”我忘了?或是我以为你不过生日了?听上去都很敷衍很伤人,他只能声音放软,轻声说,“你想要什么礼物?明天补给你。” 程眠摇摇头,把蜡烛点上,轻快地说:“下次也能一起过就好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听到韩通明的声音:“嗯,下次也一起过。” 他们无声地许愿,吹蜡烛,完成了生日的仪式,程眠许愿的样子很认真,口中念念有词,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子轱辘轱辘转,一定是跟从前一样,许完一个又觉得不合算,翻来覆去地换。 他许完愿,笑嘻嘻地睁开眼,一脸狡黠地看着韩通明,韩通明忍不住跟着他笑:“你干吗?居心叵测的,想要什么就说。” 程眠不肯说,盯着韩通明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又逐渐黯淡下来。他勉强装作开心的样子把酒开了,那瓶红酒口感很差,胜在度数高,半瓶下来程眠就开始眼睛打圈。 “你从哪买的这么难喝的红酒?”韩通明嘴里发苦,从未喝过如此劣质的酒,不由得开口问。 “蛋糕店卖的,那小姑娘说,这是卖得最好的一款……”其实是最便宜的一款,程眠这样想着,又忍不住笑了一下,真是对不起挑嘴的韩总监。 “就是骗傻子的……”韩通明看着程眠迷蒙的眼神,知道他现在没脑筋再多思考了,只好认命地想去把他抱起来送回卧室,结果程眠半醉不醉地缠着他身上不放,搂着他一起倒在了沙发上。 “我不睡觉,我要守岁,还有话没说呢……”他喃喃地念叨,抱着韩通明不放手,像个长在沙发上的萝卜一样,韩通明搂着他的腰拔了两下没拔起来,只好去抓他到处乱摸的手,两个人在沙发上缠作一团,累出一身汗。 “又不是过年守什么岁,有话明天再说也行……”韩通明没说完,忽然被他捧着脸使劲亲了一口,发出“啾”得一声。 “哪有那么多明天,明天你要是想清楚了,可能又要赶我走了……”程眠躺在韩通明身下,眼角渐渐湿润,“我们俩就这样不好吗?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女朋友……我都已经学会做饭了,也不出去鬼混了,我一直很努力地赚钱,欠的债都快还完了,再过很短的时间,马上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好了。”他说着,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在沙发绒面上晕成深色的水渍,“我跟那个人早就分手了,是赵书冉自己要找我麻烦的,你怎么不相信我呢?你干嘛老盯着我出差错的地方看?” 他声音颤巍巍的:“我说喜欢你你也不信,该信的你都不信,不该信的都信了,你才是傻子呢……”喝醉了的人情绪最容易失控,他虽然竭力忍住,还是哭到哽咽。 “是我的错……”韩通明凝视着他赤红的眼睛,“我不敢承认……我嫉妒他们。” “你嫉妒他们什么啊?”程眠打了个哭嗝,认真地双手用力摆正韩通明的脑袋,好像这样他就不会出现重影了一样,“他们该嫉妒你才对,你哪里都比他们好,全天下最8 www 旧友_10 www.c6K6.Com 好……长得好,成绩好,心肠也好,3000米回回跑第一,一个礼拜能收一打情书……所有人都应该喜欢你,佩服你,你嫉妒别人什么啊?” 韩通明把程眠的手抓下来,探身抽了张湿巾给他擦脸,听他絮絮叨叨。 程眠白`皙的皮肤透出一层酒醉的红晕,鼻尖眼角哭得通红,还露出一脸心疼和忧愁地嘟囔:“傻子,别人有的你都会有的,你还想要什么?我想办法给你找找,你可是我的心肝宝贝……你的眼睛好红……像个小兔子……” 韩通明低下头去吻他沾着眼泪的嘴唇,语带哽咽地说:“我想要你……” “你不嫌我啦?”程眠眼泪汪汪地笑起来,并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韩通明不再说话,伸手按灭了灯,突如其来的黑暗让程眠一阵发蒙,他丧失视觉,酒精麻痹了他思维中怯懦的部分,只剩下一往无前的狂热。 韩通明在他口腔里凶狠地舔弄、吮`吸,好像要把每一寸的领域都沾染上自己的味道,揉`捏他身体的力度毫不节制,让他忍不住发出夹杂着痛意和快意的呻吟。 他们好像天生就知道如何取悦对方,如何带给对方最热烈的快感。程眠颤栗着,被韩通明按在手底下亲吻,感觉自己全身都是敏感点,他急切地回应对方,从嘴唇到耳垂再到脆弱的脖颈,韩通明的手摸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阵窜入神经的热意。韩通明像只巨大的猫科动物,舌头带着倒刺一般,他嘴上还带着白天那个激动的亲吻带来的红肿,被这样用力的动作弄得又麻又痛,忍不住小声哀求:“你轻一点……别咬我……啊!”韩通明真的在他脖子侧面咬了一口,一边用手粗暴地扯开他的衬衫和裤子,一边埋在他耳边低沉地喘息:“抱歉……我忍不住……我怕一会儿会弄疼你……”程眠觉得自己像个久旱逢甘露的受虐狂,只这一句话,他就迅速硬起来,他想要更激烈粗暴的爱`抚,狠也罢痛也罢,这样才能喂饱他极度干渴的内心和身体,韩通明的灼热的气息喷在他耳下,他什么都顾不得,意乱情迷地贴向韩通明,小声说:“不怕疼…随便你怎么弄……啊!” 韩通明的嘴唇含住他胸口的那一刻,他就整个人丢盔弃甲丧失了所有的控制能力和羞耻心,他从未听过自己发出这样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乳`头周围最细嫩的皮肉被用力吸起来,舌头的力道根本没有办法发泄韩通明内心汹涌的欲`望,但他还在极力克制自己轻一点,不要弄伤程眠,他的肋骨支棱,瘦得可怜,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背后泠冽的蝴蝶骨硌在手上,像朵被剥去外装的花骨朵,经不得他大力揉搓。 他在程眠胸前的软肉上重重一吸,湿热的舌头打着圈舔舐,修长的手指极其情`色在他腰上抚摸,然后向下探入他的内裤里,用力揉`捏他挺翘的臀`部。 程眠不自觉地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抬腰,方便韩通明把他的裤子褪下来,他胸口被吮`吸得胀痛,乳尖麻麻的,略被碰一下就疼起来,他紧紧咬着嘴唇,鼓励地把手伸下去,握住韩通明硬`挺的性`器,它简直像炙热的铁块,温度几乎烫手,他轻轻撸动了两下,韩通明猛地握着他的腰把他摁在沙发上,把他的手抓到一边,咬牙道:“你能不能老实一点……”他下`身硬得厉害,恨不得立时操进程眠软热的身体里面,程眠根本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抑制住想要侵入他的力度,还在那里傻不拉几地乱摸。 程眠脑子被酒精泡坏了,瓮声瓮气地撒娇:“那你倒是进来啊……”他被按着腰禁锢在沙发上,动也动不了,只剩一张嘴能发出绵软的叫声,韩通明一把火窜上天灵盖,手指在穴`口附近按压,但到底尚有理智,先缓缓推进了一根手指,试图打开他紧闭的身体。程眠下`身早在他啃咬自己胸口的时候就湿得一塌糊涂、汁液横流,他难耐地扭动,却根本挣不脱韩通明的桎梏,他抽泣着,被那一根作怪的手指抽`插得欲`火渐起,两条修长的腿毫无廉耻地分开缠上了韩通明劲瘦有力的腰。 “业务倒是熟练,别人也这么弄过你吗?”韩通明插入第二根手指的时候,程眠已经快被他玩得没有力气了,只有几声力尽的、断断续续的哭声,韩通明说的话他听见了却根本没办法回答,也不敢回答,只能无力地摇了摇头,韩通明另一只手把他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拨开,摸了摸他满是眼泪的脸,粗重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脖颈处:“我真恨他们也这样碰你,我早就应该……”程眠张张嘴,只有几缕气音轻飘飘的,他想说,我是你的,只要你还要我,我就永远都是你的,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韩通明就扶着他的性`器插了进来。 “啊——”程眠发出一声凄惨的哀鸣,他的手被韩通明抓着按在头顶,像一只被缚的软弱生灵,挣不开,逃不了,他的甬道还没被完全扩张开,尽管昂扬的情`欲让他的肠道湿滑,可韩通明那根勃发的阳`具太粗了,他感到穴`口被撑到极致,疼得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无力地抖动了两下腰,对韩通明完全压制性的力量毫无撼动的办法,哆嗦着求他:“疼……我疼……通明你轻一点……求你……啊……”他并没享受过几次有快感的性`爱,对方要么粗鲁暴力,要么只顾着自己爽,论疼痛,韩通明带给他的不值一提,但他只要面对韩通明,就总是毫无顾忌地想暴露出脆弱的部分,一点委屈都受不得。韩通明松开他的手,但他也没力气再挣扎了,只能四肢绵软地攀附在对方身上,韩通明感到手底下的肌肉紧绷起来,俯下`身子,安抚地亲吻他,汗液从韩通明额头上滴下来,他喘息着说:“抱歉……我太急了……你忍一下,眠眠……” 他很少听到韩通明这样称呼自己,程眠的心酸胀起来,身体几乎立刻柔软下来,放弃了反射性的对抗,勉强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肩背,韩通明一只胳膊伸过来整个搂住程眠的腰,用力向下按,缓缓往他身体深处侵犯进去。 他像一只心甘情愿被破开外壳的蚌,无防备地露出细嫩的软肉,看起来很容易被人侵略,让任何看到的人控制不住地想要享用他,或者伤害他,但这次是他心爱的渔夫,他可以自由地敞开身体,享受一次两厢情愿的交欢。 推进的过程痛苦而漫长,却能带来更加刺激感官的快感,程眠不知道自己到底发出了怎样的声音,他什么也顾不得,只能被韩通明囚禁在身体下面,腰被轻轻抬起来,让对方用从更直接的角度直直地插入进来,他体内翻腾的欲`望找不到出口,只能手摸索着向下去抚摸自己的性`器,他才刚摩挲了两下,就被韩通明拉住两只手重新按在了头顶,口中的呜咽也被吞吃入腹,他上下两处被堵得满满的,一丝缝隙也透不出,只有眼泪汩汩地在宣泄。 但当韩通明开始冲撞的时候,他才知道漫长的前戏有多么温和。 脑海中炸出炫目的光,疯狂的快感淹没了他的一切感知,他从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极致的感觉,他双腿大张,一条腿被搭在沙发靠背上,另一条腿被握着脚踝掰到一边,彻底地暴露着任由韩通明进出,像被采撷的花苞,徒劳地想合拢,却被撑占得满满的,花汁蜜液淌了一地。 程眠不知道韩通明操弄了他多久,他只能听到黑暗里的喘息和自己崩溃的哽咽。射出第一次的时候,他几乎脱了力,口中惨兮兮地哭叫,韩通明听见程眠小声地呢喃着什么,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低下`身子去把程眠搂在身上,让他的嘴唇贴近自己的耳朵,轻声说:“大点声……” “沙发……别把沙发弄脏了……那个好难洗……”程眠说完,含着他的耳垂舔弄起来。 “……不用你洗!”韩通明气结,报复性地重重一顶,程眠发出无力的哀叫,松开口呜呜咽咽:“你不是说弄脏了要洗吗……” 韩通明听他翻旧账,心里瞬间软了下来,他放缓了进出的速度,安慰地抚摸他清瘦的后背:“以后都不洗了……” “地毯呢?” “也不洗了……” 程眠在迷糊中放下心来,被韩通明紧紧包裹在怀里,他感到无比的安全。 这一整晚他们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沙发上做完,韩通明抱着他压在那个他们吵过架的柜子上,按着他来了一次,大概是为了掩盖掉之前不愉快的痕迹,而程眠早已被操到力竭,根本无力阻止韩通明的任何举动。他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到了床上,床垫的触感完全好过窄仄的沙发和冷硬的木质品,才让他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撑着软绵绵的手臂试图从韩通明身下爬出来,然后被轻而易举地抓回来牢牢按住。程眠只能听见自己崩溃的哭求,等待着韩通明一再保证的最后一次,在滚烫的精`液灌满了他的肠道后,毫无知觉地陷入一片黑甜。 韩通明抱着那具失去抵抗的身体喘息了很久,他其实很想插在那个软热的身体里不出来,他从来不知道性`爱可以让人如此满足,精`液被射了程眠身体里,他却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填满了,仿佛呼啸的平原从四周被围拢住,成为有了边界、有了主人的牧场。他把他抱进浴室,一边清洗他泥泞红肿的后`穴,一边不知疲倦地在他身上不断亲吻,浴室昏黄的灯下,程眠白`皙的身体愈发可口,深深浅浅的红痕无比诱人,他像不知餍足的兽类,一口一口的嘬过去,恨不得咬下他的皮肉。 但他不能,他要让程眠好好的,带着他的标记和味道,重新开始生活。 ———————— 尽管身体倦极,程眠也已经陷入无知无觉的昏睡,韩通明还是没忍住,在把他抱回床上后,继续揉`捏着他的身体反复摩挲吮`吸了片刻,直到程眠在睡眠中发出一声不堪忍受的泣音,他才心里稍微愧疚起来,把程眠的手脚搂到怀里睡了过去。 半山绿化极好,小区里的女贞在冬季也足够浓脆茂密,清晨甚至能捕捉到城市难得的鸟鸣,程眠瞪着酸涩的双眼躺在床上,疑惑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清醒过来,要不是他身上各处酸痛,皮肉上全是星星点点的红痕,他几乎怀疑自己是趁醉强`奸了韩通明。 他们就这样上了床?虽然他喝了个半醉,但昨晚的事情他还是记得七七八八,他没有强迫韩通明吧?充其量也只是借酒偷香,至于后面那场胡天胡地的欢爱……他心惊胆战地转头看床的另一边。 韩通明还睡得很沉,呼吸匀细绵长,嘴唇放松,颜色红润润的,一副吃饱喝足很安心的样子,看上去没有平时那么冷峻,发梢胡乱搭在额头上,看上去比平时小了许多。他想抬手去摸他,略微一动却差点哭出来,关节像被醋泡过一样软,尤其是大腿处酸得几乎合不拢,他无法自控地想到昨晚自己被韩通明把双腿拉开的角度和力度,整整一晚的高强度拉练,最后在床上的时候,他无数次徒劳地想挣扎出来,却被甬道里灼热进出的力量………… 老天!他面红耳赤地阻止自己继续回想,他睡了韩通明!而且睡得非常彻底!直接跳过了他预想过的所有步骤。本来他只是想借生日的机会,真情实感地卖个惨,把最近的矛盾都解释清楚,至于更得寸进尺的想法,他本以为那是个艰难到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征程,所以才在最后一刻,把生日愿望从“赚到足够的钱在对面买栋房子”换成了“睡到韩通明”。 毕竟生日愿望这种承载着奢望和幻想的奢侈品,得用在即使努力也不见得有成效的目的上才算不浪费。 这愿望实现得太过干脆,无比灵验,以至于他都怀疑现实的真实性了。 程眠通红着脸,盯着韩通明埋在枕头上的睡颜不放,这太美好了,太不可思议了,他昨晚经历了人生中最热烈的一次性`爱,他从不知道性`爱会这么让人舒服,让人欲仙`欲死,让人需要尖叫着发泄,醒来还发现这个让他淹没在快感里的人还是韩通明。 即使他到最后,身体几乎被透支,甜美的享乐变为筋疲力尽的折磨,他依然愿意无数次地为对方打开身体,重复这场灵肉狂欢。 当然,韩通明最好不做最后那次,这样他会更舒服一点。 程眠心绪动荡不安,从刚醒来的迷惑惊恐,到羞怯狂喜,要不是身上实在没有力气,一定要满床打起滚来。 程眠自认为很了解韩通明的个性,他不是会轻易跟人发生亲密关系的人,即使是女朋友,不交往到一定程度也不会逾矩。韩通明既然这么做了,是不是表示,愿意接受自己了? 他小心翼翼地压制住这个想法所带来的汹涌情绪,生怕情绪波动太剧烈,撞碎了这个看上去脆弱遥远的猜想。 卧室昏暗,连窗帘缝隙透进的天光都是暗灰色,天色将明未明,还未到初晓那刻,程眠手指拨了拨韩通明纤长的睫毛,想偷着亲一口。忽然韩通明翻了个身,卷走了一大半被子,程眠赤身裸`体凉嗖嗖地被晾了出来。 他羞耻难当地迅速看了一眼身上的痕迹,觉得自己吃了亏,强忍着酸痛蠕动着爬进被子里,想在韩通明身上也嘬几个印子出来。 他伸出舌头在韩通明腰上舔了一下,刚吮`吸了两口就被一只手伸进来抓住了。 韩通明本已经疲倦到极点,连续两天没有好好休息,好不容易心满意足地酣梦一觉,天还没亮就被程眠不老实地打断了。 程眠头发乱糟糟的,眼睛晶亮眼尾微红,白生生一张脸配上有些惊慌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欠虐。 “你干嘛呢?”被吵醒的沙哑嗓音听上去性`感极了。 程眠刚才还满心欢喜,猛然被韩通明抓包,看着对方眯着眼面无表情的样子,心思开始惊慌地乱飞。 他这是把昨晚给忘了?还是酒后乱性?该不会是以为我给他下了药吧?或者又赖我勾`引他上床? 程眠喜悦的情绪瞬间褪干净,冷感窜上脊梁,半晌才呐呐道:“我没有被子盖……” 嗓子像被沙砾磨过,不知昨天晚上叫了多久。 韩通明看着他痴痴呆呆的脸,伸手过去把他揽过来,按在自己怀里包起来:“困死了……再睡一会儿……” 撒娇一样的口吻。 程眠被温热的体温包裹,大脑停止运转,在韩通明怀里终于透支了所剩无几的脑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醒醒!你起不起来?再不起来就自己去上学吧!”韩通明凉森森的声音钻过蒙住耳朵的被子,第三次把程眠从昏睡中叫醒。 “……马上……我马上就好……”他嘴里胡乱找词试图拖延时间,被对方一把拽过被子,他惨叫一声,哀怨地睁开眼,韩通明脸上全是不耐烦,他已经穿好了校服,手里拿着一包袋装的牛奶,横眉竖目地斥道:“五分钟之内把衣服穿好。”然后把被子扔回到他身上,转身去收程眠的书包。 冬天的床如温软坚韧的柔荑,在被子重新暖热了身体之后,缠绕着他一头栽进了深沉的静水。 但他心里还是有隐隐的不安稳。 “……程眠!!”少年的韩通明冲他怒吼。 程眠猛地睁开眼睛,耳边仿佛还有声波的余韵。 “……醒了?” 幻影交错重合,成年的韩通明端着一杯牛奶站在床头看他,比年少的时候还要坚硬俊朗,肩膀宽阔,腰背挺直,声音里含着不多见的温柔意味。 他弯腰把牛奶放到床头,目光忽闪两下,程眠看到他的耳朵又红了起来,心想自己应该率先说点什么。 “你……你好……” 说完他就暗道一声“完了”。 果不其然韩通明眉毛又皱成熟悉的褶皱,耳朵也不红了,疑惑地问:“你好?你不认识我了?” 他赶紧摇了摇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韩通明大概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咬紧了牙关问:“昨天晚上的事你……”他抬腿跪在床边,慢慢压到程眠面前。 “不是不是……”程眠撑着身体爬起来,讪笑着说,“我都记得……我是怕你忘了……”韩通明看上去想扑上来咬他。 韩通明恶狠狠地瞪了他片刻,在他腰快折断时候,终于放松了表情,凑上来亲了他嘴唇一下,说:“起来吃饭了。” 他要起身离开,又被程眠拉了回来,小心地仰着脸问他:“那……我们和好了吗?”他声音微微发抖,没穿衣服,只搭了单薄的被子,带着一身被蹂躏过的痕迹和惧意,看上去缺乏防御,很容易被伤害,长久的心理建设和酒精伪装被昨晚疯狂的欲`火燃烧殆尽,他现在赤裸地,毫无任何退路地袒露在韩通明面前,探出最后一根触角。 韩通明看着他的样子,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柔声说:“你还记得昨晚我说过什么吗?” 昨晚的记忆对于程眠来说很混乱,他只记得大概的过程,具体到逐字逐句他有些不确定,但既然他们两个人都天雷勾地火地滚了一晚上床单,那必然…… “你说……我……我爱你……”程眠大着胆子猜,偷着看韩通明脸色。 “……谁说……!”韩通明一时间被气得发晕,恨不得把程眠掀翻在床重新操一遍。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低声笑了一声,程眠一直是这样颠三倒四,真要计较那这辈子也和好不了了。 程眠怔怔地看着韩通明无奈的笑,正在不知所措,被韩通明搂住凑到耳边轻声说:“嗯,说了爱你。” —————————— 程眠很后悔当时没有把这句话录下来,因为在他完全清醒了之后,韩通明开始赖账了,以至于他很怀疑这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画面。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韩通明呼在他耳边的热气,沙哑的挠着他神经的嗓音,冬雪初融般的笑容,时刻都能随着他的回想无比逼真地重现那句“说了爱你”,让他不分场合地面红耳赤。 “你再说一遍吧……”程眠举着手机,把话筒凑到韩通明的嘴边,被韩通明无情地拒绝了,他正坐在工作间处理前几天积压的工作,没空搭理程眠。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看上去很冷感,认真盯着电脑屏幕的样子落在程眠眼里,却有种冷冽的性`感,目光偶尔垂下来,带着睫毛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程眠心里涌上一阵情动和疼爱混杂的奇怪感觉,然后识趣地带上了工作间的门。 其实他感到非常沮丧,以为自己没有听到韩通明亲口说的“我爱你”,感觉错失了对方的表白,吃了天大的大亏。 但现在每天早上两人分头出发之前,韩通明都会很自然地凑过来吻他一下,如果哪天运气好,他把头发睡乱了,还能得到一个长时间的抚摸,尽管他们的相处模式跟之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确确实实变成了睡在同一张床的情人。 程眠全身如同充满了氦气,随时都要飘在空中,整个人明显地鲜活了起来。 “你最近好像很开心啊……”于小柔边给他上妆,边随口与他聊天。 “没有啊。”程眠嘴上还是要谦虚一下的。 “肯定有,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笑。”于小柔在手背上扫了扫粉,抬头看镜子,撇撇嘴说,“喏,你看,又笑了,到底在开心什么啊?” 程眠赶紧收敛了一下面部表情,说:“哪有,我以前也常常笑的。”他刚才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笑了。 “以前也笑啊,但笑得很……”于小柔想了想,说,“很表面。经常一个人发呆,不知道在难过什么,好像谁欺负你了一样。” 是吗?程眠努力回想了一下,发现短短几天时间,他就想不起之前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哎,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于小柔目光如炬,检视他的皮肤,程眠白净的脖颈包在亚麻质的衬衫领里,领扣紧紧地扣在最上面一颗。 程眠抿抿嘴不说话,一双笑眼晶亮如水,于小柔脸忽然红了一下,嘴里小声念咕了几句什么,扔下刷子跑掉了。 人在内心有希望的时候,双眼都会透露出对世界的友好和向往,连周围的人都能感受他若有似无的朝气。 他其实很想告诉于小柔,不只是她,他想告诉所有人,告诉全世界,他跟韩通明在一起了,可能没有人会在意这场普通的恋情,没有人会为他欣喜,但这份热滚滚的兴奋他一个人消化不下,极度想告诉他触手可及的每一个人。 可惜他没什么朋友,Weyman大概也不是很愿意听自己跟暴力狂之间的事情,会真心为他高兴的,除了妈妈…… 想到翁雅,程眠心里咯噔一声,好心情顿时退潮,露出光秃秃的沙滩,他心绪不宁地在化妆间坐了片刻,颓然地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时光本来就是不回头的路,过往会像沼泽一样把他淹没在灰暗的情绪中,韩通明都已经要拉着他往前走了,自己可不能任由自己白白耽于往昔。 程眠正跟自己较着劲,门忽然被不小的气力给推开,魏水心摔摔打打地走进来,倒在旁边的沙发上,解了一半的手链被她暴躁地扯下来扔在地上。程眠缩在自己椅子上,无法判断魏大小姐是真的没有看到自己,还是把自己当空气,她这几日情绪一直很差,与容光焕发的程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干坐了几分钟,程眠决定逃出去,刚一动弹,就听到魏水心细弱的嗓音从背后传来:“他好久没来找我了,电话也不接。” 程眠扭头去看她,化妆间里没有别人,那大概就是跟自己说话了吧?但他们的关系远远没有好到能聊私事的地步,程眠犹豫着开口:“是赵总吗?他应该很忙吧……” “有兴趣的时候信息都是秒回的,没兴趣的时候电话都懒得接,我若是不找他,他一辈子也想不起我来。”魏水心根本没听程眠说话,自顾自地讲下去,“呵,男人……” 程眠有些尴尬,他不知道魏水心和赵书冉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普通的男女朋友还是夹杂了金钱交易?魏水心涉世未深的样子,很容易被阔少爷的阔绰手笔吸引,感情上弥足深陷,就不可脱身了。他走过去,看到魏水心杏眼含泪,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也很不忍心。赵书冉为人轻浮又随性,从他对自己时不时的调戏举止就能看出,要做他的女朋友,大概会受很多委屈。 他不知道如何劝慰她,想了半天,只能说:“我请你吃冰淇淋吧。”他口袋里还有韩通明给他的午饭钱,请伤心的同事吃零食,应该不算是鬼混吧? 魏水心皱皱眉头,转脸看了他一眼,歪起嘴角露出一个苦笑:“你怎么就知道吃?云姐之前做饭还会给你留一点,我都知道。” “那你上次还打了我好几个耳光呢,应该算是你补偿我的……”程眠被她揭穿,也没不好意思,开始翻旧账。 魏水心听他这么说,脸有点红:“那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什么事吧?” 程眠笑了笑:“没事,吃点甜食,人的心情会好起来,生活也会更有力气,我以前如果有点闲钱,也会……”说到这里他顿住了,觉得魏水心大概无法理解这种穷酸的减压方式,但他也想不出别的方法,总不能推荐魏水心去吸烟,“或者你想吃别的也可以。”只要不超过他捉襟见肘的伙食费。 魏水心摇摇头,轻声说:“不能吃,热量太高了。”她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跟程眠说话期间,她已经飞快地稳定住了情绪,俯身把摔在地上的首饰捡起来,“你女朋友好福气啊。”她笑了笑,眼眶还泛着红,挺直腰杆又走了出去。 “是吗……”程眠喃喃地问自己,有自己这样的男朋友,韩通明算是有福气吗? 晚上吃完饭,他刷着碗,还是没忍住跟韩通明说:“今天我同事说,我的女朋友好有福气啊。” 韩通明脑子里还想着工作的事情,随口道:“服务器?什么服务器?” “福气!”程眠气结,大声重复。 “哦,那你说说看,我怎么有福气了?”韩通明平静地发问。 程眠吃着韩通明做的饭,住着韩通明的房子,拿着韩通明的伙食费,还敢说韩通明有福气,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厚脸皮,憋了半天才说:“我会付你房租的……” “每月5000,押一付三。”韩通明还在盯着笔记本,若有所思。 程眠手上沾满了洗洁精泡沫,从厨房冲出来:“你、你听见自己刚才说什么了吗?你这个奸商!” 韩通明悠哉道:“要不您再去打听打听别家?” 程眠气急败坏地冲回厨房,迅速把碗刷干净,放在沥水盘上,忽然有点伤心。 他知道韩通明在开玩笑,但也不能掩盖住自己无能的事实,没有韩通明,他饭都吃不起,但他如果是一个人,总有办法活下去的,最穷的时候他躲在面食店的后门,央求打扫的阿姨把当天处理不掉的整包食物卖给自己,一大包又冷又硬的面食,没有加热的设备,他泡着热水吃了一个星期,终于挨到了结工钱的时候。 现在即使回想到当年,他也不会觉得日子有多难挨,也许是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个性,才让他活蹦乱跳地生存到了现在。 但他不能带着韩通明去吃苦,不能让韩通明向下迁就他的水准,他要跟他一起住在窗明几净的公寓里,要有体面健康的生活,他不能一直拖着韩通明的后腿。 他呆呆地盯着沥水篮下逐渐积起的一小滩水渍,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刚刚浸过水的冰凉手指被包住握在韩通明手掌心里,他听见韩通明在耳边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程眠赶紧表态,不想表现得矫情,“但我会付房租的,我的片酬是经纪公司结的,可能要下个月,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会什么?让你过上好日子?程眠忽然有点哑然。 “我想去墨西哥。”韩通明埋在程眠颈间,闷声说。 “墨西哥?”程眠一愣。 “嗯,早就想去了,机票贵,请不下假。”韩通明声音听上去有点可怜,“你带我去吧。” “呃……好、好啊!”程眠无暇过多思考,急忙答道,“你再等等,说不定到夏天我就攒够钱了,就可以带你去了。”他转过身来,非常认真热切地盯着韩通,“我保证,不会太久的……” 天知道他有多么希望韩通明也需要他。 “嗯,我等着。”韩通明暖热了他的手指,举到唇边亲了他的指尖。 程眠愣怔地看着韩通明的举动,他像个浪漫的严肃诗人,吐出来都是尖刻冷硬的语句,却能含着最甜蜜的情谊,还在愤怒的词作后用爱心画上一个句号。 “那……”他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韩通明,犹豫着。 “嗯。”韩通明鼓励地回望他。 “房租便宜点呗……” “……行。” ———————— 魏阳风一般从电梯里刮出来,手里捏着几张白纸,仓促中不忘冲前台露出一个轻飘飘的笑容,小姑娘见怪不怪,笑容甜美道:“魏总。”同时比了比领口的部分。魏阳会意,冲对方眨眨眼,一边整理领带一边推开韩通? www 旧友_11 www.c6K6.Com 靼旃业拿拧?br “OK,之后的问题我让法务跟进……你永远都学不会敲门吗?!”韩通明挂断电话,咬牙切齿地指责魏阳。 魏阳把文件往办公桌上一扔,摊手摊脚地倒在沙发上,挑着眉毛指了指他手里的纸张,说:“馅饼。” 韩通明把薄薄的几张纸翻过来快速浏览了一遍,表情慢慢由不耐转为惊讶:“道云集团?” “意向而已。但我哥说,这事要是搞砸了,就让我乖乖回集团去。”魏阳耸耸肩,满脸“老子不想继承王位”的表情。 韩通明不太愿意理解他这种忧愁,但道云集团的合作对他们来说确实算得上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他问到:“不竞标?” “资源互换而已,我哥想在这发展新能源业务,不可能绕过道云集团去。之前他们来考察澳洲的海上项目时,我还以为我哥是想肥水不流外人田,才帮我引荐的……”魏阳说,“没想到他早就理所当然的就把我们的产业纳入到他的战略考量里了……” “这么大的单给了我们……你哥是打算把公司收归己用?” “那也没坏处,这样你们以后就有集团这个大靠山了。”魏阳捏了捏太阳穴,头疼道,“关键在于我……算了算了,告诉你你也只会说风凉话。”他转眼一想,打量了一下韩通明,“你跟甜甜怎么样了?” 韩通明蹙眉道:“什么甜甜?” “就是你那个很甜的老同学呗。”魏阳不怀好意地笑笑。韩通明心下吃惊,不知道他怎么火眼金睛盯上程眠了,有意不去看他,略显尴尬地来回翻那几张纸,口中不肯承认:“怎么突然提到他了?” “因为你最近不太一样。”魏阳说,“意气风发。” 韩通明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难道我要萎靡不振才正常吗?” “有一阵子是的。”魏阳见他要反驳,开口截住,“你别不承认,虽然表面上没多大区别,但看人的时候眼里都带着凶光。”他伸出手指作插眼状,“最近嘛,脚步生风,含春带笑的,肯定跟女人有关系。” “没有。”韩通这次答得非常干脆,“你的思维太发散了。” “行吧。”魏阳站起身来,也不继续纠缠,“你跟王远航不是高中大学都同校吗?我问问他就是了。” 他优哉游哉地走到门口,手刚放在把手上,就被叫住了。 “你别问他。” 魏阳转过身来,韩通明半咬着牙,终于抬头认真与他对视了。他高高地扬起一边的眉毛,奇道:“这可真是稀奇,我还以为你会说‘随你便’呢。”这才比较符合韩通明的性格,他怎么会轻易吃人家的威胁。 韩通明目光游移了一下,开口道:“我是说认真的,你先不要问他。” 这几天他把这件事忘了,王远航知道高中的事情,一旦让他知道程眠就是那个人……他心里陡然感到一阵烦躁,他跟王远航无论是私交还是工作上都有很密切的联系,永远瞒着他程眠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魏阳见韩通明面色不佳,神情少见的严肃,也不胡闹了,摊摊手说:“好吧。” 韩通明轻出了口气,道:“多谢。” 魏阳开门刚迈出办公室两步,又倒回来,探进一颗脑袋问:“所以说,真的是甜甜?” 韩通明盯了他片刻,无奈地说:“嗯。” 魏阳点点头,好奇心得到滋润,满意地离开了。 外间开放的办公区域隐约传来欢呼声,大概是热爱社交活动的魏总又兴致忽来,宣布了一次愉快的聚餐活动,作为对即将到来的严酷加班的些许补偿。 如果真的能签到道云集团这笔订单,公司在业内的地位可算有巨擘做背书了,也难怪魏阳最近为了这件事废寝忘食,直到现在才有空找自己的麻烦。 说到程眠,魏阳提醒了他,他确实没想好怎么跟周围的人解释,尤其是王远航和韩玥。 他可以给程眠找出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他已经收到惩罚、改过自新,可不代表别人也可以。他们对程眠没有感情,也没有其他任何的了解,完全可以仅从一件性质恶劣的事件去定义他。 难道要把他永远藏在家里,不见任何人吗? 他尚且因为往事刺痛过程眠许多次,毫不知情的外人又怎么可能把他当做良善之辈对待? 从很早以前开始,他潜意识里就一直想把程眠划归到自己的领地里,好像幼犬得到了一只白白的肉包子,恨不得每时每刻抱在怀里。 后来这包子被人叼走了,他在旁边看着,才猛然意识到,这包子剥开白嫩嫩的外皮,原来是可以吃的。 现在他终于又把包子给叼了回来,欣喜之余才发现,这包子过于烫手,有不少麻烦需要解决。 手里的文件被捏出了褶,韩通明转了转钢笔,少有地感到无措。 《未晚花街》的拍摄已经接近了尾声,程眠的戏份也已完工,终于可以不用每天到片场报道了。 他其实心里一直很打怵再见到赵书冉,自从上次给程眠发完了视频后,就再也没找过他,他看魏水心的模样,猜测赵书冉是另有了新欢,估计很快就会把自己这种小人物抛到脑后去。 只是他手里一直握着自己的视频,程眠虽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声誉可被破坏,但也不愿意把这种香艳床事放在别人的手机里,只能盼望下次见到赵书冉的时候,他能正常一点,把那个见鬼的视频删掉。 忽然从忙碌的拍摄中解脱,闲了下来,程眠还稍微有点不习惯,他不是能心安理得享受休闲的人,总觉得空闲时光就是他流失的时薪。 正好Weyman工作室的兼职女生辞掉了工作,于是程眠乐颠乐颠地跑去帮忙,他很喜欢摄影棚的工作,甚至还学会了修图,做Weyman的助手也让他没有压力。 “哎,你真的跟他在一起了?”白天的摄影工作完成了,两人聊着天收拾影棚,Weyman有点不可置信,“他、他对你那么不好……” “他没有对我不好。”程眠叹气,他不知道怎么扭转Weyman对韩通明的恶劣印象。 “上次那个乐队主唱也是,一言不合就动手,这个更厉害,大半夜都能把你赶出来!”Weyman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想了想还是不太敢惹韩通明,只想敲开程眠的脑壳,看看他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毛病,非要跟这样凶残的人在一起。 难道白月光的力量这么强大,足以蒙蔽人的双眼吗? “他不一样,他对我很好的,上次是我自己的错……”程眠无法把他跟韩通明起冲突的原因告诉Weyman,Weyman脸都有点气绿了,他也觉得很抱歉,没有办法把实情都告诉他。 “行吧……你自己觉得好就行,别说我没提醒过你。”Weyman酸不溜丢地说,自己对程眠那么好,最后却变成了父慈子孝的关系,倒让暴力狂坐享渔人之利,他心里不服气得很。 程眠感激地冲他笑笑,讨好地说:“哥,我请你吃大餐。” “你先把自己养活好了再说吧。” 两人收拾停当,Weyman见天色尚早,问他要不要去喝一杯,见程眠有些犹豫,非常不痛快地说:“他不让你去吗?” 程眠摇头道:“他没说什么,但我总感觉,他会认为我去酒吧就是鬼混……” Weyman心里憋屈,说:“他也太古板了吧?刚从课本里跳出来的人一样,谁说去酒吧就是鬼混了?” “可我以前就是去鬼混的……”程眠讪笑两声。 “…………”Weyman语塞,但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那你也不能因为他就把自己的生活全丢了吧?难道你要完全把自己当做他的订制品?” 程眠愣了一会儿,他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隐约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他见Weyman难得有点生气,于是也不再反对。 韩通明不喜欢他做的事情,他少做就是了。虽然他也知道这种想法过于软弱,但他已经不想再为自己珍视的东西去冒险了,如果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让韩通明觉得他死性不改,就太不值得了。 “我9点之前要回去的。”程眠打定主意,对Weyman说。 Weyman点点头,心里翻了个白眼。 程眠不舍得太晚回家的原因还有一个——他希望每天早晨都在韩通明之前醒来。他可以在身旁绵长的呼吸声中慢慢重获“我和韩通明在一起了”的兴奋感,好像每天都可以重新拆一次的生日礼物,还没睁开眼,就获得了一整天的好心情。 时间太久了,他都快忘记诸如“快乐”“放松”是种什么感觉了。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从小到大,他的生日愿望从未落空过,从小时候眼馋的模型玩具,到及格的成绩单、篮球队的入选名额,只要韩通明在,他总能被满足。 说来说去,他的愿望能实现,都是托韩通明的福,连这次也是。 所以中间他丢失的那么多年时间,损失了那么多生日愿望,将来得找韩通明给他补回来才行,不然是多么吃亏的一件事。 程眠打好了算盘,喜滋滋地滚到韩通明身边,趁他睡觉时毫无反抗之力,悄悄伸手向下面摸去。 内裤鼓鼓一包,韩通明的身体在无意识中亢奋起来,程眠脑袋凑过去,把他的内裤边扒开,露出半勃`起状态的性`器,他试探性地伸出舌头在上面舔了舔,偷偷抬头去看韩通明醒了没。 睡得倒是安详。 韩通明大概是太害羞,他非常不愿意让自己给他做口`交,上次他才刚刚凑过去,就被韩通明抓了起来,面色不豫地掰开双腿按在腰上,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从下面狠狠地顶了进来。 他被插入到很深的位置,上下颠动到说不出话来,可还是能感受到韩通明隐隐的不悦。 可按照他有限的经验来看,男人不都喜欢这个吗? 韩通明真是个小别扭精。 程眠这样想着,双手抚摸着柱身,把顶端含进了口中,力道轻柔地用舌头开始舔韩通明的性`器。 即使动作再轻,韩通明还是被他淫靡的叫醒服务打断了睡眠,他迷糊了片刻才搞明白程眠又在作什么妖,惊得一动。 程眠发现韩通明醒了,刚退出来,被韩通明反射性的一抬腿击中了下巴,登时惨叫一声,摔在床上。 韩通明吓了一跳,顾不得自己现在模样狼狈,赶紧抓着他的腰,把程眠拎起来看他的下巴。 程眠这一下被撞得眼冒金星,眼泪都崩出来了,他双唇殷红,唇边还残留着晶亮的口涎,眼睛瞪得大大地不断冒出生理性的泪水,看上去又可怜又好笑。 “呃……”他下巴发麻,说不出话来,只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韩通明想说活该,又有点心疼,只好伸手去给他揉下巴,两个人坐在床上,揉着揉着都开始笑。 “你大早上的要干什么啊……”韩通明见他又哭又笑,脸上乱七八糟的,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程眠从伤痛中恢复了神志,抬起袖子擦擦脸:“你不要就不要呗,踢我干什么……” “我不小心的。”韩通明结结实实的腹肌下面非常赤裸地暴露着他早晨的旺盛精力,觉得这一幕太不雅观了,只好拉过被子来盖上,“你别这么弄了……” “为什么啊?不舒服吗?”程眠扑闪了两下睫毛,疑惑地问。 “不是……”韩通明犹豫了一下,不想多解释,抓着程眠的手往下放,“你自己惹得,自己解决好。” “这明明是你自己早上……”程眠嘟囔着,乖乖用手给他撸了出来。 下巴好痛,让Weyman看到了,会更加坐实韩通明“暴力狂”的属性。 程眠的口腔很温暖,唇舌柔软,包裹着性`器的感觉非常舒服,但他伏在自己下`体上卖力地吞吐时,总会让自己感到心脏阵阵的疼,他的样子看上去很乖、很卑微,也许他自己并没有感觉到,但韩通明却实实在在的难过,他不觉得程眠以前会是心甘情愿给别人口`交的人。 他想再见到往昔那个神采飞扬、自由自在的潇洒少年。 想到这里,韩通明把程眠按在松软的枕头上亲吻了片刻,摸了摸他红红的脸颊,然后一起起床。 程眠兴致勃勃地去弄早餐,他则把程眠昨天丢在沙发上的衣服拾起来准备拿去洗。 上面有股很淡的古龙水味,不是程眠的味道,但却经常被他带回家来。 韩通明盯着手中的衣服看了片刻,抬眼看到程眠在厨房的背影,绑带松垮垮地绑在腰后,一身清瘦伶仃,但又情绪高涨。 他垂下眼,把衣服扔进脏衣篮。 临出门的时候,韩通明对程眠说,最近公司有重要的项目开始进行了,可能会有一段时间很忙。 “等忙完这阵,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韩通明看着程眠眼巴巴的样子,许诺道。 “嗯。”程眠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说,“但是墨西哥要留着我带你去。” 韩通明笑笑,躬身歪着头去吻了吻他红肿的下巴。 “韩总监,硬件设计的小组缺人,于婧刚才来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刚从会议室出来,韩通明就被助理叫住了。 他微微皱起眉头,刚刚才在会议上强调了这次与道云集团的合作重要性,几乎预定了接下来几个月全员加班的行程,这个时候请长假对公司来说是不小的负担。 “谁批的?”他问。 “魏总。” 韩通明点点头,示意助理离开,既然是魏阳首肯的,那他就没什么可多说的了。但于婧最近的工作状态有点问题,他还是得找时间跟她谈一谈。 加班完已经是深夜,韩通明离开的时候在电梯里碰到了于婧,她神色憔悴,一副很累的样子,韩通明又见天色太晚,提出送她回家。 深夜的马路上车辆很少,两边漆黑的夜景飞驰而过,于婧平常很活泼的一个人,这时候却不说话,车里静得有些尴尬。 韩通明随口问了问她工作生活上的情况,于婧勉强答了几句,便再不做声。 等红灯时,韩通明才注意到,于婧正在默默地掉眼泪,竭力忍住抽泣的声音,衣领都沾湿了,他连忙靠路边停下,问她出了什么事。 于婧被人询问关心,愈发难过,她捂着脸,哭得全身发颤,韩通明不忍心,只好耐心地等她哭完。 “明哥……我怎么办?我不知道跟谁说了……”于婧哽咽着,哭得妆都花了。 韩通明拍拍她肩膀,示意自己在听。 “我妹妹……她……被人猥亵了……”说到“猥亵”两个字,于婧像被针刺到一般瑟缩了一下。 韩通明浑身一僵硬,半晌才发出声音:“怎么回事?” “那个家教平时人很好,不然我父母也不会放心让他单独给我妹妹补课,谁知道……”于婧忿恨地咬了一下下嘴唇,眼泪扑簌扑簌往下落,“她才上初中啊……那么小……我妈妈说她整个人都毁了,天天哭,也不肯上学,关在房间里连父母都不肯见……”说到后来,她泣不成声,缩成一团,“我的天……为什么我不在……倩倩那么小,她怎么办……”于婧嚎啕大哭,紧紧地捂住脸。 寒气从脚底窜上来,他盯着自己的手和女孩颤抖的肩膀,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抖得更厉害,他稳住声音,试图劝慰她:“于婧,别怕,如果需要法律援助,公司可以协助你。” 于婧哭得头也抬不起来,只能胡乱点了点头:“谢、谢谢……明哥你知道吗?我不在乎那个人会不会得到惩罚…我不在乎他是死是活…我只想要倩倩好起来……她又漂亮又活泼,学校好多男生喜欢她……你没见过她,她特别特别乖,从来不用我们操心……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都是我不好……我明明知道我爸妈什么都不懂,还给她请家教……为什么我当时不请个女家教……为什么我不把她接过来呢……”于婧说到后来,已经语无伦次,几近崩溃。 “于婧,你听着,这些不怪你。”韩通明强硬地打断她的自我厌弃,语气温和下来,“没有人能预知别人的错误,尤其是……”他顿了顿,“人渣的错误。” “可、可是我明明能避免这一切的……”于婧抽泣着。 “于婧,别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对解决问题于事无补,唯一有责任的是那个人渣,听见了吗?”韩通明加重语气道,“你吃晚饭了吗?” “吃、吃了……” “晚上家里有没有人陪你?” “有……我的室友会陪我……” “机票买好了吗?” “买好了……” “那我现在送你回家,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回老家去帮帮你爸妈,你妹妹需要见你,知道吗?”韩通明耐心地说,“她还小,需要你的帮助,你肯帮她,总会好起来的。” 于婧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韩通明坚定的双眼,她听见她向来凛如霜雪的上司用最温柔的声音说:“他们都在依靠你,强大一点,人生很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把于婧送回住处之后,韩通明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他甩上车门,颓然无力地倒在驾驶座上,背后全是冷汗,伸手去摸香烟。 他话说得那么漂亮,但愿于婧相信他。 人生很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讽刺地笑一笑,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可逆转的伤害,谁会敢说“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他只能那么说,语气坚定得自己都快相信了。 好像于婧相信了,自己相信了,她幼小的妹妹就会真的依附在他们坚定的信念上重新好起来一样。 好像这样,那些伤害别人的人,罪孽就没那么深重了一样。 他不得不直视自己,认清自己是个多么自私的人。 他自私得眼里只能看到程眠,只想到他曾经是个多么美好的少年,而忘记了那个被猥亵的学生也该是个同样美好的少年。 头一次有人把受害者的样子血淋淋地在他面前描述出来,那不是个写在判决文书上的罪名,也不是隔着重重迷雾的模糊面容,而是一个真实的、花蕊一样的生命。 而他被程眠哭一哭,抱一抱,就想带着他躲进桃花源里,畅想美好的未来,再也不回头看曾经屠杀过的一片血腥。 他永远在受谴责。 然而即使让他去选择,他也无法说出究竟想要程眠怎样做,才能让他真正的心无芥蒂。 “嗡嗡——” 手机振动了两下,屏幕亮起来。 “下班了吗?我还在工作室,来接我一起回家吧?” 是程眠。 深夜的办公楼很寂静,韩通明乘电梯上了楼,顺着大门紧闭的一排办公室走过,找到了摄影工作室。 程眠趴在电脑前面看今天拍的片子,Weyman伏在他身后,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他肩上,韩通明站在门口看了一会,两人交头接耳地根本没发现他,他伸手敲了敲门。 程眠回过头来,眼睛亮起来:“你来啦!” 韩通明冲他招招手,礼貌性地对Weyman点点头。Weyman今天穿了一件很朴素的POLO衫,他没认出面前这个人就是曾经在酒吧遇见的骚包男,倒是Weyman对他那张虽然英俊但总是含有敌意的脸印象深刻,他赶紧打了个招呼,把程眠赶了出去。 说归说,他是并没有胆子去跟韩通明叫嚣的。 直到坐进密闭的车厢里,韩通明才注意到程眠身上那股令人讨厌的古龙水味。 但他现在没心思去吃醋。 倒是程眠在座位上左闻闻右闻闻,疑惑道:“你车里居然有女人的味道?” “什么味道?”韩通明随口问。 “化妆品,香香的。”程眠在工作室和片场经常接触这类味道,窃笑道“你是不是刚才送女人回家了?” 他是不相信韩通明会脚踩两只船的。 想到于婧,韩通明脸色发暗,看了程眠一眼,没说话,发动了汽车。 程眠见他见他脸色不好,还瞪自己,不知道他又在不高兴什么,小声嘀咕了一句:“送就送呗,我又没不让。” “你不是照样跟别人每天玩到这么晚吗?”韩通明还是没忍住,出言讥讽。 “我只是偶尔玩一下,今天有工作而已。”程眠辩解道,其实他就是想等韩通明加班完了一起回家,“而且他又不是女人……哎,不过他也挺像女人的……” 韩通明被有理有据地堵了回来,便不讲话了,一路狂飙回了公寓。 一进家门,还没打开灯,程眠就摸着黑把韩通明推在门厅的墙上,勾着他的脖子亲上去。 韩通明看上去心情不太好,连续加班总会让人情绪郁卒,这时候就到了男朋友体现作用的时候了,程眠美滋滋地称赞自己,一边用行动诱哄着对方来侵略他。 人在被剥夺了视觉的时候,其他感官就会更加变得更为敏锐。程眠的身体比平时还要热、还要软,大衣被胡乱扯掉扔在地上,里面只剩一件薄薄的衬衣,是他们上周末一起去商店买的,非常昂贵的牌子和材质,作为程眠物质上的生日礼物,程眠嘴上说着不想要,拿回家却偷偷亲自手洗,恨不得夜夜抱着睡觉,还思索了一下这应不应该算作婚前财产——毕竟他们没法结婚,就算韩通明要甩了他,这衬衣也是他的,程眠酸溜溜地想。 韩通明把手伸到这矜贵的衣料里面,抱着他的腰往上提,摸着他比衣服还滑还冰凉的上身。 程眠被他挤在墙间,只能攀附在他身上,感到他揉搓着自己前胸的手指带着几分粗暴,程眠下意识往后躲,后背紧紧贴在墙上,磨蹭着去解对方的裤子。 韩通明却并不急于操`他,手甚至没有往下移动,只是不厌其烦地抚摸他亲吻他,埋首在他胸前吮`吸他远比身体其他部位更敏感娇嫩的乳`头,程眠被舔得情动,在黑暗中颤抖着呻吟。 猛地韩通明忽然停止了动作,放开了程眠已经开始发软的身体,伸手“啪”地一声打开了灯。 室内骤亮,明晃晃的光刺在程眠眼睛里,让他泪腺一阵发酸,他在情潮里突然失去了支撑,又被剥掉了上衣,胸口一片淫靡的痕迹,红得不正常,裤子松垮垮的挂在胯间,与包裹严实的韩通明相比,看上去情`色而狼狈。 陡然被从黑暗中袒露出来,他感到不自在,被韩通明直视的地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冷,用潮湿的双眼望着韩通明,上前去抱他,问:“怎么了?” 韩通明喘息了两下,手臂挡着程眠的靠近,别开头说:“洗澡去,身上一股什么味?” 程眠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两秒,蹲下去把衬衣捡起来穿上,他欲言又止看着韩通明疲累地坐到沙发上,摸出烟来点上,同时扯送了自己的领带,只好转身去打算去浴室洗澡。 走到浴室门口,程眠想到什么,回过头来解释:“工作室的同事中午去吃火锅了,可能那个味道大一点…………” 韩通明低头吸了一口烟, 抬眼看了程眠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去,敷衍地点了点头。 程眠把水温调高,浴室里迅速升起雾气,刚才被韩通明反复咂嘬的乳`头有点充血,被水冲洗也会感到疼痛,程眠小心地用沐浴液揉搓,想到韩通明细细舔过的地方,自己还在拿手摸,不由得面红耳赤起来,一个没留神下手太重,疼得咝咝直叫。 韩通明今天有点怪,阴沉沉的,忽喜忽怒,有点像他们和好以前的样子。刚才在门厅那里还情`欲勃发,程眠发誓他明显地摸到了韩通明勃`起的硬度,然后又忽然爱起干净来…… 难道是他洁癖又严重了?鼻子跟狗一样…… 程眠想着,扑哧在浴室里笑起来,随即又慢慢变为挂在嘴角的苦意。 他已经不知道怎样再让韩通明更满意了,他已经很尽力不去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了,可还是时不时就会惹到他。 他回头看了看挂在一边的衬衣,心里涌上一阵酸酸麻麻的爱意,他把花洒的水流开到最大,好像这样可以掩盖他的羞耻感一样,然后伸手挤了一大坨沐浴露,咬咬牙慢慢插进自己的后`穴。 自己做扩张的羞耻感简直灭顶,他能毫无遗漏地感受到身体的每一分变化,并止不住地想韩通明在他身体里面的时候,也能感受到这种贪婪浪荡的紧缩吗?他用手指学着韩通明的样子,指腹从外开始按压,慢慢深入,由开始的生涩僵硬,慢慢湿软放松下来,他自己来做这件事并没有多少快感,只是想到这算是韩通明进入自己的前戏,他会感到腰软,身前也渐渐抬头,于是便伸手去抚摸自己的性`器。 轻微的一声呻吟在浴室里听上去淫`荡极了,程眠自己惊到,赶紧咬紧嘴唇避免声音外露,手上加快速度,幻想是韩通明在从背后插入他的同时,温柔地给他手`淫。 呃,要是他能细一点就好了…… 程眠正在胡思乱想,听见背后浴室的门“啪嗒”一声来了。他吓了一跳,欲`望瞬时消退了一半,他惊慌地转过头去,穿着整齐的韩通明走了进来。 程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走过来,丝毫不顾花洒的水打湿了身上,水珠顺着他的衣料滚下,连表情都隐没在雾气后面。 “我马上就洗好了……”程眠见他靠近,喃喃地说,他的脸颊潮红,说不清是被水汽蒸的,还是刚才自`慰时情`欲撩拨的。韩通明扯掉自己已经松掉的领带,扔在地上,然后揽过他的脖颈,不由分说地用力亲了上去。他身上带着干冷的寒气,口中还有很浓的烟味,把在热水里浸了个半熟的程眠激得一阵哆嗦。 韩通明拨开他还半握着自己性`器的手,替他重新撸动起来,他的手还很凉,力道也不像往常周全,故意要让他疼一样,程眠口中的呻吟被他吞在口中,半是疼痛半是爽得战栗着。 等他被惊褪的欲`望重新勃发起来的时候,韩通明忽然放开了他,把他转过身去,手指在穴`口按压了几下,道:“你自己都弄好了?” 程眠还没搞清楚情况,被直白地询问又勾起了羞耻感,他嗫嚅着道:“刚刚……刚刚我就自己……啊—!”他被摁在湿冷的墙壁上,毫无预兆地被韩通明侵入了进来,发出短促的惊呼。 他自己做的扩张没有韩通明平时做得彻底,就这样插进来疼得他两眼一黑,后面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韩通明自己也不好受,程眠后面太窄了,虽然够软,但还是很难抽动,他轻轻顶弄了半晌,停在程眠身体里不动了。 他一只手摸着程眠的性`器,让他快点放松下来,另一只手去玩弄他胸前红肿的乳`头。本来被之前一番折腾,又被热水冲了半天,那里嫩得略碰一下都疼得要命,程眠说不出话来,只能鼻音哼哼地哀叫,佝偻成一只可怜的虾米。 等到程眠终于勉强适应了,他才开始了大力地抽`插。 好久没这么疼过了,程眠口中溢出细密的呻吟,两手徒劳地按在墙上,他不知道自己哭没哭,头顶的倾盆大雨打湿了他们两个的每一10 www 旧友_12 www.c6K6.Com 寸身体,分不清热望和惩戒, 情之所钟和执迷不悟。 韩通明捞过他的腰,重重地顶进去,每次都带着程眠虚弱的低哼,他能敏锐地查知什么时候能撒娇,什么时候不能。过了不知多久,程眠的腰和腿开始止不住痉挛,他站不住了,直往下掉,又重新被韩通明抓住提起来,塞在他已经完全打开的身体里的性`器依然硬`挺地抽动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通明……我受不了了……你停一停……”程眠终于无法忍耐地开口求到,试图转过身去,“你抱抱我吧……通明……” 他想尽办法去抓韩通明的手臂,触摸上面微微隆起的肌肉,无力地摇动着。韩通明听到他示弱的话语,伏在他背后喘息了两声,这个体位很费力气,程眠浑身发软根本自己撑不住,像只被打湿了羽毛的鸾鸟,全靠他一个人。他一个用力伸手捞起程眠的膝盖,腾空把他抱起来,双膝朝下放在旁边的理石台面上。 程眠被按着跪在冷硬的理石上,膝盖疼得入骨,正面是巨大的镜子,他看不到韩通明的脸,好像这场情事中只有他一个人在参与,另一个人失去了姓名和面容,根本不知道是谁。 就像他在林川拍的视频里一样。 韩通明不打算抱他,只想操`他,程眠看着镜中那个眼角飞红,汁水淋漓的自己,伸手按住了镜面。 他控制不住自己哀戚的鸣叫,起码可以不看见自己的脸。 但他还能看见韩通明贲张的性`器不断地在进出,理石台上滴落着不知是什么的液体,他双手把住自己胸骨的部分,修长的手指猛地按压着他胸前的两点,程眠疼得闷声直叫,韩通明却没听见一样毫不留情地继续揉搓着他,失去了水流的安抚,他开始感到冷,只有韩通明触摸到他的地方才有温度,他哽咽着呢喃:“通明……我冷……” 尖锐的疼痛持续了很久,他居然开始感到身体内部窜上来火热的欲`望,像个食髓知味的受虐狂,他看着镜子里白`皙皮肤上红肿而淫靡的景象,放弃地垂下了手,露出那张心神恍惚、春情无限的脸。 他们在浴室里胡天胡地地搞了不知道多久,整个浴室到处都是水迹,终于在程眠力竭要昏过去的前一刻,韩通明放过了他。 他终于能在一片昏沉中感受到水温、爱`抚,长久失控后的歉意,就好像他在童年漫长的等候里,终于等来了自远方归来的片刻慰藉。 棉质的床品包住他的身体,胸前的地方却经不起再柔滑的布料摩擦,程眠啜泣着躲开,终于被韩通明抱在了怀里。 “你跟我保证,程眠……”他耳边的声音忽近忽远,像是迷梦幻境的吟语,“你保证……我相信你……我……” 他气若游丝地发出自己也听不清的声音:“我保证……我再也……再也不会犯错了……” 没有人比他更想让自己不会再犯错了。 ———————— 大概是昨晚连续数次的冷热交替,之后又一身冷水的做`爱,清早起来程眠有点感冒,病猫一样缩在床上打喷嚏,成功地喷出了韩通明的愧疚感。 他为昨晚蛮不讲理的失控感到懊恼,程眠整个膝盖都跪得淤青紫红一片,乍一看上去十分吓人,胸前疼得碰都碰不得一下,正焉了吧唧地靠在床头流鼻涕。韩通明照例煮了粥,然后不言不语地坐在床边看程眠。 程眠现在不敢穿衣服,观察了一下韩通明的表情,知道他已经恢复了正常,伸手去拉他的手,委屈地抱怨:“疼……” 他的声音还带着鼻音,胸前红艳艳的乳`头愤怒地翘起来,像是对韩通明的指责。韩通明耳朵立马红了,歉意和心疼交织着翻滚上来,他在柜子里翻找了半天,搬出许久未用的药箱,感冒药还没过期,又翻出两只创可贴,要给程眠贴上。 他低头很轻地在胸前两边亲了亲,没敢碰到中间,然后剥开创可贴仔细地贴了上去。他想抱程眠,又怕弄疼他,只好把脸贴在他肚子上,揽着他的腰。 一个很典型的认错姿势。 程眠心软软地看着他,挺大一个人,此时像只咬坏了沙发的大狗,乖乖任由他顺着脊骨向下摸去,背上肌肉曲线流畅得像跑车一样,怪不得力气那么大。程眠见他不动,伸手揉揉他的发顶,问:“昨晚爽吗?” 肚皮上的脑袋一动不动,半晌才开口,热气全乎在程眠敏感的腰眼上,声音听上去瓮声瓮气的:“不爽……” “还不爽啊?那你还想要怎样……”程眠为难地问,韩通明耐力不是一般的好,除了第一次和昨天晚上,他一直都在照顾程眠的体力,大概做得也不是很尽兴,“不喜欢这样吗?那下次……” “不喜欢……你也不许喜欢……”这话没头没尾,又不讲道理,程眠不听话的时候他会感到生气,过于乖顺的时候他也不自在。 程眠听得糊涂,随即感到抱着他的手臂又紧了紧,于是安抚地答应了下来:“不喜欢不喜欢,你想怎样就怎样……” “你越来越像翁姨了……”翁雅以前就是这样一个溺爱成性的口吻,与看什么都不顺眼的韩玥堪称人类两极。 程眠听他提到妈妈,止不住打了个寒噤,他还记上次韩通明提起翁雅时说的话,总觉得下一秒他就要开始对自己进行人身攻击。 但好在韩通明没有,他起身给程眠把睡衣扣子系上,遮住那看上去很好笑的两块创可贴。 程眠见韩通明举止如常,恢复了暗藏着体贴的举动,脸也没那么紧绷了,眉毛也松松的,认为终于把他哄好了,两只手揉了揉他热热的耳朵,问:“你昨晚心情不好对不对?” 韩通明的手顿住,抬眼看着程眠的脸,他的眉眼带着天生的笑意,此时还露出真心实意的温顺和喜悦,让韩通明无法再表现出任何不快的的情绪。 “是公司的一个员工,家里……出了事故。”他略微一思考,避重就轻地说。 程眠呆呆地“哦”了一声,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让韩通明情绪不佳,间接导致自己皮肉受苦。 “她年纪太小,才刚刚大学毕业,人生正要开始,现在提前把一整个家庭的责任扔到她身上,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韩通明说着,想起昨晚于婧哭到崩溃的样子,“本来该是顺风顺水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就变了,对于家里没遭遇过变故的人来说,大概是很难的一段经历。” 程眠的表情怔忪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动动嘴唇说:“都会好起来的……”韩通明随意地一笑,想起昨晚自己也是用这样干巴巴的鸡汤宽慰于婧和他自己的。程眠却很认真地抓着他说:“真的,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但总不会比以前更差的。”他嘿嘿傻笑了两声,躬下`身子,用脸颊摩擦韩通明的肉发,喃喃地说,“你真是天下最好心的人。” 韩通明没说话,他自己知道,他不好心,也不公义,他就是想袒护程眠,然后私心给他一点小小的惩罚,以抹平自己的愧疚感,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然而除了他好像也没有人再为这隐秘的过去受折磨了,过去的人都离他们渐渐遥远,程眠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只有他还在这里时不时地跟自己过不去,跟程眠过不去,好像折磨了他们两个,就能把命运的天平稍微摆正。 他理不清头绪,恨不得把记忆抠出来扔进下水道,只得暂时不去想,伸手给程眠揉膝盖,疼得程眠呲牙咧嘴,泪花横飞,抓着韩通明的手不让他揉,两人在床上一通拆招,程眠被掰开双腿,一口一口顺着大腿内侧亲上去,最终像只过度发情导致浑身乏力的兔子,被韩通明按着揉两下,嘬一口,失去了蹦跶的能力。 程眠被收拾完了,倚在床头边吃东西,边偷偷用韩通明的手机买辣条,韩通明则在屋里屋外地做打扫,自从他在韩通明面前的身份从难民变为男友之后,韩通明就不再逼着他打扫卫生了,程眠逐渐恢复了点少年时的娇惯做派,敢在床上喝粥指挥劳动了。 又见韩通明忙前忙后,没空搭理自己,觉得自己缺乏存在感,故意在韩通明经过卧室的时候,大声吧唧嘴。 韩通明正拎着他昨天穿过的上衣,想起上面的古龙水味道,又见他瘫在床上过于悠闲、急于被虐的样子,一时怒从心中起,狠狠瞪他一眼。程眠慑于韩通明的淫威,赶紧闭上嘴,却见对方走过来,把衣服扔在他身上,说:“自己去洗了。” “洗就洗……”程眠嘴里嘀嘀咕咕,他还舍不得让别人洗呢,韩通明也不行。他哎哟哎哟地爬下床,露出白`皙赤裸的双腿,除了膝盖处的淤青,走动间不时露出大腿内侧赤红的吻痕,刚一瘸一拐地走到卫生间门口,衣服又被韩通明一把抢了回去。 “算了,我洗吧。”他看了两眼程眠的腿,眼神飘忽不定,把程眠从卫生间门口挤开。 “不用,你不会……”程眠在后面搂着他的腰,去摸他紧实的腹部。 “你都会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会?” 两人推推搡搡,最终还是韩通明赢得了清洗衬衣的权利,他听着程眠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叮嘱不要刮坏了衣料,忽然心里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并越想越狐疑。 程眠还在喋喋不休,见韩通行忽然神色晦暗难辨地从镜子里盯着自己,以为是嫌自己话多,小声说:“那我不说了……” 卫生间里只余下零星水声,韩通明忽然开口问:“那个成天跟你勾肩搭背的人,就是你的摄影师朋友?” 程眠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是在说Weyman,反射性地点点头,见韩通明又不说话了,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大概是在吃醋。 难怪他昨天那么古怪!程眠忽然内心狂喜,笑嘻嘻地伏在韩通明背上,膏药一样贴着,怎么甩也甩不下去。 韩通明看着镜子里面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的程眠,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顿时就后悔自己沉不住气,干嘛要开口问他。 “真的就是朋友,我跟他在工作的时候认识的,他说我学摄影有天分才愿意带我的,绝对是个正经人……”这话说着,他忽然就想到当初Weyman跟他走得近,九成是因为想睡他,而且也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人,不过现在成为朋友,应该……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吧? 想归想,这事他还是心虚地没对韩通明说。 韩通明盯着他骨碌碌乱转的眼睛,心里闷闷地想,程眠摄影上的天分怕是有限,招人的天分倒是有不少。他见程眠还在那里暗自得意,干脆一股脑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起说了出来:“你之前说‘在一起’……是说两个人在一起吧?” “……你还想加上谁啊?”程眠感到莫名其妙,愈发觉得韩通明最近思想古怪。 “没什么……”韩通明也觉得自己被程眠带的头昏脑涨,每天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大概是加班加到昏了头,他有些疲惫地祈祷程眠能一直这么乖,别再闹妖了。 程眠还沉浸在“韩通明吃醋了”的喜悦中无法自拔,他平时总是瑟缩又自卑,现在竟然觉得自己魅力四射,高高兴兴地翘着孔雀尾巴在韩通明旁边乱晃,韩通明冲掉手上的泡沫想把他整治老实了,但见他上面贴着创可贴,下面不是青就是肿,没一处好模样,只好心软地把他拉过来接吻。程眠喜欢这个,被亲得腰软腿软,勾着韩通明不放,两人正春欲缠身,恨不得化在对方身上,门铃忽然大作。 韩通明只得去开门,留下程眠惋惜这半途而废的缠绵时刻。 “你买的辣条?”韩通明接完外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定过这种垃圾食物,皱着眉头问程眠。 被没收了零食的的程眠在客厅叼着唯一一包辣条看电视,接到了隋静的电话,说剧组快杀青了,大家一起吃个饭。 他偷偷瞄了一眼韩通明在厨房的背影,小声问:“赵总去吗?” “谁?哦,赵书冉啊,那小孩算哪门子赵总……应该要去吧。”隋静的声音带着猎猎风声,大概正风风火火走在路上,“明天晚上在丽清酒店,你别忘了啊。” 程眠还想问,隋静已经急三火四地挂掉了电话,他只得一个人捧着手机瞎纠结。 他嚼着最后一根辣条,被重口味的香料刺激地直咳嗽,心里直想把感冒传染给赵书冉,以报复他时不时对自己的调戏。 但他又仔细想想,赵书冉虽然举动上爱占他便宜,实际并没真的为难过他,当初发来视频也是意外被韩通明看到的,还几次送他回家,自己明天暂且虚与委蛇,让他赶紧把视频删掉,此后两不相见才好。 杀青宴的气氛并不是太好,热闹倒是热闹,但冷热气流却一直在交锋。 一面是除了魏水心之外的几个年轻演员在起哄,灌导演的酒,他们与大多工作人员关系都很好,连隋静的玩笑都敢开,气氛很快便炒起来。 另一面是向来不受人待见的魏水心和包括程眠在内的几个壁花,平时不言不语,没有什么存在感,此刻正在默默赔笑脸。干坐了半天, 赵书冉才姗姗来迟,一进屋就被众星拱月地簇拥起来。 他除了进来的时候在魏水心脸颊上漫不经心地亲了一下,没有表现出更亲昵的意思,其他人察言观色,迅速与赵书冉套起近乎来,魏水心一面受剧组同事排挤,一面受赵书冉冷落,气得脸色发白,饭桌上一时暗流汹涌,眼刀横飞。 程眠对这尴尬的局面感到不自在,有什么话也不能在这里同赵书冉讲,借口抽烟跑了出来。 酒店据说也是赵家的产业,这一层还是单独的会员制,出了房间走廊上静悄悄的,程眠头一次踏足高档酒店,十分没见识地摸了摸墙壁上的壁灯,走到金碧辉煌的走廊尽头,看窗外的夜景。 从这个高度能看到户外高耸的地标建筑,高架桥上飞速驶过灯影闪烁的汽车,很像地产公司的广告图。程眠举起手机,用延时摄影拍了几张照,挑了张好看的发给韩通明。 他以前也喜欢拿手机拍照,那时用的还是从别人手机买下的二手货,内存小得可怜,塞满了他拍的乱七八糟的照片,手机很卡,调出拍摄画面来,都要花半分钟,以至于经常错过他想拍的瞬间,让他十分沮丧,因为他看到什么东西,都特别想存下来,留给韩通明看,那是他从小的习惯,尽管那时他们关系差得要死,几乎不说话,但他还是想把生活里难得有趣的事情保留下来,说不定哪一天韩通明想通了,愿意听听他不在自己身边时的故事。 垃圾箱旁边喝牛奶的小猫,红色的月亮,挤多了的洗手液,工友全是窟窿的白背心……他什么都想告诉韩通明。 就连哪一天沾了别人的光,得了几块葡萄糖浆的棒棒糖,他都想留下来,一人一半分着吃。 但到现在他也没给韩通明看过,那些照片看上去苦中作乐,实际上代表着一段无比狼狈落魄的岁月,他自己看了都会觉得自己可怜,要是给韩通明看了,他一定会很心疼的。 虽然他总是试图把自己描述得可怜巴巴,以此获取韩通明的同情,但他并不希望让他感到难过,心疼也是疼,韩通明疼一下他也会疼。 韩通明没有回他的信息,大概还在全神贯注的加班。 程眠翻了翻手机相册,看到以前拍的一只很丑的小狗,傻乐起来。 “程眠?”一道突兀的男声从走廊另一边传来,程眠抬头一看,一个个头极高的身影正向他走进,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吓出一身冷汗。 他至少有半年没见过林川了,分手之后,他怕再与林川有什么瓜葛,再没有踏足过对方惯常出没的夜间场所,万万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他。 照理说在这里出没的几乎都是富商名流,大多数人西装革履衣香鬓影,再不济也不会像林川这样破衣喽嗖,头发支棱得像刺猬似的。 程眠对这个暴力成性的前男友有着本能的恐惧,他盯着对方裸露手臂上繁复的纹身,内心一阵一阵打颤,他怎么会在这? 林川走近来,弯腰看了一眼程眠僵硬的表情,露出玩味的笑容。 “还真是你,有出息了啊,混到这里来了。” 程眠咽了咽口水,假笑道:“领导请客,你……你怎么在这?” “一个家里有矿的小娘们,年纪不大,花样不少,还想演一出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把戏。”林川嗤笑一声,低头点了支烟,上下打量程眠,“日子过得不错啊,皮白肉嫩的。” 程眠不知道说什么,尴尬地哈哈两声,缓缓向外蠕动。 林川忽然伸手往他屁股上摸了一把,往自己身前一拽, 说:“一起?” 程眠赶紧挣脱开,说:“不了不了。” 林川眼里一把暗火,眯眼盯着程眠,他倒不是对程眠有多大兴趣,只是习惯程眠的言听计从和逆来顺受,一句话不顺意就要发怒。 程眠正头皮发麻,打算发足狂奔,冲回包间去,林川声音一顿:“你有主啦?” 他拿烟头戳了一下程眠的锁骨,程眠没想到他真拿烟头烫自己,疼得叫了一声,一把挥开他的手,跳着躲开,所幸没有烫实,只红了起来。程眠惊惧不已地看着对方,他不敢同林川对打,一来打不过,二来,林川打起架来都是往死里磕,不怕事也不要命,所以他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都不敢逆林川的意。 林川见他害怕,笑了起来,弹弹烟灰道:“行吧,小兔子样,当初要阿文带你,你都玩不起……真不带你相好一块出来玩?” 程眠想象了一下韩通明受到这种邀请时会露出的表情,惊恐之余差点笑出来。他赶紧定定神,摇了摇头。 林川不在意地点点头,伸手拍了拍程眠的脸,转身准备离开。 程眠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只想着让赵书冉把视频删掉,却忽略了视频的源头,既然林川把视频发给了赵书冉,难道他不会发给别人吗? 这个想法让他心头一凉,来不及多思考便出声叫住对方。 “等等!” 林川回过头来,扬起眉毛看他。 程眠盯着他耳朵上一排造型诡异的耳钉,硬着头皮说:“那个……那个视频……你能不能删了?” “什么视频?”林川疑惑。 “就是那个…你拍的……我们、我们……”程眠结结巴巴,连说带比划,林川看笑话似的看了他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他咂咂嘴,打开手机翻了好久,才找到程眠说的那个视频。当时他只是一时兴起,拍完便扔到脑后去了,而且他手机中存了不少这样的东西,每个都比程眠的劲爆万倍,程眠不提,他大概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程眠一直都像个忧郁的豆芽菜,很瘦,很无趣,在床上也浪不起来,人总是很被动很温顺,但时间长了也很招人厌烦。时隔半年不见,仔细看看,他比以前精神了很多,依然很瘦,但眼神灵动,腰背挺直,虽然还是很胆小害怕的样子,却流露出一种很生动的活泼感,像是抽了嫩芽的新鲜植物。林川舔舔嘴唇,戏谑地点开视频,开始欣赏自己的杰作。 程眠听着那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安静的走廊里响起,心里又是难堪又是恐惧,他壮着胆子伸手去抢,假装不在意地说:“别看了,快删了吧。” 声音抖得像筛子。 林川手一扬,躲开了程眠,把那段让人面红耳赤的视频看完了,他又意犹未尽地重新去打量衣履完整,站在明晃晃灯光下的程眠,好像随时都能把他扒光一样,心里又痒了起来。 “要不这样,不搞别的花招,你坐在我身上让我玩一次,我就给你删了,怎么样?” 程眠摇摇头,故作镇定道:“我都有男朋友了……我们两个又无仇无怨的,你何必戏弄我呢?” 林川耐心有限得很,懒得听程眠絮絮叨叨,伸手就去揽着他往下`身贴,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荤话。 “要不发给你男朋友看看?”他摇摇手机。 程眠非常难得地心头火气,有点得意地心想他早看过了,手上开始用力,把林川推开了两步,看着对方阴沉的脸色,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想跟他起冲突,勉强赔笑道:“好聚好散呗……” 这不是阴暗的地下酒吧、潮湿的出租屋、封闭的吉普车,在光天化日之下,林川可以鲜廉寡耻,他可不能不要脸,以前韩通明为此骂过他很多次了。 两人正在僵持,包厢的门忽然开了,隋静走出来,转头看到了程眠,她蹙起眉头,表面与程眠说话,实际上不动声色地打量林川:“程眠你躲酒呢?”她往洗手间的方向慢慢踱了两步,见程眠还愣在原地,眼神犀利起来,不耐烦地皱了皱鼻子。程眠这才回过神来,口中静姐静姐地叫着,一溜烟从林川身边跑出来,装作没事人一样溜进了包厢。 他这时也没了心思再想赵书冉的事情,心中隐隐后悔自己没事找事,如果他今天晚上不去提醒林川,林川也未必会想起以前的事,想到这个他恨不得咬自己一口。 刚才事发突然,他本能地被林川拽进了从前的情景中,在惯性恐惧的支配下瑟瑟发抖,现在回到人声嘈杂的现实中,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旧时光里脱离了出来,虽说脚印泥泞不堪,但世界大的很,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拥挤起来,瞬间就能淹没掉这些肮脏的粘连物。 只要他跑得够快,远远地把它们甩在身后,就不会再被无止境地困扰下去。 程眠忽然心灵升华,感觉层次得到了提升,身轻如燕,灵台高照,胸口郁气也消散了不少。见隋静去洗手间回来,他举杯敬了隋静一杯酒,谢她相救之恩。 酒过三巡,该醉的都醉得差不多了,不想醉的也装作醉得差不多了,几个仍旧活力四射的年轻人已经打算续起下一档,与正想趁醉和赵书冉共度良宵的魏水心展开了赵书冉的争夺斗争,两方人马内心咬牙切齿,表面如沐春风言笑晏晏,看得一旁的程眠一身鸡皮疙瘩。散场时,赵书冉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正打算悄声消失的程眠,好像刚刚才发现他一样,眼睛亮了亮,招呼程眠一起玩。一旁的魏水心攥紧了赵书冉的衣袖,对程眠露出僵硬的微笑,程眠与她关系还算不错,况且魏水心与周围觊觎赵书冉的虎狼之辈已经斗争得筋疲力尽,他并不想耽误她的好事,推脱了一番,大家便各自散去了。 谢绝了隋静要顺路送他的好意,程眠在酒店门口等韩通明来接他,他看了一会儿酒店门口的喷泉,拿出手机开始欣赏韩通明对他摄影作品的反馈——“你在哪?”“几点结束?”“位置”“等着”“衣服穿好了”。他像一个沉迷于阅读理解的书呆子,从这区区十几个字里分析出了韩通明海量的爱意,恨不得把字从屏幕里抠出来吞进肚子里,谁也抢不走,他手指戳了戳韩通明的头像,小声抱怨道:“喜怒无常,一点小时候可爱的样子也没有了……”随即又抿嘴笑起来。 不沉溺过往,不恐惧未来,这是他近十年来最美好的感触了,磕磕绊绊地爬过了一地荆棘路,总算有柳暗花明的一日,生活平静地过分,反而让程眠心里生出几分不明所以的担忧。 他有点怀疑,自己从前还有过多少记不清的烂摊子没收拾干净,会成为他往后人生历险记上的重重关卡,譬如自己那个狂犬病上身的前男友。 正想着,一股极大的力量扯住程眠,他一时没防备,险些扑在地上,被拖到酒店侧面阴暗的灌木旁。 林川把烟头啐到地上,表情阴鸷地盯着程眠,说:“跑得挺快啊,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胆子也大了。” 程眠轻叹了一口气,果然平静的旅程总有野兽跳出来助兴,也不知道这人身上金属器件丁零当啷,怎么走路还没声。他的心脏还哐哐跳着,恐惧感却少了许多,无奈地问:“你想干什么啊?” “干你呗。”说着林川便要动手去拉程眠,不远处停着他的车,黑黢黢像个怪物,遮住了光源,投射出一个小战场。程眠被林川的手摸得一阵恶心,用力甩开了他,见他不讲道理,一心只想找自己麻烦,几乎要破口大骂,但程眠总还顾着自己的颜面,况且,他一点也不想跟林川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他还想留着命与韩通明双宿双飞呢。 林川的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程眠眼珠子四下一瞄,强压着怒意和惧意道:“不可能,你别做无用功了,有的是人愿意同你玩,非找我干嘛?我都说我有男朋……”话还没说完,林川伸手抵在他下颚,程眠一惊,反射性地扭身想跑,被林川另一只手反剪住双手,一巴掌按在车门上,膝盖抬起,用力抵住他的屁股,一股滚烫地浊气喷在耳边,道:“小婊`子你跟我在这装什么冰清玉洁,老子一天三顿操`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有骨气?!现在是想怎么着?为那个姘头给你颁个贞节牌坊吗?” 程眠惊怒之下大力挣扎起来,也顾不得脸面,想要大声呼救。林川力大无穷,腱子肉隆起,撑开花臂上繁复的花纹,像个要变身的妖魔鬼怪,焊铁似的手臂拧得程眠胳膊几乎脱臼,一只手不管不顾地去捂他的嘴,想把他塞进车里去,程眠四肢被制,张口咬在林川手上,被暴怒的林川一脚揣在腰间,他一声惨叫哽在嗓子里,疼得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晕过去。 他不是头一次在林川手里吃这种亏,知道拼死反抗只会被打得更惨,但他如今心境大不相同,拼着一口气不肯乖乖就范,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程眠一通花拳绣腿打下来,滑不留手抓也抓不住,林川一时也拿他没辙,恨不得敲碎他的脑壳。 “嘟————”一声刺耳的鸣笛声呼啸而来,他们二人同时抬头看,一辆开着远光灯的黑色的轿车朝他们飞速开过来,触目间一片刺眼白光,晃得人什么也看不清。 “我`操!”林川怒骂出声,根本睁不开眼。 只听见车门“砰”地一声被甩上,程眠眨巴着满是泪花的眼睛,看到逆光走近一个高大的人影。 韩通明拎着他丢到一边,一脚把半盲状态的林川踹飞了出去,林川迎着刺目的灯光,嘶声吼叫着扑过来,与韩通明缠斗在一起。林川生性凶猛,韩通明急怒攻心,两人打起来无所顾忌,拳拳到肉,那声音听得程眠心惊胆战,生怕韩通明吃了亏。 所幸韩通明占了地利人和,背着光视线良好,林川一开始被程眠搞得头晕眼花,攻击力和防御力都有所降低,最终被韩通明两拳打瘫在车前盖上。 程眠正想狐假虎威地跳上去补刀,被韩通明一把抓住,捧着他的脸仔细看了看。程眠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发现韩通明双目充血,脸上似乎还有血迹,他登时慌乱起来,去摸了摸韩通明的嘴角,疼得韩通明“嘶”得一声躲开,他也不跟程眠说话,看程眠没什么事,就把他拎到车上。 这时远处的保安才一路小跑过来,检查了一下半死不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林川,打量了一下他的装扮,识趣地走向韩通明这边,表示他开车撞坏了酒店外的一小片绿植,需要照价赔偿。 终于打发走了?1 www 旧友_13 www.c6K6.Com 0玻堂呖僮虐踩乜诘溃骸澳歉觥?br 韩通明一记眼刀甩过来,他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 一路风驰电掣,开了大半路程,韩通明才开了金口,问:“他打你哪里了?身上有没有哪里疼?” 程眠摇摇头,偷瞥韩通明表情,他英俊端正的脸上有一块很明显的淤青,嘴角还有血,平日总是很整齐的头发和衣服也在混战中被扯得凌乱,程眠心疼的同时,又觉得他这样异常的帅,说道:“去医院吧。” “不去。” 韩通明说话的口气像是在赌气,但程眠现在没有空撒娇安慰他,他得抓紧这短暂的时间,开始酝酿腹稿,准备接受等下韩通明对他的盘问。 “什么?!”韩通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程眠,嘴角伤口被牵动,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把他手机拿走?” 程眠举着棉签讪笑:“我见你受伤了,一时心急就忘了……” 韩通明几乎气晕,他开车从酒店门口绕行时,就看到了纠缠的人影,靠近了才发现是程眠,一时间肝胆俱裂,情急之下冲了过去,不用问情由,他心里早断定,一定是程眠自己不知道从哪里招惹的烂事,处理不干净也就罢了,还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回了家程眠才坦白,之前的性`爱视频就是这人给他拍的,他本想与林川交涉,让他把视频删掉,没想到交涉失败,升级为暴力冲突了。 结果架是打赢了,视频却没要回来。 韩通明邪火上顶,脸色铁青,程眠赶紧捂着肚子喊疼,终于让韩通明有所松动,粗手粗脚地把程眠扒光,才发现他身上东一块西一块全是淤青,腰上尤其一大片,配上昨晚自己的杰作,像是颜料盘打翻在身上一样。 这副模样过于可怜,他实在没法再冲程眠发火了,他倒出一手药油,开始给程眠揉身体,故意按得很重,程眠疼得须发倒竖,头皮发麻,不敢大声呻吟,如同被上刑的不屈俘虏。 “这人到底是谁?”韩通明欺负了程眠一会儿,心情逐渐平复,开始想解决问题了。 “他叫林川,也叫‘枪炮’,是个地下乐队的主唱。早先……我跟他……就是……那个……呃……”程眠开始结巴。 “行了!赶紧说!”韩通明狠狠揉了他胳膊一下,程眠哀哀叫了一声,抽了抽鼻子继续道,“他不是个好人,但在‘夜桃’有不少追随者,好像跟老板关系很密切,所以经常为非作歹,我还见过他吸大麻和K粉……”程眠见韩通明脸色变了,赶紧补充道,“我没吸过……” 韩通明皱了皱眉头,他对地下娱乐场所不了解,按照程眠的说法,林川拿着那视频其实也没什么用处,只是这次没占到程眠的便宜,还被自己痛殴一顿,搞不好会出于报复心理随意传播。 就算程眠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他也不能容忍。 看来只能找个熟知三教九流运行规则的人来帮忙了。 想到要去拜托魏阳办事,他一阵头大,狠狠地瞪了程眠一眼,程眠自知理亏,十分安静地伏在他膝盖上,在他腹间磨蹭,等到韩通明按摩的手终于顺遂他的心意,开始忽轻忽重地往敏感的地方摸去,才乖巧地张开腿。 第二天风和日丽,气温回升,颇有春暖花开之意,小区周围巨大的绿植被阳光一照,泛起油亮亮的光泽,景象鲜活又动人。 韩通明的车出了小区,干净利落地汇入车道,像往常一样英俊不凡地去上班了,他背后的公寓楼上,程眠正吸着鼻涕趴在窗口目送他,打架的后遗症比较严重,程眠浑身各处都疼,可以名正言顺地待在家里休养。 今天公司里看向韩通明的眼光都带着好奇,他们向来冷静睿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韩总监竟然带着斗殴过的痕迹来上班了,这比魏总毫不瞌睡地参加完会议还来得稀奇,男职员猜测总监西装笔挺下是冒险勇者的热火,女职员则暗自陶醉总监冷酷面容后也有细嗅蔷薇的猛兽,内心都把韩通明塑造成了为爱为正义而冲动的猛男,一时间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敬佩与爱意。 尽管韩通明速来我行我素,不太在意外界眼光,也不由得被红外散射线般的探究目光逼得有些无所遁形,尴尬地躲进了办公室,对着玻璃上的倒影看了看脸部的伤痕,心里怒骂程眠做得好事,认为自己昨天不该轻易饶了他。 他坐回办公桌前,等着魏阳嗅着八卦狗鼻子来向他打探,这时电话响了,不长眼色的程眠适时打来找骂挨了。 “经纪人通知我下午要去公司结片酬,我晚上买你喜欢吃的,或者我们出去吃?我请客~”程眠轻快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波浪线化作实体快乐地扭动了两下。 “你身上不疼吗?”韩通明声音放软,忘记了刚刚还想要教训程眠。 “不疼了……”疼死也要去拿钱,程眠月余的辛苦总算有了回报,窦文庆通知他的时候,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你想吃什么?火锅?海鲜?要不然去吃西餐?” “那些你现在不能吃……”韩通明话说到一半,看到魏阳若无其事地推门进来,只得说道,“等下再说吧,我这边要忙了。” “嗯,晚上等你回来。”程眠的声音听上去乖巧得像个小孩子,每次闯完祸便用百依百顺的态度迷惑人心,为下一次闯祸谋取空间,韩通明明知他死性难改,也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心软下来。 挂掉电话后,魏阳的声音凉凉地响起:“你看没看到自己刚才的表情有多恶心?” 韩通明略显尴尬,正了正表情,恢复了平常状态:“道云那边说要派个项目负责人来,劳您驾接待一下?” 魏阳挥挥手,表情有些呆滞:“无所谓,只要不是赵泽宇就行了,她不知跟我哥约定了什么,口口声声想把我往温柔乡里拽。” 赵泽宇是道云集团董事长的长女,把持着集团的主要业务,素来精明自持,手腕强硬,魏阳对于这种心思比海深的女人向来敬而远之,春`宵一度尚可,利益婚姻就敬谢不敏了。 “……你哥怎么还玩商业联姻这种套路,太老土了。” “关键是,赵泽宇好像还答应了……”魏阳回想了一下昨晚二人吃饭时的气氛,赵宇泽话里有话似笑非笑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一定是看上我了……” 韩通明看到他为自己的魅力所困扰,感到一阵无语,半晌才说:“你不愿意,你哥也不会逼你的。” “你知道什么……”魏阳敲打着手指,“我主要是怕我自己把持不住,不谈工作的时候,她可真算的上个尤物……妖里妖气想把我投进婚姻的陷阱……”他自从脱离的自家集团之后,很久没遇到过这种段位的女人了,他忌惮赵泽宇的心机和背景,又想像对待普通情人一般只与她享受情爱之乐,可谓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他看着韩通明不赞同的表情,不屑道:“你怎么会明白弱水三千的妙处,你就吊死在甜甜那一棵树上吧!说不定甜甜还不想被你吊死呢……” 说完他见韩通明脸色十分危险, 识趣地住了嘴。 提到程眠,韩通明想起了林川的事情,他简单同魏阳讲了前因后果,知道魏阳熟悉此道,在本市酒吧行业人脉甚广,解决这件事应该不成问题。 “‘夜桃’?那个地方可不是你这种正经人会去的……”魏阳怀疑地盯着他受伤的嘴角,“难道你去跟人家争风吃醋,在酒吧里大闹一场?甜甜是个陪酒小姐?你把她从社团大佬手里抢了过来?” “是被他骗了。”韩通知道魏阳想象力十分丰富,不说明白只能任由他造谣诽谤,“你少胡说八道。” “行吧。”魏阳站起身来,“林川是吧?我知道了。”他向外走去,“哪天带甜甜出来见见呗,我还想看看什么样的女人能收服你。” 他刚要拉开门,听到韩通明的声音从后面飘过来:“非得是女人吗?” 魏阳石化在原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难怪韩通明对待杜兰如同得道高僧坐怀不乱,并不是他修为大成,只是心有所好而已。 夕阳余晖扫进落地窗,晕出一片橙红的光泽,韩通明抬头才发现室内光线渐暗,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快6点了。 他翻开手机,未读信息空荡荡的,程眠那个冤家说要出去吃饭,现在人不知道去哪了。 韩通明把电话拨过去,等了半天也没人接,他皱起眉头来,一边继续拨电话,一边拿起外套朝外走去。 外面工作区的几名芯片开发人员正凑在一起点外卖,最近加班的关系,大家经常一起吃工作餐,见韩通明来了,热情招呼道:“明哥,今天晚上川菜粤菜还是东北菜?” 韩通明步履不停,回头道:“我今晚有点事,你们吃吧,辛苦了。”转身进了电梯,几个小伙子趁着老大不在,手舞足蹈地点了啤酒。 往停车场走去,他给程眠发了信息过去,又开始拨电话。 正是下班的时间,各路人马脚步轻盈,从工作结束的那一刻重获新生,正迎着果酱色的晖光离开园区,韩通明坐在车里,听着话筒里传来无止境的“嘟嘟——”声,他心里的焦躁呈指数量级上升,虽然程眠已经乖了很长时间,但他还是像惊弓之鸟一样,在每一次程眠有可能脱离他掌控的时候情绪失控。 他等了很久,周围建筑已经笼罩在一层群青色的晚暮中,直到电池剩下危险的10%电量,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电话那边传来犹豫的一声招呼。 不是程眠,韩通明心里一沉。 还没等他发问,那边又说:“我是程眠的朋友,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等下叫他给你回过去吧。” “程眠怎么了?” “他……他摔了一跤。”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不可靠。 “摔了一跤?摔到哪里了?他现在在哪?医院吗?”韩通明拧紧眉头,把汽车发动起来。 “呃……他把身上摔脏了……”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声后,那人又说,“他在换衣服呢……” 韩通明深吸一口气,不欲再跟这个人扯皮,冷声说道:“叫程眠接电话。” “……”Weyman欲哭无泪,程眠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弄得满身狼藉,现在正在卫生间里吐,他见电话催命似地响,才不得不接起来,“你找他什么事啊?很急吗?” “我是他男朋友,叫他接电话。” 哎呀,Weyman心里咯噔一声,是暴力狂男友,他犹豫了一下,程眠的状况看上去不太好,自己还是不要做主瞒着他的情人比较好。 “他好像生病了,在吐呢……”Weyman哆哆嗦嗦地把手机贴在门缝上,程眠大概吐得差不多了,里面只有淅沥沥的水声和虚弱的抽泣,他小声对着门里叫,“程眠,你没事吧?有人打电话找你……” 韩通明隔着电话什么也听不清,他担心程眠,同时又对现在的情况充满疑惑,他尽力平心静气地说:“那麻烦你把地址给我,我去接他。” “啊……这里很难找的……我想想啊……”Weyman吃不准程眠现在是不是想见男友,搞不好又是暴力狂打了他呢,而电话那端的声音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正六神无主,程眠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他脸色青白,鼻尖和眼眶红彤彤的,一副随时要哭的样子,眼神却空洞得吓人,好像被人抽空了魂一般,他伸手接过Weyman手中的电话,“喂”了一声。 “……程眠,你怎么了?”韩通明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心放下一半,但那声音听上去极其虚弱。 “我没什么事。”程眠努力把精神提起来,“抱歉……忘记约你吃饭了……”他听上去像是马上就要碎掉了,撑着薄薄的一层躯壳,嗓子下面全是汹涌的呜咽。 “……你摔跤了?受伤了吗?”韩通明心中渐渐焦躁,他很明显能察觉到程眠的不对劲。 “……摔跤?”程眠喃喃地念叨,Weyman早就逃到房间外去了,好像会被韩通明的声音割伤一样,“没事,我不小心把衣服弄脏了,现在在朋友家里换衣服。”他顿了顿,声音发颤,“通明……” “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韩通明被他0.5倍速的缓慢反应吞没了耐心,他心里笃定程眠是出了意外。 “别,我真的没事。”程眠闭上眼,咬着牙让自己听上去有力量一些,“通明,我今天晚上想在外面呆着,可以吗?” 他等了片刻,没听到韩通明的回答,又补充道:“明天我就回去……我想好好想想,我有话想跟你说。” 韩通明从不知道程眠软绵绵的话语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像一只铁手猛地攥住自己的心脏,这句话听上去就像是狗血剧里要分手的前奏,他要跟自己说什么?程眠从来就不是个能认真想问题的人,他的行为常常随心而行,难得见他严肃且认真地要同自己讲话。 他有什么事情需要这样思考?金钱、未来还是……他们的关系? 虽然承载着衷情而来的程眠同时携带着很多的麻烦,但他总能摆平,他唯一不能确定的,是程眠真正想要与他走下去的心意,他怕一松手,程眠就会像十年前一样被不明危险品炸成一朵蘑菇云,再度把他们两个轰成一堆七零八落的碎片。 不安涌上来,韩通明听着他细细的呼吸声,努力克制着想要冲出去抓他的冲动,沉声说道:“程眠,你有什么事情,不要瞒着我,知道吗?有问题我们一起解决,你别自作聪明。” “嗯……” “林川的事情我请朋友帮忙解决了,你别害怕。” “嗯……”程眠觉得嗓子里的哽咽要压不住了。 “照顾好自己。” 程眠讲不出话来,对着手机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能察觉到韩通明语调中有一丝压抑着的痛苦。 要挂掉电话时,韩通明听到程眠细弱的声音传过来,带着温柔而伤感的坚定,他说:“通明,我特别特别爱你。” 他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捏住喉咙,只能听见心脏隆隆作响,让他瞬间变成了软弱的幼童,被一句烂大街的表白哄得喉头哽咽,他想回答程眠一句“我也是”,但四面八方涌来的不确定感和程眠古怪的态度还是让他沉默了下来。 他不知道程眠的“我爱你”和自己的“我爱你”是否表达着同样的意义,是否蕴含着相同的愿景。 程眠没等到回音,也没有气馁,反而像是从自己的话里得到了勇气一般,轻声道:“明天见。” 韩通明有点不太习惯空荡荡的卧室了,尽管程眠搬进来也没多久。他睡相差,睡着了踢人,床小了还容易滚下去,害人害己,有几次韩通明醒了发现,程眠像个树懒一样紧紧抱着床边,在睡梦中防止自己掉下床去,只好以后尽量搂着他睡。 现在难得他自己独享一次席梦思,却又觉得过于宽阔,像少了很重要的东西。 韩通明觉得自己跟程眠相处久了,变娇气了许多。 洗完澡不想自己吹头发,吃饭要与人聊着天,还要别人夹菜,不想洗衣服可以指使别人去洗,睡觉一定要抱着软和的东西。 他倚在床头看书,程眠要眼巴巴地在旁边捣乱,用暖热了的手从腰间一直摩挲下去,被打了手才安静一会儿,但最多只能持续十分钟,便开始了第二次进攻,撩得韩通明无心再读,一把按灭了床头灯,翻身把他压进床褥里,黑暗里他们渐渐丢掉白天的人类礼节,变作毫无廉耻心的哺乳动物,程眠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会主动骑上来,发着浪做出诱惑人的征服姿态,但他了解程眠,在他慢慢磨到他体力用尽后,他就可以把程眠摆成任何羞耻的形状,把他的双腿分开到不可思议的角度,用他说能想象到的所有姿势去进入他,进到最深的地方,让他发出无比快乐的呻吟和无法承受的哭声,然后在那里射出滚烫的精/液,来释放他无法用语言说尽的爱意和占有欲。 做到最后,他们都筋疲力尽,他也不肯退出程眠的身体,用牙齿磨他娇嫩的颈肉,感受他绵长疲惫的呼吸,他问,舒服吗?爽吗?要再来一次吗?程眠无力开口,只能微弱地摇头,祈求自己放过他,他不愿意,一遍一遍问,不回答就不肯退出他的身体。程眠被折磨地要崩溃了,终于勉力凑近,随着湿热的潮气喷在他耳边,他轻轻地说。 “我们分手吧,我玩够了。” 他惊出一身冷汗,从混沌梦魇力挣扎出来,在寂静黑暗的卧室里听自己过速的心跳声,这方公寓变成了一个漆黑封闭的异世界,助长他肆意生长的胡思乱想。 人在深夜往往会失去理智和正常的判断力,然后清晨揉着眼睛醒来的时候在心里嗤笑一声昨晚的荒唐想法,或者干脆抛到脑后。但那不代表深夜里的潜意识不会像趋暗避光的爬虫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冒出来骚扰人类脆弱的情感,让他在反复折磨自己中加深对程眠的感情。 这太畸形了,程眠是个妖怪,自己也是个妖怪。 他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儿,今天上午和能源局有个十分重要的会议要开,他得保持清醒的头脑,然而越是烦躁就越睡不着,韩通明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内心不由得生出焦虑的怨气,临近凌晨才勉强入睡。 仅仅睡了两三个小时他就被闹钟吵了起来,打开手机来了一眼行程纪要,不得不揉着太阳穴起了床。 也许是睡眠严重不足,也许是工作压力爆表,也许是程眠整晚未归连个短信也没发来,韩通明感到自己的起床气大得惊人,浴室里的镜子见惯了旖旎情事,差点被他阴沉的脸色吓裂了。 咖啡机的按钮卡住了,他戳了两下,恨不得把这台王远航从澳洲邮寄回来相赠的昂贵仪器一巴掌扫到地上去;蛋煎糊了,烤完面包才发现果酱瓶见了底,他只好忍气吞声地吃掉了那两块干巴巴的面包。 正当他要出门时,锁孔传来声响,门一开,程眠手里拎着一笼小笼包站在门口,两人俱是一怔。 韩通明表情不见变化,内心却悄然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总算是回来了。 但他看上去也是一夜没有睡好,眼底泛着浅红的血丝,脸白生生的,上面只有跟林川打斗时一点快要褪尽的痕迹,不像是受了伤,套着一件明显比他身材宽松得多的黑色外套,摇摇欲坠地站在那,仿佛一个被风吹透了的塑料口袋。 “我买了早饭,你要不要吃?”程眠提起手中的小笼包说,还是一副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只有声音听上去中气不足。 “吃过了,上午有会,我得先走。”韩通明说着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程眠却像是不习惯一样,往后躲了一下。 韩通明的手晾在半空,半晌,他放下手问道:“你昨晚怎么了?” 程眠眼神左右飘移了几下,这是他要撒谎的前兆,一边侧身蹭进家门一边说:“没怎么……” “摔哪了?” “没摔哪……” 见他一副不老实的样子,刚刚因为见到程眠而被安抚住的内心又开始躁动起来,韩通明盯着程眠不安的脸,继续问:“那你昨天说要跟我说什么事?” “一件比较重要的事……你先上班去吧,回来再说。”程眠样子小心翼翼的。 “现在不能说?”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韩通明看他吞吞吐吐、不干不脆的样子,心里一股郁气涌上来,恨不得倒提着他把要说的话抖出来。 陡然,他闻到一股清凉的柑橘味道,还是经常出现在程眠身上的古龙水味。 他昨天又在那个人家里。 胸口迅速被燥郁的戾气填满,韩通明捏紧了双手才没让它们从喉咙口喷出来,他闭眼平静了片刻,直起腰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程眠,用极其冰冷的声音对他说:“你最好把说辞捋顺清楚,不要让我找出破绽来。” 程眠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种既急切又胆怯的古怪表情,双眼里的情绪呼之欲出,口中却欲言又止。 韩通明转身拉开门,背对着程眠说:“程眠,你不能一次一次叫我失望。”他的语气压抑着怒火与悲伤,甚至委屈,却不得不伪装出冷静的样子来,他咬紧牙关逼迫自己说道,“你要是还想不好怎么解释,那就干脆地滚吧,别来来回回折磨我。” 说完他不想看程眠的表情,关上了房门。 但他并没有立刻去按电梯,因为他几乎一出家门立刻就后悔了,为什么自己要给程眠离开的机会,他不该那么凶狠粗暴,虽然都是程眠自找的,是他自己的错,但是…… 韩通明在房门口的走廊上站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在等程眠因为自己的蛮不讲理的狠话追出来,他自嘲地笑笑,抬手看看手表,他已经耽误了出门的时间,必须要走了。 以前都是他在哄程眠,现在好像全都颠倒了过来,只要他生气发怒,无论缘由,程眠都会主动跑来卖乖求和,即使是闹别扭也不会超过一天,让自己渐渐生出好大的架子,事事都要程眠来哄。 他驱车一路开上高架桥,在漫长的驾驶过程中,他才想起来,程眠从来都没有认真与谁生过气,学校同学或是邻居小孩谁都没有见过他发怒,他像极了他温柔的母亲,最擅长的就是原谅别人,而自己才是那个动辄就雷霆万钧的暴君,一直仗着程眠母子的宠爱为非作歹,他甚至很少同外人发过脾气,只对亲近的人暴躁有加。 他长出一口气,后悔的同时感到一阵酸涩的疼痛,他希望自己开完会能尽快赶回去抱一抱程眠,无论他要对自己说什么。 上午的会议冗长但并不枯燥,魏阳在会议即将结束时同道云一方的负责人就技术服务费一事展开争辩,不得不拖了身为技术总监的韩通明下水并延长了会议时间,直到勉强达成一致,两方人员个个饥肠辘辘,迅速解散分头驾车而去。 一路上魏阳不断咬牙怒骂赵泽宇想用美人计软化自己以图在合作中占便宜的心思,一边见缝插针地赞美她狐狸精一般的美貌与心机,韩通明听得耳朵发麻,打开手机打算尽快处理完工作早点回家。 会议过程中有几个未接来电,除了公司事务,还有一个未知号码,打了4遍。韩通明觉得推销电话应该不会这么有毅力,于是拨了回去,电话很快被接起。 “哪位找我?” 电话那头有微弱的杂音,片刻后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喂,是韩通明吗?” “是我,您是?” “通明啊……是我。”那男人犹豫着,嗓子像被砂纸搓过,“我是……程眠的爸爸。” 韩通明一僵,疑心自己听错了:“……程叔叔?” “是……是我。” 韩通明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这是一个出乎他意料的人。 园区街头的咖啡店,午后正是人少的时候,韩通明看着眼前干瘪苍老的男人,生出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有人把逝去的时光放在他的面前。 上一次见到程有均,他还算得上是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这许多年之后再次见到,他腰背佝偻,头发花白,双目露出浑浊的光,如果是在马路上碰巧遇到,韩通明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出他的,况且,就连程眠见到他父亲的次数都少得可怜,更别提自己了。程眠出事之后,他便销声匿迹,对妻子儿子一概不管,韩通明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奇怪他为什么没有找程眠,反而来找自己了? 他有种奇异的不安感,程家当年的事情他没有与程眠聊过,他们谁也不愿意主动谈论死去的翁雅,其实他心里有很多疑惑。 难道程有均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回家看看,在得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他依然对程眠不闻不问吗? 想到这里,韩通明眼神冷却下来,无论程眠如何不争气,都抹杀不了程有均不负责任的事实。 见程有均有点坐立难安,很拘束的样子,韩通明只得主动先开口:“叔叔,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还好……还好……”程有均敷衍地点点头,“我在X城做点小生意,形势不太好,比不得你们年轻人门路多,有出息……” 他絮絮叨叨讲了些他在小城做生意时的事情,韩通明耐着性子听他讲了半天,问道:“你这次回来,是因为工作,还是来找程眠的?”他这才联想到程眠的古怪状态,说不定就是因为程有均的关系。 程有均脸部皮肤抽动一下,苦笑道:“其实…其实我是来看病的,身体不太好,这里有大医院,有人跟我说了个肾病专家叫江什么的……号很难挂……” 韩通明心下一凉,他不是来看程眠的,来这里多半是因为离家乡近熟人多,容易办事,再或者,就是问程眠要钱,他打断程有均,问:“是什么病?严重吗?” “肾衰,医生说有照目前这个情况发展下去,会发展成尿毒症的,现在做透析一个月要不少钱呢,现在X城那边的生意也没法做了,我手上积蓄不多,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换肾也是笔大费用……”他见韩通明眉头紧锁,样子十分冷淡,尴尬地住了嘴,转移话题道,“你跟眠眠还有联系吗?你们俩小时候关系可好呢……这么多年来他过得怎么样啊?” “叔叔,你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不去问他呢?”韩通明冷冷地说。 “我去找他了,他发了好大的脾气……唉……不过他怪我也是应该的,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怎么管过他……是我对不起他……”昨天他找到程眠,还什么都没说,程眠瞪着红通通的眼睛,把桌子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了,他见程眠情绪激动,又自知理亏,吓得不敢再多说便逃了出来。 果然是他,韩通明稍微放了心,他本来担心程眠又跟谁鬼混在一起,或者吃了林川什么亏,现在看来,应该是程有均的原因。 “翁姨去世了,你知道吗?” 说到翁雅,程有均头都不敢抬:“知道……我回过一次老家。那时候她就…就不在了…我也找不到眠眠,只能回了X城。” 韩通明听他轻描淡写,心里冲上一股冰冷的怒气:“找不到他?那怎么现在就能找到他了?” 见韩通明讥讽他,程有均以为他不会帮自己了,他尴尬地笑着点点头:“确实是我不对,我还以为……” “你别去找程眠了,他没有钱。”韩通明干脆地说,“你给我个卡号,我给你转十万块钱,以后也别来找他了。” 程有均忙不迭地点头道谢,丝毫没觉得从晚辈手中要钱是个多么丢脸的事情,他从兜里掏出张银行卡来,边抄卡号边说:“你跟眠眠关系还挺好的吧,他这些年过得如何?我看他太瘦了,脾气又大,麻烦你多照顾他了啊……” 韩通明心中十分佩服程家父子,两个人随口讲话能都把他气个半死,程有均对家庭不管不顾,现在还好意思做出一副慈父的样子,拜托自己照顾程眠,说?2 www 旧友_14 www.c6K6.Com 潘底牛劭艋鼓芎炱鹄矗蟾攀潜蛔约旱拇劝卸恕?br 他拿过那张写了卡号的餐巾纸,翻来覆去地看,心中在想,自己这样替程眠做决定是否妥当,毕竟程有均虽然对程眠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和义务,但程眠对他的感情依然很深。 “那个……我去眠眠学校找过他老师,老师说他没念完书就走了,他转学了吗?是因为什么啊?”程有均忽然鬼鬼祟祟地问,把韩通明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嗯。”韩通明不欲跟他多讲,把餐巾纸放进口袋里,准备离开。 “……那、那当时,当时没发生什么事吧?”程有均结结巴巴地问,见韩通明面色难看,赶紧又补充道,“我是听他老师说的,说当时有个学生被怎么着了……所以眠眠才转学的是吗?” 见程有均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韩通明感到一阵无力,他们的生活天翻地覆,这个男人却像个看客一样。 “老师没跟你说吗?” “她含糊其辞,没讲清楚……” “是程眠做的,所以他转学了。”韩通明说完,站起身来准备去结账,他对眼前这个懦弱自私的男人感到厌烦,如果不是他,程眠也不会这样不学好。 衣袖忽然被扯住,程有均急切地探过身子来,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什么?眠眠做的?谁说是他做的?” 韩通明以为他跟所有人一样,对这件事感到震惊,但并没有心思去再给他解释一遍,这无异于对自己的凌迟,他冷淡地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你以前不管他,现在就更别管了。” “不是……这不对!”程有均忽然激动起来,恳求道:“你先坐下,叔叔求求你,这不是眠眠做的……”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没必要再提了。”虽然他自己心里总是过不去这道坎,但也不愿意别人一直不放过这件事。 “我是说真的,不是眠眠做的,我看见了!”程有均没控制住音量,引得周围人来看,他赶紧压低声音,左右环顾了一下。 韩通明听到这话,慢慢转过头盯着他,眼眸幽深:“你看见什么了?” “我……我看见是别人把那个学生拖进厕所的……”程有均不知是不是被韩通明脸色吓到,嘴唇开始发白,额角冒出汗粒。 沉默了半晌,他的衣领陡然被韩通明扯住,感觉到那双手正抑制不住地颤抖,他惊惧地看着韩通明,双手扶住桌子,听到韩通明不稳的声音:“你看见别人?什么人?” “不认识……一个很高的男人……反正不是眠眠!”程有均被拎着衣领胡言乱语,柜台的店员见状赶紧冲过来想要阻止,韩通明没等对方说话,从钱包里翻出两张钞票放在桌子上,抓着程有均出了咖啡店,一把把他塞进了停在路边的车上。 “不是程眠?你确定吗?”韩通明心跳如擂鼓,胸腔里翻滚的情绪几乎要炸开,他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问,“然后呢?那个人去哪了?” “我不知道……他,他之后就走了,我没见过……”程有均嗫嚅道,“反正不是眠眠啊……怎么可能是他……” 韩通明听不清程有均在旁边说些什么,他手脚发麻,天灵盖上仿佛遭到重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被近乎惊恐的情绪填满,他来不及细想程有均说的话,只记得他说不是程眠,不是程眠。 怎么会不是程眠?!明明就是他,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说那个人是他! 韩通明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了,这是什么闹剧吗?如果不是程眠,这么多年来他为什么不否认?是因为没有证据吗?现在程有均可以算作证人吗? 他强自镇定地去摸手机,试图给程眠打电话,却收到关机的提示音,韩通明冲动之下,想立刻开车回去,但他感到自己的手脚抖得太厉害,只能僵硬地坐在驾驶座上。 程有均看韩通明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像个精神病人一样发着抖手足无措,半天才敢开口道:“眠眠是因为这件事转学的吗?他、他怎么不解释啊……” “是啊,他怎么不解释啊……”韩通明喃喃道,这消息来得太惊人太突然 ,他没法马上吸收掉,甚至不敢立刻相信,如果这件事不是程眠做的……他感到心脏像是被巨爪拽入了无边的深海,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和寒冷,如果真的不是程眠做的…… 韩通明艰难地稳住呼吸,闭上眼试图整理思绪,他脑子里一团乱麻,程有均说他看见了那个人,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学校?是老师,还是家长? 他思索着,逐渐冷静下来,同时也意识到他因为震惊而忽略掉的问题:程有均看见了,那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离开了?程眠为什么不矢口否认,就这样任由别人冤枉他? 程有均看着韩通明慢慢睁开眼,他冷冽的眉目爆射出一阵恐怖的情绪,他双眼赤红,像个穷凶极恶的暴徒一般残忍地看着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撕碎他的皮囊,他没想好说辞,随便乱编的把戏根本经不起推敲,冷汗从他头上冒出来。 “程眠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他只是在还债,在赎罪……”韩通明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响起,带着他从未感受过的恐惧,四周的温度骤降,仿佛置身寒冬腊月,“他没说见过第二个人,也没撇清自己……因为那个人是你,对吗?” 程有均抖如筛笠,慌忙否认道:“不是我不是我,怎么可能,我看到是别人了……” “你在哪里看到的?看到之后你又去了哪?”韩通明步步紧逼。 “我……我在窗户外面看到的,然后我就走了!我就没再回来!眠眠的事情我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我……”程有均慌得口齿不清,他用手扳了两下车门,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老鼠。 “既然你不知道程眠的事,刚才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学生?你倒是很关心他啊……”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因为程有均古怪的行为做出的推断,程有均越解释,他越能得出令人恐惧的答案。 “我就随便问问……没事就行了,就当我没问过……”程有均试图大事化小,他不敢看韩通明的眼睛,他长得很像他父亲,看上去冷漠又迷人,对你好时极有魅力,不想对你好了便能一分情面也不留。 “没事?”韩通明嘴唇抖动了两下,觉得这个世界简直荒唐透顶,“你没事……你让程眠去给你顶罪?”他说完这句话,眼前程有均猥琐的面容忽然一阵模糊,他许多年都没有过泪腺酸胀的感觉了,他看着程有均扭曲的脸,死死地咬住牙根才发出声音,“你……你让程眠……” “我没有!我没让他去!”程有均承受不住压力,尖声叫道,“我让他走了!我是他爸爸,怎么会害他!” 车厢内的空气凝固住,两人如同窒息一般望着彼此,韩通明低低地笑了一声,眼泪无知无觉地顺着他赤红的眼角落下来:“真的是你……居然是你……” 韩玥正从合作商户的店里出来,发动了她的车,手机忽然响了。她皱皱眉,韩通明极少主动给她打电话,自从他们因为程眠的事情吵了一架,这还是头一次。 “喂,通明。” 电话那边先是一阵杂乱的呼吸声,然后是韩通明的声音:“妈。”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抖,韩玥有所察觉,问到:“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片刻的沉默后,韩通明轻声说:“当年,你为什么要跟我爸离婚?” “……?”韩玥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是……他喜欢男人对吗?” 韩玥没说话,长出了一口气,道:“谁跟你说的?”见韩通明不回答,她也不隐瞒了,“确实是的,结婚的时候我不知道,婚后蛛丝马迹越来越多,我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夫妻,想不发现都难。”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韩玥轻笑一声,望向熙熙攘攘的街头:“我和他离婚的时候你才10岁,我怎么跟你说你才能理解呢?况且小城镇的流言可是有很大杀伤力的,我跟他也算是和平离婚,约定好了谁也不说出去这件事。我们是成年人,可以承受外界的许多猜测和无意识的伤害,可你不行,你那时太小了,二元方程式都不会解,怎么能接受这么复杂的情况?”她叹了口气,“其实你长大以后我也想过要告诉你,但时间久了,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你从来也不跟我说心里话,跟你父亲更是多年不联系,我觉得也没必要再特意告诉你这个。” “有的时候我也想,如果当年没有那么迷恋他,不是跟他结婚有多好……但那样我就不会有你了,通明。”韩玥的声音像她平时一样凌厉,却又揉杂着隐约的温和,“我从不后悔生下你,你一直是个优秀的孩子,一直是我的骄傲。” “那个时候我很需要钱,你的教育费、生活费、房租、水电全都要钱,我也需要证明自己,需要从失败和谎言中走出来,找回自己的价值,所以很多时候忽视了你,通明,你别怪妈妈。” 明知道韩玥看不到,韩通明还是拿着手机摇了摇头,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哽咽着问:“妈,这么多年你累不累?” “说不累是假的,但我也希望你别有压力,这是身为母亲需要做的事情。但我毕竟不是万能的神,只是个普通人,我无法预见真相会不会影响你,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否是正确的,现在想想,你会怨我,多半是说明我做错了。” 韩通明想说她没有错,是他的错,但喉头仿佛被泪水堵住让他无法发出声音。 “虽然方式和结果可能都不理想,但是通明,我一直很想保护你。” ”我知道……妈,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韩通明把脸埋在手掌上,掌心全是温热的泪水,”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 “通明……” “妈……我很爱你…你也一直是个优秀的母亲…” 这大概是他们母子之间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表达。 “我也很爱他……妈,我很爱程眠……” “……你?!”韩玥一惊。 “我让他滚,还让他去死,我骂过他还打过他……妈,我该怎么办?我把他弄丢了……他那么小,我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他不接电话……他是不是伤心了,不想再见我了?”韩通明压抑着哽咽漫无目的地向他的母亲求助,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露出了从未在韩玥面前露出过的脆弱面貌,要把他所有的惶恐都倾诉出来。 “通明你…你说什么?” “妈你记得第一次把我送到翁姨家的时候吗?他又乖又漂亮,穿着一件红衣服,拉着我的手叫你放心,他会一直陪着我等你来接我。妈,是你把我送到他身边的……你说,他还会原谅我吗?会像你一样原谅我吗?”他语无伦次,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冷静自持的伪装。 “你………”韩玥捏紧了手机。 门卫担心地看着远处坐在樟树下那个高大的男人,他捂着眼睛,修长的身体弯折起来,像是被打断了脊梁,料峭春风里夹杂着他呜咽的哭声,犹如一直被抛弃的巨型犬。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与摇曳的春树花影融在一起,微微颤动着。 他一定是遇到非常非常伤心的事情吧…… 周围响起几声电流哔啵声,路灯一瞬间亮了起来,韩通明才发现天已经差不多黑了,初春的风寒浸浸地深入他的西装、皮肤、四肢百骸,他才发觉自己不知道在小区里面坐了多久,手脚都有些麻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依然没有任何信息和来电。 程眠到底去哪里了?韩通明这才发现,他跟程眠的世界离得有多远,他不认识程眠任何的朋友,不熟悉他的工作关系,他只接受了甜点一样的程眠,而对被他挡在背后的杯盘狼藉视而不见。他没有亲人,没有房产,如果程眠要走,他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去找到他。 韩通明别无办法,只能绝望地一再去拨程眠的电话,最终机械女声通知他:“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他漫无目的地走出小区,像寻找一条走失的毛色普通的小土狗一样无措,他去检查每一个角落和甬道,努力打起精神来喊程眠的名字。 “说不定他正躲在哪里哭呢……像小时候一样,我找遍每一个他能躲藏的地方,就能找到他了,然后就能带他回家。”他这么想着,程眠闹别扭总是不会走太远,不会让自己找不到,如果时间太久,他就会换一个更显眼的地方。但这不是他熟悉的青砖小院,这里没有废弃的秋千架、塌了墙的小屋棚和带他回家喝热茶的邻居奶奶,只有顺着公路呼啸而下的寒风和窃窃私语的树丛,像是冷酷世界里唯一的声音。 韩通明不辨方向地寻找着,犹如走进了鬼打墙的迷宫,层层叠叠,无边无际。 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把程眠随手遗弃,再等着他探头探脑地看看他的脸色再爬回来,程眠从未放弃过靠近他,但他总会有坚持不住的那一天,就像自己想要放弃程眠的时候。 韩通明这才真正的理解,为什么人在面对诸如死亡和强权时,会有各种崩溃的、丑陋的、不计得失的嚎啕大哭歇斯底里。当他真切地明白,那些他无法抗争的、已经发生过的事没有任何可能挽回的时候,他只能毫无办法的原地痛哭。 时间不能倒流,无论他再做什么,也不能让燃烧过的灰烬重新生长。 他看向道路的尽头,那里静谧而漆黑,好像在讲述令人绝望的故事。 “嗡嗡——”手机在他汗津津的手心里震动起来,韩通明猛地被惊醒,来电人显示的是“喂羊”。 “喂?” “哎,那个叫林川的真是个人才,他手机里的小电影比pornhub还精彩,还男女通吃,哪个是甜甜?我给你删了,剩下的我要留着……”魏阳意犹未尽地咂嘴。 韩通明大脑被魏阳从混沌中唤了出来,摸了摸全是冷汗的额头,思考片刻,沉声说:“全删了吧。” “别啊,我还想……”魏阳想了想,估计韩通明也不想让自己看到甜甜,“行吧,反正我把他手机拿回来了,你放心,我不看。”才怪。 “他没发给过别人?” “我让人问问他。” “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那……我让人严厉地问问他。”魏阳无所谓地笑一笑,“这种事优等生就别操心了。” 韩通明捏捏眉心,长出一口气,回身朝小区走,边说:“多谢。” 魏阳敏感地察觉到韩通明的异样情绪,但他没有多问,韩通明自从跟甜甜搞在一起之后,就像每一个陷入爱情的人一样经常会有些莫名其妙的表现,他只是提醒道:“合作项目下个礼拜就正式启动了,你可得提起精神来啊,这可关系着你们全部门的年终奖。” “我……” “无论有什么问题,项目已经签了,你身为技术总监,不止是要为一个人负责的。”魏阳话中有话,很难得有了点学长的派头。 韩通明沉默了片刻,说:“我知道了。” 魏阳的电话把韩通明从思维的乱码中拉回了现实世界,他试图理清思绪,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程眠在哪里,他通常会去什么地方?酒吧?还是他朋友开的工作室? 他打定主意,准备回去取车,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忽然想起,程眠曾经用过他的电脑备份手机通讯录,也许可以联络到他的朋友。韩通明又掉转头冲回家中,翻了半天才在回收站里翻到了那份通讯录,联系人不多,他仔细思索着程眠跟他提起过的人名,只想到一个赵书冉,他把电话打过去,响了十几声,没有人接。他只好挨个拨过去,有的是地方口音很重的腔调,三两句话说不通便被不耐烦地挂掉;有的听到程眠的名字便说不记得,韩通明再细问几句,那人便语气不正经起来。他见问不出什么,索性也不再打电话,准备先去工作室看看。 正合上电脑,大门口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韩通明心脏剧震,冲出去盯着门口,手脚都有些发软。 门开了,程眠拎着大包小包一大堆杂物进来,气喘吁吁地放在地上,抬头看到韩通明站在不远处看他,他抬起脸小心地笑了笑,说道:“我去买东西了,上次说要请你吃大餐的,我看你工作忙,买了螃蟹和平鱼回来,做给你吃好不好?”他眉眼弯弯,汗湿的几缕头发贴在额头上,两颊被风吹得发红,他见韩通明站在原地不动,心下有些忐忑,“东西太重了,回来得晚了嘛……我还打了车,你得给我报销……” 他拎起两袋海鲜,想送到厨房去,见韩通明一动不动站在那,表情不清,手脚似乎都在发抖,赶紧说:“你不想报就算了……” 韩通明终于动了,朝他一步一步走来,程眠赶紧加速回想自己又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眼睛左右乱转着解释道:“你是不是打我电话了?我手机放在床上忘记拿了……中午睡了午觉嘛……梦见经纪人给我打钱的时候多按了个零……” 他话没说完,就被韩通明伸出手臂搂进了怀里。 手中的海鲜在不耐烦地扑腾着,他被韩通明抱着,感到环在身上的手臂收得越来越紧,好像要把他勒进身体里一样,他想叫痛,但心里很害怕,韩通明在发抖,他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情能让韩通明这么失态,只能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 他腾不出手来抚摸他,只好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肩膀,小声说:“发生什么事了?” 好一会儿韩通明才透出一点声音,沙哑的,像是勉力抑制住的悲鸣:“我以为你走了……” 听了这可怜的哀求,程眠心里发酸,他眨眨眼睛,用力把泪水眨了回去,宽慰道:“我不走,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没带电话真是对不起。”韩通明的呼吸声忽轻忽重,他被禁锢在这里不能动弹,无法回头看到韩通明的表情,只好继续说,“今天去给舅舅汇钱了,一共十二万,全都还清了,我很快就可以带你去旅行了。但我额外多给了巧巧两万块钱,她要出国留学,开销一定会大,她爱漂亮,肯定有想买的东西不好意思跟舅舅开口。巧巧你记得吗?小时候来我们家玩,跟你要积木你不给她,哭了好半天……”他笑了笑,“怎么突然就长大了呢?” “那套积木是你给我的,我不想给别人。”韩通明埋在程眠肩膀上,声音闷闷的,断断续续的,带着掩饰不住的哽咽。 程眠吓得挣扎,手上的塑料袋掉在地上,水撒了一地,他看到韩通明全是眼泪的脸,心里疼得像被刀割过,哆嗦着嘴唇小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他宁可看到韩通明勃然大怒的样子,也不想看到他的哭,他伸手去擦韩通明的脸,被捉住手亲了亲指尖。 “程眠,我也爱你,特别特别爱你。” 当真的听到他肖想已久的告白时,程眠却没有太多的欣喜,他漂亮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透亮的泪膜,带着苦涩的爱意,半晌,他问道:“那你相信我吗?” 韩通明想说是,可他开不了口,哽咽塞住了他的喉咙,他低下头,亲吻程眠的嘴唇,程眠尝到了泪水的味道,小声说:“你每次都说相信我,实际上都在骗我,我都看出来了……” “是我的错,我该相信你的,我应该去问你的,就算他们不肯告诉我,我也该去找你问清楚的……”韩通明搂住他,像负伤的野兽支持不住一般跪了下去。 程眠一身的骨头都快被抱碎了,他茫茫然地张开口:“什么?” “今天你爸来找过我了……”韩通明还没说完,程眠脸色刷地变白了,他没想到程有均会去找韩通明,他失声喊道:“他找你干什么?找你要钱?你给他了吗……” “他跟我说,当年在学校里猥亵学生的人,是他。” 程眠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褪干净了,房间里一片沉默,只有脱离了水源的平鱼在垂死拍打着地板。 “我没有跟他串通过,我也不知道他会去找你……”他声音渐渐颤抖,“昨天他来找我要钱,我想和你说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怕你不相信我……” 事情过去太久,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能被自己辩护的论据,尤其是在韩通明面前,他劣迹斑斑、满口谎话。 “你要是不相信,我就不说了……”眼泪顺着他尖尖的下巴滴下来,他却始终努力睁大双眼去直视韩通明。 韩通明双目充血,看着他手足无措地为自己辩白,每一句话都像对自己的凌迟,他痛得几乎咬碎了牙:“程眠…我求你了……” 他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埋进程眠的怀里,发出无法抑制的痛哭。 良久,程眠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后脖颈,声音哽咽而飘忽:“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我该早告诉你的,是我自己懦弱…” “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我把坏人放走了…可我怕他坐牢…通明…我害怕…” 他胸前的衣服被洇湿,他像抱着一只可怜的大狗,用最轻柔的力道去抚摸他。 “我没想替他顶罪的,我以为我说不知道或者没看见就行了……可是我解释不清楚…”程眠喃喃地说着,有些想不起那些天兵荒马乱的遭遇,他只记得对方家长岩浆般的怒气,把他打得溃不成军,“是我傻……我以为他会回来找我的,可他就这样消失了……昨天我看到他,好多白头发,好多皱纹,我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还有妈妈……” 他哭得泣不成声,却坚持着说下去。 “但我有什么资格怪他呢?我没有权力替别人原谅他…万一他再做坏事怎么办…我怎么办……我从来没害过人,可我觉得我好坏啊……” “不是的…”韩通明的伶牙俐齿和缜密逻辑统统随着眼泪流了出来,他除了紧紧抱住程眠的腰,无力地摇头之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通明…我恨他…我好恨他…但、但是…我为什么……” 我为什么这么难过?他在心里茫然地问自己。 也许他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他披着橘红的晚霞,高大英俊地向他走来的样子。 “我不想要一个人…我……” 韩通明抬起头,双手捧着他湿漉漉的脸,说:“你还有我,程眠,你听着,我不会离开你的。”他在泪水里露出模糊的笑容,“你看,我也骗过你,你也骗过我,我们可以扯平的。以后我每一次都相信你…每一天都跟你在一起…”他亲了亲程眠,赤红的四目相对,像两只依偎着取暖的家雀。 “其实我没有那么贪心的……”程眠泪眼汪汪,还勉力微笑,“我本来想,攒够了钱,就在你隔壁买座房子,每天看看你,你在这里,我就像有家一样。等你找一个温柔的太太结婚了,生一个漂亮的宝宝,我也疼他…”他哭得呼吸都急促起来,“我想一直都有人爱你,一辈子都开心。” “你凭什么觉得,那些比你重要呢?”韩通明红着眼说,“你瞒了我这么久,还想把我扔出去结婚…你能别这么狠心吗?我的程眠明明可以好好长大的,你偏偏要这样……你把他还我……” 程眠抹不净他脸上的泪水,抽泣着说:“我也想和你一起长大的……都是我的错……” “你听着程眠,错的人是你爸。”哭过之后,韩通明终于恢复了点往常的口气,“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换了15岁的我,也未必能比你处理得好。”他心里说,虽然这话还是在骗程眠,但这完全是出于善意的谎言。 想到程有均,程眠嘴又扁了下来:“他是不是要死了?他说是尿毒症……” 韩通明板正他的脸,认真地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骑车,你很害怕那种开得很慢又巨大的运输车,总是躲得远远的?” 程眠抽泣着点头,不明所以。 “你记得翁姨是怎么说的吗?” 他想了半天,含着泪摇摇头。 “她说,这种危险的大车,千万不要跟在他后面跑,你要加速超过去,远远的把他甩在身后,这样他永远都威胁不到你了。” “程眠,没有人可以要求你跟他一刀两断,他是你父亲,总有外人理解不了的感情,但你总要为爱你的人考虑,要为你自己考虑,我不能让他继续影响你了。” 失去了控制的螃蟹爬遍了家里每一个角落,把他们重新找出来花了韩通明很久的时间,他把那些张牙舞爪的小怪物送回厨房时,程眠正在蒸鱼,他围着那条素色的格子围裙,一动不动地盯着锅盖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刚才哭得脱了力,愈发显得背影单薄,皮肤白/皙,看上去近乎透明,随时要溶进水汽里被抽油烟机吸走。 韩通明看着他的背影忧心忡忡,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程眠不是菟丝花,只汲取自己的养分就能活下去,他是健壮的小树苗,被打折了之后失去了所有的养分,才变成这副模样,韩通明可以,甚至非常愿意把他包头包脚地藏在自己怀里,谁也不许看,可他不忍心让程眠的人生这样贫瘠地度过。他可以供给他亲情、友情、爱情,可这远远不够,他是有限的,而世界才是无限的。 程眠不是被他精心饲养得皮白肉嫩的饲料鸡,他应该是自由的飞鸟。 韩通明从背后揽住他, 充满爱怜地吻他细长的脖颈,程眠在咕噜咕噜的煮沸声中被揉成一滩清水, 被抱起来放到了料理台上,他们吻成一团,像是久别重逢,韩通明把他抚摸到汁水淋漓,喘息着咬着他的耳朵问:“你饿不饿?” 程眠双腿缠在韩通明身上,勉力挺起腰,往对方硬得发烫的下/身靠去,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炉灶,小声说:“不饿……可以再蒸30分钟。” “……那我们先干点别的?”韩通明这样说着,把下/身慢慢插了进去,程眠轻声呻吟着,抓紧他后背的衣服,就着这样的姿势被抱起来,因为位置的深入而惊声尖叫,并在他们跌跌撞撞地走出厨房之前,拧灭了火。 他们在床上翻滚,程眠伏在他心口说:“我要是早点告诉你就好了,虽然没办法像以前一样,但我们现在也很开心……” 韩通明翻身把程眠按在身下,程眠身上的淤青还没褪完,他舍不得大力地去揉搓他。他无法说清,内心像决堤的洪水,在失去了罪恶感这道坝口以后,以爆发的速度流出爱意、悔恨、歉疚和无能为力,他多么想像把精/液射进程眠的身体里那样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情绪,最终只能望着他湿润的双眼问:“你恨不恨我?” 程眠在他缓缓的律动中模糊地微笑:“是我自己说不出口的,不能怪你,也不能怪任何人,是我自己笨……啊———”他被深入的挺进打断,然后被无比珍视地抱在怀里。 ?3 www 旧友_15 www.c6K6.Com 拔也幌胩阋恢惫肿约骸焙魈剿言鹑味祭吭谧约荷砩希褡约菏芰宋谎咽堋?br 程眠摸摸他的头发,说:“其实我也想过离开的……想去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没人会知道的,而且你每次看见我就生气……但是想想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你了,我有点舍不得,就想再多留两天……留啊留啊就一直就留到现在了……” 他为了那点舍不得,顶着韩通明的冷眼往返了许多次,他不想提自己吃过的苦,韩通明每听他说一句都会疼得难以复加,他知道心疼和内疚的滋味,他不想折磨他。 “老天……我都对你做了什么……”他感到滚烫的眼泪掉在自己肩膀上,韩通明搂他搂得太紧,他只好贴近他的耳朵说:“但你也没有放弃我啊……” “……这些年你怎么过的?” 程眠犹豫了一下,他不想让残酷的往事在伤害了自己以后,再去伤害韩通明:“……我跟妈妈回了老家,她病了,只好住在舅舅家里,他不太喜欢我……”岂止是不太喜欢,对舅舅来说自己就是个戕害他姐姐的仇人,“你知道我成绩不好,老家的高中教学质量又差,我们……已经借了很多钱了,所以就去打工了……酒吧啊、Ktv啊……能进的地方不多……我还做过家政呢,后来……我妈看见我跟别人喝酒,还抽烟,她很生气,还打了我……” 环着他的手臂猛然一紧,韩通明沙哑着嗓音问:“翁姨怎么打你的?” 程眠没说话,没必要把这些残酷的细枝末节告诉韩通明,时光无法倒流,只会让他一直生活在无可挽回的怅悔中。 得不到回答,韩通明凝视着他的眼睛说:“你怕我听了难过吗?可我想听你告诉我……我迟早会知道的,别再让别人告诉我了……程眠,你别让我再经历一次这种感觉了……”他近乎乞求。 程眠怔怔地看着他发红的眼睛,凑过去亲了亲他的眼角,说:“……那个学生的爸爸打过我……我的右耳有的时候会听不见……你带我去看医生好不好?” 韩通明说不出话,埋在他颈间点点头,湿热的泪水沾到了他的肩膀上。 “新学校不好…很小很破,连操场都是黄土…他们讲方言我也听不懂,谁也不想理我…” “那时候赚到一点钱就拿去还债了,饭都没得吃,可我身体还是挺好的对吧?没病没灾的……” “还有……我交过很多男朋友,也不算男朋友……”说起这个,程眠有点心虚,“我知道这样不对……可只有他们愿意跟我说话,愿意对我好一点……除了Weyman……他真的是个好人,你别讨厌他…我就这么一个朋友…” 韩通明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他们对你好吗?像林川那样打你、侮辱你…也算对你好吗?你以前跟我不是有的是本事吗?打架从来不服输……怎么我不在就这样被人家欺负?” “所以我回来找你了啊……”程眠眼神虔诚,笑眼含泪。 韩通明知道他没有把那些可怕的过往一一讲完,他不说自己也能想象得出,一个毫无一技之长的少年人,背负着满身的罪恶枷锁生活得会有多艰难。 但他怕的不是这些看得见的伤疤,而是恶意对程眠性情的影响,他要如何把时光打在他身上的烙印去除干净? 程眠瑟缩的神态,小心翼翼的性格,拮据的生活习惯都昭示着这场事故几乎摧毁了他勃发的生机。 他恨透了程有均,他是个罪犯,他毁掉了程眠,也毁掉了翁雅,而自己还要给他钱去治病,想到这,韩通明简直想杀人。 “啊——”大概是自己太用力,程眠发出一声痛呼,抱怨道,“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 他歉疚地吻他,认真地操弄起来,程眠享受到了最温柔与爽快的感觉,开始放开声音呻吟,他摆动着腰,摆出需要人疼爱的姿态,让韩通明尽情地去表达愧疚。他在达到了第二次高/潮之后,已经累得不能动弹,任由韩通明从他的大腿根一点一点吻遍他的全身。 也许是回忆不太美好,大脑自动把过去模糊掉了,韩通明怎样也想不起许多年前他们分别前的最后一面。今晚他却梦见了那个场景。 年少的程眠有着雪白的面容和秀气的眉目,他走起路来总是带着一阵风,校服的下摆会飞起来,比三月春风里的白玉兰还轻盈,他像个小孩子一蹦一跳,又在见到漂亮女生的一瞬间腰杆笔挺,步履沉静,比嫩绿的枝干还昂扬。 他像往常的每一次,含着纯粹的怡悦向自己道别,弯弯的眼睛里全是自己的影子,潇洒地挥挥手,毫无惧意地冲向未来,好像前方全都是光明,都是善意,都是软乎乎的棉花糖,他身上没有盔甲,只有翁雅手织的毛线衣,他毫无防备地,带着对全世界的信任和友好,赤裸裸地跳进了那个没有警示牌的熔炉里。 梦里程眠的笑容忽隐忽现,他想走近,猛地看到了他脸上爬满皮开肉绽的嫩肉,韩通明内心狂跳,从睡梦里惊醒过来,他摸了摸全冷汗的脖颈,心里充满不合逻辑的恐惧,生怕转脸就看到程眠面目全非的脸。 好在,程眠适时地发出了两声沉睡中的哼唧声,韩通明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红红白白的脸,吐出一口气,把他扒拉到自己怀里来。 他还没空去思考接下来怎么办,程有均不知道会不会长期留在本市治病,但他一定会再找程眠,要钱事小,万一再来个配型换肾的鬼把戏……虽然程眠没胆子背着自己做决定,可他难免不会每天惴惴不安、心神不宁。程有均对他的影响太深远,是他人生悲剧的里程碑式人物,多想到他一次就要多受一次打击,最好能把这个人渣打包扔出青泽市,永远不要再出现。 但在这之前,程有均得把他加诸在程眠身上地烂摊子自己收拾了。 如果他自己不想做,那他就帮他做。 他们已经在门口亲了五分钟,韩通明现在看程眠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不可怜可爱,昏君一样不想早朝,好不容易从温柔乡里挣扎出来,他问:“记得我跟你说的话了吗?” “嗯,可以在家看电视打游戏,也可以出去找Weyman玩,如果喝醉了要先给你打电话,但是不能接我爸的电话…”程眠提起程有均,表情就发苦,整个人皱起来。 “嗯,你有很多时间想清楚的,他病没那么严重。”韩通明正正领带,那是程眠挑的一条橙色格纹的领带,他曾经认为那条领带丑陋不堪,如今双眼被偏爱蒙蔽,丧失了基本审美,内心美滋滋地戴着出门了。 —————— 程眠在家打了个转,觉得一身轻快,转而想到程有均,又愁眉苦脸起来。 他那天与程有均见面的时候几乎没跟他好好说话,他歇斯底里地掀翻了桌上的东西,吓得店员瑟瑟发抖,程有均狼狈逃窜,所以他没机会问他,“你为什么把我扔在那”,“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他未曾仔细想过原因,也许是太累太难过,也许是不想坐实程有均猥琐无能的想法,但当他真的逼自己去回忆关于程有均地一点一滴时,他才发现他很难找到为他辩白的论据。 没有人会对深爱的孩子做这种事。 程眠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用韩通明买回来的游戏机玩一个古老的电子游戏,回想着他能想到任何与程有均在一起的画面。 但他想到最多的只有静悄悄的巷子口,每一个脚步声都可能是他,但每一个都不是他。 韩通明一直不理解他为什么翻来覆去地玩这个游戏,他想记得里面所有的隐藏关卡和彩蛋,希望有一天程有均回来了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和爸爸一起通关,一起把公主救出来。可他到现在也没有这个机会,也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他的父亲就在这座城市里,病得半死不活,永远不再有以往说走就走的魄力,但他也不会再去找他了。 这个游戏关卡繁多,他玩了三天才玩到结尾,眼前的像素小人变得花花绿绿一片模糊,程眠听到宽敞的客厅里响起抽泣的声音,眼泪顺着他的下巴滴进衣领,落在手柄上,但他没有停止进程,那个有着蜜桃一样脸颊的公主还被困在旧时光的城堡里,等着门外的勇士。 那是他早该要完成的任务。 古老的Midi音乐想起来的时候,程眠看着那迟到的结局画面,哭得泣不成声。 桃子公主被孤独的勇士带出了城堡,他也终于要接受现实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失去了他的父亲,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拥有一个父亲,他和翁雅的一厢情愿终于也没能换回他们想要的圆满,反而把自己赔了进去。 如果他能早点强大起来,公主也好,翁雅也好,韩通明也好,他们都不会痛苦这么久。 自己是个懦弱的冒险者,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只有一个韩通明,而程有均还在千方百计地问他要钱,如果韩通明因此而收到伤害,那他死一千次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韩通明那么爱他,尽管他自私自利地用自己最珍贵的少年时代去替程有均赎罪,韩通明依然没有放弃过他,他说的对,自己不能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失望,让他伤心。 他的幻想早就该停止了。 20公里外的韩通明正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手机屏幕亮了,是一条转账短信,他的账户里被转入了8204.5元,有零有整。 他皱了下眉头,仔细看了下那条短信,居然是程眠转的钱。 他哪来的钱?转给自己干吗?难道又想跑路? 想法一冒出来,韩通明心脏就凉了一下,飞去回了电话过去,好在这次很快就接通了。 韩通明松了一口气,问道:“你干吗把钱转给我?” “……我不会给他钱的……”程眠声音闷闷的,一听就是刚哭过,“这个钱是给你的,留着我们一起去墨西哥的,不能给别人……“ 电话这头的韩通明一颗心脏像被小猫爪子挠过,又疼又痒,只想摸摸程眠的脑袋,他柔声道:“不给别人,我给你收着,攒够了我们就去墨西哥。” 听筒里传来吸鼻涕的声音,半晌程眠才细声细气地说:“………以后我都不会再管他了……” “嗯,不管他。” “钱都给你……” “……好。” “……你早点回来。” “好。” 他们你来我往地互相叮嘱了好多遍,才挂掉电话,韩通明靠在座椅上想了想,程眠不喜欢出门,总是想躲着人群,他还不习惯自己无罪的身份,想起来就让韩通明一抽一抽地疼,他拿起电话准备订餐厅,不能老让程眠闷在家里。 这时电话又响了,韩通明看了一眼号码,眼神瞬间阴冷下来。 “喂?” “通明啊……我是程叔叔……” “嗯。”韩通明不接腔,让程有均忐忑得头皮发麻。 “那个,你上次说的钱……”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见一面。”韩通明打断他。 程有均吭哧吭哧地半晌才说出地址,他很怕这个昔日只有他一半高的晚辈,年轻英俊、高大挺拔,处处让人自惭形秽,自从上次会面他同韩通明坦白了许多过去的事情后,仿佛一颗常年躲在黑暗角落里的病毒被抓出来晒在太阳底下,随时都会被消灭。 但他总得要到那笔钱,跟死亡相比,脸面又算什么。 “去哪?”程有均眯着混浊的双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回C市一趟。”C市是他们从小念书的小城。 “回去干什么啊?那里什么都没有了…”程有均躲着韩通明鹰隼般的视线,不安地动了动。 “那里有程眠的老师和同学,还有不少曾经的邻居,我们回去把当年的事情解释清楚。” “这哪里解释得清楚……?!”程有均急了,看到韩通明的眼神又赶紧压低声音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不主动提起,没人会记得了……” “只要程眠记得,你就得去解释,你难道要让他一辈子替你背着强/奸犯的罪名?” “我说了多少次,没让他去顶罪……!那孩子真是……”程有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气音,不知在咒骂什么,“我也不愿意这样……我躲在X市,天天都做噩梦,整晚整晚睡不着觉,都不敢白天出门,连看到交警我都……” “那真是难为您了。”韩通明漠然地打断他,他居然还在为自己辩解,眼前的男人每多解释一句,就多暴露出他自私的本性,让人作呕。 他不想再听程有均讲述他的流亡日记,那只会让他加倍去想象程眠悲戚的际遇,让他加倍痛恨程有均,他来见程有均之前百般嘱咐自己不要对他愤怒,他不需要程有均廉价的忏悔,程眠也不需要,尽管他连那也没得到过。 “回C市去,不用你去自首,去跟知道这件事的人解释清楚就行了。”毕竟时隔多年,当年也未立案,让程有均自首警察也未必受理,况且,程有均如何他并不在乎,也不想再惊扰当年的当事人,他只想让程眠受到的恶意目光少一点,“你肯去,以后治病的钱我都会给你。” 程有均脸色苍白,嘴唇带着不健康的紫色,哆哆嗦嗦地撕着桌上的餐巾纸,犹豫不决。 “他那时候那么小,没做过什么错事,不应该一直被这样误解。”韩通明看着程有均,那苍老的轮廓里依稀有程眠的样子,他声音软下来,“程叔叔,他从没要求你偿还什么,看在翁姨的份上……看在……小时候你也很疼他的份上……救他一次吧……他以后还有千万个光明的日子要走,不可以一直背着这样的罪名……他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 程有均抹了抹眼角:“可…可谁会一直记得这事啊……你们又不会再回C市去……” “程眠会记得,他一直没有忘记过,所以他才一直过得不快乐,。”韩通明默默地盯着窗外一棵含苞的白玉兰,几乎自言自语地说,“他的过去和未来,都要干干净净的,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应该是喜爱的、珍惜的,他值得全天下的好心和善意,那是你欠他的,也是我欠他的。” “…………”程有均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 “我对他做过很多坏事,他都原谅我了,你骗过他那么多次,害他苦了这么多年,站都站不起来,他也没有怪你了,你能不能……程叔叔……这不公平……世界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能一直只对别人好……他明明才是……” 程有均有些害怕地看着对面精英面孔的青年眼眶红起来,手里不自觉地摆弄着手机上一个破旧的挂件,那是小程眠手工课的作品。 他咬咬牙,终于微弱地点了点头。 初春的小城桃梨缤杂,一地粉白,几场清明雨后空气还湿润着,韩通明多年没有回来,看到熟悉的风物心里难免戚戚焉,这里有花、有树,还有隐没在簇新店面之间的老字号,程眠少年的灵魂就埋葬在这里。 两人都没有说话,却很有默契地顺着记忆里的路走回了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电线杆还是旧旧的一根,立在巷子口,两个三四岁的毛娃娃尖叫着疯跑过去,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程家的小院子已经面目全非,被新住户改成了铁皮门,碉堡一样一丝不透,韩通明在门口驻足了片刻,什么也没找到,只能转头往自己家里走,他家的旧房子一直没有卖掉,韩玥有时还会回来住,所以还干净着。他走出去一段路,回头看见程有均还在原地盯着那个碉堡看,他喊了一声,程有均惊醒一般赶紧跑了上来。 他没打算告诉程眠,因为程眠本身就很排斥面对往事,对着韩通明尚且觉得难以说出口,更别提对着旧日的老师同学,而且他要跟Weyman去一趟临市出外景,韩通明很少见他这么兴致勃勃,想来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工作,那些摄影器材韩通明颠了颠都觉得重,程眠非要自己背着,气喘吁吁地说一点都不重,不要韩通明送,七扭八歪地跑出了家门。 他要是能一直这么开心就好了。 程有均虽然答应了出面解释,走到学校门口又吓得要反悔,死活不愿意与韩通明一起进去,韩通明不想与他拉拉扯扯,妥协同意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外面呆着,他自己去同老师讲。 梅梅胖了许多,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见到韩通明眼里的喜爱都要溢出来了,佯怒地责备他是不是把老师和学校都忘了,不然这么多年也不回来一次。韩通明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与她叙旧,两人聊起了最近的现状。 “你跟王远航在一起工作啊?那个时候他皮得像个猴子,前阵子也回来看我,真是长大了。”梅梅一脸欣慰,“说是孩子年中就要出生了,你怎么这么大个人,还没结婚啊?有对象没?” “有。”韩通明点点头。 “那好那好,上学的时候你就招女同学喜欢,我都知道。”梅梅促狭一笑,“女朋友做什么的啊?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梅梅上了年纪,唠叨的毛病愈发严重。 “……摄影师。”韩通明想了想,自作主张给程眠提升了资质。 “好好好,年轻人都有出息,不抓紧时间结婚吗?怎么不带着一起回来给老师看看啊?” “其实……我是跟别人一起回来的。”韩通明犹豫片刻,正色道。 “谁啊?” “程眠的父亲。” 梅梅的表情凝重起来,说:“你们……还有联系?我知道你上学的时候跟他关系很好……他父亲之前其实来过一趟,打听你们的情况……” “老师,我有事情想跟你说。”见韩通明神情严肃,梅梅不由得坐直身子,她本也猜想韩通明回来是有目的的。 程有均做贼一样在门口,想听又不敢听,忽然一声“轰隆”,什么重物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畏畏缩缩地听了一会儿,往更远地地方躲了躲。 过了很久韩通明才出来,梅梅一直把他送到校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已经躲到街对面的程有均,欲言又止地说:“那是他吗?” 韩通明点头,眉头一直皱得很紧。 “那…你打算怎么办?” “派出所不受理,觉得我们没事找事,我也不想再惊动当时的受害人了。”韩通明露出恳求的神色,“老师,如果有人问起,你能帮他解释吗?” “我会的,肯定会的。”梅梅眼眶发红,“可是,当时的学生和老师好多已经没有联系了,而且,那么多人都知道……” “那我就一个一个去解释。”韩通明眼睛里有坚定和温柔的神情,“慢慢来。” “你……唉……你一直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梅梅叹了口气,“那……程眠……现在怎么样了?” “他很好,以后也会越来越好。”韩通明勉强笑一笑,自从踏进了C城的边界,他就未有一刻停止过悲伤的心情,“他从小就傻,自己干了蠢事总要别人替他收拾,但总会好起来的,有我帮他。” 梅梅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点点头,对面的青年比当年挺拔了许多,她需要抬起头有些吃力地仰视他:“…………怎么会这样呢?” “………老师,我也不明白。”青年第一次露出迷茫的样子,“不应该是这样的,对不对?” 他穿过马路,背脊挺得直直的,像个没有方向却一往无前的勇者。 之后的几天,他拜访了几位还留在C成当年与程眠熟悉的老师和同学,他没有强硬地要求程有均一定要出面,只是让他在外面等候,即使是这样,程有均也很快就受不了了。 “其实我不去也可以的……”他们刚从一位老师家中出来,程有均小心地与他打商量。 “你觉得辛苦?”韩通明瞥了他一眼。 “不是……我就是觉得……不太舒服……”程有均吞吞吐吐,脸色灰败。 “才三天而已,程眠这样过了很多年了。”不止是程有均受不了,韩通明也觉得受不了,他要一遍一遍地面对别人在听到程眠名字那一瞬间露出的惊疑,这是他第一次直面那些彬彬有礼的鄙夷,但这已经比程眠所经受过的体面许多倍了。 有人质疑,他只能从头再解释,像是循环往复的车轮战。 程有均就更别提了,他少得可怜的胆量很快就被别人得知真相时极度惊讶的目光所震慑精光,哆哆嗦嗦像只待宰的肉鸡,快要被吓破胆。 最终两人精疲力尽,没形象地蹲在夜市的花街口抽烟。 “以前院子里种过很多花,蝴蝶兰、丹桂、桃金娘……还有很多我叫不出来名字的,翁姨喜欢。”韩通明吐出烟圈,看着卖花的小贩一盆一盆地把带着泥土的盆栽放到地上供人挑选。 “是、是嘛……”程有均不敢接腔。 “你去看过她吗?程眠说她葬在老家。” 见程有均不说话,韩通明嗤笑道:“也对,你连程眠都不在乎,又怎么会想起她呢?” “都是我的错…………”程有均低着头蜷缩在黑暗里,手里的烟忽明忽暗。 “不,是我的错……”韩通明自言自语道,“没有人有义务对他好,没有人有义务爱他、相信他,但是我有……是我没有做到……”烟蒂的火光晕成一片,“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家人,可我轻易地就放弃了他……如果不是他还愿意回来找我,那我一辈子都会失去他了。” 夜市很热闹,他们蹲在阴暗的角落里,被烟雾淹没。 “眠眠好不好?”程有均忽然问。 韩通明下意识地要讽刺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程眠没开口,他趴在棉质的被褥里,头发乱糟糟的,脸睡得红红的,好像一直都很幸福的样子。 “他很好。”韩通明手指摩挲了一下手机屏,“长高了,也聪明了,还是很容易就相信别人。爱吃海鲜,也爱吃甜食,现在在学摄影,之后,说不定可以报个夜校……不过谁知道呢,他不爱念书的……但是,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生活总会变得越来越好的。”他曾经这样违心地安慰过于婧和自己,现在却真情实感地相信了这句心灵鸡汤,月亮在建筑之间露出一角,清辉漫漫,他专心地盯着月亮思念着百公里之外的程眠,思考今晚与他说些什么话好。 程有均看着韩通明年轻的面庞,喃喃地说:“你……你的眼睛……”很像你父亲。 他嘴唇蠕动两下:“眠眠也有一双跟他妈妈一样的眼睛。” 韩通明忽然转头看着程有均,眼神清澈冷静:“无论如何,我还是得谢你一次,让我有机会遇见他们,这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事。” 晚上他们视频通话,程眠第一次出外拍,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猫猫狗狗都要讲一遍,宾馆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白/皙的脸颊上,刚洗过的头发还湿哒哒地滴着水。 “我今天帮客户试拍了两张,她说特别满意。”程眠兴奋得不得了,语调都比平时高了八度,“你看到我发给你的照片了吗?后期还没调过色,可我觉得很好看了。” 照片里长发的少女倚在门框上,侧头露出微笑,抓拍得十分自然生动。 “好看,程眠真了不起。”韩通明笑起来,十分想凑过去亲亲他,“你先把头发吹干。” 程眠“嗖”地跳起来去拿吹风机,又“嗖”地窜回来,边吹头发边同他说话。 “程眠……”韩通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我现在在C城。” 程眠呆了呆,关掉吹风机,问道:“你……你回去干吗?” “我想把当年的事情解释清楚。” “……嗯……”程眠低着头,只露出头顶发心和一点红红的嘴唇,“可我不想回去……” 他依然不知道如何面对过去的事情,即使知道了真相,彼此也是徒增尴尬。 “没关系,你不想说就我来说。”韩通明根本舍不得让他自己再来经受这一遍折腾,“我去找了几位老师和同学,之后让他们帮忙解释一下。” “他们……他们相信吗?”程眠还是有些忐忑,他并没有什么沉冤得雪天日昭昭的感觉。 “嗯,我先去找了梅梅,你还记得她吗?” “记得,她以前很喜欢我的……”程眠抬起脸,很忧愁的样子,“她还好吗?” “嗯,她升教导主任了。”果然程眠只要一回想到过去,就会陷入到灰暗的情绪里,人身上被时光打上的标记,哪能轻易就能洗掉呢? 他不打算再与程眠讲这些,如果程眠真的不想面对,那他永远都不会带他回来。 “梅梅催我结婚,还问我什么时候生小孩。”韩通明岔开话题,凑近了屏幕,低沉的声音通过话筒带着电磁力酥酥麻麻地钻进程眠的耳朵,他脸红起来,嘀咕道:“那怎么办……你要去结婚吗?其实我也很喜欢小孩……” “要是你能生就好了……” “我怎么可能……!”程眠耳朵发烫,漂亮的眼睛瞪着韩通明。 “不试试怎么知道?”韩通明被他看得心里发痒。 “……明明试过很多次了,我就是不能生……”程眠被他讲得头昏脑涨,跟着说胡话。 “眠眠……你张开腿……”韩通明诱哄着他。 程眠被他这一声叫得浑身发软,迷迷糊糊地把腿向两边分开,然后猛然意识到,他现在又不可能真的出现。 “干什么……” “想操/你……” 程眠的血液上下翻涌,一半冲到脸上,一半冲到身下,他面红耳赤地说:“你怎么还会说这种话……从哪里学会的?” 韩通明轻笑两声,说:“不知道,就想这么说。” 两人趴在那里腻歪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玩远程Play,各自草草打发了自己。 第二天韩通明却发现程有均离开了。 没拿自己的钱,只留了一张字条,写了几句拜托他照顾程眠的话。 他对着那张字条看了半天,折好放进了口袋里。 C城留下的同学不多,他翻了翻梅梅给他的通讯录,开始挨个打电话。 好多人都已经忘记了他,也忘记了程眠,对他的来意感到莫名其妙。一个曾经一起参加过篮球队的男生原来关系还不错,韩通明给他讲述了事情的原委后,他“哦哦”两声,没等来下文,奇道:“你说完啦?” “嗯。” “……你就为了说这么个八卦啊?” 韩通明笑笑道:“是啊,就为了说这个八卦。” “这么点小事……” “但对程眠来说是件大事。”他淡淡地说。 “……也对,行吧,我帮你在我们班的群里说一声。”男生性格爽朗,痛快地答应帮助他。 “……谢谢。”韩通明心底热热的,真心地道了个谢。 “客气。” 这件毁掉了程眠人生的事情,14 www 旧友_16 www.c6K6.Com 只是人们口中的佐餐甜点,即使他尽力地去扭转事实,也不会有太多人为之扼腕叹息。人踏上行程的第一步时,就已经与每一刻渐行渐远,他的力量,终究无法与时间抗衡。 但他总要去争一争,哪怕只增加万分之一的希望,让下一个见到程眠的人知道,他是个非常非常美好的人。 他白天到处跑,饱受精神折磨,晚上还要远程办公,身心俱疲,见C城已经没有什么再要亲身拜访的人,便启程回了家。 程眠比他早回来一天,泡在工作室不舍得回家,直到最后一刻才冲进超市买菜。 他刚把炖牛肉的锅子盖好,就听到门铃响,是韩通明回来了。 “你干吗不自己开门?”程眠凑过去近看他的脸,脸上居然冒出了短短的胡茬,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想让你过来开门…然后在这里操/你…”韩通明一把把他抱住顶在墙上,凑过去深深地吻他。他这几天过得像受刑一样,终于有所补偿,咬得程眠眼泪汪汪。 “我炖着牛腩……啊……”程眠被剥开衣服,顶在门厅的柜子上,发出细软的叫声。 “牛腩多炖一下才好吃……”韩通明咬着他的脖颈,含糊着说,“我们先生个娃娃……” “说了不行啊……嗯啊……!” 韩通明顶进他湿软的甬道里,叹息着在他耳边说:“好软…好舒服…” 程眠小声吸着气,还在喃喃念叨着生娃娃的事,听到韩通明闷闷的声音:“程眠我想你……” “我也想你……”他心疼地摸摸韩通明的脸,韩通明没有细说他在C城都做过什么,可他知道那些事情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韩通明的样子看上去受了很多罪,可他还是为了自己去做了,程眠把脸贴在他的发顶,温顺地打开了身体。 晚饭最后是在床上吃的,程眠被洗干净,放到毯子里包好,喂食了炖得酥烂的牛腩饭,并被告知了一个噩耗。 “为什么非要我去不可……你去跟她说嘛……”程眠目瞪口呆,开始哀求韩通明。 韩通明扶额道:“别人我都可以替你去,但我妈不行,你难道永远不见她?” “她从小就不喜欢我……还说我心术不正,觉得我带坏了你……” “她没这么说过,是你自己想象的……”韩通明哭笑不得,程眠从小就怕韩玥,“我跟她谈过了,她不会为难你的,你把实情跟她讲清楚就可以了。” “……”程眠想不出别的借口,整个人皱成一团。 韩通明强迫自己不许心软,连哄带吓,程眠才哭丧着脸同意明天去见韩玥。 他拿着勺子在碗里一通乱搅,忽然想起来,犹豫着问道:“我爸呢?” “他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他只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程眠呆呆地盯着饭碗,半天才说:“他会死吗?” “我不知道。”韩通明叹气,认真地说,“他没要我的钱,自己离开了。” 程眠抿起嘴不说话。 “我也没有去找过受害人,他们大概不会想再回顾这件事了。” “可…可是,他们未必真的不想知道实情啊……” “大概别人在替我们做决定,我们也总在替别人做决定吧……我听说他们一家都移民了,不要再去为往事打扰他们了。” 程眠点点头,还在犹豫:“你怎么知道这样做是正确的呢?” “没有人知道什么决定是正确的,但我猜,每个人的决定都是正确的。”他捉住程眠的指尖亲了亲,“每一条路都会是好的结果。” 工作日的上午,咖啡店门可罗雀,程眠和韩通明在车里几乎扭打在一起,韩通明气急败坏:“我妈在里面等着,你别闹了!” “啊啊啊再等十分钟吧,我再打一遍腹稿!”程眠挣扎着不想下车,出门前打理过的头发已经塌了下来,像他的人一样失去勇气。 “时间已经过了20分钟了,你去的越晚她会越生气的。”韩通明开始吓唬他。 程眠两腿打颤,哭天抢地,央求韩通明再听他背一遍词,交警适时地过来敲了敲车窗,韩通明抱歉地表示马上就走,趁机把程眠扔了下去,飞快地跑掉了。 但他没跑多远,把车停在街角,程眠在原地团团乱转了半晌,被按捺不住的韩玥推门出来叫了进去,闹剧才算告一段落。 过不多时,两人又走了出来,只交谈了两句,韩玥就风风火火地招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留下程眠一个人傻站在那里。 “如何?”韩通明把程眠塞进车里,随口问道,他倒是不担心韩玥为难程眠,他们之前已经谈过一次,韩玥对他们的关系没做表态,但对程眠的遭遇表示了叹惋。 “呵呵……还挺好的……阿姨比较好说话……”程眠傻笑两声,心口巨石落下,整个人要飘起来,“她还说难为我了,要我好好照顾自己。” “我说了,我妈不会为难你的。” 程眠点点头,把音乐拧开,过了一会又疑神疑鬼:“她怎么不叫我好好照顾你啊?通常都要叮嘱外人照顾自己的孩子吧?对吧?是不是不愿意我们俩在一起啊?” “……你能别想些有的没的了吗?她就算不愿意又能怎样?把我关起来打断腿再给你500万让你离开我?” “………她会这样做吗?”程眠露出惊恐的表情。 韩通明趁等红灯的时间瞪他。 “好吧好吧……Weyman说过,世界总是善待长得好看的人……我们都会被善待的……你也不会被打断腿……我也不会得到500万……”程眠撇撇嘴,低下头去玩手机。 小贩拉着一车金灿灿的菠萝从街边路过,被拉着气球的情侣拦下问价,韩通明想了想,软下声音问:“那世界善待你了吗?” “唔……还好吧……”程眠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与客户聊天,随口说道。 “哪里好了?”韩通明笑笑,伸出手摸摸他。 车子快速穿过街道,扬起道边两旁的槐花,春寒倒得差不多了,街上的颜色也鲜亮了起来,他要把程眠先送去工作室,然后自己回公司上班。 程眠不在意地点点头,头也不抬地说:“你啊,你就是世界善待我的证据啊。” 阳光斜斜地从车窗映进来,他在春日晴暖中打了个慵懒的哈欠。 Fin.15 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