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冒绝色美人的未婚夫》 第1章 《假冒绝色美人的未婚夫》作者:烧栗子【完结】 文案: 荀风何许人也? 相处之人无不赞曰:仪容俊雅,性格风流。 但他结结实实是——招摇撞骗者。 荀风偶然得了半截玉佩,油润通透,质量上乘,上刻一字【云】 他想寻另一半玉佩,但四处打探均无线索。 直到七月七日。 皎洁银月下,翠湖断桥上,一抹素衣闯入视线。 女子容貌甚美,更关键的是,女子腰上挂着另一半玉佩,上刻一字【白】 荀风心痒难耐,拿着玉佩上门。 原来玉佩的主人叫白景,是云姑娘失散多年的表哥,更是云姑娘的未婚夫。 云姑娘好生漂亮,云家好生有钱,荀风眼珠一转,认下了白景的身份。 洞房花烛夜。 荀风褪去她的裙,当即傻眼——云姑娘腿间怎么多了二两肉? 好哇,他一个骗子竟被骗了! 后来,真白景找上了门。 荀风:“跑!” 可没过多久,云彻明现身他下榻的客栈,眸色深幽:“这次连银子都不要了吗。” 他一改往日温和作风,冷冷道:“过来,骗子就该被狠狠惩罚。” 荀风心如死灰:天塌了。 ——天没塌,客栈的床塌了。 小剧场: 一日,荀风觉得他身为一个男人,怎可郁郁久居人下,连个香火都不能延续?于是他理直气壮对云彻明道:“我要纳小妾!我要生儿子!” 云彻明静静看着他,半晌后道了一声好。 当夜,三更天,屋里的动静才消停。 荀风双眼失神,嘴巴微张,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云彻明拍了拍他:“还要生儿子吗?” *受是真骗子,品格高洁的宝宝慎入 *攻没有女装癖,穿女装事出有因 内容标签: 年下 天作之合 马甲文 轻松 he 主角:荀风 云彻明 配角:白景 顾彦鐤 一句话简介:骗子掉马后,床都塌了 立意:改过自新打开新世界 第1章 骗你没商量 荀风自认为提出来的条件不苛刻,可对面的老头却长时间沉思着,他垂下眼帘,手指在膝上胡乱划拉,顾,彦,金?不对,照牒上不是怎么写的,羊巴羔子的,读书人取名字也太复杂啦,不像他,简简单单一个风,好听又好记。 手拐了个弯,荀风端起茶杯,是白玉杯,杯壁极薄,日光照射映透碧绿茶水,水中毛尖起起伏伏,像一幅水墨画,静静欣赏一会儿,荀风暗暗后悔,五百两黄金要少了。 咂了一口茶,不动声色放下,他一向不明白有钱人为何钟情苦涩的茶,甜水多好啊,清了清喉咙,荀风威严道,“既如此,那便罢了。” 王老板花白胡子一抖,腰板霎时弯成了弓,作揖道:“顾大人,您也得容我考虑考虑,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荀风慢慢笑起来,“本官体恤你年逾六十受不得牢狱之灾,故网开一面,没成想你不领情。” 王老板抬袖擦额上冷汗,早就听闻顾彦鐤大人威名,乃圣上钦点的钦差大臣,来南浔查贪污受贿案,初到南浔便以雷霆手段强撸三十余官,先斩后奏,菜市口的血腥味至今未消,王老板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道:“小人只是用小小土仪打点知府衙门而已,何至于五百两黄金消灾?” 荀风不多言,拂袖而去。 王老板骇然,急追上前:“大人,顾大人。” 荀风停下脚步,眼风轻扫:“何事?” 王老板腰板几乎对折,谄媚笑道:“大人枉顾,小人自当双手奉上。” 五百两黄金唾手可得,荀风却冷冷淡淡,“奉上?奉什么?本官从未听闻。” “大人……”王老板懊悔不已,连连拱手:“小人愚钝冲撞了大人,大人刚正不阿,两袖清风,乃做官之典范,南浔之青天。” 荀风笑道:“谬赞,谬赞!” “大人来到此处做官,劳苦功高,小人感念大人恩德,特奉上灵隐寺开光经书,愿大人福泽绵长。” 荀风微微颔首:“早就听闻灵隐寺香火极盛。” 王老板入内堂,过了良久,两名家丁捧了包裹出来,荀风暗自欢喜,五百两黄金到手了! 回到客栈,荀风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本本经书,翻了两页,眼前金光一闪,赫然是金叶。取出一片金叶子,掂了掂,至少五钱重,数了数,拢共三十本经书,一本经书里夹了三十来张金叶子,也就是?罢了,算也算不清,料想王老板不敢欺他。 荀风叫来店小二打一桶热水,洗去脸上伪装,铜盆里的水逐渐浑浊,水面轻荡,映出一张俊雅面容。 水中人眼窝微微凹陷,眉眼很淡,睫毛是脸上唯一浓色。 荀风抬起眼帘,浓密睫毛里天然蒙着水光,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秋水眼。 换下身上装束,扔进铜盆里烧个干净,荀风翘着腿躺在床上,指尖翻转金叶,满室生辉。 编了三月渔网,今日才网到一尾肥鱼,世道浇漓,银子不好赚呐,不过五百两黄金足够他挥霍一段时日了。 日头西斜,天色黯淡,荀风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将金书抱在怀里,却听砰砰两声,他立刻警觉,手伸到枕头下摸着匕首:“谁?” 莫不是王老板反应过来报官了? “客官,可要添油灯?”黑影敲了敲门:“屋里暗,万事不便利。” 荀风并未放松,跳下床,轻手轻脚推开窗,窗户正对小巷,四下无人,店小二仍在门口:“客官,可要添油灯?” “不用。” “只需三文钱,我们的灯不生黑烟,不呛人。” 荀风往怀里裹紧金书:“三文?三文都能买一个糖油烧饼了,真是黑心店家,月光如此亮,要什么油灯?快走快走。” 店小二撇嘴,模样像贵公子,哪知是个连三文钱都不舍得的吝啬鬼! 荀风总觉得有数双眼睛在觊觎他的金书,南浔不能呆了。没什么好收拾的,他背着包裹轻轻巧巧跳下窗,落地无声。 南浔隶属湖州,水路四通八达,荀风本想乘舟往杭州府去,忽闻水上琵琶声,脚步一转便上了花船。 “你骗我。”貌美女子站在椅子后面,水盈盈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手里有帕子却不擦,任由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滚到荀风肩上。 粉色帕子带着香气,她一边落珍珠一边用帕子给荀风抹去唇边酒液,“不想跟奴家好直说就是了,奴知道自己是卑贱身子,爷想走就走罢!” 荀风嫌帕子碍事,扯了顺手塞进怀里,女子神情明显松快些许,嘴边也带了丝笑意,荀风喝尽手中的酒,满不在乎笑道:“那我走了。” 女子身子一扭脚一跺,单薄的肩背在颤动,带着满头珠翠叮当作响,荀风绕到她前面,细致轻柔地将歪斜的发钗扶正,从怀里抽出手帕给她拭泪:“你知道我舍不得你哭,再哭我的心就碎了。” 女子抽噎:“好端端的怎要走?” 荀风随口胡诌:“奔丧。” “啊,”女子显然没料到,脸上浮现尴尬神色,荀风翘了翘嘴角,“好啦,我走了,我不在的时候可要多想着我,不能让我一人害相思。” 女子羞涩地绞着手指,低着头,呐呐道:“嗯。” 荀风吃饱了饭,喝足了酒,赏尽了美,从头到脚舒坦至极,就连骨头缝里都淌着安逸,于是声调更轻缓,语气更温柔,眼神更深情,“前几天我听你咳了几声,这个你拿着。” 女子好奇问道:“又送我什么东西?” “蜜炙陈皮,嗓子不舒服就含一颗。” 女子紧紧握着瓷瓶,内心百转千回。 荀风喜欢美并欣赏美,但看上一两个月也就厌了,且哭哭啼啼着实惹人心烦,可不论怎说到底陪了自己一段时光,他忍痛拿出一片金叶子塞到女子手里,努力不去看,“好啦,我走了,宝嫣,有空的时候想想我。” 荀风脚步飞快,生怕后悔。 女子捧着金叶子愣愣的,眼泪唰一下流下来,发狠似的将金叶子扔到地上,狠狠跺上几脚:“谁是宝嫣?好了几个月到头来他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 “也好,也好。”女子弯腰捡起金叶子,眼泪掉在叶子上,一滴接着一滴,叶子似得了养分越发光彩夺目:“是我得便宜了,他不图我的身子,只叫我吃酒唱曲,是我得便宜了,是我得便宜了。” 离开房间,荀风到甲板吹风,华灯映射下江水金灿灿的,越看越像他的金叶子,感叹道:“还好没醉,否则要给一树的金叶子。” “夜已深了,待天亮再坐船去杭州府罢。”荀风搂紧怀中包裹,叫老鸨开一间干净卧房。 过道狭窄,人来人往,荀风只觉肩膀一痛,紧接着怀抱一空,不好,他的金叶子! 连忙去追,举目四望人人可疑,喝了酒反应慢,连扒手的汗毛都没找到,荀风痛心一阵便释然了,想来老天爷不叫他留,那就不留了,反正杭州府比南浔富上许多,遍地黄金,届时再骗,不,再赚回来就是了。 第2章 荀风是个没心没肺的,他甚至笑出了声,哈,小毛贼看见爷一包袱金叶子要乐晕过去了吧,羊巴羔子的。 “多年不见荀兄风采依旧。” 荀风笑呵呵抬眼,讶然:“白鸟兄。” 施定鸥拿出包袱:“物归原主。” 荀风恍然大悟:“原来是白鸟兄在捣鬼。”他赞道:“白鸟兄的手法越发精湛了。” 施定鸥瞧着像俊秀书生,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实则是江洋大盗,尽干些偷鸡摸狗之事,和荀风臭味相投,好不投缘。 荀风接过包袱没有打开盘点,施定鸥笑意渐浓,荀风让老鸨重开一桌酒席,两人畅快对饮,“麦城一别已有两年未见了吧?” 施定鸥定定望着荀风:“是啊,荀兄跑得飞快,恐连鞋子都跑掉了。” “哈哈哈。”荀风端起酒杯遮掩神色,谁让小白鸟发疯,非要自己要了他,他可不走后门。 施定鸥细细打量荀风,试探道:“荀兄怕是要和我生分。” 荀风给他倒酒,“你还不清楚我对你的好嘛?做甚说这番话惹人伤心?” 施定鸥一听这话心肠就软了,“好,不说了,再不说了,喝酒!” 举杯一饮而尽,两人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荀风暗想,除却想让自己睡他这一点,小白鸟还真羊羔巴子的是个好兄弟,可心人儿。 酒喝到一半,荀风感觉没滋味,大手一挥叫了数十个男男女女进来,施定鸥粗粗打量,清一水儿的漂亮鲜灵。 风月场合的人都成了精,不用吩咐各司其职,劝酒的劝酒,弹琴的弹琴,唱曲的唱曲,荀风舒服地眯起眼睛,心想这才是人过的日子,热闹。 荀风十分善解人意,“白鸟兄,随便挑,看上哪个选哪个,千万别跟我客气。” 施定鸥推开试图依偎他的小倌,语气有些冷:“你还跟以前一样。” 荀风夹了一筷子菜,随口道:“我不爱变,麻烦。” 施定鸥半晌没说话,静静盯着伺候荀风的女子,女子瞧出了端倪,娇笑两声对荀风说,“爷,奴会唱曲,可有想听的?” 荀风想了想,“来一曲十八摸罢。” 那女子果然没说谎,曲儿唱得好听极了,每个尾音都藏着钩子,钩的人心痒痒的,施定鸥在旁冷眼瞧着,荀风有好相貌,风流性,他的眼睛里装满了人,心里装满了钱。 想当初他舍下脸皮求荀风同他好,可荀风连连推诿,自己主动送上榻竟连看都不看一眼,甚至招呼都没打径直跑了。 施定鸥挪到荀风身侧,捉住他的手指,轻柔摩挲着,荀风摇头晃脑正在认真听曲,看被施定鸥捉了手指也不惊慌,反握了上去,轻声问:“好兄弟,怎么了?” “荀兄可是要风流此生?”施定鸥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问。 荀风清浅一笑,“某此生流浪。” 红日初升,碧波荡漾,一叶扁舟在粼粼波光中晃荡,荀风翻了个身,只觉左右摇摆,嘟囔:“莫不是睡在谁肚皮上了。” 船夫听了个正着,笑道:“可不是,我们正在龙王肚皮上溜达呢!” 荀风听有老头声音,猛然惊醒,脸色发青,他不睡漂亮小娘子难道睡了个老头?船夫摇着橹,“郎君醒了。” 透过竹帘,隐隐看见水光一色,荀风坐起身,疑道:“老人家,我怎到船上来了?” 船夫答:“郎君说要到松江府去,莫不是戏耍小老儿?” “松江府?”余光扫到包袱,荀风心绪宁静下来,笑道:“管他什么府,离了南浔就好。”说着伸手去够包袱,不料腰间一痛,摸索半天,掏出一块玉佩,准确说是半枚羊脂玉佩,油润通透,质量上乘,上刻一字【云】,荀风放在日光下细细看,美不胜收,是个宝物。 不过它打是哪来的? 想了半天方才想起,昨夜与小白鸟喝个烂醉,他非要塞金叶子给小白鸟,小白鸟不要,他生了气,小白鸟只好收下一片金叶子并拿出‘藏宝’回礼。 这半枚玉佩想来就是他挑中的回礼。 越看越喜欢,荀风心想这一片金叶子花得值当,小白鸟果然是好兄弟,当下把玉佩系在腰间,打开包袱,粗略数了数,金叶子安然无恙。 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荀风撩开帘子出了去,站在船头看红日慢慢升起,朝阳渡了世间一层金光,显得一切都毛茸茸的,荀风懒懒想:“松江府,不知有没有肥鱼呢?” 作者有话说: ---------------------- 开文啦,撒花撒花,评论区随机送红包[烟花][烟花] 以下是注意事项: 1,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荀风是骗子,骗子,骗子 2,荀风赏花不摘花,应该也算双洁吧 3,朝代背景服饰语言等大杂烩,请勿考据 第2章 骗谁好呢?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六月中旬抵达松江府,荀风拎着一张包袱皮上了岸——里面的金叶子早已花完。 荀风是山珍海味能吃,残羹剩饭也能吃,绫罗绸缎穿得,破布烂衫也穿得,琼楼玉宇敢睡,桥洞破庙也敢住,但松江府是第一次来,乞讨都不知往何处去,眼下两袖清风,全身上下只有半枚玉佩,他必须先抓些小鱼小虾孝敬他的五脏庙。 码头人来人往,荀风并不着急走,蹲在岸边打量自己尊容,嗯,一如既往的风流倜傥,只脸色白了些,眼底黑了些,任谁在水上漂流半月都会如此。 荀风掬了一把水洗脸,又用手指蘸水整理头发,待头脸都齐整了慢慢站起身,缓缓朝热闹的地方去了。 其实骗来钱并不快,比窃慢得多,可荀风喜欢,他喜欢假借身份将有钱人耍得团团转,荀风把玩着玉佩,心想,钓鱼期间也得花销,不若先将玉佩当了救济一段时日。 到了当铺,掌柜的眼白一翻:“五十两。” 荀风驳道:“这水头少说也值百两。” 掌柜的自有道理:“若是一对儿价钱可翻上几番。” 荀风将玉佩拿回来,一抖包袱皮,赫然是一身绫罗华服:“我换个别的当。” 掌柜的眼风一扫:“四百五十文。” 出了当铺,荀风直奔饭庄,坐在人堆里一边吃一边竖起耳朵听闲话,初来松江府,必得打听谁家最富,谁家最奇,父母官又如何。 在饭庄消磨一下午时光,荀风心中有了计较,松江府东至大海,西接苏州府,南抵金山卫,北达吴淞江,是个富饶的好地方,而其中最富庶的当属云家。 云家以走镖起家,镖局遍布江南,对付水匪很有一套,而后生意壮大,云家产业也丰富起来,涉及田产,纺织,漕运等,总的来说,是一条相当大的肥鱼。 荀风咂摸了一下,拍掌笑道:“就云家了!” 没成想碰一鼻子灰。 云家家大业大,按理说隐匿在阴暗处的龃龉也繁多,可打听来打听去也只得到些明面上的消息,如云家老家主早在五年前去世了,可膝下无子只有一女,无奈将偌大家业交给女儿打理。 此女名唤云关菱,乃女中豪杰,十分有本事,不仅将镖局开到西北去,还趟出了一条海运线,云关菱本事大也神秘,甚少人得见真面目。更神奇的是,云家虽为商贾之家,但家风严谨端肃,十来年间竟无丑闻。 荀风不信,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丑陋,只是不让外人知晓罢了,这条肥鱼不好吃啊,但一旦网到怕是能吃三五载,搞得好,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也未可知。他本要去杭州府,却阴差阳错来了松江府,又让他听闻了云家故事,一切皆是天注定,荀风打定主意要钓云家这条肥鱼。可忙活十来天一无所获,反倒将云家宅子外的石狮子摸了个锃光瓦亮。 东方不亮西方亮,荀风使老本行骗了几个滥赌鬼,到手七八十两银子,租赁一间小院在双福巷安置下来,越是难啃的骨头越要有耐心,手里有闲钱,他便开始花天酒地,一边打听云家,一边寻另半个玉佩下落——这玉佩他着实喜欢,若是凑成一对以后当个传家宝也是好极。 七月伊始,乞巧市开,到了七月七更是热闹非凡,荀风嫌白日热,到了傍晚才出门,刚走没两步便听见墙角处传来细小说话声。 “大哥,那个骗子真的住在双福巷吗?” “不错。” “老三,大哥可是花钱买的消息,一定不会弄错。” “待我抓住这个骗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呸,害老子好几日没去赌坊!” “扒皮都难解心头之恨!骗了我们那么多银子,要我说就该让他五马分尸。” “行了,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快些将他找到才是正经。” 荀风眉梢微挑,扒皮?五马分尸?听起来蛮有趣,他走近,将头探进墙角:“各位兄台。” 墙角三人正打算起身,冷不丁听见声音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荀风弯了弯唇角,“你们所说的骗子长什么模样?实不相瞒,在下也是苦主。” 第3章 张大狐疑打量荀风,“你也被骗了?” 荀风愤慨道:“那骗子简直是黑心肝的王八!烂肚肠的牲畜!没爹没妈的倒霉货!” 他骂起自己来毫无拘束,反正爹妈早已下了地府,自己也确实不是个好玩意儿,荀风继续道:“有一次我输得惨烈,他二话不说借我银钱,我便当他是自家兄弟,谁知竟是个骗子,将我娘的棺材本都骗了去。” 王二怒道:“简直胆大包天!看来他是个老手。” 张大见荀风说的情真意切,便道:“既如此,小兄弟随我们一道罢。” 赵三点头:“非让他把银子吐出来不可。” 荀风十分感动:“依仗各位兄弟了,但在下已在此处徘徊数日,并未见骗子身影。” 赵三立马问张大:“大哥?” 张大脸色有些难看:“我买的消息绝不会错。” 荀风佯装思索:“有一户人家十分古怪,白日闭门不出,且养了条凶恶的大黄狗,生人靠近狂吠不止。” 王二一拍手掌:“定是那骗子家。” 张大狞笑:“鬼来杀鬼,佛来挡佛,区区一条狗剁了就是,走!” 荀风激动附和:“走走走,今天非得把银子拿回来不可,羊巴羔子的,几日不赌手痒痒的不行。” 在荀风的带领下,几人来到双福巷最里面的宅院前,荀风小声道:“就是这了。”话音刚落,门里传来狗吠,一声叠着一声,凶猛异常,叫人胆颤。 张大在地上捡了根木棒,咽了口唾沫:“上!” 赵三莽撞,二话不说踢开大门,荀风跟着附和,“上啊!”嘴上喊得最大声,脚却往外面撤。 三人已与大黄狗缠斗起来,屋内脚步渐渐逼近,雄厚男声大喝:“谁在外面?” 王二冷笑:“阎王爷是也!” 荀风身子一扭,飞快跑了。 这家主人在衙门当差,嘿嘿,够三人喝一壶了。 荀风掸掸衣袍上的灰尘,慢悠悠回到小院,不消片刻改头换面,他拎着包袱大摇大摆出了双福巷,行走江湖不小心一点怎么行?行骗时他总不以真面目示人。 俗话说狡兔三窟,荀风早早物色好藏身之处,当下背着包袱朝城南去,可走着走着就被街上香甜的巧果吸引。 巧果表面撒有芝麻和糖霜,正是荀风所爱,他买了两串坐在路边茶棚大快朵颐,一口咬下去香,酥,脆,荀风眯起眼睛,招手叫来跑堂:“来一壶桂花蜜。” 跑堂应下,脚下生风,伶伶俐俐将桂花蜜奉上,荀风倒了一杯,一边喝一边吃巧果,此时有三五人来歇脚,正巧坐在荀风身后。 “你们说,云姑娘今晚可会出来?” “我看未必,去年云姑娘没来,前年也没来。” “可大前年有人在桥上看见她,指不定今年她就出来了呢。” “就算见了又如何?听闻云姑娘满脸横肉,五大三粗,你不怕?” “哈哈哈,只要家财万贯,其他皆虚无。” “可我听闻云姑娘貌若天仙,身量纤纤,是个美人呢。” “那我还听闻云姑娘杀伐果决,传言她出海遇海盗,一气杀了三十三人!血把海都染红了!” “嚯。”荀风小小惊讶了下,心想,这云关菱不知是哪路神仙,竟有如此多副面孔,他从怀里摸出十来个铜板,数了三遍才拍在桌上,“结账。” 桥?在桥上能见云关菱?可松江府的桥比路还要多,荀风来了兴趣,寻宝一样一座桥一座桥去找。 夜已深了,桥洞下的水是黑绿色的,他忍不住想,也许云姑娘是话本上的蛇妖,还是一条青蛇,说不定她就蛰伏在水下,故将这水映得黑绿黑绿。 哈哈,荀风扶着栏杆笑得前仰后合,水面忽然晃了晃,荀风一怔,只见水面飘过一缕缕白气儿,风吹过桥洞的呜咽声都低了三分,荀风摸了摸发凉的后颈,“云姑娘,你来了?” 白气儿过后是昏黄,原来是桥那头的花灯飘过来了,昏黄的光浮在水面,碎成一点一点金叶子,慢悠悠地路过荀风。 荀风:“……” 再往前走走罢。 荀风跟着漂流的花灯走,水一直流,直至汇入翠湖,噗一声,花灯被浪打灭了,荀风这才抬头,翠湖的水像是凝住的碧色,沉沉地浸着断桥的影子,月亮被云遮住了大半,并不十分亮,却把青石照得发滑,连石上的青苔都透着冷光。 荀风心念一动,抬脚上了断桥。 断桥不知是哪朝的老古董,踩上去吱呀作响,桥边开出了白兰花,花瓣是白的,黄蕊被月光洗得淡了,风从湖面溜过来,卷得白兰簌簌地抖,花瓣落下来,飘到荀风鞋上,像是一瓣月光。 忽听身后有衣料窸窣,荀风回头,月亮恰好从云里钻出来,光直直落在她身上。她就站在桥头,一身素白,领口袖边没有半分花纹,倒比月光更净,更薄。 荀风没有动,连呼吸都放缓了。 她的脸在月光中半明半暗,眉梢眼角像是画上去的,却比画多了活气,湖面忽然漾起一圈圈细纹,不是风动,是她动了,随着走动,白兰香气若有若无。 荀风刚想张嘴说话,她已不见人影,惟有一抹亮光晃动,荀风眯起眼睛看,却见女子腰间挂着半枚玉佩,上刻一字【白】。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就骗你了! 【白】,【云】两个玉佩合该是一对儿! “柳暗花明又一村,得来全不费工夫。”东拼西凑吟了一句歪诗,荀风幸福而狂乱地想:“虽不知玉佩的真主人是谁,但他显然与云家关系匪浅,哈哈,老天爷追着送银子给我呢。” 荀风摘下玉佩亲了又亲,赞道:“好宝贝!” 巨大的惊喜淹没了他,荀风仰头望天,天上的星子变成银元宝,眨眨眼,元宝排着队朝他奔来,一个接一个跳到钱袋里,元宝多到袋子装不下,骨碌碌滚到地上,淹没他的小腿,映得整个人亮堂堂的,荀风乐得合不拢嘴,一路捧着玉佩回到客栈。 翌日,荀风收拾齐整来到云家大宅,门口蹲着的大石狮子依旧锃光瓦亮,他伸手去掏狮子嘴里的石球,念念有词:“石来运转,石来运转……” “哎哎哎,你哪来的?手往哪掏呢?”门房指着荀风喝道:“去去去,一大清早找晦气呢。”荀风也不恼,温和道,“劳你通传,我找云姑娘。” “云姑娘?”门房上上下下打量荀风,“你找那个云姑娘?我们府里的云姑娘可海了去了。” 微风穿堂而过,卷起竹青长衫,荀风微微笑着,“自然是云关菱,云大姑娘。” 门房问:“可有拜帖?” 荀风举起玉佩:“此物为帖。” 门房眯起眼睛瞧,半枚玉佩?面前的俏郎君莫非是菱姑娘的相好?这可了不得! “稍候片刻。” 门房抬脚就往里冲,谁知一头撞到管家身上,何管家皱眉:“急急忙忙做什么去?”门房犹豫道:“门口来了个俏郎君,好像是菱姑娘的相好。” “胡言乱语,菱姑娘心系生意哪来的相好?此人定是来打秋风的,给他几文将他撵走就是。”何管家道。 “可,可他拿着半枚玉佩。” 何管家眼神一凛,揪住门房的衣领,“玉佩?什么样的玉佩?可有花纹样式?快说啊!” 门房咽了口唾沫,他从没见何管家这样急切过,“就是一块白色玉佩,没什么花样,但,但上面好像刻着云字。” 何管家怔住了,颤着嗓子问:“你可看清了?确定是云字?” 门房点头:“小子虽不识字,但主家的‘云’日日夜夜看,绝不会认错。” “有救了,有救了……”何管家眼圈通红,而后竟直直滚下泪来,“去,去请那位郎君到花厅。”说完转身跑去内堂。 何管家五十有六,平日走路都打晃,如今跑起来了?究竟发生了何等大事?还有救?救谁?门房好半晌才缓过神,急忙去请荀风。 荀风跟着小厮进了府,看似云淡风轻淡定从容,实则满心忐忑暗暗打量,云府果然是巨富之家,在外只觉恢宏大气,入内才知其精妙奇巧,一步一景,处处得宜,然则此等美景落在荀风眼里就变成了一步一金,处处生财。 “不知玉佩主人究竟是云府什么人,不过他既请我进门,总该不是闲人,许是远亲?”疑惑在肚里转了好几圈,荀风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罢了,想也白想。 “郎君请坐。”小厮倒了一盏茶后便垂首恭立其后,荀风端坐在交椅上,并不喝茶,敛眸沉思。 正值盛夏,窗外蝉鸣聒噪,可也遮不住远处传来的说话声,“待会儿再听账房絮叨,眼下有要紧事。” 荀风睫毛微颤,站起身,轻轻掸了掸衣袍,还没等直起腰,眼前闪过一抹鲜红,随着走动,石榴红绫罗裙上的缠枝莲活过来一般,荀风慢慢抬起眼,那女子正定定看着他。 第4章 女子不施粉黛,只鬓边插了一只赤金点翠的凤凰钗,她的眼睛极亮,亮得像盛夏的日头,眼下,这日头不躲不避地灼灼照着荀风。 昨夜惊鸿一瞥未见真容,不想云姑娘生得如此明艳,还没等荀风开口,云姑娘先伸出手:“玉佩拿来我看看。” “这就是。”荀风将玉佩悬在空中,左摇右晃,并不给她看分明,云关菱柳眉倒竖,退后一步:“莫不是做贼心虚,不敢让人看?” 荀风将脸往前探了探:“姑娘尽管看,我不怕看。”说着眼风往下扫,并未见玉佩,想来也是,云家家大业大,云姑娘怎会整日佩戴残佩呢。 饶是再胆大也有些羞怯,云关菱目光闪烁,竟不敢直视那含笑的秋水眸,荀风弯了弯唇,将玉佩放在掌心递到云关菱面前:“姑娘莫怪,在下唐突了。” 云关菱咬了咬牙,翘起手指去拿玉佩,荀风观她不似寻常女子,心念微动,试探道:“世道艰险,在下不得已才……” “哼。”云关菱冷笑:“有此信物,就算来松江府的路难于登天怕也是要爬过来的,万万没想到,竟是你先到了。” 荀风斟酌着开口:“姑娘似乎颇有怨言。” 云关菱将玉佩扔给荀风,答非所问:“你来的真是时候。” 荀风一头雾水但面上不显,只淡淡微笑,云关菱绕着荀风走了一圈:“原来你就是白景,久仰大名。” 原来我叫白景。 荀风暗暗点头,而且听这话的意思云关菱此前没见过‘他’,但为何对他有敌意? “其实我昨日见过姑娘。” 云关菱‘咦’了一声,偏头瞧荀风:“你可知我是谁?” 好在之前打听过,荀风柔声道:“自然知晓,姑娘是云大当家云牧之女——云关菱。” 云关菱忽地笑了,朝外招手,厉声道:“来人,将这骗子押到衙门去!” 荀风心突突狂跳可姿态依旧从容,他微挑眉梢,调笑一般道:“好飒爽的性子。”说着端过桌上茶盏:“小心伤了嗓子,喝口茶润润。” 云关菱表情僵滞,不知该气还是该羞,恰在此时,何管家的声音斜插而来:“菱姑娘,莫要为难他了,当年分离不过六岁,什么也记不得,自然不认识。” 荀风一怔,转头朝厅外看去,只见门口乌泱泱一片站满了人,稍稍平复的心又猛烈跳动起来,大事不妙!那么多人届时想跑都不好跑哇。 何管家目光热切,搀扶白氏进了花厅,“夫人,这位就是表少爷!” 白氏还未站稳就道:“来,快让姑母看看。” 原来这病怏怏的老妇是我姑姑,荀风欲行礼,白氏一把扯住荀风,“行路辛苦,不必大礼。”她含着眼泪看荀风,“你父亲可还健在?” 荀风哪里知道,信口胡说:“早就不在了。”说着掩面拭泪,瞧着情真意切。 白氏悲呼一声险些仰倒,何管家心有戚戚,“建兴九年地龙翻身,不知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就是那年我们两家分散,唉,表少爷活着已是万幸了。” 建兴九年?建兴九年白景六岁,现在是建兴二十三年,荀风暗暗算着年岁,原来白景不过弱冠之年,比他小上六岁。 荀风趁机问:“小侄有一事不明,坊间传闻菱姑娘是姑丈的女儿,可听着又不像?” 白氏揩了揩眼泪,握住荀风的手:“越传越荒谬了,菱儿是你姑丈弟弟的女儿,你不知道也正常,菱儿来的时候我们两家已分散多年。” 云关菱适时插嘴:“伯母,我看这厮是个骗子!” 白氏盯着荀风的眼睛,坚定道:“错不了,错不了,瞧这双眼睛,菱儿,你要是不放心等彻明来就能定下了。” 荀风没料到眼睛竟是大功臣,哈哈,等闲下来非得看百八十个美人儿好好犒劳它,不过彻明是谁? 忽闻门外一阵清咳,白氏笑道:“来了。” 说来就来,如此巧?莫不是一直在门外偷听? 荀风抬眼看去,只见丫鬟扶着个高挑身影缓缓进来。 看清来人,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荀风摸了下眼皮,“瞧吧,好好瞧,这一人可抵百位美人。” 七月的天,云彻明还外罩披风,他一手搭在丫鬟腕上,手指玉一样的瓷白,每走一步都似费些气力,身姿却稳,不见半分摇晃,无端令人联想到风中青竹。 待走近了,方见眉目情态——三分病骨,七分风华。 荀风嘶了一声,这位美得雌雄难辨,可让日月失辉,余光扫到腰间,赫然是另半块玉佩,原来他认错了人,这位云彻明才是昨夜在断桥上偶遇的女子。 云彻明目不斜视,径直路过荀风走向白氏,并将腰间玉佩摘下交给白氏,白氏问荀风要了玉佩,何管家神情激动,“夫人,只要对上就有救了!” 云关菱表情难辨,视线死死锁在两枚玉佩上,荀风紧张万分,笑容越发真挚,白氏捧着玉佩的手剧烈颤抖,好悬没把玉佩摔了去,白氏吐出一口气,“彻明,你来对。” 云彻明接过玉佩,在万众瞩目下,两枚玉佩合二为一,【白云】归位。 “苍天有眼!”何管家仰天长啸。 荀风不动声色长舒一口气。 “慢!”云关菱指着玉佩道:“底下的祥云可能对上?” “是了,是了。”白氏道:“老爷在世时曾说不论玉佩正着对还是反着对,都能对上祥云。” 荀风心咯噔一下,玉佩估摸是白鸟兄偷来的,荀风对它的来历一无所知,他下意识望向云彻明,云彻明也在看他,荀风立马露出微笑,云彻明扭过头去,荀风不明所以,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浑身上下唯有一副好皮囊可以看上一看,可云彻明好似很嫌恶? 云彻明捂着嘴咳了几声,脸色玉一样冷白,“娘,稍安勿躁,您还是坐下罢。” 白氏依言坐下,双手合十不断念佛,云彻明嘴角微抿,垂下眼帘凝望手心里的玉佩,时隔十四年,终于见到这对儿可以决定他生死的玉佩。 云彻明手指翻飞,将玉佩正着对一遍,反着对一遍,“是真的。”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瞬息过后,人声鼎沸。 荀风绷着的一股劲散了,扶着椅背慢慢坐下,手指在膝上无意义划拉,白氏抱着云彻明眼泪不停地流,“娘终于盼来这一天了,终于盼来了。” 云彻明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白氏哭完了,喊了一声:“景儿,你来。” 荀风意识到白氏在喊他,笑盈盈走过去,白氏拉住他的手,又拉过云彻明的手,交叠在一起,欣慰道:“你们即是表兄妹又是未婚夫妻,平白耽搁许多年岁,是时候成亲了。”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让我骗骗吧 表兄妹?成亲? 一个接一个惊喜朝荀风砸来,此时他回过味来,理清了来龙去脉,真正的白景不知死活,不知去向,而他荀风得了机缘,天意,一切都是天意! 云家巨富之家,云彻明天人之姿。荀风轻咬舌尖,何不冒充到底,娶了美人拿了钱财,然后溜之大吉? 白氏见二人皆不答话,急切对荀风说道:“景儿,你既带着玉佩寻来想必知晓其中利害关系,你与彻明的婚事早在娘胎便定下了,再者你独身在世,无依无靠,姑姑实在不忍心……” “姑母,我愿意。”荀风握紧白氏的手,白氏大喜,云彻明却道:“我不愿意。” 荀风和白氏一起看向云彻明,云彻明以帕掩嘴,闷咳几声:“白景一路颠簸辛苦了,何叔,先带他下去休息罢。” 白氏不可置信:“这可是你爹定下的婚事!彻明,你最是重诺,怎可出尔反尔?这门亲事非结不可!” 云彻明一步不让:“娘,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何叔,送白景去歇息。” 荀风看了个稀奇,他这表妹跟寻常女子有很大不同。 何管家看着云彻明欲言又止,云彻明并不说话转身离去。 白氏眼中闪过落寞但很快振作起来,安慰荀风道:“彻明从小主意大,谁也管不了她,但景儿别担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就算再厉害也不能赖!景儿你先去歇息,我去好好劝劝她。” 荀风面色平静,心里却纳罕至极,他到底哪里得罪了云彻明? “姑母,您千万别怪表妹,我初来乍到表妹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日子还长我们慢慢来就是。” 白氏感动不已,“景儿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说着揩了揩泪眼:“唉,可惜可怜可叹!” 荀风不由感到古怪,还未等他细琢磨,何管家上前请他,荀风压下心中疑虑跟着何管家去了后院。 云关菱见人走了,走到白氏跟前,“大伯母,我还是觉得那厮是个骗子,你瞧方才他说日子还长,可明明火烧眉毛,再有两月就到日子了!而且家主不愿意成婚,依我看她跟我一样,瞧出了那人是骗子。” 第5章 白氏身子本就不好,闻言脸色‘唰’一下变得煞白,“胡言乱语,我瞧他就是白景,从容淡定,不卑不亢,骗子哪有这样的涵养气度?还有那双眼睛简直跟他娘一模一样,再说玉佩可做不了假。彻明她,她是姑娘,姑娘家家提及婚事害羞而已,我再说说就是了,菱儿,你少胡闹。” 云关菱坚持己见:“大伯母,您想过没有?万一家主和冒牌货成婚了,家主死了怎么办?到时想反悔都来不及。” “不会的。”白氏紧咬嘴唇,“景儿不是冒牌货,彻明不会死。” 云关菱不说话了,大伯母良善便以为所有人都良善,哼,她可不是好骗的,有她在,绝不容许冒牌货兴风作浪! 冒牌货荀风正拐着弯向何管家打听消息:“表妹和姑母的身子瞧着不太好。” 母女俩都病怏怏的,云彻明更甚,单薄得如一张白纸。 何管家叹气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表少爷来了就好了。” 荀风没听明白,难不成白景是个郎中? 何管家说:“表少爷,家主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却是顶顶好的人,日后您便知道了,今天有什么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荀风吃了一惊:“家主?表妹是家主?” “哈哈,自然,我们家主厉害着呢,整个松江府没有不服的。”何管家骄傲道:“表少爷您要是跟我们家主成了亲那是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不用愁!” “我对表妹一见如故,心里没有不欢喜的,可只怕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我看表妹很嫌恶我。”荀风做了个懊恼的表情,心里想:云家有钱,云彻明又是个病秧子,万一老天有眼她撒手人寰,这偌大的家业岂不是落在自己头上? 心怦怦狂跳起来,如若成真,这是他干过的最大一票! 只一个前提——成亲。 何管家笑眯眯道:“表少爷仪表堂堂和家主十分相配,您放心吧,老何我会帮您的。” 荀风没有被这番好意冲昏头脑,心中反而打起鼓来,他和何管家素不相识,只见了一面也谈不上了解,何管家为何如此热心肠?而且他作为云府家仆怎会帮一个外人? 行骗多年,荀风感知敏锐,他将种种疑惑暂搁心内,当务之急是在云府站稳脚跟,获取云彻明好感,诱她成婚。 荀风拱手作揖,笑道:“麻烦何管家当一回红娘了。” 何管家闪身躲过,“使不得,使不得。” 穿过回廊,两人来到随尘院,何管家推开门,道:“表少爷,这儿是您的院子,我已叫人打扫干净了,时间仓促,保不齐有不周到的地方,短了什么知会一声就成。” 荀风抬眼望去,院里站着十来个穿红戴绿的丫鬟,她们一见来人了,忙笑着迎上前来,齐齐请安:“表少爷好。” 何管家粗粗介绍一番便告辞离开,荀风笑问为首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云岫。” “好名字,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自在飘逸,与这随尘院相得益彰。”荀风没什么本事,没念过什么书,但一沾上调戏嬉闹脑筋就不自主活络开来。 云岫低着头不敢看荀风,荀风温声道:“云岫,你们先下去吧,有事再叫你。” “是。”云岫大着胆子偷瞄荀风一眼,只见表少爷天生一股潇洒风流之气,眉梢眼角仿佛堆积着无尽情丝,云岫飞快埋下头,耳尖红扑扑的。 荀风见众人散去才打量起随尘院来,院子不小,正对面是三间宽敞明亮的大正房,左右两侧有厢房和耳房,布局精巧,气宇轩昂。 走进堂屋,正中摆着一张大紫檀案,上面摆放着一座青绿古铜鼎,旁边挂着一副画轴,荀风走近了看,只觉画上的山水恢宏大气。堂屋两侧整齐地摆放着八张楠木交椅,俨然是会客的地方。 荀风啧啧称奇,想不到他一骗子登堂入室了。 绕过堂屋进入耳房,荀风眼睛发光:“嚯!云家也太富了。”桌上的摆件,地上的花瓶,墙上的字画,没有一样不值钱,就连帘子都是珍珠穿的。 ——布谷。 荀风吓了一跳:“谁在说话?” 屋里没人,荀风循着声音找去,找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那东西通体呈红棕色,上雕精美花纹,中间是个大圆盘,标着奇怪的符号,还有三根大小不一的指针,荀风观察了下,指针在动咧!怪哉,怪哉。 ——布谷。 怪东西里冒出一只小鸟,布谷声就是小鸟发出来的。 “咦,是个假鸟。”虽不知其用途,但荀风慧眼如炬,认出怪东西是舶来品,恨不得马上抱着它去当铺。 荀风深深吐出一口气,头一次感到手足无措,太富了,云家太富了,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 三岁父母双亡,四岁跟着舅舅一家逃荒,五岁沦为街头乞丐,八岁跟着师傅行骗,从此居无定所四处流浪,荀风是个没追求的人,也是没法有追求的人,老天爷给什么接什么,他暗下决心:不论云家是龙潭还是虎穴,他都要闯! 荀风将自己带来的包袱抖搂开,里面有两身破衣裳,破衣裳里裹着几瓶小药罐,药罐里装的是用来乔装打扮的药粉,估摸着要在云家久待,乔装便不合适了,荀风四处看了看,把药粉尽数洒进花盆里,末了还刨了刨土盖上。 屋里有铜镜,荀风照了照不甚满意,卖弄风骚,勾引女人,外表一定要漂亮,当下吩咐道:“云岫,烧热水来,我要洗澡。” 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干净净,荀风已通过云岫将云家摸了个大概,换上新衣服,将玉佩系在腰间,掸一掸衣袍,笑道:“这才像样。” “云岫,你找两个小子来。” “少爷要去哪?奴婢跟着就是了。” 荀风摇摇头,温柔道:“出门一趟累脚得很,你在家歇着。”云岫脸上飞来两朵红云,羞答答跑出去叫人。 云府正经主子不过三位,一是白氏,二是云彻明,三是云关菱,全是女流之辈,荀风这才理解为何白氏和何管家见他如此激动,而云关菱如此抵触。 据云岫所说,云家人丁单薄,云老爷只有一个弟弟,既云关菱之父,不学无术,毫无经商头脑,云彻明身子不好,不宜出门,于是需要抛头露面的生意只能交给云关菱代劳,云彻明在后方主持大局。 荀风是个老江湖,立马嗅出异样,如若云彻明病死了,那云家就落在了云关菱身上,但现在突然出现一个‘表少爷’,还是云彻明的未婚夫,那么,这云家无论如何都和云关菱无关了。 将心比心,若荀风是云关菱他定不甘心把云家拱手让给白景。 “少爷,人来了。”云岫领着两个小厮进来,介绍道:“高一点的是永书,矮一点的是永画。” 荀风对男孩没什么兴趣,只淡淡扫了眼,点点头,“走,看望表妹去。” 云彻明所在的院落清幽偏僻,据说他的病甚是古怪,不知请了多少郎中都无法根治,只能用药材吊着,静养,平时没什么,但发起病来就咳血,十分吓人。 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云彻明的院子,荀风看了眼匾额,龙飞凤舞上书三个大字——知止居。 知止居? 不是什么好名字。荀风腹诽,知止?不就是懂得节制,把握分寸,坚守底线的意思吗,一点也不好,无聊透顶,做人还是要贪得无厌,多多益善得好。 不过从这点看来,表妹应该不喜下流做派,他还是收敛些。 知止居大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荀风想了想派永书去叩门,没一会儿永书回来了,禀道:“家主说不如在接风宴相见。” 荀风咯咯笑了起来,“接风宴,好一个接风宴。” 一语双关,可不是接他荀风嘛。 永书和永画对视一眼,皆以为表少爷是被家主的闭门羹气疯了。 荀风笑够了,“再去传话,就说我有治病良方。”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咦?没骗到 永书呆呆道:“真的吗?家主的病好多郎中都说治不了,就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荀风神秘一笑,只道:“快去。” 不消片刻,知止居门户大开,一位肃面婢女走上前来,“表少爷,家主有请。” 荀风早有预料,抬头挺胸进了门,永书永画紧跟其上却被女子拦住:“止步,家主只请了表少爷。” 哦吼,有其仆必有其主,由此看来表妹不好搞啊,但他荀风是谁?什么脾性的美人没见过,这类人刚开始不好接触,但只要她认了你,予取予求,赶都赶不走呢。 荀风依旧好涵养,微微笑着对二人道:“既如此,你们先回去罢。” 有书有画依言走了,婢女将大门关门,然后一言不发在前带路,荀风注意到知止居很静,人很少,院内并无丫鬟小厮走动,抽了抽鼻子,隐约闻到苦药清香,因没人,荀风大胆的游目四顾,路过灌木丛时摘了一把叶子揣入袖中。 第6章 “表少爷来了。” 帘子掀开,荀风先被一股热浪打个正着,而后浓郁药香直冲鼻腔,看来传言非虚,表妹病得严重。 几乎不用找,荀风一眼看见了云彻明。 云彻明坐在靠窗的大炕上,倚着石青金钱蟒纹靠背,捧着账簿看得专注,荀风没有出声,方才在花厅紧张,没有细看,如今再看,心惊胆颤,太漂亮了,眉目精致,带着些英气,雌雄莫辨。 “看够了吗?” 荀风没有被抓包的觉悟,坦坦荡荡道:“表妹是画上的仙女,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够。” 油腔滑调。 先前在花厅外亲眼目睹了白景的轻浮孟浪,云彻明放下账簿,眉心微蹙,“听说你有治病良方?” 荀风拣了个椅子坐下,“是也。” 云彻明身子微微前倾,问:“学过医?” “表妹对我很好奇?”荀风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云彻明:“某的荣幸。” 云彻明嘴巴翕张,到底没忍住:“不曾念过书吗?” 嘿,她拐着弯骂我呢。 荀风笑盈盈道:“表妹一看就饱读诗书,才华咕噜噜从身上溢出来,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解惑?” 云彻明为人正派,不喜轻浮,本不欲理会,然转念一想,两家离散,白家不知受了什么磋磨,也许白景真没念过书,那自己先前一番言论岂不冒犯? 思及此,云彻明眉头舒展,“好,你问罢,知无不言。” 荀风直勾勾盯着云彻明的眼睛,语气亲昵带些埋怨:“为何不唤我表哥?” 云彻明怔怔看着荀风。 荀风声音极为好听,天生带着勾人味道:“妹妹,叫一声哥哥并不吃亏。” 荀风的一双眼睛美极了,天然的带着水汽,专注望人时似要把魂儿吸进去,睫毛浓密,长翘,因此带着些天真稚气,显得他说的一切都那么真诚,不忍拒绝,更为美绝的是,垂眸时一点红痣在眼皮显露,犹抱琵琶半遮面,勾的人心痒痒。 他在旁的事上懒惰,但在骗人和调情上总是不留余地的勤奋,自他凭借外貌白得一个馒头时便懂得一个真理——天下人都羊巴羔子的看脸。 谁都不能免俗。 荀风得意想,表妹再厉害不过一介女子,瞧,她被他迷住了。 ——“送客!” 荀风愣住。 云彻明咳了好几声,脸色愈白,唇色愈红,提高音量又喊了一遍:“银蕊,送客!” 银蕊急急忙进屋,沉着脸将没弄清楚状况的荀风拖了出去,荀风没料到云彻明会生气,也没料到银蕊丫头力气那么大,挣扎无果,便顺从的被拖走了。 “说,你怎么惹家主生气的?”银蕊怒道:“我不管你是表少爷还是里少爷,不管你是侄子还是外甥,在这里家主最大,谁都不能忤逆家主!” 荀风慢条斯理地整理仪容,稀奇道:“原来你会生气,方才带路时见你没有笑模样,我以为你是泥人做的呢。” 银蕊噎住,好半晌气鼓鼓道:“家主身子不好,从不轻易动气,你到底怎么招惹家主了?” 荀风双手一摊,无辜道:“我什么都没做。” 银蕊不信,狐疑打量荀风,“你走罢。” “那可不成。”荀风绕过银蕊,冲屋里喊道:“表妹,你的病不看了吗?”银蕊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双臂一展,拦住荀风:“休要打扰家主。” “我有秘方可以医治表妹。”荀风挑挑眉稍,好整以暇地看着银蕊:“还是说你想她病死?” 银蕊方寸大乱,陷入纠结,荀风也不说话,静静等待,过了一会儿,银蕊握紧拳头,“你说的是真的吗?” 荀风微微笑道:“我从不骗人。” “好,你在这等着。”银蕊下定决心,深吐出一口气,掀开帘子进了屋。 “家主……” 云彻明知道银蕊要说什么,出言打断:“我这病是没治的。” 银蕊眼圈霎时红了,哽咽道:“家主,死马当活马医罢,让表少爷看看也无妨啊,若表少爷真的有法子呢?这些年来夫人一直担心您的身体,眼看头发都白了一半。” 云彻明动作一顿,往事浮现。 云彻明本是男儿郎,但生下来体弱多病,药石无治,爹娘寻遍了天下名医都无可奈何,直到五岁那年偶遇一道士。 道士说云彻明命格奇特,托生错了胎,若不纠正克亲近之人不说,还活不过二十岁,若想保命只有两个办法。 云牧立即奉道士为座上宾,道士方说保命之法,一是长痛不如短痛,烧了云彻明,助他早日轮回。 云牧和白氏脸色大变,伤心欲绝,云彻明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怎舍得?说什么也不肯,道士接着道:“那只剩下最后一个人办法,让其归位。” 白氏不明白:“此话怎解?” “让云彻明扮成女孩,再结一桩命定姻缘即可。” 云牧不愿意:“让男孩变女孩?不可,不可,我就这一个儿子!他身上还担着重任呐。” 道士回:“只有让云彻明变成女子,在二十岁之前嫁给命定之人才可性命无忧,若不然,你们一家共赴黄泉罢。” 云牧和白氏面面相觑,勉强才接受,询问谁为命中人? 道士算出命中人生辰八字,二人吓了一跳,竟和白景一模一样! 说来也巧,白氏和李氏前后怀孕,两家便说定,若是一男一女就定下娃娃亲。十月怀胎,瓜熟蒂落,是一对男孩儿,这门亲事不了了之。 道士还说:“从此往后你们只能将他当女孩教养,必须得让他深信这一点。” 白氏和云牧虽万般不忍,但为了云彻明性命只得听任,遣散所有家丁只留了忠仆何管家,从此,云家没有公子只有小姐。 可云彻明那时已有五岁,聪慧过人,说什么也不肯穿女装,扮丫头,白氏和云牧疼惜他,同时也觉得道士是无稽之谈,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相安无事一年后,白氏和云牧松了一口气,认为应当无碍了,谁料云彻明在六岁生辰时吐血,止都止不住,昏厥多日,郎中说活不成了,准备后事罢。 白氏猛然想起道士的话,连忙给云彻明换上女装扮成丫头,又请来白景作陪,说来也奇,云彻明竟醒过来了! 云牧又惊又喜,当即给白父提亲,白父不愿意,说两个男子成亲有违纲常,天地不容,云牧以一半云家为彩礼,白父勉强答应,两家互换庚帖,交换信物。 就在白氏以为万事大吉时,地龙翻身,人间成了炼狱,两家离散,白家了无音讯。 命运的齿轮滚滚转动,云牧身体健硕却英年早逝,白氏也一天天衰败,果真应了道士的话。 云彻明内心煎熬无比,舍弃理想信念,不得不接受现实——扮成女子。 “家主,让表少爷给您看看罢!”银蕊急道。 云彻明默然无语,“让他进来。” 日头正高,太阳火辣辣的,荀风捡了根枝条躲在假山底下捅蚂蚁。 说实话,荀风并不喜欢太正经的女子,他更钟意有性格的,不拘的,合则聚,分则散,大家都痛快。然这类人少之又少,也就小白鸟最得他心,可惜他是个男人。 云彻明虽正经但她不是普通女子,她是云家家主,富豪中的富豪,还是个病秧子。 荀风对自己说:你可千万沉住气呀,把握好分寸,最好让云彻明沉迷而不沉沦,届时才好溜之大吉。 把思路理顺,荀风丢开树枝,站起身,掸掸衣袍灰尘,恰在此时,银蕊来了,“表少爷,婢子好说歹说才说通家主,这回您可不能冒犯了。” 荀风微微颔首,瞧着十分正经:“放心罢。” 二进屋,荀风彬彬有礼向云彻明道歉:“方才是我错了,家主大人有大量,请原谅则个。”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云彻明抬手示意荀风落座,语气不重却不容置喙:“你初来乍到,许多规矩尚未熟知,云家家风严谨,容不得半分轻慢,你既进了云家,理应遵守,往后言行需恪守分寸,切不可轻浮孟浪。” 晕,好晕。 荀风恨不得立即生了翅膀飞出云家牢笼,可这牢笼是金子做的,里面还有一位绝色美人,只得按捺住性子。 他先是板起脸,一本正经拱手道:“多谢表妹告知,实不相瞒,自父母离世后,我独自漂泊,整日为填饱肚子东奔西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体面?今儿被你这么一说,我这脸都快烧起来了,实在无颜面对表妹。” 话刚说完,荀风抬起脑袋,眼神中透着狡黠的光芒,语气和软,带了点讨饶意味:“这样好不好?往后我跟着表妹,好好学云家的规矩,表妹当我的师父,成不成?” 云彻明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裙,心狠狠一抽 ,难堪至极,他话锋一转:“表哥的良药是什么药?” 先前就觉得奇怪,他清清楚楚记得,当时爹提亲时白景也在场,一听就哭了,叫嚷着死也不愿意娶男子,白父把白景暴打一顿,此后白景对他没有好脸色,时常取笑他不男不女。 第7章 由此看来,白景乐意成婚,是为‘彩礼’来的,是为一半的云家来的,既如此为何会说有良药?他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良药吗? 云彻明不由对眼前的白景产生怀疑。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你骗不了我的! 荀风神秘兮兮说:“机缘巧合偶然得的,不可说,不可说。” 云彻明垂下眼帘,拨弄桌上的算盘,一时间,屋内只闻算珠清脆的碰撞声,荀风依旧淡定,笃定云彻明会试一试他的药方。 银蕊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去熬药,但家主一言不发她不敢僭越。 “带表少爷去药房。”云彻明说道。 “是!”银蕊喜上眉梢,忙引着荀风去药房:“表少爷,你的方子真的能治好家主吗?” 自然不能。 但不瞎诌一个药方他如何能进知止居的大门?如何能见表妹?而且这药方只要吃不死人就没事。 荀风高深莫测道:“一切看天意。” 因云彻明常吃药,白氏便在知止居设了一药房,药房不远,拐个弯就到,荀风环视一周,发现里面药材齐全,各色珍贵药材应有尽有。 “表少爷,奴婢帮你抓药。”银蕊主动请缨。 荀风婉拒:“去歇着罢,方才我注意到你捶了捶腿,想来是站累了。” “啊?”银蕊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竟被发现了。 “算我请你帮忙。”荀风眨眨眼睛:“我的秘方可不能让人知道。” 银蕊明白荀风的好意,不好意思道:“那,那婢子在外面等着。” 荀风佯装生气:“存心气我是不是?去喝茶,歇上一歇,你在我这儿累着了,再惹表妹心疼,两厢不怡,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银蕊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脸蛋不受控制烧起来,含含糊糊应一声便走了,待跑远了,又扭过身,冲药房的方向张望一眼,油亮亮的辫子在空中转了个旋儿。 荀风紧闭药房大门,从袖中取出随手摘的叶子,闻了闻,没闻出什么味道,抠了一块碾碎,绿色汁液覆在指腹,荀风思考良久,小心翼翼伸出一小截舌头舔了舔。 “呸呸呸!” “好苦!” 静静等了一会儿,肚子不疼,脑袋不晕,无毒,荀风放心大胆地将叶子扔进药钵,又随手从柜上拣了几味药材一股脑扔进去,他拿起杵子大力捣碎,待捣成黏黏糊糊状停手,再将黑绿的一团倒在纱布上,荀风想,搓一个药丸好了。 不知道滋味如何。 荀风挑起一点糊糊放进嘴里,“呸呸呸,简直不是人吃的。” “表妹仙女一样的人物,让她吃这些岂不可怜?”荀风在兜里摸索,找到一块被油纸包着的酥糖,“放些糖进去,可不能苦着表妹。” 荀风将糖掰碎了放进黑绿糊糊里,揉成指甲盖大小的药丸,“大功告成!” 云彻明的视线从黑不黑绿不绿的药丸移到一脸笑意的荀风身上,“这就是你的药?” 荀风一点也不心虚:“没错,表妹快试试。” 银蕊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表少爷,确定可以吃吗?这药丸看着怪怪的。”荀风摇头晃脑道:“欸,这就是你们不懂行了,越怪越奇,越奇越有效。” 云彻明伸手接过药丸,闻了闻,眸光一闪,再次问道:“确定可以治病?” “当然,你别看它黑绿黑绿的,这可是个宝贝,我费了好多劲才寻来一点点它的叶子,表妹,你细瞧,这黑中是不是透着紫金光泽?那是吸收了百年日月精华才有的灵气!” 银蕊伸头去看,“好像是有点紫……” 云彻明没说话,仰头吞了药丸,药丸甫一入口,苦涩,好在他吃惯了药,眉头半分都没皱,待药丸化开,云彻明眼神一颤,不对,这药丸是甜的,酥糖竟比药还多。 久病成医,他一闻便知药丸是假的,可白景为什么画蛇添足,要在药里加糖? 银蕊见云彻明半晌无言,急忙问道:“家主,怎么样?” “有没有感觉舒服一些?胸闷吗?呼吸是否通畅?肚子难不难受?”银蕊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 云彻明摆摆手:“你先下去,我和表少爷有话要说。” 荀风立即警觉,按理说这药丸吃不坏啊,还是说歪打正着正对病症? 云彻明见银蕊走了才说话:“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不知可否解答?” 荀风笑道:“表妹客气了,知无不言。” 云彻明问:“云家是做什么的?” 荀风答:“自然是做生意。” 云彻明又问:“做生意的第一要义是?” 荀风想了想,道:“变通?” “不,是诚信。”云彻明沉声道。 荀风反应过来,收敛笑容:“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云彻明缓缓起身,走到荀风面前,荀风吓了一跳,方才她坐着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姑娘也忒高了,竟比他还高半个头,云彻明面容苍白,连唇瓣都失了血色,呈淡淡粉色,可他眼中迸发惊人亮光,一时间竟叫荀风不能直视。 “这药丸里加了枸杞,白术,木槿花叶,黄芪,党参,杜仲,还有…酥糖。”云彻明平铺直叙,声音冷淡:“表哥大概不知道我精通医术。” 荀风心头一震,他小瞧了云彻明,小瞧了这个病殃殃的女子。 云彻明眼神沉静,仿佛洞悉一切:“原先还奇怪你为什么说有药方,现在明白了,你若是因成亲而讨好我大可不必,抱歉,父辈的承诺我实在不能兑现,我们云家的情况你是清楚的。”说着自嘲一笑,“这身罗裙我无法脱下,我也不能……不能与你成亲,表哥,我有我的坚守,希望你能理解。” 荀风没听明白,但不敢贸然开口,怕露馅。 云彻明又道:“为了补偿,我可以为表哥另寻一门好亲事,表哥尽管提条件,云家竭尽全力。” 嗯? 什么意思? 云彻明不想嫁给他? 还说要另给他找娘子? 笑话,他荀风这辈子都没想过娶妻,若不是为了钱他才不会巴巴凑上去呢,既然她不愿意,不如趁机提条件拿钱远走高飞? 不,不能走,有西瓜谁还要芝麻? 考验,这一定是考验! 荀风脑筋飞快转动,云彻明是生意人,生意人心眼都多,他肯定在考察‘白景’的心性,但云彻明千算万算没算到他荀风是个老骗子,心眼不比他少! “表妹,我理解你的难处,尊重你的想法。”荀风缓缓道:“我只有一个条件。” 云彻明微微惊讶,没想到白景答应得如此干脆,“但说无妨。” “这个条件就是……” ——“家主,夫人有请,说是开宴了。” 荀风莞尔一笑:“那以后再提罢!” 云彻明看了荀风一眼,“也好。” 正厅。 白氏亲自指挥丫鬟摆盘,在她眼里白景犹如天神降世,救云家于水火,怠慢不得,“清淡小菜放在右边,排炽羊放在中间,把煎小鸡放在左边,这菜菱儿爱吃,鱼羹,等等,我好像记得景儿不爱吃鱼,他嘴巴挑,嫌有鱼腥味,把它摆到最后去,再跟厨房说一声,上清爽的金玉羹来。” “老何,你记性最好,我没说错吧?” 何管家帮着布膳,笑眯眯道:“夫人没说错,老奴也记得景少爷不爱吃鱼,说起来,还有一段典故呢。” 白氏笑着摇头:“一晃十几年过去,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家主到。 ——表少爷到。 白氏‘哎呦’一声,“来得那么快,我还没摆好呢,快,动作再快些。” “看样子是我来早了。”荀风笑道。 白氏闻言转过身,见是荀风,喊了一声:“景儿!”说着眼圈泛红,一副要流泪的样子。 荀风虽惊诧白氏为何这般姿态,但他哄人哄惯了,张口就来:“姑姑您要是哭了,我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这眼泪看多了心慌,不然我给您讲个笑话?” 白氏破涕为笑:“好孩子,到底是大了,比小时候听话懂事。” 云彻明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想:白景虽轻浮,但他能哄娘高兴,万一他去了,留他陪着娘也好。 说话间云关菱到了,嗤笑一声,“云家可没在饭前看猴戏的规矩。” 场面霎时冷下来。 何管家连忙打圆场:“菜都上齐了,夫人请上座。” 白氏拉着荀风让其坐在自己左手边,又让云彻明坐在右手边,云关菱看不惯突如其来的荀风,径直坐在荀风旁边。 荀风觉得云关菱有意思,主动搭话:“菱姑娘,我有比猴戏更好玩的玩意儿,你可愿意瞧上一瞧?” 此话一出,云关菱竟不知如何回答了,她的恶意明晃晃,按理说白景该厌烦她才是,可白景非但没有厌恶,还上赶着讨好,云关菱警铃大作,看来他不是愚蠢就是精明。 第8章 “好了,好了。”白氏看云关菱脸色不好,岔开话题:“不管有什么好玩的都先往后放一放,吃饭要紧,彻明,你给景儿盛碗汤。” 荀风好不得意,笑眯眯对云彻明说:“有劳了,表妹。” 云彻明扫了一眼桌上佳肴,盛了一碗鱼羹,白氏看见了想出声阻止,云彻明已将碗递了出去:“表哥,请。” 荀风接过鱼羹。 云彻明道:“这鱼是松江府特有的,鲜美刺少,表哥快尝尝。” 荀风观云彻明态度较之前和缓不少,心想自己赌对了,哈哈,以退为进这一招用的好!用的妙!他舀了一勺鱼羹,尝了尝,称赞道:“果然如表妹所说,很是鲜美。” 白氏手中的筷子‘叮当’一声落在桌上,“景儿,你,你不是不吃鱼吗?”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我可是有操守的骗子 坏了! 荀风心砰砰乱跳,面上却流露出悲伤神色,他放下碗,低声道:“以前是不吃的。” 白景是在建兴九年因地龙翻身与云家分散,那场天灾他也经历过,彼时十一岁,荀风眼珠一转,挤出几滴泪:“饭都吃不饱,哪还能挑嘴呢,想当初一块窝头能吃三天,饿了就掰一点含在嘴里,那窝头好硬,跟石头一样,只能含在嘴里慢慢化了下咽,晚上睡也睡不着,饿啊,饿得前胸贴后背,实在没办法,灌一肚子凉水挺过去,唉,你看我提这些做什么,平白惹大家伤心,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好在现在景儿找到姑姑了。” 云彻明默默递给荀风一方手帕,荀风接过,装模做样擦擦眼角,趁机嗅了嗅,一股药香,他将手帕揣进怀里,云彻明看见了,手伸出去又收回来,纠结许久,还是没要回来。 云关菱被荀风的话震住了,据父亲说,他们也过过苦日子,可她年纪小不记得,她记忆的源头便是大伯父将她和父亲接进云家,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同样是亲戚,境遇大相径庭,云关菱心肠不由软下来,给荀风夹了满满一碗菜。 白氏也没想到白景的过去如此悲惨,眼泪夺眶而出,“好孩子,你受苦了,怎么不早投奔姑姑呢?那年地龙翻身云家损失惨重,可到底还有一处遮风避雨的房檐,这些年我让彻明四处打听你们的下落,可一无所获,你们去哪了?你娘呢?她生下你身子就亏空了,她怎么过活的?你爹又是个混不吝,我简直不敢想——” 荀风想:他和白景真是有缘,身世有些微相同,却没白景运气好,他可没一个有钱姑姑,骗人先骗己,荀风半真半假回:“我们也想投奔姑姑,可惜被流民裹挟,到了什么地界都不知道,好不容易打听清楚又被一伙人掳了去。” “什么?”白氏一拍桌子,这时方才显露性格中的强悍:“是什么人?”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他们凶神恶煞,只管挥着鞭子让我们干活,我娘就是因为这个死了。” 云彻明问:“是不是在祁北一带?” 荀风惊:“你怎么知道?” “祁北异族以圣上治理无方,上天示警的名头起义造反,算算时间,正对的上,我想,他们掳走流民应该是为防御工事。” 荀风一拍脑门:“是了,你怎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们让我们建城墙,砌堡垒。” 白氏听得心惊胆战:“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跟爹逃出来了,可惜被逮住了,我爹被他们打死了,我活了下来。” 白氏瘫倒在椅子上,泣不成声,云彻明生怕白氏昏厥,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娘,闻此讯我亦心如刀割,然逝者已逝,生者当自重,舅父泉下有知也不忍娘如此摧折,表哥,表哥他必定不愿看你伤心。” 荀风附和:“是啊姑母,这些都过去了,您瞧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身子不好,我还说这些旧事惹你伤心。” 白氏小声啜泣:“我白奇梅先没了父母,再没了夫君,最后连亲哥哥都没了。”说到这,白奇梅猛然攥住云彻明的手,“我的孩儿,你一定要成婚,一定要成婚,听见没有?” 荀风能理解白奇梅的想法,应是想为云家留后,可云彻明已明明白白跟他说不想成婚,思及此,他抬眼望向云彻明,云彻明嘴唇紧抿,一点一点掰开白奇梅的手,白奇梅泪光闪烁,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云彻明沉默片刻,道:“先吃饭罢,菜都凉了。” 云关菱一直在旁观望没有出声,她从心底里可怜同情白景,也从心底里觉得不公平,凭什么他一来就能娶家主?凭什么要将老爷,家主,和她共同努力多年才有的云家拱手让人? 难道就凭白景是个男子吗? 云关菱心里不服气,但怨气和怒气没有让其失去理智,依旧耳聪目明,看此情形,家主是不愿意嫁的,且不会以夫人的意愿转移。 看清这点,云关菱心情大好,笑着招呼大家:“吃饭吃饭,大伯母做了那么多好吃的可不能浪费。” 荀风夹一筷子好克化的蔬菜给白氏,悄声道:“姑母,来日方长。”白奇梅领悟到荀风话中的深意,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好孩子。” 酒足饭饱后,白奇梅留云彻明说话,云彻明知道她要说什么,坐在椅上听候发落。 母子俩一站一坐,一远一近,却是同样的单薄病弱。 “清遥。”白奇梅率先开口,“你还不知道吧,你爹给你取字清遥,原本娘想在冠礼上告诉你,可见方才情形,怕是等不到了。” 云彻明悲哀恸怛,垂首不语。 “为什么不愿成婚?这门亲事清清白白,里面没有丝毫龃龉,两家知根知底,白家同意,白景同意,娘也同意,你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我是男人。” “不,你不是!”白奇梅胸膛剧烈起伏:“你托生错了胎,你原是个女孩!女孩嫁人何错之有?!” “娘!”云彻明表情痛苦:“我不信什么命,也不信道士,我只相信事实,我是个男人,货真价实的男人!因不愿牵连父母,我穿女装扮女子,多年来困在深闺,有抱负无法施展,这种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你想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不是?” 云彻明别过脸,道:“您若是不愿也无碍,不敢欺骗娘,我早早备好了寿材,到时喇叭一吹就成,不用娘……” 话还没说完,白奇梅一巴掌扇在云彻明脸上:“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存心气我是不是?” 云彻明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娘,云家的生意菱儿能独当一面,白景也找到了,娘以后尽可享天伦之乐,至于我,我本该在五岁那年死去,仰赖父母亲恩苟延十五载,大限将至,岂忍娘再为我牵累?” “父母与子女之间何谈拖累?”白奇梅轻柔地为云彻明擦去鲜血,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脊背:“娘知道,娘都知道,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 白奇梅眼中泛着奇异的光,“你天姿聪颖,三岁识千字,四岁背唐诗,五岁问得先生哑口无言,六岁看一遍账簿能指出错漏,七岁算盘打得比帐房先生还好……娘知道,你喜欢读书,想致世,想做状元郎,可造化弄人,不得不扮成女子,脱下襕衫也失去了志望。” “我的儿!人活一辈子有许多可以追求的东西,生命才是最珍贵的。有了命,一切才有可能,彻明,千万别犯傻,答应娘和白景成亲好不好?我们先保住命好不好?” “娘,请让我保留一点尊严。” 白奇梅怔住了,仿佛第一天认识自己的儿子,云彻明一贯是从容的,眼神沉静,瞳仁幽黑,像古井底下的石头,照不见光,也映不出影。 可现在,她窥见云彻明内心一角,他心里头是一团火。许是草堆底下的闷火,看着只剩点灰,扒开了,里面的火星能燎原。 白奇梅想劝,话到嘴边却被云彻明眼中的坚定碰了个钉子。她终于明白,在云彻明看来,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你回去罢,记得让银蕊给你上药。”白奇梅颓然道。 “不必了。”荀风拒绝云岫的伺候,“再去打听打听,家主可出来了?” 云岫放下扇子清脆应了一声,蝴蝶似的飞了出去,不一会儿,小跑回来,“出来了,出来了,听说家主和夫人大吵一架,在外面隐隐听见争执声。” 荀风早有预料,云彻明看着不是妥协的性子,“那家主出来时的表情如何?夫人又如何?” 云岫道:“家主看着跟平时一样,倒是夫人好似气着了,听下面的小丫鬟说,夫人头痛,药房正煎药呢。” 荀风立马站起身:“我得去一趟。” 到地方一看,白奇梅歪在榻上,头戴抹额,看见荀风来了招手示意他过去,荀风依言坐下,“姑母,可吃过药了?” “吃过了。”白奇梅捂住胸口,“可我心里还是不舒服。” 荀风问:“是为成亲的事吗?” 第9章 “唉,彻明是个倔的,我劝不动他,景儿,跟姑姑说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荀风实话实话:“我打心底里愿意娶表妹。” “真心的?” 荀风举手发誓:“如有假话,天打雷劈。” 白奇梅点点头:“好,我就怕你们两头不愿意,现在还好,只有彻明不愿意,景儿,你不知道姑姑有多感谢你,姑姑只要想到彻明活不过二十岁就心痛,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万幸有你在,万幸你是彻明的命中人,只有你才能救他。” 荀风傻眼,这都什么跟什么? 白奇梅继续说道:“彻明受委屈了,你也受委屈了,可天命如此,老天要把你们绑在一起,彻明他明知道不嫁给你会死,可他有他的坚守,有他的尊严,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嫁人。” “糊涂。”荀风发自内心道:“命才是最重要的。” “可不是吗。”白奇梅感慨:“果然是一家人,你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靠边站,景儿,姑姑想麻烦你一件事。” 荀风:“姑姑请说。” “你不要放弃彻明好不好?” 荀风听明白了,白景是云彻明的命中人,云彻明只有嫁给白景才不会在二十岁时死去。 可惜,他不是白景,他是荀风,云彻明注定要死在二十岁。 “姑姑,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放弃,您放心,我一定说动表妹成亲。”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骗你过来 八月的日头毒起来,地上像下了火,连蝉都懒了,不是连片的吵,是隔一会儿才 “吱 ——” 地叫一声,拖得老长,像是叹气,又像是被晒得没了力气。 荀风无精打采地躲在树下,可还是没躲过从泥土里钻出的热气,热气和花园里的月季甜香绞成一团,黏在鼻腔里赶都赶不走。 “表妹,我的好表妹,我的金疙瘩,你在哪呢?” 荀风头一次觉得府院大不是件好事,连蹲几天连表妹的一根汗毛都没见到,简直是热锅上的蚂蚁,难为巧妇。 羊巴羔子的,白白浪费一身的小白脸功夫! 这样下去可不行,荀风嘿嘿阴笑两声,往白奇梅的院子去了。 翌日天未明透,晨雾还缠着云府飞檐,角门内已响起轻快的脚步声。何管家身着半旧青绸短褂,袖口挽得齐整,正立在马车旁指点:“再垫层棉褥子,夫人和家主身弱,龙华寺路远颠簸,仔细别伤着了。” “欸,知道啦。” 小厮们忙着铺垫,何管家转向侍立在旁的丫鬟,道:“去取些酸甜的蜜饯来,再把夫人和家主常用的药包好,备足三天的量,放在车壁的小匣里,伸手就能摸着。对了,让老五来赶车,他赶的车最稳,家主坐得安生。” 说罢,亲自检查了车毂。 一切妥当,何管家才去请白奇梅,“夫人,车备好了。” 白奇梅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但眼里焕发神采,她笑道:“真难得,好久没出门了。” 何管家劝道:“夫人,您的身子还没好,实在不宜出门,更遑论还要带着家主。”白奇梅打哑谜一样:“这病啊,非要出门才能治好。” 何管家问:“可要请景少爷一同前往?” 白奇梅摇头:“有缘千里来相会。” “娘,我来晚了。”自上次谈话后,白奇梅便再未提过婚嫁之事,心头重担既卸,云彻明方觉光阴寸寸皆为珠玑,断不可虚掷于无谓之人,譬如白景,倒不如多伴至亲左右,是以当白奇梅言及欲往寺庙小住时,他未假思索应承下来。 “彻明来了,那咱们出发罢。”白奇梅笑着说,不知怎的,云彻明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异样。 千年古刹龙华寺,香火缭绕,梵音隐隐,云彻明一行人抵达时,寺内已香客如织。 白奇梅不敢耽搁,执了香便领云彻明入殿礼拜,从大雄宝殿到地藏阁,佛号声声里,她鬓边的碎发已被汗水濡湿,及至观音堂,脸上倦容渐显,脚步也有些虚浮,云彻明看在眼里,温声道:“娘,且歇一歇罢。” “那如何使得?” 白奇梅微微喘着气, “拜佛最忌半途而废,惹得菩萨怪罪,岂不前功尽弃?” 话音未落,身子忽的一软,竟要往前栽去。云彻明眼疾手快,伸手便将她稳稳扶住,眉宇间拢起几分忧色:“娘,莫要硬撑。” 白奇梅扶着他的手臂,抬手按了按额角,声音虚飘:“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彻明,香油钱还未捐呢,你替娘去一趟罢。” 云彻明颔首领命。 捐过香油钱,忽听殿后传来阵阵嬉笑吵闹,云彻明眉峰微蹙,是谁惊扰佛门净地?循声寻去,菩提树下围了圈灰袍小沙弥,灰扑扑的光头凑在一处,活像刚从土里刨出的圆萝卜,此刻,圆萝卜们正七嘴八舌叫嚷—— “后来呢?那大长虫被你打死了?” “怎么可能,血肉之躯能敌过獠牙利齿?” “别吵别吵,让他接着往下说。” “要说也可以,不过嘛,得……”尾调拖得绵长,带着几分促狭,故意撩人。 云彻明心头微动,这声音竟有些耳熟。正凝眉细想时,那圈光头忽然分开条缝,荀风从中站起身来,玄色衣袍在一众灰褐僧衣里,好似泼翻了的墨汁,格外扎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荀风眼中像落了星子,倏地亮起来,轻快唤道:“表妹!” 云彻明转身欲走,谁知罗裙好不争气,被一截树枝挂个正着,不由气恼,此般情景,好像是他故意留步一样。 荀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张开手臂拦在他身前,衣袖带起的风里,还沾着殿外石榴花的甜香,“你看,我们多有缘分,竟在此处巧遇。” “不巧。”云彻明淡然道:“只怕某人早有预谋。” 荀风见事情败露也不慌张,赞道:“表妹冰雪聪慧,什么也瞒不过你。”说着将树枝撇至一旁:“我呀,就是这根树枝,徒惹表妹烦恼,不然怎会见你一面比攀九重天还难,不得已,只能请姑母出手了。” 云彻明退后一步,“找我有事?” “奇怪,难道没事不能找你?” 云彻明哑然,默了片刻认真道:“最好有事再找我。” 哈,这姑娘真正经,语气比老学究还老学究,荀风咳了两声,正色道:“我还真有一桩要紧事。” “与你的治病良方相比如何?” “更甚!更急!”荀风神秘兮兮道:“这件要紧事可关乎我的人生方向。” 云彻明原以为荀风在玩笑,可煞有其事的模样倒让他有些吃不准了,“表哥但说无妨,只要能帮我一定帮。” 荀风欢快道:“我初到松江府,如无头苍蝇般辨不清东西南北,急需一位向导,不知表妹能否担此重任?” “……这就是你说的要紧事?” “不错。” “这与人生方向有何关联?” 荀风微微一笑:“迷路不就是失去方向?我是人,不就是失去人生方向?怎么,表妹方才还说要帮我,眼下想反悔?这可不行,满殿神佛都在看着表妹呢,抵赖不得。” 云彻明反应极快:“能帮我一定帮,不能帮我一定不帮,真是不巧,这回我不帮,表哥另寻他人帮帮你罢。” 帮,帮,帮,好多帮,这些‘帮’跳到荀风脑袋前,化成一个巨大棒槌,‘邦’一声敲得他头晕眼花。 待荀风回过神,云彻明已不见身影。 “碰上什么开心事了?”白奇梅问。 “嗯?”云彻明不明所以:“何出此言?” 一旁的银蕊暗暗点头,家主表情分明和以前一样,冷冷淡淡,夫人是怎么看出高兴的? 应该是看错了。 白奇梅笑着摇摇头,“可见到景儿了?” 不光见到了,还让他吃瘪了。 “你瞧,你又在笑了。”白奇梅道。 云彻明伸手摸了摸嘴角,没有上扬,“娘,我真的没笑。” “是是是,是娘老眼昏花看错了。” “是白景撺掇娘来龙华寺的?” 白奇梅面色有些不自然, “什么撺掇,说得如此难听,娘刚好也想出门逛逛,是不谋而合。” 云彻明认真道:“暑气正浓,娘实在不该和白景一起胡闹。” “还不是怪你,你为什么躲他?” “没有躲,只是不想见。”云彻明说。 白奇梅道,“就算结不成亲,但你们到底是兄妹,是血肉至亲,景儿是你舅父唯一的孩子,不要生分了才好,彻明,你也不愿看娘难过是不是?” 云彻明抿了抿嘴唇:“我与他,合不来。” “没有人天生相称,总要磨合,你看我和你爹,当初啊,我是左看他烦,右看他厌,恨不得他立即消失,可后来怎么样?我还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他。彻明,景儿流落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是故圆滑轻浮些,这不打紧,瑕不掩瑜,只要你去接触,就会发现景儿是个好孩子。” 第10章 云彻明垂下眼帘,“知道了。” 白奇梅欣慰道:“依娘看,你们再合适不过,一静一动,一冷一热……” “我走了。” “欸,等一下,娘不说了,是娘多嘴,这样,你把景儿带到禅房来,他初来龙华寺,怕是找不到。” 云彻明站着没动,银蕊十分有眼色:“家主许是累了,夫人,奴婢去找表少爷。”白奇梅不动,也不说话,银蕊缩了缩脖子,躲到了一旁,云彻明微不可察叹一口气,“我去找。” 夏日的太阳不讲道理,辰时就照得人脑壳发昏,云彻明原路返回,找到了躺在菩提树下的荀风,他脸上盖着比脑袋还大的荷叶,双手垫在脑后,翘着腿,嘴里哼着小调,细听,全是些靡靡之音,云彻明呼出一口气,冷声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怎能唱,唱,”他实在说不出口。 荀风的声音从荷叶下飘出来,“你管我,我爱唱什么唱什么,就算到了阎王殿我照唱十八摸!嘿嘿,叫小鬼们也乐上一乐,也算攒了阴德。” 云彻明头一次体验到什么叫急火攻心,怒极而斥:“白景——!” 荀风心头一颤,来人竟是云彻明,他还以为是哪个闲人,一时间他不知先放下腿,还是先摘下荷叶,还是先道歉,一番手忙脚乱双腿似打了结,刚站稳‘扑通’一声又倒了下去,荀风自知没脸,笔直躺在地上,拿了荷叶挡在脸前,柔柔唤了一声:“表妹。” 云彻明气得指尖都在发颤,“你,你……简直不知所谓!不知廉耻!” 荀风双指在荷叶上一戳,戳出两个小洞,眼睛躲在小洞后偷窥云彻明,心想,羊巴羔子的,漂亮,表妹生起气来比平常漂亮百倍! 云彻明见荷叶上忽然亮出两个眼珠吓了一跳,又见眼珠愣愣盯着他,更为气恼,“还不快起来!” 荀风耍无赖:“表妹不生气了我再起来。”云彻明看了眼往这走的香客,从牙关里挤出:“我不生气,你快起来。” “不是诳我罢?” 云彻明额上青筋凸显:“我从不打诳语。” 荀风这才放心,使了个干净利落的鲤鱼打挺,手里还不忘拿着荷叶,“表妹改主意了?愿意当我的向导?” “跟上。”云彻明扔下两个字转身就走。 荀风跳到云彻明跟前,与之并肩,举起戳了两个洞的荷叶,皱了皱鼻子,对它说:“你瞧,表妹好凶哇。” 作者有话说: ---------------------- 荀风:表妹表凶[可怜] 第9章 要不要骗他呢 一路上任凭荀风怎么赔小心云彻明都不说话,看来真把人得罪了,荀风腹诽,他不过唱了十八摸又不是摸十八人,有什么值得气的? “表妹,你要带我去哪啊?” 云彻明依旧秉持沉默是金的处世原则,荀风撇撇嘴,叫嚷道:“夭寿啦,云家家主拐卖俏郎君啦!云家家主拐卖俏郎君做童养夫啦!” 过往香客纷纷侧目,探究好奇的目光一直在二人身上打转,云彻明捏紧拳头,“闭、嘴。” “闭嘴?好啊,我最听表妹的话,表妹不让我说那我就不说了,看在我如此听话的份上,不知表妹可否告诉我要去哪?” 云彻明冷着脸道:“禅房。” “噢,原来是禅房,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呢?莫非……”荀风笑得风流:“莫非只有你我二人,我们在里面做一些……” 云彻明猛然停下脚步,声若寒霜:“做什么?” “自然是做一些…礼佛之事。”荀风不怀好意问:“表妹是想做些别的吗?你尽可提出,表兄奉陪到底。” 荀风有些喜欢逗云彻明这个老古板了,尤其当他看见她生气时的殊色。 云彻明心念忽动,问道:“此话当真?” “自然。”荀风拍着胸脯保证:“我这人从不说谎。” “好,君子一言。” 荀风接道:“驷马难追。” 云彻明心想,白景的性子太过跳脱,何不借此机会调教于他,令其通晓礼义、谨守诚信,待自己百年之后,也好让他妥帖伴在母亲身侧,于是道:“正巧我想抄写佛经,不知表兄能否奉陪?” 啊?写字?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荀风吞吞吐吐想要拒绝,云彻明先一步开口:“表哥是要推脱吗?” “唉,实不相瞒,我的字丑得惊天地泣鬼神,实在不想玷污表妹漂亮的眼睛,但先前已于表妹许下承诺,说什么也不该变,可是又不好意思……” 云彻明听明白了,“想要什么?” 荀风手中转着荷叶,笑嘻嘻道:“不要旁的,只要表妹唤我一声好哥哥。” 好哥哥? 云彻明轻咳两声,“不过比我大三月,为何执着于此?” 嘿嘿,白景只比你大三个月,可我荀风整整大你六岁,六岁呢! 荀风掏了掏耳朵,将荷叶卷成喇叭状放在耳旁,“快些,我等着听呢。” 云彻明有些难为情,但一想到白奇梅便横下心来,看了看周遭,三五杂人,他往隐蔽处走了走,张了张嘴,没喊出来。 荀风扫他一眼,睫毛忽闪,笑道:“不好意思?” 云彻明嘴巴闭得紧紧的,他年纪虽小可身为云家家主早习惯了旁人的尊敬和奉承,要他喊哥哥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不喊我可走了?”荀风迈出右腿,作势要走:“我真走了?” 云彻明垂下眼帘,嘴巴动了动,荀风‘啊’了一声:“你大点声,我没听见。” “好,哥哥。”比蚊子声大不了多少。 荀风却很高兴,他知道云彻明尽力了,要是再让他叫,该恼了,“嗳!”他应道。 云彻明努力板着一张脸,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娘让我带你去禅房,快些走。” 荀风哼着不成曲的小调跟在云彻明身后,云彻明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荀风在后面笑得开怀,这姑娘,还真好玩! “可不是。”白奇梅赞同道:“彻明写得一手好字,景儿,你们两人真要一起抄佛经?” “真的。”荀风朝云彻明望去:“还是表妹主动提出来的。” 云彻明远远坐着,不说话。 白奇梅惊喜不已,拉着荀风的手悄悄道:“还是你有法子,才一上午就有进展了。” 荀风朝她眨眨眼,小声道:“姑母,我说什么来着,我一定能让表妹嫁我。” “好好好,要不要姑姑帮忙?” 云彻明站起来,“走了。” 荀风拍拍白奇梅手背:“我能行,您放心罢。”说完小跑两步跟上云彻明,云彻明随口道:“你跟我娘相处得挺好。” “姑姑人好,谁会不喜欢?” “嗯,你一定要照看好她,她的亲人不多。” 荀风怔愣片刻,她,她好像在说遗言。 虽已从白奇梅口中得知云彻明宁死不愿成婚,但亲耳听见还是被冲击了一下,云彻明才二十岁,热血沸腾的年纪,宁愿为尊严舍弃生命的年纪。 荀风内心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这抹挣扎被金山银山取代,他荀风有什么错,他不过是尊重云彻明的选择,她不愿和白景成亲,那嫁给他这个冒牌货不是正合适? 既然云彻明时日无多,何不在这最后的几个月里让她高兴些?也算积阴德了。思及此,荀风认真而诚恳道:“我的亲人也不多,姑姑算一个,不消你说我也会照看好她,不过,我想你若是和我一起照看姑姑,她会更高兴。” 云彻明抿唇不语,闪身进了静室,静室不大,胜在清净,银蕊早将文房四宝备好,“家主,表少爷,可要添些茶水来?”云彻明没有红袖添香的习惯,“不必,你在外守着就好。” “是。”银蕊出去了。 荀风悻悻闭上嘴巴,抄佛经那么无聊,不逗弄逗弄小娘子简直度秒如年。 云彻明正襟危坐,已开始抄了,荀风看了一眼,这回真有些牙痛,不情不愿坐下,铺开宣纸,呆呆望着白净的纸面,想,‘肤如凝纸’,应该就是这个意思罢,白花花的。 坐了一会儿,荀风终于开始动了,取过狼毫笔蘸了蘸墨,再看一眼经书,头痛道:“表妹,有没有字大一点的经书?这苍蝇字瞧得我眼花。” “噤声,静心。” 荀风怎么可能闭上嘴巴,叠声喊道:“表妹,表妹,云彻明!表妹!清遥?” 云彻明抬眸望去。 “别看我,是姑姑跟我说的,我以后唤你清遥如何?” “不如何,提醒一句,何时抄完何时走。” 荀风瞪大眼睛:“不对,你之前可没说。” 云彻明淡淡道:“再废话晚膳都用不上了。” “无妨。”荀风本想说秀色可餐,但碍于环境生生咽回肚子里,转而提笔写了两个字,吹干墨,捧着递到云彻明眼前,“表妹,是这两个字吗?” 第11章 宣纸直直抵着鼻尖,云彻明避无可避,放下笔,屈尊降贵看了一眼,第一眼没认出来,第二眼讶异原来他说的是真的,字果然丑的很,第三眼微微挑眉,“清,遥?” “是呀,我写错了没?是这两个字吗?” 云彻明默了一瞬,道:“没错。” 荀风喜滋滋的:“你的字和我的名字很相称。” 云彻明不自觉念:“清白?” 荀风愣了一下,“啊,对,清白。” “无聊。”云彻明拿开那张写了他的字的纸,又提起笔开始抄写经书。 荀风讨了好大一个没趣,不尴不尬回到座位。 云彻明做事一向认真,当沉浸其中时周遭的一切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待他反应过来静室太静,白景好像很久没说话猛然抬头——白景睡着了。 预料之外,情理之中。 云彻明哭笑不得,要赶在他们之前来龙华寺想必要早起,说不定半夜就出发了,云彻明重新拿起那张写了他字的宣纸,想:白景有没有字呢,他比他大三月,可父母双亡,有人给他取字吗?云彻明将那张宣纸压在抄好的经书下面。 “醒醒。”云彻明用笔戳了戳,“白景,起来。” 荀风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慵懒含糊:“喊谁呢?” “喊你。”云彻明冷声道:“是让你抄佛经不是让你来睡觉。”荀风吓得一个激灵,瞌睡全跑了,好险,好险说漏嘴,“表妹说的是,我这就抄。” 荀风伸了个懒腰,忽然道:“我一直想问,表妹不肯与我成亲,是不是已有心上人?” 云彻明没料到他没头没尾问了这个,一时愣住,荀风托腮望向云彻明,眼神中带着询问和好奇,云彻明皱起眉头,以为白景是故意的,他明知道自己的身世,因而冷淡道:“与你何干。” 荀风脑中不由上演一场苦情大戏,她爱他,他也爱她,无奈命中注定她只能爱他,于是他伤心,她宁死不屈。 “啧。”不过这些都和他无关,荀风只要银子。 云彻明看一眼外面天色:“快抄,难不成你真想在这儿过夜?” 荀风觑他一眼:“表妹可会陪我?” 云彻明冷酷无情道:“不会。” “那算了,孤枕难眠呐。”荀风提起笔,唰唰唰一阵狂草,云彻明看得眼皮重重一跳,一把抄过鸡爪字,撕了个干净:“重写。” 荀风也不生气,重新铺好宣纸,又唰唰唰一顿狂草,云彻明伸手还要撕,荀风一把按住他的手,嘴角一点点勾起,眼睛酝酿水汽,“表妹,我只能写成这样,不然,你教教我?” 两手交叠,荀风‘呀’了一声:“你的手好凉啊。”说着轻轻勾了他的小指,“表妹,我的手很热,要不我给你暖暖罢?” 云彻明表情难辨,一如既往的沉静:“拿开。” “脸皮薄?你我表兄妹,不必客气。” “最后一遍,拿开。” “表妹……”话音未落,荀风只觉眼前一花,面颊劲风扫过,不好,她会武!荀风想也没想侧身闪过,末了拿过桌上镇纸挡在胸前,咚,是腕骨与镇纸碰撞的声音,云彻明收回手,沉声问道:“你会武?” 荀风小心观他神色,思忖,白景到底该不该会武? 作者有话说: ---------------------- 明天不更哦,周四见[好的] 第10章 嘻嘻,再骗一回 如果白景会武那云彻明不会问,所以白景不会武。 但万一白景会武,云彻明在故意诈他呢,毕竟自己先前露了几个小破绽,云彻明聪慧机敏,说不定早有怀疑。 荀风不禁懊恼为何会睡过去,要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梦话那还真是不得了了。 云彻明眯起眼睛:“怎么?我的问题很难回答?” 荀风将镇纸扔到桌上,“什么五五六六,我只知道你要打我,我顺手抄起家伙挡一下。” 云彻明驳道:“人下意识的反应做不了假。” 荀风双手一摊,豪放坐在椅上,自下而上抬眼看他,戏谑道:“真想知道?看来表妹很好奇我的过去。” 云彻明不喜这般顾左右而言它,颠三倒四,嘴里没一句实话的登徒子做派,退后一步,自顾自收拾东西,眼看她要走,荀风连忙拦住:“表妹,说归说,你走作甚?” “让开。” “不让。” 云彻明颇为冷淡道:“我原以为你是块璞玉,没成想是块朽木。” “道不合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请让开。” “什么道什么志?”荀风听不进去,“非走不可?” “是,我非走不可。”云彻明此刻非常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想调教白景,白景已成型了,本性难移。 “好,你走罢。”荀风也来了气,这个云彻明美则美矣,可脾气太臭!晾晾她也好,一张一弛方是拿人之道。 云彻明丝毫不怵,目不斜视,越过荀风走了,留下淡淡药香。 荀风拿起笔放下,又拿起笔,随便在纸上划拉两下,写完一看,赫然是个云字,“可恶!可恶至极!”将纸团了团,大力扔到地上:“混账玩意儿,我写她名字作甚。” “谁不会走似的,你走我也走。”荀风循着药香走了。 “这是怎么了?去的时候高高兴兴的,怎么回来一个比一个脸臭?”白奇梅好奇问。荀风用手掌扇了扇风,故意逗趣:“臭?哪里臭?我只闻到了,嗯?莲藕汤?还有…我实在闻不出来了。” “数你鼻子尖。”白奇梅笑道:“一直等着你们用晚膳呢,银蕊,将斋饭端上来罢。” “我出去吃。”荀风道。 一直沉默宛如泥塑的云彻明终于看他一眼,白奇梅诧异:“出去吃?为什么?” “我原本就挡着人家走道了,可不敢再挡着人家食道。”荀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还是出去好了。” 白奇梅好笑又好气,同时心里也高兴,觉得两个孩子的婚事有着落了,扭头问云彻明:“是在说你吗?” 云彻明否认:“不知道,他一向喜欢胡言乱语,指不定又在扯谎。” 白奇美忍住笑,又扭过头去问荀风:“景儿,是这样吗?” 荀风也否认:“姑姑,您看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算了,我还是出去吃的好。” 云彻明豁然起身,裙裾飞扬,冷声道:“我出去,我不与孟浪轻浮者同桌而食。” 白奇梅意识到不对,连忙去拦:“彻明!快向你表哥道歉,怎么能恶语伤人?” “实话实说罢了,真话是比假话难听些的。”云彻明道。 这姑娘还真有意思,荀风突地笑了,“姑姑,表妹说的没错,我方才确实有意瞒她,其实我不说是因为觉得丢脸。” 云彻明不解:“此话怎讲?” “自我爹去世后我流浪街头,常被欺负。那时年纪小又吃不饱饭,瘦成了杆子,根本打不过人家,讨来的东西被抢走不说,还扯我的头发把我脑袋往墙上撞,后来有一个乞丐帮了我,他很厉害,把那些人都打跑了,我想,要是我也这么能打,就不会饿肚子,就能去找姑姑了,我求他收我为徒,乞丐一开始不愿意,我好说歹说,说甘愿当牛做马伺候他才答应,我就这样跟着他学了几招。” 白奇梅听得入神,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被骗了,他收我当徒弟原来是为了我藏起来的玉佩,他想偷我的玉佩。” “啊。”白奇梅惊呼一声:“怎会如此!” 荀风低下头,语气低落:“表妹问我有没有学武,我不是不想说,而是此事太过耻辱,我只要一想到拜了个骗子为师,还任那骗子又打又骂就心痛。” 云彻明没想到其中有如此多的蜿蜒曲折,是他错了,是他太想当然了。 荀风揩了揩眼角,“我又说一些有的没的惹姑姑伤心了。”白奇梅眼眶通红,“景儿,你受苦了!” 云彻明想道歉,可荀风不给他机会,“姑姑,你们先用晚膳,我出去走走。” “好,别太晚了,夜里还是有些凉的。”白奇梅叮嘱道。 云彻明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荀风一出门,确定四周无人后,双掌掩住脸,呜呜笑了起来,心想:“荀风,你真是好样的,不去戏班子简直可惜,哼,就得让云彻明愧疚,让她愧疚到吃不好饭,睡不着觉才好。” “这几天我得躲着她,有歉不能道,心里得难受死,逗弄她是挺有趣,但在这庙里酒不能喝,肉不能吃,简直有违纲常,人生来就得喝酒吃肉!嘿嘿,偷偷溜出去潇洒潇洒。” 本朝没有宵禁,这可方便了荀风,几乎不用刻意寻找,凭着本能就到了松江府最大的青楼,如今他手里有白奇梅给的大把银票,青楼这种销金窟可大胆放心地去了。 万万没料到,这青楼跟他平常所去的不一样,进门要先点一杯花茶,一杯茶竟要几千文!荀风本想掉头就走,然转念一想,茶比别处贵,那小娘子应该也比别处貌美罢? 第12章 上楼落座,老鸨子在旁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话里话外都是要赏钱,荀风按捺住性子,给钱买了清静,各种银钱花下去,小娘子终于出来了——隔着一道屏风。 荀风气闷,怎么今天哪哪都不顺。更火大的是,小娘子不唱曲开始吟诗了,周围的客人没听过诗似的,拍掌称绝,一来一往好不热闹,荀风气得升天,羊巴羔子的,花钱来听书了!还是听不懂的酸书!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荀风决定到别处找乐子,绕过雕花木屏风,不期然听见窃窃私语—— “你知道吗,咱们的知府大人要走了。” “走?可我记得他才来三年?任期还没到,难不成是升了?” “听说调到青州了。” “原来是左迁,不足为奇,三年毫无政绩,早该走了,就是不知道新知府姓甚名谁。” “我要跟你说的就是新知府,听说这位来头不小,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呢!” “红人?红人能来咱们松江府当一小小知府?” “你知道顾彦鐤吗?” “嘶,不会就是他吧!” “正是。” “不可能,顾大人乃圣上亲侄,年轻有为,听闻前段时间去南浔查案,雷厉风行,解决多起陈年旧案,怎可能来松江当知府?” “听闻顾大人被弹劾了。” “怎么回事?” “我也是听我爹说的,其中参杂朝堂后宫相争,薛贵妃党上折子,说顾大人表面查办贪污受贿,实则背地里收钱,给那些有钱人消灾。皇后党说顾大人是蒙冤,两党争论不休,双方博弈后的结果就是顾大人来咱们松江府。” “看样子是输了。” “唉,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说新知府一来,得放几把火?咱们还有好日子吗?” 没了,一天好日子都没了。 荀风呆在原地。 顾彦鐤,荀风立刻想到那张线条凌厉的冷峻面庞,他不光骗了他,还拿走了他的照牒,拿了他的衣裳,还假借他的身份骗了五百两黄金。 他被他害得下放松江府! 荀风汗毛倒竖,警铃大作,出于本能只有一个念头——跑! 荀风脚步虚浮,迷迷糊糊四处晃荡,凉风习习,吹散些许慌张,抬眼一眼,吃了一惊,竟来了翠湖,翠湖依旧美丽,断桥依旧沧桑,明月依旧高悬,不知怎的,心倏然安定下来。 怕什么? 当初骗顾彦鐤时自己扮了装,就算真见面他并不一定能认出来,而且他现在不是千面无痕荀风,而是云家白景。 荀风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念头,既然老天让他当白景,何不一当到底,成真的白景?反正云彻明会死,白奇梅会死,云关菱早晚会嫁人,云家家大业大足够挥霍一生。 那就定下来罢。 打定主意,心中郁结消散,荀风对着湖面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石阶上的青苔吸饱了夜露,滑腻得像抹了层油,荀风脚下一崴,踉跄着扶住旁边的老梅树,索性顺势躺在树下,酒壶往嘴边一送,琥珀色的酒液便顺着喉结滚下去。 夜里的寺庙静得能听见露水滴在青苔上的轻响,远处放生池的蛙鸣断断续续,他望着被树影切碎的月亮犯愁:明日见了云彻明,该怎么应对? 忽觉后颈一凉,那股凉意不似夏夜惯有的潮气,倒像寒冬里从井中捞起的戒尺,带着砭骨的寒,直直贴在皮肉上。荀风的呼吸顿了半秒,缓缓转过头。 云彻明就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上静静看着他。 “!” 荀风像被火烫了似的猛地坐起来,下意识将酒壶往身后藏,“表妹,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云彻明站在高阶上没动,月辉落进他垂着的眼睫,在眼下投出片浅淡的阴影,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他的目光先落在荀风藏在身后的手上,又缓缓移到他脸上,声音像浸过山泉的玉石,清润里带着点冷意:“娘让我等你回来。” 夜风卷过树梢,叶子沙沙作响,像是谁在暗处窃窃私语,荀风盯着他白色衣袍被风掀起的边角,喉结动了动:“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是,娘让我等你。” 远处池塘的蛙鸣突然停了,连虫吟都低了三分,荀风问,“万一我今晚不回来呢?” “等到你回来。” 云彻明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荀风不说话了,只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云彻明一步步从台阶上下来,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漏下来,在脸上织出明明灭灭的网,他忽然道:“你身上的味道好重。” “是吗?” 荀风低头嗅了嗅衣领浑不在意说:“许是买酒时沾到了。” “脂粉气最好不要带进佛门净地。” 荀风忽然凑近半步,长长的睫毛抬起,眼中发散幽光,嘴角噙着笑,脸上的表情是得意的,带着点恶毒意味,是一种带刺的美感,“表妹,是你想等我,还是姑姑让你等我?” 云彻明不闪不避迎上他的目光,直截了当道:“既是娘让我等你,也是我想等你。”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这回没骗你 “过则勿惮改,先前是我失当了。”云彻明敛衽拱手:“特来向表哥赔罪。” 荀风回过味来,挑眉道:“你在此候我,只为赔罪?” 云彻明抬眸迎上他目光,坦然颔首:“正是。” 荀风仍不死心,追问:“没有旁的意思?” 云彻明垂眸默然,未再言语。 见状,荀风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这才像样。他不信云彻明对自己半分意思也无,若无牵挂,一个姑娘家怎会在外面久候?又怎会巴巴地跑来赔罪? 荀风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表妹有话不妨直说,你我之间,何须多忌?” 语气温柔至极。 云彻明道:“我想赠你一间铺面。” “咦?” 荀风愣住,满是诧异。 云彻明道:“为立身之本。” “什么意思?” 荀风是真糊涂了,“今日并非上元,表妹莫要与我猜哑谜了。” 云彻明凝视着他,缓缓道:“你身上原有些许不足。” 头一句便让荀风瞪大了眼。 云彻明忙解释:“这并非你之过,实是环境使然,我绝无半分轻慢之意。你既来云家,原是为寻个生计,俗语有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想让你学些经商之道,往后生计便不用发愁,更要紧的是,经商能磨砺心性,正是一举两得。” 荀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让他去做生意?那岂不是多了个累赘?他荀风来去自由,最忌麻烦。 云彻明见他不语,询问:“不知意下如何?” 荀风一言不发,侧身绕过云彻明,径直走了。 翌日清晨,云彻明向白奇梅请安,白奇梅看清他面色吓了一跳:“又发病了?不行,我们回家,让郎中好好看看。” “娘,我没事,昨晚没睡觉而已。” 白奇梅心疼道:“你身子本就不好,怎能不睡觉?是不是生意出问题了?货船翻了?” 云彻明摇头:“不是。” “哦?”白奇梅不解:“除了生意娘也未见你对旁的事上过心,还有什么事让你忧心......不会是景儿罢?” 云彻明抿唇不语。 白奇梅笑道:“还没和好?彻明,你说给娘听听,娘帮你拿主意。” 云彻明道:“先用早膳罢,银蕊,去喊表少爷——” “来了。”荀风笑吟吟走进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姑姑,您气色较之前好多了,白里透粉,比院里那株海棠还俏。” 白奇梅嗔他一眼,“尽会拿我寻开心,景儿,快坐。” “好叻,姑姑,我给您盛碗粥。” “好孩子,有心了。” 姑侄俩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云彻明独自坚守‘食不言寝不语’原则,静静喝粥。 饭吃到一半,白奇梅道:“今儿是不是十五?龙华寺有庙会呢。” “是吗,那肯定很热闹,姑姑,一会儿我陪您出去逛逛罢。”荀风道。 白奇梅用竹筷轻轻拨了拨碗里剩下的半碗米粥,鬓角青丝在窗棂漏下的暖阳里泛着柔和的光,她抬眼看向对面的云彻明,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几分温煦:“我年纪大了,不爱凑热闹,景儿,不如你和彻明去?正好我这短了些针头线脑,你们一并买回来就是。” 荀风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却道:“表妹身子不好,不宜往人多的地方去,我看还是我自己去罢。” 白奇梅放下筷子还要再劝,云彻明忽然掀抬眼,道:“无妨。” “既然彻明说不碍事,那景儿,这件事就那么定了,吃完饭你们就去好好逛逛。”白奇梅生怕变卦。 荀风再次追问:“表妹身体吃得消吗?” 云彻明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无妨。” “表妹真的要和我一起去?” 第13章 云彻明眸光淡得像秋日的湖水,只重复着那两个字:“无妨。” 荀风暗自偷笑,不管云彻明是什么材料的老古板他都要撬上一撬,非要摸摸她的心是否和外表一样冷硬。 庙会的喧嚣隔着半条街便漫了过来,糖画担子的铜铃叮铃脆响;杂耍班子的铜锣锵锵震耳;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裹着炸糖糕的香甜,庙会上的人群像涨潮的浪,一波波涌来涌去。 荀风挤在人潮里,余光总不经意地扫过身侧,日头正烈,金箔似的阳光把云彻明的素色披风晒得泛白,她却依旧裹得严实,只颈间露出一截细白的肌肤,在周遭的喧闹里透着股清冽的凉意。 荀风的指尖忽然泛起细微的麻意,想起上次无意间触到她手掌时的冰凉,忍不住开口:“表妹畏寒?” 云彻明被问得一怔,喉间溢出两声轻咳,“嗯。” 荀风脚步微顿,目光落在她苍白的面上,好奇追问:“表妹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不知道。” “这病会很痛吗?” 他的语气不自觉放柔了些。 “会。” 一个字,说得极轻,却像枚针,轻轻刺了荀风一下,他忽然沉默了,指尖的麻意漫到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望着云彻明的侧颜,忽然觉得她可怜 —— 可怜她命短,可怜她临死前还要被自己骗。 可没办法,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荀风吃云彻明。 “表妹,你可有未尽的心愿?” 云彻明缓缓摇头,鬓边的银流苏轻轻晃动:“你来之前有,现在没有了。” 荀风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眉峰拧成疙瘩:“你的心愿都是关于姑姑,关于云家的?” “嗯。” 云彻明答得干脆。 “那你自己呢?” 荀风追问,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 “我?”云彻明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满头珠翠,绣衫罗裙,俨然一个女人,“我没什么想要的。” “你一定在骗我,不管多高崇的人都有私心,表妹但说无妨,我不会说出去的。”说不定他能帮她完成心愿呢。 彻明却忽然转了话头 “为什么不愿意要铺面?” 荀风眼珠一转正要说话,云彻明补充道:“说实话,不论什么理由我都能接受。” “其实也不是不愿意,只是怕搞砸了,那多丢脸呐,表妹,我不愿在你面前丢脸,也不愿在你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荀风神色忽然变得真挚,眼瞳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满满当当映着云彻明的影子。 云彻明闻言一滞,敛眸沉思片刻,方才开口,“原来如此,你可先跟着菱儿学习,她……” “跟云关菱学?” 荀风立刻打断,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一万个不可以!要学就得跟最厉害的。” 他忽然凑近,声音里带着点狡黠的笑意,“表妹,你教我怎么样?” 云彻明还未及回答,一阵惊呼突然刺破了周遭的嘈杂。 一个梳着冲天辫,手攥糖葫芦的小童从人群里跌出来,直向迎面而来的骡车扑去,赶车老汉惊得嘶吼着勒紧缰绳,枣红色的骡子扬起前蹄,铜铃般的眼珠里映出小童煞白的脸蛋。 荀风几乎是本能地动了,左手猛地攥住云彻明的手腕往回带,让她退至自己身后,右手如闪电般探出,在骡蹄落下前的刹那捞住小童的后领,像提小鸡似的将人拽到街边。 “你这浑小子!” 荀风对着吓得哇哇哭的小童皱了皱眉,指节却轻轻屈起,替他擦掉脸蛋上滚下来的泪珠,“下次再乱跑,就让骡子踏死你算了。” “白景。”云彻明眉头微皱,“慎言。” “慎什么言?我说的不对吗?我像他这般大时都……算了。”荀风蹲下身,对小童道:“记住,不是每次都能碰上救你的人,若不当心,小命真就玩完了。” 小童吓得发抖,抽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荀风笑着点点小童的脸颊,“臭小子,我救了你,你总得报答我罢?” “白景!” 云彻明的声音沉了些,荀风不理他,继续对小童说:“嗯,我想想,你的小命值多少钱呢?” “他一个孩童……”话音刚落,云彻明就见荀风一把抢过小童手里的糖葫芦,笑眯眯地举在眼前,“看你长得丑兮兮的,估计也不值什么钱,这串糖葫芦就当报酬了。” 小童愣愣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嘴巴猛地张成个圆,下一秒,哭声比刚才更响了。 荀风举着糖葫芦冲云彻明得意地挥舞,眼角眉梢都漾着笑意:“快走,这厮哭得让人心烦,一会儿别把他爹娘招来。”见云彻明只是望着他不说话,荀风又扬了扬眉:“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哑巴了?” 过了片刻,云彻明才轻声道:“没有。” “没有就好,否则你也卖不上一个好价钱。”荀风开玩笑道:“不过表妹你别怕,我不嫌弃你。” 云彻明罕见的没有训斥荀风的轻浮,只问道:“为什么救了小童又抢他的糖葫芦?” “凭我高兴。”荀风咬一口糖葫芦,脸皱成一团:“好酸呐。” “抢糖葫芦为什么会高兴?” 荀风叹气道:“表妹,你还真较真。” 云彻明:“因为我不明白。” “天底下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事,也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人,你都要问一遍吗?” 云彻明不说话了。 荀风觑她神色,觉得冷着一张脸的云彻明没有平时好看,“好了,要我告诉你也行,喏,吃一口糖葫芦。” 糖葫芦红艳艳的,上面裹着层琥珀色的糖浆,云彻明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能不能吃。” 荀风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从来没吃过糖葫芦?” “嗯。” 荀风感叹道:“表妹,虽然云家很有钱,但你好像比我可怜得多。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反正也没多少活头了,何不尝试尝试?”荀风将糖葫芦递到云彻明嘴边,“吃罢。” 宽袖下的小指蜷了蜷,云彻明垂下眼,清晰看见荀风眼皮上的红痣,跟糖葫芦一样红,他张开嘴,咬了一口。 “怎么样?”荀风一脸期待:“酸吧?” 云彻明面不改色,“不酸。” “啊?”荀风小声嘟囔:“真是怪人。” 云彻明旧事重提,“抢糖葫芦为什么会高兴?” “因为我不想别人欠我。”荀风耸耸肩:“我最怕麻烦,也怕欠人情,不管是我欠别人还是别人欠我,我都不喜欢,我救了那小孩,那小孩给我糖葫芦,从此我们两不相欠,就那么简单。” 云彻明听后久久不语,点评道:“你才是怪人。” 荀风展颜一笑,探过身,问:“那我们是一对怪人,怪表妹,我们算和好了吗?” “嗯。”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请顾大人做主 “人呢?人都跑哪去了?” 云耕手提鸟笼,大摇大摆跨进云家朱漆大门,嗓门里裹着火星子,“我的好侄女?亲闺女躲哪去了?嫂嫂?嫂嫂?偌大个宅子竟无一人迎我这二爷?何管家?何管家!死到哪里去了?” 廊下阴影里窜出个佝偻身影,何管家小跑着上前,袍角沾着些尘土:“二爷来了,夫人与家主前些时日去寺里清修,菱姑娘外出收账未归,府中只剩我这把老骨头了。” 云耕眼皮一翻,毫不客气将鸟笼往他怀里一塞,笼中画眉惊得扑棱翅膀:“胡闹。嫂嫂与彻明身子骨素来弱,你竟敢让她们出门?我看你这老骨头是想散架了!” 何管家喏喏不敢接话,云耕早瞧惯他这副木讷模样,转而问道:“去了几日?” “掐着指头算,已有小半月了。” “什么?小半月?” 云耕猛地拔高声调,眼神里满是诧异,“竟安稳待了小半月?” 何管家脸上堆起笑纹:“许是菩萨庇佑,也多亏表少爷从中照拂。” 云耕眉头骤然拧成疙瘩:“表少爷?云家什么时候冒出个表少爷?” 何管家抬手拍了拍脑门:“哎呦!瞧老奴这记性,二爷还不知晓罢,家主幼年时有门娃娃亲,便是夫人的内侄,名唤白景,前些日子刚寻回来,正是久别重逢。” “白景?娃娃亲?” 云耕脸色唰地沉下来,像是罩了层寒霜,“我倒听大哥提过一嘴,可那孩子寻了多年都杳无音讯,怎的突然就冒出来了?” 何管家笑呵呵抬手指了指天:“许是老天爷安排,垂怜老爷膝下空虚,不想让云家断了香火。” 云耕重重冷哼一声:“未必!来得这般凑巧,我瞧着不是天意,倒是人为。老何,你在云家当差几十年,也算老人了,大哥走之前的嘱托,你没忘吧?” 何管家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神色凝重如铁:“老爷临终所托,老奴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敢忘。” “好。” 云耕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了什么,“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探得些风声,故意乔装改扮混进云家,图谋不轨?” 第14章 何管家身子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那日接风宴上的异样猛地撞进脑海。云耕见他神色大变,忙追问:“莫非想起了什么?” 何管家定了定神,将那日席间的怪事一五一十说来,末了又补了句:“当年表少爷最是怕鱼,一来嫌鱼腥重,二来沾了鱼肉便会起一身红斑。老奴记得清楚,他头回发病时,白、云两府上下乱成一锅粥,请了多少郎中才压下去……” 云耕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沉声道:“为了阖府上下的安危,老何,这白景的底细,必须仔仔细细查个水落石出!” “二爷所言极是。” 何管家眉头紧锁,双手在袖中绞成一团,“只是这查访之事,该从何处着手才好?” 云耕背着手踱了两圈,忽然停住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与知府大人素有交情,不如去求他相助。” 事态紧急,二人不敢耽搁,当即牵了快马,一路扬尘赶往府衙,谁知却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知府坐在公案后慢条斯理地啜着茶,听云耕说完,只是抬了抬眼皮,慢悠悠开口:“云老弟,非是我不愿帮你,实在是有心无力。我这就要离开松江府调往青州任职,文书已然下来,这两日便要动身。” “什么?” 云耕如遭雷击,身子猛地一晃,“大人任期未满,怎会如此仓促?” 知府放下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着,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官场之事,本就变幻莫测,谁说得准呢?或许明年便能回来,或许这辈子都无缘再踏足此地,全看圣意如何。” 云耕急得额头冒汗,上前行了个大礼,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大人,您是知晓我的,平日里从不轻易求人。可此事关乎云家安危,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知府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沉吟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也罢,我给你引荐个人。新来的顾大人,手段雷霆,手眼通天,或许能解你燃眉之急。” “好好好,多谢大人!” 云耕喜出望外,忙不迭作揖道谢,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下。 谁知转道顾府,竟结结实实撞了个硬钉子。 顾大人只派了个小厮传话出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倨傲:“我家大人尚未接印上任,如今不过是个闲人,府中诸事未理,谁也不见。” 云耕与知府对视一眼,皆是满面错愕。知府苦笑着摇了摇头,拱手道:“云老弟,这光景你也瞧见了,并非我不肯尽力,实在是束手无策,你还是另寻出路吧。” “大人,您再帮忙从中说和几句啊!” 云耕急得往前凑了半步。 知府重重叹了口气,往后退了半步:“这位顾大人本事通天,脾气暴烈,我这小小知府实在不敢触他锋芒。云老弟,就此别过,改日有缘相见,你我兄弟再痛饮三杯,哈哈。” 那笑声里藏着几分仓促,转身便带着随从匆匆离去。 云耕心头怒火直蹿,却只能硬生生压下去,陪着笑脸目送知府走远,直到那顶官轿消失在街角,脸上的笑容才骤然僵住。 何管家在一旁见他脸色铁青,忙劝道:“二爷,要不咱们先回府等几日?待夫人与家主回来,再商议查访之事也不迟。” “你懂什么?” 云耕厉声斥道,话到嘴边又猛地顿住,喉结滚动两下,沉声道:“此事关乎……总之非同小可,片刻耽搁不得。” 他往怀里摸了半晌,指尖只触到几枚冰凉的铜板,不由低骂一声:“天杀的,竟花得这般快!老何,你身上可有带银钱?咱们凑一凑给那守门的,让他再通禀一声。” 何管家闻言也往怀中摸索,掏出来的亦是几枚零碎铜板,脸上泛起讪然:“出来得急,未曾备着……” 没法子,云耕将两人凑出的十几枚铜板拢在手心,往门房手里塞去,陪着笑:“老哥通融通融,劳您再禀一声,云家二爷求见顾大人,确有要事相商。” 门房却不接,手往身后一背,板着脸道:“我们大人向来言出必行,说不见便是不见,莫说这点碎银,便是百金摆在眼前,也断断不会通禀。” “嘿!” 云耕被这油盐不进的门房气笑了,嗓门陡然拔高,“你可知我是谁?可知云家在松江府的分量?满府衙周遭打听去,哪家不给云家三分薄面?” 门房眼皮都没抬一下,“再不走,休怪我动手赶人了。” 一个个都当他是软柿子好捏不成?云耕心头火气 ‘噌’ 地窜上来,也顾不上体面,扯着嗓子冲门内喊道:“顾大人,我是云家二爷云耕。我家不知混进来了个什么玩意儿,既要骗我侄女清白,又要吞我云家产业,求大人为云家做主——” 门房顿时变了脸色,上前推搡:“疯言疯语乱喊什么!快走快走,扰了大人清净,仔细你的皮!” 云耕此刻早已没了理智,只管扯着嗓子一遍遍喊,门房忍无可忍,招呼了两个同伴,架起云耕的胳膊就要往台阶下拖。刹那间,一道裹挟着霜雪般威压的声线刺破凝滞的空气:“且慢。” 众人皆是一怔,转头望去,只见一道高挑身影缓缓走近,正是顾彦鐤,黑眸沉如深潭,气势摄人,目光落在云耕身上,缓缓开口:“你方才说,有骗子?” 云耕见状大喜,猛地挣开门房的钳制,踉跄着上前几步:“是是是,大人明鉴,小的怀疑家中混进了骗子。” “什么样的骗子?” 顾彦鐤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 云耕正要细说,忽然想起自己压根没见过白景,慌忙转头问何管家:“那骗子长什么样?” 何管家皱着眉回想片刻,迟疑道:“是个……生得十分俊俏的骗子。” 顾彦鐤闻言,眸中似有微光一闪而过,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十分俊俏的骗子?” 十分俊俏的骗子正在看十分漂亮的表妹,云彻明头也不抬,指节轻叩桌面:“看账簿。”荀风嘻嘻笑道:“外头风景正好,我们出去赏荷如何?” 云彻明不为所动:“坐正。” 荀风不论是坐姿还是站姿都透着一股散漫,此刻他歪斜着身子,半个人探到隔壁云彻明桌上,忍不住道:“我都看好些天的账簿,打好些天的算盘了,表妹,你瞧瞧我的手,”说着将手伸到云彻明面前,“瞧见了吧,都红肿了。” 云彻明闻言垂眸,毫不留情揭穿道:“撒谎。” “怎么能是撒谎?表妹你看仔细了,这儿,还有这儿,明明都红了。”荀风将手递到云彻明手边,“不信你摸,红肿的手会发热,我的手热的不行,都能把账簿点燃了,表妹你要不要摸摸看?” 云彻明警告似的唤了一声:“白景。” “好好好,我不说了。”荀风举手做投降状,“唉,只可惜我本想摘些莲蓬给姑姑尝尝鲜,看样子我这个不孝侄儿无法尽孝喽。” 云彻明闭目,轻吐一口气,“若你能解出一道算术题,便让你去。” 荀风自认算数不赖,颇为自信道:“表妹请出题。” 云彻明缓缓道来:“今有上禾三秉,中禾二秉,下禾一秉,实三十九斗,上禾二秉,中禾三秉,下禾一秉,实三十四斗,上禾一秉,中禾二秉,下禾三秉,实二十六斗,问,上中下禾实一秉各几何?” 秉,秉,秉,好多的秉,好多的禾,荀风一个头两个大,偷偷看云彻明脸色,却发现云彻明好整以暇地也在看他,荀风咳了两声装模做样打算盘,“这题太简单了。” 云彻明笑而不语。 荀风暗想,他堂堂千面无痕可不能在小娘子面前丢面子,手指翻飞将算盘珠子拔得霹雳作响,实则什么也没算出来,荀风暗自着急,忽然灵光一现,“咳,一双眸子亮如星。” 云彻明眉头微皱。 荀风继续道:“两道弯眉似柳叶,三回笑时腮边红,四体匀匀像春柳,五指纤纤嫩如芽,六……表妹模样十成好!” 云彻明眉梢一挑,淡淡道:“荷花不必看,莲蓬不必摘,算术你必学。” 荀风还想插科打诨,蒙混过关,白奇梅忽然现身,“彻明,何管家来信说家中有大事发生,让我们赶紧回去。”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罢。”荀风像是得了特赦,立马直起身,先前被账册算盘拘着的郁气一扫而空,眼里亮得很,他在庙里待不住,吃喝不顺心倒还罢了,云彻明整天拘着他学着学那,瞧着真想教他做生意,荀风有苦难言,现下何管家来信倒如及时雨一般,他迫不及待想回云府大宅。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你是骗子 一行人匆匆离开龙华寺,荀风骑在马上好不快活,事情按他预料发展,白奇梅对他关怀备至,俨然将他当成亲侄,云彻明对他虽冷淡但不排斥,眼下还亲自教导经商,想来不出月余,他与云彻明的好事便要将近了。 临近云府时,荀风远远看见门口站着乌泱泱一片人,心下纳罕,他们不过出去小半月,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阖府上下出来迎接? 第15章 离得近了,团团黑影渐渐清晰,荀风囫囵扫一眼,视线定格在为首的一位中年男子身上,他身上的华服珠宝在日头下熠熠生辉,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其富贵,五官称得上端正,可一双眼总像睁不开似的,眼尾耷拉着,浑身上下写满四个大字——酒色财气。 这个男人是谁? 荀风勒紧缰绳,马儿一声嘶吼稳稳停下,荀风下马先是去扶后面轿子里的白奇梅和云彻明,二人刚刚站稳,只听后方‘哎呦’一声,一股略带酒气的劲风袭来:“嫂子,你们总算回来了!” 原来这人是云家二爷,云关菱的生父。荀风了然。 云彻明颔首,打声招呼:“叔父。” 白奇梅看见来人惊讶道:“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到家的?此行还顺利吗?”云耕嘴上答着话,眼睛却在看荀风:“上午回来的,嫂子,这位是?” “这是我娘家内侄,白景,也是彻明的未婚夫。”白奇梅笑道。 “一表人才!”云耕不动声色上下打量荀风,笑呵呵道:“我听何管家说了,真好!我打心眼里替嫂子高兴,快快快,大家别在外面站着了,我早就吩咐厨房备了宴席,我们边吃边说。” 云关菱冷眼旁观,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爹热情过头了吧,平时他可是懒得理人。 荀风也觉得云耕过分热络,硬拉着自己坐在他身边不说,还亲自夹菜盛汤,时不时盘问两句,搞得他坐立难安。 “多吃些,在庙里这些时日,嘴巴定是淡出鸟来了。”云耕笑呵呵夹一筷子鱼给荀风,荀风还未答话白奇梅已面露不悦:“说话注意些,孩子们都在呢。” 云耕不耐烦摆摆手:“嫂子,在座的都不是等闲,哪个没见过风浪?彻明和菱儿出去做生意听过的混账话估计不少,还在乎这一点?你就别管了,嗳,你快吃啊,是不是不合你胃口?要不要让厨房再添两道菜?”后半句话是对荀风说的。 荀风吃了一口鱼,“不用费心了。” 面上是温和的,肚子里却在犯嘀咕,云家好像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这个云耕对白奇梅和云彻明很轻视的样子。 云关菱瞄云彻明一眼,见他面上淡漠,心中一紧,不满对云耕道:“爹,少在家主面前口无遮拦。” 说到底这是云家,云彻明的家,不是他云耕的。 云耕眼睛瞠着,明显不悦:“家主也是我侄女,怎么,我这个做叔叔的还得在侄女面前伏低做小?” 白奇梅嘴角下撇,心里也来了气,往日云耕混不吝也就算了,现在在白景面前也敢公然下面子,明显不把他们母子二人放在眼里。 云彻明抬眼,看向一旁侍立的何管家:“信上说家中急事,是什么事?”何管家讪讪的,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云耕‘嗳’了一声:“我回来还不算大事吗?” 云关菱听得心惊肉跳,就为这点小事火急火燎的让家主和夫人赶回来?爹也太…… 云彻明神色波澜不惊道:“把菜都撤下去。” 众人一愣。 “没听见吗?” 何管家面如菜色,丫鬟们如梦初醒,轻手轻脚将各色佳肴撤下,一时间正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荀风偷偷从睫毛下窥视云彻明,心中震撼,表妹看着病弱没想到如此有威势,看来这 “家主” 二字,绝非浪得虚名。 云耕的脸涨成猪肝色,每拿走一道菜跟扇他一巴掌一样,哼,他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云家?云彻明竟然这样打他的脸?! “自然是有大事。”云耕阴沉沉地说,“呵呵,要不是我你们早就被骗得团团转了。”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愤然道:“彻明你就是那么当家的?险些把云家当没了!” 白奇梅眉头紧皱:“你在胡说什么?” “我可没胡说。”云耕指着云彻明:“当初我便说你年纪太轻,难当此重任,偏你非要与我争!如今好了吧?若不是我,整个云家都要散了。” “爹。”云关菱难堪至极,面皮红透,她拉着云耕衣角小声道:“爹你是不是喝多了?我们先回房歇息罢。”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云耕扬起脑袋,大手一挥,“彻明,你是不是还糊涂呢?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云彻明看着他,面色平静无波:“请叔父赐教。” 云耕猛地调转方向,双手死死钳住荀风双肩,“就是他,他是冒牌货!” 当头喝棒! 嗡的一声,荀风思绪全无,脑袋茫茫一片空白。 白奇梅颤颤巍巍站起身,唇瓣隐隐发抖:“你在胡说什么?”云彻明先是看一眼荀风,再看一眼云耕,语气冰冷:“叔父,兹事体大,切莫玩笑。” 云耕冷笑一声,头颅高高扬起,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傲姿态:“何管家,你来说。” 何管家道:“老奴是府里的老人了,记性也算好,老奴记得景少爷不能吃鱼,一吃鱼就会起红斑,可上次接风宴景少爷不知怎的突觉鱼羹鲜美,脸上也白白净净,一点红斑都没起。” 云耕接着道:“方才我夹了鱼给这小子,你们仔细瞧瞧,看他脸上,身上有红斑吗?” 此话一出,白奇梅,云彻明,云关菱的目光皆在荀风脸上扫视,仔仔细细,一寸一寸,荀风呼吸一滞,只觉天旋地转,难不成今日是他荀风的祭日? 云耕拉开荀风的袖子,将他白皙的胳膊露出:“一点红斑都无!这厮是个骗子!” 沉默,寂静。 荀风深知多说多错,事态未明朗前,他还是闭嘴的好。 过了良久,白奇梅目光坚定:“难道这怪病就不兴好吗?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长大有变化也是寻常,隔街刘家的二姑娘小时不能吃梨,可后来吃得多了,反倒好了,我想景儿也是一样。” “大嫂!”云耕痛心疾首道:“你为何偏袒这骗子?” “景儿不是骗子,他有玉佩为证!”白奇梅大声反驳。 “谁知道他的玉佩是从哪来的,也许是他捡的,也许是他偷的,这不能证明什么。”云耕的两条胖胳膊狠狠锁住荀风的脖子,“你说,你从哪偷来的玉佩?” 荀风垂下眼帘,哑着嗓子道:“我没偷,这玉佩就是我的。” 云彻明站起身,走到云耕身旁,两指轻轻一捏,云耕只觉胳膊酸麻,不自主松开,荀风重新得了空气,眼皮轻抬,眼珠水润,他仰视云彻明,楚楚可怜:“表妹,你信我。” “不能信!”云耕咬牙切齿道:“来历不明,不安好心,彻明,他分明另有所图,你可千万不能被他骗!” 云彻明垂下眼帘,看见荀风眼皮上的红痣随着动作时隐时现,他弯腰,摘下荀风腰间的玉佩,又摘下自己腰间的,合二为一,“叔父,我只信这个。“ 云耕退后一步,连连摇头:“糊涂,你们都糊涂啊!” 何管家适时出声:“夫人,您想想老爷的话,万万不可马虎啊。” 云关菱听得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又跟大伯扯上关系了?她只知道家主必须在二十岁之前嫁给命定人,难道其中还有别的渊源? 白奇梅表情僵滞,面露犹疑,荀风看得清楚,叹了一声:“原以为我还有亲人,看来是我无福,也罢,既然你们认为我不是白景,那我就不是好了,云夫人,云家主,这段时日在下叨扰了,对不住,平白惹出一场风波,云二爷,你说我是骗子,不若现在立刻将我送至官府,在下实在不愿看你们一家人争吵。” “景儿!”白奇梅泪流满面,扑到荀风面前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景儿!你就是我的景儿,你不能走!” 云耕目瞪口呆,“嫂子,你,你这是……” 云彻明嘴巴几乎绷成一道直线,“叔父,往日你胡闹也就罢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憋着气,我念你是长辈,总是敬着你,可这回,太过分了。” 云耕只觉怒气冲脑,胸腔阵阵翻腾,恨不得上去打醒二人,可又不能,只好忍住,气得面皮发抖,“好,好,好,你们信骗子不信我是吧,嫂子你搞搞清楚,你是云家媳妇,不要胳膊肘往外拐!难不成你联合外人想吞没我云家家产?” “叔父!” “爹!” 云彻明面色倏然变得冷冽,云关菱也吓得不轻,“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大伯母。” “我想不通!”云耕喘着粗气道:“我还会害云家不成?” 白奇梅扯出一抹冷笑:“你赶走景儿不就是想彻明死吗!死了你就能名正言顺掌管云家了不是吗?” 云关菱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 荀风暗自发笑,真是好一场大戏,精彩绝伦。 不知是不是戳中心思,云耕久久不能言语,顺了好半天的气才道:“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好在我留了后手。” 云耕用浮肿又通红的眼睛盯着荀风,嘴角上扬,朗声道:“去请顾彦鐤顾大人来。” 第16章 荀风刚放回肚子里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怎么会? 顾彦鐤怎么会来? 作者有话说: ---------------------- 过敏应该不是吃多了就好,大家不要当真啊,文中是我瞎写的[抱拳] 第14章 骗过头了 “顾大人?” 白奇梅脸色铁青,声音里淬着冰:“先不论这位顾大人是谁,云耕,你这番行径究竟是何用意?非要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才算给我们云家长脸吗?” “嫂子,这都是你们逼我的。”云耕痛心疾首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泥足深陷。” “分明是你将我们置于泥潭。”白奇梅气得发抖,摇摇欲坠,“云耕,看在你死去大哥的份上,看在我们亲戚一场,不要闹了。” 云耕觉得白奇梅没救了,堪称天字第一号糊涂人,他长吐出一口气,慢慢将自己塞进椅子里,“晚了,我早打点好顾大人,料来此刻已在途中。” 荀风闻言立马想跑,可众目睽睽下只能强装镇定,暗自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顾彦鐤他一定认不出来,淡定,淡定,不要露出破绽。 “好,我倒要看看这位顾大人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白奇梅恢复平静,朝荀风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不必惊慌。 荀风回以一笑,朗声道:“姑姑说的是。真金不怕火炼,便是圣上亲临,我也无惧。说起来,还要多谢二爷今日之举,待真相大白,往后谁也不敢再置喙了,您说对吗,二爷?” 云耕冷哼一声:“小子,休要逞口舌之快,有你进监牢哭的时候!” 嘴上虽硬气,心里却早已打鼓。这厮未免太过坦然,难不成真是自己弄错了?还有那位顾大人,真能辨出真假吗?瞧着年纪轻轻,当真有这般能耐?先前在顾府,对方也未曾给出肯定答复…… 万一今日闹成一场大乌龙,自己往后该如何收场?这一回,可是结结实实把她们母女都得罪透了。 云耕暗暗盘算其中利弊,心头发紧,忍不住朝云彻明望去,只见她端坐在椅子上,八风不动,稳如泰山,唯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扶手,那细微的声响落在云耕耳中,却不啻于惊雷。 他这个侄女可不好对付啊,打小就心思深沉,当年大哥去世,愣是一滴泪没掉,转头就把账房里的假账理得清清楚楚,今日这般沉得住气,莫非…… “爹。”云关菱扯云耕衣袖,小声道:“你这回在胡闹什么?怎不提前和我打声招呼?” 云耕正心烦意乱,被这声质问激得怒火中烧,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你还教训起我来了?别以为你在外经商有了几分薄面,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你还差得远呢!” 云关菱被他吼得一愣,随即眼眶泛红,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背脊抑制不住地微微抽动。 荀风素来见不得美人落泪,当即嗤笑一声,“不知道的以为二爷在朝为官呢,好大的官威啊。” 云彻明叩击扶手的手指骤然一顿,视线先扫过白景,又落在云关菱脸上,脑海中竟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二人初见的场景,那日在花厅,白景笑盈盈地举着玉佩,云关菱又是嗔怒又是羞恼,瞧着十分登对,白景还错把他认成了云关菱。 “你个泼皮无赖!” 云耕被荀风的话激得怒火中烧,猛地站起身要去打他,众人见势不妙,赶紧上前阻拦,正乱作一团之际忽听门外唱道: ——顾大人到! 荀风只觉汗毛根根竖起,一颗心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着,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跟着众人起身看向门外,那人刚从毒日头里进来,袍角还沾着些微金粉似的阳光,光线正好斜切过他的侧脸,将下颌线刻得愈发清瘦锋利,黑沉沉的眸子抬起掠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荀风身上。 “顾大人!”云耕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浑浊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疾走几步就要去扶顾彦鐤:“大人,麻烦您跑一趟了。”顾彦鐤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闲言少叙。” “是是是。”云耕头如捣蒜,手一指荀风,“大人,这就是我之前跟您说的骗子,冒充我嫂子家内侄,哄骗我家侄女!” 顾彦鐤静静听着,同时漫不经心顺着云耕手指的方向再次看向荀风,单是看,从上到下,眼中一点感情也没有,其实应该叫审视。 荀风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下意识朝对方弯了弯唇角,顾彦鐤表情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那双原本毫无波澜的眸子里,竟慢悠悠浮起一丝探究,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云彻明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对时局十分敏感,早有耳闻顾彦鐤不日上任,于是打探底细,知晓顾彦鐤冷酷无情,公私分明,断不会为了寻常乡绅动用人脉。可今日他为何要帮素无交情的云耕?又为什么和白景看起来有些渊源?难道其中真的有他不知情的内幕?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翻涌,云彻明的目光落在顾彦鐤冷峻的面庞上,而顾彦鐤依然在看荀风,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荀风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擂鼓般狂跳起来,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宽袖下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大人说笑了,我等小民哪有福分见大人这般的贵人。” 顾彦鐤忽然向前迈了半步,他盯着荀风的眼睛,补充了半句:“尤其是这双眼睛……” 荀风:“!” 成也眼睛,败也眼睛,悔也!晚也! 正在此时,白奇梅冲上前来将荀风护在身后,“大人好眼力,景儿这双眼睛跟他娘一模一样,大人,此乃云家家事,实在不敢让您劳神。” 荀风望着拦在他前面瘦削矮小的背影,她好像过分信任自己了,傻,真是傻子,他是个骗子,一个没良心没人性的大骗子。 “何为父母官?”顾彦鐤微微一笑:“关怀民生、解决疾苦,此乃本官职责所在,既然你们各执一方,互不退让,不如本官先将这嫌犯带回衙门,细细审问一番。” “大人说的对!”云耕激动道:“给这骗子上刑,不怕他不招!要是十八般武艺全过一遍还不改口那我就信了他。” “如何使得?”白奇梅拦道:“景儿不是铁打的,这岂不是屈打成招?” “咳……咳咳咳……” “彻明,是不是又犯病了?”白奇梅担忧道:“这里人多杂乱,不然你先回去?” 云彻明执起素白帕子按在唇上,剧烈的咳嗽让他肩头不住震颤,指缝间渗出的血丝落在帕上,如寒梅缀雪,他缓缓直起脊背,泛着潮红的脸上虽带病容,眼神却清明沉稳,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 “我没事。”云彻明摆摆手,将染血的帕子仔细叠好收入袖中,声音因咳喘略显沙哑,却字字掷地有声,他对顾彦鐤道:“顾大人,此事说来确是云府内宅的纠葛,本不该劳动大人亲临。” 他微微颔首,动作从容有礼,不见谄媚,“大人心系百姓、躬亲庶务的心意,云某与全府上下都看在眼里,也由衷敬佩,只是,” 一阵轻咳再次袭来,他抬手抚了抚胸口,气息稍匀后继续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是古往今来的常情。大人掌管一方政务,肩头担子沉重,辖下万千百姓的生计福祉都系于一身,实在不必为我云家这点私事分神。” “容我云家自行料理,待事情有了分晓,云某定会亲自登门向大人说明原委。今日,便请大人回衙,大人新官上任想必有许多公务急需处理。并非云家有意怠慢,实在是家事当由家人自了,才合情理。” 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荀风对云彻明刮目相看,表妹果然不是寻常人。 顾彦鐤还未有反应,云耕倒先急了,顾大人若真被云彻明说动转身离去,他便没了依靠,云家母女俩联手对付他一个,自己孤掌难鸣,哪还有半分胜算?眼下他被逼上梁山,不管白景是不是骗子,这场戏必须唱到底。 “不行!” 云耕猛地往前蹿了半步,袖子扫过案几,带得茶盏 “哐当” 一声撞在桌面,“白景必须带回衙门盘问清楚,今日得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包庇。” 荀风垂下眼帘,浓密睫毛遮掩乱动的眼珠,暗暗盘算着退路,若是跟顾彦鐤去衙门有几分胜算?想来是没几分的,方才顾彦鐤那句 “尤其是这双眼睛”,分明是起了疑心,只是还没抓到确凿的把柄罢了。 顾彦鐤心细如发,心思敏锐,万万不可在他身上赌。那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云彻明身上,若是顾彦鐤执意将自己带走,云彻明会保自己吗?她会为了相处不久的‘表哥’得罪顾彦鐤吗? “云姑娘。”顾彦鐤目光扫过云彻明苍白的脸,眼眸里没有半分波澜,“本官食的是朝廷俸禄,管的便是这辖境内的家长里短、是非曲直。”他向前半步,腰间玉带扣碰撞的轻响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若凡事都以‘家务事’三字搪塞,那律法何用?官衙何设?” 第17章 话音刚落,顾彦鐤眼底的平静骤然碎裂,锐利的目光如出鞘的刀,直直射向荀风:“近来衙门接到报案,有江湖骗子屡屡在江南一带作案,涉案金额庞大,若这位白景不是真的……”言外之意一目了然。 “所以请云姑娘让开,若真如你所说只是家务事,审明之后自会送他回来,可若有半分牵涉诈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便是圣上来说情,本官也断不会徇私。” 打鹰的被鹰啄了眼。 荀风后悔不已,早知不该招惹顾彦鐤,谁能料到他那么小气,不就是被骗了一下,至于如此斤斤计较?贬官可以再升,他命没了可就真没了,由此可见,顾彦鐤这厮好没风度。 白奇梅慌了神:“什么江湖骗子,景儿只是我的侄子,顾大人,民妇愿以性命担保……” “慢。”顾彦鐤有些不耐:“不管是不是真的,带回去一审便知。”说着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两名侍卫上前就要去押荀风。 荀风看着云彻明,柔声道:“表妹,不必为我担心,照顾好姑姑,还有你也要珍重。”云彻明嘴巴张了张,似要说话,但眼前一黑,身子一软,竟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非浪得虚名的骗子 “彻明!彻明你不要吓娘!”白奇梅扑至云彻明跟前,见他双目紧闭,唇色苍白,面泛青色便知他又犯病了,手指探鼻息,只有微弱的呼吸,白奇梅连连掐云彻明的人中,毫无反应,于是有条不紊地吩咐道:“银蕊,快去请杜郎中来,菱儿你先去行止居打点,盯着人熬药,绿萼,去找担架来,快散开,不要围着彻明。” 荀风走南闯北见过许多风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好端端的人怎说晕就晕?至此,他对云彻明的病弱终于有了实感。 趁云家乱作一团,顾彦鐤当机立断,捆住荀风双手,强行塞入马车。 车夫见状,不禁犹豫起来,嗫嚅着问:“大人,这是要去衙门,还是?” 眼前的情形实在古怪,让他捉摸不透,要说这位俏郎君是嫌犯可又不像,哪有嫌犯跟大人一起坐马车的道理?可若说不是,他的手又分明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顾彦鐤眼皮未抬:“回府。” 车夫应下,扬鞭驱车,径直往顾府赶去。 车内,荀风姿态悠闲地倚在车壁上,挑眉问道:“顾大人这是想动用私刑?” 顾彦鐤闭上眼,凝神细听他的声音,试图捕捉熟悉的韵味,结果却只换来满心失望,白景的声线,与记忆中的霍焚川毫无相似之处。 霍焚川,潇洒神秘的江湖侠客。 当初他们一见如故,他欣赏他的性情,向往他的生活,他们曾彻夜长谈,默契无间,堪称知己。可就是这样的霍焚川,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利用他的身份诈骗钱财,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可笑。 他堂堂顾彦鐤,何曾受此辱? 可恨。 那狡狡霍蟊贼,定要碎其身! “大人?顾大人?”荀风好奇问:“你睡着了?” “你倒是一点也不慌。”顾彦鐤睁开眼,将翻涌情绪隐藏。 “身正不怕影子斜,慌什么呢?” 荀风唇角噙着笑意,眼尾微微上挑,语气里带着笃定,好似全然信赖:“况且我相信顾大人,我知道您一定会秉公执法,断不会轻信小人谗言,有您这样的好官在,我何慌之有?” 顾彦鐤点评:“巧舌如簧。” “不是巧言令色就成,毕竟我是实打实的相信顾大人。” 话音刚落,顾彦鐤忽然伸手用力扣住他的下颌,荀风肩头微不可察地一震,却没躲,反而偏过头,睫毛轻颤着,语气里浮起一丝无辜的疑惑:“怎么,顾大人是想看看我的巧舌?” 顾彦鐤不答话,拇指先在他颊边摩挲片刻,触手温软细腻,像揉着块上好的暖玉,他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戳了戳,肌肤微微弹起,不似易容的假面,指腹猛地在荀风脸上狠狠揩了一把,指尖空空如也,连半分脂粉痕迹都没沾到。 “大人这是做什么?” 荀风佯装无知。 顾彦鐤充耳不闻,手又探向他耳后,捏住那点软肉使劲一揪。 “哎呦。” 荀风疼得倒抽口气。 顾彦鐤收回手,再次闭上眼假寐,不是,白景没有易容。 荀风心中得意,就算怀疑又如何,没有实证,终究是白费力气。 “大人,到了。” 顾彦鐤亲自押着荀风踏入顾府,麻绳在荀风腕间勒出浅红印痕,他却半分没有嫌犯的局促,反而像逛园子般打量顾府:“顾大人,贵府和您一个性子,花木修得没半分旁逸斜出,连石子路铺得横平竖直,处处规整,倒省了我迷路。” 顾彦鐤将荀风扔进大厅:“白景,将你的过往经历一一道来。” “恕难从命。”荀风站得笔直:“大人不妨先想想,此刻是以什么身份同我说话?若以官身,咱们该在府衙的公堂对质,而非您这雕梁画栋的私宅,若以主人,”他晃了晃手腕,麻绳摩擦的轻响在大厅里格外清晰,“总没捆着客人问话的道理吧?” 荀风是很会揣度人心的,他清清楚楚明白顾彦鐤的不甘,顾彦鐤的愤怒,顾彦鐤的趣味,甚至连顾彦鐤未曾察觉的细微情绪都一清二楚。 原先他以为顾彦鐤会震怒,可自从他将自己带到私宅而不是府衙时他明白了——他恨霍焚川,可又不舍霍焚川。 这样矛盾的心态荀风最是乐见,说明他的小命能保住,说不定在他的斡旋下事情能发生转机。 荀风翘起嘴角:“大人,其实您心里清楚,云耕的证词错漏百出,仅凭幼时习性断然不可判案,可大人还是把我绑来了,我想,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顾彦鐤深深看了荀风一眼,心弦微颤,没想到白景如此聪慧敏锐,“继续说。” 荀风抬了抬手。 顾彦鐤沉默片刻,给荀风解绑。 “说起来,我倒听过些传闻,大人是从京城贬来松江府的?” 荀风的目光在顾彦鐤冷硬的侧脸游移,见他眉峰微动,慢悠悠添了句,“不知贬谪的缘由,会不会与那在江南一带流窜的骗子有关?大人是不是想抓住他戴罪立功?” “我在外漂泊这些年,三教九流认识不少,消息灵通得很,说不定我能帮上大人的忙。” 顾彦鐤抬眼,眸色沉沉,只吐出两个字:“条件。”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人的法眼,条件很简单。”荀风微微仰头,眼中的真挚透过浓密睫毛射向顾彦鐤:“我实在仰慕大人风姿,想跟您交个朋友罢了。” 顾彦鐤不由慌神,像,白景的眼睛很像霍焚川。 “是,像,像极了,彻明像极了女子。”白奇梅跪在佛前:“不不不,菩萨您睁开眼瞧瞧,彻明就是女子,不是男子,救苦救悲的观音菩萨,托生错胎不是彻明的错啊,您要罚就罚我,不要罚她!求求您让她醒来吧,彻明若平安,信女定为您盖寺庙,塑金身。” “夫人,不好了夫人。”银蕊哭着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杜郎中,杜郎中说家主不行了!” “什么?!”白奇梅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夫人,我们怎么办啊?” 白奇梅强撑着站起来,快步走进卧房,一屋子的丫鬟小厮低声啜泣,云彻明躺在床上状若死人,白奇梅险些晕倒,杜郎中长叹一口气:“夫人,云家主的病本就是不治之症,能活二十年已是侥幸,您不要太过伤怀了,云家主脉象时有时无,汤药无用,唉,准备后事罢。” “狗屁!”白奇梅突然暴起,“我不信!彻明才二十岁,她不会死的!你在胡说八道!银蕊,快将这庸医赶出府去!” 杜郎中摇摇头,背起药箱走了。 云耕早已六神无主,完了完了完了,云彻明不会是被他气死的吧?心中惴惴不安,又见白奇梅状似疯子,嘴里尽说些疯言疯语,一会儿摸摸云彻明,一会儿跪在地上磕头,哭哭笑笑俨然神智不清,不行,他得溜。 “不许走!你不许走!”白奇梅一下子拽住云耕,直往他身上拳打脚踢:“都是你,都怪你,云耕,若是彻明活不过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嫂子,你冷静点,是彻明自己不争气,关我什么事?”云耕心虚道。 白奇梅恨不得将面前的云耕扒皮抽筋,五马分尸,她盯着他恶狠狠道:“彻明死,你死,不信走着瞧。” 云耕吓得一哆嗦:“嫂子,你可是我亲嫂子。”白奇梅冷冷横了他一眼,转身去看云彻明,她抚摸云彻明的脸颊,冰冷刺骨,她握住云彻明的手,发现她的手里紧紧攥着玉佩。 玉佩?玉佩! 白奇梅眼睛大亮,“景儿,只有景儿能救彻明,快去把景儿找回来!云耕,你快去把景儿找来!” 云耕像无头苍蝇在府里乱转,“谁看见白景了?白景在哪?” 第18章 不知谁说了一声:“好像被顾大人带走了。” 云耕悔得肠子都青了,原先盼着白景被带走,如今他又得巴巴去请人回来,白奇梅已然恨毒了他,他必须将功折罪,一路快马加鞭赶到顾府,等不及通报,不顾小厮阻拦径直进了大门。 “顾大人?我不告了,您行行好放白景回去罢。” 顾彦鐤猛然回神,视线从荀风眼睛离开,转而看向不速之客。 云耕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顾大人,我不告了,您放白景回云府罢。” 荀风心中恻然,发生了何事? “大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彻明一只脚踏入鬼门关,只有白景能救他,您就行行好将他放了吧,我……” “嗯。” 没料到顾大人轻易松口,云耕不可置信,小心翼翼问:“真的,那我可将他带走了?” 顾彦鐤摆摆手:“带走罢。” 云耕喜不自胜,立即拉着荀风赶往云府,话都来不及说一句,直把荀风往行止居送,白奇梅在门口翘首以待,见荀风来了,眼含热泪,满怀期待道:“景儿,你救救彻明罢!” 荀风一指自己:“我?让我来救?” “是,就是你,只有你。”白奇梅擦擦眼泪:“还记得吗,小时候彻明也发过病,可只要你陪着她就好了,你是她的命定人啊。” 荀风连退三步,这可如何是好,他是骗子!他救不了云彻明!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做好事的骗子 “景儿?景儿?” 白奇梅连唤两声,指尖带着几分急切,轻轻摇晃着荀风的手臂,“发什么呆呢?快过去啊。” 一旁的银蕊早已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一下下磕着,声音带着哭腔发颤:“景少爷,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家主。” 荀风硬着头皮一步一顿地挪到床边,待见清床上云彻明的模样后心头猛地一沉,面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可闻,眉宇间的死气,分明是凶多吉少的征兆。 “姑姑,我该怎么做?”荀风在床边坐下,饶是素来无情凉薄,此刻瞧着往日鲜活的人成了这般模样,心底也忍不住泛起一丝异样的波澜,红颜薄命,大抵便是如此了。 白奇梅将荀风的手轻轻覆在云彻明的手背上,“陪着她就好,多跟她接触接触,彻明需要清净,这里就托付给你了。”说罢便带着屋里的下人悄然退了出去。 荀风望着两人交叠的手默然无语。 荒唐,这一切都太荒唐了,他又不是小药人,怎么可能接触接触就会醒呢。 白奇梅一定被骗了,什么狗屁命定人,他才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可是,云彻明若是现在死了,自己能顺利拿到云家的财产吗?白奇梅还会信任他吗? 没有价值,谁会对他好呢? 荀风深吸一口气,反手紧紧握住云彻明冰凉的手,柔声道:“表妹,快些好起来罢,我们还没去赏荷,莲蓬也没摘,难道你不想泛舟游湖吗。” 毫无反应,连睫毛都未曾颤动半分。 荀风虽早有预料,依旧难忍失望,他用另一只手为云彻明整理碎发,忽然瞥见枕边的半枚玉佩,“表妹似乎一直带着,形影不离。”荀风喃喃道:“按理说表妹命不该绝,她还未过二十岁生辰。” 没错,待成婚后云彻明再死,一切都合情合理,谁都不能挑出错来。荀风将玉佩放置一旁,站起身走到门外,问守在廊下的丫鬟:“家主可吃过药了?” “吃是吃了,可吐了大半,灌不进去。” 荀风吩咐道:“再去熬一碗来,我来喂。” “是。”丫鬟应声,匆匆退了下去。 荀风转身回屋,顺手将窗户推开一线,带着草木清气的风悄然涌入,吹散了屋里几分沉闷,他重新在床边坐下,垂眸望着云彻明苍白的容颜,心头却在反复琢磨白奇梅说的‘多接触接触’,究竟是怎么个接触法? 白奇梅说小时候也经历过此事,彼时两人还是孩童,两个孩童能怎么接触? 这把荀风难住了,他没童年玩伴,不知正常的接触是什么样,长大后常去青楼厮混,可手脚干净从不碰,倒不是高尚,只是怕麻烦,他打心底里觉得若有一个人念着你,挂着你,粘着你,爱着你,想想就发怵,肉麻极了。 “表妹,没办法,我只能按我理解的来了。”荀风微微叹一口气,褪去外袍和靴子上了床。 床很大,躺一个荀风绰绰有余,他将胳膊垫在云彻明颈后,微微一扯,她整个人就落入他怀中了。 羊巴羔子的,冰坨子。 这是荀风的唯一感受,表妹像一块冰,又冷又硬。 荀风抿抿嘴把人搂得紧了些,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脊背:“表妹,我又孟浪了,你还不起来训我吗?” “是不是冷得说不出话?” 荀风扯过被子把俩人裹成粽子,没过多久,他就热得满头大汗,后背衣服也湿了一片,可云彻明的脸色依旧青白,身上没添半分暖意,此时小丫鬟端着药进来:“景少爷,药好……!” 看清屋里情形,小丫鬟手一抖,托盘差点掉地上:“没瞧见,我什么也没瞧见!” 说着她红着脸把托盘往桌上一放,捂着脸就跑,连门都没关严实。 荀风笑着摇摇头,探身抄过药碗,一闻皱紧眉头,好苦,苦中带腥,再往托盘里一看,除了一杯清茶什么也没有,不由咂舌,表妹喝完药不用蜜饯吗,顿时心生佩服,表妹果然不是一般人。 “喝药罢。”荀风扶起云彻明将其靠在自己胸前,舀了一勺药,吹了吹,递到他嘴边,自言自语道:“我还没伺候过人呢,这可是头一遭,表妹以后不能忘了,记得给我多多的银票。” 谁知云彻明牙关紧闭,死活喂不进去,褐色药液尽数顺着下巴没入衣领,荀风不信邪,用勺柄轻撬牙关,终于灌进去半勺,还没来得及高兴,云彻明突然剧咳,“呕” 地一声,大半药汁涌出,尽数吐在被褥上。 荀风傻眼,难不成捅到嗓子眼了? 怀着愧疚的心,荀风扯过被角给云彻明擦了擦嘴,讪讪道:“…第一次,见谅啊。” 第二次有了经验,他先用勺柄撬开牙关,再用手掐住下颌,嘴巴便张开一道细缝,荀风瞅准时机,飞快舀一勺药送进去,可药液刚到舌尖,云彻明似尝到苦味,挣扎起来,药汁再度泼洒。 反复几次,药碗没浅多少,荀风衣襟已湿透,脸上也沾了药渍。他看着云彻明苍白的脸,万般无奈,药灌不进去,病如何能好? 荀风恨恨盯着云彻明的嘴唇,忽然想出一则妙计。 只是…… 只是药太苦,他不大愿意,这里也没有蜜饯。 荀风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荀风壮士断腕般饮了一口药,苦腥气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刺激得他泪水涟涟,荀风皱着脸,蹙着眉,捏住云彻明下巴,覆上他的唇。 唇瓣冰凉。 荀风知道自己该往他嘴里渡药,可怎么渡?用什么渡?云彻明的嘴跟城门一样,死活不开,药又好苦,他快坚持不住了。 舌头! 荀风急中生智,此刻终于明白了舌头的妙用,柔软润滑的舌头轻叩云彻明紧闭的城门,可牙齿是守卫的士兵,坚决不放外敌进入,荀风试了十八般武艺贿赂,谄媚地舔着唇肉,俯首称臣,诚意十足,士兵敌不过绵绵情意,半遮半掩地开了城门。 一进城门荀风当即变脸,耀武扬威,长驱直入,恶狠狠绞着冰硬的不肯投降的舌头,强压着将苦涩的药汁尽数灌入,云彻明下意识吞咽。 荀风苦得心头发颤,满脑子都是‘快把这鬼药给云彻明灌进去’,全然没注意到云彻明手指动了一下。 满口药汁尽数灌入,荀风想要退出,云彻明竟仰着脑袋无意识追着,似沙漠里渴水的旅人,急切寻找水源。 “羊巴羔子的。”荀风用袖子擦了擦嘴,纳罕:“还没见过那么喜欢喝药的人,表妹果然是怪人。” 苦腥气在嘴里久久不散,荀风端起清茶一饮而尽,望着还剩半碗的药发呆,“还得再喂一次。” 荀风实在不想喂,可方才云彻明有反应,也许命不该绝,他荀风是骗子,骗的是财,偶尔也骗骗感情,但绝对没有害过命。 罢了,再喂一次。 荀风捏了一把云彻明的脸颊,捏完才发觉实在没什么好捏的,太瘦了。 “表妹,你醒来后一定要记得我的好,记得还我的人情。” 荀风端起药碗,喝了满满一大口,再次俯身覆上云彻明的唇。 可这次没等他攻城,城门已大开了。 云彻明仿佛早就等着似的,舌头甫一进入,便迫不及待缠了上去,荀风睁大眼睛,荒谬的感觉自己被占便宜了。 表妹还说他孟浪,她比他孟浪百倍,千倍,万倍! 第19章 荀风垂眸,云彻明依旧双眼紧闭,可脸色不再青白,转而变成瓷白,隐隐透着红,没有死相了。 就在愣神的功夫,舌尖猛地一痛,荀风还没来得及抽气,云彻明已经温柔安慰了,他舔着,吸吮着,将刺痛转为酥麻。 荀风大为震撼,这是一个未出阁小娘子能做的吗? 表妹,表妹她太轻浮孟浪了! 她占他便宜! 荀风怒气冲冲,想要推开云彻明,可云彻明吃干抹净后见再也榨不出半滴药汁便毫不留恋地退出了,呼吸均匀,瞧着十分安然。 “!?” “羊巴羔子的,没看出来表妹也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骂归骂,可见云彻明情况好转他心里也有些安慰,重新裹紧被子,荀风抱住云彻明就这样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云彻明缓缓睁眼,视线模糊,隐隐约约看见白色,再往上看,好像是下巴?再往上是嫣红干裂的唇瓣,他一定病糊涂了,自己独枕而眠,何时榻上有人,不过他不冷了,好久没那么温暖过,是银蕊放的汤婆子吗,云彻明蹭了蹭,迷迷糊糊抱紧了。 一道灼热金线突然刺入眼皮,云彻明下意识抬手遮挡,睫毛颤动间,晨光已顺着指缝倾泻而入,勉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破碎的光斑在瞳孔里晃成星子,胸腔里的心跳声逐渐清晰,他撑着床头坐起,脑袋昏沉,他好像晕过去,好像听见哭声,好像…… 身侧忽然传来窸窣响动,像是布料摩擦床褥的轻响,云彻明闻声肩头微顿,缓缓转过头去。 锦被隆起的弧度里,一道人影正揉着眼睛坐起身,头发凌乱,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荀风抬手拢了拢半敞的衣襟,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云彻明不可置信:“白景?你怎么在我床上?” 荀风唇角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笑意:“那么明显,表妹看不出来吗?” 云彻明的视线从只着单衣的荀风看向凌乱的床褥,再看向地上散落的衣袍,“轰” 的一声,像是有团火猛地窜上头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睫毛剧烈震颤,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又在刹那间褪成青白,攥着锦被的手指骨节泛白,指尖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声音像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咬牙切齿的寒意:“好不要脸,你竟趁我病对我行不轨之事!” 荀风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尽,闻言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清般微微歪头,额前的碎发滑落下来,遮住了眼底的错愕,片刻后,他才张嘴道:“啊?”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真假难辨的骗子 那声疑问轻飘飘的,带着点茫然,云彻明见他这副装傻充愣的模样,心头火气更盛,捂着嘴猛咳起来,荀风见状,下意识就往前倾了倾身,手刚抬到半空要替他顺气,却见云彻明猛地往后缩了缩,眼睛里满是戒备,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荀风瞧着她这副模样,倒觉得有趣起来,勾了勾唇角,干脆身子一歪倒回枕上,双臂往脑后一垫,领口本就敞着,这么一躺更显松垮,露出底下一小片光洁的肌肤,他眼神里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慢悠悠地从云彻明微蹙的眉头扫到攥紧锦被的手指,声音拖得长长的:“表妹,你真的不记得了?” 那目光太过直白,云彻明没来由一阵心慌,舌头像是打了结,破天荒结巴起来:“昨,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荀风双眸微微眯起,随即将那截粉红的舌尖亮给他看:“我好心给你喂药,你却抱着我不放,还……”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云彻明瞬间涨红的脸,才慢悠悠接道,“还把我舌头吸得好痛。表妹,你要对我负责。” “什么?”云彻明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好悬没倒下去,“我?我,我吸你……”后面那几个字像是被烫到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口。 荀风观他神色好像被吓得不轻,表妹本就古板应该不能接受,万一想不开可就糟了,于是他收了玩笑的神色,坐直了些,语气缓和下来:“我骗你的,你没吸我舌头,我们只是抱在一起睡了一觉。” 云彻明这才松了口气,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缓,可转念一想,又猛地绷紧了神经,眉头紧锁:“抱在一起也不行!你我……反正不成体统!” “可是不抱在一起怎么给你暖身子?”荀风摊了摊手,一脸理所当然,“昨晚你跟块冰似的,裹三层被子都没用,没办法,我只好舍身救美。” 他故意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襟,皱着眉道,“你闻,我都臭了。” 云彻明此刻也冷静下来,“是我娘让你来的。” “嗯,姑姑说只有我能救你,没想到我还真能救你。”荀风腹诽,白奇梅定是被人骗了,他分明不是白景,可云彻明还是醒过来了,由此看来,那劳什子命定人是一团狗屁,不能当真。 云彻明垂着眼,望着床褥上的褶皱出神,盛夏里捂着厚被子,还抱着睡了整夜,他不由对白景改观,小时候白景嘲笑他不伦不类,不男不女,总是上赶着打架,白景初来云府时他以为他目的不纯,可渐渐的,他发现白景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也许时间能让人成长,自己也不应该拘泥于过去,不该以固有印象看待白景。 想通了这点,云彻明抬起头,神色郑重,对荀风认认真真行了个礼,诚心诚意说道:“表哥,多谢你救了我。” “嗯,你确实该谢谢我。”荀风伸着懒腰下床,“也不知道你嘴巴怎么那么硬,喂药都喂不进去,我可是费了好一番气力,这些你都得清清楚楚记得,以后要还我的。” 云彻明很认真应道:“是,我一定放在心上。” 荀风打个哈欠:“好了,你快派人知会姑姑一声,她担心坏了,我呢,要去洗洗身上的臭味了。” “表妹,可否借汤房一用?” 云彻明未答,荀风当即怪叫起来,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好哇,连小小的汤房都不舍得给我用,还说要感谢我,云彻明,你好薄情,好无赖,好小气,亏你是堂堂家主,竟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啊,我的心好痛,被薄情的表妹伤得好痛。” 云彻明:“……” 荀风凑到他面前,故意把袖子往他鼻端递了递:“你闻,你闻闻,表妹舍得让我臭烘烘的出去吗?” 云彻明偏头避开那截袖子,沉默片刻,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去罢。” “去哪里?” 荀风佯装懵懂,嘴角却藏不住笑意,故意歪着头逗他,“是让我离开知止居,还是让我去汤房?表妹,话不说清楚,我可不敢乱走,万一会错了意,惹你生气就不好了。” 云彻明闭了闭眼,一字一句道:“我愿意借表哥用汤房。” “什么?”荀风立刻掏了掏耳朵,笑容里满是得逞的促狭:“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云彻明凝视荀风片刻,荀风丝毫不惧,依然含笑看他,云彻明转身离去:“听不见就算了。” “欸,表妹?表妹?清遥?”任荀风如何喊云彻明都不为所动,脊背挺得笔直,脚步没半分停顿,徒留一个清冷又决绝的背影。 荀风望着背影,忽然挑眉一笑,哼着小调如愿以偿进了云彻明的汤房,结果大失所望。 一浴桶,一屏风,一架子。 朴素,简洁,寡淡。 荀风踱步环视一圈,“姑娘家不都爱美吗,怎表妹完全不一样,别说花瓣连香胰子都不得见,怪哉怪哉。” 那厢,云彻明站在廊下,抬头望烈日,炽热光线照在身上只感受到丝丝暖意,他喃喃道:“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玄幻之事。” 若不是真真切切发生自己身上,他端端不信什么托错胎,命定人。 “家主,您大病初愈还不能见风,快快进屋罢。”银蕊说着就要为云彻明披上披风。 云彻明拦住,“我现在感觉很好。” 银蕊望着云彻明苍白的面颊,不由心酸:“家主可算是苦尽甘来了,景少爷一定能让家主康健。” 云彻明只道:“去跟夫人说一声,再去一趟厨房叫些吃食来。” 白景忙活一晚,想必饿极了。 “真的吗?” 白奇梅指尖骤然收紧,将银蕊的手攥得发紧,眼底却猛地亮起一簇光,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颤抖,“彻明,彻明真的醒了?” 银蕊被攥得微疼,却顾不上揉,只不住点头,眼眶里盛着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连说话都带着轻快的颤音:“真醒了!还喊饿呢,管家已经让人传了后厨,炖了燕窝粥送过去。” “谢天谢地,真是谢谢观世音菩萨保佑……” 白奇梅紧绷的脊背骤然松懈,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滑落,却半点不见悲戚,反而笑着用帕子胡乱抹了抹脸,语气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我就知道景儿能救她,景儿和彻明是天定的姻缘。” “夫人说的是。” 银蕊连忙附和,语气里满是感叹,“景少爷守着家主整整一夜,这份心意,我们底下人瞧在眼里,都跟着为家主高兴呢。” 第20章 白奇梅听着,嘴角的笑意越发柔和,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期盼:“这么看来,我们家要办喜事了。” “不可能!”云耕猛拍桌子:“她分明将死之相,怎短短一晚就扭转乾坤了?” 下人抹去额上冷汗:“奴才也不知道,但听闻是景少爷出了大力。” “白景?”云耕挥挥手让下人退下,转而对一旁的云关菱道:“由此看来这个白景货真价实。” 云关菱摆弄着桌上的茶盏默不作声。 “菱儿!爹跟你说话呢!你聋了不成?” 云耕的巴掌重重拍在八仙桌上,茶碗震得叮当响,语气里满是不耐的怒火。 云关菱漠然道:“与我何干。” “怎么就与你无关!” 云耕猛地站起身,指着云关菱的鼻子,怒其不争地低吼,“爹跟你说过多少次,云家的产业本就该有我们一份!你想眼睁睁看着白景那小子,靠着娶云彻明把一切都攥在手里,让你后半辈子寄人篱下?” 云关菱低垂着脑袋不吭声。 云耕见她这副模样,火气更盛,指责道:“旁人都说你如何如何聪慧,如何如何伶俐,依我看你简直蠢钝如猪!比不上你弟弟的一根手指头!” “弟弟!弟弟!你整天把他挂在嘴边作甚!”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戳中了云关菱的痛处,她猛地抬起头,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两行热泪早已顺着脸颊滚落,眼底满是崩溃的猩红,“弟弟早就死了!爹你醒醒吧!你这样是逼着我去死吗!” 云耕看着哭泣的云关菱欲言又止,顿了片刻,道:“菱儿你总是那么冲动,爹也没说什么啊。” “好了,爹不说了。”云耕叹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话锋一转,“你先冷静冷静,跟爹说说,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云关菱擦擦眼泪,冷冷道:“爹不跟我商量,自顾自将大伯母得罪透了,我还能有什么想法。” 云耕讪讪道:“我又不是大罗神仙,怎么知道云彻明那么经不起波折,说晕就晕……” “死局。” 云关菱打断他的辩解,声音里满是颓然,她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如此滔天大祸,云家已无我们的立锥之地了。” “我是云彻明的亲叔叔,这云家天然有我们的份儿!”云耕敲着桌子,眼睛里又燃起算计的贼光:“我看未必,尚有一线生机。” 云关菱好奇问:“什么生机?” “将云彻明和白景的婚事搅黄不就行了。”云耕阴恻恻笑道。 作者有话说: ---------------------- 宝宝们,我最近工作忙,不能固定时间更新,但一定会更的,只是晚了点,很有可能阴间作息[托腮]请大家多多包涵一下,等我忙我这阵看看情况,爱大家[抱抱][抱抱][抱抱][抱抱] 第18章 心存善念的骗子 何管家跪在滚烫的地面上,声音因暴晒和愧疚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老奴联合二爷搬弄是非,险些害家主命丧黄泉,老奴罪该万死,实在无颜面对云家列祖列宗!请夫人发落,哪怕是杖毙,老奴也绝无半句怨言。” 白奇梅站在正厅廊下,问一旁的婢女:“他跪几个时辰了?” “回夫人的话,足足三个时辰。” “唉。” 白奇梅重重叹口气,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眼底掠过复杂的神色,“他也是跟着老爷打天下的老人了,在云家待了快三十年,平时里任劳任怨,连老爷在世时都常说他可靠……” 她顿了顿,终究没再往下说,只吩咐道,“去请家主,景少爷过来,让他们来定夺罢。” “是。” 婢女应声快步离去。 荀风听闻消息后立即和云彻明赶往正厅,白奇梅开门见山道:“彻明,景儿,你们想怎么处置何管家?” 何管家听到声音,挣扎着抬起头。他年过五十,两鬓花白,一张老脸被晒得通红发紫,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滚,砸在地面上瞬间蒸发,身上的衣衫更是从领口湿到下摆,紧紧贴在背上,云彻明对他的惨状没有半分动容:“按家规处置,杖二十,逐出府门。” 白奇梅有些不忍:“何管家年纪大了,二十杖岂不是要了他的命?再者说他平时任劳任怨,从未出过差错,你爹也对他赞赏有加……” “娘,” 云彻明打断她的话,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错便是错。家规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约束众人,若因他是老人、曾有功劳便法外开恩,日后人人都可效仿,云家的规矩还有何用?”说罢他转而问荀风:“表哥,你有何见解?” 荀风心里门儿清,何管家当初联合云耕作乱,说到底是怀疑 “白景” 的身份,他没错。若此时顺着云彻明的话,让何管家受重罚,甚至被逐出府,倒能永绝后患。 “景儿,何管家既认识到自己错误,何必要了他的老命,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也是积福积德的善事。”白奇梅说。 荀风思忖之际,何管家痛哭道:“夫人,我对不起老爷,您不必为我说情,就让我死了罢!让我下去亲自给老爷赔罪。” 咦,他还怪忠贞的。 荀风腹诽,自己的身份已铁板钉钉,何不放他一马,何管家在云家经营多年,府里大小事务都熟稔,留着他,日后说不定还有能用得上的地方。 思及此,荀风大度道:“姑姑,其实何管家也是为云家好,怕表妹被‘骗子’蒙蔽,万幸表妹吉人天相,只是虚惊一场,并未真的出事。杖二十确实太重了,依我看,不如免了杖刑,罚他几个月俸禄,让他记着这次的教训便是。” 何管家心神一震,他抬起头,热烈视线直直投向荀风,荀风微微笑着:“表妹,看在他忠贞不二的份儿上就饶了他罢。” 云彻明反问:“他当初那般针对你,你不生气?” 荀风摇头:“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我也会心生疑虑,生怕你受人蒙骗,我能理解,何气之有?” “景少爷……” 何管家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老奴……老奴多谢景少爷……” 白奇梅也松了口气,看向荀风的眼神满是赞赏:“景儿,你真是有一副菩萨心肠。” 云彻明沉默片刻,目光扫过跪地不起的何管家,又看了看荀风,缓缓开口:“此番祸事,险些动摇云家根基,可谓罪孽滔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家规不可违,若全然免了责罚,恐难服众。”他顿了顿,掷地有声道,“何守正,杖五,以作惩戒;罚俸一年,反省己身。你可接受?” “老奴甘愿领罚!”何守正跪伏在地,涕零道。 “表妹,你可真铁面无私。”荀风听着棍棒的闷响感慨道。 云彻明像是记起了什么,“走罢。” “去哪?” 云彻明道:“教你经商之道。” “啊!”荀风发出一声哀嚎:“表妹,能不能不去啊?” “不能。”云彻明道:“因为我铁面无私。” 荀风:“……” 不情不愿上了云彻明的马车,荀风无聊地抠着车厢壁上的暗纹:“这次怎不在书房?” 云彻明低头翻阅案上的账册:“今日陕北分号的几位大掌柜都赶来松江府,既要交上半年的账目,还要商量下半年的进货与布点规划,带你去旁听,也让你切身体会下家业运转。” 荀风一听就觉脑壳痛,嘴上却说:“表妹好生厉害,谁要是能娶到你,简直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而后佯装反应过来,一拍脑门,“险些忘了,原来我就是天底下最有福之人。” 云彻明:“…我不会嫁你。” 荀风失落道:“噢,原来我是天底下最没福之人。” 云彻明一怔,唇角弯了弯。 荀风凑到云彻明面前,轻而柔地说,像羽毛似的挠在人心尖上,“表妹,你笑起来真好看。” 云彻明撇过头去,避开荀风的目光:“我没笑。” 荀风打趣道:“是了,定是我看错了,‘铁面’是不会笑的。” 云彻明撩开车帘,让风透进来,清风徐徐,把案上的账簿吹得乱七八糟。 马车在望海潮停下,荀风先一步跳下马车,“嚯,好豪奢气派的酒楼。” 云彻明补充道:“二楼能观海景。” 荀风若有所思:“此处不会也是云家的产业罢?” “正是。”云彻明道:“表哥日后有何规划,是想要酒楼还是镖局,亦或是布庄,当铺?” 我都想要。 “表妹,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荀风意有所指。 云彻明眼睫轻颤,白景还是想娶他吗?为什么?难道他不嫌他是男子吗?他是真心的?可他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家主。” “见过家主。” 云彻明恍然回神,向众掌柜介绍荀风:“这位是白景,我的,表哥。” 荀风看了云彻明一眼,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和掌柜们打招呼:“各位掌柜,承蒙关照,咦,菱姑娘也在。” 第21章 云关菱一袭红衣好不显眼,她有些慌张,声音紧绷,“家主。”云彻明目不斜视,率先进入酒楼:“先进去罢。” 荀风落后一步与云关菱并肩而行,“你担心家主怪罪你?” 云关菱抿了抿唇:“是,毕竟是我爹将家主气倒了,还有你……” “不会的,家主公私分明,是你爹的错又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太忧心了。”荀风下意识安慰道。 云关菱抬起泪眼哀哀地看着荀风,“真的吗?家主真的不会怪我吗?” 荀风笑道:“她要是怪你早在刚才就赶你了。” “ 望乞恕罪。”云关菱忽然抓了荀风衣袖:“我代我爹向你道歉,他不该诬谤你,他一时糊涂竟……”说着滚下两滴泪来。 荀风从袖中抽出帕子:“你这一哭倒显得我欺负你似的,好了,莫哭了,再哭我可就走了。” 云关菱接了手帕,轻轻抹去眼泪,抽噎道:“我不哭了,你别走,按年龄,我也要唤你一声……”声音温软至极。 “人都到齐了?”云彻明忽然道。 众掌柜相互看了看:“都到齐了。” “好,那开始罢,白景,你站到我旁边来。”云彻明坐在主位,淡然道。荀风越过众人站在云彻明身旁,小声道:“那么快就开始了,不先用膳吗?” “自然是公务要紧,毕竟我铁面无私。”云彻明冷声道。 荀风心生奇怪,仔细打量云彻明神色,可惜他一如往常,冷冷淡淡,半分情绪也没瞧出来。 掌柜们按序报告,云彻明翻着账本时不时询问几句,荀风听的昏昏欲睡,恍惚间看见云关菱正在看他,他站直了身子也往云关菱看去,云关菱朝他笑了笑,荀风下意识回以一笑。 下一秒。 云彻明问:“白景,章掌柜的问题你可有应对之法?” 荀风懵然不知,“章掌柜有什么问题?” 章掌柜只好重复一遍:“棉花行长期被几大商户垄断,他们联合抬高收购价、压低售价,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该如何破局?” “这,”荀风思索片刻,答不出来。 云关菱站出来:“我有一法可以一试。” “菱姑娘快说。”荀风道。 云彻明慢悠悠开口:“此事不急,掌柜们舟车劳顿,此时想必累坏了,先用膳罢。” 云关菱眸子一下子黯淡。 荀风不解问云彻明,“怎开到一半突然吃饭?” 云彻明回道:“时辰到了自然该用膳。” “也好。”荀风笑道:“表妹听了许久,耗费心神,是该用膳了。” 云彻明抿唇不语。 饭桌上觥筹交错,掌柜大多是老爷们,刚开始碍于云彻明在不敢喝酒,云彻明先提一杯示意大家随意,掌柜们这才放开肚皮,酒过三巡,荀风脚被人轻轻踢了一下,云关菱朝他眨眨眼,让荀风跟她出来。 荀风想了想,借口更衣出了包厢。 云彻明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由想刚开始白景将云关菱认成自己,是不是说明明艳张扬的云关菱更符合白景的想象。 自己将死之躯,何不成全这一对璧人? 云彻明喝一口酒,就让这对璧人去说些悄悄话罢,他一点也不在意。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恍然大悟的骗子 “菱姑娘,找我所为何事?” 云关菱面上闪过一丝悲伤:“家主对我心存芥蒂,我十分想化解误会,可你也知道家主脾性,我怕她不想听解释,又怕我贸然去找她,反倒让她更厌烦,所以想请你帮忙。” 荀风没立刻接话,只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他的目光不算锐利,却带着种让人无法回避的审视,直看得云关菱心里发慌,原本望着他的视线渐渐往下挪,落到他腰间系着的玉佩上,指尖又无意识地绞了绞帕子。 半晌,荀风才勾了勾唇角,笑意没怎么达眼底,语气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试探:“看来菱姑娘是有主意了?不知想请我帮什么忙?” 云关菱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抬眸,语速也快了些:“我想着家主大病初愈,近日公务也繁忙,怕是闷得慌。翠湖的画舫上近来新添了好些玩意儿,还有人唱新排的昆曲,我想请你帮我邀家主去画舫上游玩半日,届时我会提前安排节目,逗家主开心,等她心情好些了,我再当面跟她道歉,把误会说开。” “听起来蛮有趣。”荀风一拍手掌:“菱姑娘再跟我说说。” 云关菱娓娓道来:“原定在三天后,我先……” 雅间里酒香伴着菜香漫开,章掌柜刚举着酒杯要敬云彻明,却见对面人目光虚虚落在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连酒杯都忘了端,他连唤两声:“东家,东家?” 章掌柜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语气带着几分好奇:“您眼神总往门口飘,莫不是外面有什么稀罕景致?” 云彻明这才惊觉自己失了神,指尖猛地一顿,他缓了缓神,慢半拍地收回目光,语气平淡道:“没什么,只是瞧着桌上的菜快凉了,在想是否要让后厨再添两道热菜。” “哎哟,东家这就太客气了!” 章掌柜连忙放下酒杯,摆了摆手,脸上满是热络的笑,“这一桌子荤素冷热都齐了,再添菜就是浪费。方才我瞧菱姑娘出去好一会儿了,还以为东家是担心她呢,毕竟她是个小娘子嘛。” “是,出去好一会儿了。” 云彻明重复道。 和白景一起出去的,他们定然相谈甚欢罢。 云彻明没再说话,只伸手拿起酒壶往空杯里斟酒,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壶口淌下来,漫过杯沿也浑然不觉,章掌柜见状,连忙伸手按住酒壶,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东家,可不能再喝了。您身子刚好转,喝多了伤脾胃。您要是实在担心菱姑娘,就出去瞧瞧,我们这几个老伙计在这儿等着,不碍事的。” 云彻明摇了摇头:“她素来有分寸,不必我忧心。” 话音刚落,章掌柜饱含惊讶的声音响起:“呦,说曹操曹操到,菱姑娘,东家刚才还念叨你呢。” 一番话说得又快又利,云彻明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一紧,连阻止的话都来不及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门口的两人朝自己望来。 云关菱先是一愣,嘴巴微微张着,眼里飞快掠过一丝动容,连说话都带了点结巴:“家主,你,我,我还以为您……” 云彻明朝她点点头:“坐罢。” “哎。”云关菱不敢多言,攥着帕子快步走到空位坐下,屁股刚沾到椅面,又忍不住抬眼偷瞄云彻明,眼神里藏着几分欲言又止,可碍于满桌掌柜在,终究把话咽了回去,只时不时用余光扫过主位。 荀风被当成空气,晾了个干干净净,他也不觉尴尬,在云彻明身旁坐下,悄声问道:“表妹,你只念她,没念我吗?” “念你做什么。” 荀风笑道:“念我在外有没有危险啊。” 云彻明淡然道:“自家酒楼有何危险。”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你就不怕我被哪个貌美小娘子拐了去?” 云彻明垂下眼帘,“与我何干。” “表妹,你真无情。”荀风故作伤心地叹口气,倒了一杯酒:“让我醉死算了。” 云彻明看他喝完又斟一杯,冷冷道:“一杯可醉不死人,多喝点。” “表妹赐,不敢辞。”荀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亲昵道:“你不念我,我可念着你呢,你瞧。” 荀风从袖中掏出一枝山茶花,在桌子的遮盖下轻轻放在云彻明的膝上,“表妹,我看花开的正好,又念着你不在,不免遗憾,便摘来给你瞧瞧,怎么样,好看吧?” 云彻明盯着膝上的那朵山茶。 花瓣粉白,薄得仿佛能透出光来,一点折损都没有,想来是被人悉心保护的。 云彻明伸出手指,小心翼翼摸了一下花瓣,花瓣轻轻颤着,像是被风吹了一下。 “人比花娇呢。”荀风说。 饭饱思□□,荀风听着各掌柜的汇报不免想入非非——要是躺在地上睡一觉该羊巴羔子的多爽啊! 奈何云彻明不放过他,不知哪里出了差错,送花后她对他更冷淡了,荀风挠挠头,表妹真不是寻常女子,这样都不动心。 硬生生挨到日落西山,这场酷刑终于结束,众掌柜立在望海潮门口寒暄着送云彻明上马车,云关菱趁机找到荀风:“白景哥哥,你别忘了。” 荀风点头:“放心,我记得。” “那我可仰仗白景哥哥了,事成后一定重谢。” “菱妹妹客气,都是自家人。” 云彻明从两人身旁路过,径直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府。” 荀风傻眼,“表妹,我还没上车呢。” “哦?与我何干。”云彻明放下车帘:“走罢。” 荀风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恍然大悟,缓缓勾起嘴角,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22章 “你没事吧?”云关菱见荀风笑得开怀,不解问道。 荀风摸了摸眉尾,“好事,天大的好事。” 云关菱没看明白,但隐隐约约察觉出云彻明和白景之间的关系似乎不是牢不可破,目前看他们还未定情,婚事不是板上钉钉。 “家主走了,你怎么回去?要,要坐我的马车吗?” 晚霞猛地铺展开在墨蓝天幕上,西边儿先染了块橘红,没多大工夫,那颜色就浓了,红得发透,霞光四下里漫,旁边的云沾了光,有的成了粉,有的带点紫,层层叠叠的,荀风的心好似被风吹到了云上,轻飘飘的,虚幻的,连灵魂都明亮了,他朗声道:“如此美景,怎可辜负。” 荀风行走在漫天霞光里,脑袋微微扬着,头发被风吹得翘起来两缕,下摆被风掀得忽闪忽闪,步子迈得又大又松快,透着股自在随性,倒像这满天的晚霞,都是为了陪他散步才铺展开的。 云关菱看着看着便入了神。 作者有话说: ---------------------- 第20章 别把我往外推 回到云府已是月上中天,荀风直奔知止居,银蕊却说:“家主睡下了,景少爷明日再来罢。” 荀风看着屋里晃动的烛光,提高音量道:“表妹,我有要事相商。” 银蕊面露难色:“景少爷,您这是何苦,家主已经……”话音未落,云彻明推门而出,他立在半明半昧的光影处,修长单薄,园中竹林被晚风拂过,传来萧萧索索的声响,荀风望向他,突觉喉头梗塞,云彻明率先开口:“何事?” 荀风道:“表妹,你答应过陪我赏荷。” 云彻明想也没想:“绝无此事。” 荀风走近两步,站在长廊下,隐隐约约嗅到云彻明身上的苦药香,声音不由低了些,怕惊扰到他似的:“在那一晚,我说‘我们一起去赏荷吧’,表妹默认了。” 云彻明眉毛皱了一皱:“你若闲得无事便去看书。” “好了,实话给你说。”荀风紧紧盯着云彻明的脸,不想放过一丝细节:“是菱妹妹,她想给你赔罪,让我当牵线人,邀你去翠湖游玩。” 云彻明好似赞赏好似嘲讽:“表哥古道热肠。” 荀风笑呵呵道:“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主动解围,主动帮忙,也许白景就是一个善心到处发散的人,不论是云彻明还是雨彻明,在危急关头,他都会帮忙。 如此看来,自己倒不必跟得了殊荣一样。 而且菱妹妹是真妹妹。 郎才女貌。 你情我愿。 云彻明想,何不成全这一段姻缘。 “何时何日?” 荀风答:“三日后,日落时,晚上的翠湖最美。” 三日后,翠湖画舫。 舫上灯火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薄纱灯笼,在舱壁上投下竹影梅枝的淡痕,远处渔舟的点点烛火与画舫的璀璨灯火遥相呼应,把湖面织成一张缀满星辰的锦缎,偶有游鱼跃出水面,尾鳍扫过灯影,在碧波上晕开一圈圈银亮的涟漪。 荀风站在舷梯上,朝云彻明伸手:“表妹,我扶你。” “不必。”云彻明躲开荀风的手,“你去扶菱儿罢。” 云彻明自己上了船,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荀风果然伸出手去扶云关菱,云关菱显然有些害怕,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抓住荀风的手腕,摇摇晃晃上了船。 云关菱低着头,不好意思道:“见笑了。” 荀风笑道:“你这样低着头,谁知道你笑了没有。”云关菱忍不住抬头看向荀风,扑哧一笑。 云彻明嘴角微动,先行进了画舫。 荀风余光瞥见,笑意更深,“菱妹妹,我们也进去罢。” 三人在窗边落座,云彻明拣了个靠窗的位置,荀风在他身旁坐下,云关菱想了想,在云彻明对面坐下。 “表妹,想喝点什么?玉露浆?红果酿?还是梅醑?” 云彻明道:“清茶即可。” 荀风不赞同:“来此地不喝酒岂不浪费。” 云关菱说:“家主身子不好,不宜饮酒。” “瞧我,粗心大意的,那便一壶清茶,一壶梅醑吧,先前在望海潮我看你蛮喜欢,尝尝这儿的怎么样。” 云关菱一怔,没想到这等细节他都能注意。 云彻明几乎忍不住要冷笑了,两相对比,他都替自己感到可悲,救命之恩,他想报,可他未必稀得要。 瞬间,云彻明推翻了先前的想法,什么喜欢,不过是自作多情,转念一想,这样不正好吗,自己又不喜欢白景,也不想跟白景成婚,也许白景是碍于婚约不得不求娶自己,那现在他心有所属,自己趁机毁约不是正好? 茶水很快上来,云关菱给云彻明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家主,我,” 云彻明垂眸看着盏中碧色茶汤,浅啜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头,再抬眼时,目光已落在云关菱紧绷的侧脸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语气平淡,云关菱却挺直背脊,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衣裙下摆,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她清楚,这是家主即将定夺大事的模样,果不其然,云彻明将茶盏搁在案上,瓷盏与木案相触的 “嗒” 声在空气中格外清晰,他声线平稳无波,说道:“绝不姑息。” “云家不可留此祸害,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云耕该如何处置,思来想去,终于有了一个决断。” 云关菱的心猛地提起,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鬓边银簪随动作轻晃,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是,是什么决断?” 云彻明缓缓抬眼,目光落在她惊惶未褪的脸上,一字一顿道:“西戎之地。” “什么?!”这四个字如惊雷般炸在云关菱耳中,她难以相信:“西戎之地?那里全是蛮夷,尚未开化,常年刀耕火种,更有风沙劫道之险,我爹他会没命的!” 云彻明面色依旧无波:“我瞧叔父很是大胆,有勇有谋,去西戎开疆扩土合适极了。” “家主!”云关菱哀求道:“家主,我爹他知道错了……”云彻明抬手打断,“菱儿,多说无益,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这些年来我都看在眼里,你尽心尽责,挑不出半分错处,你放心,你是你,他是他,绝不会因他的过错,牵累到你半分。” 云关菱泪珠汹涌而出,她要的从不是自保,而是父亲的生路。 “可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她几乎要站起来,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他纵有千般不是,也是生我养我的爹!西戎之地那般凶险,去了岂不是和赴死一样?” 云彻明纠正道:“不是赴死,只是去西戎。若他能在那里安分守己,或许能寻一条生路。” 云关菱咬紧牙关,下唇被牙齿咬出深深的红痕,她知道云彻明的性子,一旦下定主意,便是铁板一块,再求下去也无用。慌乱间,她的目光不自觉飘向一旁独酌的荀风。 荀风手一顿,他对云彻明的决定没有异议,云耕这种小人放逐三千里都不解气,但云关菱还在泪眼巴巴地看他,他不能说实话,只好放下酒杯,笑着打圆场:“今天我们是出来玩的,谈这些多扫兴,喝酒喝酒,菱妹妹,你不是说有节目吗,快别藏了,正好让我们开开眼界。”说着,朝云关菱递了个眼神,示意她暂且按下此事。 云关菱生生忍下来,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道:“好。”挥挥手,只听管乐声顿变,驼铃脆响,骨笛悠扬,纱帘轻挑,八位身着绯色纱丽的异邦女子款步而入。 乐声转急,她们旋身散开,纱丽如绽放的绯色花瓣铺展,脚踝的宝石串随着踢踏舞步叮当作响,引得船上众人屏息凝神,连手中的酒盏都忘了举起。 “呵。”云关菱一口饮尽杯中酒,讽刺,何其讽刺,不多时,他爹便要去这些舞女的家乡了。 云关菱心中烦闷,一杯接着一杯,荀风拦她:“少喝些,果酒也醉人。” “别管我。”云关菱站起身,歪歪扭扭朝外跑去。 云彻明沉默片刻,问:“我不该说吗?” 荀风道:“也许,不是最佳时机。” 云彻明桌下的手紧攥成拳,“外面危险,你还不去找她。” 荀风看了云彻明一眼,又看向横冲直撞惹得一片惊呼的云关菱,“你等等我。” 云彻明垂首不语,听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抬头,他凝望着酒壶,酒壶无言凝望着他,“是她让我说的,我便说了,怪谁呢?” “有错便罚,怪谁呢?” 云彻明长长吐出一口气,气吐出去了,可喉头还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喝点酒好了。”视线在桌上扫了扫,没有空杯,自己的杯子满装茶水,云彻明抿了抿唇,将荀风的酒杯拿了过来,里面还有半杯残酒。 “我身子弱,不能多喝,这一点刚刚好。”云彻明对自己说。 指尖捏着青瓷酒杯,杯沿还有余温,远不到烫的程度,云彻明却被烫到一样,手一抖,酒杯滚落在地,酒液撒了一裙子。 第23章 云彻明恍然回神,他,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能产生这种想法! 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云彻明胡乱擦了擦裙子,独属于酒液的辛辣直冲鼻腔,带着点陌生的侵略性,明明没喝,他却觉得灼热,连带着胸腔都泛起一阵奇异的苦涩。 “他应该追到她了。” “他现在在干嘛?” “应该在安慰她吧。” 云彻明胡思乱想着,坐立难安,一半的他想出去看看,一半的他冷静分析,白景和云关菱有进展,不正合他意。 他是男子,他是男子,男子是不能嫁给男子的。 对,没错,就该潇潇洒洒让白景拥抱幸福,这才是君子所为。 云彻明腾一下站起来,不行,他必须去看看。 夜色深深,月色寂寂,画舫的橹声慢下来,丝竹管乐声不歇。 云彻明寻了许久,终于在船尾的小亭寻见二人,亭内烛火摇曳,云关菱背对着他坐在竹凳上,火红襦裙的裙摆垂落在阶上,肩头不住轻颤,白景站在她身侧,青衫下摆被夜风掀起,手里拿着帕子。 船上木板被月光照得发白,映得云彻明脸色也发白。 看过了,该回去了。 云彻明转身欲走,不期然撞到人身上,那壮汉喝得醉醺醺的,双眼瞪得如铜铃:“没长眼睛啊!”壮汉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面前小娘子的长相,嘿嘿笑了两声,伸手就要去摸:“你是那家的?过来,让哥哥好好疼你,伺候的好了,哥哥给你赎身。” 云彻明难掩厌恶,抬手就要折他手腕,忽听破空声,只闻嗖的一声,壮汉惨叫出声:“谁砸我?哪个无赖砸我?” “我砸的。”荀风徐徐走来,厉声喝道:“还不快滚?” 壮汉捂着脑袋,一边往后退一边叫嚷:“你给我等着,我要你好看,你在这好好等着。” 荀风冷嗤一声,不做理会,转而问云彻明:“伤着没有?” “无碍。”云彻明退后一步。 荀风近了一步,“给我看看。” “真的没事。”云彻明又退一步:“你去看菱儿罢。” 荀风直接拉住云彻明的手,云彻明一惊,挣扎起来,荀风捏了捏他的手心,哀怨道:“表妹怎总把我往外推?” 作者有话说: ---------------------- 谁的心事微微酸的~ 第21章 我是为你来的 夜雾像一层半透明的纱,蒙蒙地笼着湖心的画舫,连带着月亮都拢了层淡淡的灰。 云彻明将手抽回来,轻声道:“胡言乱语。” “不是胡话。”荀风掰着指头细数:“才短短一晚就把我推出去三次,表妹,你好像很讨厌我,为什么?我得罪你了?” 云彻明垂眸盯着自己泛白的指节,道:“没有。” 荀风开门见山问:“表妹是想撮合我和云关菱?” 云彻明神色微变,随即坚定道:“是,你们很般配。” “某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与很多小娘子都般配,表妹何不好人做到底,把红线系到全松江府的小娘子身上,这样也不算辱没了表妹做媒的善心。”荀风微微笑着道。 云彻明声音沉下来,“你何必如此挖苦我!” “原来表妹也会难受。”脸上笑意倏然消退,荀风凝望着云彻明,“我以为表妹是冰做的,心也是冷冰冰的没有感情呢,要不然怎能把我的一片真心视若无睹还狠心推给旁人!” 云彻明抿唇不语。 荀风自嘲道:“我原来这样惹人烦,连只言片语都不能得到。” 云彻明沉默片刻,微抬下颌,遥遥望着天边的银月:“我观你对菱儿并非无情。” 荀风久经情场,一下子听出了里面的深意,正了脸色道:“我对她有情也只是同情,清遥,我的心不大,只能装下你一个。” 云彻明呼吸一滞,“...白景,我不是什么深闺小姐,你不必说这些甜言蜜语哄我,我和你……不可能,你趁早死心。” “我不信!”荀风逼近一步,整个人带着勃勃的气势,隐隐有些咄咄逼人的姿态:“你心里若没我,为何如此在意我和云关菱?你心里若没我,为何出来寻找?你心里若没我,为何眼神在挽留我?” 荀风一字一句道:“清遥,你心里有我。” 云彻明几乎溃不成军,险些败下阵来,但很快反应过来:“你故意的?” “是,我是故意的。”荀风大方承认:“我故意与云关菱走得近,我想知道你究竟在不在意。” 云彻明脸色发青,白景此人实在过分! 他牙关紧咬:“即使往日我有一丝在意,现在也都消失殆尽了。”说罢转身就走。 夜深了,起风了,天上的云便动了,像被无形的手撕开,整团云被扯出纤细的丝,一缕一缕细极了,云开始顺着风的方向往远处飘。湖面上的光也跟着变,原本均匀的银辉被云影切割,东一块,西一块,支离破碎。 荀风追上云彻明,拉住他的衣袖:“你在怕什么!” 云彻明没有回头,“难道你什么都不怕吗?” “是,我什么都不怕。” 云彻明侧头审视着他:“你明知道我……我活不长,在一起只有痛苦,既然如此,还不如不开始。” “清遥,你真傻。”荀风认真道:“你要为遥远的未来放弃眼前的快乐吗?”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荀风此刻是很诚心诚意的,“我早早便明白这个真理,谁知道明天还有没有活头呢,把想做的事做了,即使死了也不冤枉。” 云彻明紧皱眉头:“你的处世准则,我不能苟同。” “好,我不勉强你理解我。”荀风十分善解人意:“你跟我不一样,你有你的规矩,我也不多说什么,这样,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翠湖,断桥。 荀风随手折了一枝桥边盛开的白兰花,“表妹,你来过这儿吗?” “嗯。”云彻明不解问:“带我来此处作甚?” 荀风未答,率先一步上了断桥,转过身伸出手:“我扶你。” 这回云彻明没有拒绝,搭着荀风的手上了桥,荀风道:“七夕那天,我在这儿遇见你。” 云彻明心神一颤。 荀风继续道:“那时我初来松江府,本不是奔着寻亲,但……”他朝云彻明一笑,眼里蕴藏的情意快要滴下来,云彻明莫名觉得紧张,常年冰冷的身躯竟隐隐察觉到热意。 “但那晚惊鸿一瞥,让我决定留下来。” “说来也巧,我看见了你腰间的玉佩,彼时惊喜交加,原来,原来姻缘自是天定。” “第二天我就去了云府,说一千道一万,总之一句话,清遥,我是为你来的。” 云彻明惊得退后一步,万万没想到,真是万万没想到,原来他和白景早就见过,原来白景早就对他…… 荀风轻而柔地搭上云彻明的手,“表妹,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求你一件事,别把我往外推罢。” 湖面的风吹得更急了,云便散得更快了,有的被吹成薄薄的云片,像快融化的糖画,有的化作细碎的云絮,散在天幕上,一点一点,再也聚不成团。月亮终于挣脱了云的包裹,猛然跃起,清辉一下子洒满湖面,驱散了阴郁的黑。 云彻明整个人都在撕扯,重组,再此撕扯,再次重组。 他才二十岁,风华正茂的年纪,骨血里该流淌着凛然,锐不可当的劲风,云彻明却觉得心早被岁月熬成了枯木。 素色裙角在夜风里颤了颤,他抬手拢袖时,指节仍习惯性绷着端正的弧度,这是嵌在骨缝里的,饱读圣贤书的他,奉行君子之道的他,未雨绸缪的他,时时刻刻都有一把无形的戒尺悬在他的脑门,稍稍行差踏错不用旁人指摘,他已鞭笞自己了。 身为云家家主,他必须更谨慎,更顾全大局,他必须想别人不能想,做别人不能做,云彻明的脑子头一次陷入狂暴,一边是理智,一边是情感,两者交锋,让他脸色发白,喉头做痒,不自觉咳嗽起来。 荀风眸底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怜惜,他太懂云彻明心头那团拧成死结的纠结了。她虽是女子,脊梁却比多数男子挺得直,待人的同理心更是旁人难及,可一旦认准了理,八头牛都拉不回半分。 偏她又揣着 “性命难保” 的念头,骨子里还守着老古板的规矩,如今要她同自己这个浪荡子成婚,以她的性子,心里头怕是怎么都转不过这个弯来。 “白景。”云彻明唤他。 不知怎的,也许是因为今晚的月色太美,荀风脱口而出:“别叫我白景。” 云彻明一怔。 荀风听见自己说:“君复,我的表字。” 这回他没骗人。 云彻明将‘君复’两个字在舌尖来回滚动,“我答应你。”荀风还未来得及高兴,云彻明又道:“可也只是如此了。” 荀风更加坚定信念,看来云彻明笃定活不过二十岁,而她的心已被自己撕开一道缝隙,全盘占据难道还远吗? 第24章 “清遥,你只管感受我,什么也不要想。”荀风嘴角噙着笑,眼睛闪闪发亮,风还在吹,最后一点云絮也被吹向远方,夜空彻底变得澄澈,只剩一轮明月悬在头顶,映着湖面的波纹都显得格外清亮。 云彻明的理智在向情感妥协,他没多少活头了,让他最后随心一回罢,湖面倒映着两人的影子,男子和女子,云彻明吓得一个激灵,理智再次占据上风,疯了不成! 男男相爱有违纲常! 道士说他专克亲近之人,难道要将娘的性命乃至白景的性命都抛掷脑后吗! 云彻明剧烈咳嗽起来,手帕沾染血斑点点,荀风看得分明,急切道:“又发病了?” “没事,只咳了点血,夜深了,回去罢。” 荀风知道不可操之过急,当下附和道:“也好,不过云关菱还在船上,我叫人送她回府。” “我看还是先接她,我们一并回去。”云彻明气息慢慢平复:“别出意外才好。” 两人重新登上画舫,云关菱依旧好端端的在房中沉睡,荀风将她叫醒:“醒醒,我们要回去了。” 云关菱睡眼惺忪,嘴里含糊不清:“回哪?是不是去西戎?不,我不去!我不去西戎!别把我送到西戎!” 荀风无奈,强拖着云关菱下船,和云彻明合力把她搬上了马车,行至半路,云关菱叫渴,云彻明递了杯茶水,喝了茶云关菱清醒了些,眯着眼睛辨认良久,猛然直起身整理仪容:“家主。” 云彻明淡淡道:“你喝醉了。” “我,”云关菱垂下头,“我没做出格的事情罢?” “没有。”云彻明不说话了。 云关菱偷瞄荀风一眼,见他视线直直黏在云彻明身上,她又去看云彻明,发现云彻明嘴唇微抿,身上有一种道不出说不明的味道,心下一凛,完了! 他们有猫腻! “你说什么?”云耕大怒,“你没勾引到白景就算了,还反让白景和云彻明勾搭上了?!” 云关菱咬紧唇瓣,绞着手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事情就发生了,我真不知道短短一个时辰他们就……” “还敢狡辩!”云耕气急攻心,一个巴掌就要扇在云关菱脸上,云关菱抬手挡住,她扼住父亲的铁腕,阴沉沉道:“爹不问问我为什么喝酒吗?”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你懒馋!” 云关菱冷笑道:“因为家主要把你发配到西戎去!” “什么?!”云耕因太过激动声音拔高:“西戎?她怎么敢?她一个黄毛丫头怎么敢把叔父发配到西戎?” “爹,你完了。”云关菱冷静道。 “没用的东西。”云耕抚着胸口大口喘气:“你要是有你弟弟一半能干就好了,你还没你弟弟的一根手指头有用!我,我养只狗都比养你强!” “哦。”云关菱站起身,“那爹去养条狗罢。”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和我一起 晌午日头正烈,蒸腾的热浪里,码头却翻涌着比酷暑更灼人的喧嚣。漕船商船挤满港巷,桅杆林立,如雨后的竹笋。船工们赤着古铜色的脊背,喊着号子,震得水面泛起千层浪,粗麻绳破空甩出蛇形残影,精准缠上岸边石桩。 “卸货!” 夏掌柜在堆叠如山的货箱间钻来钻去,青布短褂早被汗浸透,脸上的汗擦都擦不及,举目往码头入口望了三回,终于忍不住带了急火:“菱姑娘呢?往日里验货都是她来掌眼,她今儿不在,这满船的番货哪个敢贸然收?” 小伙计挠着后脑勺凑过来,脸上满是纳闷:“方才我问了撑船的、搬货的,谁都没见着她。真是邪门了,往日就算发热也来码头盯梢,今儿怎么连个影都没见?” “夯货,去找啊!”夏掌柜抬手给小伙计一个爆栗。 小伙计瘪着嘴满大街找云关菱,最后在酒楼找到了,她一个人坐在雅间喝得醉醺醺的,瞧着像失意,伙计措词片刻,小心翼翼道:“菱姑娘,码头来货了,要您掌眼呢。” “是,老天有眼!” 伙计:“...是要您掌眼。” 云关菱猛然站起身,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终于熬出头了,终于出来了!终于不受桎梏了!老天有眼!” 伙计听不懂,只知道再不带她过去,自己就完了,一狠心一跺脚,“菱姑娘,得罪了。”说着将云关菱背到背上,一路杀到码头。 夏掌柜傻眼,“这是怎么了?瞧着不省人事的能验货吗,要不让……” “不,不用。”云关菱迷迷糊糊睁开眼,摆摆手:“我行,我能验,不用别人来。” 夏掌柜拗不过她,但又不放心一大宗买卖,悄声对小伙计说:“去请家主来,他最识番货。” 小伙计领命去了,云彻明喝药的手一顿,眉头轻蹙:“你说菱儿白日饮酒?” “千真万确,小的在酒楼找到菱姑娘时她还在喝呢,拉都拉不走。” 云彻明不由有些后悔,最晚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吗? 此时,荀风正巧进来:“表妹,闲来无事去骑马如何?” “不了,我得去码头一趟。” “码头?”荀风疑惑:“出什么事了?” “没事。”云彻明将药一饮而尽,荀风看的眼直抽抽,见他喝完连忙递上一块饴糖:“压一压。” 云彻明下意识想拒绝,可嘴巴却拐了个弯,接过糖道:“多谢。” “我陪你去。”荀风朝云彻明眨眨眼。 饴糖入嘴,甜腻腻的,云彻明用舌头卷起,使劲舔了舔,含糊不清道:“不用,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在家等我罢。” 荀风想了想:“也好,我去准备骑马的家伙什儿。” 到了码头果然乱糟糟一团,小伙计在前面开道,拨开人群,嘴里喊道:“家主来了,家主来了!” 这句话像一滴水入油锅,人群霹雳啪啦沸腾起来,夏掌柜挤上前来,焦头烂额道:“家主,您快去看看罢,菱姑娘今儿不知是怎么了,嘴上没个把门,把黄老板得罪了,气得那些人说货不卖给我们了!” 云彻明镇定道,“从头到尾细细说来。” 夏掌柜竹筒倒豆子一一说来,云彻明心中有了计较,不疾不徐走到争论的中心,云关菱和黄老板吵得热火朝天,竟一点都没注意他来了。 “菱儿。”云彻明唤道。 云关菱置若罔闻,骄横对黄老板叫嚷:“我告诉你,别仗着你和云家多年交情就能拿些次货充数,今时不同往日,我云关,云关菱眼里揉不得一颗沙子!” 黄老板脸色涨红嗫嚅着说不来话,见云彻明来了顿时大喜,“云家主,你可来了!你快来评评理!我们的品质一如往常,可今儿不知怎的,菱姑娘硬是不让过,我们也不是什么面团,她这般欺侮,这生意,还是不要做了!” 云关菱冷笑一声:“怕是心里有鬼罢。” 云彻明先去看了眼货,对夏掌柜使了个眼色,夏掌柜心领神会,笑着拉黄老板去一旁,云彻明盯着云关菱看了一会儿,“你跟我来。” 云关菱摇摇晃晃跟着云彻明去了,一直走到没人的地方云彻明才开口:“你昏头了。” “我清醒的很,这辈子都没这般清醒过!” 云彻明冷声斥道:“没昏头能连这茬都忘了?老家主在世时曾受过黄老板恩惠,此后便立下这不成文的规矩,可用次货拿中货的钱,可用中货拿上货的钱,这些你都忘了?!” 云关菱冷汗直流,呐呐不敢言。 “你如何难受,如何借酒浇愁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只有一条,不许在上工的时候喝,今日是你的错,稍后去赔罪,有没有问题?” 云关菱不服气道:“那些都是老黄历了,不成文的规矩早该改一改。” “要改也不是现在。”云彻明沉了脸:“云关菱,不要让我的耐心消失殆尽,也不让我对你失望。” 云关菱咬紧牙关,双眼赤红:“好,我去道歉!” “记住,下不为例。”云彻明软了语气:“你心里若不痛快,我便放你几天假。” “不用。”云关菱语气硬邦邦的:“我好得很,这辈子都没那么好过!” 云彻明望着云关菱渐渐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他是不是做错了? 夏掌柜满头大汗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家主,还有几件事要跟您商榷。” “好。” 等忙完云彻明抬头一看天色暗叫糟糕,急急忙往回赶,白景还在家等他呢,可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一声温和的:“清遥。” 云彻明慢慢转过身。 熔金似的夕阳正垂在海天相接处,把粼粼海面染成一片暖橙。荀风牵着一匹黑色骏马静静伫立在沙滩上,咸涩的湿气裹着海风扑来,吹得衣摆猎猎作响。 他就那样站着,目光融着夕阳暮色,遥遥看向云彻明。 云彻明被这样的暮色,被这样的视线钉在了原地。 第25章 荀风朝他挥了挥手,提高音量又喊了声:“云清遥。” “做什么。”云彻明说:“君复。” 荀风牵着马朝云彻明走来,站在他面前,道:“常言道一寸光阴一寸金,清遥是富商,白白浪费许多金子也不心疼,我就不一样啦。”荀风皱了皱鼻子:“我最小气不过的,不想浪费和你在一起的每个黄昏,所以就来找你了。” 大海辽阔,海风也强劲,荀风一整张漂亮俊俏的脸完全暴露出来,浓密卷翘的睫毛似承受不起风的肆虐,不住的眨啊眨,眼皮上的红痣若隐若现,那样情深的眼眸里只有一个云彻明。 云彻明手指止不住的痉挛,心比以往跳得更快。 荀风脸上的笑意越发诚挚,他知道,她已臣服了。 “表妹,我们去海边走一走?”荀风发出邀约。 云彻明还在垂死挣扎:“风太大。” “这样啊。”荀风很关心:“表妹的病有些麻烦,看来以后要多多注意才好。” 云彻明莫名烦躁,白景他为何这样!明明小时候厌他恶他,怎么长大就爱了呢,难道他一丁点都不介意自己是男子吗!难道就他一个人纠结吗! 荀风转了话题:“表妹可曾骑过马?” 云彻明暗自咬舌尖,疼痛使他清醒,心绪略略平复下来,恢复以往的淡然:“小时候骑过一两次。” “我们赛马好不好?”荀风诱道:“体验一下风驰电掣的刺激,和我。” 不好。 这是云彻明的第一反应,风都不能吹如何能骑马? 但是,他没未赛过马。 曾几何时,他也羡慕过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不必顾及残破的身躯,不必在意伪装的性别。 他也许快死了。 云彻明下了决定,“好,我们去赛马。” 荀风攥着缰绳率先纵马,黑马鬃毛如泼墨,他回头,朗声道:“清遥!敢同我赛到浪头里去么?” 云彻明立刻夹紧马腹,白马如雪练般蹿出,银白鬃毛被风拂得贴在颈侧,畅意道:“怎会怕你!” 黑马墨色身影与白马雪色身姿并驰在沙滩,蹄印深浅交错连成两道线,转瞬便被漫上的细浪轻轻抚平。 荀风的笑声混着浪涛声远扬,他忽然松开手,拥住满怀的清风:“快看!落日要沉进海里了!” 云彻明侧头望去,夕阳正贴着浪尖缓缓下坠。 与此同时,白奇梅的一颗心也坠到了谷底。 “什么?你再说一遍。”她颤着声音问。 何管家惊慌道:“知止居遭贼了,整个院子被翻得乱糟糟的。” “人有没有事?彻明呢?她怎么样?” 何管家答:“好在家主外出了,没有伤到,知止居人少,留守的几个丫鬟小子皆被迷药迷晕了。” 白奇梅长舒一口气:“人没事就好,银子丢了可以再赚。” 何管家忧心忡忡道:“可家主的书房也遭盗了,不知有没有丢什么重要的东西,而且此事颇为古怪,家主的知止居清幽偏僻,盗贼怎偏偏摸准了此处,而不是去更富丽堂皇的院落?” “盗贼似是有备而来。” 白奇梅闻言也上了心,忙道:“快去找彻明回来!” 作者有话说: ---------------------- 第23章 快要成功了 “家主您看。”何管家指尖在窗棂的细痕处轻轻摩挲,眼底凝着忧色,“切口齐整,连窗台上的浮灰都只动了半边,悄无声息的,定是惯犯。” 云彻明立在廊下目光扫过满地翻倒的青瓷花盆与撕裂的竹帘,面容冷峻如霜:“清点过了?丢了些什么东西?” “这正是最蹊跷的地方。”何管家眉头拧成川字,“方才瞧着院里狼藉,老奴还以为书房里的古画、库房的玉器要遭劫,可细细盘点下来,丢的竟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荀风负手绕着倒在地上的石灯笼转了半圈,靴底碾过几片碎瓷,沉吟片刻后忽然驻足,语气笃定:“倒不像是来偷东西的,更像在找什么。” “对!”何管家猛地一拍大腿,眼里瞬间亮了,“景少爷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不然谁会放着金银不拿,专翻些没用的物件?” 云彻明眉峰微蹙,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回廊,语气添了几分疑虑:“银蕊她们呢?醒了吗?”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银蕊眼里满是惶恐,一见到云彻明就带着哭腔扑上前:“家主!没事吧?”她伸手去摸云彻明的胳膊,上下打量个不停,“没受伤吧?” “没受伤。”云彻明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往后带了带,语气平静却藏着安抚,“我出门了,你忘了?” 银蕊声音里还带着后怕,“瞧我这记性!您要是没出门,留在院里……那后果可真不敢想!” 荀风对此事很上心,云家是他囊中之物岂容他人觊觎?上前半步,询问道:“银蕊,你晕过去之前,可曾看清盗贼的模样?” 银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没看清。” “我想着今日日头足,就把锦被抱到后院晒,刚把被子搭在绳上,后颈突然被什么硬东西砸了一下,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云彻明吩咐道:“何管家,去把府里所有下人都叫到前院,丫鬟、小厮、老妈子,一个不许漏。”他顿了顿,视线落在知止居紧闭的门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盗贼直奔这里,连西侧的偏院都没碰,若不是熟门熟路,绝做不到这般精准。” 他抬眼扫过众人,眼底藏着寒意:“这府里,一定有内应。” 天光大亮时,前院的烛火还凝着半融的烛泪,整整一夜审讯,从掌灯问到破晓,府里的下人挨个过了一遍,却连半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捞着。 白奇梅坐在梨花木椅上,指腹用力按着发胀的太阳穴,眼底的青黑遮不住疲惫,声音里带着几分勉强的笃定:“彻明,府里半年都没添过新人。”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些,像是在安慰也像是在自我说服,“许是外头的盗贼碰巧摸进来,未必是府里有人内应,大抵是场无妄之灾。” 闻言,云彻明和荀风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 云彻明眸底沉凝如深潭,荀风则微微挑了下眉梢,眼底藏着一丝不赞同,两人都没说话,可那沉默里的疑虑像层薄冰似的浮在空气里。 白奇梅立刻嗅出了不对劲,她放下按太阳穴的手,蹙眉往前凑了凑,“怎么了?娘说错了?” “昨晚我对菱儿说要把叔父发配去西戎。” “什么?”白奇梅猛地攥紧帕子,语气里满是慌乱的不愿置信,“不、未必是他啊!”她不愿意相信世上有这样的恶人,找理由说服自己,“他毕竟是你亲叔父,我们都是一家人,他怎么会……” “姑姑,”荀风忽然开口打断她的话:“正因为是一家人,才更该提防。”他抬眼看向白奇梅,没有往日的笑模样:“或许他就是想借着这次失窃,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让您和表妹知道,云府,不是你们能说了算的。” 何管家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老奴方才忘了说,您的书房也被翻了。” “书房?书房能有什么?”云彻明的眸色骤然一沉:“难道是为了……大印?” 这话一出,白奇梅的脸色 “唰” 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帕子直接从手里滑落在地。她扶着桌沿才稳住身子,声音里满是震惊与不敢置信,连声调都拔高了些:“云耕?他、他这是要夺权不成!” “家主!”何管家急得直跺脚,声调里满是焦灼,“您快去书房看看!那枚掌家大印还在不在!要是真被拿走了……” 大印不在书房,可眼下不好明说,云彻明站起身,“去看看罢。”荀风跟着一道去了书房,书房还未整理,书籍字画账簿等散落一地,卷轴被扯得七零八落,无处落脚。 荀风蹲下,四处翻看,嘟囔道:“怎么尽是一些天书。” “嗯?”云彻明走过来,若有所思望着书架,“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荀风眼珠一转,明白过来:“奇怪,要是云耕所为他翻书是为什么?难道不该翻找暗格机关吗?” 云彻明也想不通:“是啊,是为什么呢。” “此事需得向官府报备。” 荀风下意识拒绝:“没丢什么贵重物品,报官不管用的。” 上次好说歹说才成功逃脱,顾彦鐤还怀疑他呢,万万不可主动招惹。 云彻明态度坚决:“此事非同小可,我亲自去一趟。” 怕再劝惹人怀疑,荀风只好闭嘴,云彻明步履不停,带着人去了衙门。 “呦!这是怎么了?” 廊下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笑,云耕揣着手晃进来,他眯眼扫了圈书房里的狼藉还有众人紧绷的脸色,才吃惊地张大嘴,“这是?家里遭贼了?” 白奇梅没接他的话,只缓缓抬眼,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昨晚你在哪?” 第26章 云耕闻言,毫不在意地往旁边的梨花木椅上一歪,二郎腿跷得老高,手还搭在椅背上轻轻晃着,“还能去哪?自然是去倚翠楼寻欢作乐了。不然这漫漫长夜,嫂子让我对着房顶数瓦不成?” “可有证据证明?”白奇梅的声音又冷了几分,眼前的小叔子让她觉得陌生得可怕。恍惚间,她想起夫君云牧还在时的模样——那时云牧总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他们兄弟俩有多不容易:早些年时局动荡,他没办法,只能去参军谋条生路,是云耕留在乡下,一边种地一边照顾年迈的父母;后来天下大定,父母走了,云牧凭着一身武艺开了镖局,日子刚好些,就急着把乡下的弟弟接来松江府。 白奇梅也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懂这份兄弟情,便一口答应了。云耕刚来时,总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衫,手脚也勤快,谁见了都夸一句 “厚道”。可谁知,日子久了,他染上了赌瘾,又沉迷风月场所,性子也变得油滑刁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淳朴的乡下汉子了。 “云耕,做人不能没良心!”白奇梅捂着胸口,胸口的闷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这些年来,我可曾亏待过你?你赌输了钱,是我让账房给你填窟窿;你在外面惹了祸,是我和你哥去给人赔笑脸;就连你和菱儿的用度,哪一样不是按府里最好的标准来?你怎能……” 云耕这才听出不对劲,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声音也拔高了八度:“嫂子这是怀疑我?” 白奇梅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云耕见状,怒极反笑:“好!好得很!嫂子竟这么看我!我告诉你,昨晚我从黄昏就在倚翠楼,楼里的姑娘、龟奴,还有王老板,个个都能给我作证!我云耕再浑,也知道云家的产业有我一份!我平白让人来抢云家,我脑子是被门夹了还是怎么着?” 荀风站在一旁,自始至终没说话,他对云耕的话半字不信。 “夫人!不好了!”何管家跌跌撞撞跑进来,发髻散乱,衣摆沾着泥污与暗色的血点,几乎是连滚带爬,嘴唇哆嗦着:“家主,家主她……” “表妹怎么了?” 荀风最先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安抚道:“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管家被他扶着才勉强站稳,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没喘匀,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断断续续道:“家、家主被土匪劫走了!” “什么?!”白奇梅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刚要开口追问,眼白往上一翻,身子直挺挺地往旁倒去。 荀风也被这消息震得七荤八素,方才的冷静瞬间碎了大半,他攥住何管家的臂膀,声音发紧:“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遇上土匪?” 何管家道:“马车刚拐进窄巷,突然就被横木拦住了!车夫刚要喊,就被人从暗处捅了一刀。”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那些人蒙着面,手里都拿着刀,上来就问‘谁是云彻明’!银蕊立马喊‘我是’,可、可家主却说‘我才是’。” 他顿了顿:“那些劫匪二话不说,就把家主和银蕊姑娘一起绑了!临走前扔了个字条,让、让老奴带回来。” 荀风不等他说完,伸手就从何管家手里抓过字条,纸条皱巴巴的,还沾着点血,“天爷!他们要的也太多了!” 云耕在一旁跳脚:“我看这帮人就是昨晚踩点的贼!原来根本不是偷东西,是为了绑走彻明!” 这时,白奇梅幽幽转醒,声音气若游丝,像根随时会断的线:“报、报官,快让人去府衙报官,一定要把彻明救回来。” “万万不可啊夫人!”何管家急忙道:“劫匪临走前说了,要是敢报官,就、就当场撕票!他们还说,会在府衙附近盯着,一看见官差动静,家主就……” 荀风心绪复杂,云彻明若死了,他的计谋提前完成,不用成婚就能把云家收入囊中,可报官,就得和顾彦鐤打交道。 要不要报官呢? 作者有话说: ---------------------- 第24章 命运捉弄大骗子 “景儿?景儿!” 白奇梅眼中还蒙着水汽,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似的紧抓荀风:“你快想想办法啊,彻明还在土匪手里,这可怎么办?” 荀风顿觉口干舌燥,心脏砰砰乱跳,此刻无疑是重要节点,关系到以后的‘钱途’,美人再美也美不过金子! 飞快扫了眼厅里的人,何管家急得团团转,云耕在一旁假模假样地搓手,白奇梅更不用说,整个人如一张飘零的残叶,只有自己能稳住局面,他深吸一口气,咽了口唾沫,坚定道:“报官。” “不可!万万不可!” 何管家猛地跳上前,“土匪临走前说得明明白白,只要敢报官,当场就撕票!” “报官怎么了?就该报官!”云耕突然拍着桌子喊起来,“大爷的,也不打听打听我云家是干什么的!手底下养着多少镖师?这群土匪是瞎了眼,惹错人了!” 荀风瞥了他一眼,顺着话头往下接:“姑姑,我早听过江湖上的规矩,土匪大多是既要赎金又撕票,哪有真守信用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报官拼一把,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好好好!就听景儿的!”白奇梅早已没了主意,她攥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点头如捣蒜,声音里满是祈求,“只要能让彻明活着回来,怎么都行,钱不是问题,命才是最要紧的!” 荀风见她松了口,心里稍稍定了定,指尖在桌沿上轻轻敲了敲,快速安排起来:“我们兵分三路,我带着镖师去附近山上探路,看能不能找到土匪的老窝;何管家,你派个生面孔乔装成送菜的,偷偷去给顾大人送信,别走漏风声;姑姑,你让人抓紧时间筹现银,字条上说明天午时在西郊银杏坡交赎金,咱们得提前备好。” “那我呢?”云耕凑上前:“你们都有事干,我总不能坐着吧?” 荀风抬眼扫了他一下:“关到柴房去。” “凭什么?!”云耕转身就要往门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喊,声音里满是气急败坏,“白景!你一个外姓人,凭什么关我这个云家二爷?我没偷没抢,你凭什么锁我!” 白奇梅闭了闭眼,疲惫地挥了挥手。 早就候在一旁的两个强壮小厮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云耕的胳膊。 白奇梅声音哑得厉害,“云耕,你身上的嫌疑还没洗清,关你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你再惹出乱子,等彻明的事了,自然会还你清白。” “放手!你们敢!”云耕拼命扭动着身躯,脚在地上乱蹬,还差点带倒了旁边的凳子,他朝着小厮怒吼,脸色涨得通红,“我是云家二爷!你们这些下人也敢碰我?!” 荀风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想去柴房也行,那就即刻去西戎。” 这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云耕的嚣张。他身子猛地一僵,挣扎的动作戛然而止,只剩下牙齿咬得咯咯响,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瞪着荀风,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荀风丝毫不怵,只是淡淡抬了抬下巴,对小厮道:“带走。” 荀风一秒钟都不耽搁,面子功夫总要到位的,他召集门下镖师询问附近有名的匪帮都在哪些山头盘踞。 总镖头刘野率先答话,“此事颇为蹊跷,云家镖局谁人不知?咱们与周边几股匪帮、马帮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动云家的人。依我看,多半是外来打野食的流匪。” “这下麻烦了。”荀风皱眉:“那岂不是很难找到他们的老巢。” 刘野沉吟片刻:“我们不清楚,但当地的帮派肯定清楚,使些银钱买消息试试。” “也好。”荀风觉得这是拖延时间的好机会,当下决定:“刘镖头,此事就麻烦你了。” 刘野抱拳:“应该的。” 待众镖师散去,荀风独自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搭着扶手轻轻摩挲,双目微阖。 终于静了下来。 先前诸事如走马灯般掠过,直到此刻喧嚣褪尽,他才算有了片刻喘息的余地,那些被强压下去的念头却又冒了出来,脑海中不期然浮起云彻明的模样,她勒着马缰驰骋,笑起来时眼角眉梢都透着肆意。 荀风的良心若隐若现,真的不救她? “白景!”一声暴喝打断荀风的思路,云关菱直直冲过来:“快把我爹放出来!” 荀风慢慢睁开眼,面前的云关菱依旧美丽明艳,可荀风却觉得不认识她了,云关菱被他如有实质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脸上慢慢浮起一层淡淡的犹疑和慌乱:“你,你看我作甚?” “菱妹妹一向尊重家主,现下家主被劫,你问都不问一句吗?” 云关菱目光游移:“我原先尊她敬她,可她呢,她是怎么待我的?” 荀风笑了笑,似调侃似试探:“菱妹妹仿若脱胎换骨,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就是不知良知还有没有。” “你少嘲讽。”云关菱恨声道:“我爹跟此事无关,你放了他。” 第27章 荀风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着她:“那跟你有没有关呢?” “与我更无关!”云关菱轻笑出声:“昨晚我一直在酒楼,很多人能作证,白景,你不妨想想,你们是不是得罪其他人了?” 恰在此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刘野略显亢奋的嗓音撞进来:“景少爷!有消息了!” “那么快?”荀风猛然站起身,他原以为至少要耗上半日,这速度倒让他措手不及。 刘野大步跨进门,胡乱蹭了蹭额角的汗,气息还没喘匀:“是之前跑南线的老弟兄,在本地帮里有相熟的兄弟。我托他去打听,没成想刚过晌午就捎来话,说西昌山最近来了伙外来匪寇,正忙着强占旧寨占地盘,前几日还抢了山下的粮车,声势闹得不小。依我看,定是这群人劫了家主!” “好。”荀风沉声道:“刘镖头,你现在就去召集弟兄,挑几个手脚利落的,先随我去西昌山附近探探虚实,等摸清了匪寨的布防,再差人去官府递信,咱们里应外合,一举把人救回来!” 话说得干脆,可他宽袖下的手却紧握成拳——原想借探消息拖延的心思,竟被这突如其来的线索打乱了。 荀风余光瞥向云关菱,发现她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待细看,却又如常,荀风摇摇头,难不成是眼花了? 西昌山。 墨青色的山峦如巨蟒盘卧,西斜的太阳把金红的光泼在连绵的山脊上,却穿不透山腰浓密的樟树林,枝叶层层叠叠,将光线剪得支离破碎,只漏下星点光斑,风裹着草木的燥气与松针的涩味吹过,掀动荀风额前的碎发,他抬手抹了把汗,“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得快点。” 刘野走在最前面,转过头道:“穿过这片密林,前面是缓坡,那地方泥地松软,马车那么重,要是真从那儿过,轮印肯定深!” 荀风点点头:“但愿能找到。”说着加快了脚步。 “景少爷,真的有!这边!我在灌木丛里找着车辙了!”刘野惊喜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荀风内心五味杂陈,这算什么,不想救老天偏偏要他救? 心里如是想,行动却快,荀风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就见刘野半蹲在地上,手指顺着一道深陷的轮印摸了摸,指尖沾了层半干的黄土:“看样子就在前面了。” 镖师们顿时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来,可这口气还没吐匀,刘野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他顺着车辙往前指,众人抬眼一看,心瞬间又提了起来,那道清晰的轮印到了前方的三叉路口,竟骤然分成了三条,每条路的入口处都有相似的压痕,连深浅都仿得有模有样,若不细看,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这群孙子,故意给咱们设套!”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镖师低骂了句。 刘野急得抓了抓头发,“那怎么办?咱们就二十来个人,要是分三路探,每路才七八个人,万一遇上土匪……” 荀风没说话,只是蹲下身,借着斜斜的日光仔细打量地面,目光扫过中间那条路的灌木丛时,突然顿住,点点银光在其闪烁,不留意根本发现不了。 荀风伸手拨开灌木丛,摸到个冰凉的硬物,捡起来一看,是枚梅花形的银钗。 “是表妹的钗子。”荀风声音微沉:“这是她给我们留的记号。” 刘野眼睛一亮,激动得声音都发颤:“家主肯定是趁土匪不注意,偷偷把钗子丢在这儿,家主不愧是家主!” 荀风感叹道:“临危不乱,表妹奇女子也。” 众人顺着中间的岔路往里走,越走草木越密,山风穿过林子的声音也变得沉闷,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突然传来隐约的喧哗声,荀风立刻抬手示意众人停下,贴着一棵老松树往外探,只见前方半里地外的山坳里,藏着一座简陋的木寨,寨门用碗口粗的木头钉成,挂着生锈的铁链,几个蒙着脸的土匪正举着刀来回踱步。 “找到了!”刘野压低声音,激动得拳头都攥紧了:“咱们赶紧回去报信,让顾大人带官差来,再叫上府里的镖师,定能把家主救出来!” 荀风点头,刚要转身吩咐众人轻装返回,身后突然传来 “咔嚓” 一声——一个年轻镖师不小心踩断了枯枝。 这声响在寂静的山里格外刺耳,寨门口的土匪瞬间顿住脚步,猛地朝这边望来。 “谁在那儿?”一个土匪大喝一声,抬手就朝这边射了支羽箭,箭擦着荀风的耳边钉进树干,箭羽还在嗡嗡作响。 “不好!被发现了!”荀风低声道,“快跑!” 可为时已晚。 大队的土匪朝他们冲来,刀光剑影瞬间在林间闪起,土匪人多势众,且个个凶悍,镖师们虽骁勇,却架不住对方突袭,几个回合下来,已有两个镖师被砍伤了胳膊。 荀风被两个土匪包抄,一时难以解困,眼看不好,无奈对刘野喊道:“先回去报信!”刘野并不恋战,知道事态紧急,“景少爷,你先挺一会儿,我一定会来救你。” 刘野带着受伤的镖师,在土匪的追赶下,踉跄着往山下跑。 荀风背上被砍了一刀,疼痛难忍,膝盖一软倒在地上,土匪举刀欲砍,寒风逼面而来,刀刃冷光直射瞳孔,荀风背脊发凉,难不成今日要死在这?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有一手的骗子 大刀破风的‘嗡’声先撞进耳朵, 血迹斑斑的刀刃离荀风肩头?只剩三寸时,他突然嘶吼出?声:“慢着!” 刀刃硬生生顿在半空, 却没?停稳,土匪手腕一沉,刀尖擦着他的衣领往下划,‘刺啦’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里,荀风只觉颈侧一片冰凉,混着血锈的腥气直往鼻腔里钻,荀风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土匪发出?一声狞笑:“爷爷的这把大砍刀砍过的脑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哪轮得到你喊停?有什么遗言下去跟阎罗爷说去。” “我是来找大当家的!”荀风不敢耽搁, 连忙道。 “找大当家?” 土匪眯起?眼,握着刀的手突然往下压, 刀尖瞬间陷进荀风颈侧的皮肉里, 浅浅一道血痕冒出?来,“你穿得像个富家少爷, 怎么会认识大当家?莫不是想拖延时间等同伙来救?” 荀风看?见闪着寒芒的刀尖,喉结不由滚了滚, 往后侧了侧身,可冰凉的刀尖紧随, 贴在他颈侧:“不敢欺瞒兄弟,我确实有大事要禀告石大当家。” 土匪的刀顿了顿, 却没?挪开,反而用刀背蹭了蹭他的下巴,“你知道我们石大当家?” 来的路上?听刘野提过一嘴土匪的来历,没?想到如此快派上?了用场,荀风干巴巴笑了两声, 用手指推了推刀尖:“大哥,你杀了我不要紧,但要是耽误了事,连累的可是全寨的兄弟。” 话?音刚落,荀风明显看?见土匪攥刀的指节松了些,他立刻往前凑了凑,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天热,请兄弟们喝酒。” 土匪的目光被银票勾走,嘿嘿笑了两声,一把夺过银票揣进怀里,收了刀,荀风趁机撑着地面起?身,后背伤口太?痛,站起?来时不禁踉跄一下,手撑着旁边的树干缓了半秒,声音都发颤:“大哥,这下总能信兄弟了罢。” 土匪嘴角的狞笑淡了些,可下一秒抬腿猛踹荀风:“骗鬼呢!爷爷我记得分明,你跟着一大帮人来的!” 荀风强忍着没?躲,生生挨了一脚,“大哥,其中是有缘由的,待我跟石大当家说清楚你就明白了。” “好?!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麻脸土匪攥着荀风后领,把他往前一推,“你若是说谎,我将你五马分尸!” 荀风勾了勾嘴角,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调侃和自信:“我这人从不撒谎,大哥的马怕是用不上?了。” “油嘴滑舌。”麻脸土匪将荀风带到一处屋舍,扯着嗓子?大喊,直把门板震得发颤:“大当家,抓了个小白脸,说有要事找您!” 小白脸·荀风朗声喊道:“大当家,是我呀。” 木门开了,一个穿灰布长衫的汉子?走出?来,左脸盖着块黑布,只露着右眼,下巴上?的胡茬乱得像野草,正是石独眼。 “谁找我?”独眼盯着荀风看?了三秒,转头?拍了麻脸土匪一下,“哪来的?瞧着眼生。” 荀风抢先道:“大当家不认识我,我可认识大当家。”接着神秘兮兮道:“是我家主人派我来的。” 石独眼用一只眼上?上?下下打量荀风,恍然大悟:“云家肥羊?” 荀风惊喜,赌对了!土匪能知道云彻明的精准位置,且时间点如此巧妙,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一桩买凶杀人。 心?里如此想,面上?却一派淡然:“正是。” “前晚不是刚见过面。”石独眼有些不耐烦:“又有什么指示?” “是这样的。”荀风半真半假道:“主人怕赎金交了,人却死在您这儿,回头?云家报官,官府顺着线索摸到西昌山,反倒麻烦,所?以特派我带着一众人马来此搜查,叮嘱我故意?发出?动静,当着云家人的面被抓住,主人要我潜到云彻明身边,骗取她的信任,待明天赎金一交,我好?下手……嘿嘿,到时候人是死在回去的路上?,跟您这儿半点关系都没?有。” 第28章 石独眼思忖片刻,“这个计谋倒比之?前的周密,这样也好?,少一桩麻烦,行,就按他说的办。” 荀风喜不自胜:“多?谢大当家体谅。”说着从怀中抽出?银票,强忍心?痛:“这是我主人孝敬各位弟兄的,主人说,此事跟他再无瓜葛,线到我这就断了。” 石独眼笑呵呵接过银票:“道上?的规矩我懂。”说着佯装惊讶道:“小兄弟怎还受伤了?是谁干的?是谁下手那么没?轻没?重?” 荀风摆摆手:“嗳,有伤才真,大当家别责怪弟兄们,对了,不知云彻明关到了那里?” “哈哈,小兄弟真是个敞亮人。”石独眼重重拍了荀风一掌:“我石独眼认你这个弟兄,老五,拿金疮药来,小兄弟,天热,伤口不处理可不行,等上过药再送你去见云彻明。” 上?完药,麻脸土匪带荀风去后院,“小娘皮太?脆,这会儿估计还晕着呢。” “没?死就成。”荀风哥俩好?似的揽住麻脸肩膀:“此事了了,兄弟带你去潇洒潇洒。”两人对视一眼,嘿嘿□□起?来。 麻脸打开门锁,小声道:“有需要尽管说。” “多?谢大哥!”荀风佯装被推,一个趔趄进了屋。 屋里昏暗,灰尘漫天,隐隐约约看?见一团人影,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荀风的心?高高提起?,云彻明身子?弱,不会真死了吧? 荀风走近,蹲在云彻明身前,小声唤道:“表妹,表妹?” 云彻明双眸紧闭,唇色苍白,毫无反应,荀风坐在地上?,将云彻明的头?小心?放至腿上?,轻拍他的脸颊,掌心?触到皮肤,冰凉刺骨,荀风心?里升起?一股异样情绪,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是不舒服。 荀风温声道:“清遥,我来了,我来救你了。” 见到云彻明的刹那,荀风不由感到庆幸,庆幸老天的安排,庆幸他能再次见到云彻明,云彻明时日无多?。 那就让他护着她,护着她活到二十岁。 二十岁之?前,云彻明不能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住,荀风低头?看?着她苍白的唇,用指腹轻轻碰了碰。 -----------------------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明天没有更新,星期四见[墨镜] 第26章 在他怀里乱拱 “表妹, 醒醒!千万别?睡!” 荀风指尖发颤地戳了戳云彻明的?面颊,那触感凉得像块捂不化的?寒玉, 让他猛地想起?前几日她昏死过去?时的?模样,心尖瞬间揪紧。 可这里没有药…… 他慌忙抓起?云彻明的?手,掌心相抵用力揉搓,指节都泛了红也焐不热半分。 “清遥,别?睡了,跟我说说话好不好?”搓手的?间隙,荀风无意间将两人手掌并在一处,忽然怔住,云彻明的?手掌竟比他的?还要?大些。 “果?然是个奇女子。”荀风举着两只手在眼前细细比对, 眼底闪过一丝惊奇:“个子比我高,手也比我大。” “啧, 幸亏身子骨弱些, 不然我还真治不住你。” 搓了半晌仍是毫无动?静,荀风低声道句 “得罪了”, 小心翼翼将人揽进怀里。 滚烫的?体温透过两层单薄衣料传递,荀风清晰感受到怀中人轻颤了一下, 云彻明的?脑袋无力埋在荀风颈窝,鼻尖深陷皮肉, 呼吸尽数喷薄其上,冰凉的?唇瓣若有若无擦过荀风喉结, 像极薄的?冰棱刮过,激得他喉结猛地滚动?。 荀风往后躲了躲,只觉得云彻明比大刀还厉害,让他又紧张又害怕。 似乎察觉到荀风的?闪躲,云彻明皱了皱眉头, ‘唔’了一声,脑袋追随,又紧紧贴上去?,汲取温暖。 没办法,荀风只能僵着身子任由云彻明在他怀里乱拱。 云彻明的?四肢都缠在了荀风身上,身体渐渐回暖,可双眼依旧紧闭,不像要?醒的?样子,荀风有些担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视线在脸上转了一圈,定格在嘴唇上。 上次是药的?缘故还是亲吻的?缘故? 白奇梅说要?亲密接触。 这里又没有药。 那…… 要?不要?亲她? 房间里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荀风透过窗户数星星,“亲,不亲,亲……不亲,亲。” 天?意如此。 荀风轻而易举说服了自己,他捏住云彻明的?下巴,将其慢慢抬起?,一本正经?道:“这可不是占你便宜,是在救你。” 头刚低下,腕子却?被忽然攥住,那力道很轻,带着病气的?虚浮,却?让荀风浑身一僵。 “冷……” 云彻明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气若游丝。 荀风大喜,“醒了?表妹,表妹!” 云彻明手指松了松,转而揪住他胸前衣襟,那动?作带着孩童般的?执拗,将脸往心口埋了埋,呼吸终于不再是全然的?冰碴子,混了点微弱的?热气,透过布料熨在荀风皮肤上。 荀风不敢动?了。 他能清晰听?见云彻明的?心跳,不是很强烈,却?震得他肋骨发疼,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山风呜呜地在耳边打转,星星在眨眼睛,荀风忽然觉得,怀里的?温度,好像正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里爬,活过来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云彻明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水……”声音比刚才?清楚些。 荀风回过神,忙不迭要?去?解水囊,可手臂刚一动?,就被云彻明攥得更?紧。 “没事了,没事了,我来救你了,我们安全了。”荀风放柔声音,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兽。 云彻明抬起?眼看荀风,那双平日里总是清亮锐利的?眸子此刻蒙着层水汽,像被雾打湿的?琉璃,茫然地望着他。 “君复?” 云彻明不确定问?道,声音发飘。 荀风握紧云彻明的?手:“是我。” 云彻明眼神渐渐清明,猛地从他怀里挣开。 荀风摸摸鼻子,“那个,我看你跟坨冰似的?,只能抱着你。” 云彻明撑着地面慢慢坐直,目光落在他被自己攥皱的?衣襟上,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耳根慢慢红了。 山间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在空气里交织,荀风偷偷抬眼望过去?,正撞见云彻明也在看他,四目相对,又慌忙错开。 云彻明咳了一声:“你怎会来?” “你别?多?想,我不是来救你的?。”荀风似笑非笑道。 云彻明:“我没多?想,毕竟某人和我身在一处。” 荀风:“好了,说正经?的?,我本是和镖师们来探路,打算与官兵来个里应外合,没成想被逮了,但我谁啊,足智多?谋,略施小计就让他们信了我,都当我是自己人呢。” 云彻明更加疑惑:“他们怎么会信你?” 荀风添油加醋编造一通,末了道:“姑姑给我的?银票我全使出去?了,表妹,回家后你可得加倍补给我。” “嗯。”云彻明很认真道:“回,回家后补给你。” 不止加倍。 白景冒着生命危险来土匪窝,云彻明不由想到在断桥上他说的?话。 ——我是为你来的。 这世上有一个人是为自己来的?。 有一个人肯舍命救自己。 自云彻明扮成女子起,整个灵魂就被禁锢了。 他穿女装,学女子仪态,学绣花,读女训,甚至还要?喝药让自己的?嗓子变得柔和。 美丽的?罗裙下,‘云彻明’一点一点消失,一点一点没有自我,被迫套上一层壳子生活。 可白景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爱这样粗劣的?自己。 他愿意爱这样的?自己。 云彻明忽觉身体轻盈,豁然开朗,男子又如何呢,两个男子相爱有什么呢? 若世道不容,他愿意为白景穿一辈子的?女装。 荀风听?见有加倍的?银票心满意足地笑了,猛然想起?什么,神色一凛,问?:“近来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或者可有积怨已久的?仇家?” 云彻明神色凝重,“云家家大业大,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觊觎,实在不好说。” 荀风怅然道:“唉,一开始我以为是云耕父女作乱,可石独眼说前晚见过买凶人,前晚我们和云关菱在画舫,怕是没时间作案,如此一来,线索便断了。” “不急,若是顾大人能将土匪一网打尽,审问?后就知道幕后之人了。”云彻明的?声音平静下来,像深潭里的?水。 荀风递给云彻明水囊:“喝点水罢,养精蓄锐,说不定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云彻明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方才?我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你离我很近。” 第29章 “啊,”荀风眼珠一转,“我想掐你人中来着。” “是吗。”云彻明狐疑看荀风一眼,喃喃道:“总觉得很熟悉,但又想不起?哪里熟悉。” “哈,哈,哈。”荀风干笑两声,“表妹想多?了,想多?了,对了,不知道刘镖头他们情况怎么样,顾大人能不能带兵来?” -----------------------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我这周没榜,为了压字数一周三更,喜欢的宝宝点点收藏吧,还差一点就能入v了,拜托拜托[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27章 骗子的千层套路 “顾大?人, 情况就是这样。”刘野焦急道:“请顾大?人赶快派兵前?去营救景少爷!” 顾彦鐤面色凝重?,沉吟片刻道:“不可打草惊蛇, 不如等到夜半时分,出其?不意,一举歼灭匪窝。” 刘野反对:“等到半夜?不行!景少爷情况危急一刻也?不能等了!” 顾彦鐤轻飘飘扫他?一眼,“白景若机智此?时必能化险为夷,若没找到应对之法此?时也?身首异地了,早一点晚一点有何区别?” 刘野感觉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好干搓着手:“是,是吗?” 一旁的小厮突然?笑道:“我们顾大?人神?机妙算, 刘镖头您就赶紧前?去准备罢。” 刘野半信半疑地走了,心里仍沉甸甸的, 不知道白景能否逃过一劫。 天黑了, 明月高悬,顾彦鐤又一次想起霍焚川。 骗子。 恶贯满盈罪大?恶极罪不可恕。 顾彦鐤恶狠狠地想:等抓住霍焚川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夜色水一样流淌, 万籁俱寂,偶传来?几声虫鸣, 荀风和云彻明背靠背,乱七八糟说了许多话, 最终挨不过倦意,沉入梦乡。 天边突然?炸开一道灼眼的红光, 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夜幕。紧接着,一团团流火顺着山脊快速移动,风里卷来?焦糊的气?味,连空气?都?被烤得发烫。 ——哐当。 兵甲碰撞的脆响先一步撞进窗纸,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刀刃劈砍皮肉的闷响、临死前?的惨嚎、马蹄踏碎石板的轰鸣,像一锅沸腾的沸水,瞬间将整座山寨掀翻。 荀风猛地从草堆上弹坐起来?,他?踉跄着扑到窗前?,门方?向?火光冲天,穿黑衣的土匪正和披甲的官兵绞杀在一处,刀光在火海里划出一道道冷冽的弧线。 “糟了!”他?低骂一声:“官兵怎么这时候杀进来??” 计划全被打乱了。 云彻明醒来?,眼底没有半分迷蒙,“顾大?人来?了。” 荀风脸色阴沉,指节捏得发白:“来?的不是时候,这下要遭。”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木门被生?生?踹碎,门板裂成数块,木屑混着尘土飞溅,麻脸土匪撞了进来?,手里的大?刀还滴着血,刀刃在火光里闪着森冷的光。 “就是你这小白脸!” 麻脸一眼锁定荀风,满是血污的大?手攥紧刀柄,带着一股腥风直扑过来?,“定是你引来?的官兵!” 荀风后背瞬间绷紧,汗毛倒竖,可脸上却扯出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甚至往后缩了缩,声音带着慌张:“兄弟!这、这是怎么了?外面怎这么吵?”余光飞快扫过云彻明,给他?递了个眼色。 “少装蒜!”麻脸啐了口唾沫,刀尖“哐当”一声戳在荀风脚前?的泥地上,“老子就觉得你不对劲!” “冤枉啊。”荀风急得直摆手,眼神?里全是惊恐,偷偷往麻脸身侧挪了半寸,“我哪有那本事?” “放你娘的屁!”麻脸被他?的惺惺作态激怒,嘴角咧开个残忍的笑,对云彻明道:“你,过来?!把这小子捆上!”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捆粗麻绳,“啪” 地扔在云彻明脚边。 云彻明垂着眼,缓缓弯腰。 荀风双手被麻脸土匪制住一动也?不能动,麻脸土匪见云彻明是个瘦弱女人,心里便放下三分警惕,又见他?动作缓慢,似是吓呆,更为得意,呵斥道:“快点,再磨磨蹭蹭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你个死婆娘!”荀风突然?爆发,猛地挣扎起来?,脸上满是愤怒,“我冒死进来?救你,你敢绑我?”他?故意把声音喊得又急又响,像是真的气?急败坏。 闻言,云彻明猛地停手,踌躇不前?。 麻脸土匪哈哈大?笑:“实话告诉你,就是他?主人派我们来?杀你的,他?是个骗子,你被骗了!哈哈哈。” “你,你骗我?”云彻明声音发颤,下意识后退半步。 “胡说。”荀风趁着麻脸分神?的瞬间,猛地发力,梗着脖子,用尽全力将后脑狠狠撞向?麻脸的面门。 麻脸惨叫一声,鼻血横流,眼前?一黑,抓着荀风的手瞬间松开。荀风忍着后脑的钝痛,猛地抬腿,膝盖狠狠顶向?麻脸的下腹。 “嗷!”麻脸捂着肚子蜷在地上,嘴里嗬嗬地喘着粗气?。 云彻明反应极快,手腕一翻,麻绳宛若游蛇,瞬间缠上麻脸的手腕脚踝,荀风扑上去死死按住他?挣扎的身子,两人合力将麻脸捆了个结结实实。 “走!” 荀风拽起云彻明的手就往外冲。 门外已是人间炼狱,土匪和官兵绞杀在一处,火星溅到草堆上,燃起一簇簇火,脚下的石子沾着血,踩上去滑腻腻的,身后传来?土匪的嘶吼:“抓住那两个!别让他们跑了!” 荀风紧紧攥着云彻明,掌心全是汗,山风灌进喉咙,带着浓烈的铁锈味。 “躲这。”他拽着云彻明钻进路边一个半塌的草垛,两人挨得极近,血腥味越来?越浓,云彻明借着草缝透进的火光看向?荀风的后背,惊讶道:“你受伤了?” 荀风侧过脸,想笑,嘴角却扯不动,脸色苍白如纸:“小伤,不碍事。” “心疼了?”荀风见半天没动静,逗他?道。 “嗯。” 荀风猛地愣住,眼睛微睁,原以为以云彻明的性子会沉默,却没想竟直接承认。 “人在这呢!” 一柄长刀突然?从草垛外侧捅了进来?,草叶被劈得乱飞,刀尖上的血珠滴落在荀风手背上,滚烫黏腻。 石独眼从草垛后转了出来?,整个人像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恶鬼,他?看见荀风,独眼瞬间亮起凶光,舔了舔嘴角的血:“逮住你了!” 荀风脸色剧变,想也?没想,猛地将云彻明往草垛另一侧推:“快跑!去找顾彦鐤!让他?来?救我!” 石独眼冷笑一声,长刀抽出草垛,“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小娘子,别急,等我剁了这小子,下一个就轮到你,很快的。”刀缓缓抬起,寒光映着狰狞的脸。 云彻明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却没跑。他?站直身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指尖在微微发抖,声音冷得像山涧的冰:“你有这本事吗。” 荀风心急如焚,她一个女子不可能打过石独眼,自己又负伤,胜算实在太低,只有搬救兵一条路可走,“清遥,还记得你欠我一个条件吗?” “跑,别管我,快跑!” 云彻明瞳孔震颤,白景,白景他?……他?竟然?愿意为了自己舍弃生?命! “还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啊。”石独眼发出狞笑,“狗娘养的一起死罢。” 荀风瞪大?眼睛,想跑,可指尖刚动,后背的伤口就炸开一阵剧痛,疼得他?眼前?发黑,胳膊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沾着血污的长刀横劈过来?,刀风带着腥气?扫过脸颊,近得能看清刀刃上自己扭曲的脸。 ——唰! 破空声比刀风更快。 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带着风声砸在石独眼的手腕上,那力道极准,正打在筋络上,长刀“哐当”掉在地上。 石独眼面皮剧烈抖动,盯着云彻明的眼神?像要吃人:“臭婆娘,老子定要先奸后杀了你!” 云彻明冷然?道:“尽管来?试试。” 荀风咽了口唾沫,挣扎着往外爬。 又听?“唰”的一声。 一阵嗡鸣。 石独眼轰然?倒地,箭从左胸穿入,箭尾的白羽还在震颤。 荀风抬眼望去,是顾彦鐤! 顾彦鐤站在高处,锋芒毕露,手里握着拉满的弓,脸颊上沾着血,鬓角的发丝被风吹得乱了,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透过重?重?草叶,落在荀风身上。 荀风连滚带爬到石独眼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谁是内应?你在云家的内应到底是谁?” 石独眼的嘴一张一合,血沫子顺着嘴角咕噜噜往外冒,在下巴上积成小小的血洼。他?独眼里的光已经散了,却还死死瞪着荀风,枯瘦的手指在地上乱抓,不知何时又攥住了那柄掉在一旁的长刀,“没……没有内应……” “放屁!”荀风额上青筋暴起,伤口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可他?仍死死盯着石独眼,“没有内应你们怎么找到知止居?怎么精准劫了清遥的马车?快说!” 第30章 石独眼的嘴唇还在翕动,像是想说什么,可最后只吐出一口浓血,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云彻明快步上前?,伸手将荀风拖开:“此?时你的伤最重?要。” 顾彦鐤走过来?,扫了眼荀风满身的狼狈,嘴角勾起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没死啊。” 荀风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笑了笑:“托顾大?人的福。” “既然?没死,别忘了我们的约定。”顾彦鐤抬脚,用靴底随意踢了踢石独眼的尸体,确认对方?彻底断了气?,才转头对云彻明道,“这里离匪窝太近,不安全,你们先下山。” 云彻明小心地扶起荀风,让他?的重?量大?半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稳稳托着他?的腰,防止牵扯到伤口:“多谢顾大?人相救。” 荀风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他?闭上眼睛,脑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抵在云彻明的肩窝。 顾彦鐤的目光在荀风脸上来?回逡巡,从他?紧蹙的眉头到苍白的唇,最后落在他?低垂的下颌上,心里暗忖:这白景瞧着和霍焚川半点不像,可此?刻垂着头,下颌绷起的弧度,竟和霍焚川一模一样。 “家主!” “景少爷!” 山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野带着几个家丁举着火把匆匆赶来?,看到眼前?的景象,脸色骤变,快步上前?:“家主,您没事吧?” 云彻明摇摇头,指了指荀风:“白景背部受了重?伤,快寻个担架来?,送他?下山医治。” “是!”刘野手脚麻利,立刻吩咐人去找担架,不过片刻,两个镖师就抬着担架跑了过来?,众人小心翼翼地将荀风挪到担架上。 顾彦鐤站在一旁,始终没说话,却也?没离开,他?看云彻明俯身替荀风掖了掖散乱的衣襟,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彻明此?刻无暇顾及顾彦鐤的异样,匆匆冲他?拱了拱手:“顾大?人,先行一步。”说完便跟着担架往山下走。 火把的光晕在山路上拖出长长的影子,一行人渐渐远去。 顾彦鐤望着越来?越小的身影,鬼使神?差喊了声:“霍焚川。” 担架上的人缓缓扭过头,冲顾彦鐤笑了笑。 顾彦鐤心猛然?揪紧,笑容的含义在摇曳的火光里看不真切。 第28章 龙卷风一样探入 荀风舒舒服服趴在软榻上, 榻上铺着?层水绿色的冰丝锦垫,他半边脸埋在枕里, 后背的伤已?敷了上好?的金疮药,周遭四五个丫鬟围着?伺候。 “景少爷,尝尝这个。”最前头的小丫鬟捏着?颗紫莹莹的葡萄递到荀风嘴边,声音软得像浸了蜜,“刚从井里湃过的,甜着?呢。” 荀风眼皮都没抬,张嘴含住,嚼了两口,眯眼赞道:“嗯, 是甜。” 旁边捶腿的丫鬟不?乐意了,手里的力道放轻了些, 故意拖长调子, 声音娇滴滴的:“景少爷偏心眼儿,人家手都捶酸了, 您倒好?,眼里只看?得见?葡萄。” 荀风斜睨她?一眼, “瞎说什么?”他指了指她?的手,“数你的手艺最合我心意, 不?然让你连着?几天过来作甚?” “好?哇,合着?我就是个多余的?早知道这样, 我还不?如回房绣帕子去。”揉肩膀的丫鬟不?乐意了,扭过头不?说话。 荀风哄人得心应手,佯装头痛:“哎呦喂,我的头又痛了。”小丫鬟连忙关心道:“怎么了怎么了?要不?要叫郎中?” “你不?生?气,我就不?痛了。”荀风道。 小丫鬟扑哧一声笑出声:“景少爷惯会拿我们寻开?心。” 荀风微微笑着?:“看?你们高兴我的伤也好?了大半。” 闻言, 丫鬟们越发殷切,随尘院内欢声笑语不?断。 云彻明立在门?外久久不?语,银蕊在一旁瞧得心惊胆战,家主面上虽没有表情,但她?就是知道,家主生?气了。 家主惦记景少爷的伤势,一反常态推了晨会,匆匆赶来随尘院,谁承想…… 银蕊偷偷瞥了眼云彻明,随后重重咳一声:“人都死哪去了?” 云岫连忙掀帘出来,撞见?云彻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腿肚子一软差点?跪下,声音发颤:“家、家主,您怎么来了?” 云彻明没看?云岫,视线掠过帘子,屋内没了动静。 银蕊冷哼一声,斥道:“规矩丢到狗肚子里去了?偌大的院子里一个丫鬟婆子都没有?家主来了竟无人通传,皮痒了不?成?” 云岫冷汗直流,垂着?头,嗫嚅着?连半句辩解也说不?出来。 云彻明收回视线,看?向云岫,淡淡道:“玩忽职守。”没带半分情绪,却让云岫身?子猛地一颤。 帘后窸窸窣窣一阵响,方才围着?荀风的几个丫鬟低着?头鱼贯而出。 “家主。” “家主。” 声音细若蚊蚋。 银蕊往前逼近一步,指着?她?们的鼻子骂道:“一个个真是无法无天了!”眼神扫过丫鬟红扑扑的脸,冷笑着?:“景少爷脾气好?,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就敢摸杆上爬?围着?主子没大没小地逗乐,真当这随尘院是你们能放肆的地方?” 一番话直把小丫鬟们说的面红耳赤。 景少爷风流倜傥,人又和善,谁不?想在他跟前多露个脸?指不?定?那天就飞上枝头了。再者,府里早有传言说家主无意嫁给景少爷,那,她?们凑近些、讨个好?,似乎也不?算逾矩? 云彻明眉头蹙着?,“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多谢家主。” 小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传言真是害死人! “表妹。”荀风支开?窗户,胳膊搭在窗棂上,冲云彻明展颜一笑,云彻明本想说些什么,一看?见?他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荀风催促道:“快进?来。” 云彻明冷着?脸进?去了。 屋里的冰盆泛着?森森凉意,把暑气拦在门?外,云彻明立在离软榻三尺远的地方,隔着?一段距离和荀风打了个招呼,荀风支起身?子坐起来,朝他招手:“我是洪水猛兽不?成?” 云彻明淡淡道:“你伤好?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疼的厉害。”荀风皱眉道。 云彻明下意识想上前查看?,忽然想到什么,生?生?止住步子,“若你听郎中的话自然能好?得快些。” “表妹说的对,我这伤需要静养,随尘院丫鬟小厮太多,吵得很,我应付的也烦,不?然……我搬到知止居去,可好??” 云彻明:“不?好?。” “你生?气了?” 云彻明:“没有。” 荀风:“我跟丫鬟们胡闹你生?气了。” 云彻明抿了抿唇:“既然你没事,我先走了。” “等,等等。”荀风挣扎着?下榻,动作太急扯到伤口,痛得轻嘶一声,云彻明快步上前搀扶,荀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为什么生?气?” 云彻明的回答略显仓促:“气自己?管教无方罢了。” “你明明就是气我。”荀风拉着云彻明坐下,“清遥,尽管朝我发脾气,大大方方说不?让我和她?们胡闹,我听你的。” 云彻明怔愣,父亲对他管教甚严,‘先人后己’从小听到大,以至于倾听比倾诉多,当了家主之后更甚,几乎没有自己的情绪,顾虑的全是云家。 他将自己全副武装,几乎住进?堡垒。 可现在白景似一股龙卷风,强势,不?容拒绝地探入,轻轻松松窥破了他没说出口的在意,这事实令他窘迫,令他羞恼,又令他高兴。 荀风望着?云彻明的眼睛,再次问道:“清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是,我讨厌你轻佻,我讨厌你和她?们玩闹。”云彻明忽然生?起一腔恶意,他的视线黏在荀风脸上,带着?一种特别的攻击。 荀风似笑非笑地抿着?嘴,微微垂了睫毛,眼皮上的红痣完全显露出来了,云彻明莫名?觉得他的目光带着?得意,带着?睥睨,心里隐隐发慌。 荀风低下头,慢慢贴近云彻明,脸颊挨着?脸颊。 云彻明垂下眼,发现荀风的嘴角很柔软,他的唇色不?是红,而是粉,淡淡的粉,云彻明忽然有些饿,很想吃些什么。 “清遥,要不?要同我好??”荀风拥抱住云彻明,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细小的温暖透过薄衫,云彻明已?然僵住,也像是在融化。 “别拦着?我!” “我要找家主!” “滚开?!” 银蕊的声音带着?急切:“家主正在和景少爷谈事情。” “我不?管,我有重要的事!” 门?外传来阵阵吵闹声,云彻明恍然回神,有些慌张地推开?荀风,三步并两步出去,霹雳啪啦,珠帘撞成一团,云彻明没心思管,逃也似地走了。 第31章 荀风懊恼地一拍大腿:“羊巴羔子的!就差一步!” “到底是谁坏我的好?事?” ----------------------- 作者有话说:星期四见[奶茶] 第29章 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云彻明甫一现身, 云关菱便疾步上前,“家主既已?平安归来, 可否放我爹出来?”云彻明面色沉得像积了雨的云,指尖在袖中缓缓攥紧,并未立刻应答。 云关菱又道:“柴房不是?人呆的地方,我爹他养尊处优惯了,身子受不了,再说家主你不是?回来了吗,依我看,这事跟我爹没关系,既然没关系, 再关着就说不过去了。” 荀风在屋里听?得真切,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后背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却仍扶着门?框挪了出来,他倚着门?栏, 目光扫过云关菱明艳动人的面颊,唇边勾起一抹淡笑, 讥诮道:“菱妹妹这份孝心?,倒真是?令人动容。” 云关菱一见荀风眸中便浮起嫌恶:“住嘴!谁是?你妹妹?” 荀风拖长了调子, 尾音微微上扬,“哦?那该如?何称呼金贵的菱姑娘?莫非唤一声菱家主才合你心?意?” “少胡言乱语。”云关菱一甩袖袍, 不再看他,转而问云彻明:“家主,我只要你一句话,放不放人?” “不放。”荀风替云彻明接了话,语气斩钉截铁。 云关菱柳眉瞬间?竖了起来, 指尖几乎要戳到荀风鼻梁上:“你一外姓人,凭何插手我云家事务?仗着那纸婚约便想鸠占鹊巢吸我们?云家的血,呵,做梦!白景,若你有觉悟就该乖乖夹着尾巴做人,不要到处乱吠才好。” “云关菱!”云彻明的声音陡然转寒,像冰棱砸在石阶上:“慎言!你听?好,此处并无外人。” 云关菱眼?底漫上浓重的失望,声调陡然拔高,几乎是?喊出来的:“好哇,家主莫非真被这绣花枕头迷了心?窍?他除却一副皮囊,还?有何可取之?处?” 云彻明正欲开口,荀风却抢先一步,他缓步绕至云关菱身侧,目光像两?道细探针,从?她紧绷的颈侧、泛白的指节,再到略显僵硬的身躯,一寸寸细细扫过。 云关菱像是?被烫到般猛地后退半步,脸上掠过惊惶,避荀风如?蛇蝎:“离我远点!” 荀风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仿佛窥见了什么?隐秘的端倪,却没立刻点破,只转回头对?云彻明道:“表妹,放云耕出来,让姑姑也来,大家到花厅议事。” 花厅。 白奇梅见荀风脸色苍白如?纸,鬓角还?沁着冷汗,忧心?忡忡地开口:“景儿,伤还?没好急忙下床做什么??有什么?事等到养好再议也不迟啊。” 荀风微微眯眼?,目光在云耕与云关菱之?间?来回逡巡,“姑姑,此事关切云家根基,不敢延误。” 云耕坐在对?面的梨花椅上,面色憔悴,眼?底挂着浓重的青黑,嘴角却掩不住一丝得意的弧度,他抬眼?看向云彻明,语气带着几分长辈的‘宽厚’:“彻明,你终究还?是?太年轻,易受小人蛊惑,听?风就是?雨的,我早就跟你说了,那匪患与我无关,你偏不信,非但?不信还?将亲叔囚在柴房,唉,此事若传扬出去,云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谁说无关?” 荀风笑呵呵道:“买凶杀人的不就是?菱妹妹嘛,而你,恐难逃从?犯之?嫌。”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白奇梅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撞在桌案上,茶水泼了满桌,她脸色煞白:“菱、菱儿她,她一个弱质女流,怎会……” 云彻明指尖轻叩桌面,发出笃笃轻响,目光沉沉地落在云关菱脸上。云耕猛地攥紧了椅背,指节泛白,倒吸一口凉气。站在一旁的何管家瞠目结舌,目光像钉子般钉在云关菱脸上,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 云关菱却异常镇定,唇角甚至牵起一丝冷笑,抬眼?迎上荀风的目光:“证据呢?” 荀风缓缓起身,踱步至她面前,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石独眼?可是?将什么?都招了。”说话时,眼?角余光敏锐捕捉到云关菱的瞳孔骤缩,一丝慌乱飞快掠过眼?底,尽管很快掩饰过去。 云关菱往后避了避,“石独眼?死了,死无对?证。” 云彻明闻言微怔,此刻人证物证皆无,确实并非摊牌的良机。但?见荀风眼?神坚定,便按下心?头的疑虑,决定静观其变。 荀风忽将手搭在云关菱肩头,姿态看似亲昵,指尖的力道却带着试探:“菱妹妹,八月二十七日晚,你在何处?” 云关菱像被火烫到般猛地挥开他的手:“在翠湖画舫。” “错了,我问的是?你在哪。”荀风将重音落在‘你’上。 云关菱眼?神飘忽一瞬,很快镇定下来,“白景,我真是受够你了!”她猛然站起来,一拍桌子:“八月二十七,我,家主,你,我们?一起在翠湖画舫,这一点毋庸置疑!所有人都可为?我作证!” 荀风话锋陡转,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你忽然变得讨厌我,远离我,为?什么??” 云关菱撇撇嘴:“无人会喜爱徒有其表、心术不正之徒。” 荀风几乎要笑出来,他对?男女感情一事极为?敏感,他能察觉到本人都未察觉的细微情意,之?前的云关菱分明对?他有好感。 云耕急忙插话:“彻明啊,白景说来说去说的都是?一些废话,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看还?是?散了吧,各退一步,我不追究你了,你也别送我去西戎,如?何?” 就在此时,荀风出手如?电! 他的动作极快,却并非袭向任何敏感之?处,而是?直指云关菱的喉间?——那只是?一个迅疾的虚招,并未真的触碰。 可云关菱的反应却惊了众人,她没有像寻常女子一样骇然惊呼,而是?双臂猛地格挡,动作快得惊人,带着刚硬与敏捷。 云耕的反应更快,他猛地起身推开荀风,力道之?大让荀风踉跄后退了两?步。 “畜生!你敢动我女儿!” 云耕目眦欲裂,扬手就想扇过去。 荀风稳稳扼住他的手腕,眼?神沉静如?深潭:“云耕叔何必如?此激动?莫非,被我说中了什么??” 白奇梅瞠目结舌,张大嘴巴从?椅子上站起来,“景儿,男,男女授受不亲啊。” “可云关菱是?个男子!”荀风掷地有声道。 ——轰轰轰。 仿佛有惊雷在耳边炸响。 白奇梅一屁股歪在椅子上,“什么??” 何管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呆呆看着云关菱的脸庞和罗裙。 云关菱脸上的惊慌还?未褪尽,她死死瞪着荀风:“白景!你分明是?想将我们?父女逐出云家,好吃绝户是?不是??为?了财产怒竟编造出如?此荒谬之?事!” “没错,我看你就是?想把我们?赶出云家!”云耕眼?泪唰一下流出来,冲着白奇梅哭道:“嫂子,你可要睁开眼?看清楚啊,白景自从?来了我们?云家后风波不断,我看他是?个祸害!嫂子,他想让我们?一家人分离啊嫂子!哥,我苦命的哥哥!你在天有灵快把这妖孽收了去吧!” 云彻明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云关菱僵硬的脖颈:“近来菱儿的言行举止,确与往日有异。” “家主!”云关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仰面泣诉,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我们?自幼一同长大,我是?男是?女,你岂会不知?难道还?能一朝变换不成?” 荀风冷静开口,“你并非云关菱,却与她容貌酷肖。表妹,验明正身并非难事。但?他是?谁?为?何对?云家诸事如?此熟稔?与云耕是?何关系?真正的菱妹妹身在何方?这些,方是?重中之?重。” 云彻明看向跪在地上的“云关菱”,语气不容置疑:“事已?至此,需得验看。” “云关菱”闻言,脸上瞬间?交织起愤恨与绝望,她狠狠瞪视着云彻明,忽地重重哼了一声,傲然起身,周身的气质陡然一变,方才的娇弱、委屈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凌厉的狠戾,“被发现了啊。” 这一刻,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 白奇梅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她指着“云关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云关索张开双臂,朝天大吼,声音嘶哑而怨毒:“我是?一个秘密,是?一个影子!” 云耕老泪纵横,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我儿,我苦命的儿啊。” 何管家颤抖着手指,难以置信地后退半步:“你、你不是?早已?,夭折了吗?” 云关索撕扯身上的罗裙,动作疯狂而决绝,绸缎碎裂的声音在厅内格外刺耳。 “该死!该死!统统该死!”他嘶吼着,眼?中迸射出血红的光,“该死该死该死!凭什么?要我藏起来?云彻明,这一切都怪你!都怪你!是?你害的我!是?你害的我没有身份,是?你害得我像阴暗的蟑螂,是?你害得我扮成女人!不男不女,不伦不类!” 第32章 他猛地指向云彻明,声音尖利得像要刺破耳膜:“你为?何没死?那帮土匪为?何没取你性命!” 积压了十几年的怨毒,在此刻尽数倾泻而出。 云彻明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他从?未想过,云耕竟还?有一个儿子,且和他似乎有渊源。 荀风霎时明了,低声道:“原来如?此,双生胎。”难怪容貌别无二致。 云关索突然发难,身形如?鹰隼般扑向荀风,速度快得惊人。他一把将荀风狠狠掼在地上,十指如?铁钳般扼住他的咽喉,目眦欲裂:“多嘴!坏我大事!” “云关菱那小贱人办事不力,逼得我亲自出手!若非是?你,我的计策早成了!” 荀风本就伤重,此刻被扼住咽喉,顿时面色涨红,呼吸急促。 云彻明猛地回神,一脚踹开云关索,俯身扶起荀风,见他后背衣服已?被血浸透,晕开大片刺目的红,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唔,咳咳,我没事。”荀风捂着脖子,声音沙哑。 就在此时,云耕像被激怒的蛮牛般低吼着冲来,手中寒芒一闪——竟是?一柄藏在袖中的匕首! “纳命来!”他直刺二人。 荀风想也没想侧身躲过,云彻明下意识去护荀风,可扑了个空,却见云耕手腕一翻,匕首陡然转向,再次刺向荀风的心?口! 云彻明救援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刺去。 ——噗嗤! 利器入肉的闷响骤然响起。 一道苍老的身影踉跄着挡在荀风身前,匕首深深扎进他的胸膛,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灰布的衣襟。 “何管家!”荀风失声惊呼,连忙跪地去捂那不断涌出的伤口,触手一片温热黏腻,血色刺目地迅速蔓延开来,“你,你为?了我挡刀……” 云耕双目赤红,一刀未中,扑哧一声从?何管家腹中抽出匕首,转而刺向荀风,云彻明当机立断,拔下头上发簪,手腕一扬,正正好钉住云耕手掌。 何守正瞳光渐渐涣散,他望着荀风,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气若游丝:“家主,托付,给,你了。”他又转向云耕,嘴唇翕动着,断断续续地说:“云耕,你是?不是?,违背,违背了老,老家主的,遗言,” 白奇梅和云彻明一惊,“什么?遗言?” “其实,老家,主是?,”何管家眼?神越来越暗,云耕大叫一声:“不许说!我没得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云耕彻底疯了,他嘶吼着拔出发簪,溅出的血洒在脸上,他对?云关索喊道,“索儿!事已?至此,拼死一搏!” 云关索恨极了荀风,抓起身旁的沉重梨木椅,就要朝荀风砸去。白奇梅扑过去死死拦腰抱住他:“景儿快走!” “滚开!”云关索一把推开白奇梅,椅子挟着劲风砸了下来。 荀风瞥见地上的匕首,奋力伸手去够,不期然摸到何管家,他已?凉了。唇角忽地勾起一抹笑,声音虽弱却带着锋芒:“你大概不知道,我轻功好得很。”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荀风的身影如?鬼魅般倏忽贴近云关索! “送你下去伺候何管家。” 噗嗤! 匕首精准地没入云关索腹中。 云关索双目圆瞪,低头看着刺入身体的利刃,又难以置信地望向近在咫尺的荀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缓缓倒了下去。 “索儿!”云耕见状彻底癫狂,不顾一切地扑向荀风。 云彻明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 云耕也倒下了,和云关索遥遥相望。 “清遥,我……”荀风想说什么?,眼?前忽然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力竭倒地。 云彻明大惊失色,心?脏霎时间?跳飞快,胸腔内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这股恐惧化作巨大的力量,他半搂着荀风,用冰凉的唇瓣触摸荀风冰凉的面颊。 荀风双眼?紧闭,云彻明手中一片粘腻鲜血。 云彻明无法抑制地咳嗽起来。 第30章 霍焚川和白景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顾彦鐤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每每闭眼脑中便浮现白景火光下暧昧的一笑。 难不?成白景就是?霍焚川? 可?他们?长得不?一样。 但白景不?是?霍焚川,为何对他笑? 思绪翻搅, 闷火愈烧愈旺,他顾彦鐤哪样不?是?出类拔萃!没?成想竟折在小小的骗子身上! “荒谬。”顾彦鐤吐出一口浊气,喉间却仍哽塞,气短,闭了闭眼,起身去书案,提笔蘸墨,力透纸背地写下去,墨迹淋漓, 一字一字,暂压住了心头翻涌。一连写了大半个?时辰, 心里稍稍平静。 放下笔, 不?期然看见桌上的笔架,刚安定下来?的情绪又腾一下翻涌, 这是?霍焚川送他的。 霍焚川其人,人畜无害, 天真孤怜,刚开始他十分瞧不?上他, 霍焚川说十句自己能回上一句就够他高兴的了。 “可?恨。”顾彦鐤抓起笔架欲砸,腕骨悬在半空, 却终是?缓缓放下,转念一想,笔架何辜?该死?的另有其人。 顾彦鐤唤道:“刀柳。” “属下在。”黑影悄无声息落入书房。 “云家?仍闭门谢客?” “是?。但昨夜有马车漏夜出府,往城外庄子去了。” “车内何人?去往何处?”顾彦鐤指节轻叩案面。 “线报称,是?云彻明与白景同?行。” 顾彦鐤皱了眉头:“漏夜前?去?古怪。” “备马, 去云府。” 顾彦鐤策马前?往云府,碧空如洗,暖风拂过?,带来?不?知名野花的甜香和?远处市井的隐约喧嚣,一切都透着太平盛世的慵懒与安宁。 这过?分熟悉的明媚,他恍惚看见,某个?同?样晴朗的日子,霍焚川抱着一坛新沽的梨花白,斜倚在树下等他。 他笑得眼眉弯弯,眸色被日光映得极浅,里头盛着几乎要溢出来?的、独对他的热切:“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顾彦鐤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日霍焚川衣衫上熏的极淡的杜若冷香。风过?处,头顶树叶沙沙作响,眼前?空余枝干苍劲,树下再无那人踪影。 日光依旧灼灼,顾彦鐤心底一阵发寒。 骗子,骗他喝醉一走?了之! 云府大门未开,刀柳砰砰敲门:“知府大人到——” 白奇梅骤闻知府大人亲临心中一紧,忙去迎接,顾彦鐤大手一挥免了她行礼,宛若主?人般登堂入室,行至前?院,环视四周,自然而然问道:“白景呢。” “景儿和?彻明去庄子了。”白奇梅略感奇怪,但仍老实回答。 顾彦鐤点点头,率先落座,端起丫鬟上的茶,见白奇梅拘谨站着,招呼她道:“夫人坐。” “嗳,多谢大人。”白奇梅忐忑地坐下,“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夫人莫紧张,不?过?体恤民情罢了。”顾彦鐤状似无意问:“听闻白景早些?年一直流落在外?” 一说起这个?白奇梅心就痛,用帕子压了压湿润的眼角,道:“是?,景儿真是?命苦,在外漂泊数载,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不?过?现下好了,我们?一家?终于团聚,届时景儿和?彻明成了亲那才是?……” “成亲?”顾彦鐤截住话头,茶盏在指间一顿,“白景要和?云彻明成亲?” “是?啊。”白奇梅理所当然道:“他们?自小定下婚约,若不?是?当年两家?失散,他们?早该成亲了。” 顾彦鐤捉住重点:“当年?几年前??” “建兴九年,地龙翻身那一年。” 顾彦鐤沉思片刻,眸色渐深:“时隔多年,夫人如何确信白景身份无虞?” 白奇梅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有信物为证,错不?了。” 顾彦鐤摇摇头,未必,他做官多年,见多识广,信物不?是?绝对。 一个?大胆念头猝然窜起:云耕第一次来?找他就是?为白景,他怀疑白景想吞没?云家?财产。霍焚川骗他是?为财,如若白景是?骗子,目的显而易见,也是?为财,那么霍焚川和?白景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此?念一出,竟再难按下,他将万千揣测压于平静面色之下,只问:“他们?何时归来??” “不?知道。” 荀风目光如炬,再次追问:“你当真不?知云关索还活着?” 云关菱眼底浮起一层恍惚的雾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真的不?知道。那年大伯接我们?来?云府时,我还太小,只依稀记得爹说弟弟路上染了急病,没?能救回来?……” 云彻明与荀风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底都沉着相同?的疑虑。 “为何要藏起云关索?”荀风沉吟片刻,转向云彻明,“清遥,他说是?你害得他不?得不?藏匿,此?事与你何干?老家?主?临终前?究竟交代了什么?这些?你也不?知?” 第33章 云彻明摇头,眸色深沉:“父亲只嘱托我务必寻到白家人,与你完婚。其余一句未提。” “云府迷雾重重。”荀风叹了一声,又看向云关菱,语气温和了些,“还好吗?地窖阴冷,你被关数日,身上可有大碍?” 云关菱忽然泪如雨下,猛地扑进荀风怀中,呜咽出声。荀风一时怔住,心下不由一软,生出几分怜惜,轻轻回揽住她,抚着她的背低声道:“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云彻明却忽然抿紧了唇,面色微沉,一把将云关菱扯了回来,声音冷澈:“不许哭。” 荀风忍不住皱眉:“清遥,何必如此苛责?” 云关菱抽了抽鼻子,竟真的止住了哭声,低声道:“家主说的是。哭不能解决问题,是我失态了。” “?”荀风掏掏耳朵,他耳朵坏了不成,云彻明不是只说了三个字嘛! 云彻明淡淡“嗯”了一声,未再多言。 云关菱似乎稍稍平静,抬眸轻声问:“家主可知我爹为何常年游历在外,很少回松江府?” “不知。” “他似乎一直在寻找什么人。”云关菱回忆道,“有时深夜醉酒,他会反复喃喃‘没找到,你到底在哪儿’之类的话,以前我在意,如今想来应该与秘密有关。” 线索纷乱如麻,连云彻明也觉棘手,转而道:“此地不宜久留。菱儿,先随我们回去。” 云关菱却摇了摇头:“我不回去。” 荀风以为她怕受牵连,温声劝道:“别担心,他们做的事与你无关,不会牵连你的。” “不,是我心里过不去。”云关菱低下头,声音虽轻却坚决,“我无颜面对大伯母,更无颜面对家主。只要想到爹和弟弟竟为某种缘由企图加害家主和景少爷,我就……我就无法原谅自己。家主,让我去西戎吧,我愿意戴罪立功。” “你想清楚了?”云彻明黑眸锐利,看进她眼底,“西戎乃不毛之地,危机四伏。” “想清楚了。”云关菱脸上掠过一丝决绝。 云彻明颔首:“好。” 荀风挑眉赞叹:“菱妹妹,有胆色!” 云关菱深深望了荀风一眼,忽然绽出一抹极灿烂的笑,仿佛云破月来:“从前种种,对不起。”随即她转向云彻明:“家主,我想即刻启程。” 云彻明微讶:“如此匆忙?” “是,刻不容缓。”她怕再多留一刻,就会舍不得改变主意。 马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晃晃悠悠地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而催眠的吱呀声,帘隙间漏入的微风,轻轻拂动着车厢内沉闷的空气。 云彻明目光从窗外荒凉的景致收回,落在身旁的荀风身上:“坐好,你背上的伤还未痊愈。” 荀风懒洋洋歪在软枕上,“养了许多日,早好的七七八八了,不碍事。” 云彻明不再说话。 荀风感到奇怪,不由侧目仔细打量云彻明,只见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往日锐利的目光此刻竟有些涣散呆滞,那不是单纯的疲惫,而是一种,一种仿佛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彷徨与无助,像是骤然迷失在暴风雪中的旅人。 “清遥?”荀风一连叫了好几声,什么反应都没有。 荀风第一想法是稀奇,原来这位总是坚毅果敢、仿佛能扛起一切的表妹,也会有如此脆弱茫然的时刻,这样的云彻明,他从未见过,仿佛坚冰裂开了一道细缝,露出了内里柔软的微光。荀风握住云彻明微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温暖,“我在这,清遥。” 云彻明目光落在荀风的嘴唇上,张张合合,一个字也没听清,他看见荀风靠近了,看见荀风的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看见荀风眼底流露出的担忧,他颤了颤眼睫,忽然动了。 荀风彻底怔愣,手呆呆举在半空中,古板守礼,时刻保持着距离的云彻明竟然主动靠在自己肩头! “有点累。”云彻明说。 荀风胸腔忽然有些酸胀,一种名为‘心疼’的陌生情绪翻江倒海地湮灭而来,他搂住云彻明的肩膀,用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力道轻轻拍着:“我知道你很累很累,这些事情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可清遥,你做得很好,很棒,我为你感到骄傲。” 在荀风眼里,云彻明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未及双十的小姑娘,寻常姑娘大多无忧无虑,上有父母疼爱,下有兄长庇佑,云彻明什么都没有,小小年纪肩负起家族重担,还被亲叔叔背刺,且要被他这个骗子骗,思及此,云彻明真是很惨很惨的美貌小娘子。 荀风虽是骗子,可自诩是有节操有底线的‘好骗子’,在云彻明死之前,就让他温暖她一点罢。 马车依旧颠簸着,每一次起伏都让两人的身影微微晃动,但在这一方小小的、彼此依偎的空间里,云彻明竟奇异地感到了一丝安稳,那颗彷徨无依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避风港,温暖渐渐回到身体,他紧紧拥住荀风,像是溺水之人抱住浮木,一声接着一声唤着:“君复,君复,君复……” 荀风被他勒得生疼,几乎要喘不过气,羊巴羔子的,瞧这架势跟走散多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亲爹似的。 若按照往常,荀风定要推开,腻腻歪歪的,但感受到怀中人那近乎绝望的依赖,那点不适瞬间被汹涌的怜惜盖过,小可怜样儿的,当一回爹又如何,荀风忍着痛没推开他,温声问“没事吧?”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要把云关索藏起来了。”云彻明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丝豁然开朗后的疲惫,以及深藏其下的沉重。 “为什么?”荀风不由升起钦佩之感,在这种情况下,云彻明竟然还能抽丝剥茧企图挖出真相。 云彻明蹭了蹭荀风脖颈,“应该是我爹特意嘱咐云耕将云关索藏起来的。” “这倒奇了,老家主为何怎么做?” 云彻明轻笑:“也许是怕我死了,后继无人,所以特意藏起来一个接班人罢。” 荀风恍然大悟:“怪不得云关索说他是一个影子。” 心中暗忖,‘白景’真是一个重要人物,若不是他顶替白景的身份,也许云彻明死后就是云关索成为云家家主,云彻明身子羸弱几乎不现于人前,那么云关索顶替起来轻而易举,呵呵,老家主真是良苦用心啊。 “那他们闯入行止居一定是为了大印。”荀风道。 云彻明闭上眼睛,“也许吧。” 荀风后怕不已,还好他们没找到,不然云家财产岂不是要飞了。 但云耕一直在找人,找的是谁呢? “家主,到了。”马车缓缓停下。 云彻明和荀风刚下马车,一直侯在门口的银蕊疾跑上前,禀告:“顾大人一直在花厅等候。” 荀风一惊:“他来作甚?” “奴婢不知,但顾大人问了夫人许多关于景少爷的往事。” 荀风险些绝倒,难不成顾彦鐤认出他了? -----------------------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我打算星期一入v啦,明天没有更新,到时更一个大的,啊终于入v了,可喜可贺,到时在评论区随机撒红包,[哈哈大笑] 第31章 我和白景不日成婚 一种没由来的心悸攫住荀风,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对云彻明扯出一个匆忙的笑:“忽然想起有件急事要办, 我出去一趟。” 话音未落,手腕一紧。 云彻明拉住了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什么事?我陪你去。” 嘿,这云彻明粘人的真不是时候。 荀风心下焦灼,面上却挤出一丝更灿烂的笑:“顾大人拨冗莅临,想必是有要事相商。表妹,莫要怠慢了贵客,我的事小,自己去去就回。” 银蕊适时轻声附和:“家主, 顾大人已从晌午等候至今,确似有极紧要之事。” 云彻明眉尖微蹙, 唇瓣甫张, 一道清冷而极具穿透力的嗓音自身后台阶上沉沉落下,如磐石坠入冰湖:“白景。” 荀风浑身一僵, 血液仿佛瞬间凝住,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僵硬地转过身。 只见顾彦鐤负手立于石阶之上, 一袭月白常袍本该清雅,却硬生生被他穿出金戈铁马的凛冽威仪, 目光如实质般压下来,无端令人心头发怵。 他一步步踏下台阶, 步履沉稳,每一下都像踩在荀风的心尖上。高大身影带来的压迫感随着距离拉近而层层叠加,最终将他完全笼罩。 “对我而言,”顾彦鐤的视线锁死荀风,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你,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第34章 若此话?出自哪位美貌小娘子之口,荀风怕是早已笑纳并慷慨赠金。可偏偏来自顾彦鐤,这简直如同阎王爷的?亲笔催命符! “顾大人所为何事?”云彻明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精准地?隔断了那道迫人的?视线。 顾彦鐤目光略过云彻明,依旧钉在荀风脸上,那审视的?锐利几乎要剥开他层层伪装。荀风心?中警铃大作——顾彦鐤怀疑他了!而且疑心?极重! 恰在此时,白?奇梅闻声而出,见众人僵持门口,讶异道:“怎的?都?站在风口说话??彻明,快请顾大人进?花厅。” 顾彦鐤阴沉沉的?目光刮过荀风强作镇定的?脸,忽地?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请吧。” 云彻明眸光微闪,视线在顾彦鐤与荀风之间无声巡梭,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荀风暗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语调松快:“顾大人先请。” “让来让去?好没意?思,白?景兄,不如我们一起?”顾彦鐤抬手,做了一个极具压迫感的?‘请’的?手势。 荀风只得硬着头?皮与之并肩。顾彦鐤刻意?放缓步伐,两人渐渐落在众人之后?。晚风穿过庭廊,带来一丝凉意?,荀风却觉得背脊沁出细密汗珠,湿腻地?粘着里衣。 顾彦鐤侧过头?,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荀风紧绷的?侧脸轮廓,忽然开口:“白?景兄可曾去?过南浔?” “南浔?”荀风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状若沉思,“未曾去?过,不过听闻那是个钟灵毓秀、人才辈出的?好地?方。” “不错,”顾彦鐤颔首,语调平缓却带着某种刻意?的?玩味,“南浔人才济济,正是在那里,我被一个人骗得……团团转。”最后?几个字,他稍稍拖长了音调。 一股寒意?倏地?窜上荀风脊背,他强行压下心?惊,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讶异:“竟有人如此大胆?此人是谁?” “你不知道?”顾彦鐤眼眸骤然眯起,目光如探针般刺来。 “大人说笑了,”荀风感到脸颊肌肉僵硬如石,“我……怎会知晓?” 顾彦鐤轻笑一声,忽然抬手重重拍在荀风肩上。荀风猝不及防,心?跳几乎骤停,却听顾彦鐤淡淡道:“忘了?霍焚川。”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紧荀风的?心?脏! 然而下一刻,顾彦鐤却朗声大笑,仿佛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未存在,语气甚至称得上轻松:“此前?不是还说替我留意?打听?怎的?,这么快就抛诸脑后?了?” “岂敢!岂敢!”荀风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一直托人留心?着,只是人海茫茫,尚无确切消息,故不敢贸然叨扰大人。” 不远处的?云彻明将两人这番“相?谈甚欢”尽收眼底。他清楚地?看到顾彦鐤手掌落下时荀风瞬间绷直的?背脊,也捕捉到荀风脸上那劫后?余生般迅速漾开、却难掩僵硬的?笑容。 这已是第?几次了? 顾彦鐤对白?景,总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若说是友,可时不时流露的?审视与试探锐利如刀;若说是敌,偏偏顾彦鐤亲手将白?景从险境救回,乃至伤后?也遣人殷勤探问。 若即若离,似敌似友。 他们之间究竟藏着怎样的?玄机? 行至花厅,众人落座。 云彻明主动开口:“劳大人久候。” 顾彦鐤大剌剌坐下,单刀直入:“不知云家主对近来江南一带流窜的?骗子团伙,可有耳闻?” “略知一二。”云彻明神色敛正。 白?奇梅见话?题转向公务,体?贴笑道:“瞧我这记性,后堂还温着新到的雨前龙井,我去?瞧瞧沏得如何了,诸位先谈。”言罢悄然退下。 顾彦鐤指尖轻叩桌面,意?有所指:“云家财力雄厚,声名在外,云家主需得格外小心?。若被手段高?超的?骗子盯上,怕后?患无穷。” 云彻明语调平淡:“多谢大人提醒。” 荀风心?中警铃愈响,不能再让顾彦鐤继续暗示下去?了!他立刻插话?,试图转移焦点:“顾大人爱民如子,此等小事竟劳您亲自上门提醒,我等实在惶恐。只是眼下时辰已近酉时,大大人府里怕是还有公务等着,不会耽误了吧?” 顾彦鐤全然不理,转而直视云彻明,语气不容置疑:“云家主,我想与白?景单独谈谈。” 饶是荀风自诩历经风浪,此刻也忍不住心?慌意?乱。顾彦鐤今日有备而来,句句紧逼,他还能再次侥幸脱身吗? 他下意?识看向云彻明,云彻明眸光倏然暗沉,朗声开口,“我与白?景不日成婚,夫妻一体?,大人有话?不妨当?着我的?面说。” “?!”荀风大惊,什、什么?成亲?!她?竟然同意?了? 她?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危急,才出此权宜之计吗? 闻言,顾彦鐤猛地?从椅上站起,动作之大带动衣袍翻卷:“云家主不必再思量一二?婚姻大事,岂同儿戏!” 云彻明缓缓扬起一抹极淡却坚定的?笑,目光扫过荀风,带着某种安抚的?意?味:“我与白?景情投意?合,早有婚约在身,自是水到渠成。家母亦常盼我早日成家,何来儿戏之说?” 荀风呆呆望着她?,脑子几乎停转。 此时的?表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可靠而耀眼的?光,有些帅气。往日多是他护着她?,未曾想,自己竟也有被她?牢牢护在身后?的?一天,荀风细细品味,这感觉,陌生,却不赖。 顾彦鐤只觉得心?口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耳边嗡鸣作响。他扶住桌沿稳住身形,指节因用力而攥得泛白?:“婚期,可定了?” “九月二十五。”云彻明语调云淡风轻,“届时,还望顾大人赏光莅临。” “九月二十五?”顾彦鐤飞速计算着日子,今日才十四,仅余十一天!“如此仓促,诸事筹备岂能周全?” “不瞒大人,家母盼这天已久,一应物事早已备齐,万事俱备。”云彻明应对得滴水不漏。 顾彦鐤心?中的?怀疑如遭狂风摧折的?危楼,摇摇欲坠。白?景究竟是不是霍焚川?若是,他怎敢、怎能娶妻?!他若真借这场婚事彻底藏入云家羽翼之下,再想揪出他岂非难如登天? “白?景。”顾彦鐤眼底几乎压不住翻涌的?凶光,嗓音沉哑,“你要娶她??” 此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怔了一瞬,他以何身份、何立场质问? 与一女子争风吃醋,实在荒谬掉价! 可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恐慌攫住他:若再不阻止,似乎就要永远失去?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荀风上前?一步,坚定地?握住云彻明的?手。 两人视线交汇,无声流淌着某种外人难以介入的?默契与情意?。 荀风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笃定:“自然。” 顾彦鐤死死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只觉得胸口滞闷,如堵巨石。当?务之急,必须在九月二十五之前?,彻查清白?景的?身份,不惜一切代价,毁了这桩婚事! “哼。”顾彦鐤冷笑一声,看荀风一眼,甩袖离去?。 待那迫人的?身影彻底消失,荀风才恍然回神,迟疑地?望向云彻明,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微颤:“清遥,方才那些话?,是为替我解围还是?” 云彻明回望他,目光清澈而认真,“我想和你成亲。” 肃穆的?花厅,本是议事的?场所,此刻却因这句话?而被注入难以言喻的?缱绻暖流,连两旁古板的?楠木椅都?似柔和了棱角,显得那么可亲可爱。 终于等到这一天!!! 荀风脸上的?笑意?藏不住,天地?仿佛在旋转,世间一切都?颠倒,他努力收敛嘴角试图让自己端正一点,可嘴角不受控制,自顾自扬起,荀风索性随它去?,眼眸灼灼发亮地?望着云彻明。 云彻明也低头?看着他,他没有笑,甚至有些严肃。 “你还想同我好吗?”云彻明刻意?让自己放松,可声线还是紧绷的?。 “想!”荀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应答,声音因激动而拔高?,“我当?然想!” 云彻明眼底终于漫开笑意?,嘴角微微上扬。 美梦即将成真! 金银财宝唾手可得! 云家马上就是我的?了! 荀风激动难耐,一把将云彻明拥入怀中,语无伦次:“太好了!清遥!太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云彻明回抱住他,四肢百骸仿佛浸泡在温煦的?春水里,一种令人沉醉的?、上瘾般的?快乐缓缓流淌。他甚至生出几分懊悔:为何没有早些答应他呢? 拥抱缓缓收紧,云彻明将脸埋入荀风颈窝,漆黑眼睫垂下,掩去?其下翻涌的?、炽如岩浆的?占有欲。 第35章 他注定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荀风却忽然推开他,云彻明一怔。 “我得立刻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姑姑!”荀风语速飞快,眼底闪烁着精明急切的光,让白奇梅知晓,便是多一重保障,为避免夜长梦多,婚事必须越快办成越好。 “不着急。”云彻明还想与他多说几句,可荀风已如一阵风般,迫不及待地旋身跑了出去,留给他一个背影。 “真的?”白奇梅眸光倏然一亮,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绢帕,“彻明她终于松口了?” “是!姑姑,她愿意嫁给我了!”荀风一把反握住白奇梅的手,指尖甚至因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而轻轻颤抖,眼中迸发出一种近乎灼热的奇异光彩,语速快得几乎要飘起来,“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好!好!好!”白奇梅连连点头,眼眶瞬间就红了,喜悦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她喃喃重复着,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期盼都融进这几个字里:“真好,真是太好了!” 荀风趁热打铁,语气欢快:“表妹还说,就定在九月二十五日成亲。” “九月二十五?”白奇梅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凝,显出一丝惊诧,随即眼底漫上难以掩饰的感伤。 荀风看得分明,不由问道:“这日子是有什么说法吗?” “是彻明的生辰。景儿,你是知道的,当年那道士曾断言说她活不过二十岁。彻明执意选在这一天,或许,或许他心里终究憋着一股劲,是想跟命数,硬碰硬地争上一争吧。” 荀风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悄然窜上脊背,他不是真正的白景,若那道士所言非虚,新婚之日,岂不很可能是……云彻明的死期? “景儿?怎么了?”白奇梅察觉到他瞬间的失神,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关切道,“高兴傻了?怎发起呆?” 荀风迅速敛起异色,试探着问:“姑姑,不然,我们去跟表妹商量商量,把日子往前挪一挪,可好?” 白奇梅却摇摇头,语气爱怜又无奈:“彻明那孩子,性子轴得很,他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不过,”她话锋一转,充满希冀地看向荀风,“你说的话,她或许能听进去几分。景儿,去好好跟他商量商量吧,姑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呢。” 荀风知道自己是可人爱的,当下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点头应道:“好,我这就去寻她。” “等等。”白奇梅拉住的荀风,引他到身旁坐下,语重心长道,“景儿,你们能走到今日,实在不易。姑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们与寻常夫妻不同,将来或许要面对许多难以预料的艰难。彻明他话少,心思却重,万千心事都压在心底,性子也闷。姑姑只盼你能多包容他些,莫要同他计较、置气。” 荀风还以为白奇梅是担心他介意日后“女主外、男主内”、被人议论吃软饭当小白脸。其实他好逸恶劳,巴不得有人养着,当下便笑着保证:“姑姑放心,这些我早已考虑周全了。我不怕,也绝不会后悔。” 白奇梅闻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好孩子。那你快去寻彻明说说婚期的事,姑姑也好早早着手筹备。咱们云家,总算要迎来一桩天大的喜事了!” 荀风辞别白奇梅,脚步轻快地往随尘院去,不料到了却扑了个空,只见银蕊守在门外。 “景少爷,”银蕊悄声回道,“家主她去后花园了。” 荀风心下诧异:“天色渐晚,表妹去花园做什么?” 银蕊面露忧色,声音压得更低:“奴婢也不知。只是家主回来时脸色似乎不大好,一言不发,也不许任何人跟着伺候。” 荀风心头一跳——难不成反悔了? 这可不妙!他当即转身,马不停蹄地朝后花园赶去。 暮色渐合,天色是鸭蛋壳的青灰,边缘透出些橘粉,风忽然掠过,竹丛簌簌作响,荀风穿过月洞门,不停唤着:“清遥。” 无人应答。 荀风目光扫过假山、空亭、花丛,皆不见人影。 心念一动,蓦地回头。 却见那人就立在老桂树下,身影几乎融进浓荫里,唯有面容被残余的天光映着,显出绝美的轮廓。 他不知已静静看了他多久。 荀风心头重重一跳,“怎么不说话?” 云彻明站着没动,看着荀风一步步朝他走来,那目光太深、太静,裹挟着难以言喻的沉重,荀风被看的发怵,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你呢,你后悔了吗?”云彻明反问。 荀风不解:“我为什么会后悔?” 云彻明垂下眼睫,声音几乎融进风里:“你真的能接受我?” 他能接受自己男扮女装吗?他想好了一辈子要和男人过吗?白景洒脱不羁,他能沉下心来和长相厮守吗?每一个问号,都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口。 怎么都在问这个问题,荀风一愣,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怪异感再次浮现,但很快被对方异常认真的神色压了下去,他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姑姑都跟我说了,清遥,你的一切我都能接受。” 云彻明遥遥望着天际,几片薄云正随风飘移,聚散不定,人心或许和云彩一样,风稍微一吹就会变,他转了转念想,问道:“云关索男扮女装,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荀风困惑不已:“好端端说他作甚?” “我想听听。”云彻明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 荀风沉思片刻,道:“云关索隐瞒身份,可耻可恨。” 云彻明身形几不可察地一晃,脸色微微发白:“所以,你还是不能接受?” “清遥,你今天怎么总说些奇怪的话?我的确不能接受云关索啊,你瞧他把我们害成什么样子了。” 听到这里,云彻明悬着的心落了一半,却仍不敢完全放下:“原来你是不接受他这个人。”几片薄云掠过,漏下些许天光,映得他眼眸微亮,他终是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那若抛开其人其事,你介不介意男扮女装这件事本身?” 这问题着实有些蹊跷。 不过荀风是个骗子,且是擅长乔装打扮的骗子,有时出于无奈也扮过女装,对他来说稀疏平常,是谋生的手段,故而道:“世上有女扮男装自然也有男扮女装,这没什么。” “但是……” 云彻明刚绽放笑容的一滞,“但是什么?” “但我要是被骗了会很生气。” 他可是个骗子,骗子被人骗了说出去岂不是要笑掉大牙?他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被骗”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是对他整个行骗生涯的否定。 云彻明小心问,“若事先知晓,便无妨?” 荀风想了想,“若提前说清楚,你情我愿,自然无妨。” 云彻明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眉眼舒展,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好。” 好什么?荀风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云彻明神色明显轻松明亮起来,便也跟着笑了,顺势说明来意:“清遥,我们把婚期提前,可好?” “怕出意外?”云彻明一语道破他的顾虑。 荀风点点头:“是,我既希望道士的话是真的,又盼着道士的话是假的。” “我何尝不是如此。”云彻明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掠过一丝恍惚:“若这次还如道士所言,那我便信命。” “我们就在九月二十五成亲可好?君复,这次我们一起见证。” 荀风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好。” 但愿老天爷站在他这一边,不要让喜事变成白事。 ----------------------- 作者有话说:彻明兄要发力了[鼓掌][鼓掌][鼓掌] 第32章 你轻浮!你孟浪! 婚期降至, 云彻明暂搬至别院,白奇梅叮嘱二人婚前不可见面, 荀风怕出意外,每日与云彻明写信互诉衷肠,他读书不多,写不出什么风花雪月,只写道—— 清遥贤妹青鉴: 今日姑姑拉着我试婚服,原是说只挑两三套合身的,没成想她竟像是把成衣铺整个搬来了一般,绫罗绸缎堆了满屋,羊巴(划掉), 我数了数得有上百套,不过一想到是我们的婚服, 倒也不觉得麻烦了, 不知表妹试了几套? 府上来了新厨子,烧得一手好菜, 清淡适口,我想着你在别院未必吃得这般合宜, 便让永书装了些送去,邀君共赏。 第36章 后院的荷叶枯黄了, 卷着边儿浮在水上,我原想摘些莲蓬, 可转头想起你不在,便觉得也?没什么意思,索性作罢。 府上一切都好,勿念。 君复顿首。 又?及:还是念一念我才好。 荀风将信和食盒一起交给永书,交代?道:“快些, 仔细菜凉了。” 永书嘿嘿一笑:“景少爷,您天天派小的去别院,那路闭着眼都能摸到,您放心罢,别说凉,就是菜汤都不会洒一滴。” 荀风笑着给永书赏钱,悄声道:“知道该说什么话罢?” “小的省得。”永书连忙接了银子,揣进?怀里时?还拍了拍,笑得眼睛都眯了,“定跟家主说,景少爷待她的真心,那是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半分假不了!” 永书腿脚果然?快,一个?时?辰后便收到回信。 云彻明?的信更简洁,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我也?想你。 “嘶。”荀风倒吸一口凉气,她还真直接,大胆奔放的不像小娘子,不过这样也?好,直来直去省得猜了。 “家主,景少爷对您还真上心。”银蕊一边磨墨一边调侃道:“我看?永书的腿都要溜细了。” 云彻明?写字的手?一顿,“不过才几天没见而已。” 银蕊笑嘻嘻道:“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细细算来景少爷得有?四五年?没见你了,家主,难道你不想景少爷吗?” 云彻明?抿了抿唇:“想也?没用,按规矩婚前不能相见。” ——咚。 ——咚。 ——咚。 “谁?” 云彻明?循着声音疾步行至窗边,哑然?失色。 天擦擦黑,天际墨蓝,老槐树枝叶茂密,墨绿的叶隙间漏下最后一点金芒,荀风倚在粗壮的枝桠上,衣衫被风掀得轻轻鼓荡,风穿槐叶,沙沙声裹着槐花香漫进?来,欢快地绕在云彻明?耳际:“清遥,我来看?你啦!” 时?间在这一刻暂停,所有?色彩在消褪,唯有?荀风是生动的,他的笑,他的发,他的脸,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清晰,云彻明?静静望着他,心脏在怦怦跳。 银蕊吓了一跳,将脸探出?窗外,惊道:“那么高,景少爷别摔着了。” 云彻明?蜷了蜷手?指,微微发麻,隔着一道窗,他仰头对他说,“快下来。” “得令!”荀风咧开嘴露出?白牙,意外有?些孩子气。 云彻明?看?着荀风从树上飘下来,看?着荀风走到窗边,看?着荀风将窗户大大支开,看?着荀风扇了扇睫毛,看?着荀风淡粉的唇开合:“你光说想我,但没说试了几件婚服,也?没说今日?做了什么,也?没说饭菜合不合口味,话说到一半,太勾人,我只能亲自来问了。” 银蕊在一旁偷偷笑,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案上烛火跳了跳,将婚服图样的边角映得明?明?灭灭,云彻明?眼睛有?些干涩,却没眨眼,仍盯着荀风:“我试了三十六件婚服,盘账盘了半日?。” “还有?半日?呢。” 云彻明?轻声道:“在想还有?几日?成婚。” 荀风挑了挑眉:“那岂不是没空想我?” 云彻明?哑然?。 荀风佯装不悦:“信上说的是在骗我?” “当然?不是!” “噢。”荀风拖着长腔:“那就是只想我一盏茶的功夫,写完信就不想了,是不是?” 云彻明?耳根泛红,眼睛却还看?着荀风,眼睫颤了颤,“其实一整日?都在想你。” 荀风高兴了,得意了,浑身上下呈现出?一种势在必得的闲适,云彻明?已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他懒懒弯了弯嘴角,“清遥,让我进?去。” 云彻明?问:“为何不走门?” “…走大门就没有?那种感觉了。” “好。”云彻明?侧身,让荀风翻窗进?来,俯身吹灭桌上一盏灯,悄声问:“有感觉吗?” 屋内瞬间昏暗下来,衬得云彻明?的眼睛越发亮了,荀风一怔,随即开怀大笑:“清遥你真有趣。” 从来没有?人说他有?趣,云彻明?本来有?一肚子的话,可当人真到眼前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一时?间愣在原地。 荀风虽说久经情场,但性质不同,他结交小娘子是为了解闷逗趣,高兴了就给些银子,不高兴就走人,自由得很,云彻明?与她们?不同,他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思,没花一分银子,以至于畏首畏尾,不敢随意轻浮孟浪。 橘黄烛火摇曳,静谧得能听见烛芯爆裂声。 “不和我说说话吗?”荀风柔声问。 云彻明?望着荀风黑白分明?的秋风眼,牙根忽然?有?些痒,想咬些什么,喉咙也?有?些干涩:“喝些茶罢。” 荀风静默一瞬,“也?好,喝些茶罢。” 苦一苦舌头冷静冷静。 于是两人捧着茶盏,一口接一口喝着,荀风没话找话:“这茶不错,没那么苦。” 云彻明?道:“你若是喜欢我让银蕊包些给你。” “多谢。”荀风干巴巴谢道。 “不必客气。” 又?没话了。 荀风咳一声:“那什么,表妹近来可要爱惜身子。” “嗯,我会的。” “天气转凉,夜里多加一床被子。” 云彻明?认真回答:“我记得了。” 荀风把能嘱咐的都嘱咐了一遍,茶也?喝得一干二净,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谁也?没话说,可谁也?没提走。 门外银蕊通传道:“家主,曹掌柜来了。” 荀风立马站起来,“那你忙,我先走了。”说着就往窗边去。 “等等。”云彻明?拉住荀风衣袖:“不要爬墙,从后门走。” 荀风不愿意:“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在这儿,没人敢嚼舌根。” 荀风不禁掐了把云彻明?脸颊:“好威风啊云家主。” 云彻明?瞪大眼睛,荀风没忍住又?揉了揉:“好了,这回我真走了。” 银蕊叩了叩门,提声道:“家主,奴婢让曹掌柜在大厅候着,不着急。” 荀风失笑:“银蕊这丫头。” 云彻明?抿了抿唇,忽然?问道:“什么时?候再来?” 荀风讶异云彻明?的主动,转了转眼珠,道:“不告诉你,让你成日?想着我。” 云彻明?不说话了。 “清遥,我走了。”荀风刚刚转身,手?腕一紧,云彻明?拉住他将他抵在桌边,自上而下看?着他,荀风被压在下面,稍稍慌乱,很快反应过来,“舍不得我?” 云彻明?依旧没说话,眼睛盯着荀风的嘴唇。 荀风知道云彻明?长得美,以往周身气势压住美,让人生不出?一丝亵渎之心,可眼下……他的眼睛水光潋滟,可没有?艳俗的风情,只是亮得直勾勾的,甚至有?点疯。 这样一双眼睛长在云彻明?这样美丽妖冶的脸上,莫名?令人害怕,心尖发颤。 不对劲。 荀风下意识想跑。 可来不及了。 云彻明?低头,堵住了荀风的唇。 冰凉。 荀风一下子联想到冬日?的冰,可云彻明?的唇是柔软的,又?让他想到春日?的柳。云彻明?的手?抚上荀风脸颊,轻轻摩挲着,慢慢上移,揉捏着荀风耳垂。 “!” 荀风浑身发麻,感觉全部血液涌上耳朵,“不,不对劲,清遥,清,遥……” 云彻明?含吮着荀风的唇,听见荀风说话,微微远离,眼睛盯着他,低声问:“怎么了?” 荀风被亲的七荤八素:“你,你怎么能亲我?” 一般来说不是男子亲吻女子吗?怎么反过来了! 云彻明?用大拇指指腹擦荀风的唇肉,粉色渐渐变得嫣红,他敛眸:“不能亲?” “也?,也?不是,但,” 说话间,唇缝启开,云彻明?眸色渐深,礼貌而克制问:“我可以亲你吗?” 荀风刚要说话,云彻明?已经亲了上去,荀风半坐半靠在书案上,十分不稳当,只能紧紧抓住云彻明?,云彻明?的吻生涩可力道不轻,荀风恍如置身大海,被一波又?一波海浪拍打,眩晕。 荀风闭上眼,主动舔了云彻明?一下。 下一瞬,惊涛骇浪。 荀风快要不能呼吸,浓密睫毛慌乱抖动,面颊泛红,鼻尖也?是红的。 云彻明?一直睁着眼,没有?错过荀风的反应,他眼皮上的小小红痣完全暴露,随着主人眼睫的颤动而颤动。 荀风愕然?发现自己制不住云彻明?,这还了得! “唔,放开。” 云彻明?很强势地按住荀风后颈,迫使他脑袋上扬,荀风睁开眼,里面蒙着一层水汽,直视云彻明?,云彻明?退了出?来,可仍然?抱着他,呼吸纠缠。 第37章 荀风气笑了,“看?不出?来,原来表妹是属狼的,一见肉就不撒嘴。” “你生气了?” “表妹如此?彪悍,我岂敢生气。” 云彻明?低着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好熟悉,我们?以前是不是亲过?” 荀风一下子语塞,云彻明?追问:“亲没亲过?” “亲过亲过!”荀风推开云彻明?,跳的远远的:“就上次喂药的时?候亲过,怎么了?谁叫你喝药老是吐,没办法,只能嘴对嘴喂了!” “我没怪你。”云彻明?拉过荀风的手?。 荀风大叫:“你还想怪我?我没让你谢谢我就够好的了。” “谢谢你。”云彻明?诚恳道。 荀风:“……” 云彻明?问:“那你是在气什么?” 荀风从未想过自己会说这样的话,“你轻浮,你孟浪!你不知廉耻!你怎么能突然?亲男子呢?” 云彻明?无辜道:“可你是我的未婚夫。” 荀风一下子哑火,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亲吻有?什么稀奇的,难道就许男子亲女子,不许女子亲男子了吗,云彻明?本就同寻常女子不同,思及此?,他道:“好罢,你说的对。” 云彻明?嘴角上扬,环住荀风,“我还以为你是露怯呢。” 嘿,事关男性尊严,荀风可不能忍:“你小看?谁呢!我告诉你,我吃过的……” 不能说! 云彻明?眼神一下变得锐利:“吃过的什么?” “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荀风笑哈哈打岔:“毕竟我比你大。” “说起这个?,”云彻明?凝视着荀风:“你可曾有?过红颜知己?” 那肯定数不胜数。 荀风斩钉截铁道:“没有?,一个?都没有?,有?一未婚妻足矣。” 云彻明?眸光扫过荀风的眼睛,似在判断真假,荀风镇定自若地回望,云彻明?忽然?笑了,亲吻荀风眼皮,又?往下亲了鼻尖,再一下一下啄吻嘴唇。 荀风有?些受不了,身子往后撤,“小鸡啄米吗。” 云彻明?环住他的腰,不让他走,将头埋在荀风颈窝:“明?天见。” ----------------------- 作者有话说:明天我一定要写到成婚[化了] 第33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孩他娘, 别?忙了,今日云家?娶亲, 我们去沾沾喜气。”男人把最后一碗小馄饨盛出,就急着收拾摊铺,“晚了连街边的位置都抢不着。” 女人手忙脚乱地把瓷盘摞好,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知道?知道?,听说摆了好大?的排场。” “那可是云家?!”夫妻二人急急忙收了摊,可还?是来晚一步,街口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卖糖葫芦的挑着担子踮脚看,抱着娃娃的妇人把孩子举到肩头, 连墙头上都扒着几个半大?的小子。 “嚯!” 男人眼睛瞬间亮了,“我活了四十来年, 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女人艳羡地说:“这?可是实打?实的十里?红妆, 也不知道?哪家?小子那么好运。” “谁说不是呢。”旁边卖茶的老汉搭话,“云家?可是咱们松江府的顶梁柱, 家?主又是个能干的,娶她可比中状元还?风光。” 正说着, 人群突然?一阵骚动?,孩童的欢呼声响起?来:“来了来了!” 笙箫相和?, 鞭炮齐鸣,红漆木牌上的囍字在日光下发?着耀眼的光, 骏马轩昂,荀风端坐其上,恍然?如梦。 红色纸屑雪片似的飘下来,落在荀风肩头。 成亲了。 他望着街两旁攒动?的人头,望着那些带着笑?意的脸, 想扯出个笑?来,嘴角却僵得厉害。从前骗人时,他总能演得滴水不漏,从不会有半分迟疑,骗得干脆,骗得潇洒。可今日,竟分不清眼前这?一切是真还?是假。 迎亲前白奇梅的反复叮嘱,眼里?的欲语还?休,迎亲时云彻明不符常理的紧张,她们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走马灯似的在脑中转个不停。 人群里?有人喊:“新郎官好俊俏!” “也不知道?祖坟埋到哪才能娶一个那么好的娘子。” “那可是富到流油的云家?,新郎官祖坟得冒青烟才行?。” 唢呐声突然?拔高,荀风下意识勒住马缰,回神一看,原是到云府了,稍稳心神,再三告诫自己:师父常说,骗子需不忘初心,一骗到底,心软是大?忌。 荀风翻身下马,走向花轿。 轿身朱红漆,描着百子图,四角垂流苏,流苏上挂小铜铃;轿帏是苏绣暗八仙纹,连轿门的搭扣都是铜制鸳鸯形。 周围的喧闹仿佛突然?远了,荀风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走上前,指尖触到轿帘的绸缎,僵了一瞬,深吸一口气,方才缓缓掀开轿帘。 “清遥。”荀风柔声唤道?。 轿中伸出一只手,白皙,修长,指骨分明,荀风看着看着便入了神,单看这?一双手,任谁也看出是小娘子的手。 荀风握住那只手。 云彻明顺着他的力道?从轿里?出来,垂坠的红盖头裹住他整张面容,仅露出下颌柔和?的弧度。 “紧张吗?”荀风凑近低语。 云彻明攥紧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荀风又问:“欢喜吗?” 云彻明敏锐察觉:“你哭了。” 荀风心中一动?,她竟能听出来,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太高兴了。” 喜娘拿来红绸,荀风和?云彻明握住两端,两人并肩同行?,在众人的注目下徐徐步入云府。 赞礼唱道?: ——新人跨火盆,火神佑家?门。 一跨灾星散,二跨福临门,三跨人丁旺,四季享安宁! 黄铜火盆里?炭火正旺,火星偶有溅落。 “我扶着你。”荀风伸出手,却被?云彻明反扣手腕,动?作利落地跨过火盆,裙摆未沾半分。 荀风有些惊奇,表妹虽为女子,身子弱,但拳脚功夫好似不错,记得被?绑那次,是她用石头打?中石独眼手腕,也是她料理了云耕。 “发?什么呆?”云彻明扯了扯红绸。 荀风回神,嗔怪道?:“这?样的大?日子,清遥也不让我多表现一番。” 云彻明垂着头,嘴角笑?意一闪而过,荀风看的分明,不由也笑?了,刚冒头的疑窦便压了下去,云家?走镖起?家?,表妹会些功夫也不奇怪。 到了正厅,门窗镂空囍字漏下红影,正厅门楣上挂“天作之合” 匾额,匾额下是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三牲,用红绸盖着,果盘里?摆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旁边立着两尊锡制烛台,燃着足金打?造的麒麟送子烛。 厅中铺着红毡,毡子尽头设了两个空座,铺着青布,那是白奇梅特意为白景父母设的 “虚位。” 白奇梅坐在主位上,不断用帕子拭泪。 荀风看着空出的两个位子,暗道?,爹,娘,你们与白景的父母争一争,或者挤一挤,上来看看,我成婚了,虽然?是骗来的。 顾彦鐤指尖捏着卷公文,目光落在纸页上,却半天没挪过半行?,窗外?隐约飘来唢呐声,喜庆得扎耳,他烦躁道:“关窗!” 刀柳立在桌旁,看向云家?的方向:“大?人,您不去瞧瞧吗?今日白景成亲。” 顾彦鐤喉结动?了动?,语气听不出波澜:“与我何干。”视线仍盯在 “粮草调度” 四个字上,这?一页,他已经看了快一炷香,连纸缝里的墨点都数清了。 刀柳暗自撇嘴,也不知道?是谁没日没夜查白景身份,可白景像风似的,过境无痕,什么也没查出来。 “大?人。”刀柳故意把声音放得平些,“您再不去,他们该入洞房了。” “与我何干!” 顾彦鐤的声音骤然?冷了三分,捏着公文的手指猛地收紧,他抬眼扫向刀柳,眼神里?带着厉色。 刀柳识趣地应声“哦”,往后退了半步,握着腰间的刀不再说话。 书房里?又静了下来。 顾彦鐤盯着公文,纸上突然?冒出白景的脸,他懒懒笑?着,眼里?漾着情意,顾彦鐤吓了一跳,喉间发?紧,无意识舔了舔唇,待反应过来后又猛地把公文摔在地上。 刀柳眼皮一跳,刚要抬头,就见顾彦鐤站起?身,带起?一阵风。 “大?人做什么去?”刀柳连忙问道?。 顾彦鐤下颌线条紧绷,语气冷硬,“左右无事,去云府观礼。” 荀风后颈忽然?一麻感受到一股突兀又锐利的目光,无法忽视。 “奇怪。”这?绝非寻常宾客的好奇打?量,没有温度,带着点审视的冷意,还?藏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荀风借着转身调整站姿的空隙,目光飞快地在宾客中扫过,满厅都是笑?着道?贺的面孔,有云家?的远亲,有走镖的旧部,还?有些商界的熟客,个个脸上堆着喜气,瞧不出异样。 第38章 方才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凭空消失了。 赞礼声量拔高: “吉时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荀风和?云彻明并肩转身,对?着厅外?的天光躬身。 那道?目光又粘了上来,像蛛网,扯不开,甩不掉。 “二拜高堂——” 白奇梅手里?攥着帕子,见新人拜下,眼圈泛红,止不住地点头。厅内的宾客也跟着起?哄,掌声与笑?声混在一处。 “夫妻对?拜——” 荀风与云彻明相对?而立,微微俯身,目光落在云彻明的红盖头上,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礼成——” “送入洞房——” 红烛跳着暖光,将帐幔上绣的百子千孙图映得愈发?鲜活,喜娘提着竹篮绕床而行?,指间捻起?五谷撒在帐幔边角,嘴里?的吉语裹着笑?意漫满洞房:“撒向东,子孙旺;撒向西,福禄齐;撒向南,家?宅安;撒向北,富贵来!” 篮底最后一把五谷撒落在婚床的红锦褥上,喜娘转身从托盘里?取过一杆红漆秤杆,她将秤杆递到荀风手里?,声音拔高了些,满是喜庆的调子:“秤杆挑起?红盖头,夫妻恩爱到白头!” 秤杆似有千斤重。 荀风下意识看向帐幔后端坐的身影,心脏像被?红绸缠紧,越跳越窒息。 深吸一口气,荀风将秤杆伸过去,秤钩稳稳勾住盖头的中端,他刻意放慢了动?作,红绸顺着秤杆向上掀起?。 盖头完全掀开的瞬间,荀风呼吸猛地一滞。 云彻明抬眼望他,眼底盛着烛火的暖光,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欢喜。乌发?被?凤冠束着,珠翠的光映在她颊边,唇色艳红,衬得肤色愈发?莹白,与之前的云彻明有很大?不同。 “哎哟!”喜娘在旁忍不住惊呼,拍掌笑?道?:“好美的新娘子!” “娘子安好。”荀风声音比平日里?低了些。 云彻明展颜一笑?,唤道?:“君复。” 喜娘眼角眉梢都挂着急意,生怕误了吉时,忙从描金托盘里?捧出合卺酒,“今朝合卺,缔结良缘;日月为证,山河为誓,岁岁年年,恩爱不减!” 云彻明的目光定在荀风脸上,一瞬不挪,眼神清澈明净,让荀风不敢对?视。 荀风慌忙飘向窗外?悬着的红灯笼,灯笼穗子晃啊晃,像极他晃荡的心。飞快转回头,与云彻明交臂饮尽合卺酒。温凉的酒滑过喉咙,却烫得他心口发?沉。 这?片刻的温情是骗来的。 喜娘敛好空杯,取来小巧的银剪,指尖轻轻拢住二人鬓边发?丝:“卺合酒尽姻缘定,夫妻恩爱到百年!” 两缕发?丝落在红绸上,喜娘用红绳绕了三圈打?同心结,塞进?并蒂莲锦囊。 荀风盯着那锦囊,红的刺眼。 结发?夫妻。 他与云彻明成了结发?夫妻。 荀风胸腔忽生起?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拉起?云彻明的手,动?容道?:“清遥,此生定不负你。” 不是骗人,是实打?实的想在云彻明生前好好对?她。 云彻明轻笑?:“没听清。” 荀风大?叫一声:“我此生定不负你!” 声音之大?连喜娘都吓了一跳。 “听清了吗?没听清我再喊一遍。” 云彻明:“听清了,可没听够,以后要常常说给我听。” “嗯。”荀风应下,心里?却在冒酸泡,他不是白景,若清遥真没活过今晚怎么办? “好啦好啦。”喜娘笑?眯眯道?:“新郎官别?舍不得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得去前厅。” 前厅红绸悬顶,高朋满座,白奇梅不宜喝酒大?多都由荀风代劳,每个人都对?云彻明的未婚夫感兴趣,纷纷上前敬酒寒暄。 荀风来者不拒,与宾客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真有福啊。”一富商笑?着拍荀风肩膀:“娶妻如此,三生有幸,全天下再找不出比云家?主更厉害的女子!” 荀风点头附和?:“是,她的确与众不同。” “不过,”富商递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云家?主哪都好,可性子太冷,贤弟啊,成婚图个什么,不就图个知冷知热嘛,唉,看来老话说得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荀风笑?意淡三分:“你喝醉了。” “贤弟小瞧我,这?才哪到哪。”富商打?了个酒嗝,继续道?:“话说回来,云家?主真厉害啊,能把生意做那么大?,咳咳,话又说话来,她性子也真怪,就没见她与谁深交过。” 荀风想把他推开,富商又道?:“之前,我想把小女介绍给云家?主,都是同龄人,交个朋友,约着一起?出去玩玩多好,谁知云家?主一下子拒了,贤弟,你瞧瞧,有这?么办事的吗。” 絮絮叨叨听得脑仁痛,荀风吩咐永书:“扶这?位老爷下去休息。” 喝得太多,荀风去更衣,回廊的风一吹,酒意上涌,他真的顺着富商的话琢磨起?来,来云府那么长时间,好像真没见过清遥的闺中密友,也不曾见过她去找谁,大?多都在知止居处理公务。 按理说一个人不可能没有朋友,哪怕不是密友也该有些来往才是。 荀风忽然?想起?云关索,云彻明的影子。 奇怪,老家?主为什么不让云关菱当?她们同为女子,应该更方便才是。 更完衣,荀风又回到前厅,期间撞到一位老人,荀风连忙道?歉,老者摆摆手,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话,荀风掏掏耳朵,怀疑自己聋了。 老者放慢速度又说了一遍,这?回荀风听懂了,遣来小厮让他带老者去更衣。 “可找到了!”白奇梅看见荀风眼睛一亮,“顾大?人来了,快去敬杯酒。” 荀风不乐意和?顾彦鐤打?交道?,但也没法拒绝,只好挂着不咸不淡的笑?同他打?招呼,“顾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顾彦鐤打?量荀风身上大?红的喜服,指尖摩挲着酒杯沿,声音听不出情绪:“今日谁也没有你耀眼。” “大?人不祝我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吗。” 顾彦鐤张了张嘴,没说。 荀风看着他,眼底的笑?意浅了些:“以往大?人对?我颇有敌意,但当大?人救我一命后我便知道?您是好人,顾大?人,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白景敬您一杯,望这?杯酒后,我们也各自往前看。” 顾彦鐤捏紧酒杯,心有不甘,可没有证据,只能将不甘一点点嚼碎了咽下去。 荀风主动?碰了酒杯,“干。”一饮而尽。 刀柳在一旁看着,只觉得顾大?人的牙都要咬碎了,可白景笑?呵呵的,瞧着一点也不在意。 荀风喝完了酒,见顾彦鐤一动?未动?,催道?:“顾大?人?” 顾彦鐤喉结滚动?,望着清澈的酒液,心中一横,一饮而尽。 荀风笑?了:“不知某有没有荣幸能得顾大?人一声祝福。” “百年好合。”顾彦鐤扔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去。 荀风见时间差不多了,拜别?宾客,往后院去,云彻明还?等着他呢。 “大?人,您慢点。”刀柳险些跟不上。 顾彦鐤突然?停下,“他是故意的。” 刀柳疑道?:“故意什么?” “他知道?我怀疑他,也清楚我拿他无可奈何。” “啊。”刀柳惊叹一声:“那,那他可真聪明。”毕竟能把顾大?人折磨成这?样的人也不多见。 走到门口,却见门倌在与一老者争吵,顾彦鐤皱眉,“大?喜之日何故喧哗?” 门倌见顾彦鐤来,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忙松了手躬身道?:“顾大?人!您来得正好,快帮小的评评理!这?位老人家?上来就叽里?咕噜说一通,小的一个字也没听懂,只敢劝他等家?里?人来,谁知他竟要动?手推小的!” 老者听见声音,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急色,见顾彦鐤穿着官袍,忙上前一步,攥住他的胳膊,嘴里?飞快地说着什么,那话软绵带点卷舌,像是含着水,与本地口音截然?不同。 顾彦鐤起?初也愣了愣,细听两句,明白了:“他说的是南浔话,他的马车车轴断了,想借云家?的马车先用用。” 门倌恍然?大?悟,“这?有何难。” 老者见他译得明白,脸上终于露出笑?,又用南浔话絮絮叨叨补了两句,语气里?满是感激:“人老了不中用,说话竟也不会了,幸好有大?人和?新郎官能听懂。” 顾彦鐤像是被?惊雷劈中,瞳孔骤然?收缩,呆在原地。 新郎官能听懂?白景能听懂南浔话?他不是说从未去过南浔吗?! “刀柳!”顾彦鐤喝道?:“把白景给我绑来!” 刀柳行?动?迅速,片刻既回,面色复杂:“大?人,白景他,他,” 第39章 顾彦鐤沉声问:“他怎么了?” “他已入洞房了。” “入洞房了?” 顾彦鐤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不敢相信。 风从门口吹进?来,卷起?地上的红纸屑,顾彦鐤绕过喧嚣的前厅,穿过回廊,目光遥遥落向知止居,橘黄灯光映在窗纸上,隐隐约约透着两道?人影。 “回来了。”云彻明从床沿上站起?。 荀风喝多了酒,脚步微晃,有些醺醺然?,“娘子久等了。” 云彻明扶荀风坐下,凑上去闻他脖颈,又往上闻他的嘴唇:“喝那么多。”荀风张开怀抱搂住云彻明:“今儿高兴啊。” “我让银蕊送碗醒酒汤来。” 荀风捧住云彻明的脸,低声道?:“不要。” “清遥,你可曾听过一句话,春宵一刻值千金。” ----------------------- 作者有话说:文中关于结婚的程序以及吉利话皆来自度娘。 第34章 鸳鸯绣被翻红浪 烛摇红影, 香温斗帐。 云彻明面容严肃,眼睛如曜石般晶亮而沉静:“确定要吗?” “要。”荀风坚定道?。 其实以前?没做过, 但他已将云彻明当做娘子,既是?夫妻,自该同房,而他也确实对她有性趣。 “好。”云彻明望着荀风:“那就做罢。” 荀风语塞,怎么一点也不害羞啊,一如既往的冷静,这种事从她嘴里说出来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有些不服输,忍不住逗她:“到时候可别哭哦, 我是?不会?停下来的。” 云彻明笑了,唇角弯起个?浅弧。 是?在质疑他的雄风吗! 荀风微恼, 决定把十八般武艺全使出来, 直接亲了上去。 和他人一样,这个?吻温柔而缱绻。 轻轻咬着云彻明的唇瓣, 笑,“蝶恋花。” 云彻明垂下眼, 手揽住荀风的腰。 荀风有一下没一下舔舐云彻明的唇,伸出舌头小心翼翼试探, 云彻明微微张开嘴,让他进来。 “好甜。”荀风含混不清道?, 云彻明哑声说:“吃了糖。” 原来早就准备好了。 荀风将手放在云彻明后背,稍稍使力,两?人距离更近,呼吸缠在一处:“这下真是?蝶吮蜜了。” “不过还没采完。” 啧啧水声响起。 唇齿相缠间,不知何时, 主动方变成了云彻明,力道?格外重,绞得荀风舌头酸痛。 荀风被迫承受,仰起头,两?条胳膊不自觉搂上云彻明的脖颈。 云彻明不再?满意?小小的甜头,湿热的吻落向?他耳朵,过渡到脖颈,拇指轻轻剐蹭荀风的喉结。 荀风剧烈吞咽着,嘴巴大张,云彻明眼中泛起浓烈的情欲,再?一次亲上去,这回是?狂风暴雨。 痴缠,舔舐,吸吮,乐此?不疲。 荀风喘息着,笑骂:“浪。” “还差一点。”云彻明双手掌住荀风脖颈,低头咬住他的喉结,是?真咬,荀风叫了一声,云彻明从咬转舔,荀风喘着,手开始在云彻明身上作?乱。 云彻明将荀风整个?揽在怀里,荀风坐在他的腿上,四处躲避他的吻,“轻一点,明天还要见人呢。” “不去了。” “娘不会?说什么的。”不知不觉云彻明已将荀风放倒在床上,荀风脑子混混沌沌,满目都是?红,鼻尖香气萦绕,来不及思考。 云彻明抚摸着荀风的衣襟,荀风捉着他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云彻明一手垫在荀风腰后将他拖至身下。 荀风眼里闪着笑意?:“玩够了罢。”一个?翻身,反将云彻明压下:“该我了。”取下凤冠,乌发如瀑垂落肩头,俯身时气息扫过锁骨:“清遥,你好美。” 外袍一点一点脱落。 云彻明忽然偏过头,喉间滚出一声闷咳,起初还轻,转瞬就成了连串的震颤,肩膀都跟着抖动。 荀风脸色发白,不会?真如道?士所言,云彻明活不过二十? “清遥!”荀风立刻撑起身子,急急忙忙抚上他的背,指腹触到的衣料下,是?抑制不住的轻抖,再?看面色,竟褪了几分血色,唇瓣也没了方才?的甜润,只?剩一点苍白。 “我没事……”云彻明想开口安抚,话没说完又被咳嗽截住。 荀风的心一下子揪紧,顾不上半分旖旎,声音发紧:“是?不是?旧疾犯了?我去叫郎中。”赶忙下床,却被云彻明扯住衣角。 云彻明咳嗽和缓了些,“真的没事。” 荀风哪肯信,“不行,不看郎中也得吃药,你躺着别动,我去药房拿。” 云彻明拽住他的手腕,荀风动作?一顿,低头就见他望着自己,眼睛亮得瘆人:“别走。” 荀风静默片刻,妥协:“…好吧,我不走。” 云彻明微微倾身,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手背,顺着手腕往上,慢慢圈住小臂,将人往床上带了带。 荀风失笑:“真是?浪个?没够。” 云彻明将人抱到床上,低声道?:“有事没事一试便知。” 荀风又想起方才?他咳得发颤的模样,喉结滚了滚,还是?忍不住问:“真没事?” 云彻明没答,只?是?微微仰头,鼻尖轻轻蹭过他的下颌,带着点痒意?。荀风浑身一僵,云彻明慢慢解着他方才?没拢好的衣襟,声音贴着他的耳畔:“试试。” 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荀风先前?的慌意?渐渐被这柔软的亲近揉散,只?余下心口的灼烫。他抬手揽住云彻明的腰,掌心轻轻贴着他的后背,确认呼吸平稳,蹭了蹭他的发顶,“那……继续。” 云彻明笑了笑,唇瓣轻轻擦过荀风的唇角:“好。” 精挑细选的喜服随意散落在地,荀风赤着上身,露出劲瘦腰线,云彻明一掌把住,肌肤相贴的一瞬,荀风打了个?激灵,奇怪,怎么是他先脱衣服? “清遥,我想看看你。”荀风温声问:“可以吗?” 云彻明静静望着他:“确定准备好了?” 荀风捂住鼻子,怪里怪气道:“准备好了,我绝不流鼻血。” 云彻明张开双臂,躺在床上,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来罢。” 荀风几乎怀着虔诚的心脱掉云彻明的衣服。 繁复华丽的霞帔掉落在地。 云彻明颤颤眼睫,幽深的目光盯着荀风。荀风以为他害羞,凑上前?,吻唇角安抚,吻渐渐加深,手渐渐往下。 咦,清遥的胸脯怎如他一般,额,平? 也罢,是?大是?小他都喜欢,一掌掌握刚刚好。 云彻明见荀风没甚反应,紧绷的后背稍稍松懈,看来白景真的不在意?他是?男子。 荀风时刻关注着云彻明,问:“害怕了?” 云彻明摇摇头。 荀风不再?说话,手继续往下。 嘶,清遥的大腿有些硬,硬中带软,女子都这样吗? 不对,清遥会?武功,会?武功说明得练功,练的话肉就是?紧绷绷的,跟他一样。 荀风慢慢揉,揉着揉着发觉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东西起来了。 奇怪,清遥怎么会?有东西起来? 荀风慢慢抬眸,去看云彻明的脸,很美的一张脸,说是?绝代?风华也不为过。再?去看云彻明的脖颈,咦,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有喉结,是?了,清遥畏寒,每次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没发现也正常。 手,手也宽大有力。 胸,胸也一马平川。 荀风几近绝望,难不成他遇到了一个?二形?既是?男人又是?女人? 不,他不相信。 荀风颤抖着手,扯下云彻明的罗裙。 晴天霹雳! 荀风跌坐在床上,呆呆看着。 云彻明垂着眼,眼里浸着点自嘲的湿意?,轻声开口,“果然不能接受我是?男人。” 荀风脑子里是?空白的,云彻明的话像隔着一层水,飘了半天才?能钻进耳朵。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是?惯于骗人的,这辈子算尽了人心,却从没料到,自己会?栽在这上面。 云彻明穿上衣服,唤他:“白景。” “啊?”荀风猛地回神,眼神还散着,呆愣愣地望过去,像个?被抽走魂魄的木偶。 “当年道?士说我托生错了胎,扮成女子和你成婚才?能活,幼时你因此?憎恶我,当你来松江府,说要跟我成婚,其实我是?不信的,可,可后来,我信了。” 云彻明往前?挪了半步,烛火映在他眼里,烧得亮堂堂的,带着点孤注一掷的狠劲,“实话告诉你,我不打算放手。你我已经拜过堂、喝过合卺酒,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一生一世不分离。” 荀风被这番话砸得七荤八素,过往的小细节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怪不得不和女子交好,怪不得让云关索当影子,怪不得白奇梅说他们和寻常夫妻不一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40章 他一个?骗子竟看走了眼!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可恨! 云彻明伸出手想去触碰荀风,荀风却像被烫到似的,下意?识偏头躲开。 手僵在半空,指节慢慢蜷缩,云彻明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连声音都冷了几分:“反悔了?你之前?说,能接受我的一切,难道?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荀风:“……” 荀风挤出一个?微笑,看着云彻明晦暗的眼神,心里竟有点发慌:“不是?的,我,我原是?想好了,可当我,当我亲眼看见,一时,一时不能反应过来。” 云彻明没再?说话,突然伸手,不顾荀风紧绷的身体?,强势地将他搂进怀里,手臂收得很紧,把荀风箍得动弹不得,下巴抵在荀风的发顶,轻声道?:“君复,若你一时接受不了床事,我们就慢慢来,不着急,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荀风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行骗二十六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局没设过,却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心中五味杂陈,又怒又恼又羞又恨又窘。 “我想出去走走。” 荀风挣开云彻明怀抱,不等他回答逃也似地跑了。 房门砰一声关上,房里只?剩云彻明一个?人。他坐在喜床上,长发披散在肩头,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下颌线绷得很紧。 红烛还在烧,留下的蜡像极了泪。 “白景。”云彻明喃喃地念着名字,指尖轻轻摩挲着荀风刚才?坐过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温度,“可不要让我等太久。” 荀风跌跌撞撞跑出随尘院,时不时回头,生怕云彻明出来追他,庭院里的红绸还在夜风中飘拂,像极了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跑!立马跑!”荀风狠狠踢一脚树:“这鬼地方,鬼人!一刻也不想待了!” 荀风闷头往前?走,想去随尘院偷偷把这些天攒下的家当带走。 大喜之日?,喧哗过后,竟是?水一样的平静。 偌大的院落寂静无声。 荀风贴着墙根猫着腰,肩膀忽然被人怕了一下。 “!”心猛然提起。 却听身后人喊了一声:“荀风。” ----------------------- 作者有话说:二形:双性人。 第35章 在我面前不要说谎 唤他荀风? 世?上知他真名者少之又少, 身后人是谁? 荀风没?兴趣了解,只知此刻需速走。 脚尖在青砖墙缝轻轻一点, 身形已掠起半尺,这手 “踏雪无?痕” 的轻功曾让他在十数名捕快眼皮底下脱身。可不?等?他再借第二道?力?,腕间突然传来一阵铁钳似的力?道?,硬生生将他拽得重心失衡,后背 “咚” 地撞在冰凉的砖墙上。 “跑不?掉的。”呕哑的声?音裹着夜风寒气,贴在耳边响起,明显做了伪装。 荀风旋即矮身,左足尖往对方膝弯猛戳,哪怕对方内力?再深, 吃这一下也得屈膝。可来人动作快得离谱,竟像早预判了他的招式, 侧身时衣袂带起一阵冷风, 另一只手已扣住他后颈的穴道?,指腹发力?按下去, 荀风只觉后颈一麻,半边身子?都软了, 一时间动弹不?得。 “你是谁?”荀风缓缓抬头,借着月光看清来人, 玄色夜行衣裹得严严实实,面罩遮住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泛着冷光的眼睛。 神秘人道?:“无?须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便够了。” “英雄,想必你找错了人,在下不?是荀风,乃是白?景, 是这云府的表少爷。”荀风说着,不?动声?色打量四周。 “呵呵。”神秘人手一紧,扼住荀风脖颈:“少耍花招,我对你的身份了如指掌。” “荀风,江湖人称——千面无?痕。” “善伪装,善行骗,善轻功,来云府是为了骗取千万豪财。” 荀风大惊,对方竟查得这么细,面上却没?露半分慌色,反而往神秘人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原来英雄也是江湖儿女,不?知哪门哪派?师从何人?若英雄也对云府感兴趣,在下可以……” “少废话。”神秘人截住话头,不?耐烦道?:“谁与你一样,张嘴。” 荀风又不?傻,怎么可能乖乖就范,瞄准时机猛地屈肘撞向对方胸口,同时脚尖点地想踏墙脱身,神秘人动作更快,形如鬼魅,侧身闪躲,反手将荀风压在墙上。 “软的不?吃,那就吃硬的。”神秘人狠狠扼住荀风下颌,手指深陷颊肉,大拇指顺着唇缝一撬,启开一条缝,荀风下意识想咬,却被对方用拇指顶住下唇,那粒药丸“咚”地掉进喉咙,跟着便是一阵苦涩味顺着舌根蔓延开来。 见荀风吞下,神秘人松开荀风,悠悠道?:“剧毒。”荀风弯着腰,止不?住地咳嗽,呕吐,想把药丸催出来。 “别白?费力?气了。”神秘人快意道?:“入口即化,半个时辰内便会融进血脉,世?上唯有我有解药。” 荀风抬起红彤彤的眼,哑声?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简单得很。”神秘人冲荀风勾勾手指:“只要?你帮我找一个东西。” 荀风问:“什么?” “诗选。” 荀风怀疑自己听?错了:“诗选?诗词歌赋的诗?” 神秘人点头:“不?错,名为《陈李诗选》,若你表现好,早早找出来,我就放了你。” 荀风忽然间想起什么,愕然问:“那日是你?是你闯进知止居书房,为了它?” “不?错,还算聪明。” 远处传来打更声?。 神秘人不?再废话:“记住,每月十五毒发,下月我会再来,若你没?能带来有价值的消息,呵呵,那你就好好尝尝痛苦的滋味罢!” 说完身形一晃,翻墙飞走。 荀风扶着墙站了许久,冷风刮在脸上,却压不?住喉咙里的苦涩味,诗选?神秘人大费周折不?可能只是为了一本普普通通的诗选,想必里面大有文章。 神秘人为什么独独让他拿诗选? 荀风脑筋飞速转动,猜测《陈李诗选》可能与云家秘辛有关,也许跟云耕到处寻的人有关?那么说来,他要?找到诗选,一定要?和云家人打交道?。 而云家的关键人物,正是云彻明。 荀风苦笑,绕来绕去又绕了回来。 揉了揉肚子?,里面装着毒水,荀风叹一口气,灰溜溜回到知止居。 房中的红烛还亮着。 荀风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与云彻明对上了视线,云彻明看见荀风眼神明显一亮,“回来了。” “嗯。”荀风无?比后悔:“我不?该出去。” 云彻明压下嘴角的笑,故作平淡道?:“夜深了,歇息吧。” 荀风一时之间不?知如何面对云彻明,避开他的视线,“我先去沐浴。” 云彻明淡淡道:“好。” 荀风看出了他的落寞,可什么也没?说。 浴室水汽蒸腾,荀风将自己浸在水中,头靠在桶边,才敢闭上眼厘清思绪。 神秘人已在书房寻找过诗选,没?找到,那么诗选会在哪?云彻明知晓诗选的存在吗?如果诗选与云家有关,云彻明会把诗选拱手让人吗? 如果不来云家就好了。 如果不骗云家就好了。 行骗二十六年,第一次生出这样的念头。 磨磨蹭蹭许久,泡到身上的皮都起皱荀风才?从浴室出来。 “应该睡了吧。”探出脑袋朝床上张望。 虽说两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没?什么,可他和云彻明是,是夫妻?且云彻明对他还有情意,这种情况下,荀风是打死也不?敢上床的。 新?婚夜,红烛要?燃一整晚,房间亮堂堂的,荀风没?处躲避,蹑手蹑脚摸到床边,火苗跳了跳,将床榻边的影子?晃得忽明忽暗,云彻明侧身而卧,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荀风大喜,准备去外间的小?塌凑合一晚。 刚走两步,身后传来云彻明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醒:“去哪?” 荀风的脚顿在原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去喝口茶。” “你要?走是不?是?”云彻明了然,坐起身,直直望着荀风。 被戳穿了,且是他理亏,荀风干笑两声?:“不?是,我就是去喝口茶。” “原来是去喝茶。”云彻明淡淡道?:“我还以为你是躲我。” 荀风:“……” “哈哈,你真会说笑。” 云彻明没?笑:“连清遥都叫不?出口了。” 荀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哑口无?言。 “是我太?天真了,将所有话都信以为真,你想走就走罢,新?婚夜对你来说应该也算不?上什么,你放心,我也没?有很在意。”云彻明倒在床上,声?音里带着点自嘲,末了咳嗽几声?。 荀风无?言以对,是他蠢,是他呆,连云彻明是个男子?都没?看出来,但被骗后的恼怒和羞愤久久不?能消散,他无?法心平气和再以以前的心态和云彻明相处。 第41章 然转念一想,也许他知道?诗选的下落,荀风脸上挂起笑容,是他惯用的,和善且风流,“清遥,你怎会如此想我,难道?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吗?”说着爬上床。 云彻明静静看着他,也不?主动挪位置,荀风无?法,跨过他睡到里侧。里侧着实不?是好位置,挨着墙,连逃的地方都没?有,太?被动了,荀风强忍着不?适逼自己躺下,故意离云彻明远了些,中间能再躺一个人。 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烛火“噼啪”的声?音,云彻明忽然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确实,若没?有神秘人他早走了,嘴上却说:“我还记挂你。” 云彻明没?有被他唬住,伸手要?抱他,荀风下意识往墙边缩,动作太?急,床板晃了一下,发出“吱呀”的声?响。 空气瞬间凝固了,比刚才?更闷,更窒息。 又又被戳穿了。 荀风睁着眼望着云彻明,“不?是,你听?我解释,我,” “白?景。”云彻明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在我面前不?要?说谎,不?要?骗人,我需要?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荀风没?当回事,撒谎骗人对他来说跟吃饭喝水一样,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也是保命的手段,他不?可能放弃骗人,就像人不?能不?吃饭。 “好,我答应你。”他又说谎了。 云彻明忽然动了,倾身过来,飞快地在他嘴上亲了一下,动作太?快,荀风没?来及反应,只觉得唇上触到一片温热的柔软。 荀风几乎快连滚带爬,从床的这头爬到床的那头,眼带惊恐“你,你亲我作甚!” “若不?想被男人亲,就不?要?说谎。”云彻明道?。 荀风悔死了,上次如此惊恐还是被施定鸥推到床上,他自认和小?白?鸟是好兄弟,可小?白?鸟对他另有看法,趁他喝醉推他上床,彼时他什么都不?懂,以为小?白?鸟给他换衣服,他还傻呵呵道?谢呢,谁知脱着脱着小?白?鸟就上下其手,还企图…… 一把辛酸泪! 自那以后,荀风对断袖产生了阴影,不?能接受和男人亲密接触。 荀风恨声?道?:“云彻明,你几时变得如此鸡贼?” “从未变过。”云彻明黑眸沉沉:“或许,你可以试着多了解我。” 饶是在情场如鱼得水,来去自由?的荀风此刻也有些头痛,云彻明克他不?成??怎偏偏在他身上接二连三跌跟头?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知道?了!”荀风把被角往身上拉了拉,转过身,背对云彻明。 云彻明挑了挑眉,看着他的后脑勺:“第一次见你生气。” 荀风怔住,后知后觉,自己生气了?竟然在外人面前暴露情绪?下一秒,重新?挂上微笑,柔声?道?:“你看错了。” 云彻明不?再理他,平心淡气道?:“睡罢。” 这一下把荀风弄得毛毛的,他很想告诉云彻明自己没?生气,真的没?生气,只是有点恼,但上赶着说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此事无?解。 “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荀风忍不?住道?:“我真的没?生气。” “知道?了。”云彻明回敬。 第36章 这合适吗 荀风几乎一夜未眠, 直挺挺躺在床上,脑中天人交战, 一半的他想着神秘人的身份来历,一半的他想着云彻明,纷纷杂杂,理不清头?绪,直到窗外?传来几声?鸟鸣,天光稀薄,荀风才?动了动发麻的身子,轻手轻脚下床。 因为成婚,下人们早早将他在知止居的家当?搬来了随尘院。 花花绿绿的衣裙混着他的衣衫, 荀风心情复杂,第一个?想法是原来他有那?么多颜色的罗裙, 那?为何整日不是穿白?就是穿黑?不免唏嘘, 主动女装和被动女装还是有很大差别的,目下看?来, 云彻明应该是被动,不过这些与他何干? 荀风没惊动下人, 自己打水洗漱,待他擦干净脸, 回身刹那?,云彻明倚在床边直勾勾盯着他! “羊巴羔子!”荀风吓了一跳, 手按在胸口顺气:“怎一声?不响的?” “看?你认真,不好打扰。”云彻明掀开被子下床,指尖无意识蹭过床沿:“今日要和娘请安,祭祖,没忘吧?” “……没忘。”荀风看?他神态自然地套上裙子, 喉结动了动,还是问出口:“还要穿女装?” 云彻明动作?一僵,是啊,昨天既是大喜之日也是他生辰,他和白?景成了婚,平安度过一劫,是不是说明,他可以恢复男儿身了? 荀风虽然不知道云彻明为何没死,但自打知道他是个?男的,再?看?他穿女装总觉得别扭,而且一看?就想起自己被骗,太?窝火! 云彻明垂下眼眸,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低声?问:“我可以穿你的吗?” “不合适。”荀风想也没想拒绝。 云彻明的肩膀垮了下去:“我没别的意思。”他解释道:“幼时我便扮女子,娘也把我当?女孩养,从未给我置办男装。” 荀风“哦”了一声?,没再?接话。 云彻明别过脸:“罢了。” 荀风冷眼看?云彻明对镜梳妆,石黛的在锋锐的眉峰上扫过,本该英气的眉毛,渐渐被描得柔和;冷冽如寒星的眼尾,被淡粉晕染得添了几分温婉;唇一点点描红,失去原本的色彩。 上完妆,他将头?发盘成妇人髻,点缀珠钗。 渐渐的,云彻明不见?了。 荀风闭了闭眼,大步走过去,伸手拔下云彻明发间的珠钗,银钗落地时发出轻响,散落的青丝披在肩头?,云彻明愕然地扭头?看?他,荀风冷硬道:“穿我的。” 顿了顿,又找补似的加了句“反正是姑姑置办的,多得很,放着也可惜。” 荀风走到柜子前,随手拿了一件衣裳,劈头?盖脸扔给云彻明:“你比我高,不知道合不合身。”云彻明抱着衣服笑了,荀风再?也待不住,丢下一句:“快些,我在门外?等你。”转身就走。 一盏茶的功夫,门开了。 荀风抬眼望去,心头?一颤,感叹云彻明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姿尤清绝,举世无双。 云彻明见?他盯着自己出神,嘴角勾出点浅淡的弧度,声?音里裹着点笑意:“还成吗? “凑合。”荀风走在前面:“要迟了。”云彻明大跨步走着,少有的愉悦:“真稀奇,我都要忘了男子该怎么走路了,从前穿裙子,总怕步子大了绊着。” 荀风点头?,目光扫过廊下偷看?的丫头?小子:“可不是,瞧院里的人,一个?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我是不是看?错了,那?是家主吗?怎男子装扮?” “少见?多怪,许是家主要和姑爷出去玩呢。” “真没想到,家主扮起男子来像模像样的,还真看?不出来他是女的!” 最?后一句飘进耳里时,云彻明嘴角的笑意倏地敛了,脚步也慢了半拍,荀风瞥见?他的动作?,什?么也没说。 两人一路无话,径直往白?奇梅的院子去。 白?奇梅听闻云彻明换回男装,早早在门口等候,远远看?见?二人便迎上来,担忧道:“彻明,怎如此心急?” “娘,应该没事。”云彻明拍拍白?奇梅的手背,安抚道:“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话虽如此,可娘还是不放心,彻明,要不再?多穿两年罢?” 云彻明道没松口:“我已?想好了,多说无益。” 白?奇梅知道云彻明的性子,拧不过,当?下不再?劝,转而用眼神寻求荀风帮忙,荀风当?作?不知,只道:“姑姑,娘,清早还是有些冷的,我们进去说。” “景儿你……”白?奇梅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 到了正厅,荀风和云彻明按规矩给白奇梅奉茶,白?奇梅接过茶盏,指尖碰了碰温热的杯壁,把早已备好的锦盒推到两人面前,“你们成婚,娘没什?么好赏的,这些你们拿着,日后过日子用得上。” 又对二人说道:“你们成婚娘不知有多高兴,可这仅仅才?迈过门槛,难的都在后头?呢,过日子也是一门学问,有的人学岔了,走着走着就离心了;有的人学明白?了,就能恩恩爱爱到白头。谁也说不准。” “可娘相?信。”白?奇梅拉过云彻明的手,又拉过荀风的手,放在一处:“你们定会和和美美。” 指尖碰到云彻明的掌心,荀风一阵牙酸,往日摸手也不觉有什?么,可现在却浑身不自在。 “娘,你放心。”荀风不动声?色将手抽出来,揽过白?奇梅的肩膀:“您的教诲,我铭记在心。” 云彻明抿了抿唇,收回手,默不作?声?。 白?奇梅看?在眼里,却没点破,只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轻,“娘知道你们与寻常夫妻不同,子嗣什?么的也不奢求,只求你们平平安安。” 第42章 “景儿,你爹娘去了,姑母也是母,这儿就是你的家。”语气突然重了点对云彻明说:“彻明,可不许欺负景儿,若要我知道了,定不饶你。” 云彻明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娘放心,我定不负他。” 荀风心烦意乱,开玩笑似的说:“我比他大,怎把我说的可怜兮兮的,我堂堂七尺男儿还怕这些?” 白?奇梅看?着云彻明,又看?看?荀风,苦尽甘来,眼睛不自觉红了,声?音里带着点哽咽的笑意,“好好好,不说这些了,彻明,昨日是你生辰,又是你大喜,双喜临门,看?娘给你准备什?么礼物了。”说着递给云彻明一方乌木盒子,精致小巧,还上着锁。 云彻明接过:“这是?” “这是你爹留给你的,去世前特意交代我一定要你过了二十岁才?能?给你。”白?奇梅道:“可你爹只留下盒子,没给钥匙,娘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荀风目光灼灼地盯着盒子,莫非里面装着诗选? 云彻明左看?右看?,没看?出名堂,只能?作?罢,白?奇梅拉了一下荀风,“景儿,快拿出来呀?” “什?么?”荀风恍然回神。 白?奇梅嗔道:“你给彻明的生辰礼物啊,不是早早就准备好了,为了它费了好些功夫,手都……” “咳咳!” 他的的确确为云彻明准备了生辰礼,是一块玉佩,亲手雕刻的。 云彻明成日将那?枚‘白?’字玉佩挂在身上,而自己也成日挂着‘云’,虽是偶然得了玉佩顶替白?景的身份才?到了云家和云彻明成亲,身份是假的,可人是真的,他想亲手雕一对儿玉佩换下那?对‘假的’。 但云彻明是男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宽袖下荀风紧握刻着白?云和清风的玉佩,艰涩开口:“本备好了,谁知昨日太?高兴,一不留神摔坏了,碎得不成样子,清遥,你放心,回头?我一定补一份大礼。” 云彻明静静看?着荀风,黑眸里暗藏审视,荀风避开他的视线,对白?奇梅道:“娘,时候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去祠堂了?” 白?奇梅看?着荀风躲闪的眼神,又看?看?云彻明冷淡的脸色,终于明确他们之间出了问题,暗忖,是景儿不能?接受彻明?还是两人吵架了? “彻明。”白?奇梅轻声?劝和:“其实景儿对你的生辰很上心,整日都往……” “娘,去祠堂罢。”云彻明率先抬步。 白?奇梅懊恼地甩了下袖子,悄声?问荀风:“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荀风笑道:“他也许是想老家主了。” 白?奇梅知道荀风没说实话,可两个?男子做夫妻,她也是第一次见?,不知道哪出了问题,也不敢贸贸然问,只能?叹口气,把话咽了回去,跟着他往祠堂走。 祭完祖先,云彻明向白?奇梅打个?招呼就要走,荀风记挂着乌木盒子,连忙追上,“清遥。” 云彻明停下脚步,回头?。 荀风笑问:“要去哪?一起走罢?” “合适吗?”云彻明反问。 嘿,这人还挺记仇。 可荀风是谁,最?没皮没脸,跟没事人一样,微微笑道:“合适极了,要不月老给你我牵红线作?甚?” 云彻明一愣,心里又甜又酸,白?景好似一阵风,来来去去无定性,时好时坏,一会儿温和一会儿暴烈,直把人弄得憔悴。 “去书房。”云彻明还是说了。 荀风挑了挑眉梢,“清遥,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云彻明:“不会,我清楚记得你的生辰,八月廿五。” 唉,他还真记仇。 但这是白?景的生辰,不是荀风的。 荀风摸了摸袖中的玉佩,纠结片刻,没有拿出来,而是说道:“你说要教我做生意,忘了?” “没忘,只是不得闲。” 荀风当?然知道,他不过找个?由头?靠近乌木箱子罢了。 “现在不正是好时光?”荀风拍拍云彻明的肩膀,视线落在他怀里的乌木箱子上,软着声?音道:“清遥,你教教我。” 云彻明望着荀风开开合合的嘴唇,滚了滚喉结,“嗯。” 第37章 毕生的理想 日光漏进窗扉, 斜斜扫过墙边紫檀书架,架上典籍垒得齐整, 靠窗的楠木案上,素笺摊开,笔山横卧,光线恰好搭在案旁香几的描金炉上,沉水香正燃着烟,细缕白?气缠上炉沿,又慢悠悠散开,漫过案角。 银蕊隐在烟雾中,心不在焉磨动墨锭, 偷偷瞄书案后的云彻明,今早有人跟她嚼舌头, 说家主是男子?, 她原不信,以为对方?失心疯, 可当亲眼所见?后不得不信了,带着点后知后觉的恍然——怪不得家主不让她贴身伺候, 洗漱穿衣都自己来。 家主是男子?,景少爷瞧着也?是男子?, 男子?和男子?成婚?闻所未闻! 银蕊偷眼打量白?景和云彻明,两人你挨着我, 我挨着你,挤在一起看同?一本书,亲密无间,不免失笑,看来男人女人没甚区别, 稀罕人的劲儿都是一样?的。 荀风早察觉到那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指尖在膝上悄悄蜷了蜷,心里重重叹口气,竟沦落如此境地!要靠美色诱男! “清遥,看了许久的书,眼睛该乏了,歇一会儿吧?” “好。”云彻明应得干脆,目光却仍黏在纸上。 荀风撇撇嘴,不敢相信世上还有爱读书的人,苍蝇小字他?看一眼都头疼,话在肚子?里绕三圈,才试探问道:“今日祭祖,我看祠堂灵牌并不多,倒不似大族该有的样?子?。” 闻言,云彻明放下书卷,歪了歪脑袋,沉思片刻,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之前问过,爹说老家遭了水患,整个村子?都淹没了,更别提宗祠,能寻回?的灵牌,就只剩这几块。” “原来如此,那老家主是个什么样?的人?”荀风放缓声?音,“我好像从?未听你提起。” “我爹他?,他?是个很严肃的人。”云彻明陷入回?忆:“在我记忆里,爹很少笑,整日板着脸,眉头总皱着,苦大仇深的模样?,心里像是藏着事?,忧心忡忡的,但他?是个很坚定的人,认准目标绝不放弃。” “他?对我很严厉,不会因为我身子?弱放松管教。” “记得有一次,偶感风寒,我发着高热,想断一天习武,可爹硬生生把我床上拉起来,对我说,你天生比别人差一截,若不比旁人努力百倍,如何成就大业?” 荀风愕然:“那时?你一小小的孩童要成就什么大业?” “我也?是这样?问爹的,他?告诉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做人要有理想,男人就该报效国家,战死?沙场。” “……这么说,老家主是想让你将来去当兵?” 云彻明的声?音轻了下去,沉水香的烟恰好飘过来,模糊了他?的眉眼,“可能有过这个念头罢,可惜。” “可惜道士说你托生错胎,要当女子?。”荀风接话道。 “不错,他?们都当我年?纪小不懂事?,其实我记得清清楚楚,爹因此消沉了许久,娘也?整日以泪洗面,后来爹就不勉强我习武了,为了不让他?们失望,我就拼命地读书,可惜。” 荀风道:“可惜女子?不能入仕。” “嗯,女子?不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云彻明怅然道。 荀风忽然话锋一转,“说了那么半天,那你呢。” 云彻明不解:“什么?” “如今你性命无忧,也?不用扮女子?,你想做什么?你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云彻明怔愣,“我的理想……” 荀风讶然:“不知道?” 云彻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这些年?,他?要么按爹的要求习武,要么按旁人的期待扮女子?,要么当家主撑起云家,“自己想做什么”,竟从?没认真?想过。 日光渐渐往案角挪,把他?垂着的影子?拉得细长,落在素笺上,盖住了半行没写完的字,倒像是他?此刻没个着落的理想。 他?垂下头,喉结轻轻滚动,正想说 “我不知道”,一只手忽然伸到他?眼前,是荀风的手。 荀风原本想拍他?的手背,可想到什么,停顿了一瞬,又往上移了移,轻轻拍在云彻明臂膀上。云彻明察觉到他?动作?的顾虑,没来得及伤感,被他?手掌细微的暖意感动。 “其实我也?没什么理想。”荀风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些,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安抚,“人嘛,得过且过最自在。” 臂膀上的暖意还在蔓延,一个念头忽然从?心底冒出来,清晰得不容置疑:他?要得到他?,要让这份暖意永远留在身边。 这会是他毕生的理想。 荀风见?知道时?机差不多了,意有所指道:“老家主对你这般上心,不知会留给你什么遗物,我实在想不出来。” 第43章 闻言,云彻明眸光闪烁,长睫颤动:“既如此,不妨打开看看,一探究竟。” 荀风大喜,面上却佯装平淡:“真的?可是我看这盒子?上有锁,一时?半刻打不开罢?” 云彻明从?案上拿过乌木盒子?,研究了一会儿,笑道:“能开。既是爹留给我的,自然用了只有我们父子?知道的方?法。” 荀风自诩眼力不错,可仍没看清云彻明的动作?,只看到对方?捏着锁扣转了半圈,又轻轻按了一下盒面的某个位置,紧接着,就听见? “咔擦” 一声?轻响,黄铜锁扣弹开了。 盒盖被慢慢掀开。 荀风的拳头在袖管里攥得发紧,指节泛白?,连掌心都沁出薄汗,里面会不会是神秘人要的《陈李诗选》? 褐色的纸角先露出来,边缘带着点旧年?的毛边,荀风的呼吸骤然变促,喉结狠狠滚了一下:是书!他?的视线像钉在那角褐色上,云彻明指尖碰上去时?,下意识屏住了气。 “咦?”云彻明的指尖在纸角上顿了顿,轻轻将东西抽出来。 荀风的心跳快得要撞碎肋骨,目光一寸寸扫过封面,从?墨色的边缘挪到正中——不是 《陈李诗选》,而是笔力遒劲的《云氏武学》。 “是我爹习武的心得和感悟。”云彻明翻了翻,饶有兴趣道:“还有行兵打仗的事?迹。” 瞬间,荀风攥着拳头的力道猛地松了半分,指节“咔”地轻响一声?。白?浪费功夫!心里的火气往上冒,却不敢露在脸上,只扯着嘴角笑了笑,眼角的笑意却没到眼底,“原来是老家主的武学心得,这下倒能多了解了解他?了。” “嗯。”云彻明没察觉他?的异样?,指尖捏着册子?边缘翻了两页,目光落在某行字上时?忽然顿住,语气里也?添了几分真?切的兴味:“我爹从?不谈过去,没想到他?都记下来了。”说着,又往下翻了两页,连眉梢都轻轻扬着。 荀风的目光在书架上扫了一圈,心里还没放弃,嘴上却装得随意:“清遥,我瞧你这书架上的书倒齐整,能不能让我也?看看?” 云彻明道:“当然,你想看那种类型的?” “入门的,先读些诗消遣消遣。”荀风刻意放轻语气。 “诗选啊。”云彻明起身,手指掠过一本本书册,“我找找看。” 云彻明选了一本递给他?:“先看这个罢,里面选的诗都浅近,很适合入门。” 不是《陈李诗选》,荀风接过,随手翻了两页,不经意问:“以前我听人提起过一本诗选,听闻上面的诗好得很,不知清遥有没有,名?叫陈李诗选。”说着紧盯云彻明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表情波动。 “陈李诗选?”云彻明认真?思索起来,“从?未听过,是当朝还是前朝的诗人?” 荀风心里的希望又沉了沉,赶紧哈哈笑了两声?,摆了摆手,故意把语气放得更随意:“我也?记不清了!就是突然想起这么一茬,随口问问,没有就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云彻明还想问什么,门外忽然传来银蕊的声?音,听着有些急切:“家主,珍宝阁请您去一趟。” 荀风心里一动,珍宝阁?方?才云彻明反应不似作?假,也?许他?不知道《陈李诗选》的存在,神秘人在知止居没找到,或许诗选根本不在云家? “知道了,这就去。”云彻明把《云氏武学》合起来,放回?乌木盒里。荀风见?状,赶紧往前半步,抢在他?出门前开口,语气里还装着点热络:“珍宝阁?我没去过呢,不如我跟你一起去?” 荀风嘻嘻笑道:“丢下新郎独自出去可不好噢。” “再者,你摇身一变变成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外面的小娘子?该往你怀里扔荷包了,我可不许。” 站在一旁的银蕊赶紧捂住嘴,指缝里还是漏出点笑意,肩膀轻轻抖着。她偷偷抬眼,见?自家家主耳尖像浸了胭脂似的,正一点点泛红,连耳垂都透着粉,心里忍不住想:景少爷还真?是直白?,半点不藏着心思。 云彻明目光在荀风脸上转了一圈,从?他?勾着的唇角落到促狭的眼尾,分明瞧出几分故意逗弄的意味,可仍窃窃欢喜,他?没那么讨厌自己,对吧? 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那……那便一起去。” 大门口早早备好马车,铜铃垂着的红穗子?被风轻轻吹着,晃得人眼晕。云彻明转身时?,掌心朝上递到荀风面前,语气里带着自然的体贴:“地上有点滑,我扶你上车。” 荀风却往后退了半步:“不用,好些日子?没骑马了,正好活动活动,我骑马跟着就是。” 云彻明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悬了片刻,才慢慢收回?,他?不明白?白?景为什么忽冷忽热,莫非他?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下接触?还是他?哪里惹了他?不快? 荀风骑马跟在马车身侧,马鞭在掌心轻轻敲着,满脑子?都是《陈李诗选》,没发现斜对面的茶楼上,有一道视线牢牢锁住他?,没移开过半分。 第38章 逮到你了 “家, 家主?”珍宝阁的赵掌柜瞥见云彻明的男装模样,手里的账本“哗啦”滑到半空中, 又被他慌忙接住,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您这是?” 云彻明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派淡然:“正如你所见。” “哈哈哈,家主一定是跟我玩笑。”赵掌柜一把年纪了,当初克服许多心理障碍才认可云彻明,现在却突然得知‘她?’原是男人,谁能?接受? 其中内里太复杂,云彻明不欲多言,只道:“找我何事?” 赵掌柜听见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做派,方才飘得没边的不真实?感才稍稍落地, 他定了定神, 把账本往案上一放,“是这样的, 今儿柜上来了……” 荀风在一旁无聊,悄悄扯了云彻明袖子, 小声道:“我四处逛逛。” 云彻明本想让荀风跟着他学一学,然转念一想, 还是不要扫他的兴,免得又不理自?己, “好,不要走远。” 赵掌柜在旁看得真切,下?巴差点掉了,何时见过家主如此温柔的模样!还笑着说话!天爷,人活久了还真是什么新鲜事都能?见到。 荀风转身就冲最?近的伙计招招手, 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你带我逛逛。” 伙计是个机灵的,忙点头应着,可刚要开口叫 “姑爷”,又猛地闭了嘴——家主如今是男子,这称呼哪还敢用?眼神躲了躲,憋了半天,才讷讷道:“景少爷,您随我来。咱们珍宝阁共三层,一楼多是玉石古玩……” “直接去?二楼。”荀风道。 伙计笑道:“景少爷好眼光,二楼可大有文章。” 荀风眼睛一亮:“不要文章,诗选有没有?” 伙计:“……” “景少爷,您说的是古籍一类的吗?” “可能?是。”荀风也不确定。 伙计掏出钥匙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旧木混着墨香的气息涌出来,阳光从窗棂漏进去?,在书架上投下?斜斜的光带,架上的书册码得齐整,有的封皮还裹着细布,透着股年头的温润。 “景少爷,这儿的书多着呢,从先?秦诸子到本朝文豪的真迹都有,您慢慢看。”伙计说着就要退出去?。 荀风早没心思听他说话,眼睛滴溜溜扫过一排排书脊,目光在 “诗”“选” 等字眼上仔细打转。 书多,荀风又看的认真,不知不觉日头偏西?,楼下?隐隐传来喧哗吵闹声,他本不想理会,可声音越来越大,诗选找了半天又没找到,心里越发?烦躁。 “羊巴羔子的!”荀风忍无可忍,噔噔蹬下?了楼。 “听说了吗,云家家主是个男的!”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他是个女人?” “你们说的都不对,听说他是个不男不女的妖怪!” “嚯!” “你想想看,他一个女人怎么把生?意做那么大?还敢出海?一定使了妖法!” “对!女人哪有这么大本事?定是用了妖法!” “还有更邪门的!听说他还嫁了个男人!这不是败坏纲常是什么?” “快看快看,那个人就是云彻明!” “真是妖怪!难怪那么好看!” “妖怪!妖怪!妖怪开的店一定是妖店!” “乡亲们,砸了这妖店!” 珍宝阁被围得水泄不通,赵掌柜带着伙计们手拉手拦在门口,脸涨得通红,却拦不住越来越疯的人群。 荀风站在二楼转角的高处,将众人的疯狂神态尽收眼底。他看见云彻明站在柜台后,指尖无意识抠着账本边缘,平时冷冽的眉眼竟透着几分?局促,面色冷白,嘴唇紧抿,是他少见的模样。 人群里忽然挤出一个身着宝蓝锦袍的公子,手摇折扇,眼神带着几分?讥诮,“哟,这不是云家少主吗?” 柳承泽走到近前,折扇“啪”地合上,指节敲着扇面,声音故意提得老高,“怎么前些日子还梳着发?髻、穿着罗裙,今日就换了男装?少主这般‘双姿兼具’,是为掩人耳目,还是本就好这‘变幻之趣’?还是说少主你雌雄一体,男女不分??” 第44章 这话比直白的辱骂更阴损,周围的议论声顿时变了味,原本喊“妖怪”的人都住了嘴,眼神里带着探究与戏谑,像看什么新奇玩物。 云彻明面容冷峻,黑沉沉的眼眸散发?寒光,柳承泽心中一紧,面上却越发?嚣张:“怎么,被戳穿了?心虚的说不出来话?” “去?寻衙门的人来。”云彻明看也未看柳承泽,吩咐赵掌柜道。 柳承泽被彻底忽视,心中火气更甚,云彻明压着他家生意不说,对他也是爱答不理,以前念在他是个小娘子也就忍了,可现如今他竟是个男子,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柳承泽邪邪一笑,朗声道:“今儿就让大家开开眼,看看云彻明是男是女!是妖是人!”说着手就往云彻明衣襟处扯。 云彻明眉梢轻扬,还未动手,就听柳承泽“哎呦”一声,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众人大惊,喧哗声再起,目光不由往后望去。云彻明也抬眼,看见荀风从人群中信步走出,手里上下?抛着几枚铜板,铜板碰撞的“叮当”声在嘈杂里格外清晰。 “好热闹啊。”荀风嘴角挂着笑,可那双眼睛里没半点暖意,明眼人都能?看出不悦,纷纷下?意识让出一条道。 “你叫什么名字?”荀风拽起柳承泽的头发?,迫使他脑袋上扬,目光里的冷意让柳承泽打了个寒颤。 柳承泽面柳承泽疼得面容扭曲,却还硬撑着摆架子:“你知道我是谁吗!警告你,你惹不起!快放了我!” “原来没名没姓,畜生?一个。”荀风笑着拍拍柳承泽的脸蛋:“敢欺负我的人,活腻了?” 云彻明在荀风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君复心里也有他!每次危难关头,他都会护着他! 柳承泽恍然大悟:“就是你娶了云彻明!哈哈哈,就是你娶了个不男不女的妖怪!” 荀风眯起眼,赏了他两耳光,打得柳承泽嘴角冒血,“云家的事,轮得到你来置喙?再者说,少主从前着女装,是家中私事;如今着男装,也是堂堂正正的云家少主。总好过某些人,只会躲在人堆里嚼舌根,拿旁人的私事做文章。” 说着抬起头,缓缓扫视人群,“这些话,你们都听仔细了,若再有人敢对少主说半句不敬的话,别怪我不客气。”声音不算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话音刚落,周围的议论声便弱了下?去?。几个刚才想冲进门的青皮后生?,偷偷往后挪了挪脚。 荀风冷笑:“是自?己出去?还是要让等官爷请你们出去??”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是几个胆小的往后退,接着便像退潮般散了,只留下?几个探头探脑的,也被荀风扫了一眼,赶紧跑了。珍宝阁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柳承泽何时受过这气,气得双眼通红,拼命挣扎着要扑上来。云彻明上前一步,手掌快准狠劈在他后颈,柳承泽脖子一梗,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云彻明吩咐道:“赵掌柜,找根麻绳捆起来,扔到柳家大门口。” “是。”赵掌柜狠狠踢柳承泽一脚,畅快不已。 荀风见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就想回二楼继续翻书,不期然被云彻明拉住。 “你,”云彻明的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完的半截都浸在眼底,真切的情意半点藏不住。 荀风头痛,解围只是不想看云彻明被欺负罢了,更何况美丽的脸上不该出现局促的表情。 “笑一笑。”荀风对云彻明说:“你笑起来最?好看。” 云彻明一怔,像是没料到他会说这个。愣了片刻,用力扬起嘴角,想扯出个好看的笑来,可那笑容太刻意,嘴角弯得有些僵,透着努力讨好的笨拙。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脸颊微热,慌忙收了收嘴角,只余下?一点浅浅的弧度。 荀风瞧着他这副模样,眉目舒展,自?己先?笑起来。 云彻明心绪被他牵着走,不由?自?主也笑起来。 窗外的风卷着树叶,轻轻撞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响。 屋里静下?来,只剩两人交缠的目光。 云彻明望着荀风的眼睛,视线慢慢往下?移,倾身上前。 荀风察觉到越来越近的气息,头皮发?麻,立即想到小白鸟,忙往后退,“那个,我去?趟茅房。” 不等云彻明回应,转身就往门外走,脚步透着慌乱,他实?在受不了云彻明的眼神,太烫,太炽热,招架不住。 珍宝阁后院种着几株桂花树,急不可耐的冒出了点花苞,散发?清淡的香气,荀风蹲在树下?,心烦意乱,想着趁早找到诗选,解了毒药,然后远走高飞,不能?在云家待了! 看样子云彻明非要睡了他! 羊巴羔子的! 荀风惆怅地长叹一口气,哀怨道:“你怎么那么招人稀罕呢。” “呵。”背后传来一道冷哼。 荀风吓得汗毛倒竖,急速站起身,贴着树干,警觉环视四周:“谁在装神弄鬼?” 顾彦鐤缓缓从阴暗里走出,气势森然,目光锐利,像出笼的野兽,他咧开嘴,露出獠牙:“确实?招人稀罕,我日思夜想着你呢。” 荀风敏锐察觉气氛不对,“顾大人说的哪里话。” “人话,梦话,随你挑。”顾彦鐤一步步逼近,高大身影倾压而?下?,荀风精神高度紧张,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险,面上的笑意越发?真挚,却在暗暗搜寻退路。 “顾大人来珍宝阁怎不知会一声?怠慢了可不好。” 顾彦鐤猛地攥住荀风手腕,缓缓说道:“逮到你了,霍焚川。” 荀风心中一凛,大脑一片空白。 第39章 杀了我吧 荀风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 顾彦鐤怎么可能识破他的真身??要知道他可是谨慎再谨慎,半分痕迹都没留。 诈他! 顾彦鐤一定是在诈他。 荀风想像以往一样, 说几句真真假假的话蒙混过关,谁知刚启唇,顾彦鐤仿佛看穿他的小把戏,了?然道:“还想骗我?” 顾彦鐤眼中闪烁幽幽暗芒:“从?未去过南浔?”手上力道骤然加重,指骨攥得荀风腕子生?疼,字字像是从?喉咙深处碾出来的,裹着被愚弄后的恼羞与愤恨:“那我问你,你如何会?说南浔话?难不成是在梦里学的吗!” 荀风背后冷汗直流,倏然想起成亲那天自己的确用南浔话给一老?者指路, 原来竟是那时漏了?破绽,天要亡他! 顾彦鐤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嘴角噙着冷笑, 眼神像在看困兽挣扎,好似在说:编, 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样。 荀风强撑着挺直脊背,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要冷静, 可眼角余光扫到顾彦鐤眼底翻涌的怒色,心头?忽然灵光一闪。他索性扬起下?巴, 摆出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样:“没错,我是霍焚川。” “终于承认了?。” 自从?生?出 “白景是霍焚川” 的猜测, 顾彦鐤便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夜里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霍焚川的影子,偏偏还穿插着他与云彻明拜堂时的红烛与喜帕,恨得他胸口发闷, 几乎要呕出血来! 他骗了?他还敢成亲? 他也配! 天还没亮,顾彦鐤就绕着云府外墙晃荡,无数次想冲进去把霍焚川拽出来,按在地上狠狠打上一千大板,可指尖刚触到府门铜环,又硬生?生?忍住了?——动?静闹得太大,反倒没了?慢慢攥住他的余地。他要的从?不是一了?百了?的发泄,是把霍焚川牢牢困在掌心,日日夜夜地让他记着,骗了?自己该受什么罚。 可云彻明是男子的消息犹如一记重锤打的他眼冒金星。 霍焚川和男人成亲? 霍焚川喜欢男人? 这?下?,顾彦鐤的愤怒几乎达到顶峰! 如果他不骗他,如果自己早点识破他的身?份,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成亲…… 生?平头?一次,他像个?小偷,鬼祟地跟在霍焚川身?后,当他看见霍焚川对云彻明冷淡,心中竟奇异的感到欣慰,原来他对云彻明也不怎么样嘛,或许他根本就不喜欢云彻明。 当他看见霍焚川站出来维护云彻明,听?见霍焚川说云彻明是他的人,刹那,顾彦鐤的愤怒达到顶峰!连指尖都在发抖! 顾彦鐤缓缓的,缓缓的抬起荀风下?颌,大拇指在淡粉的唇上按压,带着惩罚似的力道,指腹深陷唇肉,触感柔软,他低下?头?,附耳说:“好会?撒谎的一张嘴。” “霍焚川,你设想过吗?” 顾彦鐤低低地笑了?,指腹来回摩挲着被捏得泛红的唇瓣,语气?里淬着寒意?:“设想过身?份败露那天,这?张漂亮嘴巴会?有什么下?场吗?” “告诉你,我想过千万次。” “我会?把它撕烂,撕得血肉模糊,让你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霍焚川,这?就是你骗我的下?场。” 荀风一动?不动?,任由他揉捏。 第45章 唱了?半天独角戏,对方却毫无反应,顾彦鐤脸色沉了?沉:“哑巴了??” 荀风眼睛飘向远方,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顾彦鐤气?笑:“好有骨气?啊,还是你笃定我不敢伤你?”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尽管动?手就是。” “你以为我不敢吗!” 顾彦鐤猛地扼住荀风的脖颈,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喉骨,手背青筋根根暴起。荀风面色涨得通红,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却仍执拗地开口:“过往种种,是我对不住你,杀了?我罢。” 扼颈的手却骤然顿住,指节因用力过度泛出青白,连呼吸都漏了?半拍,杀了?他?他从?未真的想过。 顾彦鐤猛地将荀风掼在身?后的桂花树上,“想得美!” 荀风顺势滑下?,坐在地上,颓然道:“反正我也快死了?。” 这?话像惊雷般炸在顾彦鐤耳边,瞳孔骤然收缩,一个?箭步把荀风提起来,急道:“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快死了??你还骗了?谁?” 荀风垂着脑袋,重复:“杀了?我罢。” “焚川!”顾彦鐤一向冷静自持,此刻却理智全无,晃了?晃荀风的肩膀,试图让他清醒点,他不想说,还能有什么办法??他总不能钻进他嘴巴里! “我们都冷静些。”顾彦鐤做了?个?深呼吸,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放软了?几分:“以前的事先?放一放,告诉我,你为什么快死了??是得罪人了?还是生?病了??” 荀风抬眸,看一眼顾彦鐤,又飞快垂下?头?,轻声道:“别问了。” “我怎么能不管你!”顾彦鐤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说出心里话。 荀风抽抽鼻子,颤颤睫毛,“我害你左迁,骗得你团团转,你该恨我,项轩,你还是杀了我解解气罢。” 项轩,他唤了他的字。 顾彦鐤浑身?一颤,思绪万千,不由想:他这?样忏悔内疚,是不是说明他本就不想骗自己?是不是也后悔了??若不是有难言之隐,以他的性子,怎会?甘愿做这?些欺瞒之事? 一定是! 他看得出来,焚川是有苦衷的! 记忆里的霍焚川恣意?,鲜活,可眼前的他呢,灰败的,落寞的,顾彦鐤胸腔生?气?一股酸胀,上前一把抱住了?荀风,紧紧抱住。 “告诉我,让我为你解决难题。”他说。 荀风在顾彦鐤看不见的地方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摇摇头?,“不,你解决不了?。” “焚川。”顾彦鐤皱眉,“你到底在顾忌什么?” 荀风推出他的怀抱,“如你所?见,我是个?江湖骗子,我编造身?世,肆意?践踏旁人感情,榨取他人钱财。” 顾彦鐤沉默地看着他。 荀风继续道:“不论你信不信,项轩,我真心拿你当朋友,我不想骗你,可我,可我实在没办法?。”说着侧过脸,揩了?揩眼角。 顾彦鐤心头?一震,他哭了??他为此难过的哭了?? 荀风哽咽道:“我被人下?了?毒药,只能听?他的。” 这?话半分不假,但是……嘿嘿。 顾彦鐤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怨恨此时统统烟消云散,他更关切荀风的安全:“什么毒药?” 荀风:“不知,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每月十五毒发,为了?活命,我不得不听?命于他,可是项轩,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你知道吗,每次你试探我的时候,我的心都痛极了?,我不想再任人摆布,项轩,你杀了?我吧!” “别说傻话。”顾彦鐤像以前一样,摸了?摸荀风的脑袋,揉了?揉,“一定有办法?。” ——景少爷。 小厮的声音传来。 “我出来的太久了?,该回去了?。”荀风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顾彦鐤拉住荀风手腕,“等一下?,我还有话问你。” 荀风静静看着他。 顾彦鐤犹豫两秒,还是道:“你娶云彻明,也是因为任务?” 荀风默了?片刻,点头?:“是。” “我就知道!”顾彦鐤眼底瞬间亮起光,先?前压在心头?的阴霾散去大半,原来他只是身?不由己。 荀风看着他的模样,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我真该走了?。” “我会?找你的,你身?上的毒,还有那个?幕后之人,我都会?查清楚。”顾彦鐤微微眯起眼睛,认真道。 荀风‘感动?’道:“项轩,你不必为了?我如此大费周折,像我这?样的人还是死了?干净。” 顾彦鐤不赞同:“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好了?,快回去罢。” “怎去了?那么久?”云彻明目光在荀风身?上来回探查,最终停留在微微散乱的衣襟上。 荀风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浑不在意?,很自然地拢了?拢,“哦,我看花开得正好,就躺在树下?睡了?一会?儿。” 云彻明有些不信,但什么也没说,转了?话头?,语气?淡得像水:“回家罢。” 荀风春风得意?得紧,使了?一计借刀杀人,让顾彦鐤和神秘人狗咬狗,他看见了?胜利的曙光,暗自窃喜,一时间也没空理云彻明。 回到云府,正是午膳时分,银蕊看两人一前一后进来,询问:“家主,可要摆膳?” “嗯。”云彻明淡淡道。 荀风心里想着事,觉得顾彦鐤不能和云彻明碰面,万一两人一对消息他岂不是要暴露?得跟顾彦鐤说一声,不许来云府找他,定个?联络方式最好。 “我不吃了?。”荀风急急忙走了?。 银蕊端着托盘愕然道:“哎,您不和家主一起吃?这?可是成婚第一天。” “真是的,再忙也要吃饭啊。”银蕊嘀咕着,转头?看见云彻明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后知后觉说错了?话,脸煞白煞白的:“家,家主,奴婢……” “出去。”声音冷若冰霜。 银蕊还想说话:“奴婢不是故意?的……” “我叫你滚出去!”云彻明握着的筷子“啪”地扫落在地,瓷筷撞在青砖上,碎成了?两截。 银蕊吓得浑身?发抖,她跟着云彻明这?么多年,从?没见他如此暴怒过,连掉在脚边的筷子都不敢捡,弓着腰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 房内瞬间静了?下?来,云彻明的手掌慢慢攥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一丝血丝顺着指缝缓缓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像个?细碎的红点。 他望着荀风离去的方向,黑眸里蒙着一层茫然,喃喃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没有人能回答他,唯有风声簌簌。 “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声音轻的融入风里,很快消散。 第40章 伞下有一处安息地 天是灰的?, 没?有太阳,云压得很低, 沉得要落下来似的?。远处屋角隐在雨雾里?,只剩模糊轮廓,檐下灯笼蒙着湿意,暗暗的?红,像褪了色的?胭脂,荀风倚在门框,抖了抖被雨打湿的?衣摆,叹气道:“连着下三?天了,什么时候才能停。” 永书劝慰道:“这段时日您天天往外跑, 趁着下雨就在家歇歇罢。” “唉,你不懂。”谁不想?躺在床上睡大觉?可离十五毒发的?日子越来越近, 诗选毫无下落, 命悬一线,这种情况焉能不急? 荀风望着雨幕, 见丝毫没?有停歇的?样子,又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顾彦鐤查的?怎么样了。 “景少爷,家主有请。”银蕊站在廊下, 远远道。 荀风站直身子,瞥见她紧抿的?唇, 奇怪问:“谁惹你了,怎板着一张脸?” 银蕊不咸不淡道:“没?有人惹我。” “姐姐莫不是‘好日子’到?了。”永书朝银蕊挤眉弄眼,银蕊脸一下子阴沉,上前就扭永书耳朵:“叫你长个嘴就知道胡咧咧!” “姐姐饶命!姐姐饶命!”永书忙往荀风身后?躲,荀风不免失笑, 拦住银蕊,“今日你火气怎如此大,莫不是也被这雨闷坏了?” 银蕊冷哼一声,收了手?,恢复一板一眼的?模样,“景少爷,请吧。”心里?却在骂白景是负心汉白眼狼,让家主独守空房! 荀风不明所以,跟着银蕊进了西厢房,自打成?婚后?,他便找由头往外跑,尽量不跟云彻明见面,细细算来,除了新婚夜,他竟一次没?和?云彻明同过房,虽说是有原因的?,却也有点心虚。 “银蕊,你可知他找我什么事?”荀风试探道。 “家主不是妖魔鬼怪,不会吃人,景少爷怕甚?”银蕊掀开帘子,做个请进的?手?势,语气里?带了点嘲讽。 荀风‘啧’了一声,腹诽银蕊这丫头嘴巴真刁,脚下没?停,迈进西厢房。屋内一如既往,药香味扑鼻,荀风一眼就看见云彻明,他坐在榻上,手?里?翻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看的?认真,好像没?发觉他来。 第46章 荀风不得不出声,唤了一声:“清遥。” “坐。”云彻明朝他看来,放下册子,指尖无意识地擦了擦书页边缘。 荀风在云彻明对面落座,不知为何,不敢对视,眼皮下垂,望着自己衣摆上的?云纹。 “憔悴了些。”云彻明问:“一个人睡也睡不好吗?” 荀风:“……” “我这里?有安神的?香,一会儿拿些走。” 荀风咽了口口水,终于抬起头,目光撞进云彻明的?眼里?,悻悻道:“不用。” “哦。”云彻明淡淡道:“如今连我的?东西也不想?见了。” 荀风:“……!” 怎么回事,今日他们主仆说话怎都夹枪带棒的?。 荀风擦擦额角冷汗,赔笑道:“清遥说的?哪里?话,我绝对没?那个意思!” 云彻明没?说话,把册子递给荀风:“你点点。” 荀风翻了两页,没?看明白:“这是?” “当年我们两家说好了,分一半云家财产,作为你娶我的?条件。” 怪不得白景父母愿意定下两个男人的?娃娃亲,原来是有钱拿,可惜,白景不知所踪,泼天的?财富被他荀风得了。 荀风捧着册子,指腹摩挲着泛黄的?纸页,强忍喜色,表面还?推脱几?番:“哎呀,这都是老一辈的?约定了。” “既然说了就要做到?。”云彻明转身从柜里?取出个红棕色盒子,推到?他面前:“里?面是地契和?商铺还?有一些银票,收好。” 荀风打开盒子看一眼,激动的?心脏怦怦跳,天爷,满满一盒子!得值多少金叶子!足够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可是,有命才能花。 荀风抱着盒子,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诗选。 “我寻你来,还?有一事相商。” 荀风此刻心情十分愉悦,笑眯眯道:“但?说无妨。” 云彻明:“娘这两天头痛症又犯了,病中还?不忘关怀,我们,我知道你现在还?别扭着,但?娘那边……” “明白了。”荀风心中明镜似的?,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 云彻明点点头:“晚上娘喊我们一起用膳,别忘了。” 反正?还?下着雨,左右无事,荀风应的?干脆:“好,我不会忘的?。” 要事说完了,屋内忽然静下来。 檐外的雨打在芭蕉叶上,起初是密匝匝的?急声,不知何时缓了些,成?了断断续续的“嗒、嗒”声,落在窗棂上,衬得屋中越发静谧。 荀风一门心思数契纸的张数;云彻明却没?再翻书,像是在琢磨什么。 半晌,云彻明才开口,声音比雨声还?轻:“雨还?在下。” 荀风‘嗯’了一声,暗暗计数,十八张,十九张。 “雨天地也湿滑。” 荀风又‘嗯’了一声,还?在数,二十三?张,二十四?张。 云彻明抿了抿唇:“身上打湿也难受。” 荀风终于回过味来,停下动作,似笑非笑看着他,云彻明耳尖有点红,眼神躲躲闪闪的?:“别走了。” “清遥。”荀风久违的?感到?兴味,他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问:“你这肚肠几?时变得九曲十八弯?”以前的?他端正?,规矩,想?不到?还?有这一面。 云彻明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我不勉强你。” 荀风眉梢微挑,柔声道:“不勉强,我愿意和?你呆在一处。” 雨还?在下,细密的?雨丝织成?一片朦胧的?帘幕,冲刷天地间的?尘埃与?污浊。云彻明与?荀风相距不过半米,抬眼时,目光能轻易撞进对方眉眼,这样近的?距离,让云彻明心底忽然漫上一阵感激——感谢这场及时雨,让他留在他身旁。 也许这场大雨,可以冲刷掉他们之间的?龃龉。 暮色浸着雨气漫上来,檐角垂落的?雨线渐渐织成?密网。 荀风撑开油纸伞,伞面是陈年的?桐油布,印着疏疏落落的?白梅,雨珠坠在梅瓣纹络上,滚到?伞沿,断线似的?坠下,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衣摆。 “清遥,来。” 云彻明微微低头,挤进这方小小的?遮蔽。 两人皆是身形挺拔,伞下空间顿时局促起来,云彻明还?记得荀风不喜男子接触,始终隔着半拳距离,右肩很快被斜飘的?雨丝浸得发凉,衣料贴在皮肤上,泛起细弱的?寒意。 荀风眼角余光瞥见那片深色水渍,拉了云彻明一下:“过来些,你身子弱,不能淋雨。” 云彻明眼尾弯出浅淡的?弧度,往里?靠了靠。 “我来撑伞罢。”云彻明抬了抬手?,却没?料荀风的?指腹先擦过他手?背,带着些微的?凉意,紧接着,伞柄的?竹纹硌在两人掌心之间,他的?手?竟被荀风半握着覆在了伞柄上。 雨声太大,荀风方才没?听清云彻明说什么,他又比自己高,撑了一会儿胳膊酸,想?换个手?撑,没?想?到?…… 分明是凉的?,荀风却被烫到?了一样,着急忙慌把伞往云彻明手?里?塞:“给你。” 云彻明接过伞,侧目看他,“别走太急。” 荀风一哂,放缓脚步,和?云彻明并肩而?行。雨丝落在伞面上霹雳啪啦响,他能闻到?云彻明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雨里?的?青草气息。 两人离得太近,胳膊偶尔会蹭到?云彻明的?胳膊,每一次触碰都像有细小的?痒意顺着皮肤往上爬,让他指尖下意识蜷了蜷。 荀风觉得这痒是不舒服的?痒,是他厌恶和?男子接触的?表现。 一阵风裹着雨丝吹来,荀风下意识往云彻明这边靠了靠,这下,手?肘实?实?在在抵上了他的?胳膊。那触感温温的?,弹弹的?,让他瞬间僵住。 荀风慌忙想?退开,云彻明却轻轻按住了他,声音响在耳畔:“别动。” “风大,再退就淋着了。” 后?悔,无比的?后?悔。 他为什么要让白奇梅觉得两人恩爱就和?云彻明同撑一把伞啊! 风雨飘摇,伞下有一处安息地。 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被雨雾晕得模糊。 “景儿,难为你了,那么大的?雨还?来看我。”白奇梅面色透着病中的?苍白,眼底却亮着笑意,握着荀风的?手?时,指腹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荀风一愣:“不是娘让我们来……”话没?说完,他已明了,狡猾的?云彻明! 云彻明咳了一声:“娘,您不是有段时间没?见他了。” 白奇梅何等通透,当即笑出了声,打趣道:“没?见我也不想?,但?是有人想?,这个人是谁啊?景儿,你知不知道?” 荀风见云彻明耳尖都红了,故意拖长了语调:“可不就近在眼前。” 云彻明抿着嘴不说话。 白奇梅好生稀奇,左看右看,感概:“我儿终于开窍了。” 荀风担心云彻明面皮薄,挂不住,赶紧岔开话题:“走了一路腹中空空,快用膳罢。” “好好好。”白奇梅点头:“你们一来,我也有胃口了。” 荀风早早注意到?白奇梅头戴抹额,关心道:“可找郎中看过?” “不碍事,老毛病了。”白奇梅摆摆手?:“一换季就头痛,没?法治,好了,不说这个了,吃饭。” 吃过饭,荀风陪着白奇梅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檐角的?雨线渐渐稀了,才起身告辞。 天彻底黑了,云絮被夜风拨开,月亮越过乌云跳出来。 清辉洒在云彻明肩头,他忽然转头,望着荀风:“跟你打个赌,如何?” 荀风来了兴趣,“赌什么?” “若明天是晴天,我们一起去郊外狩猎。” “若是阴天或雨天呢?” 云彻明道:“一千两白银。” 荀风欣然应道:“好,我跟你赌。” 回到?知止居,两人在岔路口站定,云彻明问:“要不要安神香?” 荀风咧嘴笑道:“不,今晚一定好眠。” 翌日,晴空万里?,艳阳四?射。 云彻明缓缓笑了,眉眼染上一层金粉。 第41章 隐隐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风传竹隙, 鸟鸣啾啾,云彻明屈指拂过弓弦, 指尖一碰便?弹起细微的振响,像极了他?此刻按捺不住的心?,手在弓上,目光却黏在院门口。 银蕊瞧得分明,打趣道:“时辰还早,景少爷估摸才起呢。” 云彻明抿了抿唇,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箭杆上的缠绳,羽箭在掌心?转了半圈,又轻轻搁回?原处。 银蕊在一旁偷笑, 之前的家主虽厉害,可冷冰冰的, 像高台上的菩萨, 遥不可及,自?打景少爷来之后, 终于?有点活人的样子,会笑, 会期待,会生气。 “家主, 不然奴婢去问一声?”天?麻麻亮,家主就起身了, 弓箭擦得锃亮,给白景备的甜糕还温在灶上,哪是等,分明是盼。 第47章 云彻明这才有反应,“不用, 让他?慢慢来。” 闻言银蕊不再多言,静静陪着云彻明等待。 转眼?,约定的时辰快到?了,云彻明终于?动了,将羽箭一一归进箭囊,眼?底漫开?笑意,“银蕊,把备好的糕点带上,再带一些酥糖。”他?记得白景爱吃甜的。 “是。”银蕊下去准备。 云彻明背起弓,朝门外走,仰头看了看,天?是透亮的蓝,微风徐徐,是好天?气,这样好的天?,骑马打猎最是舒适,他?应该也会喜欢。 云彻明特意站在显眼?处,好让来人一眼?看见。 噔噔蹬。 一连串的脚步声。 来了! 云彻明心?猛地一跳,忙抬手理了理衣襟,拂拂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脚步声越发?近了,嘴角刚要往上弯,笑意却像被冻住似的,猛地僵在脸上。 永书匆匆跑过来,额角沾着汗,神?色有些局促,不敢看云彻明,怯怯道:“家主,”云彻明观他?神?情,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果不其?然,永书声音细若蚊蚋:“景少爷让小的来传话,今日……有事要出去一趟,他?说,赌约延后。” 云彻明只觉喉咙梗塞,胸腔像漏了风,止不住的发?凉,他?攥紧拳头,指节捏得泛白,“没说是什?么事?” 永书挠了挠头,眼?神?有些闪躲:“景少爷只说‘急事需即刻处理’,让小的务必跟您说声抱歉,还说……还说下次一定陪您去,多久都成。”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景少爷走得急,小的瞧着方向,像是往曹斜街去的。” 曹斜街? 云彻明眼?神?顿时变得晦暗,没记错的话,顾彦鐤就住在曹斜街。 顾彦鐤,又是顾彦鐤! 白景跟顾彦鐤到?底是什?么关系? “知道了。”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永书还想说些什?么,见云彻明神?色沉得厉害,终究没敢多言,只道了句: “小的先回?去了。”匆匆离开?。 天?气转凉,树叶泛黄,风卷着落叶飘过,落在空荡荡的石阶上,沙沙响着,像在笑他?方才的满心?期待,全是自?作多情。 云彻明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往院里走,每一步都像灌了铅,僵得发?涩。 这时银蕊提着食盒过来,声音里还带着雀跃:“家主,甜糕和?酥糖都备好了,热乎着呢!” 她目光扫了圈空荡荡的院子,疑惑地眨了眨眼?,“咦,方才明明听见有人来了,景少爷呢?” “他?不来了。”云彻明坐在桌边的凳上,微微垂着头,额前的发?挡着眉眼?,瞧不清神?色。 银蕊顿时噤声。 “急事……”云彻明低声重复,什?么急事,急到?连当面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是顾彦鐤又找他?了?还是有别的人、别的事,比跟他?的约定更重要? 银蕊瞧着他?这模样,大气都不敢出,悄悄提着食盒退了出去。 ——吱呀。 门关上了。 云彻明抬手,面无表情扫落桌上的茶盏,可胸腔里的堵意半点没散,他?又伸手从箭囊里抽出根羽箭,狠狠一折。 一根,又一根,断了的羽箭落了满地。 门外的银蕊听得心?头发?紧,身子猛地一哆嗦,脊背凉飕飕的,她跟着家主这么久,从没见过他?这样。 隐隐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断箭的锐棱刺破掌心?,尖锐的痛感顺着神?经窜上来,紧接着,那些压在心?底的阴暗念头便?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满地断羽上,将白染红,红得扎眼?,连带着云彻明的眼?底都漫开?一层猩红。 怎么才能让白景像自己一样爱呢? 怎么才能让顾彦鐤从他们?之间消失呢? 好像也不难,只消…… 不,不行。 云彻明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荒诞的想法从脑子里彻底甩出去。 先生自?小教他? “君子当克己复礼”,困人自?由是不义,伤人性命更是罔顾礼法,他?怎么会生出这样卑劣的心?思? 可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在喊:他?明明答应你的,为什?么连面都不见就爽约?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他?这样待你? “不窥探,不妄念。”他?对着空荡的屋子喃喃自?语,“他?对男子没兴趣,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的……”可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不由自?主飘向巷口,飘向曹斜街的方向。 云彻明站起身,随手拿过一本书,不断诵读,试图用圣人之言压下心?中的妄念。 平常振聋发?聩的字句此时像隔了层雾,怎么也落不到?心?里去,反倒让焦躁越发?翻腾。 不知过了多久,云彻明“啪”地合上书本,他?想去看看,看看白景到?底在忙什?么,看看是什?么急事让他?连一句解释都吝啬。 哪怕是窥探,他?也想知道真相。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再也压不住。 云彻明没惊动任何人,连掌心?的血都没顾上擦,脚步快得发?飘,几乎是逃着冲出知止居,朝曹斜街的方向去了。 顾府。 荀风问:“急匆匆找我来是不是有神?秘人的消息?” “查到?几个可疑人,正在审问。”顾彦鐤目光沉沉地锁着荀风,眉峰不自?觉拧起,语气里满是探究,“你瞧着与先前全然不同,到?底哪个模样,才是真的你?” 荀风还指望着他?抓神?秘人,态度不自?觉好了些,笑道:“之前是乔装,现在才是真的我。” “过来,我摸摸。”顾彦鐤被骗怕了,伸手要摸荀风的脸。 荀风忙侧身避开?,又怕他?多心?,干脆抬手自?己扯了扯脸颊,指尖再捏了捏鼻梁,动作坦荡,“是真的,没易容。” 顾彦鐤收回?手,话锋一转:“你在云府这些时日,过得可还顺遂??” “挺好的,他?们?待我不错,毕竟我是云府的表少爷嘛,项轩,那几个人什?么时候能审出结果来?” “应该快了,昨天?半夜抓的。”顾彦鐤忽然道:“你和?云彻明和?离罢。” “!”荀风吓了一跳:“什?么?” 顾彦鐤一字一顿重复:“和?离。”见荀风发?怔,他?又补了句,“你与云彻明之间,本就无半分情意,你当初娶他?,也不过是为了任务,不是么?” 话音落时,顾彦鐤上前一步,宽大的手掌猛地扣住荀风的肩膀,指力重得几乎要嵌进衣料里。目光如炬,直直望进荀风眼?底,“焚川,离开?他?。” 荀风心?乱如麻,“不,不行。” “为何不行?”顾彦鐤追问,语气里添了几分急切,“难道你……当真对他?动了心??” 荀风脱口而出:“我才不会爱一个男人!” “那就离开?他?好了。” 荀风还是摇头:“不行。” “你到?底在顾忌什?么?” 荀风目光闪烁:“十五越来越近了,要是神?秘人没抓住,而我又没拿到?他?想要的东西,我会死的。” “所?以,只要你性命无忧,就能离开?他?,对不对?” “是。”荀风缓缓点头,只是垂着的眼?帘下,眼?底却绕着一丝莫名的不确定,真到?了那时候,他?还能像从前那般,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吗?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刀柳掀帘而入:“大人,审出结果了!几个可疑人中,唯有一人能对上作案时间。” 顾彦鐤正色道:“焚川,你随我来,亲自?认认,看此人是不是你要找的神?秘人。” 荀风难掩激动之色,也许今天?就能解毒了! 三人快步往后院去,到?了柴房外,刀柳上前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他?侧身让开?,看向荀风:“景少爷,您瞧瞧,是他?吗?” 柴房里,一个男子蜷缩在地上,头发?凌乱地贴在颊边,神?色萎靡。荀风立刻蹲下身,目光先落在男子眼?底,那双眼?浑浊无神?,全无神?秘人眼?底的阴鸷。他?仍不放心?,又伸手扣住男子的手腕,指尖捏了捏对方的指骨,触感与记忆里神?秘人那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全然不同。 希望落空,荀风眉峰瞬间垮了下来,声音里满是失望:“不是他?。” 顾彦鐤安慰性拍拍荀风的肩膀,语气温和?地安慰:“松江府地界广,手头的线索少,本就没指望一次就能揪出他?。别灰心?,总能找到?的。” 荀风走出柴房,轻声道:“我也不想灰心?,可十五的期限越来越近了。”每多过一天?,离那未知的危险就更近一分。 “其?实喊你来还有一事。”顾彦鐤道。 荀风不解地看着他?,“何事?” “自?从上次听你说中了毒,我便?立刻让人快马加鞭往京城送了信,请了孙神?医过来。” 顾彦鐤笑道:“孙神?医医术高明,说不定他?能解你身上的毒。” 第48章 荀风闻言大喜,沉郁一扫而空,眼?睛亮得像燃了星子:“太?好了!” 顾彦鐤见他?终于?露了笑,自?己也跟着勾了勾唇角:“按路程算,今日也该到?松江府了。” 荀风急不可耐,“我去大门口迎他?。” 顾彦鐤上前半步,与他?并肩:“我陪你去。” 阳光漫过顾府的飞檐,匾额上‘顾府’二字浸在淡金余晖里,荀风立在阶前,目光直直望向街道尽头,风卷着他?的衣袂,而身侧的顾彦鐤,视线落在荀风的侧脸上,认真专注。 云彻明看见的就是一副这样的画面。 他?躲在树后,偷窥着自?己的夫君。 后背贴着粗糙的树干,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明明是自?己的夫君,此刻却只能隔着层层枝叶偷窥,心?口像被细针轻轻扎着。 因角度,他?看不见荀风脸上的神?情,却将顾彦鐤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抬手,轻轻捻去荀风肩头沾着的一片落叶。 云彻明咬牙,白景不是不喜男子接触吗,他?为什?么不躲?! 风里飘来零星的对话,“神?医怎么还没来?” 顾彦鐤的声音立刻接了上去:“别急,快了。” 神?医? 云彻明靠在树上,后背的凉意顺着衣衫渗进来,谁受伤了?难不成白景受伤了?可自?己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顾彦鐤一个外人清清楚楚,而自?己作为白景最亲密的人不知道? 无数个疑问在心?里翻涌,脚已经下意识往前挪了半步,想冲过去抓住白景的手腕问个明白,想质问他?为什?么要隐瞒。可掌心?的疼意骤然清晰,像一盆冷水浇下来,他?是偷偷来的,是在窥探,是君子所?不齿的行为。 白景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云彻明只能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远处驶来了一辆乌篷马车。 他?看见自?己的夫君眼?睛一亮,立刻迎了上去,顾彦鐤紧随其?后,两人肩并肩走得极近,顾彦鐤还侧头跟白景说着什?么,他?听得很?认真。 直到?两人陪老者一同走进顾府,朱红的府门缓缓关上,将那抹熟悉的身影彻底挡住,云彻明才缓缓松开?了手。 掌心?的血又渗了出来,染红了指缝,滴落在脚边的落叶上,起风了,风卷着更多落叶飘过来,落在他?的鞋面,而他?心?底,有什?么东西正趁着这股酸涩与不安,悄悄扎了根,那东西像藤蔓似的,缠着心?口,扎进肉里,贪婪地吸着掌心?渗出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抽芽、生长。 第42章 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荀风失魂落魄的从顾府出来, 孙神医无计可?施,看来神秘人说的没错, 这?毒只有他能解。眼下这?情?形,再乐观的人,此?刻嘴角也?扯不出半分笑。 街上熙熙攘攘,银铃似的笑闹声裹着市井烟火气撞过?来,荀风冷眼旁观,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悲凉,该死的神秘人!该死的诗选!羊巴羔子的,要是让他知道神秘人是谁他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也?不知道云彻明怪不怪他失约。 荀风随性惯了,要是稀罕一个?人, 变着法儿的对人家好,要是不喜欢, 一挥衣袖, 转身离去,半分不拖泥带水。 伤人心的事, 荀风常做,所以这?一回他也?没在放在心上。 在街上闲逛半日, 待累到连手指头都懒得动时?,才慢吞吞往云府走, 彼时?已华灯初上,沿街的灯笼串起暖黄的光, 映得荀风的影子歪歪扭扭。 原先他住随尘院,和云彻明拜堂后搬去知止居,可?两个?男人同?床共枕,怎么也?迈不过?去心里的坎,干脆抱着铺盖四处凑活, 活像条丧家之犬。 今日郁闷到极点,脚底下竟不自觉拐向了随尘院。 随尘院一片寂静,一盏灯也?没点。 “我不在,下人们都懒散了。”荀风没在意,推门而入。 屋内黑得不彻底,隐隐有月光渗进?来,像蒙一层薄薄的纱,连桌案的轮廓都瞧不真切。 走了大半日,滴水未沾,荀风摸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茶水早没了温度,涩得他猛咳两声,黑暗里忽然飘来一道声音,声线平淡,没有情?绪:“回来了。” 荀风吓了一大跳,手里的茶壶“咚”一声掉到地?上,茶水四泄。 鼻尖嗅到抹淡淡药香。 是云彻明! 荀风心稍安定,语气里却忍不住带了点埋怨:“躲在这?儿装鬼吓人?” 高大的身影缓缓显现,云彻明从黑暗里走出,整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分明,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无端让荀风想到狼,瘆人的,绿油油的,风雨欲来的。 荀风自诩是个?好猎手,不怕狼,他对云彻明的情?绪了然于心,软了语气,带着歉意:“对不住,今日临时?有事,没能赴约。” “去哪了?”云彻明站着没动,宽大的肩背山一样屹立,将荀风完全笼罩。 自然不能让他知道神秘人的事,荀风道:“没去哪。” “和谁一起?” 荀风:“一个?旧相识。” 呵,旧相识?怕是老相好罢! 云彻明静静看着荀风:“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荀风压根没心思应付云彻明,神秘人的事已经够他烦了,他懒懒坐到凳上,闲闲道:“我累了,想休息。” 掌心的伤口在发痒,泛痛,云彻明咬紧牙关:“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 荀风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不明白,不过?是失约一次,云彻明何必这?样咄咄逼人?为什么搞得跟天塌下来一样! 毒未解的忧虑、神秘人的威胁,还有此?刻窒息的追问?,全堆在一起,荀风面色也?冷淡下来:“云彻明,我累了。” 云彻明忽然笑了,不是平日里浅淡的笑意,是低低的、带着冷意的轻笑,从喉咙里滚出来,一阵接一阵,止也?止不住。 那笑声裹在黑暗里,荀风只觉得后颈的凉意又冒了上来,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顺着胳膊肘往下爬,连指尖都有点发僵。 “算了,你不走我走。”荀风往后撤了半步,按照以往哄女人的经验,这?时?候千万不要凑上前去自讨没趣,不如先让其冷静冷静。 云彻明忽然动了,身影骤然欺近,胳膊一伸就把荀风抵在墙上。 荀风脸贴在冰凉墙面,双臂就被?云彻明死死扣在身后,他试图挣扎,无果?。 “你,你想干什么?”荀风震怒,震怒里藏着点慌乱,这?力道,跟从前咳血的云彻明判若两人。 云彻明的胸膛贴着荀风的后背,热意透过?两层衣料渗过?来,和墙面的冷形成刺人的反差。 他低头凑到荀风耳边,笑道:“难以忍受?”话音刚落,膝盖往前狠狠一顶,强势分开荀风的双腿,长腿楔在中间,把人牢牢钉在墙上,连脚尖都没法并拢。 “废话!快放开我!”这?种受人桎梏的感觉令他万般不适。 云彻明置若罔闻,手指慢条斯理?顺着荀风的小臂往上滑,那触感麻麻的,像过?电,荀风汗毛倒竖,身子不由一颤。 “我看未必。”云彻明的手指来到荀风肩头,重重掸了掸,似要拂去什么,“你惯会骗人,我不信你。” 荀风的火气被彻底点燃,将云彻明骂了个?狗血喷头,极尽所有他知道的脏话:“羊巴羔子的!云彻明,小畜生!你疯了!放开我!” “我很清醒。”云彻明的手从背后绕到前面,指尖掐住荀风的下颌,强迫他抬头,指腹能摸到荀风绷紧的下颌线,“我清醒地看见你去找顾彦鐤。” “!” 黑暗里,荀风的瞳孔猛地收缩,连呼吸都顿了半拍,原来如此?,原来他看见了…… 荀风气势顿时?萎靡,半晌说不出话。 “怎么,这?就没话说了?”云彻明呼吸喷洒在荀风耳畔,热得烫人,激得荀风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云彻明身上那股常年不散的病气竟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鲜活的热度,他能感受到后背的胸膛有多炽热,也?能感受到扣着自己手腕的手掌有多强劲。 荀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连挣扎的力气都弱了,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制不住云彻明。 “回答我!”云彻明掐着荀风下颌的手猛地?收紧,指腹陷进?皮肉,荀风齿间泛出酸意。 云彻明低喝道:“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荀风一时?间竟答不上来,总不能说自己是个?骗子,三番五次哄骗顾彦鐤,连带着对云彻明也?藏了半肚子谎话。 不行! 不能说,说了不光诗选没着落,就连钱也?会泡汤。 荀风闭了闭眼,“我和他只是旧相识。” 旧相识?旧相识!又拿这?一套说辞搪塞他!云彻明冷笑:“呵,那孙神医也?是你的旧相识吗?” 第49章 荀风猛然回头,“你跟踪我?” “谈不上跟踪,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夫君在跟别的男人做什么。” “云彻明!”荀风的胸口剧烈起伏,胳膊挣了挣却被?按得更牢,愤慨的话冲口而出:“你无耻!” “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云彻明的手终于松了,他往后退了两步,身影在昏蒙的月光里晃了晃,“所以这?是你宁愿去跟顾彦鐤说生病的事,也?不肯告诉我半句的原因,对吗?” 嗯? 听这?话的意思,云彻明好像还不知道神秘人的事。 荀风眼睛一亮,紧绷的身子悄悄松了些,他顺着话头往下接,声音故意放软了些,甚至掺了点委屈的调子:“告诉你干嘛,让你和我一起伤心难过?吗?” “其实成婚后,我便察觉身体出了问?题。”他顿了顿,眼底装着恰到好处的惶惑:“我,我不由想起道士的话,清遥,我不想你多心,怕你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所以才悄悄找了顾大人,请孙神医来给我看一看,也?许,是我自己的问?题……” 道士曾说云彻明托生错胎,天生带着克亲近之人的命格,亲近者轻则病痛,重则折寿。 这?番话,宛如巨石一下子把云彻明砸得头晕眼花,是他害了白景?他还满心猜忌,跟踪、质问?,把人抵在墙上步步紧逼?还不分青红皂白误会他和顾彦鐤有牵扯? 嘴上说着喜欢,却连他藏着病痛都没察觉。 愧疚像潮水般涌上来,压得他胸口发闷,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 云彻明踉跄着伸手扶住桌沿,慢慢往下滑,最终跌坐在凳上。 荀风见状,连忙挪到他身旁坐下,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他冰凉的手,“清遥,别这?样自责。” 声音放得更柔,拇指轻轻蹭着云彻明的指腹,试图传递点暖意,“真的是我的问?题,跟你没关系。” 云彻明慢慢抬眸,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泪光,在昏蒙的月光下泛着浅淡的光,那双曾像狼一样冷厉的眼,此?刻盛满了脆弱。 荀风心尖猛地?一揪,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他从没见过?云彻明这?样的模样。 可?话已出口,没有回头的余地?,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孙神医也?说了,许是我早年间漂泊在外,风餐露宿落下的病根。从前总忙着奔波,没心思顾着身子,如今日子安稳了,身心一放松,那些强压着的不适,反倒都显出来了。” 云彻明低着头,歉意道:“对不起。” “没关系。”荀风柔声道:“我知道,你只是太在乎我了。” 云彻明抿了抿唇,小心翼翼试探:“你跟顾彦鐤真的没什么?” 荀风忍不住笑了,嘴角弯起的弧度比刚才更真切些,只是眼尾还没完全放松,带着点无奈:“我和他真的没关系。” “刚才……吓到你了吧。”云彻明终于抬起眼,直视荀风。 荀风点点头:“确实,从没见你那样过?。” 云彻明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我被?嫉妒蒙了心,变得不像我了。” “以后不要这?样,真把我吓着了。”荀风想到刚才云彻明的狠厉心头直发颤。 云彻明只道:“你,讨厌我了吗?” “再问?,我可?就讨厌你了。”荀风笑眯眯道。 两人相视一笑,紧张的气氛松懈下来,这?时?,银蕊慌乱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家主,您快去看看吧!夫人不好了!” 第43章 怎么那么可怜 云彻明紧握白奇梅的手不放, 将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声声不断地唤着:“娘。”可白奇梅双目紧闭, 沉沉昏睡,没有醒来?的迹象。 荀风轻声询问?银蕊:“怎么?回事?” 银蕊双眼通红,哽咽道:“戌时一刻,夫人叫嚷着头痛,奴婢赶忙去请郎中,谁知,谁知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奴婢带着郎中匆匆赶来?时发现夫人昏过去了!” 荀风心情沉重,白奇梅待他极好?, 如亲子一般,想到方才扯的谎, 不由懊恼, 扇了自己一嘴巴,乌鸦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再看云彻明, 他似乎被深深打击到,萎靡不振, 身上散发一股浓郁的哀凉。 这一刻,荀风后悔了, 后悔说谎,后悔骗人。 “娘一定会没事的。”荀风安慰云彻明也在安慰自己。 云彻明低低地说:“是我害了她。” 荀风心里?一紧, 张了张嘴,一个字没吐出来?。 “我害死了爹,害了你,如今连娘也……” “不是这样的。”荀风眼睛酸涩,云彻明怎么?那么?可怜?明明什么?错也没有却要背负所有。 云彻明嗓音沙哑, 对银蕊道:“把罗裙拿来?。” 荀风双目圆睁:“清遥,你莫不是想?” 云彻明平静说道,“至少这样,你和娘,性?命无忧。” 他认命了,妥协了。 银蕊在一旁掉眼泪:“家主?,您这是何苦。”作为贴身丫鬟,她能看出云彻明对女装的排斥,身为男人却不得?不扮成女人,这是何等的煎熬? “去罢。”云彻明甚至有些温和地对银蕊说:“没事。” 银蕊抹去脸上的泪,转身去知止居拿罗裙。 荀风心中五味杂陈,脑中天?人交战,一半的他陷在水中,一半的他陷入火中,他想说出一切,想说出真相,想说这不是你的错,可另一半却说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你忘了挨饿受欺负的日子吗?你忘了发善心后的背刺吗?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托付真心,没有人。 荀风攥紧拳头,再三告诫自己。 这一晚,云府灯火不熄。 云彻明换上女装守在白奇梅床头,荀风想陪着却被再三拒绝,无法,只能独身回了知止居。 知止居变得?不一样了。 荀风环视四?周,发觉屋里?添了很多小玩意儿,艳俗的,金灿灿的,一看就价格不菲,这些摆件将知止居简朴素雅的风格破坏得?干干净净。 “原来?他一直在等我。” 荀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云彻明。 受伤的云彻明,偷笑?的云彻明,虚弱的云彻明,意气风发的云彻明,色气满满的云彻明,妒火攻心的云彻明…… 无数个云彻明在脑中轮转,最后合为穿女装,冷淡的云彻明。 “荀风啊荀风,你真是坏事做尽。” 翌日,眼下青黑的荀风迈着虚浮的脚步去看望白奇梅,谁知到了门口银蕊将他拦住,语气没半分转圜的余地:“家主?吩咐,不见景少爷。” 荀风愕然:“他亲口说的?不见我?” 银蕊郑重地点头:“是,家主?亲口说的。” “不可能!”荀风想也没想推开银蕊:“让我进去。” 银蕊张开双臂拦住:“景少爷,您就别为难我一个小小的奴婢了,家主?说不见就是不见,您请回吧。” 云彻明对他的喜欢显而易见,他怎么?可能不想见他? 荀风不是毛头小子,在江湖闯荡了将近二十年?,什么?人没见过?他知道有些男的天?生喜欢男的,也见过玩兔爷的,也有男的想跟他好?,譬如施定鸥,可统统没放在心上,如果一早知道云彻明是个男子,那他肯定不会来?云府,但命运就是如此?奇妙,他遇上了个男扮女装的云彻明,躲避不及,一头栽了进去。 实?话实?话,在情场上,不论男女,他总是占上风,是上位者,掌控者,他对云彻明这种青涩小子的心态了然于胸,多多少少能明白云彻明在想什么?,无非是不想连累他。 可云彻明的性?格他也了解,某种程度上很倔强,独断,如果他铁了心的想远离他,那么?再想靠近就难了。 荀风心头涌上一阵慌乱,分不清是对性?命的担忧,还是对情感的难以割舍,他深吸口气,提高了音量往门里?喊:“清遥!我知道你在里?面!” 顿了顿,放软语气,“让我看看娘怎么?样了。” 也看看你。 云彻明疲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回去吧。” 日头已经?爬过了檐角,阳光晒在背上发烫,荀风少见的倔强:“我不回去!清遥,这么?大?的太阳,你忍心让我在这儿等吗?” 屋内静了一会儿。 “随你。”彷佛有一声叹息,可太轻太轻,听不分明。 荀风故意站在空旷处,任由毒辣的阳光照在身上,没半个时辰,脸颊就被晒得?通红,额角的汗顺着下颌往下淌,浸湿了前襟。 银蕊撑着伞劝道:“景少爷,您就回去罢,家主?也是为你好?啊。” “多说无用,他不见我,我就不走。”荀风将伞推开:“不用管我。” 银蕊恨得?直跺脚:“家主?倔,您怎么?也跟着倔!” 荀风不理,眼睛紧盯着那扇关闭的门。 银蕊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咬了咬嘴唇,往屋里?跑。 第50章 不知过了多久,荀风只觉脑袋发晕,眼睛发花,前面的门开始晃,耳边的蝉鸣开始变得?模糊,好?像听见有人喊他,也好?像没有,眼神慢慢聚焦,待视野清晰时,看见了云彻明。 一夜未见,云彻明憔悴许多,并不比荀风好?过多少。 荀风缓慢地眨眨眼,唤了一声:“清遥。” 云彻明别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冷硬道:“你应该离我远一点。” “我不信那些无稽之谈。”荀风上前一步,握住云彻明的手:“我的病跟你没有半分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云彻明挥开荀风的手,眼睛泛红,“以前的你康健,就和,就和爹一样,君复,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步爹的后尘,我再也不能承受亲近之人因?我离世。” 荀风无力地重复道:“真的跟你没关系。” 他该怎么?说?他能怎么?说?难道要说出自己是骗子吗?难道要承认自己不是白景吗? 操蛋! “在事实?面前,一切都无法辩驳。”云彻明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阴影:“你走罢,离我远远的。”说着一步步往后退。 荀风却一步步往前逼近:“我不走。” 云彻明狠心转身离开,“啪”的一声将门关上。荀风眼疾手快,脚尖一抵,痛得?轻嘶一声。 “伤到脚了?”云彻明连忙打开门,急切问?道。 荀风看着云彻明,嗅着满屋的药味,心里?的愧疚无以复加,可又不能说出真相,纠结片刻,猛然动了,捧着云彻明的脸颊,“啪叽”一声亲在他的唇上。 这个吻毫无美感可言,也毫无浪漫之感,肉碰肉,牙磕牙,痛得?两人同?时眯起眼睛,可都没有后退,僵直直站在原地。 一时冲动亲了男人,荀风先反应过来?,往后退了半步,双手一摊,强装轻松地耸了耸肩:“瞧,我没死。” 云彻明的唇还抿着,嘴角却悄悄弯了点弧度,小声道:“哪有这样算的。” “清遥,不要推开我,我们一起共度难关,好?不好??”荀风深知不是云彻明的错,白奇梅的病更是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能说一切都是巧合,是命运在捉弄他们。 云彻明抬眼望他,眼神里?翻着说不清的情绪,他看了足有片刻,才缓缓抬手,将门轻轻合上。 顾彦鐤一连四?五天?没有联系上荀风,不禁为其担心,他出身高贵,行事乖张,心里?想什么?就做什么?,几?乎没有犹豫,堂而皇之去了云府。 谁知碰了个闭门羹,门房告诉他,“景少爷近些日子一直往外跑,求医问?药去了,不在家。” 顾彦鐤以为他是为了解身上的毒,便问?:“大?概什么?时辰回来??” 门房想了想:“应该快了,不然大?人进去等?” “也好?。”顾彦鐤就这样进了云府的大?门,坐在花厅里?等荀风。 云府家大?业大?,小厮们也见多识广,知道顾大?人亲临,没有不让家主?知道的道理,便跑去通传。 云彻明听了,暗暗皱起眉毛,不知顾彦鐤来?所为何事,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顾彦鐤对白景有别样的情愫,同?为男人,他看的出来?。 可眼下…… 云彻明望着自己身上的罗裙,慢慢攥紧了拳头。 顾彦鐤老远就瞧见一头珠钗,身穿女装的云彻明,不由站起身,扯扯嘴角,嗤笑?一声:“云家主?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啊?” 云彻明对他的蔑视视而不见,面色冷淡道:“顾大?人莅临,云府蓬荜生辉。” “我不是来?找你的。”顾彦鐤毫不客气道。 自从知道了云彻明是男子,他便对他心生厌恶,更别提他还嫁给了荀风。 云彻明挑眉,“哦”了一声,与他对视:“来?找我夫君?” 此?人何其不要脸!明知道白景是有夫之夫还敢上门挑衅! 夫君? 可笑?!可恶!要不是因?为娃娃亲,焚川怎么?可能会娶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顾彦鐤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云彻明,“他会喜欢这样的?” 此?言一出,云彻明面色顿时阴沉似水,“我们俩的事,不劳顾大?人你这个外人置喙。” “是吗。”顾彦鐤弯起嘴角,残忍地笑?道:“那他一出事,怎么?先想着找我而不是名义上的夫君?” 云彻明身形微不可察一晃。 顾彦鐤摆出胜利者的姿态,明确说道:“云彻明,实?话告诉你,我心悦白景。” ----------------------- 作者有话说:昨天码到一半,困意袭来,我看时间还早,就很自信的想小眯一会儿也不碍事,然后,然后就睡过去了!等醒来一看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对不起!我鞠躬道歉!我负荆请罪[求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44章 离开我才有活路 云彻明?眼中闪烁寒芒, 冷冷道:“顾大人?,你是否太不拘礼数了?” “我向来坦荡。”顾彦鐤无畏道:“云家主, 你要是识相,就主动离开他。” “离开谁?”荀风正?巧回来,好奇问?。 顾彦鐤和云彻明?飞快对视一眼,又几乎同时别?开脸,顾彦鐤还嫌恶地撇了下?嘴,连眉峰都皱着,等看清来人?是荀风,软了面色,不复凌厉, 他说道:“我看你身边有不干净的阿猫阿狗,嘱咐云家主赶他走。” 云彻明?神色沉了沉, 却没出声。 荀风哪有心思听这些弯弯绕, 顾彦鐤这时候来,万一暴露身份怎么?办?他忙上前, 拉着顾彦鐤往旁边走,声音压得极低, 连气音都怕飘到云彻明?耳朵里:“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没事别?来云府找我。” “几日没联系上你, 我担心你身上的……”话还没说完,荀风警惕地偷瞄一眼云彻明?, 用眼神示意顾彦鐤别?再说了。 顾彦鐤了然地点点头,“他还不知道?” “嗯。”荀风敷衍地点点头:“我怕他担心。” 顾彦鐤心里刚冒出来的一点雀跃,瞬间?像被冷水浇灭了。 云彻明?看二人?说悄悄话,且特?意避开他,不期然想起顾彦鐤说的话, 或许他说的没错,荀风不会喜欢他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呵,云彻明?扯起嘴角自嘲一笑。 荀风余光一直在看云彻明?,云彻明?离他们不远不近,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荀风怕他犯浑,催促顾彦鐤:“我好好的,你赶紧走罢。” 说着又看云彻明?一眼,他似乎笑了一下?,荀风没看清,待再看去,他已转身走了。 顾彦鐤却站着纹丝没动,长眉蹙起来,声音低沉,不像喊人?,倒像审犯人?:“白?景。” “你似乎忘了,我不是你能呼来喝去的人?物。” 周遭寂静无声,荀风心中一紧,抬起眼,看见了顾彦鐤一贯傲然冷峻的面孔。 顾彦鐤往前半步,食指抬起荀风的下?巴,薄唇轻启,居高临下?道:“不要蹬鼻子上脸,这些时日,我对你够好了。” 荀风垂下?浓密的睫毛,看着十分乖顺,眼里却在发射冷光,呵,顾彦鐤还是那么?的不可一世。 呸!骗的就是这种人?! 被骗活该! 顾彦鐤用指腹擦过荀风的下?唇,带着点粗糙的薄茧,磨得人?发痒,荀风忍着没躲,顾彦鐤眯起眼,眼底的厉色藏都藏不住,“不管你肚子里装着什么?花花肠子,但在我面前,你最好乖一点,我能逮住你一次,就能逮住你第二次,我的好耐心可没剩多少了,你自己掂量罢!” 说完,转身离去。 荀风揉揉被捏得发僵的下?巴,恨恨望着顾彦鐤的背影直至消失,重重吐了口气——这才是顾彦鐤的真面目。 当初摒弃自尊,咬碎了牙才得以和他交朋友,也许顾彦鐤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难相处。 荀风冷哼一声,既然能骗一次,就能再骗你成百上千次! 怀揣着伟大理想,荀风去了白?奇梅的院子。 白?奇梅两?日前醒过一次,时间?很短暂,说了两?句话又昏睡过去,因此,云彻明?稍稍振奋情绪,不再心灰意冷,也不再赶荀风,但仍不肯与荀风多接触,每天至多相处一盏茶的功夫。 荀风照例先问?白?奇梅的情况,得知还是老样子,有些失望,又问?云彻明?,“喂过药了吗?” “嗯。”云彻明?不咸不淡道,他低头整理桌上的摆件,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往荀风那边扫,十分认真专注的模样。 荀风索性坐到云彻明?身边,闲话家常:“今日我听说城西的夏老鹊医术高超,可人?古怪,轻易不出诊,我过去一看,你猜怎么?着?” 云彻明?:“顾彦鐤心悦你。” 荀风愣了愣,眉梢挑起来:“?” 云彻明?重复一遍:“顾彦鐤想和你好。” 第51章 荀风这才反应过来,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哦。” 云彻明?问?:“你想和他好吗?” 荀风拿起桌上的茶盏,指尖转着圈儿摩挲釉色,语气没什么?起伏:“我不想。” 云彻明?眼睛一亮,下?意识伸手?,握住荀风的手?,“那你以后不要见他,离他远远的。” 荀风没立刻回应,在心里暗暗盘算,先不说顾彦鐤知道他的秘密,按他的性子,若惹急了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万一他将秘密捅给云彻明?,那怎么?办? 再者顾彦鐤是集危险与迷人于一体的矛盾体,荀风讨厌他的性格,可又垂涎他的权势,如果?能拿捏顾彦鐤,那岂不是能横着走? 荀风是骗子,本质上就是个赌徒,渴望以小博大,渴望实现‘不可能’,离泼天财富就差临门一脚,让他放弃显然不可能。 云彻明便看出了荀风的犹豫,慢慢收回手?。 荀风明?白?,也不能让云彻明?失望,便斩钉截铁道:“我跟他是不可能的。” “可他不那么?想!”云彻明?猛地提高了声音,喉间?带着压抑的低吼。 前路本就艰难,半途还杀出个顾彦鐤,加上白?奇梅骤然生?病,云彻明?方寸大乱,他不知道该拿白?景怎么?办,不知道要坚持还是……放弃。 荀风被他吼得愣了下?,只觉得云彻明?是杞人?忧天。 感?情本就讲究两?厢情愿,顾彦鐤再执着,他不搭理,难不成对方还能强逼?再说顾彦鐤向来被人?捧着,受多了冷遇,迟早会知难而退。他叹了口气,想着云彻明?年岁尚小,也不好真跟人?计较,软声哄道:“顾彦鐤毕竟是知府,闹太僵对我们没好处。” 云彻明?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再说话,侧脸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荀风本就愧疚,方才顾彦鐤也着实讨厌,于是柔声道:“好了好了,以后我不再主动找他,若真有事,一定和你说,行不行?” 云彻明?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眼底的翳色散了点。 荀风最会察言观色,见状立刻趁热打铁:“咱们也别?在娘面前吵,省得她醒了瞧见,又要担心。”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软,“清遥,明?日一起去城西请夏老鹊,好不好?” 云彻明?来回动摇的心此时慢慢停摆,他确定自己喜欢荀风,从没那么?喜欢一个人?过,即使?他风流,善骗,他还是喜欢,无可救药的喜欢。 “我自己去。”云彻明?看着荀风:“娘还没好,你还是离我远一些。” 荀风想笑,可身子却突然出现异样,骨子缝里先是痒,然后泛起细细麻麻的痛,顺着经脉往五脏六腑里钻。 毒发了。 他强撑着直起的脊背,慢慢弯了下?去,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声音却还硬撑着:“说了多少次,和你没关系。” “你怎么?了?”云彻明?一眼看到荀风额上的冷汗。 荀风用尽全?力抬起手?,摇了摇,示意自己没事,实则他已经疼的说不出来话了。 云彻明?哪里信,连忙去探荀风额头,荀风如煮熟的虾子,整个人?泛着诡异的潮红,当云彻明?的手?触到荀风额头的一瞬间?,荀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怎么?会这样……”云彻明?彻底僵住,手?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收回:“我不碰你了,不碰你了,”说着连退数十步:“我离你远远的,君复,你不要有事。” 荀风鬓发已被冷汗浸湿,体内的痛一阵一阵,一下?比一下?猛烈,他觉得身子好像被重锤击打,五脏六腑快要裂成碎片,哈哈,看来神秘人?没骗人?,果?然是剧毒。 “清遥,这,这和你没,没关系。”他说话时,连气息都在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此情此景,云彻明?已认定了是自己害了荀风。 他越是靠近,荀风越会痛苦。 云彻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挣扎不见,只剩一片死寂的冷静:“你走罢,离开云府。” 疼痛来的快也去得快,仿佛是一道预警,荀风抬袖擦擦沾血的嘴角,“云府是我的家,离开家我要去哪?” 诗选就在云家,离开云家,他必死无疑。 云彻明?道:“离开我才有活路。” “不,清遥,你不知道,离开你我才没有活路。”这是真话。 云彻明?的脸上骤然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他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不是讨厌我吗?既然讨厌,就该离我远远的!你走!” 荀风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四肢百骸还带着麻意,每动一下?都像踩在刀尖上,“之前我确实不能接受你是男子,可现在,我愿意试试。” 为了留下?他也是豁出去了。 云彻明?睁大眼睛,指尖微微颤抖:“什么??” “我说,我愿意试试。”荀风缓慢而坚定道。 这下?,云彻明?就连身子都在颤抖,爱的人?愿意给机会,可老天爷却不愿意,为什么?他生?而背负诅咒?为什么?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没有答案。 这么?好的人?不能因为自己英年早逝。 云彻明?喉咙干涩,强压下?心中的酸楚:“晚了,不需要了。” 疼痛的感?觉还残留体内,他知道没时间?了,荀风不想这样死去,焦急道:“清遥,你忘了吗,你忘记父辈的约定了吗?”说着扯下?腰间?的玉佩,“你瞧,我一直戴着,上面刻着你的姓呢,你不要口是心非了,清遥,我的病,娘的病,真的和你没关系,你是真心赶我走的吗?你心里没我吗?” 云彻明?扭过头:“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忘记你。” “玉佩?”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冷得像冰。 云彻明?握紧腰间?玉佩上的红绳,狠狠一扯,猛地甩出去,‘啪’的一声,玉佩四分五裂,‘白?’字分崩离析。 荀风荀风的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不可置信道:“你把它砸了?” “是。”云彻明?微微仰头,不让眼底的湿意落下?来。 玉佩。 【白?云】玉佩。 定亲的信物,一切纠葛的开端。 云彻明?就这样把它砸了,看来他是铁了心的要自己走。 荀风望着一地的碎屑,深知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黑衣人?要诗选,云彻明?要他走,顾彦鐤虎视眈眈。 今天已经十二号了,内忧外患,他像被架在火上烤,他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这样死在这里吗? 荀风死死咬住下?唇,不,一定有办法,一定还有转机。 只要他说出真相,只要他告诉云彻明?神秘人?的事。 不,不可以! 他怎么?可以告诉云彻明?真相。 你忘了吗!世上没有人?可以相信! 荀风望着云彻明?,忽然萌生?一个念头,他,会不会是例外? 第45章 荀风选择将一部分的自己暴露 风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 烛火在铜台里颤了?颤,荀风大声道:“我是骗子!” 这句话没经过脑子, 几乎是顺着呼吸冲口而出。 云彻明呆呆地?看着荀风,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半点声音,显然?没反应过来。 刚说出口荀风就后悔了?,可话不能收回?,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其实来松江府前我一直靠行骗度日。” “什么意思?”云彻明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撞到身后的梨花木凳,发出“咚”的轻响,才勉强稳住身子。 荀风一鼓作气:“我的病跟你没有关?系, 因为我中?的是毒,不是被你克的。” 天渐渐暗透了?, 檐角的灯笼还没点, 屋里的烛影越发乱,像云彻明脑子里的思绪, “骗子”“中?毒”“与你无关?”,这些词撞来撞去, 把?之前“克亲近之人”的自我否定撞得稀碎。 荀风继续道:“神秘人拿过往要挟我,让我找到云府藏着的诗选, 还给我下了?毒。” 云彻明眉峰拧成了?疙瘩,嘴唇抿得紧紧的, 重复着荀风话里的词:“神秘人……诗选…… 毒……”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像在咀嚼消化。 师父曾说,骗人的最高境界是说真话。 荀风选择将一部分的自己?暴露。 饱读圣贤书?的云彻明,会欣然?接纳一个?靠行骗活下来的人吗?被克人诅咒困了?这么久的云彻明,知道这一切只?是乌龙时, 又会怎么想? 一切的一切充满了?未知数。 荀风惴惴不安地?看着云彻明,试图从?他脸上寻到答案,可只?寻到了?一片茫然?,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可这份没反应,比任何负面情绪都让他心慌。 赌输了?。 荀风如是想。 也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趁着还有两天活头赶紧去潇洒潇洒,他荀风就算死也不能窝囊着死。 第52章 荀风想,自从?来到松江府就没去过勾栏听曲,也好久没调戏美貌小娘子了?,不如今晚一醉方休,将这些劳什子都忘了?! 打定主意后,荀风看也未看云彻明,将刻有云字的半枚玉佩放在桌上,转身便走。 “你去哪?”云彻明忽然?动了?,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了?荀风的手腕。 荀风很坦诚道:“去勾栏听曲,怎么,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云彻明的手指猛地?收紧,咬牙道:“几时如此听话?让你走就走?” “你才奇怪,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拉着我作甚,难不成还想留我这个?骗子在府里。”荀风在入行前就设想过无数次被揭发的下场,中?毒而死,还成,不算太差。 云彻明手上力道加重:“话还没说清楚,不能走。” “你还想知道什么?”天还没黑,想来勾栏的姑娘还没开工,耽搁一会儿也无妨。 云彻明黑眸沉沉,声音清冽:“你的毒还没解?” 荀风点点头:“神秘人说,要在十?五号之前拿到《陈李诗选》才给解药,可我找了?这么久,连书?的影子都没见着。” “问完了?吧?”荀风挣了?挣手腕,心里其实是别扭的,说出口的刹那他知道云彻明可能会不接受,可当他真的不接受时,自己?好像也不太能接受。 荀风一时间不想看到云彻明。 云彻明却没放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些。 烛火突然?稳了?,暖光漫在脸上,映得他眼底的坚定格外清晰:“别走。” 这次换荀风怔住:“什么?” 云彻明直视荀风的眼睛:“虽然?你过去的生活方式我不能苟同,但?我认为这不全是你的错,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不在意,我只?在乎你,你身上的毒,白景,我会救你的。” 荀风慢慢笑起来:“我骗人也没关?系?”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相信你能改好。” 荀风又道:“我之前一直没说出真相,让你难受了?好久。” 云彻明:“可现在我却很高兴。” 荀风:“神秘人要云家?的东西,你也给吗?” “只?要你平安。” 荀风没话说了?,整个?人像泡在温泉里,浑身的经络都舒展开来,那种感觉太过奇妙,温热的,柔和的水流缓缓地?冲刷层层包裹的躯壳。 生平第一次,荀风柔嫩脆弱的内心袒露在青天白日里。 云彻明慢慢松开荀风的手腕,转而握住了?他的手,指尖轻轻扣住指缝,“以?后有任何事都要跟我说,不要一个?人硬抗,白景,你我是夫妻,是最亲密的,不是吗?” 荀风垂下眼看两人交握的手,可惜,他不是白景。 “嗯,知道了?,我只?是害怕你和娘不能接受我是骗子,所以?才不敢说。” “咳咳,傻孩子,你能活着我就感谢上苍了?。”白奇梅虚弱的声音飘过来。 荀风跟云彻明同时一怔,猛地?转过头,才发现白奇梅不知何时醒了?,正靠在床头,眼神温和地?看着他们。 “娘,你什么时候醒的?” “从?你诉衷肠的时候。”白奇梅笑道。 云彻明抿抿嘴,可还是没有放开荀风的手,荀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和难为情,挣开云彻明的手,三步并两步跑到床边,“娘,你感觉怎么样?我去叫郎中?来罢?” “不用。”白奇梅摇摇头,“景儿,娘有话跟你说。” “好孩子,别害怕。”白奇梅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安抚人的力量,“前朝的剑,斩不了?本朝的官,过去的错,也绊不住往后的路。犯错没什么,敢把?错说出来,才是真的了?不起。景儿,我们都往前看,你跟清遥好好的,就是娘最大的心愿了?。” 荀风看着白奇梅温和的眼神,忽然?鼻子一酸,模糊中?,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娘,娘去世得早,面容早就记不清了?,可此刻白奇梅的样子,却跟记忆里娘的轮廓慢慢重合。 或许解毒后他可以?在云家?多停留一段时日。 “方才昏昏沉沉的,倒似模模糊糊听见你们提了?诗选二字?”白奇梅突然?想起。 云彻明道:“是。有个?神秘人下毒要挟白景,要他在咱们府里找一本诗选才肯给解药。娘,难道我们家?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不然?他费尽心思,怎会偏偏要一本不起眼的诗选?” 白奇梅静静听着,末了?轻轻叹了?口气:“这事真稀奇,不过我手边倒真有本诗选。你爹那个?大老粗,从?前夜里常捧着它,一句句念给我听,有时念错了?韵脚,自己?还挠着头笑。” 荀风原本还垂着肩,听见“诗选”二字,猛地?抬起头,身体不自觉往前倾了?倾,眼里瞬间亮了?起来,声音都带着点抑制不住的急切:“娘,您说的莫不是《陈李诗选》?” 白奇梅见他这模样,眼底漾开点浅笑,慢慢探手往枕头下摸,她动作轻缓,指尖在枕下顿了?顿,才捏着本蓝封皮的小册子慢慢抽出来,封皮边角已经磨得有些软,显然?是常被摩挲的缘故:“喏,就是这个?。自打你爹走后,我也没别的念想,就靠着这本诗选,偶尔翻一翻,也算睹物思人了?。” 荀风连忙伸手接过来,低头看向封面,上面赫然?写着——陈李诗选! 找遍了?整个?云府,没想到竟在白奇梅这儿。 荀风急不可耐翻了?两页,奇道:“上面就是一些寻常的诗篇,神秘人要它作甚?” 云彻明探头来看,翻了?翻,也道:“确实蹊跷。” “左右不过是一本书?,既然?他想要,就给他罢。”白奇梅疲惫地?闭上眼。 见状,云彻明和荀风适时退出来,不打扰她休息。 事情总算有了?眉目,可空气里偏偏绕着点说不清的滞涩,像是有什么话堵在喉头,又像是彼此都觉出了?些不一样的亲昵,一时间竟没人先开口。 “你,” “你,”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一怔,随即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我,” “我,” 又是一声重叠,荀风笑出了?声,扬了?扬手里的册子,打破了?这份微妙的僵持:“还是我先来,这本诗选真要交给神秘人?你不再想想?” 云彻明的目光顺着地?上交叠的影子往上挪,落在荀风攥着册子的手上,缓缓点头:“嗯。” 荀风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都带了?点不甘,“万一里面藏着什么大秘密呢。” 云彻明抬眼看向他,语气倒透着几分通透:“天下秘密何其多,不是每一件都要弄明白。” “可这秘密现在在我们手里啊!”荀风急得晃了?晃册子,纸页发出轻响,“这本诗选就像是悬在头上的胡萝卜,不啃上一口,我夜里都睡不踏实。” 这话没掺假,江湖里摸爬惯了?,越是藏着掖着的东西,越勾着他的好奇心。 荀风双眼发光,语气里满是跃跃欲试:“反正离十?五号还有两天,不如我们趁机查一查?说不定能揪出那神秘人的底细,也省得日后被他牵着鼻子走。” 云彻明沉吟片刻,“也好。” 说着,两人再一次停在岔路口,左边是知止居,右边是随尘院。 云彻明垂在身侧的指尖先动了?动,无意识蜷了?蜷,“今日你吐血了?。” “现在没事了?。”荀风抖抖肩膀,漫不经心道。 “但?可能随时复发,万一再吐血怎么办?” 荀风随意道:“再吐血就擦掉呗,反正痛一会儿就好了?。” 云彻明抿抿唇:“痛也很不好受。” 荀风眉梢微挑,眼神里带着点狐疑,这人怎么总揪着这点不放?他不是这样的性子,心里如是想,嘴上却没说话,只?静静等着他往下说。 云彻明终于图穷匕见:“随尘院有药房,万一你毒发了?很方便。” “哦。”荀风拉长腔调,眯起眼睛:“原来你盼着我毒发呢。” “不是!我没有!”云彻明瞬间慌了?,手都抬了?起来,“我真的没这意思,我最怕你毒发了?,我只?是……我只?是……” 荀风终于忍不住勾起唇角,眼底的促狭藏都藏不住:“你只?是想让我去知止居住。” “是。”云彻明的肩膀瞬间垮了?,颓败地?垂下脑袋。 荀风感到好笑,云彻明果然?是个?毛头小子,心思纯得跟块透明的玉似的,连藏都不会藏。越看他青涩,荀风越忍不住逗他:“很想让我去?” 云彻明耳尖慢慢红了?,可他还是抬起头,眼神里那点执拗没散,迎着荀风的目光,道:“是。” 荀风坏笑:“我要是不去呢。” 云彻明慢吞吞道:“那我明日继续邀你。” “不用了?。”荀风忽然?收了?笑,语气平淡。 第53章 云彻明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眼中?闪过一抹受伤,邀都不能邀了?吗。 下一秒。 荀风道:“今晚我就去。” ----------------------- 作者有话说:这章写的我好头疼[托腮] 第46章 不知羞耻的小畜生 荀风嘴上说得?轻巧, 可?真到知止居就怂了,不知道如何和云彻明相处, 索性拿起诗选装模做样?诵读起来,一连读了四五首诗,着实读够了,才放下书,感叹道:“这些诗平平无奇。” 连他都?能读懂,可?见陈李二?人的水平多有一般。 反观云彻明,倒比荀风自?在百倍。照旧伏案处理?公务,狼毫在纸上走得?飞快,间或拨弄两?下算盘。直到听见荀风说话, 他才抬眼,眼底还带着点刚从账目中抽离的清明, 将笔搁上青瓷笔山, 淡淡问:“可?看出端倪了?” 荀风摇摇头:“没有。每张纸我都?摸遍了,连层夹层都?没有, 或许玄机在诗里?可?我翻来覆去看,也没瞧出个所以然。” 云彻明的关注点并?不在诗选上, 话里带着点忧色:“神秘人的话不可?全信,万一给了诗选, 他却不肯拿解药怎么办?” 闻言,荀风心沉下来,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神秘人武功在我之上,对打起来,实在没有胜算。” “哼,不过?要真到了那一步, 我也不会?让他好?过?!”荀风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大不了鱼死网破,就算死他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云彻明脸色同样?郑重,他绝不会?让白景陷入困境。 “我看看。”他站起身?,走到荀风身?旁。 阴影笼罩而下,荀风脊背僵直,眼睁睁看云彻明俯身?靠近,随后往榻里挪了挪。 云彻明毫无察觉似的,俯下身?,低下脑袋,看荀风手里的诗选。 荀风悄悄用余光看,云彻明的脸近在咫尺,近到可?以看清他睫毛的卷翘程度。荀风几乎带着一种挑刺的眼光看云彻明的脸蛋,从额头看到眼睛,再从眼睛看到鼻子,再从鼻子看到嘴唇,最后绝望的发现没有一处不美,就连发丝都?黑亮。 唉,他要是?个小娘子该多好?。 荀风收回目光,后知后觉,他被云彻明身?上的苦药香紧紧包裹。 鼻尖嗅到的全是?云彻明的味道。 荀风想离远一些,可?要是?真动了岂不是?显得?他怂?竟然怕一个毛头小子?传出去都?能笑掉大牙。 就在荀风犹豫之际,云彻明忽然动了,指尖无意擦过?荀风手背,像被火燎了似的,酥麻顺着胳膊窜到心口,荀风猛地弹开,宛如惊弓之鸟,几乎是?飞到贵妃榻的另一边。诗选“啪” 地掉在榻上,页脚都?折了。 云彻明弯腰捡起诗选,只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荀风不尴不尬露出一个微笑:“抱歉,我,我还以为是?虫子……” “我只是?想看看诗选。”云彻明坐回榻上,语气没波澜。 闻言,荀风不免讪讪,连忙道,“看!你?尽管看!你?学?问高说不定能看出什么来。” 云彻明认真翻阅诗选。 荀风起先还梗着脖子离得?远,但见云彻明一会?儿皱着眉,一会?儿眉目舒展若有所思,又一会?儿翻着页低叹一声,终于?忍不住挨近,先是?挪了挪脚,见云彻明没反应,又往前蹭了蹭,最后干脆跪坐在榻边,脑袋快凑到云彻明手上,像只抵不住诱惑的小猫:“看出什么了?” 云彻明目光仍落在诗选上,“倒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荀风连忙凑近,脑袋几乎都?要埋到云彻明手掌心,“快告诉我。” “但不知道对不对,还是?不说了,免得?空欢喜一场。” 荀风简直要急死了,扒拉着云彻明的手臂:“你?快说呀!” 云彻明沉吟片刻,慢悠悠道:“那一会?儿,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荀风特别想知道诗选里藏着什么秘密。 云彻明盯着荀风,沉默,显然是?不相信。 荀风也知道自?己着实不堪信任,就把手举起来,发誓:“我要是?出尔反尔,就一辈子发不了财!” 事关银钱,一定是?真的。 云彻明这才放下心,“好?吧,那我说了。” “快说快说!”荀风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眼皮上那点红痣都?透着期待。 云彻明的目光落在那痣上,没等荀风反应,忽然低头,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如雪落寒潭,刹那涟漪荡开。 “!” 荀风毫无防备,被亲了个正着,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空白。 “羊巴羔子的!” 荀风暴怒,猛地站起来,手都?抖了,指着云彻明的鼻子,脸涨得?通红,“云彻明你?个小畜生!敢耍老子?!” 云彻明眨眨眼,眼神纯良得?跟没做错事似的,无辜道:“我说过?的,骗一次,亲一次。” 荀风哑口无言,指尖还在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也骗我了!” 云彻明耸耸肩,语气坦然:“没骗你?,我真看出端倪了。” “呵呵。”荀风冷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云彻明这个小畜生是?黑心的! 云彻明歪着头看荀风,好?似挑衅也好?似单纯疑惑:“你生气了?” “没有!”荀风梗着脖子道。 云彻明忍住笑:“那就是怪我了。” “也没有!” 荀风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可?想起方才发的誓,又没法翻脸,只能硬生生憋着。 “真的吗?”云彻明眯起眼睛,笑容狡黠:“说谎可?是?要挨亲的。” 荀风:“……” 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羊巴羔子的!他竟栽到这小子手里了! 荀风硬生生憋着一股气,表情跟调色盘似的变来变去。 云彻明支着下巴欣赏荀风的吃瘪时刻,没有往日的从容不迫,眉宇间的风流多情也淡去,鲜活了许多,这让他觉得?自?己窥到了荀风真实的一角。 可?爱。 荀风忍了一肚子火,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云彻明见好?就收,终于?正经道:“你?瞧这个。” “什么。”荀风语气硬邦邦的,显然还生气呢。 云彻明指着诗下方,‘陈复方’的署名,“有没有觉得?很眼熟,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 荀风端坐着,离云彻明远远的,斜眼看一眼‘陈复方’,依旧很警惕:“你?没耍我吧?” “要是?骗你?,你?也罚我,亲死我,好?不好??”云彻明面色淡然,一本正经地说出虎狼之词。 荀风:“……”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的小畜生! 荀风皮笑肉不笑,“你?唤我一声表哥,长兄如父,表兄相当于?半个父亲,清遥,你?这样?不好?吧。” 云彻明很镇定:“父亲泉下有知,见你?我恩爱,也不会?说什么的,你?说对吧,表哥?或者想我唤你?一声小爹?” 荀风:“……”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的小畜生!不知羞耻的小畜生! 往日荀风交往的都?是?些小娘子,也有大胆的,但都?没有像云彻明这样?,表面正经,内里风骚! 荀风咬着牙,生平第一次败得?落花流水,闭了闭眼睛,生无可?恋道:“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云彻明皱眉思索,“总觉得?见过?,可?读的书太多,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你?慢慢想,我先去沐浴。”荀风说着就往门外走,再跟云彻明待下去,他迟早得?被气出内伤。 云彻明看着荀风落荒而逃的狼狈背影,意有所指:“表哥,你?不会?想逃跑吧?” 荀风的脚步顿了顿,牙齿咬得?咯咯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绝、不、会?!” 云彻明惬意道:“逃走也没关系的,我很乐意,再亲亲表哥。” 荀风:“……” 该死的小畜生!色胆包天的小畜生!仗着自?己暂时不敢动他就为所欲为了,是?吧!他攥紧拳头,几乎是?踩着怒火往浴室走。 泡在冷水里,荀风冷静许多,云彻明才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什么混账话都?敢说,想当初自?己不也是?吗。 面对这样?的毛头小子,得?比他更无耻,更下流。 荀风阴恻恻笑了,清遥,跟我比,你?还差得?远呢。 洗完澡,荀风摩拳擦掌回到房间,很自?然往床上一趟,对云彻明招招手,笑得?很风流:“快来呀,睡觉了。” 云彻明惊疑地看着荀风,一时间没敢上前,总觉得?有诈。 荀风笑容越发真挚:“怕我吃了你??原先不是?你?盼着我来的吗,怎么,我真来了,你?倒退缩了?” 云彻明只觉心口一阵火热,那股灼热,野火燎原一般,连带着下腹也隐隐发烫,滚了滚喉结,暗想,不管他耍什么花招,哪怕挨巴掌也认了。 第54章 “小爹,这是?作甚。”云彻明冷着一张脸,好?似很生气,脚下步伐却急促,一步步往床边走。 荀风慵懒地侧卧在床上,手肘轻支着枕面,手掌虚虚托着下颌,那姿态漫不经心,却偏生透着股勾人的韵致。 月白里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领口随呼吸微微晃着,将颈下精致的锁骨露得?恰好?,骨窝浅浅陷着,盛住盈盈月光。 半湿的墨色青丝随意散在枕间与肩头,几缕不听话地顺着颈侧滑下,发梢轻扫锁骨,竟像游蛇般逶迤缠人,连带着寻常的黑发都?添了几分缱绻。 荀风眼尾微垂,眸子含笑,淡粉色的唇瓣微张,隐隐看见圆润的贝齿和粉嫩的舌尖。 云彻明像被蛊惑,眼里除了荀风在再装不下其?他。 荀风瞧他的模样?,心里好?不得?意,毛头小子就是?毛头小子,勾勾手指就不行了。 “过?来。”他下命令。 云彻明听话的过?去,站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荀风懒懒道:“跪下。” 云彻明右腿一抬,上了床,膝盖一软,整个人都?矮下,背脊依旧挺直,他黑眸幽深,视线不偏不倚,执拗地看着荀风。 荀风看云彻明跪在床上,有些生气,但又没办法真的生气,他确实跪了,虽然没有跪在他想的地方。 “真听话。”荀风抓住他的衣襟,凑到他面前,距离陡然拉近,云彻明呼吸一滞,他可?以闻见荀风刚沐浴后的芬芳,抬眼能看见荀风的唇瓣,垂眼能看见荀风微敞的胸膛。 荀风扫一眼云彻明下面,轻蔑道:“臭小子,下次再敢耍我,就让你?硬到无处发泄。” 闻言,云彻明更热了。 荀风却丧失了兴趣,毫不留念推开云彻明,自?己翻身?一扭,滚到床里边,顺手捞起被子往身?上一裹,淡淡道:“睡觉了,你?自?己解决去。” 云彻明耳尖发红,舔了舔干涩的唇,明目张胆对着荀风。 ----------------------- 作者有话说:彻明兄多少有点bt,我都不好意思了[捂脸偷看] 第47章 过来的时候把蜡烛吹了 荀风起初只当?是周遭杂声, 未曾细辨,可那细碎的喘息声缠在耳边, 越听越觉异样。 他竟,竟如此不避人? 脑子里像被惊雷劈过,嗡嗡作响,紧接着一股怒意从心口窜上来?,烧得他指尖发颤。 这厮分明是在挑衅他! “云彻明!”荀风攥紧了?拳,几乎是从齿缝里吼出?这个名字,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怒火。 “嗯。” 云彻明声线平稳得听不出?半分波澜,仿佛早等着他这一声唤。 荀风浑身像被灌了?铅,浑身僵得动弹不得, 连眼珠子都定在斑驳的墙面上,像是被钉住了?似的, 半分不敢回?头。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咚咚”地?撞着胸腔,乱得不成章法。 云彻明语气里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乖巧, 仿佛方才那令人心惊的动静全是错觉:“小爹,我听话吧?” 荀风喉间?像是堵了?团棉絮, 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剩无?声的:“……” “你给我滚!” 憋了?半晌, 他终于炸了?毛,心里满是困惑与愠怒, 他实在想不通,好?端端的云彻明怎会突然变了?性子?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云彻明低低笑了?一声,竟真的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咔嗒”一声关门声落,荀风才缓缓转过身,四肢瘫软地?摊在床上, 眼神空茫得像失了?魂:“以后?可怎么办啊。” 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清醒,云彻明不是从前任他揉圆搓扁的“表妹”,云彻明是男人,是个浑身上下都透着攻击性、连气息都带着危险的男人。 荀风的第一反应就是跑。 遇到棘手的难题,逃跑永远是他的第一选择。 胡思乱想一通后?,荀风下定决心:等解了?毒,就把那些?铺子、宅子、田产全卖了?,换了?银钱远走高飞,逍遥快活去! 念头还?没焐热,“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了?。 荀风猛地?侧目,就见云彻明站在门口,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发梢还?滴着水珠,一身清冷水汽氤氲,分明是刚沐浴过。 “谁让你进?来?的?” 荀风不是很想见他,声音里带着没压下去的烦躁。 云彻明语气平淡:“此处是知止居,我不在这又能?去哪。” 荀风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作势就要下床走。 云彻明没拦他,只慢条斯理拿起桌上的诗选,在荀风一只脚跨出?门槛的瞬间?,才淡淡开口:“我想起来?了?。” 荀风的身子猛地?一僵,跨出?去的脚硬生生停在半空:“想起陈复方是谁了??” 云彻明点了?点头,却没再往下说一个字,径直走到床边,脱鞋,上床。 荀风额角的青筋跟着跳了?跳,咬牙道:“是谁?” “过来?的时候把蜡烛吹了?。” 云彻明扯过一边锦被盖在身上。 荀风:“……” 忍!他在心里把“忍”字翻来?覆去默念了?几十遍,才勉强扯出?个笑来?,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一口白牙露在外面,泛着森森的光。 “呼”的一声,吹灭蜡烛,房间?里瞬间?暗了?下来?,只剩窗外漏进?来?的点点月光。 荀风趿着鞋子“啪嗒啪嗒”走到床边,“咚”的一声,摔在床上,胳膊肘撞到云彻明的小腿,力道不轻,他自己都觉得骨头发麻,可两?人都没出?声。 荀风动作粗鲁地?扯过被子裹住自己,浑身的怨气几乎要溢出?来?。 云彻明身上的被子全被抢了?去,嘴角却弯起,眼底藏着笑意,他好?像一只炸毛的猫。 荀风滚到榻的最里边,狠狠往枕头上捶了?一下,恨声道:“行了?,说罢!” “说完你会走吗?” 荀风哑口无?言,默了?片刻,没好?气道:“都那么晚了?。” 云彻明翻身侧躺,手肘支着枕面,目光稳稳落荀风脸上,没移开半分。荀风原本是平躺着,被这道视线盯得浑身发紧,一股莫名的恼怒窜上来?,猛地?翻了?个身,后?背对着云彻明。 “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眼睛。”云彻明正色道:“此乃礼仪。” 荀风后?背绷得更直,不快道:“我粗鲁,无?礼,你就这样说。” 云彻明悠悠道:“看着你的屁股说话吗?也好?,别有一番景致。” 荀风:“!” 天爷!这,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荀风吓得连忙躺平,连被子都掖得严严实实。 云彻明不满意:“我想看着你。” 荀风已经没了?脾气,侧身躺着,两?人四目相接,他疲惫道:“好?了?,看吧。” 云彻明终于心满意足,不断用视线描摹荀风的面容,“还记得爹留给我的《云氏武学》吗?” 荀风当?然记得,那时他还以为武学是诗选,白高兴一场。 “里面提过陈复方,应该是爹的同僚。”云彻明道。 荀风眼睛大亮:“那找到这个陈复方应该就能解开谜团了?!” “未必,时间?过了?许久,不知道他是否在世。” 荀风一骨碌爬起来?:“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查!”云彻明伸手攥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拉把人带躺回?去:“养精蓄锐同样重要,不急于一时。” “也对。”往后?要查的事多,想来?会很忙,或许这是最后?一夜能?踏实睡的好?觉。 有了?大概方向?,荀风心稍稍安定,不再在意那道落在脸上的目光,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像被温水浸过般渐渐昏沉,不多时便透出?浅匀的呼吸。 云彻明却没睡。 方才眉宇间?的轻松自在早已卸去,长眉紧蹙成一道深痕,眼底翻涌着化不开的凝重。事情绝不会像表面这般简单,那本看似普通的诗选,竟牵扯到了?爹;爹当?年究竟和这诗选、和那个藏在暗处的神秘人,有着怎样的纠葛? 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云家的烂摊子,到头来?竟要让无?辜的白景承担。 云彻明伸手,指尖轻轻悬在半空,隔着薄薄的空气,一点点描摹着荀风的嘴唇。他忘不了?他吐血时的模样,那画面像根刺扎在他心上。 他不会轻饶神秘人! 翌日晨光刚漫进?窗棂,荀风揉着额角坐起身时,云彻明已将那本《云氏武学》摊在桌案上,看得专注。 荀风不敢耽搁,就着晨起的清光,两?人将书页从头到尾细筛了?一遍,但凡提及“陈复方”,便逐字逐句誊抄,待最后?一笔落下,荀风将誊好?的纸页铺展开,两?人凑在一处细看,总算理清了?脉络。 陈复方,隶娄县人氏,生来?便有几分领兵的天赋,从最底层的小兵摸爬滚打,凭着卓著的军事能?力一路升至裨将;更关键的是,此人与云牧素来?交好?,书中好?几处都提过两?人常凑在一处,通宵探讨战略阵法,关系匪浅。 第55章 “这么看,你爹当?年的职位定然不低。”荀风眉梢微挑,“这些?军中密事,寻常小兵哪能?知晓?” 云彻明却没接话,眉峰锁得更紧,语气里满是困惑:“蹊跷的是,我长这么大,爹竟从未提过这个名字。” “是挺怪的。”荀风轻啧一声,“他先前一门心思想让你从军,却对自己当?年的同僚、军中的事半字不提,实在说不通。”话落,他抬眼看向?云彻明,语气沉了?沉,“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去隶娄县,陈复方好?歹是个裨将,就算过了?这些?年,当?地?总该有人记得他。” 云彻明点点头,将《武学》仔细拢好?,小心揣进?内侧衣襟,指尖按了?按确认稳妥后?:“走。” 两?匹骏马踏得尘土飞扬,鬃毛在风里翻卷,荀风与云彻明伏在马背,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申时的斜阳里赶到了?隶娄县。 此地?离松江府本就不远,恰在云家势力辐射的范围之内,两?人连口气都没喘匀,云彻明便径直引着荀风往城西的云家镖局去,总镖头是常年扎根在此的“地?头蛇”,耳目遍布县城,消息素来?灵通。 刚进?镖局大门,身材魁梧的总镖头见了?云彻明,忙拱手迎上来?:“家主怎么亲自来?了??”云彻明没绕弯子,只沉声道:“需打听一个人,陈复方。” 总镖头一听,当?即扬声唤来?两?个精干镖师,吩咐道:“去查隶娄县的陈姓人家,重点找叫陈复方的,半个时辰内给我消息!” 日头还?挂在西边的树梢上,没等夕阳完全沉下去,去打听的镖师便匆匆回?来?了?。 总镖头引着人到内堂,对着云彻明躬身回?话:“家主,县城里确实有户陈家,也真有个叫陈复方的。只是方才跟他家里人打听,说早在好?几年前,陈复方就搬去金宝山隐居了?,平日里鲜少?跟亲友联系,如今具体在山上哪个位置,谁也说不准。” “金宝山?可是城外那座?”荀风往前凑了?半步,语气里满是惊诧,来?的路上他们恰好?路过那座山,山势巍峨,林深叶密,看着就不好?走。 “正是。”总镖头点头,又补充道:“若是家主需要,我这就点上十几个兄弟,跟着上山搜寻,保准把人给您找着!” “不可。” 彻明面色凝重,“动静不能?太大,免得打草惊蛇。”荀风也顺着话头道:“不用劳烦兄弟们,我跟家主两?个人去就够了?。” 总镖头却还?放心不下,搓着手,目光扫过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语气里满是顾虑:“可这金宝山山路崎岖得很,眼看天就要黑了?。” “画一张进?山的地?图。”云彻明抬手打断他,指节轻轻叩了?叩桌案,语气不容置疑。 总镖头见他态度坚决,知道劝不动,便不再多言,转身从柜里翻出?一张空白宣纸,又取来?炭笔,凭着记忆快速画起山路图。 画完递过去时,还?从腰间?解下一个油布裹着的筒状物件,递给云彻明:“家主,这是旗花,若是在山上遇着危险,点燃了?就能?发信号,兄弟们在山下能?看见,立马就上来?支援。” 云彻明接过旗花攥在手里,指尖按了?按筒身,颔首道:“多谢。” 两?人没再多耽搁,在镖局简单备了?些?干粮和打火石,又背上行囊、腰间?别好?短刃,转身出?了?镖局,朝着那片巍峨的山林走去。 第48章 你你你离我远一点 金宝山山如其名, 走势如剖半的元宝般拱起?,两侧峰峦陡斜得能看见裸露的青石, 中段却陷成浅谷,杂木与乱石交织成密网。 想在此山中找一个小小的陈复方何其艰难,荀风深知这一点,并不抱有一次就能找到的期望。然在山脚下?,发现零零散散坐落着几间茅草屋,荀风眼睛一亮,上前叩门询问。 “你找那个怪老头嘎?”身穿粗布短褂的老汉搔搔脑袋:“你们是谁?找他作甚?” 云彻明还在斟酌措辞,荀风已弯起?眉眼,语气自然得像唠家?常:“这不马上中秋了?, 想请他回家?过节。” “是哩是哩,怪人也是人生的, 有家?的嘎。”老汉一拍大腿, 指了?条隐在草丛里的小径,“顺着道走, 莫拐弯,大约走上个把时辰, 看见一个小瀑布,再朝右拐, 也许能见到。” “兴许?”云彻明为人严谨,捕捉到关键, 眉峰微挑。 “是嘎。”老汉点点头:“半年前我去那边拾柴见过他,这会子说不定早挪地方了?。” 虽只是半条线索,总好过瞎闯。荀风拱手?谢过,刚要转身,却被老汉扯住袖口:“林子深, 前些日?子还有猎户设了?陷阱,你们可得当?心脚下?嘎!” 荀风再次谢过,和云彻明朝西南方去。 临近日?落,山中无人,密林格外静谧,唯闻啾啾鸟鸣,和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其实今早荀风便察觉身体隐隐不适,但碍于?紧要关头,没?有说,此时不适感越发明显,不过走了?一刻钟,他已满头大汗。 “你老看我作甚?”荀风再也不能忽视云彻明灼热的视线,且隐瞒不报病情,有些心虚。 云彻明道:“我发现你说谎跟喝水一样?自然。” 荀风吓得一个激灵,手?下?意?识捂住嘴,两个眼睛瞪着他。 云彻明失笑:“怕我亲你?” 荀风紧紧捂住嘴巴,声音从指缝里飘出来:“你什?么事干不出来!” 云彻明靠近,故意?用暧昧的语气吓唬他:“荒郊野岭,我做些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你敢!”荀风以为云彻明要来真的,他如今身体不适,估计跑也跑不过,躲也躲不开。 云彻明笑而不语,从袖中拿出手?帕,缓缓递到荀风面前。 “他不会是想堵住我的嘴,然后?这样?那样?吧?又或者绑住我的手?,再这样?那样??”荀风脑中一下?子浮现许多不合时宜的画面,脸色大变,再不顾风度,兔子一样?往前面蹿:“小畜生,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余音绕梁。 只是想给荀风擦汗的云彻明:“……” 荀风心里急着逃,身体却跟不上念头。没?跑两步,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肺里的气骤然抽干,每喘一口都带着针扎似的疼。他踉跄着扶住路边的大石头,缓缓坐下?。 云彻明快步赶上来,见他脸色惨白如纸,连唇瓣都褪尽了?血色,心猛地往下?沉:“毒发了??” 荀风没?想到他这般敏锐,喉结动了?动,还是强撑着摆手?:“没?有,就是有点累,歇会儿就好。” 云彻明抬眼望了?望天?,暮色已开始往林子里渗,语气沉了?下?来:“你下?山等我,我去寻陈复方。” “不行!”荀风立刻坐直身子,声音都拔高了?些,“还没?到毒发的时候,再说这毒来得快去得也快,忍忍就过去了?,不碍事。” “性命攸关的事,怎么能算‘不碍事’?”云彻明眉头紧锁,语气里带了?不容置喙的坚持,“听我的,下?山等。” 荀风生来自由,最厌管束,更何况陈复方事关诗选,他不亲自去,焉能放心? “不,我一定要去。” 两人对视着,空气里都透着股较劲的意?味。 云彻明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笔直;荀风也挺直了?脊背,像株不肯弯腰的翠竹。 云彻明率先败下?阵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解毒的,不知管不管用,先吃了?。”他心里明白,白景还是不信任他,但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荀风接过,一口吞了?药丸,也退一步:“感觉好多了?,多谢。” 云彻明解下?水囊递给他,不再提方才的话题,转而问道:“要不要歇一会儿?” “不用。”荀风仰头喝了?一口水,“我们得在天?黑前找到陈复方。” 两人心里各揣着事,一路无话,闷头赶路,林子里的光线越发暗了,荀风胸腔的闷痛虽轻了?些,脚步却仍有些虚浮。 “小心。”云彻明的声音突然响起,荀风下?意?识顿住脚。 云彻明蹲下?身,轻轻拨开前方一簇枯黄树叶,露出半块松动的草皮。 “是陷阱。”云彻明轻轻敲了?敲那片草皮。“咚”的一声闷响,草皮塌陷,紧接着便有细土从缝隙里漏下?来,隐约能看见坑底闪着冷光的尖竹。 荀风后背惊出一层薄汗。 云彻明站起?身,面色冷峻:“天?快黑了?,要仔细些。” 二人小心绕过陷阱,脚下?却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咔嗒”声,还没?反应过来,身子猛一下?腾空,整个人往下?坠,失重感瞬间攥住心脏。 荀风本能地伸手?去抓旁边的东西,指尖却只擦过云彻明的袖口。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云彻明抱住了?荀风。 第56章 “砰!” 下?落的距离比预想中深,云彻明落地时下?意?识将?荀风往怀里带了?带,自己的后?背先撞上坑底的软土。荀风摔在他身上,胸口一阵发闷,忍不住蜷了?蜷身子,咳了?两声才缓过劲来,“羊巴羔子的,还是个连环陷阱!” 谁能料到一个陷阱紧挨着一个陷阱? 荀风借着头顶透下?来的微弱天?光往上看——陷阱约莫有丈余深,四壁光滑。 云彻明动了?动,荀风这才想起?来他还在自己底下?呢,忙起?身,扶起?云彻明:“伤到了?吗?” “嗯。”云彻明捂着胸口,皱眉道。 荀风一阵焦急:“伤到哪了??严重吗?快给我看看。” 云彻明道:“心口疼,能给我揉揉吗?” “……”荀风没?好气道:“我说真的。” 云彻明自己揉了?揉胸口:“我也没?说假话。” 荀风不想理他了?,四处打量:“我试试爬上去。” 云彻明看荀风往上爬,土壁光滑,无处下?脚,爬出一米滑下?半米,荀风试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抬头一看还没?爬一半呢。 “唉。”荀风坐在地上叹气,此番出行,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云彻明建议:“我放花旗让镖头来救我们。” 荀风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云彻明朝天?放出信号,然后?紧挨着荀风坐下?,“他们找来需要一些时间。” “嗯。”荀风气闷到了?极点,怎么能那么倒霉!人没?找到还掉进陷阱里去了?! 云彻明忽然道:“其实我先前说你说谎自然并不是为了?亲你。” 荀风:“?” 云彻明道:“我在想,你是如何做到说谎自然的?是不是练了?成百上千次?又是因为什?么需要说谎?有没?有被人逮住过?逮住了?又会如何如何。” 荀风一时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硬邦邦道:“这有什?么好想的,我天?赋异禀,天?生如此。” 云彻明轻轻笑了?,“好。” 好什?么。荀风腹诽。 云彻明抬头看天?,对荀风说:“星星出来了?。” 闻言,荀风也抬起?头,天?上繁星点点,汇成璀璨银河,看着看着,心里的烦闷不自觉消减,他侧头看向云彻明,发现他脸上沾有泥污,手?指动了?动,却没?去擦。 山风越刮越烈,寒气顺着陷阱口的缝隙往底下?钻。方才还能借着天?光勉强看清坑壁的凹痕,此刻连头顶的星月都被浓云裹住,只剩风穿过林子的 “呜呜” 声。 荀风缩着身子靠在土壁上,寒意?顺着衣领往里渗,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 “咯咯” 打颤,双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襟,胸口的闷痛又加了?几分。 见状,云彻明脱下?外衫,罩在荀风身上,可衣衫单薄,抵挡不住从身体里迸发的冷意?。 月亮时隐时现,荀风觉得,毒发作了?。 “醒醒。”云彻明观荀风眼神恍惚,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蛋:“不能睡。” 这次毒发和上次不同,荀风只觉得冷,他瞳孔失焦,嘴里喃喃唤道:“冷,好冷。” 云彻明心急如焚,可坑底无一物?遮掩,任由山风呼啸,思量片刻,决定用自己的体温来暖荀风。 荀风迷迷糊糊之际,见云彻明把里衣脱了?,浑身上下?只有条裤子,立即瞪大眼:“你,你要干什?么?” 云彻明用衣服将?荀风裹起?来,沉声道:“给你取暖。” 荀风立刻往后?缩了?缩,声音发颤却还硬撑着,“你别过来。我好多了?,不用你暖。” 云彻明没?说话,只是借着偶尔漏下?来的微光,看清了?荀风煞白的脸和泛青的唇。 荀风还在坚持,“真的不用你,你别过来。” 笑话,他又不是断袖! 可身体的反抗终究抵不过寒意?。又一阵冷风吹过,荀风的发抖更厉害了?,连坐着都快撑不住,身子往旁边歪了?歪。云彻明不再犹豫,上前一步,不等荀风反应,手?臂环住荀风的后?背,将?人半搂在怀里。 荀风的身体瞬间僵住,想推开,可指尖碰到云彻明温热的,赤/裸的手?臂时,却没?了?力气,甚至在上流连忘返,贪恋那一点点温暖。 鼻尖,身上被苦药香包裹。 荀风清明些许,顽强抵抗,“你走开。” 云彻明不顾荀风反抗,将?他抱在腿上,靠在自己的胸膛,然后?用外袍包裹,不漏一丝缝隙。 荀风心里乱糟糟的,既觉得不自在,又有点莫名的安心,他能闻到云彻明身上的药香,能感觉到对方平稳的心跳,可仍别扭着,他一大男人被另一个大男人抱着像什?么样?子! 可眼下?的情况不一样?,他毒发了?,且身边只有云彻明,靠近一点,也没?关系吧? “你脸上脏了?。”荀风轻声道,抬手?擦去云彻明脸上的泥污。 ----------------------- 作者有话说:毒药:我从不被定义[墨镜] 第49章 别亲了,烦死了 荀风不想靠太近, 手抵住云彻明胸膛上,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汲取的暖意远远不够,他打?着?颤,眼尾泛起红意,云彻明察觉到了:“不冷吗?靠近一点。” “不冷。”荀风牙齿咯吱咯吱打?架。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下一秒。 温热的唇触及耳畔。 不算是吻,更像抚摸,耳垂丰润,饱满,唇瓣轻轻碰触,一下一下蹭, 软得像羽毛,荀风的耳垂本就莹白, 被这温热一蹭, 瞬间漫开粉霞,像被晨露浸过的玛瑙, 透着?水润的红亮。 太过震惊,荀风彻底僵住了, 指尖骤然收紧,抵在云彻明胸膛的手不自觉用?了力。 “你总是逞强。” 云彻明的声音压得很低, 带着?点哑,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 “现在热一点了吗?” 陌生的酥麻顺着?耳尖往脊椎窜,激得荀风后颈发僵,大脑一片空白,耳朵,从没有被人如此对待, 奇异的感觉让他害怕,下意识往后避开,可隐隐又想…… “没有。”荀风不承认。 云彻明笑了一下,不会理他的倔强,微微倾身,面颊先轻轻贴了贴荀风的侧脸,唇瓣在荀风耳朵上流连,亲过耳垂,缓缓向?上,探访嶙峋的耳骨,耳骨薄透,云彻明更小心对待,视若珍宝,最?后实在忍不住,咬了一下耳尖。 “嘶。”荀风心烦意乱,推搡云彻明:“说你是小畜生,你还真干畜生的事?。” 云彻明声音喑哑:“疼了?” 荀风用?不耐烦掩盖身体的异样:“你说呢,别亲了,烦死?了。” “我给你揉揉。” 云彻明的话落得轻,可没等?荀风反应,湿热的触感突然裹住耳尖——是舌头。 带着?苦药香的湿意顺着?耳骨往下滑,粘腻的暖意比刚才更甚,瞬间漫遍全身。 荀风勃然大怒,手抵在云彻明的肩窝:“快停下来!不许用?舌头舔我!” “好。”云彻明这么说着?。 可没停。 他将整个荀风的耳朵亵渎了个遍,全部染上自己的气息。 荀风的牙齿终于不打?颤了,从身体深处涌上一股热流,驱散寒意,他闭上眼睛,默念,一切都是为了性命,让他亲是有原因的…… 云彻明埋低头,卡在荀风的颈窝,用?脸颊不断磨着?微凉的脖颈,高挺的鼻梁顶着?荀风的喉结,迫使他不得不高仰头颅,脖颈连带下颌绷成一道?紧直的线。 携苦药香的气息延伸,像看不见的丝线,沿着?他的血管与经络抚摸,温吞又细腻。 头顶的星子透过陷阱口?的缝隙漏下来,冷幽幽的光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像无数双眼睛在冰冷地窥探。 荀风忽然感到口?渴。 云彻明仿佛有心灵感应,一只手捧住他的下巴,拇指蹭过他的脸颊,唇瓣擦过颈肉,亲过喉结,攀升,咬住荀风的唇。 荀风垂眸,发现云彻明正透过浓密的睫毛看他,似乎在观察自己的反应。 “唔,”这个认知令荀风害怕,不断往后退,可云彻明捧着?他的脸,又能往哪里退呢。 就连呼出去的气都是热的。 两人唇瓣相?抵,云彻明笑道?:“终于热了。” 荀风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起自己不再打?寒颤,隔着?衣服,云彻明摸了摸荀风的肚子,火热的,随即收回手,稍稍往后退了半寸,拉开了点距离。 荀风愣了一下。 就贴一下?没了? 云彻明所做的一切只是单纯的让他发热?没别的意思?哇,荀风咬牙,他还真是正人君子。不过这样最?好!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怎么不说话?”云彻明见荀风别着?脸不吭声,忽然屈起膝盖轻轻往上颠了颠,荀风一时不察,吓了一跳,忙搂住云彻明脖子。 第57章 云彻明打量着荀风的神情:“生气了?” “嗯。”荀风敷衍了一声。 “别生气。”云彻明安慰起人来也是干巴巴的:“都是为了你好,山里冷,眼下又没东西御寒,我只好……” “好了好了,别说了。”荀风想通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再耿耿于怀岂不落于下乘?于是他摆摆手,无谓道:“你的好意我领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如果别人陷入此困境,我肯定也会这么做的。” 话音刚落,云彻明的脸色“唰”地沉了下去,攥住荀风手腕的力道陡然加重,“不行!” “什么?”荀风还沉迷在江湖上的“忠义”一说,好兄弟两肋都能插刀,这点小打小闹算什么,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哈哈。 羊巴羔子的!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谁家兄弟这么嘴对嘴取暖! 云彻明的眼神亮得吓人:“你不能和别人这样,你我是夫妻,只有夫妻能这样。” 荀风被“夫妻”两个字噎了一下,随即挑着眉促狭道:“哦?那你是妻?” 云彻明半点不在意称谓,黑眸只黏在他脸上,语气笃定:“是。” “那我就是夫?” 荀风得寸进尺地追问。 “是,你是我的夫君。”云彻明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荀风摇摇头:“方才你说错了,不是只有夫妻才可以那样,纳妾一样可以这样那样。” “不行。”云彻明立即反对。 荀风不乐意了:“为什么不行?你见你哪个大老爷们不纳妾?” “反正就是不行。”云彻明执拗道。 “那你呢,你想不想纳妾?”荀风好奇问。 云彻明的目光落在荀风脸上,语气没什么波澜,却透着淡淡的执着:“我不想。有你一个,就够了。” “嗤。”荀风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还是太年轻啊,一辈子守着一个人?咦,想想就腻。 “时间会证明一切。”云彻明见荀风不信,也没多说什么。 荀风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心里打着小算盘,到时他早走了,云彻明爱娶几个娶几个,与他无关,于是哦哦嗯嗯两声敷衍过去。 “放我下去。”荀风想起自己还在云彻明怀里。 云彻明不放心:“还是抱着你罢。” “不用,我没事。”荀风拍拍胸脯:“药效过去了。” 云彻明摸摸荀风脸颊,又捏捏手腕,见真不冷了才放他,荀风站起身,将外袍扔给云彻明,“快穿上。”他看着瘦,脱下衣服却意外的精壮。 云彻明依言穿上衣服,荀风看着土壁,蠢蠢欲动,夜黑山路难走,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们,不如再试试爬上去。 “省些体力。”云彻明拦住荀风:“当心毒发。” 荀风觉得有理,可枯坐着等人来救又实在心焦,只能来回踱步,云彻明被他晃得眼晕,却没说什么,只是闭上眼睛靠在壁上养神,耳朵却悄悄留意着他的动静。 荀风走了一会儿见实在没有出去的办法,不情不愿也坐下了。 山林偶传来几声野兽的凄厉嚎叫,荀风不免有些慌,不由自主哼起曲子。 起初云彻明没太听清,等辨出熟悉的旋律,猛地睁开眼,身体下意识往前倾了倾,激动道:“这首曲子!我爹以前也常哼!” “真的?”荀风吃了一惊,这首曲子师父常哼,久而久之,他也会了。 云彻明点点头:“听爹说,是塞北游牧民族做活时唱的调子,很独特,少有人会。” “你怎么会唱?” 荀风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说,然转念一想,老早就说过自己有一个师父,说出来也无妨,便道:“是师父教的。” “原来如此。”云彻明皱起眉头,“我记得,你师父常常打骂你?” 荀风不由想起从前,有一天,他蹲在有钱人家的后门乞讨,撞见一华服男子,气度不凡,他看见男人三言两语就让官老爷掏出银钱,男人不要,官老爷竟还上赶着塞给他。 荀风羡慕不已,悄悄尾随其后,华服男子发现了他,笑道:“跟着我作甚?” 小荀风仰着脏兮兮的脸,还沾着灰,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为什么要给你钱呀?” 华服男子盯着小荀风看了一会儿,弯腰,擦去他脸上的污浊,笑问:“你愿意跟着我吗?” 小荀风转了转眼珠,透着一股灵动,问:“跟着你能吃饱饭吗?” 男子哈哈大笑,“不止能吃饱饭,还能住上好房子,穿暖和的衣服。” 小荀风忙不迭点头,“愿意愿意!”他抱住男子的腿,再也没松手。 “在想什么?”云彻明见荀风盯着地面久久不说话,眼神还带着点恍惚,还以为他想起了师父打骂他的事,连忙放软语气道歉:“抱歉,我不该提这个,让你不开心了。” 荀风回过神,对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云彻明的手悄悄伸过去,先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荀风的手背,见他没躲开,才小心翼翼地覆上去,掌心贴着他的手背,温温的:“你好像很少说起从前,这十来年里,你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荀风是个骗子,最忌讳袒露内心和过往,否则,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还有好不容易套住的“大鱼”,都要化作泡影。 “没什么好说的。”他道。 云彻明没有丧气,笑了笑,转而问:“那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我先说吧,记得第一次扮女装出门,更衣的时候——” “一男子看见我吓得哇哇大叫,还说毁了我的清白,要娶我。” 荀风听的有趣,连忙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证明真身,让他不必介怀。” 荀风想到那场景忍不住捧腹大笑,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云彻明看向他:“你呢,有什么好玩的故事?” 荀风望着他黑润的眼睛,很亮,能看见里面小小的自己,也许可以说一些。 刚张嘴,上方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还带着人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第50章 承受不起的真相 “总镖头来了!” 荀风眼睛猛地亮起来, 立即站起身,双手挥舞, 朝上喊道:“我们在这儿!” 话音刚落,一道诡异的声音突然从上方飘下来:“欸嘿嘿。” 那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湿木头,黏腻又刺耳,听得人后颈发毛。 荀风的手僵在半空,猛地转头与云彻明对视。云彻明立刻冲他摇头,指尖抵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另一只手悄悄按在他的胳膊上,示意他别出声。 下一瞬,陷阱口突然探下来一颗脑袋。 那脑袋顶着一头炸开的黑毛, 像被狂风揉乱的海胆,根根倒竖;脸上盖满了杂乱的毛发, 连鼻梁都快遮住, 唯独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眼球鼓得像要脱出眼眶,眼白上爬满了蛛网似的红血丝, 此刻正死死盯着坑底,嘴角咧开一个傻笑的弧度, 露出两颗发黄的牙。 荀风与那双赤红的眼睛撞个正着,背脊“唰”地窜上一股寒意, 喉咙里的尖叫都到了嘴边,又被他死死掐住, 只发出一声闷哼。 云彻明手臂一横挡在他身前,掌心抵着他的后背往后带了带,自己往前半步,朗声道:“阁下是何方人士?为何在此处?” “欸嘿嘿,欸嘿嘿……”怪人只重复着那诡异的笑声, 眼睛却始终黏在两人身上,里面没有情绪。 云彻明眉头紧锁,侧头对荀风压低声音:“情况不对,他可能听不懂人话。” 荀风一边警惕地盯着怪人,一边贴着湿滑的土壁慢慢往旁边挪,想找个能借力的凹痕,万一对方发难,至少能多些反应时间。 “上来……欸嘿嘿……上来……”怪人突然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像卡壳的风箱。没等两人反应,他不知从哪摸出一黑网,手臂一扬,网子像张开的蝙蝠翼,带着破风的“唰”声,直直罩向坑底的两人。 云彻明眼疾手快,腰间的短刀“噌”地出鞘,刀刃劈在绳网上,“嘭嘭嘭”三声脆响,粗麻绳应声断裂,碎绳片溅得满地都是。两人趁机往两侧躲开,网子“啪”地砸在坑底,空留一个破洞。 “咦。”怪人把网子提上去,盯着上面的窟窿愣了愣,赤红的眼睛凑近,戳了戳断口,又咧开嘴 “嘿嘿”傻笑起来。 荀风看着那怪人,眉头拧得更紧:“我们现在就是瓮中之鳖,他要是再扔点东西下来,我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云彻明抬头看了眼天色,星子已经西斜,在心里默算着时间:“镖头他们该到附近了,再撑一会儿。” 第58章 “也只能这样了。”荀风暗暗祈祷,目光始终没离开陷阱口,却见怪人盯着他们瞧了一会?儿?,竟跑开了。 “走了?” 荀风长长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些。 云彻明却没放松,眉头?依旧紧锁:“不能等,得想办法上去。” “先前浑身没力气,现在只要借上力,应该能出去。”荀风活动了一下脚腕,觉得使轻功没问题。 云彻明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慢慢弯成直角扎稳马步,掌心在自己肩上拍了两下,骨节分明的手?稳得没晃一下,意思再明确不过?:踩我上去。 荀风也不客气:“待我上去后就想办法救你出去。” “嗯。”云彻明说:“我相信你。” 荀风没回答。 深吸一口气,脚尖在云彻明肩上轻轻一点?,身子像纸鸢似的飘起来,又在土壁上借力,向上飞去,眼看快到地面,面前倏然出现一团火光,直逼面颊! 火把的火舌直逼面颊,温度烫得皮肤发疼,额前的头?发“滋啦”一声?蜷成焦卷,焦糊味混着类似羽毛燃烧的腥气,直冲鼻腔。 荀风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往后躲,身形顿时失衡,“咚”地摔回坑底。 “伤到了吗?”云彻明连忙过?去扶他,荀风揉着发疼的屁股,恨得牙痒痒:“那怪人没走!他就在上面,还举着个破火把!” 云彻明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果然,怪人正?蹲在陷阱边,手?里?举着燃烧的火把,赤红的眼睛盯着坑底,手?臂一点?一点?往下伸,越来越近,连空气都仿佛被烤得发烫。 “他想放火烧我们!”荀风猛地提高声?音,心瞬间沉到谷底,陷阱底满是枯枝败叶,一旦被火点?着,无处可逃。 云彻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若怪人真有此意,他们必死无疑。 怎么办? 火光照亮了二人苍白的面容。 怪人忽然嘶吼一声?,浑身颤抖起来,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云彻明,含糊念道?:“云,云……” 荀风奇怪道:“他好像认识你。” 云彻明灵光一闪,试探着开口:“陈复方?” 听见这个名字,怪人更加凄厉地嘶吼起来,抱头?蹲在地上,指节狠狠捶着太阳穴,瞧着十?分痛苦。 荀风大惊失色,“完蛋,好像刺激到他,更疯癫了。” “叔伯,我是云彻明,云牧之子,您还记得云牧吗?你们是一起上战场的生死之交。” “啊!啊!啊!”陈复方拼命捶着脑袋,不断低吼着:“云牧,云牧……” “对,就是他,他是我爹。”云彻明沉声?道?。 陈复方仿佛记起了什么,慢慢爬到陷阱边,身子探下来,目光从云彻明的眉眼扫到下颌,来来回回瞧了三遍。原本满是猩红的眼睛,像退潮似的慢慢淡下去,最后竟透出点?清明来,连呼吸都平缓了些。他理了理嘴上的胡须:“是是是,你和你老子长得蛮像,贤侄,你怎么在这呢?” “说来话长。”云彻明趁机放缓语调,语气里?带着几分恳切:“不如您先拉我们上去,我再慢慢跟您说前因后果?” 陈复方眨眨眼,眼神清澈,不谙世事的模样,“贤侄,可我怎么拉你们上去啊?” 荀风不放心,悄声?对云彻明道?:“此人一看就是疯子,可信吗。” “赌赌看。”云彻明轻声?道?。 荀风惊诧:“这不像你的做事风格。” “大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云彻明淡淡道?。 荀风:“……” 云彻明说完没事人一样,对陈复方道?:“叔伯,附近可有藤蔓或者坚实的树枝?” “有有有!”陈复方大喜,高兴道?:“你们等着啊,我一定就你们上来,也不知道?那个缺德鬼挖的陷阱,竟害贤侄掉进去了,缺德,缺德,缺德……” 没过?一会?儿?,头?顶就传来“哗啦” 的响动,陈复方竟真抱着一捆粗藤蔓跑了回来,他朝他们扔下藤蔓,很是关切地说:“快上来啊。” 荀风和云彻明对视一眼,还是不敢完全?放松,手?指先捏了捏藤蔓,见确实结实,才在提心吊胆中顺着藤蔓爬上去,一上到地面,陈复方就凑到云彻明面前:“云牧呢,云牧呢。” 云彻明还未说话,陈复方突然盯着他们的脸,眼睛猛地瞪大,像见了鬼似的往后蹦了一步,指着两人尖声?大叫:“你们是人是鬼!是鬼,一定是鬼!哈哈哈,来找我讨命了,你们来找我讨命了!” 他一边笑一边往后退,眼泪却混着脸上的泥往下淌,没等两人反应,转身就往林子深处跑。 荀风和云彻明愣在原地,面面相觑。荀风先回过?神,压低声?音问:“追还是不追?” “追!”云彻明目光坚定:“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不再犹豫,立即朝陈复方消失的方向追去。 二人找到陈复方时,他正?躲在山洞里?瑟瑟发抖,嘴里?念念有词:“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我不想的,我不想杀人,可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不要来找我……”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还带着哭腔,跟刚才发疯的模样判若两人。 云彻明放缓脚步,慢慢蹲在他面前,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叔伯,我是云彻明,他是白景,我们不是来讨命的,就是想跟您问些事,您别害怕。” 陈复方抬起血红的眼睛,“骗子!” 云彻明从怀里?拿出《云氏武学》,翻开一页,读道?:“‘塞北寒夜,与复方兄共饮,论武谈兵,快哉快哉。’看,是我爹写的。” “云牧,云牧。”陈复方的目光瞬间被书页吸住:“他来找我了?” 云彻明摇摇头?:“他死了,很多年前就走了。” “死了?”陈复方愣了愣,眼神变得空洞,嘴角却勾起一个惨淡的笑,“也好,我们这样的人,本就该死,死了清净。”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抬头?看向云彻明,声?音冷不丁沉下来:“你们找我,到底要干什么?” 云彻明走到陈复方身边,认真道?:“叔伯,我想知道?我爹是怎样的人,我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还有,《陈李诗选》的秘密。” 荀风心咯噔一下,知道?接下来陈复方说的话至关重要。 陈复方目光复杂,他伸出手?想摸摸云彻明的胳膊,可到半途又收了回来:“你真想知道??” 云彻明点?头?:“是。” “一旦知道?,痛苦便如附骨之疽终生缠绕,让你时时刻刻感到不幸,即使这样,你也想知道??”陈复方的语气如此神秘。 闻言,荀风的喉咙发紧,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知道?接下来的真相对他们来说会?是一个多么大的冲击。他不由看向云彻明。 云彻明迎上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叔伯,请告诉我。” 陈复方咧开嘴,“我就知道?,真相就在眼前,你不弄明白是不会?甘心的,这一点?,跟你爹一样。” “彻明,你知道?云牧从军,那你可知道?他从的什么军?” 这一点?云彻明从未想过?,天然地说道?:“自然是……”话还没说完,他意识到不对。 见状,陈复方笑了笑,缓缓说道?:“二十?四年前,前庭腐败,群雄揭竿而起。” 荀风闻言指尖攥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那段日子他记得太清楚了,爹娘带着他跟舅舅一家逃荒,路上到处是饿死的人。 然而,有人坐上龙椅,有人横死街头?。 荀风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爹娘死前的惨状在脑中一遍遍回闪。 云彻明呼吸不由停止了,静静等待下文。 陈复方的声?音又沉了沉,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其中有两股势力最为强悍,一方是江北的赵。” 赵,当今国姓。 “一方,是江南的齐。” 云彻明和荀风同时松一口气,却又听陈复方道?:“齐君手?下有几名得力干将,其中一人为陈复方,一人为李远啸,还有一个——”他的目光落在云彻明脸上,一字一句道?,“就是你爹,云牧。” 第51章 再不复清明 云彻明的身体猛地一震, 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到山洞壁上, 发出一声闷响。他手里的《云氏武学》“啪”地掉在地上,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可他却像没看见似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天地间的声响仿佛都被隔绝在外。 “孩子,你还好吧?”陈复方的指尖轻轻落在他肩头,声音沉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云彻明眼睫垂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潮,再抬眼时, 目光锐利如刃,“没有结束, 才刚刚, 开始。” 陈复方眉头微蹙,还没琢磨透这话?里的意思, 荀风心头却猛地一沉——神秘人! 神秘人执意要前?朝遗物,其心昭然若揭, 分明是…… 第59章 “此?话?怎讲?” 陈复方终于按捺不住,追问出声。 云彻明将神秘人的纠缠一五一十道来?, 陈复方听完,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老茧, 眉头拧成了死结:“可我从没听过?诗选里藏着秘密,那本诗选,不过?行军苦闷,写?来?消遣罢了。” 荀风凑上前?:“前?辈您再细想,那神秘人何?等谨慎, 怎会要一本连基本韵律都颠三倒四的诗选?这里头定然有古怪。” “嗳!” 陈复方眉峰一挑,语气?里瞬间带出几分往日?的傲气?,“你这小子这话?我可不爱听!想当年在军中,我也是出了名的才子。” “是是是,是我失言,前?辈别往心里去?。荀风忙不迭点头认错。 陈复方目光在荀风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回云彻明身上,疑惑道:“这位小友是?” 荀风:“朋友。” 云彻明:“夫君。” 空气?骤然凝固。 陈复方的胡须颤了颤,没作声。 云彻明微微笑着,重?复:“我们成婚了,他是我夫君,我们很?恩爱。” 荀风:“……” 压根没人问好吗。 陈复方满是毛的脸上竟清晰地透出几分震惊。 云彻明颇为体恤老人,三言两语解释道:“幼时我常生病,云游道士告知爹娘我托生错了胎,要嫁给命定人才能平安,白景即是我命定之人。” “原来?如此?。”陈复方点点头:“难怪云牧没有与你说从前?事。” 云彻明一心惦记荀风的毒,“叔伯,您说,诗选要不要给他?” 陈复方目光投向洞外黑沉沉的密林,林影幢幢,像蛰伏的巨兽。他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不能给。” 荀风浑身一震,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后天就?是十五,若不给神秘人诗选,他就?活不成了! 云彻明显然也想到这一点,语气?急切道:“不,非给不可!” “彻明。”陈复方突然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你知道我如今这副模样,是怎么来?的吗?” 不等云彻明回答,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浑浊,语气?也开始颠三倒四,带着几分癫狂:“战场是什么?是没完没了的死人,是两方人马举着刀往对?方心口扎!杀!杀!杀到眼里只剩血光!”他猛地挥手,像是在驱赶什么,“滚!都给我滚!别来?缠着我!” “我不想杀的!”陈复方胸口剧烈起伏,瞳孔缩得极小,声音里掺了哭腔,“可我不杀他们,他们就?杀我!我也怕啊……我也想活着啊……” 云彻明不断安抚着陈复方,可陈复方理智全?无,差点打伤二人,无奈之下,只能先行离开,走了没两步,林间晃过?点点火光,像游弋的火龙,伴着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总镖头的声音穿透夜色,“家主!景少爷!” “回去?再说。”荀风脸色铁青,看也没看云彻明一眼,径直擦身而过?,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一路上,荀风的脑子乱得像团麻。 神秘人要诗选,定然和齐君脱不了干系;而齐君又与前?朝渊源极深,诗选里藏的秘密,无论是什么,都注定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怎么办? 要给吗? 让战火再燃吗? 要让小小荀风们失去?父母吗? 可,可是,可是不给没命的是他啊! 是一路乞讨,挨打受骂,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的自己啊! 荀风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过?气?。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他就?是个骗子,一个没良心没底线的骗子,老天何?苦让他做难题?让他一个骗子去?拯救其他人!何?其可笑! “羊巴羔子的!老子就顾自己死活!”荀风仰头冲天比了个手势,然后狠狠抹去?眼角的泪,不顾黑暗,不顾荆棘,冲山下奔去。 云彻明望着荀风渐渐远去的背影,思绪纷杂,他从没想过?,一本看似普通的诗选,竟牵扯出这么多事——神秘人、齐君,甚至关乎万千百姓的性命。 平静的日?子不过?维持二十年,就?有人蠢蠢欲动,试图推翻重?来?。云彻明当然不愿看见战火重?燃,不愿看见生灵涂炭,可若这“太?平”要以牺牲白景为代价,他绝不答应! 白景于他而言,是全?部。 白景对他的好,对?他的坏,对?他的不冷不热,犹如上天恩赐,他全?盘接受,珍之重?之,连一丝一毫都不愿失去。 他不能失去?他。 云彻明攥紧拳头,风卷起他的衣摆,猎猎作响,眼底最后一点犹豫被决然取代:去他的诗选,去?他的天下安危!他只要白景活着! 云彻明是个果断的人,想通了立即去?做,当即转身找总镖头要了火把,大步追赶荀风,火把燃烧的火星子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往下掉,落在夜露打湿的草叶上,瞬间灭成一点黑痕。 夜深得像泼开的浓墨,山路上的碎石子硌得脚底生疼,横生的枝桠在风里晃着,影子投在地上像张牙舞爪的鬼。可云彻明什么都顾不上,脸颊被荆棘划开道口子,热辣辣的痛感顺着皮肤往骨缝里钻,他没抬手抹一下;衣摆被勾破了大半,沾着泥土和草屑,他也没低头看一眼。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荀风。 然后抱着他,大声告诉他:“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路真难走啊。 云彻明一路跌跌撞撞,不断呼唤着荀风,声音早没了往日?的温润,带着点破音的沙哑,可没有任何?回应,喊出去?的话?撞在山壁上,折回来?时只剩空荡荡的回音。 白景’在山谷间回荡,然后消散,好像没有这个人一般。 “君复!”云彻明没了往日?的从容淡定,脸上的慌乱显而易见,他没了风度,站在漆黑的密林里像疯子一样嘶吼:“君复!我们什么都不要管!你什么也不要想!” 这件事太?沉重?太?沉重?,如何?能让白景一个人承担? “是我逼你的!是我逼你交出诗选。”火把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出颊边亮晶晶的液体,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一切都是我逼你的!你别一个人扛着。” 荀风躲在树后,看着四处寻找他的云彻明鼻腔不由泛起酸意,酸得他眼眶发紧,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真傻,清遥真傻啊。 他堂堂一个骗子天生自私自利,何?需旁人开解。 他就?是只管自己死活,就?是爱骗人,就?是无情无义。 云彻明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跑来?这里找他、护他? 荀风倚着大树,仰起脸,天上的星星真多,一颗一颗真亮啊,可怎么忽然模糊了,怎么黯淡了,荀风眨眨眼,一股凉意顺着两颊流下,他抬起手,摸了摸,惊诧发现自己哭了。 为什么哭。 荀风百思不得其解,总不能是为云彻明哭吧。 哈哈,真是好笑,云彻明被他骗得团团转,现在还一门心思对?他好,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哭呢。 荀风站不住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他再也不能逞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坐到了枯枝,咔嚓,很?轻的一声响。 云彻明机警得像一头猎豹,瞬间锁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在那儿,对?不对??” 荀风捂住嘴,没有说话?。 云彻明一步步朝树后逼近,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笃定道:“你在的。” 橘黄色的火光一点点挪过?来?,好刺眼,像站在了太?阳下,连影子都无处可藏,荀风无处遁形,光像把刀,冰冷地剥去?他的伪装,将他的贪婪,丑陋,罪恶,一一挖出,摆在所有人面前?,任由世人评说。 这一刻,荀风感到羞愧,不敢抬头,不敢直视橘黄的光,以及,拥有光的人。 “别过?来?。”荀风喝道。 云彻明立刻止住脚步,放缓声音:“好,我不过?去?。” 荀风捂着眼睛:“把火把灭了。” 云彻明没半分犹豫,抬手将火把往旁边的石头上一磕。火星子溅起又落下,火焰很?快灭了,只余下一点温热的余烬,在夜里泛着微弱的红。 黑暗能隐藏一切,荀风终于寻到了安息处,他说:“你身上好脏。” 云彻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可夜太?黑,什么也看不清,但鼻子依然兢兢业业,汗味、泥土味,还有血的腥气?,确实很?脏,“我,”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荀风道。 以前?的云彻明是什么样? 是了,像月一样,云端的月。美丽,清冷,高不可攀。 月亮坠落凡间,再不复清明。 云彻明以为荀风不喜欢他的狼狈,连忙解释道:“情况紧急,我实在心焦,顾不上许多,以后一定……” 第60章 “清遥。”荀风打断他的话?:“你果真要交出诗选?” 云彻明没有半分犹豫,每个字都落得很?沉,像砸在地上的石头:“是。” 荀风的声音辨不出喜怒:“可你知不知道,交出诗选意味着什么。” “我自然知道。”云彻明没有动摇。 “你会后悔的。”荀风斩钉截铁道。 如果有一天云彻明知道自己为了一个骗子放弃了天下人,他会悔不当初,他会恨得杀了自己,一定会。 “我不会。”云彻明往前?挪了半步,黑暗里,他的目光牢牢锁着荀风的方向,依旧坚定,“我绝不会后悔。” ----------------------- 作者有话说:啊!卡文!现在才写出来[裂开] 第52章 死后我会下地狱的 荀风快要不认识云彻明了。什么时候开始, 他?变得不像他?。 板着一张脸冷若冰霜的云彻明去哪了?克己复礼,束身自修的云彻明去哪了? 荀风连想?都不敢想?, 云彻明竟会为?了他?,违背自己恪守半生的准则,甘愿替他?扛上副沉甸甸的道德枷锁。就连荀风自己,一想?到要弃天下人于不顾,那股浓重的负罪感都能将他?溺毙,可云彻明却毫无迟疑,选了他?。 未来像座悬在半空的吊桥,木板朽坏,绳索松动, 荀风从踏上桥的霎那起,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云彻明是悬在半空中的诱惑, 需要荀风在吊桥上奋力一跳, 他?跳了,他?拿到了, 与此同此,吊桥的绳索开始加速崩裂。 荀风几乎不能抵抗诱惑, 明知道桥快断了,可脚下生根, 挪不动半步。 或许,他?可以多停留一会儿, 大不了之后跑快点。 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荀风知道黑夜里?云彻明看不见,却还?是忍不住扬起嘴角,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张开双臂, 轻轻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算不上缠绵,也没有多温暖,两人身上都沾着夜露,指尖触到的都是凉意。可云彻明却在发抖,他?用力回抱住荀风,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热忱融化一切寒意。 他?们无所阻隔。 荀风抬眸,看着云彻明,“我很自私,宁愿自己活。” “我也很自私,只要愿望成真。”云彻明说。 荀风笑起来;“死后我会下地狱的。” “好巧,我们同行。”云彻明也笑,大掌握住荀风的后颈。 荀风不说话了,将头埋在云彻明胸膛里?,他?好卑劣,可幸运的是,有人陪他?。 云彻明摸摸荀风的脑袋:“走,回家。” 两人不敢多耽搁,一路快马加鞭,总算在十五这天赶到了松江府。刚踏进府门,银蕊就提着裙摆急匆匆跑过来,脸色发白:“家主!景少爷!你们可算回来了,今早门房在府门口的石阶上发现了这封信,您快瞧瞧。” 云彻明接过,打开一看,其?上鲜红大字:酉时三刻,携诗选,白景独至江心亭。 “好大的胆子,连遮掩都懒得做了。” 荀风扫过那行字,冷笑一声,眼底淬冰。 云彻明将信收好,“他?拿捏着命脉,料定?我们不敢做什么。” 荀风攥紧拳头,“是时候有个结果了。” 他?猜测着神秘人的身份,齐君早在那场大战中死去,还?有谁会知道诗选的秘密?难不成是李远啸?却也说不通,云耕和李远啸同为?齐君手臂,且云耕早早将云关索藏起,应当就是为?了诗选的秘密培养后人,如此说来,云耕和李远啸的目的一致,那神秘人就不会是李远啸。 难不成是齐君的后人? 可也说不通啊,要是齐君的后人大可光明正大上门索要,何须绕一圈呢。 神秘人既然要通过自己找诗选,说明对方不是齐君的亲信;可又?偏偏知道这个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必然是齐君或是陈、李、云三人当年认识的人。 范围太大,时间又?隔了这么久,荀风越想?越乱,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指腹,直到银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景少爷,家主,夫人说想?见你们呢。” 云彻明和荀风往白奇梅院子去,荀风顺口问银蕊:“夫人近来身子怎么样?比前阵子好些了吗?” 提起这个,银蕊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浸了光,语气里?满是雀跃:“好多了,现在夫人都能吃一整碗饭了!” 荀风心里?也跟着暖了暖,还?记得初见白奇梅时,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连半碗稀粥都咽不下,如今能有这样的好转,实在难得。他?正要再问些日常起居的细节,掌心忽然覆上一片温热。 低头一看,云彻明的手已经攥住了他?的。 大庭广众之下,廊下还?站着洒扫的仆妇,荀风急得往回挣,可云彻明的指节纹丝不动,反而缓缓用力,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里?,牢牢扣住,十指相缠的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多亏你。”云彻明道。 荀风很在意,满脑子都是甩开云彻明的手,根本没听清他?的话,只含糊地问:“什么?” “因?为?你来了,我和娘才好了起来。”云彻明的拇指轻轻蹭过荀风指腹,语气轻柔:“我能感觉到身体在慢慢康复。” 荀风心脏猛地一沉,像被冰锥狠狠扎了一下,不对! 他?根本不是真的白景!云彻明的旧疾、白奇梅的沉疴,怎么会因?为?一个“冒牌货”的到来就好转? 道士说的命定之人,根本是假的!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紧跟着冒出来:有没有可能,连那个道士本身,就是假的? 荀风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连指尖都开始发凉。 如果道士是假的,那么一切都变得复杂起来,有许多值得玩味的地方。 荀风不寒而栗,云府,堆着金山银山的宅邸,此刻在他?心里?,却像个张开了巨口的魔窟。天爷!他费尽心机跳进一个魔窟!自以为?掌握主动权,可现在看来,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掉进了别人布好的网里。 “怎么了?” 云彻明指尖触到荀风掌心的冷汗,脚步猛地顿住。 荀风只觉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滑,凉得刺骨,心里?那座本就摇摇欲坠的吊桥,此刻像是被狂风猛灌,木朽的桥板撞得吱呀响,连悬着的绳索都在颤,像是下一秒就要崩裂。 羊巴羔子的!老天爷故意折腾他?不成! 他?明明揪出了那道要命的端倪,可话卡在喉咙里?,连半句都吐不出——他?顶着“白景” 的身份,怎么能将“道士是假、命定?之人是骗局”的疑窦说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危险像涨潮似的漫过来,连拦都无法拦。 云彻明能为?了他?扛起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道德枷锁,可他?呢?真心话都不敢说,连一点潜藏的隐患都没法替对方挡。 胸口闷得像塞了团湿棉花,荀风几乎要窒息,难不成天注定?他?是一阵风,不能停留? 云彻明见荀风脸色白得像纸,嘴唇都没了血色,心瞬间提了起来,攥着他?的手更紧,声音里?满是慌,“是不是毒发作?了?” “银蕊,快去传郎中。” “不,不用。”荀风摆摆手,“我没事,就是刚才有点晕。” 云彻明哪里?肯信:“不要逞强,难受一定?要说出来。” “真的没事。”荀风努力挤出微笑,“快走吧,别让娘等着急了。”说着拉着云彻明大跨步往前走。 云彻明被他?拽着走,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荀风的指尖还?带着点凉,攥得却格外用力,像是怕他?跑了似的,嘴角微不可察扬了扬。 见到白奇梅,荀风照例嘘寒问暖,又?唠了一会儿家常,见时机差不多了,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来,“娘,说起来清遥能平安顺遂还?要感谢那道士呢。” 白奇梅闻言连连点头,语气里?满是认同:“可不是嘛,清遥小时候才丁点大,三天两头闹病,夜里?咳嗽得整宿睡不着,我那时候天天抱着他?掉眼泪,真怕留不住这孩子。多亏了那位大师,说他?命里?得遇个‘解厄人’,才能顺遂。” “娘知不知道道士的来历?我想?见一见他?,好好感谢一番。”荀风试探道。 白奇梅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哪能找着啊?那位大师是云游来的,连姓什么都没说。” “他?什么也没留下吗?”荀风不死心问。 白奇梅正要开口,目光却扫过云彻明的腰间,原本带笑的脸突然一沉,声音都发紧:“清遥,你的玉佩呢?”不等云彻明回答,她又?急急忙忙看向荀风的腰见,脸色更白了,“景儿,你的玉佩怎么也不见了?” 云彻明不自然道:“碎了。” “碎了?”白奇梅长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这可是大师给的,你爹亲自刻的字,作?为?两家的定?亲信物?。” 荀风倒吸一口凉气,道士给的玉佩? 第61章 之前他?只当那道士是江湖骗子,无非是编些 “命定?之人” 的谎话骗点香火钱,可自打诗选现世,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忍不住想?,道士会不会跟诗选有关?他?做的一切难道是为?了诗选里?的秘密?道士跟神秘人会不会有关联? “娘您别担心,”荀风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伸手拍了拍白奇梅的手背,语气尽量轻松,“碎碎平安,您瞧我和清遥现在,不都好好的?”他?顿了顿,又?状似遗憾地补了句,“可惜我那时候太小,连大师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 云彻明原先不以为?然,可白景的存在又?证明道士有些道行,那时年纪太小,他?也不记得,忍不住附和:“娘,您跟我们细细说说,我也想?听。” 白奇梅惊奇看一眼云彻明,打趣道:“你不是不信吗?” 云彻明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白奇梅见状笑了,回忆道:“那位大师,看着约莫四五十岁,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手里?攥着个旧罗盘,瞧着跟寻常道士没两样。原先我和你爹也不当回事,觉得是来骗钱的,可他?一掐指,竟把咱们家的事说得一字不差。” 荀风的心跟着提了起来,指尖微微发颤,声音压得更低:“那,他?有没有提过诗选?” 白奇梅愣了愣,随即摇摇头,语气肯定?:“没提过。” 荀风如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难不成是自己想?多了?那位道士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骗子,跟诗选、跟神秘人,没半点关系?之前那些绕着心头的猜疑,全?是自己的瞎琢磨? 他?压下心中的疑虑,强撑自然说了一会儿话,云彻明看一眼屋中水漏,给荀风递了个眼色,荀风慢慢直起身,酉时了,他?要去会一会神秘人。 第53章 我早晚杀了他 铅云压天, 秋光如墨。 江面空阔得令人心慌,连半片帆影都寻不见, 只有寒波裹着风势,一层层撞向石岸,溅起的?水花沾在衣摆上?,凉得刺骨。 江心亭孤零零立在水中央,荀风站在石阶上?极目远眺,风里裹着腥气?,劈面而来时,竟让他想起刑场上?的?血腥味。 神秘人很会选地方,江心亭四处无?遮拦, 一览无?余,将所有的?埋伏扼杀在摇篮中, 荀风按住胸口的?位置, 那里是诗选,关系到千万人性命的?诗选。 太沉了。 荀风被压得直不起腰。 身后忽然漫来脚步声。 嗒、嗒、嗒, 节奏沉缓却分毫不乱,像敲在绷紧的?弦上?。 荀风心头骤然一凛, 猛地旋身——神秘人立在亭口。 依旧覆面,只露双阴鸷的?眼, 喉间滚出呕哑的?声线,“很准时。” “小命捏在你手里, 怎敢怠慢。”荀风扯了扯嘴角,讽了一句。 神秘人直截了当?道:“诗选呢。” 荀风却问:“你要诗选做什么?” 神秘人嗤笑一声:“你没?资格问。” “是吗。”荀风往前一步,半只脚悬在江面上?:“逼急了我什么都能做出来,你不怕我带着诗选跳江?” “你不会。”神秘人似乎看?透了荀风,眼神没?半分波动, “你不舍得死。” 荀风眯起眼睛:“背负罪孽生比死也好不了多?少,你敢赌吗。” 亭里忽然静了。 江风飒飒,衣袍猎猎,像两军对垒前的?鼓点。 荀风是赌徒,他赌诗选对神秘人分外重要,他赌神秘人不敢让诗选有分毫损伤。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荀风脚尖轻点水面,‘嘶’了一声:“秋天的?水可真凉啊。” 神秘人轻吐一口气?,“你想知道什么。” “诗选里的?秘密。”荀风问。 神秘人沉默片刻,说了三个字:“藏宝图。” 荀风瞳孔骤然收缩,脑中轰然巨响,前前后后的?疑团瞬间串成线:“你想用?这些金银财宝,当?义军的?军费?” “不错,这本就是齐君的?留的?后手。”神秘人高?扬头颅,倨傲道:“这天下,也该易主了。” 说实话,荀风对起义兵的?兴趣并不大,满脑子都是藏宝图,能作为军费那得有多?少钱啊,说是金山银山也不过分,怀里的?诗选他更加不舍得给了。 神秘人阴笑:“怎么,心动了?” 荀风不置可否。 神秘人忽然低笑,笑声里裹着钩子,往前挪了半步,循循善诱,“想分一杯羹也容易,只要你应我一件事。” 荀风警惕地看?着他:“什么?” “杀了云彻明。”神秘人一字一句道。 “不可能!”荀风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神秘人绕着他走了半圈,目光从上?到下扫过,像在看?件可笑的?东西:“荀风,你不会喜欢上?那个怪物了吧?” 荀风皱紧眉,“他不是怪物。” 神秘人‘哈’了一声,不可置信道:“你真的?喜欢他?” “不可以吗。”荀风淡淡道。 “当?然不行!”神秘人忽然激动道:“你怎么可以喜欢一个男人!” 荀风奇怪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喜欢男人?” 神秘人怔怔看?着荀风,眼神里多?了些旁的?情绪,有震惊,有茫然,还有一丝荀风读不懂的?痛楚,荀风心头一紧,模模糊糊间抓住了什么,可下一秒,神秘人恢复如常,冷声命令:“诗选,给我。” 荀风掌心按在石桌上?,目光锁着对方:“你究竟是谁?” “诗选拿来。”神秘人逼近一步。 荀风从怀里拿出诗选,“这是云家的?东西。” “不,这是齐君的?,云家代为保管罢了。”神秘人不屑道:“可惜云彻明不中用?,不能完成齐君的?遗愿。” “我猜,诗选不止一本吧。”荀风随手翻着纸页:“云耕常年奔波在外是不是因为这个?” “拿来。”神秘人声线骤沉,覆面下的?眼瞳冷了几分,“别绕圈子。” 荀风正色道:“解药呢。” “你先给我诗选。” 荀风不让步:“你先给我解药。” 僵持间,神秘人松了肩线,语气?却没?软:“各退一步,东西都放石桌上?。” 荀风将诗选放到石桌上?,神秘人将瓷瓶也放在了石桌上?,荀风紧盯神秘人的?眼睛,“数到三,我们一同拿。” “三。” “二?。” “一!”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同时动了。 荀风指尖先触到瓷瓶的?冰凉,攥紧的?瞬间,脚尖点向石凳,长腿带风扫向桌面——他要让诗选沉进江里,绝不让对方带走! “呵。”神秘人冷笑,铁指快如鹰爪,瞬间攥住荀风脚腕。力道狠得嵌进骨缝,荀风只觉锐痛,半边身子僵了。神秘人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勾过诗选,确认无?碍后,指节收紧,将荀风往怀里扯。 荀风一条腿被箍住,只能顺着力道往前跌。神秘人的手顺着纤细脚腕往上滑,铁掌按在他大腿上?,指腹蹭过布料,带着粗糙的?茧,故意在肌理上画圈。 大腿一阵痒意,荀风惊怒交加,大喝:“羊巴羔子的,放开我!” “生气?了?”神秘人笑:“你不是喜欢男人吗?被我摸应该会有反应啊,怎么一副生气?的?模样。” “滚你的?蛋!” 荀风扬手往他覆面上?扇,掌风带狠劲。神秘人不躲,“啪”的?脆响,覆面晃了晃。神秘人笑意更浓,指腹往荀风大腿根挪了半寸:“我就知道,你在骗我。” 荀风气?得眼前发晕,反手又是一耳光,声响更重。神秘人的?手没?停,指尖已触到腰带:“真喜欢那个怪物?” “去?你的?!”荀风猛地蹬腿,膝盖顶向对方小腹。神秘人后退半步,顺势松了他的?脚腕。荀风赤红着眼:“我杀了你!” 神秘人掸掸衣袍:“尽管来。” “荀风,不要喜欢怪物。” “别让我看?不起你。” 神秘人眼瞳沉如浸墨的?寒潭,连光都照不进去?:“我早晚杀了他,你趁早离开松江府。” 荀风怔在原地。 神秘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荀风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江心亭,大脑一片空白,先前他与云彻明说好,事情结束立即去?见他,可现在…… 神秘人要起军,神秘人跟云彻明有仇,神秘人让他离开。 心中的?吊桥摇晃得越发剧烈,木板咯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将他直直坠入万丈深渊。他知道,再犹豫就来不及了。 可是,可是他要像骗顾彦鐤一样骗云彻明吗?要眼睁睁看?着那个待他以诚的?人,一步步走进预设的?险境里,却半句提醒也说不出吗? “霍焚川!” “霍焚川!” 荀风浑浑噩噩挤在人群中,不知前方的?路。 第62章 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攥住,指腹的?温度带着熟悉的?冷硬,荀风猛地回?神,撞进顾彦鐤冷峻的?眉眼,顾彦鐤长眉紧蹙:“我喊你那么多?遍。” “你喊我?”荀风的?声音发飘,还没?从混沌里彻底挣脱。 顾彦鐤将荀风拉到路边,自嘲道:“我忘了,你现在是白景。” 霍焚川!白景! 两个名字在舌尖滚了一圈,泛出苦来。 真可笑,他的?真名只有神秘人能叫出来,何其讽刺! 顾彦鐤的?手移到他肩膀,指腹按在他肩胛骨的?凹陷处,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今天是十五号。” 荀风扯出一抹笑,“没?事了,毒解了。” “你不高?兴。”是陈述句。 荀风摇摇头:“我很高?兴啊,我高?兴的?疯了,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彦鐤冷着脸,伸手捏荀风嘴巴:“不想笑就不要笑。” 荀风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默然不语。 “走,我有话对你说。”说着顾彦鐤要拉荀风去?酒楼,荀风脚钉在原地:“我没?心情,改天罢。” “白景,你似乎又忘了。”顾彦鐤俯身,视线自上?而下罩着他:“你没?资格拒绝。” 在身份上?,在道德上?,白景都低他一头。 荀风看?了顾彦鐤一会儿?,眼神淡漠,笑容粲然:“听顾大人的?。” 顾彦鐤如愿以偿将荀风带到酒楼,径直开了天字号包厢。门刚关上?,没?等荀风站稳,男人的?声音就砸了过来:“跟我走。” 荀风怀疑自己耳朵坏了:“顾大人说什么?” “离开云府,跟我走。”顾彦鐤喝了一口茶,“我不会一直在松江府,也许半月后,就要回?京。” “白景,你和云彻明不过逢场作戏,再者,你我,咳,总之,跟我走罢。” “京城吗。” 那是个遍地黄金的?地方,或许去?了,就能躲开眼前的?一团糟。荀风张了张嘴,想答应,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怎么也发不出声。 顾彦鐤脸色逐渐阴沉,“你这是在拒绝我?” 荀风摇摇头。 “那就是答应了?” 荀风又摇摇头。 顾彦鐤将茶杯拍在桌上?,发出一声震响,不怒自威:“耍我?” 荀风再次摇头。 顾彦鐤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想他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屈尊降贵亲自邀他竟一而再再而三敷衍! 难不成他就如此笃定他顾彦鐤非他不可吗! 笑话! “我不是跟你商量。”顾彦鐤眼里翻涌怒意:“绑也要把?你绑去?京城。” 荀风轻轻笑着,“顾大人也不嫌寒碜。” 顾彦鐤别过脸,不去?看?荀风,胸膛微微起伏着。 荀风解释道:“我也想去?啊,可这还有一大摊麻烦事,姑姑,云彻明,我都得料理?干净。” 顾彦鐤探过身,捏起荀风下巴,指腹摩挲着他的?下颌线,眼神锐利地审视着他的?表情,咬牙道:“记住,不要再骗我,否则,我打断你的?腿,关起来,让你哪里也去?不了。” 荀风眨眨眼睛,睫毛扫过顾彦鐤的?指腹,很是乖巧:“我不会骗你的?。” 顾彦鐤受伤的?力道松了些:“明日我要去?一趟曲江,大概七日后回?,七日,够你料理?了。” 荀风下巴轻饶蹭着顾彦鐤掌心:“好,我知道了。” 第54章 你做过此般香艳的梦吗 荀风的脚步不知不觉落在码头, 江风裹挟着咸涩水汽扑面而来,他凝望粼粼江面, 记忆如潮水漫过堤岸,初来松江府时,满心只揣着“捞一尾肥鱼”的简单念想,如今手握云府半数家产,超额完成目标。 只要乘船离开,就能?摆脱顾彦鐤,摆脱神秘人,潇洒自由?的日子唾手可得。 一到岸边,身穿青布短褂的船家凑上来, 橹杆往船板上一戳,声音亮得盖过江涛:“郎君, 可要乘船?立刻就能?走!” 荀风挑眉:“立刻?” 船家猛拍胸脯保证:“是, 不用等,立刻就能?走!不论郎君往南还是往北往东还是往西, 都能?去。” 荀风上了船:“走罢。” “好?叻。”船家摇着橹,拨水的声响脆生生的:“您坐好?了。” 船离了岸, 码头的轮廓渐渐缩成个墨点,最后被江雾吞了去。荀风收回目光, 盯着水面发怔,水里晃着他的影子, 却瞧不清神情。 船家的爽朗笑声飘过来:“郎君这是要去哪啊?” “不知道。”荀风说?。 船家一怔,随即笑道:“那就是去哪都可以。” 闻言荀风也笑了,眼?角眉梢都松下来:“妙极,船家,我们顺着水流走, 我说?停便停。” “好?叻。”船家应道。 江面越往宽处走,天就显得越矮,铅灰的云絮追着船尾跑,摆脱不掉。人立在船头,在这苍茫天地间,倒真成了沧海一粟。 荀风索性双臂垫在脑后,仰面躺在船板上,闭上眼?睛的瞬间,周遭的声响忽然静了,只剩下粼粼波涛声。 忘却罢。荀风对自己说?。 忘记在松江府发生的一切,整装重新出发。 忽然,一道声音冲破云霄,刺破水雾,踏浪而来,“君复!” 荀风猛然睁开眼?睛,仓皇坐起?身,环顾四周,天地苍白,碧波荡漾,空无一人。 “船家,你可听到什么声音?”荀风探出脑袋往后看,可除了水还是水。 “郎君你别吓我。”船家也停下来四处张望:“莫不是遇上水匪了?” 船家喋喋不休:“应当不会的,这里可是松江府,有云家坐镇,哪个不长眼?的水匪敢来?”荀风没有说?话,重新躺倒,闭上眼?睛,可下一瞬,凄凉哀怆的声音再次响起?:“君复!” “羊巴羔子的!”荀风气急败坏站起?身,指着天破口大骂:“姓云的,你想干什么!飘在天上跟着我就算了,还一直喊我作甚!老子就是要走!离你越远越好?!” 船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连手里的桨都忘了划。 荀风犹不解气,双手叉腰,怒吼:“你别光顾自己,也得为我想想,这般境地,就是天王老子来也招架不住!我知道你心悦我,可天下有情人不能?眷属的也不少啊,你条件好?,再找一个,将我忘了罢。” 语气渐渐温柔:“时间一长,什么都会淡,姓云的,别喊我了。” 荀风觉得自己说?的够明?白了,心满意足拍拍手,见船家傻站着,疑道:“划累了?” 船家眼?神复杂,摇摇头,“这就走,这就走。” 风好?像知道荀风要走似的,鼓足了劲儿吹着船只,小篷就这样顺流而下,不知飘向何方,周遭的环境越来越陌生,人烟越来越稀少,荀风坐不住了,站在船头看两岸飞快倒退的景致,头晕目眩。 心里空落落的。 荀风忽然想到,自己活了二十六年,一无所有。 师父教他:除了自己谁也不要相信。 可现在,他连自己都要骗。 荀风不由?悲从中来,为什么不敢承认,舍不得云彻明?,舍不得白奇梅呢。 怕麻烦?怕死? 是,他的确是贪生怕死,趋利避害的小人。 可事?情真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吗?他能?不能?扭转乾坤? 荀风张开双臂,与江风抱了个满怀。 风鼓胀衣衫,心也随之膨大。 再赌一次! 荀风嘴角上扬,开怀大笑:“船家,我们回去。” “你回来了。”云彻明?站在台阶上,语气中带着些小心翼翼。 夏掌柜在码头碰见了白景,看见他上了船,夏掌柜觉得不对劲,立即差人告知云彻明?。云彻明?得知消息后一直魂不守舍,他想,白景受不了了,想要逃离。 云彻明?完全理解,只要是个人,就不可能?无情无绪,毫无心理负担的交出诗选。他想去追,想把白景找回来,想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但是,云彻明?知道,诗选始终是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横亘在两人中间。 荀风摸摸肚子,笑道:“灶上还有没有吃的,饿死老子啦。” 云彻明?呆滞片刻,立即吩咐银蕊去摆膳,一边觑荀风神色:“怎么样?事情顺利吗?” “嗯,蛮顺利的。”荀风抬步进了屋子,自顾自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眼?睛一亮,不是茶,是蜜饮。 云彻明想问却又不敢问,站在一旁盯荀风,从上到下,一寸一寸,连头发丝都看得十分仔细,像是怕少看一眼?,人就又走了。 荀风一连喝了三杯蜜饮,云彻明?实在看不下去了,按住荀风要倒第?四杯的手:“太甜了,少喝一些,仔细牙疼。” 第63章 “好?吧,不过你要小心些。”荀风冲云彻明?笑,话锋一转:“神秘人似乎跟你有仇,说?早晚要杀了你。” 云彻明?面容平静,像是早已知晓,“能?猜出一二,行事?鬼祟,不敢露面,想来与云家有仇。” 荀风又道:“诗选里藏着藏宝图,神秘人要用它们当起?义?军的军费。” 云彻明?点点头,依然不见惊讶。 荀风想了想,补充道:“这件事?我告诉顾彦鐤了。” 云彻明?终于有反应,嘴唇瞬间抿成条直线。 荀风正色道:“顾彦鐤是圣上亲侄,他不会不管的,如果圣上先?一步灭了神秘人,岂不皆大欢喜。” 云彻明?有更?上心的,他问:“毒可解了?”说?着去捞荀风的手,荀风笑嘻嘻将腕子递过去,“摸罢,让你摸个够。” 云彻明?窘,“我只是想把脉。” “不都一样。”荀风不在意道:“清遥,你不怕吗?” 当然怕,得知白景要走的时候天知道他有多害怕。 云彻明?别过脸去,轻轻‘嗯’了一声。 “我就不信他有那么大的能?耐!”荀风恨声道:“我倒要看看他怎么个杀法?!” 云彻明?怔愣,原来是问这个怕…… 尴尬咳了两声,云彻明?握住荀风的手,直接问:“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胸腔里跟装了个兔子一般,乱七八糟胡乱跳着,云彻明?紧盯荀风的眼?睛,连睫毛颤动的弧度都不肯放过,他既紧张又忐忑,隐隐有些期盼和欣喜。 荀风大惊失色,不由?想到听见的两声呼喊,面色有些不自然,难不成云彻明?真的喊了他?他显灵了?!可不是只有死人才会显灵吗…… 云彻明?见荀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瞬间凉了半截,也许现在不是时候,问这个还为时过早,云彻明?慢慢放开荀风的手,不料,荀风一把攥住他的手,摸了摸,又往前一步,掌心贴在他胸膛,表情很?是严肃。 感受到掌心下的跳动,荀风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什么?” 荀风笑了一下,“没什么,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又回来了?跟踪我?” 云彻明?毫不犹豫出卖夏掌柜:“是夏掌柜在码头看见你了。” “哦。”荀风狐疑地望着云彻明?,他可没忘云彻明?偷偷跟踪他,发疯的样子。 荀风向来是个率性的人,想干什么干什么,如果他喜欢一个人或者东西,那就不加掩饰,非要得到手,之后怎样则另说?,总而言之,他从不委屈自己。 眼?下,即使未来渺茫,荀风还是说?出了口,“清遥,我原本想走的,可想到你,就走不动了。” 天崩地裂。 云彻明?眼?中瞬间迸发光彩,脑中如同上演一场烟花秀,大团大团的喜悦炸开,轰,轰,轰,化?为无数细密的电流,从心口传到四肢白骸,云彻明?浑身酥麻,身子轻轻颤抖着,他张了张嘴,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荀风欣赏着云彻明?的表情,有些自得地眯起?眼?睛,他荀风就是这样迷人,被他喜欢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云彻明?怔怔看着荀风,忽然动了,上前一把抱住他。 终于!终于! 如愿以偿! 云彻明?的力气很?大,荀风被勒得几乎喘不上来气,翻了个白眼?,道:“你想我先?死,好?让我在下面等你啊。” “胡说?什么啊。”云彻明?嘴角上扬。 荀风没好?气道:“我大概是第?一个被娘子勒死的苦命人。” 云彻明?这才反应过来,忙松开荀风,荀风借机猛吸几口气,还没缓过劲呢,云彻明?又将他搂进?怀里,荀风不耐烦了,想骂几句,嘴巴刚张开,便被堵住了。 唇瓣软嫩,他亲了又亲,尤嫌不够。 “呜!”荀风小声抗议。 云彻明?像是拿到一件稀世珍宝,爱极了,拿到手里后竟不知所措起?来,他多想将荀风融进?骨血,想占有,想让他彻底属于自己。 云彻明?的大拇指一直在荀风的耳垂打转,一下一下揉捏,舌头轻车熟路地撬开唇缝,沿着舌侧用力地舔吸。 荀风不断分泌唾液,喉结止不住滚动,想吞咽,云彻明?却不让他得意,舌头强势堵住,荀风只能?扬起?细长脖颈,以一种几乎献祭的姿势承受。 云彻明?表面看上去美丽又清冷,是个翩翩君子,可做起?这种事?来,动作十分凶蛮,眼?睛呢,一眨不眨,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表情。 荀风刚刚决定?和云彻明?好?,可也没忘了他是个男人,现在也没中毒,在极度清醒下,他和他亲了,有些别扭,有些羞涩,也有些害怕。 “好?,好?了。”荀风推搡着云彻明?。 云彻明?恋恋不舍地啄吻几下,眼?里的欲望快要化?成实质,气息不稳,呼吸滚烫,荀风看在眼?里,笑道:“还是小,定?力不足。” 云彻明?嘟囔了一声。 荀风没听清,“你说?什么?” “你才比我大一岁,怎么语气像比我大许多似的。” 荀风愣神,默然无语。 云彻明?将荀风扯到贵妃榻上,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两人紧紧相贴,下巴抵在荀风的发顶,声音带着点不确定?:“我不是在做梦吧。” 荀风失笑,抬起?食指,轻点云彻明?的眉心,往下,触摸薄薄的眼?皮,云彻明?喉结滚动,双眼?直勾勾盯着荀风,黑眸深沉。 温热的手指往下滑,最终停在嘴唇上,荀风轻轻摩挲着,笑问:“你做过此般香艳的梦吗?” 第55章 我自甘下贱 云彻明抬起脸, 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垂,遮盖眼中翻涌的欲浪, 手一路下滑,掌住荀风劲瘦的腰肢,荀风不自?觉挺直腰板,一手搭在云彻明肩头,一手揉捏云彻明的嘴唇,有些用力,云彻明乖顺,任由荀风动作?,可?却微微张开唇瓣, 似有似无含吮。 荀风一开始只是想逗逗云彻明,可?现下情形如脱缰的野马, 无法掌控。 手指被温热包裹, 时不时被舔/弄,轻咬, 细密的快感不断升腾,荀风俯视着云彻明, 近距离看见自?己的手指在他口中进出,云彻明美丽至极的脸上呈现媚态, 眼尾飞上风情,他半眯着眼睛, 看荀风。 荀风一下子被击中了。 身体火热。 这?样的云彻明无疑戳中荀风最隐秘的性/癖。 美丽的,清冷的,端庄的,变成下流的,妖媚的, 取悦的,这?让荀风全身的血液止不住沸腾,爽到头皮发麻,他是为他才变成这?样,只有自?己能看见。 荀风口干舌燥,最原始的欲望爆发,想把旁的东西放进云彻明嘴里?。 “清遥。”他哑声唤道?,将云彻明推倒在贵妃榻上。 云彻明顺着力道?躺在贵妃榻上,胸膛剧烈起伏,耳尖通红,视线牢牢锁在荀风脸上,荀风跨坐在云彻明腰侧,双手按住他紧绷坚实的腰腹上,触感火热,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蓬勃的欲望。 “好浪啊你。”荀风俯下身,咬云彻明的耳尖,云彻明攀上他的脖颈,温热的吻落在荀风的下巴,嘴唇,还坏心眼的在脖颈吸咬,直到布满红痕。 “我想看看你。”云彻明贴到荀风耳畔道?。 荀风挑眉,张开双臂:“自?己来。” 云彻明支起身,似笑非笑,暧昧极了,“盛情难却。”说?着一捞荀风腰带,反身将他压下,荀风也在笑,视线在云彻明身上流连,他也想看看他。 衣服一层层掉落,云彻明指尖发颤,白腻的,从不暴露人前的肌肤近在眼前,“可?以亲吗。” 荀风笑:“不行。” “偏要。”云彻明倾身,吻在荀风锁骨上,荀风觉得痒,咯吱咯吱笑起来,银蕊捧着托盘,站在门外,听见甜腻的嬉笑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透过薄纱窗,荀风隐隐绰绰看见一抹身影,这?才想起他还饿着,忙推开云彻明:“别闹了,银蕊在外面。” 云彻明面颊埋在荀风胸膛里?,声音闷闷的,黏黏糊糊的:“等一会儿。” 荀风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免懊恼,自?己怎么鬼迷心窍了,让云彻明这?个小畜生差点得手,他还没做好打算呢。 “少?赖皮,快起来。”荀风揪云彻明的头发,云彻明恋恋不舍亲了一口才放开荀风,荀风从贵妃榻上起来,对镜整理衣服,吓了一大跳,脖颈上,锁骨上,就连胸膛上全是吻痕。 “云!彻!明!”荀风怒道?:“你是狗崽子吗?见到肉就啃!” 云彻明面上闪过一丝羞赧,很快淡去,理直气壮道?:“既如此?,晚上让你加倍补回?来。” 荀风咬牙:“谁稀罕你。” “你不稀罕我吗?”云彻明瞬间低下头,语气落寞。 第64章 荀风看他可?怜巴巴的模样,一时语塞。 “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做梦。”云彻明抽抽鼻子。 荀风:“……” 算了,跟毛小子计较什么呢。 荀风摸摸云彻明的脑袋,又挠了挠他的下巴,“小爹稀罕着你呢,巴不得疼爱你。” 云彻明抬头,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发射亮光,荀风一看这?眼神就发怵,生怕他扑上来,连忙收手,三步并两步跑到门前,打开门,大声道?:“银蕊你可?来了,要饿死我啦!” 云彻明在后面,低低笑了。 银蕊:“……” 吃过饭,荀风本想和白奇梅报平安,但一想到脖子上的吻痕,门也不能出了,只能差云彻明去,云彻明捏他手指:“报酬。” 荀风给他一个白眼:“还真是商人。” “无奸不商。” 荀风将手扯回?来:“那?你也别碰我,要报酬。” 云彻明笑,“没事贬自?己作?甚。” 荀风哼哼两声,“有什么,我要是去当小倌一定是头牌。” “好啊。”云彻明点点他的下巴:“我包你一辈子。” 荀风一阵恶寒,拍掉云彻明的手,用脚踢他小腿,没好气道?:“快去。” “听小爹的。” 荀风:“……” 这?家伙学的真快,假以时日,他还能制住他吗?荀风为自己深深担忧起来,认认真真想了好一会儿,决定冷冷他,叫他别那么得意。 于是等云彻明回来,发现荀风不见了。 “他呢。”云彻明冷着脸问银蕊。 银蕊放下手中活计,愕然道?:“奇怪,刚刚还在呢。” 满腔的甜蜜刹时化为毒药,云彻明气血翻涌,眼前昏黑,他走了,他还是走了,几乎要站不住,云彻明扶着桌子,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生出了一种透骨的悲伤,那?悲伤如此?强大,逼他流下泪来。 银蕊呆滞,没想到家主竟哭了,连忙道?:“家主,景少?爷逗你玩呢,他嘱咐我不许告诉你。” 云彻明声音干涩嘶哑,“他在哪?” “后花园。” 云彻明挂着泪,面无表情往后花园去。 银蕊打了个寒颤,缩着肩膀逃之夭夭。 荀风对此?一无所知?,饶有兴致逛起花园,天?暗了,不怕丫鬟婆子看见脖子上的吻痕,自?成婚后,没一刻是清闲的,眼下了了一桩心事,顿觉轻松许多,哪怕天?色昏暗,看不了什么景致,也别有一番风趣。 小池的锦鲤三三两两,懒懒散散,荀风倚在栏杆上,随手抛下鱼食,白的红的黄的花的一起聚来,抢作?一团,水声哗哗,荀风来了兴致,一会儿往左扔,一会儿往右扔,将小鱼儿玩弄股掌之中。 “真笨,快吃啊。”荀风微微探身,撒下鱼食,“就在嘴边,可?别抢不过人家。”那?呆呆的红色锦鲤果然让荀风失望,在嘴边竟也没吃到。 “傻鱼。”荀风叹息。 云彻明悄无声息出现,“是够傻的。” 冷不丁听到声响,荀风吓了一跳,手里?的鱼食‘咚’一声掉进水里?,在水面散开,所有的鱼一拥而上,很快蚕食殆尽。 云彻明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另半张脸上还挂着泪痕,在夜色里?发着莹莹的光,荀风见是云彻明,松了一口气,而后埋怨道?:“就知?道?银蕊靠不住。” “为什么走。”云彻明幽幽道?。 荀风装傻充愣:“随便逛逛。” “那?为什么不让银蕊说?。” 荀风道?:“想一个人逛。” 云彻明沉默。 荀风见云彻明找来了,满盘计划死于腹中,就歇了冷他的心思,主动邀他:“清遥,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言下之意很清晰,可?云彻明仿佛没听懂,一动不动,荀风无奈,上前一步,“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赏月?” “你在玩弄我。”云彻明语出惊人。 荀风僵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眨眨眼,笑道?:“我不懂。”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云彻明道?。 荀风依然笑着:“清遥,你这?是跟我打哑谜吗?我粗笨,猜不到。” “白景!”云彻明痛苦唤了一声:“你我是夫妻!理应同心同德,我不明白你为何对我忽远忽近,忽冷忽热,有时,我知?你是爱我的,有时,我却觉得你不爱我。” “你对我的爱,有几分?真几分?假?” 荀风再次被击中了,只不过这?次是满腔的苦涩,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你觉得我的爱是假的?” 云彻明摇头:“可?能是对小猫小狗的爱,也可?能是逗鱼的爱。” 白景的爱好稀薄,他需要用力用力再用力才能拥有一点点。 荀风忽然觉得好没意思,一切都糟透了。 他勉力笑着:“看来今晚你不想跟我一起赏月,那?就算了。” 擦身而过时,云彻明一把攥住荀风手腕,“你又要走了。” 荀风抿唇:“是你不想跟我一起,那?我只好自?己去啦。” 云彻明将荀风困在栏杆处,不让他走,离得近了,荀风才看见他脸上的泪痕,心刺痛了一下,他真的做错了吗? 可?他就是这?样的呀,无亲无故,四处漂泊,是没根的浮萍,与所有人都是露水情缘,天?一亮,就挥发了。 他没感受到多少?爱意,自?然也产不出多少?爱。 可?他已经把自?己能拿出来的爱尽数给了云彻明,这?还不够吗? 云彻明对他的爱是炽热的,庞大的,金灿灿的,他像个乌鸦,惊喜极了,诧异极了,一点点将爱意挪到自?己的老巢,然后将自?己多年来积攒的玻璃珠子送给云彻明。 可?在金山面前,他的玻璃珠子未免上不得台面。 云彻明埋在荀风颈窝,泪水再一次落下,荀风能感受到脖颈濡湿,他抬起手,想推开他,云彻明开口道?:“我自?甘下贱,愿意当你的小狗小猫,甚至是傻鱼。” 荀风僵住了。 云彻明抬起湿漉漉的泪眼,对他道?:“可?你要尽主人的职责,不要忽冷忽然,不要抛弃,只要我一个。” 荀风鼻子眼睛一阵酸涩,他想,他错了,云彻明的爱是大海,宽广的,无垠的,能包容一切,而他是浑浊的沙河,可?又有什么关系呢,沙河也可?以汇入大海。 “好。”荀风捧起云彻明的脸,亲吻他的泪珠,亲吻他湿润的眼睫,最后亲吻他的眉心,“我记下了,我努力。” 浮萍扎根,爱意生芽。 他不再是四处飘荡的风,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云。 荀风为云彻明擦去眼泪,笑问:“今晚的月色真美,你愿意陪我走走吗?” “乐意至极。”云彻明亲吻着荀风面颊。 ----------------------- 作者有话说:好了,可以大结局了[三花猫头] 第56章 都浪到外头去了 “景儿?, 快来。”白奇梅手里托着竹筛,金黄的小饼还冒着热气, 冲荀风扬了扬手,“刚炸的芝麻脆,快尝尝。” 荀风面露纠结,今儿?是?中秋,外面很是?热闹,他与云彻明约好出去玩儿?,眼下快到时?辰了,“娘,等我回来吃。”说着, 眼睛却不由自主?往竹筛里瞟,油香混着芝麻的焦香早飘进鼻尖。 “回来就凉透啦。”白奇梅捏起一块轻轻一掰, “咔嚓”一声脆响, 故意把饼凑到他鼻尖下晃了晃,夸张地吸气:“哎哟, 这香得哟。” 荀风没忍住,过去拿了一块, 叼在嘴里就要走,白奇梅大声道:“早些回来, 家里请了戏班子,晚上还要赏月呢!” “嗳。”荀风咬着小饼, 含糊应了。 即使中秋,云彻明也不得闲,半夜便出去了,听?闻海上线路出了问题,一艘载满蜀地丝绸和武夷岩茶的货船偏了航线, 连着三日没了消息。 荀风彼时?还在睡觉,迷迷糊糊觉得脸上温热,云彻明亲了亲他,说:“下午来码头找我,处理?完事儿?,带你出去玩儿?。” 先前一堆破事,趁着佳节,可算能放松了,荀风心?里充满期待,到了大门口,忽然?想起想什么,又折回去,翻箱倒柜找出一个?锦囊,揣进怀里,急急忙往码头去。 谁知到了码头云彻明还在跟人交涉。那船长高?鼻梁深眼窝,金色卷发用红绳束在脑后,正叽里呱啦说着荀风听?不懂的话。 看见荀风,云彻明手里的账本“啪”地合上,目光瞬间?黏在他身上,连船长的话都听?不进去了,船长发觉异样?,不由顺着云彻明的视线看去,明显一怔,也不说话了。 荀风倚在门框,双臂抱胸,朝二人扬了扬眉,示意他们继续。 船长大叫一声,也不管云彻明,迈开?长腿径直走向?荀风,荀风站直身子,微微笑着。船长不知是?哪国人,人高?马大,香气浓郁,熏得他差点摔跟头。倒是?船长那双眼睛好看,蔚蓝得像浸在海水里的宝石,荀风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第65章 船长眨眨长卷的卷毛,冲荀风说了几句鸟语。 荀风没听?懂,下意识望向?云彻明,但见云彻明脸色铁青。 船长微微弯腰,伸出一只手,荀风犹犹豫豫将?手放上去,船长虔诚地……云彻明打掉了他的手。 荀风不解地看着云彻明,船长生气地看着云彻明。 云彻明冷冷道:“这厮十分讨厌你,要掰你腕子。” “什么?我又没惹他。”荀风立刻远离船长,眼神充满戒备,船长见状更大声叽里咕噜起来,还冲荀风比手势,云彻明淡然?道:“他说他不想看见你。” 荀风怒:“这是?我的地盘,要走也是?他走!” 云彻明瞥船长一眼,当着他的面搂住荀风的腰,柔声安慰道:“我立马赶他走,大过节的,不跟他一般见识。” 荀风哼了一声,“晦气。” 云彻明扬起脑袋,冲船长说了一句鸟语,船长肩膀一下垮下来,蔫蔫地走了,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荀风两眼,荀风惊奇:“你说了什么?那么厉害。” “想学吗?”云彻明嘴角微微上扬。 荀风点头:“当然?。” 云彻明沉吟片刻:“你是?知道的,我是?商人,在商言商,想从我这学到东西,必须得……” 都是?老油子,荀风一眼看破云彻明的小心?思,睨他一眼:“直说。”云彻明淡笑不语,偏过脸,指了指。 荀风环视四周,门敞开?着,窗户开?着,一眼就能看见来来往往的工人,那些人自然?也能看见他们:“确定在这儿??” 寻常夫妻都躲在房里恩爱,两个?男人成婚,非议本就颇多,更遑论在大庭广众下恩爱,云彻明是?个?老古板,更不可能,多半在逗他。 “就在这儿?。”云彻明说。 荀风双眼圆睁,愣了半晌,才道:“你中邪了。” 云彻明失笑,低声道:“欢迎检验。” 荀风眯起眼睛,他没皮没脸惯了,也不在乎外人看法,笑着在云彻明屁股上拍了一下,道:“好啊,都浪到外头去了。” 云彻明耳尖微红,有些羞耻,可一想到该死的船长,那些暗地觊觎荀风的人,心?一横,脸颊往前凑了凑,“学费,急缴。” 荀风伸手捏一把云彻明发烫的耳垂,在他耳边低语:“学生困难,不若,到了晚上,加倍奉还?” 云彻明喉结滚动,冷酷道:“不可。” “好吧。”荀风叹一声,凑上前,亲了云彻明一口。 云彻明还没说话,外面反倒炸开了锅。 “哦!哦!哦!”猴子叫一般。 码头上的工人都是?男人,大多年?纪不大,早早听?闻家主?嫁了个?男人,一直好奇,荀风初来码头便引起注意,现下见两人亲亲密密,不免起哄。 荀风很是?潇洒,转过身,对他们招了招手,云彻明脖子连带耳朵羞得通红,荀风嘲笑道:“这就受不住了,啧,以后还想和你在船上……” 云彻明揽住荀风,收紧力道,对工人朗声道:“忙完到账房领赏钱,今儿?是?团圆夜,大家伙儿?都早些回去。”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欢呼,声响都能盖过海浪。 有大胆的高?声喊道:“家主?少爷百年?好合!” 云彻明嘴角上扬,“赏钱加倍。” 这可不得了了,吉祥话一句窜着一句,偌大的码头全是?欢声笑语,荀风眼前发黑,锤云彻明胳膊,笑骂:“败家子。” 云彻明却很高?兴,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白景是?他夫君,要让他们的婚姻在祝福中茁壮成长。 工头们都是?人精,脑子活络,在云彻明的暗示下领手下的人排着队来问荀风好,给他请安,荀风笑得脸发僵,终于见识到云家的家大业大,可心?里也甜滋滋的,做主?又加了一倍赏钱。 这下,先前看笑话的,玩味的,全被收买,毕竟这是?主?家的私事,云彻明嫁给男人他们又不会少一块肉,景少爷瞧着一表人才,人也大方,和和气气的,两方皆宜。 忙活完,荀风揉揉脸颊,斜一眼云彻明:“你故意的。” 云彻明大方承认:“你那么好,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荀风一阵脸热,这句话比在人前亲吻更让他羞赧,他只是?个?骗子,值得云彻明在人前骄傲炫耀吗?万一他被揭穿了,该怎么办? 不能想,只是?设想就无法接受,荀风摇摇头,试图将?念头甩出去,转而道:“要带我去哪玩?” 云彻明牵起他的手,神神秘秘道:“跟我走就是?了。” 荀风跟云彻明上了船,不免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惊讶:“清遥,看不出来啊。”他只是?想想,云彻明都要实践了。 “什么?”云彻明没听?懂。 荀风冲他眨眼,暧昧地笑。 云彻明恍然?大悟,‘哦’一声:“既如此,如你所愿。” 荀风不淡定了:“你带我来船上不是?干那事?” “本来不是?。”云彻明悠悠道:“但现在可以是?。” 荀风才不信,仰着下巴,无畏道:“随时?恭候。” 云彻明不跟他打嘴仗,转而吩咐副手开?船,朝夕阳追去。 秋阳把海面滤成一层温软的琥珀色,粼粼波光随着船身轻晃,风裹着咸湿的凉意,掠过两人的发梢,将?帆吹得鼓胀,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海水比盛夏时?更显澄澈,深处渐变成沉静的靛蓝,偶尔有银色的鱼群跃出水面,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又重重坠入海中,溅起细小的浪花。 远处的天际线被晕染成淡橘色,几朵疏云慢悠悠地飘着。 “出过海吗?”云彻明问。 荀风走南闯北,但都在土地上,“算是?头一回。” 云彻明从后面抱住荀风,将?下巴垫在荀风脑袋上,轻声道:“听?闻海的那边还有一片更广袤的天地。” 荀风只听?过,没见过,向?往道:“和我们一样??” 云彻明道:“不完全一样?,爹刚去世时?,谁也不服我,不少人劝我娘收一个?养子,或者?招赘婿,我不愿意,便顶着压力亲自出海,誓要开?拓一条新航线,那时?身子羸弱,几乎是?拿命拼来的,君复,你可以想象吗,在海上漂了大半年?,看见陆地的心?情。” 荀风静静听?着。 云彻明继续道:“脑中轰然?,天地失色,原来世界那么大那么大。” “不管爹背负什么使命,我都不在乎,君复,等娘身体彻底好了,我们环游世界好不好?” “清遥。”荀风动容,“你要抛下一切?” 云家产业庞大,其中财富不可计数,云彻明小小年?纪竟舍得放手? “我病了许多年?,又扮女人许多年?,很多事早已?看开?了。”云彻明柔声道:“君复,你愿意吗?” 荀风不喜拘束,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便腻烦,巡游世界,看看外面的地方自然?很好,但,他心?头没由来涌上莫大的惶恐。 越幸福越害怕。 他不是?白景,他是?荀风。云彻明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云彻明见他不说话,笑道,“太突然?了,你慢慢考虑。” 忽然?,几道银灰色的身影从海中骤然?跃出,它们弓起流畅的脊背,在夕阳下划出优美的弧线,而后又轰然?坠入海中,溅起的浪花带着咸湿的暖意,扑在船板上,留下一片湿痕。 荀风看着这群灵动的生灵,它们似是?玩性大发,竟尾随着船一路嬉戏,时?而并肩游弋,时?而两两相逐,发出短促而清脆的鸣叫。 “是?海猪。”云彻明笑道:“我们运气很好呢。” 运气好。 荀风垂眸,摩挲着袖中的锦囊,那,信他一次? 第57章 他能骗一辈子吗 漫天霞光漫过粼粼海面, 将云彻明的?衣摆染成暖金。荀风指尖轻轻蹭过他耳尖,柔声道:“闭眼。” 云彻明毫不犹豫闭上眼睛, 荀风坏笑:“那么听话,不怕我把你推进海里?” “我信你。” 荀风心里暖烘烘的?,一阵窸窸簌簌后:“好了,睁眼。” 云彻明缓缓睁开眼睛,天空绚丽,衬得?面前人愈发张扬浓烈,海风格外温柔,一抹温润玉色在?夕阳下跳跃微光,那玉佩荡啊荡, 隐隐约约看见上面的?云纹。 荀风将红绳绕在?云彻明小?指上:“牵红线喽。” “清遥,这?下你跑不掉了。”荀风端详一番, 满意?点?头, 不枉他刻了那么久。 云彻明心荡神驰,半晌说不出话。 “我也有, 我栓着你,你栓着我, 哈哈,咱俩都跑不掉了!”荀风拍拍腰间, 得?意?道。 云彻明心中升起莫大的?满足,享受自己被荀风占有, 暗暗欢喜一阵,拿起玉佩细细看,“怎只有云?” “非也。”荀风十?分?骄傲自己的?小?巧思,神秘兮兮道:“你再仔细看看。” 第66章 “这?云飘逸灵动……” “是也!”荀风笑眯眯道:“我考考你,云靠什么飘动?” 云彻明迟疑道:“风。” “没?错!”荀风高抬下巴:“我就是风, 这?玉佩上是我和你。” 云彻明更奇怪了:“你名白景字君复,难不成号风?” “…是。”荀风压下心中的?怪异,若他没?有假冒白景身份,他和云彻明是不是能更进一步,心心相?贴? “我很喜欢。”云彻明细细摩挲着玉佩上的?云纹,“之前的?玉佩乃父母之命,如今是我们两情相?许。” 荀风喜欢这?个说法,旧玉佩不好,不吉利,摔了就摔了,从此以后就让风云常相?伴。 “我给你戴上。”荀风低头将玉佩挂在?云彻明腰间,云彻明自上而下,能看见他眼皮上若隐若现的?红痣,纤长的?睫毛垂着,投下浅浅的?影。云彻明心跳得?发紧,唇瓣都凑近了些,亲一下,就亲一下,正要动作间,却听荀风道:“这?下环游世界也丢不了了。” “!”云彻明瞳孔骤然收缩,指尖瞬间攥住荀风的?手腕:“什,什么?” 荀风往前进一步,几乎挤进了云彻明的?怀里,抬起睫毛,眼尾斜飞,自然流露风情,“没?听清吗?那就算了。” 云彻明语气罕见焦急起来:“不许反悔,你答应我了。” 荀风逗他:“我就是反悔了。” “你,”云彻明气恼,低头,狠狠咬在?荀风唇上。 荀风‘嘶’了一声,皱眉,“这?下我真的?反悔了!” 云彻明立刻安抚,吻似羽毛,轻盈地落在?荀风唇角,下巴,脸颊,荀风感到痒,身子?直往后仰,云彻明环住他的?腰,不让他逃离。 “不动了,我们到了。”云彻明道。 荀风这?才注意?船不知不觉靠了岸,前方是座被绿植裹着的?小?岛,枝叶疯长,连码头都被藤蔓遮了大半:“这?是哪儿?” “好玩儿的?地方。”云彻明率先下船,站稳了伸出手去?接荀风。 荀风往岛上望,满眼都是密匝匝的?树,连条路都看不见,忍不住撇嘴:“全是树,好生?荒凉。” 云彻明笑而不语,带着荀风往岛中心去?,这?座岛显然无人光顾,连条小?径都没?有,全靠云彻明用树枝开路,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豁然开朗,风景的?确秀丽,可也忒原始,荀风更纳罕:“这?有什么好玩的?。” “我想将这?座岛送给你。”云彻明道。 荀风道:“可我用不到啊。” “不会,这?是你的?最爱。” “最爱?”荀风灵光一闪,嘴巴大张:“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云彻明笑着看他:“金矿在?你脚下。” 荀风脑子?“嗡”的?一声,伸手扶着旁边的?树才没?晃倒。金矿?他没?听错吧?云彻明送他一座金矿?天爷!他连梦都不敢这?么做!荀风狠狠掐了把自己的?胳膊,疼得?嘶了声,这?才敢信,是真的?,他有座金矿! 他有一座金矿! “清遥。”荀风激动万分?,抱住云彻明上蹿下跳,云彻明轻轻拍着他的?背,脸上没?什么波澜,倒像送了件寻常物件。 “天啊。”荀风抱够了,立马蹲在?地上用手刨土,云彻明无奈地拉着他的?手腕把人拽起来,指腹擦去?他手上的?泥:“用手得?挖到猴年马月。” 荀风警觉地四处探查,小?声道:“没?人跟来吧,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云彻明:“我云家的?东西,宵小?之辈岂敢觊觎。” 荀风拜服。 可当激动的浪潮退去,惶恐赤/裸/裸显现,他所拥有的?一切,爱情,金钱,亲情都是骗来的?,是白景的?。 荀风顿时?萎靡,他能骗一辈子?吗?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拥有后再失去?,万一真到了那一天,他该如何自处?荀风觉得?自己变了,他一向潇洒不羁,何时?患得?患失过? “君复,来。”云彻明兴致勃勃拉着荀风爬到一处小?山坡,指着遥远的?天际线:“天快黑了。” 远处的海平面与暮色交融,只余下一线淡淡的?金辉,固执地不肯沉入夜色。 荀风喃喃道:“是啊,天黑了。” “可我有办法让它重新亮起来。”云彻明说。 荀风内心涌上一股悲伤,强笑着:“吹牛。” “闭上眼。” 荀风惊奇:“学我?” 云彻明从背后拥着他:“闭上眼睛。” 荀风闭上了眼睛。 云彻明在?他耳边低语:“三,” “二,” 荀风实在?好奇,眼睛偷偷睁开一道缝隙,还没?看清呢,就听云彻明说:“我就知道你要偷看。” 荀风窘,连忙闭上眼。 云彻明的?手覆在?荀风眼上,“三,” “二,” “一。” 赤红光焰猛地蹿向天际,在?将黑未黑的?穹顶炸开,绽放成一朵硕大的?赤金菊朵。花瓣层层叠叠,坠着细碎的?银辉,簌簌落在?海面,化作点?点?波光。 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烟火接连升空,银白的?光瀑倾泻而下,带着朦胧的?粉晕,将整片海域都照亮起来,仿若白昼。 荀风怔怔看着,被突如其来的?绚烂晃得?有些失神,云彻明目光没?有落在?烟火上,反而凝望着荀风的?侧脸,好似他比烟火更美。 “真的?亮了。” 这?些亮光驱散荀风内心的?不安,化解了悲伤。 盛大烟花下,云彻明捧住荀风的?脸颊,虔诚地亲吻。 荀风化被动为主动,只凭本能,又?急又?狠,疯狂的?索求,舌头钻进口?腔,一处不漏地探勘、斯磨,舌肉缠绵,银液拉丝。 亲到最后,荀风缺了氧,指尖死死抓着云彻明的?衣襟,像抓着救命的?浮木,胸口?还在?发烫。云彻明含着他的?喉结轻轻咬了下,声音含糊又?温柔:“回家罢。” 中秋佳节,街上人潮涌动,摊贩早已支起摊子?,吆喝声此起彼伏,穿透喧闹的?人潮:“看一看瞧一瞧,精致兔儿灯,给小?郎君小?娘子?添个佳节彩头!” “糖画捏面人,传神又?讨喜,走过路过别错过!” 杂耍艺人耍着流星锤,银亮的?锤链在?灯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引得?围观人群阵阵喝彩;不远处的?戏台上,正上演皮影戏,灯影晃动间,嫦娥的?身姿袅袅娜娜,台下孩童们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发出清脆的?惊叹。 河面上,也漂着点?点?河灯,烛光随着水波轻轻摇曳,与岸边的?灯火、天上的?明月连成一片,分?不清是人间还是仙境。 荀风忆起初来松江府时?,顺着河灯到翠湖,才见到云彻明,不禁莞尔一笑:“清遥,明年我们去?翠湖放河灯如何?” “今天就可以去?。” 荀风摇摇头:“天都黑了,再不回去?,娘真该急了。”想起白奇梅的?唠叨,云彻明心有戚戚焉,不好在?外逗留,急急忙往云府赶。 果?然不出荀风所料,白奇梅一见他们就斥道:“这?么晚才回来。” 荀风上前搂住白奇梅的?胳膊,指着云彻明手上的?大包小?包:“我瞧外面有许多新鲜东西,都特别适合娘,一时?间买忘了时?辰。” 云彻明不会说软乎话,直直将手上的?东西递到白奇梅面前。白奇梅心里高兴,态度缓和些许,“下次可不许那么胡闹了,差人找也找不到,没?个准信,都不敢开席面。” “再也不会!”荀风举起手指发誓,“娘,我们快开始罢。” 因是过节,不拘规矩,在?后院摆了酒席,丫鬟婆子?不论大小?皆可上席。 咚!锵!咚锵咚锵,三通锣鼓骤然响起,戏台开。大锣大鼓轮番上阵,节奏越来越密,踩在?人心口?似的?,每个人都面泛红光,喜气洋洋。 梦幻。 荀风身上热的?不像话,一颗心疯狂膨胀起来,快要炸掉,一瞬间,灵魂出窍,他轻飘飘越过众人飞至空中,升高升高再升高,飞到了银白的?月亮上。 他看见了爹,看见了娘,看去?了早已死去?的?舅舅,他们住在?蟾宫里,对他说:“风儿,中秋团圆。” 荀风眼眶泛红,对他们说:“嗯,我有亲人了,团圆了。” “景儿,吃螃蟹。”白奇梅夹了一只螃蟹给他,“下面的?庄子?送来的?,可肥呢。” 荀风恍然回神,他望着白奇梅,望着云彻明,望着云府的?一草一木,想,他可以是白景,一辈子?当白景。 云彻明接过螃蟹:“我来剥。” 荀风笑:“清遥好生?贤惠呐,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哎呦哎呦,一会儿吃蟹可不用蘸醋了,酸倒牙了。”白奇梅打趣道。 第67章 云彻明耳尖微红,专心剥螃蟹。 荀风还想说什么,一小?厮忽然上前通传:“景少爷,外面有人找您呢。” 啪嗒。 荀风心里一紧,手上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第58章 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谁?谁会在这个当口?来找他?莫不是神秘人?是了, 神秘人说过,他一定会杀云彻明, 他来杀他了?! 不,神秘人不敢暴露人前,不会是他,那会是谁? 顾彦鐤? 没错,一定是他,顾彦鐤说要带他走,这些天过得太?快乐,太?幸福,一眨眼的功夫, 都已经?七天了吗。 云彻明指尖捏着半只螃蟹,随口?掩过心?绪:“许是下头掌柜来拜节吧。” “回家主, 是顾大人。”小厮的声音刚落, 云彻明指尖的蟹钳“咔”地断了,神色倏冷, 起身?便要往外走:“我去看看顾大人有何贵干。” 今儿?中秋,他就没家人要陪?竟巴巴追上门来碍眼! “清遥。”荀风突然按住他的肩, 柔声道:“我去就好,你?在这儿?剥螃蟹, 不许偷懒,回头若见不着满碟蟹肉, 我可要跟你?闹的。” 云彻明张了张嘴,话到喉头又咽了回去。 荀风望着他,眼底盛着软融融的光:“信我。” “嗯。”云彻明反手攥住他的手,指节轻轻扣了扣他的掌心?,“我等你?。” 荀风走后, 云彻明一言不发,默默剥螃蟹,白奇梅叹气道:“你?放过它们罢。” “什么??”云彻明恍若未闻,指尖还在无?意识攥着蟹壳。 白奇梅朝满桌子的七零八碎的螃蟹腿努努嘴:“壳都要捏成粉了,清遥,景儿?是个有分寸的人,你?放宽心?。” “可顾彦鐤没分寸!”云彻明脱口?而出。 他若是有分寸岂能觊觎有夫之?夫!还堂而皇之?找上门来!贱人! 白奇梅怔愣片刻,忽然明白过来,焦急道:“那你?还在这儿?傻等,赶紧去看看啊。” 闻言,云彻明看了看手里的螃蟹,白奇梅一把抢过来,“我来剥,可不能让顾彦鐤把景儿?抢走了,我就认他这一个媳妇,清遥,快去。” 云彻明洗净手,整理仪容,确保容光焕发后才往花厅去,远远就见顾彦鐤站在廊下,头微微低着,声音透过桂树的影子飘过来。 “反贼的事我已禀告圣上。”顾彦鐤道。 荀风忧心?忡忡:“能一举歼灭他们吗?最好不要引起骚乱。” 他是亲历过战争的,宛若人间炼狱,他不愿再经?历一次。 “你?放心?,圣上很看重此?事,特?准我和威远大将军主事,我们已经?掌握一些线索,找到了蛛丝马迹,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了结。” 顾彦鐤顿了顿,继续道:“但此?事牵扯甚广,不可避免会走漏些许风声,焚川,你?可能会有危险,那些反贼随时会找上门,我之?前说的,你?考虑的如何?” 荀风点?点?头:“我想好了。” 顾彦鐤朝荀风伸出手,“跟我走。” 荀风看着那只手,手掌宽大,掌心?覆有薄茧,是力量感十足的手,他缓缓抬起右手,将手放了上去。 顾彦鐤流露满意的神色,他就知道白景会选他。 云彻明隐在柱后,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眼睛恨得通红,狗贼!不要脸的狗贼!破坏恩爱夫妻的贱货! “顾、彦、鐤!”云彻明一个箭步冲上前,挥起拳头就要打,然而下一秒,荀风打掉了顾彦鐤的手,“我不能和你?走。” 云彻明的动作猛地顿住,可一番大动静还是惊到了二人,荀风回头,错愕地看着他,顾彦鐤没看云彻明一眼,先是震惊而后震怒,他死死按住荀风肩膀,指节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从?齿缝挤出几个字:“这个回答我不接受,重说!” 荀风抬眼,迎上他喷火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天气:“顾大人,我的家在这儿?,我的夫君也在这儿?,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云彻明宛如打胜仗的将军,他站在荀风身?后,眼神睥睨,视顾为手下败将。 顾彦鐤指着云彻明,“他?他也配?你?忘记跟我说过的话了?你?不是说是为了任务才接近他的?你?根本就不喜欢云彻明!不喜欢不男不女的怪物!” “顾大人,你?在气头上,一时说错话也是有的,我不会放在心?上。”荀风淡漠道:“更深露重,大人仔细着凉,不如早早回府。” “霍焚川!”顾彦鐤从?未栽过如此?大的跟头,眼中怒意汹涌,气势更盛,瞧着压迫感十足,他眯起眼睛,面庞越发冷峻摄人:“你?又骗我。” 荀风直直迎上他阴鸷的目光,“现在,我并没有骗你?。” 云彻明嘴角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顾大人,请。” 奇耻大辱! 他竟让一个男人骗了两次! 堂堂顾彦鐤,圣上亲侄,身?份尊重,主动放低身?段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好,好的很。”顾彦鐤深深看一眼荀风,“希望你不要后悔。”他就是太给他脸了,以至于给白景一副好说话的印象,顾彦鐤磨着后槽牙,眼神晦暗。 荀风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淡漠:“顾大人,以后可要擦亮眼睛。” “云彻明。”顾彦鐤冷笑:“你?知道你?护着的是谁吗?是一个没有心?的骗子,一个贪图富贵的婊子,他把我哄得团团转,亦可把你?哄得团团转,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好自?为之?。” 话落,他甩袖就走,衣摆扫过阶下的桂花,落了一地细碎的白。 荀风看顾彦鐤远去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转脸去看云彻明,“你?怎出来了?” “我不放心?。”云彻明还有些晃神。 方才荀风淡漠,事不关?己?的表情一直在脑中盘旋,好陌生。有一瞬间,他竟产生‘我不了解自?己?的枕边人’的荒唐念头。 “我不会理他的。”荀风牵起云彻明的手,柔声道:“我心?里只有清遥一个。” 云彻明反握住荀风的手,“我信你?。” 顾彦鐤的话只是为了离间他们,他不能信。 被人相信的感觉真不赖,荀风心?里暖暖的,主动交代:“我跟你?说过的,之?前我靠行骗维生,有一次骗到了顾彦鐤头上,从?此?就结下梁子了。” 云彻明喉头艰涩:“你?是,怎么?骗他的。” “我只是想借他照牒一用,可照牒随身?保管,我只能与他套近乎。”荀风做出懊恼的表情:“我太?过份了,这件事是我的错,清遥,我已经?改好了,以后再也不骗人,我确实?亏欠顾大人,一定想办法弥补。” 云彻明‘嗯’了一声,“我和你?一起。” 荀风谓叹道:“可算知道什么?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跟了我,清遥,你?辛苦了。” “你?我之?间何须多言。”云彻明笑道:“你?能跟我坦白,这很好,君复,实?话说,你?看似多情实?则寡情,谁也不放在心?上,性子飘忽不定,实?在恼人,可现在我能感觉到,你?心?里有我。”他顿了顿,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我很欢喜。” 荀风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我饿了。” 云彻明举起两人相牵的手,凑到嘴边亲吻:“先给一些分红。” “……”荀风剜他一眼:“是肚子饿。” “哦。”云彻明揉揉荀风小腹:“这里,我也能喂饱。” 荀风是老江湖,荤段子不知听过几箩筐,但骤听云彻明这个假正经?说,老脸一红,脚下生风,“谁理你?,我回去吃螃蟹!” 云彻明在后面跟着他,看他落荒而逃,不由笑出声。 荀风听见了,耳尖染上一层薄粉,心?思飘远,男人和男人,怎么?做?这方面的领域他从?未涉足,不如寻几本春宫图来看,他和清遥成婚许久,还没洞房,哼哼,荀风摩拳擦掌,他要给云彻明见识见识男人的厉害! 心?里想着洞房,荀风也没了赏月的心?思,见白奇梅打呵欠,连忙劝她睡觉,白奇梅身?子还没彻底好全,也不坚持,嘱咐几句便回了院子。 荀风对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情事存了很大的好奇心?,以前也见过好男风的,提起那事满脸食髓知味的样子,当初还不屑一顾,视之?为洪水猛兽,眼下却心?痒难耐。 “清遥,我们也歇息罢。” 云彻明也有些意动:“好。” 一时间,暗潮涌动,荀风按捺住躁动,先去沐浴,可越想越不甘心?,眼珠一转,‘哎呦’一声。 “怎么?了?”云彻明急急忙跑来,却见荀风穿戴整齐,含笑看着他。 云彻明无?奈:“故意逗我。” 荀风指着屏风:“清遥,你?看屏风上画的是什么??” 第68章 云彻明看了眼,回答:“鸳鸯戏水。” 荀风亲昵地贴在云彻明耳边,吹气:“我们这对儿?鸳鸯也一起戏戏水罢。”说着双手上移,隔着衣服揉捏云彻明分外饱满的胸膛。 “清遥,你?愿不愿意?” 云彻明眸色加深,不说话,只看着荀风,荀风觉得自?己?被小看了,笑了一声,胡乱解开云彻明的腰带,扯开衣襟,手顺着衣领往里摸。 “呀。”荀风感叹道:“都立起来了,清遥,你?的身?体可没有你?的嘴硬。” 掌下的触感好极了,聚拢,推拉,揉捏。 云彻明喉结不断吞滑,呼吸渐渐沉重,身?体炙热,荀风在他迷离的时候抽出手,坏笑:“鸳鸯浴?” 云彻明一把抱起荀风,二话不说将他丢进温热的浴桶里,‘扑通’一声响,水花四溅,荀风从?头到脚湿了个彻底,他从?水里浮起,一抹脸上的水,云彻明盯着他,面无?表情在脱衣服。 荀风下/腹一紧,吞了口?口?水,云彻明的眼神太?过凶猛,危险,好像饿极了的狼,瞳光绿油,要把他拆吃入腹。 荀风舔舔嘴唇,从?浴桶中站起身?,挑衅地看着云彻明,一件,一件,脱掉衣裳。 ----------------------- 作者有话说:掉马还要几章呢[摊手] 第59章 你敢进来就死定了! 荀风笑着, 手指勾起最后一层里衣的衣带,轻轻一扯, 里衣飘在水上,细白皮肤上水珠点点,晶莹剔透,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滚动,隐入雾气缭绕的水波中。 几?步之遥,荀风肆意打量云彻明,从上到中,从中到下,再从下到中, 细看中,不免咂舌, 这处竟跟云彻明美丽的外表完全不符, 分外狰狞可怖,且足斤足两, 荀风心?生?退意,可退无可退, 云彻明已迈开步子,扑通一声, 跨入浴桶。 云家富贵,浴桶自然?不似普通人家狭窄, 相对而坐,空间?绰绰有余,然?两人皆修长身型,长腿自然?而然?相触,荀风一直是情感上的主宰者, 面对云彻明这样美丽骄矜的贵公子,征服欲汹涌,水下,他若有若无勾缠云彻明小腿,水上,却打了个寒颤,娇弱说?:“好冷。” 云彻明背靠桶壁,眉目深幽,雾气缭绕下看不清神情,可动作十分规矩,腰板挺直,双臂自然?下垂,俨然?一副柳下惠。 假正经。 荀风腹诽,这小子肯定憋不住,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罢了,荀风坏笑,决定狠狠撩拨他一番,让他哭着求自己。 “我冷。”荀风伸出双手,在水里寻找,几?乎不费吹灰之气,摸到了云彻明结实的大腿,这里最热,云彻明微微仰头,脖间?青筋突起。 “暖一点了。”荀风将脑袋埋在云彻明颈窝,鼻尖抵着滚烫的肌肤,嘴唇开启间?,若有若无轻吻:“但远远不够。” 又是一阵摸索,水波荡漾,荀风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云彻明扼住荀风手腕,荀风将脸凑上前,委屈道:“清遥,不要小气,让我暖暖罢。” 云彻明垂下眼帘,盯着荀风眼皮上的红痣,声音低沉:“好,让我暖暖你。” 荀风一手握住云彻明宽厚的大掌,抬起卷翘的睫毛,眼睛水盈盈的,他慢慢低头,将脸颊贴到云彻明的掌心?,轻轻蹭着:“脸不冷了。” “清遥。”他闭上眼睛,轻柔唤云彻明的名字。 灵活的手宛如一株藤蔓,手指白皙,泛着淡淡粉色,他就以这般柔软可怜的姿态,顺着云彻明的手掌向上攀爬,一点一点,爬过嶙峋的腕骨,爬过小臂,最后在云彻明的左胸膛,心?脏的地方稳稳扎根。 手臂缓缓收紧,荀风抱住了云彻明,将脸颊贴在他湿漉漉的胸口,汲取温暖。 “清遥,清遥,清遥……”叠叠喊着。 霎那,尾椎骨直到天灵盖泛起阵阵麻意,云彻明手指颤栗,心?里升起无与伦比的满足,脑中有一个不合君子之礼的念头疯狂叫嚣,全身血液倒流,血管暴涨。 荀风自然?感受到了,看一眼云彻明,这厮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依旧端庄正经,单看上半身,绝想不到水下的激动难耐。 哼哼。荀风暗暗得意,他倒要看看云彻明能忍到什么时候。 荀风脸上无浓色,唇瓣也是淡淡的粉,此?刻热意腾腾,嫣红几?分,他微微弯腰,半张尖俏的下巴隐在水里,面前是云彻明光洁饱满的胸膛。荀风吻了上去,从水面掠过,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一下,又一下。 吻渐渐往上,停在锁骨处。鼻梁正好顶在云彻明的喉结下,荀风坏心?眼抬头,高挺的鼻梁碾压喉结,而后顺着脖颈线条滑到云彻明的下颌。 云彻明喘息着,□□熊熊燃烧,整个人如火山,待喷发。 荀风又靠近一些,整个身子都?挂在云彻明怀里,灼热的呼吸尽数洒在他的耳畔,云彻明终于动了,双臂紧紧环住荀风的腰肢,手掌用力,将他死死按压在怀中。 “清遥,终于暖和?了。”荀风将脸颊贴在云彻明的脸颊上,不断摩挲,嘴唇微张,是个亲吻的姿势,可迟迟不亲。 云彻明双眼已然?赤红,积攒的所有情/欲在此?刻爆发。精准堵上了荀风的唇。 “呜。”荀风吃痛,这狼崽子也太用力了。 这个吻前从未用的激烈,两个人都?使劲浑身解数想将对方吞下。 舌头入侵口腔,舌根绞得酸痛,啧啧水声不绝于耳。 荀风率先?败下阵来,双眼迷离,气喘吁吁,推搡着云彻明示意自己要缓一缓,云彻明放开,仅仅一秒钟,又狠狠堵住荀风的唇,荀风双唇红肿,咬紧牙关?,就是不让云彻明进来,可云彻明并不放过他,大指拇和?食指掐住荀风的下颌,迫使他嘴巴大张,命令道:“舌头,伸出来。” “唔唔唔。”意思是不可能。 他比云彻明大七岁,让他听一个小崽子的话?岂不可笑。 云彻明也不言语,黑眸幽深,盯着荀风红艳的唇舌,大拇指顺着唇缝挤进去,刮蹭着柔软湿热的内壁,荀风狠狠瞪着他,云彻明笑了一下,亲了亲荀风的眼睛,愉悦道:“该你了。” “什么?”荀风含糊道。 手指顺势进入口腔,云彻明又加了一根手指,两指夹弄荀风的舌尖,“该你给?我,暖暖。”话音落,再一次深吻。 云彻明聪慧至极,吻技突飞猛进,亲得荀风也激动不已。 两人身子紧紧相贴,云彻明笑道:“鸳鸯浴,洗够了吗?” 荀风自诩情场高手,自然?不能比他还急,故作轻松道:“还早着呢。” 云彻明点点头,“那再好好洗洗。” 荀风暗自咬牙,明明两人都?快爆炸了,偏偏谁都?不肯认输。 “清遥,让为夫伺候伺候你。”荀风退出云彻明怀抱,站起身,探手拿过桌案上的香胰子,在云彻明炙热的眼光中往身上抹擦,馥郁的茉莉香味四处逸散。 那香味似乎带着钩子,荀风的手在哪儿,云彻明的眼睛就跟到哪儿。 待身上满是绵密的泡沫,荀风倾身而,苦药香渐渐消失,云彻明染上了茉莉香气。 茉莉香清幽淡雅,云彻明却觉得浓烈,眼中雪白一片,鼻腔芳香满盈。 温度能将香气催发到极致,云彻明双手握住荀风身上香气最浓之处,揉面似的,誓要将香气揉进荀风骨血。 力道太重?,荀风受不住,扬起细长的脖颈,轻颤,眼皮上的红痣越发鲜艳。云彻明很是喜欢这香味,忍不住凑上去细细闻,鼻尖抵住,深深吸了一口,又怜又爱,没忍住咬了一口。 荀风惊呼一声,见此?情形,脸瞬间?爆红。 激发香味的方式有很多,拍打也是其中之一。 荀风手紧紧抓住浴桶边沿,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云彻明从后面拥住他,一路从后背吻到肩膀,再吻了吻荀风潮红的面颊,喑哑道:“彻底热了。” “放我进去暖暖。” 荀风惊恐摇头:“不行!” “我是你夫君!” 荀风大叫:“该我暖你!” “云彻明,你敢进来就死定了!”荀风四处闪躲。 “心?肝儿,这时候我们不论这个。”云彻明啃咬荀风耳朵,“除了这事,我什么都?依你。” 荀风在其他事上都?很随意,但此?事上异常固执,被云彻明上,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讲,他都?不能接受,见状,云彻明没有硬来,转而用细密的吻安抚。 不知?为何,荀风百爪挠心?一般,只觉空落落的,没个安身处,觉得哪哪都?不得劲儿,可要说?也说?不上来,只好嘴里胡乱哼哼。 云彻明见他难受,温声道:“要不要我试试帮你?”说?着将荀风搂在怀里。 荀风半倚靠着他,半浮在水上,惬意地闭起眼睛:“能行吗?” 云彻明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荀风也不说?话?了。 第69章 “唤我的名字。”云彻明贴在荀风耳畔说。 荀风没有不应的道理,软软喊着云彻明的名字,云彻明呼吸急促:“礼尚往来。” 荀风半睁着眼,懒懒散散,坏笑道:“你求求我。” 云彻明不动声色道,“我有人质。” 荀风嘿嘿笑了一声,得意道:“我也有。” 无法,云彻明只能应了。 “求求你。”云彻明在荀风肩膀上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求求你了。” 荀风扭头咬在云彻明锁骨上,舔舐:“如你所愿。” ………… 荀风如烂泥般瘫在云彻明身上,云彻明吻了吻他的鬓角,手臂绕过荀风腿弯,横腰抱起,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云彻明捞起架子上的澡巾,将荀风裹得严严实实,放在床上,荀风懒洋洋的,支起手肘,看着云彻明很是认真道:“这事不赖,我们以后要常做。” “好。”云彻明也有此意,他存了大志,徐徐图之,誓要将荀风一口吃掉。 焉知荀风也有此意,誓要把云彻明压在身下。 “明日去书局一趟。”荀风暗想。 书中自有黄金屋,春宫图里自有降伏云彻明的办法。 云彻明坐在床边,把荀风的脑袋放在自己大腿上,用帕子给他绞头发,荀风眯起眼睛,很是享受,“清遥,你是不是雏儿啊?” “咳。”云彻明耳尖微红,“自然。” “自渎也没有吗?”荀风打破砂锅问到底。 云彻明移开视线,没说话。 荀风来了精神,兴致勃勃:“谁能挑起你的欲望?快说快说。” 云彻明抿唇,不自然问:“那你呢。” 荀风‘嗤’了一声:“我又不是小毛孩,自然经历过风花雪月。”其实没真枪实弹干过,但气势不能输,不然搞得他没人爱似的。 云彻明将荀风的脑袋挪走,不给他绞头发了。 “嗳,你这人!”荀风瞪着眼睛看他,哄道:“这都是过去的事,现在我有你就够了。” 云彻明依旧沉默。 荀风没好气道:“好了好了,其实我也是,你满意了吧。” 云彻明低头,亲了荀风额头一下,“我的欲望,是你。” 第60章 等你回来 阴雨连绵的坏天气终于过去, 天空放晴,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荀风伸了个懒腰,决定出去走走。 云彻明近日公务繁忙,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荀风知道是上次航线的事,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少给他添麻烦,没事不去打扰。 一想到前段时日两人的激情,荀风心痒难耐, 今晚就想办了他。 可光有心不行,技术也得提上来, 荀风怀揣着一颗龌龊滚烫的心去了书局。 到了地方, 荀风支支吾吾问掌柜:“那个,有没有‘那种’书啊?” 掌柜的迎来送往见多识广, 立即道:“有!” 荀风捂着嘴,含糊道:“不要一般的, 我要两个男人的。” 掌柜的嘿嘿淫/笑:“放心,也有。” 荀风也嘿嘿笑, 将一锭银子拍在桌上,豪迈道:“每样都给我来一本!” “好叻。” 一炷香后, 荀风提着满满的包裹出来了,正值晌午,肚子也饿了,随意找家酒楼,要个雅间, 荀风点了几个菜,趁着上菜的空隙,堂而皇之将春宫图拿出来,摊在桌上细细翻c阅。 “啧。” “啧啧。” 荀风啧啧称奇,原来干那事有那么多的学问! “客官。”有人敲门:“小的来上菜。” 荀风连忙将春宫图收起,“进来罢。” 门轻轻打开了,荀风侧目望去,汗毛倒竖,神秘人不声不响地进来,反手将门锁上。 荀风立即退至窗边,推窗就想跑。 神秘人开口:“我不是来杀你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诗选已经给你了。”荀风警惕道。 神秘人悠哉落座,轻轻点着桌面:“可你也将朝廷的走狗引来了,不是吗?这些日子我躲的很辛苦。” 荀风背脊发寒,心想他莫不是找我算账来了吧。 “坐。”神秘人拍拍身旁的位子。 荀风一动不动。 神秘人笑道:“那你跳窗罢,温馨提示,下面布了天罗地网。” 荀风咬牙坐下:“我劝你不要欺人太甚,兔子急了还咬人!” “我只是想和你叙叙旧,怕什么。”神秘人给荀风倒了一杯茶:“去去火气。”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荀风走到门边,拉开门。 神秘人不期然看见一包裹的春宫图,腾一下站起来,将包袱砸向荀风:“这是什么?!” 荀风避开,微微眯起眼睛,捡起一本,翻了两页,转而笑道:“很明显啊。” “怎么敢的!”神秘人身形一转,将荀风抵在墙上,声音透着股气急败坏:“你真转性了,喜欢男人了?” “干你屁事。”荀风啐他一口。 “哈。”神秘人掐住荀风下巴:“我讨厌兔爷!”说着大踏步离去:“我去杀了云彻明。” “施定鸥。”荀风平静唤了一声,“你是施定鸥。” 神秘人顿住,背对着荀风。 荀风继续道:“我早该猜到了,当初是你给我我玉佩,又稀里糊涂乘船来了松江府,施定鸥,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 “没错。”施定鸥摘下面罩,露出清秀的面庞。 荀风握紧拳头:“你将白景怎么样了?” 施定鸥微微歪头,笑道:“你说呢。” “我知道玉佩的秘密,诗选的秘密,你说,我会将他怎么样?” 荀风勉强站直身子,颤着声音问:“他死了。” “你希望他死吗?”施定鸥的声音很轻,充满蛊惑,“你一定很希望他死罢,毕竟,你现在是白景啊,你冒充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还爱上了云彻明,白景不死,岂不是美梦破灭,荀风,你是不是很想他死啊。” 荀风咬紧嘴唇,沉默不语。 施定鸥倾身上前,冰冷的手指抚摸荀风的面颊,眼露痴迷:“荀风,我对你没恶意,你是知道的,我还喜欢你,我压根不想伤害你,可你太过分,明明拒绝了我,却转头投向云彻明的怀抱。” 手上力道渐渐加重,施定鸥双眼赤红:“我知道你不喜欢男人,才敢放心把你送来云家。” “你太让我失望了。” 施定鸥控制不住贴向荀风面颊,耳鬓厮磨,荀风闭上眼忍受,他的状态明显不对,还是不要刺激他为好,施定鸥摸向荀风脖子,“你说,你该不该死啊?” “小白鸟。”荀风从齿缝挤出一句话:“其实我后悔了。” 施定鸥慢慢‘哦’了一声:“后悔什么?” “后悔没跟你好好告别。”荀风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而诚恳道:“那晚是我不对。” 施定鸥眼中浮现痛苦神色,“别说了!闭嘴!蠢货!”他使劲拍打自己的脑袋,不知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荀风。 荀风闭嘴,静静看着他。 施定鸥很快恢复正常,甩甩脑袋,“差点把正事忘了。” “我知道你薄情,现在喜欢云彻明没准明天就不喜欢了,我答应你,只要你杀了云彻明,我永远不让白景出现。” 荀风怔愣。 施定鸥笑容灿烂:“怎么样,这个买卖很划算吧。” “为什么?”荀风不明白施定鸥为何如此针对云彻明。 施定鸥却不解释,只道:“你要是不肯,休怪我无情,白景一来,你什么都得不到,荀风,你是聪明人,该怎么选,你明白。” 荀风浑浑噩噩出了酒楼,如行尸走肉般回到云府,云彻明已经回来了,正等着他,一看见他就迎上去:“回来了?” “嗯。”荀风呆呆坐下,双目无神。 “怎么了?”云彻明捏捏荀风脸颊:“出什么事了?” 荀风摇摇头:“没事。” 云彻明在荀风唇上咬了一口:“说谎。” 荀风勉力扯起嘴角:“好丢人的,不想说。”云彻明失笑,将荀风抱在腿上:“我绝对不笑你,说罢,我想听。” “就是买的春宫图在大街上撒了一地。” 云彻明愣了一下,嘴角忍不住上扬,可忍住了,“哦,就这事啊,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 荀风没好气道:“想笑就笑吧,反正已经丢尽脸了。” 云彻明咳了两声,正色道:“我有个办法,想不想听?” “你说。” 云彻明道:“正巧我要出海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躲躲清闲?” 第70章 荀风目光闪烁,施定鸥的歹计对他来说是?个死局,他不可能杀云彻明,可又不能让真?白景现身,眼下?正?好有机会,不如先?让云彻明出去?躲躲,自己?趁着这段时间料理施定鸥,若施定鸥死了,那一切不就结束了? 思及此,荀风道:“我也很?想去?,但一想到要在海上漂泊就发怵,清遥,还是?下?次吧。” 云彻明也不勉强,惆怅道:“我这一去?也许一个月,也许三个月。” 那真?是?太好了。 荀风压下?心中喜悦,“你放心处理公务,家里有我呢。” 云彻明叹一声:“可惜在海上也不能写信。” 荀风猛拍胸脯:“这有何难,你等着,我现在立刻马上写四五十封信给你,你带上船,一天看一封。” 云彻明抱着荀风就往书房去?,荀风一时不察,慌忙搂紧他的脖子,埋怨:“你也忒急了。” “我好想知道你要写什么?。”云彻明将荀风放在椅子上,拿了文房四宝,给荀风磨墨:“写罢。” 荀风没读过几本书,字写得?也不好看,捏着毛笔,一时犯难。 云彻明目光幽幽,哀怨道:“难不成又是?骗我的。” “哎呀,自然不是?。”荀风苦思冥想:“我在构思呢,构思,你懂吗?” “有了!”荀风眼睛一亮,站起?身,挽起?袖子:“瞧好了。” 刷刷刷,荀风行云流水画起?了画。 瞧着很?新鲜,云彻明不由停下?手中动作,专心往纸上看,依稀可见?他画的是?个,人? 荀风灵感爆发,笔不停歇,一气呵成,画完,他吹了吹未干的墨迹,骄傲道:“怎么?样?” 云彻明一头雾水,“才疏学浅,可否讲解一二。” 荀风指着左边的一团:“这是?我。”又指向右边一团:“这是?你。” 云彻明细细辨认,恍然大悟,“那这交叠的黑团就是?我抱着你。” “孺子可教也!”荀风摇头晃脑道:“还有呢。”他指了指外?面一圈,神秘兮兮道:“这是?浴桶。” “啊。”云彻明终于明白了,“你将那晚画下?来了。” “没错。”荀风自得?一笑?:“我还要将我们没来得?及做的也画下?来。”说着,拿过一张崭新宣纸:“清遥,你想在哪做?什么?姿势做?我都可以画下?来,告诉你,今天我可是?学富五车,将那春宫图全装进了肚子里!” 云彻明盯着荀风的侧脸,心里一阵温暖,他想,这就是?幸福吧,他和白景一定会长长久久的幸福下?去?。 云彻明从后面拥住荀风,贴在他耳边小声道:“书房。” 荀风侧过脸,笑?得?贼兮兮的,“书房不错,我喜欢,以后我们要在这儿做。” “今天不行吗?”云彻明将手伸进去?。 荀风连忙扭动身躯:“不行,说好画画的,我是?有原则的人。” 他现在没把握吃下?云彻明,可不能反让云彻明把他吃了。 云彻明是?极具忍耐力和尊重人的人,见?荀风不乐意也不在勉强,重新贴在他后背,将下?巴垫在他肩膀上:“你想在哪做?” 荀风下?巴往窗户抬了抬,云彻明一惊,原来也可以这样,原来君复的接受程度如此高…… “刺激吧。”荀风一想到青天白日,他和云彻明在窗边,就激动不已。 云彻明显然也很?兴奋,咬住荀风耳朵:“秋千上呢。” 荀风浑身火热,哑声道:“这个也好。” 云彻明吻了吻他的脖子:“等我回来,我们全都试一遍,好不好?” “嗯,等你回来。” 第61章 记得想我 初冬的早上, 在鸭壳青的天色下,云彻明?出发了。 荀风紧了紧云彻明?的衣领, 垂下眼皮不看他,拢好衣领又摆弄袖口,连带着?将玉佩上的穗儿都梳理齐整,云彻明?拉过荀风的手:“好了,别难受,我又不是?不回来。” “我自然知?道你会?回来,可我心?里总是?不安。”荀风不愿让云彻明?出海,可留在松江府又有施定鸥的胁迫,两头为难。 云彻明?笑了一下, 按住荀风的肩膀,微微使力, 像是?给他安慰, ”这条路是?走熟了的,不会?有问?题。你安心?。” 海风吹拂, 荀风不由打了个寒颤,他握住云彻明?的手, 品出一股悲伤,说起来真奇怪, 他经历过无数的离别,走了不知?多少地方, 心?里都是?无波无澜,可一想到云彻明?要?离开他几月,既不舍又不安。 荀风忍不住摆起长辈的架势,喋喋不休起来:“清遥,万事小心?, 行事要?低调,切不可张扬,还有不能露财,人心?隔肚皮,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是?人还是?鬼,还有你在海上,吃食千万仔细,这又不比在家,要?是?吃坏了可就不得了,对了,药带够了吗……” 云彻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荀风,荀风说得口干舌燥,半天也不见回应,不由瞪云彻明?一眼,“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码头来来往往都是?人,伙计一趟一趟往船上搬运货箱,云彻明?低下头,在荀风耳边道:“我会?想你的。”顿了顿,继续道,“你的画我贴身带着?。”脸颊阵阵发烫。 荀风忍不住笑,意有所指看了眼云彻明?的下面:“仔细别憋坏了。”不知?想起什么,云彻明?正了脸色,很认真对荀风道:“我不在,你不许找旁人。” “旁人不许,内人可不可以?”荀风开玩笑道。 云彻明?板起脸:“不许!” 荀风哼笑:“反正你都走了,天高皇帝远。” 云彻明?忽然动?了,手迅速往荀风胯/间一捏,“你要?是?敢乱来,等我回来,这个小家伙就要?遭罪。” 荀风没防备,被他捏的惊呼一声,“小畜生,胆子越发肥了。” “真想把你这地方锁起来。”云彻明?又捏了捏,“只有我能打开,只有我能碰。” 荀风下/腹一紧,哑声道:“你也得给我守着?。” 云彻明?抱住荀风,顶了顶,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蓬勃,“嗯,等我回来。” 荀风深吸一口气,“等你回来,我们大干一场。” “好。”云彻明?用额头抵住荀风的额头,目光灼灼:“真不想走。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娘,我尽量快些回来。” 这时,船上遥遥传来呼喊声,云彻明?念念不舍地放开荀风,低声道:“真要?走了。”荀风紧紧抓住云彻明?的衣袖,不想放开,他隐隐觉得有大事发生,“清遥,一切小心?。” “我会?的。”云彻明?深深看荀风一眼,上了船。 荀风站在码头,目送船舶远去,直到船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再也看不见才离开。 云彻明?走后,日子变得漫长而难熬,荀风在云府呆不住,家里的一切都让他想起云彻明?,白奇梅的情绪也很低落,两个人凑在一起说着?说着?就伤心?,荀风不愿意让白奇梅伤怀,便天天出去闲逛。 如今有了钱,可以毫不顾忌的挥霍,荀风整日流连赌坊和戏楼,他还记得云彻明?的话,窑子妓院不再去了,渐渐的,找回以前的感觉,交了许多狐朋狗友。 可日子一长,就咂摸不出滋味了。 “我能干点什么呢。”荀风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心?想,他一个大小伙子没个正行,说出去真够丢人的,可老本行不能干了,他答应了云彻明?不再行骗。 “我能干些什么呢。”荀风扪心?自问?。 “不如去做生意!” 荀风一骨碌坐起身,乐不可支,对啊,他可以去做生意,云家就是?做生意的,云彻明?也教过他,他又有一座金矿,可以金子生金子!情况好的话,比骗人赚的多呢。 说干就干,荀风先?去禀了白奇梅,白奇梅听后很赞同?,云彻明?是?个省心?孩子,可甚少与她交心?,外?面的事也很少跟她说,将乾坤都藏在肚子里,所以她拿出极大的热情和荀风讨论,荀风第一次想干实事,满脑子的宏图大业,一时间,两人竟也有声有色,不再想云彻明?了。 荀风有钱但抠门,不愿意让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思来想去不能贸贸然开张,得先?考察体验,他去找了夏掌柜。 夏掌柜捋着?花白胡须,眯起眼睛:“您要来我这当学徒?” “是?。”荀风点点头:“你可不能不收我啊。” 夏掌柜略一思忖:“可以是?可以,但咱先?说好,学徒就是?学徒,不能摆少爷架子。” 荀风想笑,他什么时候成少爷啦,“我应你就是?。” “嗯,先?去送货罢。”夏掌柜一指门口,“里面是?生丝,送到黄掌柜的绣缎庄去,你得看着?验货,验完货,尾款要?一分?不能少的拿回来。” 第71章 荀风原以为当学徒是?跟着?夏掌柜后面学,没成想要?先?当送货郎,但海口已经夸下,不能反悔,只好咬牙应了。 自此,荀风早出晚归,沾了枕头就睡,什么云彻明?雨彻明?早就抛掷脑后了。有一天,他去隔壁县送货,送完货天色尚早,难得清闲,荀风便想着?去茶馆坐一坐,听听书?。 “听说了吗,前段时间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了?谁和谁?” “朝廷呗!” “还有这回事?跟谁打起来了?” “嘘,此事隐秘,鲜少人知?,我听说南边起了内贼!” “现下海晏河清,还有人要?反啊。” “谁说不是?呢,我看是?轻省日子过久了,心?痒了。” “别扯远,后来呢?” “嗤,自然大捷。” “那?我们怎么没听说过,这领头人姓甚名谁,何日问?斩?” “唉,奇就奇在这儿,谁都不知?道他是?谁,听说他跑了,不知?躲去哪了。” 他们说的莫不是?施定鸥和顾彦鐤? 难怪呢,他就说近日怎么那?么安稳,谁也不来捣乱,原来打仗去了。 荀风不由放宽心?,让施定鸥和顾彦鐤狗咬狗,两败俱伤最好! 听了好消息,荀风高高兴兴回了家,吩咐厨房做一大桌子好吃的,狠狠庆祝一番。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越发冷了,在某个夜晚,悄无声息地落了雪花,盐粒似的,薄薄一层,荀风起床得见,不由想起云彻明?。 他还没和云彻明?一起看过雪呢,不知?他到地方没有,是?否和家一样,是?冬天? 荀风拥着?被子靠在窗边,尝到了思念的滋味。 原来想念是?这种?感觉。 荀风忽然有些懊悔,从前的他常常被人思念,可不屑一顾,如今想来,真是?造孽。 “永书?。”荀风扬声喊道,永书?掀了帘子进来。 “今日可有信?”荀风问?。 永书?摇摇头:“小的一直留意呢,有了一定第一时间给您,小的想,家主在海的另一边,信一定来的格外?慢些。” 荀风失落过一遍遍,现在也失落不起来了,点点头:“摆膳罢,今天是?我头一次站柜,不能迟到。” 永书?顿露钦佩之色:“不论下雨还是?下雪,少爷都没短过一天。” 荀风笑笑不说话,他只是?加倍努力,弥补之前的过的混账日子。 吃过饭,荀风去了铺子,站柜台,站在柜台后面就得话勤,眼利,每样东西的来龙去脉价格优缺都得知?道,是?个难活。 夏掌柜叮嘱荀风:“咱们云记的招牌响当当,老主顾图个心?安,新主顾念个稳当,少爷你见了新老主顾得会?说话,十分?买卖三分?在嘴上,何其重要?。” “你放心?。”荀风最会?的就是?说话,以前能凭嘴骗钱,现在凭嘴让人买东西不是?小菜一碟? 夏掌柜点点头,“今天柜上就靠你了。” 荀风有一种?咸鱼翻身的感觉,拍着?胸脯:“瞧好吧您!” 夏掌柜捋捋胡子,满意至极,原以为白景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没想到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悟性也很高,就是?算盘打的不太灵,不过这都是?小问?题,他悄悄退到店铺另一旁,越看越满意,白景少爷沉稳许多,有几分?家主的风范。 荀风忙得不停歇,直到晌午才有空歇一歇,夏掌柜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一起吃饭去。” “你先?去吧,我得对对账。”他的算盘不好,总要?多算几次。 见状,夏掌柜也不勉强,笑呵呵走了。 对完账,伸了个懒腰,荀风方觉腹中?饥饿,喊伙计顶一会?儿班,他寻思去桥头喝一碗热乎乎的羊汤。 天灰蒙蒙的,地上也灰蒙蒙的,雪已经化成一滩泥水,荀风的心?忽然咯噔一下,他猛然转过头,四处张望。 全是?生面孔,没有认识的。 “奇怪。”荀风往前走了两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几次回头寻找却又没有异样。 荀风按捺住内心?的惶恐,要?了碗羊肉汤,热汤一下肚,全身都暖洋洋的,奇怪的感觉消失了。 “难不成是?饿的。”荀风腹诽,也许他想多了。 吃完饭,荀风沿着?河岸慢慢走,算算日子,八十五天了,快过年了,他也该回来了。 不知?云彻明?瘦没瘦,会?不会?变黑? 一想到云彻明?变成黑蛋,荀风不由笑出声,这下从白云变成乌云了,哈哈。 河沿的树光秃秃的,荀风踩着?枯败的树枝,咯吱咯吱,朦胧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喊——君复。 荀风疑心?是?幻听,竖起耳朵细细听。 又听到了一声——君复。 荀风僵硬而滞缓地回头,嘴角慢慢上扬。 ——君复。 荀风转过了身,看见了身后的人。 笑容僵在脸上,此人不是?云彻明?,而是?一个旧相识。 第62章 有人找上门 君复。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会那么叫他, 一个是云彻明,另一个, 是为他取字的师父。 荀风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多少年了,十年还是十三年没见?记不清。 “师父。”他轻声唤道?。 俊逸的中年男子满目慈爱,“你长?大?了,差点都不敢认。” “你却是没变。”荀风打量着他。 “我老了。”男人摇摇头,荀风如?梦初醒,上前一步,“师父,你怎来了这儿?” “走走停停, 缘分使然。”男人笑?道?。 荀风不自觉想起往事,师父给?他活路, 教他识字, 教他轻功,没有师父就没有他, 在他心里,早将师父当?作爹。 “师父, 外面冷,我们找个地方说话。”荀风对师父这些年来的际遇很感兴趣, 男人拍拍荀风肩膀,“忘了?出门在外要喊我什么。” “老祁。”荀风扬起眉毛, 再?次喊了他们行走江湖时的名讳。 老祁点点头,也唤道?:“小风。” 久别重逢,荀风喜不自胜,拉着老祁去了松江府最好的酒楼,又派伙计给?夏掌柜传话, 告假半天,师徒俩从白?天聊到黑夜,再?从黑夜聊到清晨,最后一起沉沉睡去。 老祁是个神秘的男人,饶是荀风也不完全了解他,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又如?父子,荀风着实过了一段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某一天,老祁忽然对他说:“小风,你出师了,我也该走了。” 荀风不舍,可老祁很决绝,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师父,别走了,如?今我出息了,可以?给?你养老。”荀风说。 老祁已?经知道?了荀风的经历,问道?:“你决定一辈子留在这儿?不跑了?” 荀风垂下眼帘:“我想好好过日子。” “可是,孩子,你不是白?景啊。”老祁一语点破:“我们这样的人,是停不下来的。小风,我教过你,凡是都要想最坏的结果,你确定云彻明能?接受吗?他要是不能?接受,你该如?何自处?” 荀风低下头,手指摩挲杯壁,眼中晃过不安:“我不知道?,可我愿意相信他,也愿意为他改变。” 老祁凝视着荀风,久久不语,半晌才?道?:“你变了许多。”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荀风轻声道?:“师父,你也留下来罢,让我照顾你。” 老祁摇摇头:“我老了,也懒了,不想改,只呆在一个小地方,我会疯掉的。” “不过,”老祁扬起狡黠的笑?容:“我徒弟那么出息,不跟着沾光简直可惜,小风,带我好好在松江府玩几天罢!” 荀风的许多习惯,爱好都受老祁影响,两人臭味相投,决定去玩,就要疯玩,玩得尽兴,于是荀风没时间去夏掌柜那了,整日跟着老祁往外跑。 二人会玩,又能?玩到一起去,荀风快乐的不得了,仿佛又回到以?前跑江湖的日子,惊险,刺激。 临近年关,云彻明还没回来,全国各地的掌柜们却纷纷来松江府送帐,白?奇梅不管生意上的事,拿不定主?意,便想让荀风招呼,谁知一连三天没见人影。 白?奇梅唤来永书,问:“景少爷去哪了?” “小的也不知道?,景少爷不让人跟着。”永书道?。 “他一个人出去的?”白?奇梅忧心忡忡:“别是出了事。” 永书道?:“不是一个人,小的看见景少爷和一个,额,长?辈模样的人在一起。” “长?辈?”白?奇梅拧起眉毛,她不记得白?家还有亲戚在世。 永书点点头:“瞧着很亲厚呢。” 白?奇梅顿生好奇,亲自在知止居等荀风,一直等到半夜荀风才?回来,看见白?奇梅支起胳膊在桌上打瞌睡吓了一跳,“娘。” 第72章 “你回来了。”白?奇梅睡眼惺忪,“饿不饿?” “在外面吃过了。”荀风在她对面坐下:“那么晚了娘怎么不去睡?” “还说呢,最近都见不到你人影,忙什么呢?” 荀风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以?前的老朋友来了,我招待招待。” “原来如?此。”白?奇梅揉揉眼睛,温柔道?:“既是你朋友,何不带回家,让娘也认识认识,谢谢他对你的照顾。” 荀风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谎话,不敢让老祁露面,且老祁比他还能?骗,待见了白?奇梅,非得狠敲她两笔,“他是江湖人,没个规矩,且过几日就走了。” “明日别出去。”白奇梅握住荀风的手,嘱咐道?:“掌柜们都来了,彻明又不在,你多费神。” 玩过了头,荀风把正事都忘了,有些臊得慌,忙不迭点头:“娘放心。” “嗯,不早了,你快睡罢,娘也去睡了。”说着打个哈欠。 送走白?奇梅后,荀风好好反思一番,这段时间委实太过火了,只顾着和老祁玩闹,正事一点都没干,夏掌柜见了他就吹胡子瞪眼的。 “从明天起,我一定好好干,改过自新。”入睡前,荀风发下宏愿。 翌日,老祁一身骑装打扮,兴致勃勃对荀风说:“小风,我们去山上打猎。” 荀风天性风流,爱玩,做工对他来说需要极大?的自制力,但一想到白?奇梅,他拒绝了老祁:“过段时日我再?陪你去,今天实在走不开,许多人等我呢。” 老祁微微笑?着,“和他们一起哪有跟我有趣?云家家大?业大?,难不成就指着你一个人?他们离了你没事,我离了你可不成。” 荀风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 老祁是他半个爹,而且两人十几年没见,人生在世,有几个十几年?他和老祁见一面少一面,怎忍心拒绝? 老祁继续道?:“过完年我就走了,小风,你不想多陪陪我吗?” 荀风的天平彻底向老祁倾倒。 夏掌柜左等右等,等了半天不见荀风人影,各地的大?掌柜吵成一团,“我说,老夏,你耍我们玩呢?” “你个老人干,我逗你玩作甚!”夏掌柜心里窝火,不耐烦道?。 “哎!我说你个老夏,我们大?老远来,又等了大?半天,始终不见景少爷,生气还不许吗!” “我看他根本就是看不起我们!” “就是,往年过年家主?是怎么对我们的,他倒好!将我们都晾在一边!” 夏掌柜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往云府去,得知荀风又不在,怒气达到顶点,满腔恶气无?处安放,想也不想,找白?奇梅告状去了。 白?奇梅愕然:“昨晚景儿应了我的。” 夏掌柜面对白?奇梅不好随意发火,憋着气道?:“夫人,景少爷太不像话,您真得管管了!” 白?奇梅深深叹一口气,不明白?景儿是怎么了,身心俱疲:“劳夏掌柜多担待,我一定好好说他。” “夫人,说句不该说的,我看景少爷不是块好材料,两个男人在一起也不像话,您看,家主?一走连个顶事的人都没有,夫人,我也是为了云家着想,给?家主?纳个小妾,生个孩子,以?后的日子才?有盼头啊。” 白?奇梅没说话。 夏掌柜见状也不多言语,只道?:“夫人您自己盘算盘算罢。” 等了足足两日,白?奇梅没等到荀风却等来了云彻明的一封信,信上说他已?经到了琉球,很快到家。 白?奇梅拿着信看了一又一遍,眼泪不自觉滚落,忙叮嘱小厮将府上上下打理一遍,还在门楣上挂了红绸。 荀风打猎回来,见府上焕然一新,心里一动,随便逮个人问两句,果然是云彻明要回来了! “娘。”荀风脚下生风,忙去找白?奇梅确定,白?奇梅将信拿给?荀风看,笑?眯眯道?:“想来再?过二三天,就回来了!” 荀风将信翻来覆去看,一字一字琢磨,暗想,清遥也没在信上说想我,也没问问我好不好,心下又开心又惆怅。 白?奇梅见他高兴,知道?他和彻明是真心相爱,断断不可提小妾之事,可这段时日他太胡来,不教训一番难改恶习,便板起脸,将信夺回来,冷声道?:“我还没找你算帐。” 荀风心虚不已?,低下头不敢看白?奇梅。 白?奇梅用手指直戳荀风脑门,恨铁不成钢道?:“又跑出去玩!你看看你身上,还有泥呢!都多大?的人了,正事不干,明明说好了,怎可反悔?” 荀风呐呐不敢言。 白?奇梅斜着眼看他:“这回是因为什么?” “娘。”荀风软了声音:“我这好友对我十分重要,且他要走了,日后恐怕不得见,所以?,所以?我才?想着多陪陪他。” 白?奇梅心里的火气已?经下去了一半,可面上却装着冷硬:“再?骗我一次,我就把你赶出门去!记住了没有!” 荀风心下一凛,莫大?的惶恐涌上心头,他猛然抬头,呆愣地看着白?奇梅。 白?奇梅见他吓着了,很是心疼,但一想起夏掌柜说的话,硬是板着脸,一副坚决模样。 荀风满腔热血凉了半腔,良久,哑声道?:“我记住了。” “好孩子。”白?奇梅没忍住,摸了摸荀风脑袋:“娘也是为了你好。” 荀风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云彻明归期将至,荀风没心思出去了,一连拒绝多次老祁的邀约,老祁面上没说什么,可荀风知道?他难过,但云彻明快回来了,他想第一个见他,真没心思出去玩。 荀风彻底老实,和府上的人一样,整日翘首以?待,期盼云彻明回来。 在大?年二十九的清晨,有个小厮风尘仆仆叩门,禀告白?奇梅,“家主?下午就能?到家了!”此言一出,满府活过了一般。 荀风惊喜不已?,就连衣服都换了好几套,换好衣服,环视一圈,觉得知止居灰扑扑的,不鲜亮,自己动手布置起来。 正做到一半,永书过来了,荀风惊道?:“回来了?” 永书面色古怪。 荀风停下手中的活计,雀跃道?:“我这就去。”永书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神陌生,荀风察觉到不对劲,唰一下,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耳边响起永书的声音:“夫人喊您去花厅,说是有人找上门,自称是白?景。” 第63章 爱来爱去原是一场空 “家主, 真的要走?” 云彻明点点头,微微翘起嘴角, 竟透着几分腼腆:“家里人?等我呢。” “可日夜兼程,人?实?在受不住,家主,不妨歇上半天,半天耽误不了事,一定能赶在过年前到家。” 云彻明望着商队,个个蓬头垢面,一脸倦容,最年轻的护卫耷拉着肩膀, 手里的水囊晃出半滴来都没察觉,俨然一副累瘫了的模样, 饶他归心似箭也不得不体谅一二, 思量一会?儿?,“也好, 歇上半天。” 众人?欢呼起来,云彻明也扬起笑容, 此趟出行收获颇丰,经过一番交涉, 新?航线算是有了着落,他带着满船的茶叶, 瓷器,丝绸换来了满船的香料,银器等稀罕物,今年是一个丰年。 云彻明摸了摸怀中小包,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房契。 出海一趟不容易, 需得将所有事都料理干净,他说?要带白景环游世界不是空口?白话,是斟酌再三,思前想后?方才说?出口?。 他已在海外看了地,买了房,不论走到哪都有一处安身地。 云彻明性子内敛,无论做了什么天大的事都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想到要和白景双宿双飞,共赏世界风光,心头一热,面上无知无觉挂上笑容。 身前事都差不多了,还有一件身后?事,云彻明垂下眼睫,寻思过完年后?和白景商量,收个干儿?子,他们一走,娘也寂寞,留个人?陪着娘也好。 胡思乱想了很多,想的每一件事都和白景有关,云彻明摩挲着玉佩,迫不及待想见?他。歇息一阵,云彻明精神?抖擞,丝毫不见?疲态,两?只眼睛炯炯地发射亮光,站在船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船靠岸时,夕阳正往海面沉。 云彻明在舱里仔仔细细打理自己,擦身,洗脸,样样都细致,铜盆里的水晃着碎光,他用剃刀轻轻刮去下颌的胡茬,指腹蹭过颊边凹陷的线条,心忽然沉了沉,这趟出海瘦了不少?,脸也晒黑了,白景见?了会?不会?愣神??会?喜欢这样的他吗? 云彻明深吸一口?气,走出船舱,甲板上的人?正挤在栏杆边朝码头挥手,呼喊声裹着海风飘过来。他更紧张了,甚至生出了一股近乡情怯的懦弱。 他来了吗? 云彻明朝码头望,船尚未停稳,时不时颠簸几下,他握紧栏杆,望穿秋水一般望着人?群,终于,他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第73章 夏掌柜。 夏掌柜身边跟着众多掌柜,云彻明顺着这堆人?四处搜寻,可找来找去,再也找不到熟悉的人?。 奇怪,娘身子不好,不来可以理解,白景怎么没来接他? 船缓缓靠岸,云彻明压下心中疑窦,大跨步下了船,夏掌柜等一众人?立刻迎上前来,声声唤道:“家主!” 云彻明的一颗心早就飞回了家中,然掌柜们的一番热情也不能冷脸对待,微微颔首,朝众人?打了个招呼,掌柜们七嘴八舌,询问?此番出海的情况,云彻明有一下没一下点头,时不时附和几句,待差不多了,才脱身回家。 回家路上,云彻明越想越不对劲,他早早派了先锋说?今天就到,可家里怎么没动静?按说?娘不来,白景不来,可总得派个奴仆来吧? 静悄悄,不是无事发生,就是大事发生。 云彻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马车坐不住了,当即要了一匹马,自己快马加鞭先走一步。 到了云府,云彻明敏锐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门口?的石狮子缠着红绳,门楣上挂着红灯笼,门前干净整洁,是一副热闹迎春场面,可大门紧闭,不闻人?声。 出什么事了? 云彻明惴惴不安,抿着唇,指腹抵在冰凉的门环上,深吸一口?气才推开。 吱呀一声,门轴的声响划破寂静,绕过影壁,踏上回廊,依旧是熟悉的景致,可婆子小厮不见?一人?。 云彻明越走越慢,越来越慌,快到花厅的时候他不得不停下来,锤锤心口?——他的心乱舞,几乎要脱口?而出。 靠近花厅,隐隐可闻人?声。 云彻明的心安稳了些,掉到了嗓子眼里,看来没有什么惨案发生,也许是因为今儿?是好日子,娘将人?聚在花厅发赏钱,或者看他归来,正布置接风宴呢。 “你说?里头那?位……真的是景少?爷吗?” “别是打秋风的吧?前儿?街上还说?有冒充官亲的呢!” 花厅外的私语声飘进耳朵,云彻明的脚步顿住了,太阳穴突突地跳。 “可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是假的。” “也就‘像’而已,这厮骗人?都赶不上热乎的,不知道咱们府上已经有一个景少爷了吗。” “可是我听说……” “什么?” “听说原来的景少爷跑了!” “我也听说?了,永书去请景少?爷,谁知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肯定是做贼心虚,就是可怜了夫人?。” “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现在的景少?爷和夫人?很相似呢,说?不定他才是真的。” “快看,夫人?握住景少?爷的手了!” “你们在胡说?什么!”云彻明发出一声暴喝,可那?喝斥里带着虚张声势,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满院奴仆猛地回头,见?是家主,忙低头躬身退到两?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云彻明一步一步从?人?墙穿过,背脊僵直,他缓步走近花厅,听见?白奇梅的啜泣,也看见?一个陌生的人?。 “娘。”他叫了一声,漠然问?:“这个人?是谁?” 白奇梅抬起通红的脸庞,定定望着云彻明,望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似的,扑到他怀里,嘴唇颤抖,“彻明,彻明,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云彻明搂住白奇梅,眼睛盯着陌生人?,再次问?:“他是谁?”白奇梅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陌生人?上前一步,清秀的脸上堆着笑:“在下白景。” 四个字,拆开来看每个字都认识,但合起来,他不懂。 云彻明只觉得后?颈一麻,像被雷劈中,他扶着白奇梅的手松了松,指尖掐进掌心:“你不是。” 白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道:“姑姑,表弟,我回来了。” 云彻明身形一晃,死死按住白奇梅的肩膀,白奇梅紧紧搂住云彻明的臂膀,母子俩相互搀扶才没有倒地。 “将这人?赶出去!”云彻明双眼隐隐泛红,侧头对管家道。 “表弟!”白景脸色骤变,往前凑了两?步,“咱们小时候定的娃娃亲,还有一对玉佩,你的刻‘白’,我的刻‘云’!可惜去年我遭了劫,玉佩被偷了,连人?都差点没了……你怎么不认我?” 云彻明大喝:“管家,快将他拉出去!” 白景上前几步,眼眶泛红,“姑姑,你睁眼瞧瞧,我真是白景,您要将我赶出去吗?” “彻明,”白奇梅六神?无主:“彻明,娘,娘真是糊涂了,娘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云彻明冷冷凝视白景,“休要胡言乱语!最后?警告你一遍,若你离去,我云家既往不咎,否则,定将你扭送官府!” 白景看着油盐不进的云彻明一时也来了火气,叉腰怒吼:“你个不男不女的妖怪,脾气比小时候还臭!” 云彻明怔愣。 白景继续道:“姑姑,我爹死之前嘱咐我一定要找到你们,让我和云彻明成亲,他死都念着云彻明的病,现下我来了,你却将我赶走?这是什么道理?九泉之下我爹要是知道了,一定气得跳脚!” “我来之前都听说?了,有个骗子假冒我和云彻明成了亲!你们的心被猪油蒙了不成?宁愿相信骗子也不相信我?” “姑姑,你瞅,”说?着白景扯扯自己的面皮,又揪揪自己的鼻子:“我的脸跟我爹如此相像,姑姑,你难道看不出来?小前的事我记得一清二楚,四岁那?年……” 白奇梅目光发直,她从?白景的脸上窥见?了白家血脉,因为太一目了然,所以才分外痛心,原来之前的种种都是假的,她被骗了,她还让彻明嫁给?了一个骗子! 云彻明死死咬紧牙关,咬到牙齿一阵一阵酸痛也没放开,面前的白景和以前的白景不像,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处,面前的白景他感到厌恶,是很熟悉的厌恶。 他绝望的发现,白景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是白景。 那?和自己成亲,和自己同?床共枕,和自己海誓山盟的人?是谁? 他不知道。 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对他的爱人?一无所知。 白景还在说?话,白奇梅也在说?话,可云彻明什么都听不见?了,耳边嗡嗡作响,天旋地转,指尖泛起麻意,喉头做痒。 ——噗! 云彻明身子一歪,吐血倒地。 “彻明!” “家主!” 天在地上,地在天上。 云彻明睁着眼,可什么也看不清,嘴里汩汩冒血,他只觉得腥呛,吵,好吵啊,好像有好多人?围过来了,他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可始终没看到想看的人?,他竖起耳朵,期盼能听见?一声清遥,可始终也没听到。 爱来爱去原是一场空。 他走了。 什么也没留下。 云彻明颤着手,伸向腰间玉佩,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血,一路蜿蜒,在衣袍上留下道道血痕,嘴里发出‘赫赫’声响,他努力挺起腰板去够玉佩。 他存在过。 玉佩是证明。 血将玉佩浸润,白云变成霞云,云彻明握紧玉佩,将它放至胸口?,他想呼唤爱人?,可搜肠刮肚想了一圈,不知道爱人?叫什么。 白景是假的。 君复是真的吗? ——咳。 云彻明又吐出一口?鲜血。 天地失色,再没了意识。 第64章 我要找到他 荀风不知道为?什么要跑,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跑远了。 毫无疑问?,他害怕了。 害怕看见白?奇梅知道真相后的眼?睛, 害怕看见云彻明厌恶的表情。 再一次,搞砸了。 用?力搓了搓头发,荀风发出一声低吼,他恨自己,恨施定鸥的算计,恨白?景偏要在这时回来,更恨老天爷——既然给了他一场美梦,为?何要在他快沉溺时,狠狠将这梦砸得粉碎? 清遥, 清遥,清遥…… 他在心里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 舌尖发苦, 这下真的是遥远不可及了。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 荀风浑身?一僵,猛地站起身?盯着门板, 声音发紧:“谁?” 门口传来小伙计的吆喝:“客官,天黑了, 要添盏油灯吗?” 荀风莫名觉得这话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小伙计见屋里没动静, 扬起声音又喊了一遍:“客官,我们的灯不生?烟, 点着了,那亮的,都能绣花!只要三文钱。” 荀风想起来了,来松江府的前一晚也有此番情景。 “哈哈哈。”荀风不可抑制地狂笑,笑得身?子颤抖, 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门外?的伙计愣了愣,心里嘀咕:这屋里怕不是个疯子?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低骂句 :“晦气”,刚要转身?,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下。 第74章 伙计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灯险些摔在地上,回过头看,是个青衫男子,嘴角噙着浅笑,一只手摊着三文钱,另一只手指了指油灯:“这灯,我要了。” 生?意主动送上门,伙计心中的不满霎时烟消云散,笑嘻嘻道:“好叻,您拿好。” 老祁小心地拿过灯,推开房门,屋内昏暗,床脚处隐隐可见一团蜷缩黑影,黑影发出的声音凄厉,令人分不清是哭还是笑。 油灯果然很亮,能照亮脚下的路,老祁精准地绕过地上歪七扭八的酒壶,将油灯放在桌上,推开窗,晚风吹进屋子,吹散了污浊的酒气。 “小风。”老祁将荀风搬到床上,爱恋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还难受吗?” 荀风很奇怪地看了老祁一眼?:“我没难受。” 老祁笑笑不说话,道:“正主一现身?,你?就不行了。” 荀风垂下头,扯扯嘴角:“我毕竟是个假玩意儿。” “小风,师父走过的路多,看见的事多,你?这也不过是小事,哭一哭,闹一闹,也就过去了,现如今白?景现身?,松江府没了你?立足之地,你?又撒了弥天大?谎,云府的人指不定怎么恨你?,小风,你?想过后路吗?” 荀风摇摇头,低声道:“以前我不愿意想。” “可怜的孩子。”老祁眼?睛微微弯着,竟是个笑模样,他温声道:“现在你?有大?把时间可以想,离开了温柔乡,用?理智好好想想,云家虽好,可适合你?吗?云彻明到底是个男人,你?也是男人,男人最懂男人心,小风,扪心自问?,以前你?没喜欢过旁人吗?可结果怎么样?你?还不是挥挥衣袖走了个干干净净?男人喜新厌旧,没有长性,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你?们的好也只是一时的。” 荀风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始终没说话。 老祁又往前凑了凑,语重?心长:“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早把你?当儿子看。我真不愿看你?出事,云家在松江府势力多大??遭了这么大?的骗,焉能不气?依我看,送官都是轻的,搞不好要性命不保。” “小风,跟师父走吧?”老祁的声音软下来,“咱们还过以前的日子,逍遥自在,不好吗?” 荀风捧住脑袋,脑仁一跳一跳,钻心的疼,他喃喃道:“我不知道,师父,我不知道。” 老祁轻柔地给荀风按太阳穴,宽声安慰:“师父相信,你?能想明白?。”末了又补了句,“只是小风,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荀风闭上眼?睛,声音干涩:“师父,明天,明天我告诉你?答案。” 老祁缓缓笑了,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好。” “彻明,你?醒了。”白?奇梅擦干眼?泪,俯身?去瞧,“你?都要吓死娘了!” 云彻明悠悠睁开眼?睛,目光越过白?奇梅往门口扫,声音沙哑:“他呢?” 白?奇梅抽噎道:“我让他先去歇息了。” “他呢。”云彻明又问道。 白?奇梅这才反应过来,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他跑了,不知道跑去哪了。” 云彻明闭上眼?睛,声音里满是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我要找到他。” “彻明!你?听娘的。” 白奇梅抓住他的手,掌心冰凉,“这样的骗子咱们不要了,也别?招惹了,好不好?” 云彻明摇头:“不。” “他是个骗子啊!”白?奇梅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娘知道你?喜欢他,可他骗得咱们娘俩团团转!这样的人,哪有什么真心?彻明,别?傻了,一次教训还不够吗?” 白?奇梅的伤心不比云彻明少,她真将荀风当作?自己的亲侄,退一万步来说,云家难道养不起一个闲人吗?明明坦白?的机会那样多,可他仍选择欺骗。 云彻明固执道:“我就要他。” “我不同意。”白?奇梅也坚定道:“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云彻明挣扎着坐起身?,“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白?奇梅又气又恼,指着云彻明鼻子骂道:“你?是贱骨头不成?人都跑了,你?巴巴的上赶着去追!我,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种!” 云彻明没说话,低着头找鞋子,长睫下的眼?睛幽黑深沉,似在酝酿一场风暴。 白?奇梅见他面色苍白?,嘴唇紧抿,颤颤巍巍穿鞋要走,当即气得七窍生?烟,她一把夺过云彻明的鞋,泄愤似的扔出老远:“我不许你?去找他!” 鞋子没了,云彻明直起身?,索性光着脚,一步一步往外?走去,背影单薄萧索,白?奇梅鼻子发酸,她知道,他非得找到他不可。 荀风一晚没睡,想了又想,他没脸见云彻明,也没脸见白?奇梅。 云清遥。 光是念出来,就好遥远。 他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阴差阳错下,才绑在一起。如今真正的白?景回来了,拨乱反正,他也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摘下腰间玉佩,荀风在淡淡月辉中凝望它?,玉是好玉,可雕工粗劣,不堪匹配。 “以后想去哪就去哪,再也不用?拨算盘,也不用?读书,多好啊。”荀风对玉佩说,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上的纹路,像是在跟过去告别?。 玉佩发出莹润的光泽,仿佛在回应。 荀风努力扯起嘴角:“以后,我们俩相依为?命,一起闯荡江湖。” 天际升起第一缕曙光时,荀风将玉佩揣进怀里,问?小二要了热水,好好洗漱一番,整理头脸,“崭新的!”他对自己说。 荀风下意识收拾包袱,找来找去什么也没找到,恍然大?悟,出来的急,什么也没带。 “幸好。”这是他第一反应。 幸好什么也没拿。 一身?轻松的荀风叩响老祁的房门:“师父,咱们该走了。” 老祁很快打开门,表情平静,毫无意外?的样子,他冲荀风笑了笑:“吃饭了吗?” 荀风摇摇头:“没钱。” 老祁评价:“亏本买卖!” 荀风干笑两声,心想,这种买卖以后再不会做了。 老祁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吃饱了再走。” 荀风颇为?识趣地下楼,要了一桌早饭,师徒俩吃完早饭,雇了一辆驴车,荀风在前面驾车,老祁躺在稻草上哼小曲,颇为?逍遥。 “师父,我们往哪走?” 老祁想了想:“去京城。” 荀风有些意外?:“京城?那里可不好开张。” “哼哼。”老祁高抬下巴:“你?我联手,龙潭虎穴也闯得!” 荀风一直对京城敬而远之,毕竟是天子脚下,可有师父在,也没什么怕的,一扬鞭子,嘚不嘚嘚不嘚往城外?去。 在荀风的刻意提速下,三天后他们便到了文县。 老祁从驴车上下来的时候险些栽倒,他揉了揉发麻的屁股,横荀风一眼?:“臭小子,赶那么快,骨头都要散架了!” 荀风笑呵呵道:“可不能耽误发财。” “哼,我看你?是怕了。”老祁戳穿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荀风没说话,转而道:“今晚在县里歇一歇?还是继续赶路?” 老祁看一眼?天色,阴沉沉的,“找家客栈,晚上估计要下雪。” 荀风点点头,拉着驴车进城,老祁跟在后面,小声叹口气,这孩子,沉稳不少,也不知是好是坏。 文县是个小城,街面不繁华,铺子也稀稀拉拉的,荀风却很安心,鸟不拉屎的地方,应该不会再见到云家镖局,他不知道云彻明对他的跑路作?何反应,但以防万一,伪装是必须的。 云彻明是个好人,但荀风隐隐察觉出他并不是个纯粹的好人。 若惹急了他…… 荀风摇摇头,将杂念甩出去,他已经离开松江府,又做了伪装,云彻明是不可能找到他的,绝不可能。 文县的客栈只有寥寥三家,没有选择的余地,荀风随意找家住下,老祁年纪大?了,高强度的赶路受不住,浑身?酸痛,急需休整,嘱咐荀风明早再叫他,便回房歇息。 荀风让小二熬了白?粥并几样小菜送到老祁房内,自己出门闲逛,和以往一样,先去茶楼,要了一壶茶一碟点心,竖起耳朵听旁人闲聊,听来听去没听见云家事,又找小二旁敲侧击,谁知小二连云家都不知道,荀风彻底放下心。 看来自己多心了。 也对,白?景和云彻明天生?一对,命中注定,此时应当甜甜蜜蜜,说不准改日就要成婚呢,哪还有空搭理一个冒牌货? 天渐渐黑下来,荀风从茶楼出来时,雪终于落了下来。一开始只是零星几点,没一会儿就变成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落在肩上,寒气顺着衣领往骨子里钻。 他抬手拂掉睫毛上的雪,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脚步一转,往最热闹的那条街走去,红绸挂在屋檐下,灯笼映着雪光,竟是家勾栏院。 第75章 勾栏,最熟悉不过的地方。 胆子大?的小娘子见荀风怔怔外?里望,扭着腰上前搂住荀风胳膊,娇声道:“郎君,进来暖暖身?子。” 荀风下意识弯起嘴角,抬手锴了一把小娘子嫩滑的脸蛋。 小娘子被他捏得笑出声,轻轻拍了下他的胸膛:“郎君好坏呀!”手上不轻不重?使着力气,将荀风拉了进去,荀风的人进去了,可灵魂停滞。 有另一个他看着喝酒寻欢的荀风,无悲无喜,无情无绪。 酒过三巡,荀风大?醉,小娘子水蛇一样缠着他,在他耳边轻语:“上楼歇息罢。” 荀风的眼?睛没有焦距,呆呆望着小娘子没有说话。 小娘子喜欢荀风,好久没见那么俊俏的客人,今晚一定要拉到房里,她将脑袋搁在荀风肩膀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他的胸膛,媚眼?如丝:“郎君——” 一切尽在不言中。 荀风眼?尾泛红,轻轻一睨,便生?风情,他抬起小娘子的下巴,细细打量,忽然皱起眉,语气里满是疑惑:“你?的喉结呢?” 小娘子笑容僵在脸上:“奴没有喉结。” “怪哉!”荀风推开她,“好生?奇怪!你?怎么会没有喉结!” 小娘子委屈道:“奴是姑娘,姑娘自然没有喉结,郎君,你?是不是喝迷糊了?” “我不跟你?好,你?奇怪。”荀风歪歪扭扭地站起身?,作?势要走。 小娘子目瞪口呆,半晌没反应过来,待荀风走了,如梦初醒,啐了一口:“呸,原是个断袖!” 荀风脑子晕乎乎的,但还记事,朦朦胧胧知道客栈在哪个方向,雪下个不停,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咯吱响,亮堂堂的,不知为?何,忽然笑了。 “他也能看见。”荀风喃喃道。 第65章 看见我就跑? “客官, 雪下得?忒大,路面都冻成冰壳子了!”掌柜搓着冻红的?手劝道, “不如多住两天,等雪小些再走?” 荀风指腹按在?突突跳的?太阳穴上,宿醉的?钝痛还缠在?脑子里,他望着窗缝漏进的?雪光,没料到这雪竟下到了现在?。老祁叹气道:“看样子没法继续赶路了。” 天公不作美,荀风也没办法,只能在?文县多待几天,老祁看出荀风的?不安,安慰他道:“道路千万条, 即便云家在?找你,一时半刻也摸不到头脑。” “我知?道。”比起被找到, 被报复, 他有更忧虑的?事。 文县虽是个小县,但风景秀美, 青瓦覆雪,枯枝挑白, 素净得?像幅淡墨画。老祁闲不住,拿了渔具要去结冰的?湖面钓鱼, 邀荀风一起,荀风心事重重, 再美的?景在?他眼里都是一块冰坨,拒绝了老祁的?邀约,猫在?房间里。 门窗关得?严实,屋里浸着股子冷暗,只有窗缝漏进几缕微弱的?雪光, 荀风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望着墙壁发?呆,墙上光秃秃的?,实在?没什么好看,但荀风看得?津津有味,因这墙跟他脑子一样。 脑子里东一搭西一搭地转,转了半晌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不就是骗人被戳穿了,至于这么揪着不放吗?大不了往后绕着姓云的?走,日子总还得?过下去。他强迫自己?闭紧眼,睡觉! 一觉醒来?,天色昏暗,伸手不见五指,荀风睡饱了,精神头好了许多,摸黑下床喝了一肚子凉水,点亮桌上残烛,昏黄的?光一映,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腹中空空,饿得?发?慌。 荀风举着灯盏去敲老祁的?房门,想跟他一起吃饭,谁知?敲了半天,无?人回?应,“奇怪,难不成还没回?来??” 肚子饿的?受不了,荀风下楼要了饭菜,刚吃两口,就见老祁回?来?了,脸色沉得?像外头的?阴雪天。 荀风随口问:“一条鱼都没钓上来??” “我们得?小心了。”老祁低声道。 荀风往嘴里扒拉饭菜,凑空看他一眼:“怎么了?” 老祁飞快扫了眼四周,见邻桌没人注意,才凑到他耳边:“街上贴了你的?通缉令,画像画得?还挺像。” “哐当”一声,手里的?粗瓷碗磕在?桌上,米粒撒了半碗。荀风愣了愣,随后将桌上的?白米饭拢到碗里,端起来?,继续吃。 老祁一拍大腿,激动道:“真没想到他那么狠!”连文县这种小县都有通缉令,其他县城自不必说。 “幸好他不知?道你的?真名。”老祁后怕道:“小风,师父教过你,能乔装就乔装,你怎么就忘了呢?” 荀风垂下眼,大嚼着白米,“我本想在?云家长久的?呆下去。” 老祁一哂,不说话了,转而向伙计要了一副碗筷,吃起饭来?,“多吃点,以后没清闲日子过了。” 荀风还有心思开玩笑:“过不下去,你将我扭送官府,拿了赏银逍遥去。” 老祁哼了一声,“还用?你教。” 荀风笑笑,继续往嘴里扒白饭,没滋没味。 饭后两人上楼收拾行李,本就是轻装赶路,没什么值钱物件,三两下就收拾妥了。荀风从怀里摸出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云纹,自嘲地勾了勾唇:“这会子,怕是恨死我了罢。” 不敢再耽搁时间,荀风背起小包袱匆匆下楼,老祁已在?后门等候,正色道:“驴车不要了,目标太大。” 荀风点点头,扒着后院的?井沿往下看了看,井水映出的?脸蜡黄粗糙,倒真像个常年奔波的?汉子,这才放下心。两人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客栈。 原想往热闹的?街上凑,借着人流挡挡,可?天寒地冻的?,街上没几个行人,根本遮不住。荀风只能把头埋得?更低,贴着墙根快步走。快到城门口时,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城门口站着几个官兵,手里捏着画像,对?着每个出城的?人反复比对?。 荀风震惊,心想他真把云彻明惹恼了,竟如此大费周折。老祁倒吸一口凉气,咂舌:“小风,看来?云彻明恨毒了你,绝不会轻易放过。” “都是我自找的?。”荀风苦笑,“师父,看来?今天出不去了。” 老祁低声道:“找地方躲躲。” 荀风昨日四处闲逛,知?道有一处城隍庙可?以藏身?,当即带老祁往城隍庙去,城隍庙屋顶漏雪,四壁透风,两人缩在?落满灰尘的?神像后头,就着冷风啃硬邦邦的?大饼。 “等他们找不到人,说不定很快就撤了。” 荀风咬着饼,试图安慰自己?。 老祁嚼着饼,不以为然:“万一他们搜完城门口,再挨家挨户搜呢?” “不会。” 荀风回答得飞快,“我又没拿云家的?银子,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傻小子。” 老祁白了他一眼,“云彻明要的?从来?不是钱。” 荀风觉得?饼太干了,噎得?嗓子眼难受,半天喘不上来?气,见状老祁哼笑两声,“什么爱啊情啊的?,都是累赘,如果你从一而终只是奔着钱去,还会有今天吗?小风,爱恨就在?一瞬间,你不要犯糊涂。” “我晓得?。”荀风不好意思道:“就是连累师父了。” 老祁摆摆手笑道:“以前都是你帮我打掩护,现在?换换,也蛮有趣。” 荀风想到以前的日子,也笑了。 “你们,搜那边!” “其余人跟着我搜这边!” 不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声,老祁脸色一变,“真是乌鸦嘴!” 荀风当机立断:“分?头跑。” 老祁深深看了荀风一眼,“小风,记住师父说的?话。” 荀风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留意老祁,随口附和:“知?道了。” 老祁拍拍荀风肩膀:“我在?七里桥等你,你尽快脱身?。” “好。”荀风点点头。 老祁望着荀风,欲言又止,荀风察觉到了,不明所以道:“师父?” “小风。”老祁大掌胡乱揉荀风的?脑袋,跟小时候一样,他低低道:“不要和云彻明有瓜葛,听话,师父都是为了你好。” 荀风怔愣。 外面脚步声越发?近了,老祁推了一把荀风:“你先走。” 就在?荀风出去的?刹那,‘砰’的?一声巨响,官兵踢开大门,荀风躲在?拐角处,隐约听见里头传来?官兵盘问的?声音,还有老祁故意粗着嗓子回?话的?动静。 “赶紧走。”荀风暗想,“千万不能让云彻明抓住。” 又是通缉令又是官兵,看来?师傅说的?对?,清遥真真恨毒了他。 荀风将包袱扔了,自己?则挺直腰板,大摇大摆在?街上行走,给他们来?一招灯下黑。他故意与官兵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时不时到街边店铺,买上几样小玩意儿。 就这样来?回?绕,荀风慢慢靠近城门,不动声色打量出城队伍,发?觉官兵检查十分?仔细,甚至会上手来?回?拉扯面皮。 第76章 羊巴羔子的?! 清遥这混蛋,聪明劲儿不用?到正途上,光想着怎么逮他了! 荀风没了办法,看来?只能等,等他们找不到人自行离去。 就在?此时,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荀风浑身?僵硬,头皮发?麻,脖子像生?了锈似的?,一点一点往右转。却见一位官兵审视着他,锐利的?眼神在?他脸上来?回?扫视:“我看你在?附近转了好几圈,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过度惊吓让荀风的?舌头打结,磕磕巴巴道:“小的?,小的?……” 官兵眉头皱得?更紧,手腕一翻,“唰”地展开手里的?画像。 荀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要不趁他低头看画像时,把人打晕?手指悄悄抬了起来?,指节捏得?发?白。 “嗳!” 一声粗喝从旁边传来?。 荀风和官兵同时转头,荀风赶紧把手背到了身?后。 “云家主那边有了线索,叫咱们赶紧过去!” 那人挥了挥手。 “这就来?!” 官兵应了一声,又狠狠瞪了荀风一眼,收起画像就走。 荀风悄悄松了口气,咽了口唾沫,故意装出疑惑的?样子:“官爷,这几日城里是咋了?城门管得?这么严,我家老婆子还在?家等着我回?去做饭咧。”一边说一边搓着手,从袖筒里摸出几枚铜板,递了过去。 官兵横了他一眼,没接钱:“心里没鬼,怕什么查?” “官爷说的?是!可?这人跟人不一样,不是谁都有官爷您这般,这般好汉!”荀风腆着脸陪笑。 官兵没再理他,丢下句:“要出城就去排队,别在?这晃悠”,就急匆匆地走了。 荀风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尽,后背已惊出一层冷汗,云家主?是云彻明来?了?他竟然亲自来?了文县? 他这是要干什么?亲自来?抓我?荀风靠在?墙上缓缓蹲下,心里像翻倒了五味瓶。 “我要去看看。”心里的?一道声音说。 “不,不行。”荀风摇摇头,“师父说的?对?,不能再和云彻明有纠葛,不能。”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喊:“就看一眼,看完就走。” 最终,还是那点想念占了上风。 荀风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先是一步一步往官兵消失的?方向挪,走着走着,脚步就快了起来?,到最后竟忍不住小跑起来?。 云彻明的?位置十分?好找,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想藏,就在?街对?面的?茶馆门口,荀风轻而易举看见了他,他躲在?树后,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偷看。 乌泱泱的?官兵聚集在?一起,云彻明面色严肃,嘴巴一张一合,显然在?部?署。 “瘦了。”荀风想,这才几天怎么瘦了那么多。 “黑了。”荀风看得?目不转睛,黑了也好,更有男子气概。 “我该走了。” 荀风深深看一眼云彻明,转身?,可?刚动了动,云彻明似乎察觉到了,说话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越过众人,直直朝树后的?荀风望去。 四目相接! 荀风心里“咯噔” 一下,吓得?一个激灵,转身?就往巷子里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荀风跑得?快极了,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他不敢往后看,鼠一样钻进小巷,小巷四通八达,不知?通往何处。 荀风不管不顾,埋头往前?冲。 千万别追来?!千万别追来?! 荀风一万遍祈祷,他还没做好面对?云彻明的?准备。 咚! 撞上了一堵肉墙。 “疼死我了。”一道男声从上方传来?,带着几分?痛苦。 荀风也疼,捂着脑袋半天没吭声。 那男声道:“看见我就跑?” 声音耳熟,荀风头晕眼花,心瞬间凉了半截。 腕子忽然被男人死死攥住,他道:“跑不了了。” 四个字,说的?咬牙切齿。 荀风浑身?的?血都像是冻住了,凉得?发?颤,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 作者有话说:本来昨天要发的,但是家里来了人,就没空,鞠躬道歉[爆哭] 第66章 那么厌恶我,躲的好远啊 “是你。” 施定鸥笑着看荀风:“瞧你惊讶的样子, 没?想到我会来?” “确实没?想到。”荀风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往后?退, 施定鸥怎么会来?他莫不是来取云彻明性命的? 施定鸥清秀的脸上?忽然绽放笑容,笑容很大,一口洁白的牙齿大半袒露在外,瞧着有几分邪气,快如闪电,一把?扼住荀风手腕,“想跑?” 荀风心里?一惊,暗想施定鸥真是变了,以前多么可?爱, 什么都听他的,永远一副恭顺模样, “小白鸟, 这没?道理,我可?是听你的话走了。” “是叫人拆穿了罢。”施定鸥缓缓收紧力道, 将荀风往自己的方向拽:“白景回来了,你呆不下去了, 不是吗?” 荀风温和道:“是啊,我斗不过你。” “以前你可?以。”施定鸥定定看着荀风, 目露痴迷:“以前我多傻啊,什么都听你的, 看你的眼色行事,知道你喜欢听话的,我便收起獠牙,心甘情愿蜷缩在你身边,可?你太?薄情了, 把?我伤透了。” “你把?我的心伤透了!”施定鸥吼道:“非要给你一个教训不可?!”他眯起眼睛,缓缓抚上?荀风面颊:“你不喜欢男人,我偏要你去和不男不女的云彻明打交道,我要你知道男人比不男不女好多了,可?你呢,你爱上?了云彻明!” “你总是出人意料,总是让我伤心。”施定鸥双眼赤红:“我真贱,即使你爱上?了云彻明我还是不舍得杀你,荀风,你说我贱不贱?” “不,小白鸟,你很好。”荀风柔声道:“是我配不上?你。” “快了,很快我们就能在一起了。”施定鸥张开双臂,抱住荀风:“荀风,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等我杀了云彻明。” 荀风轻轻回抱住施定鸥,努力让自己冷静:“小白鸟,不要管这些了,我们一起去过潇洒自在的生活,好不好?” “不,我要给你世上?最?好的一切,金钱,权势,地位!”施定鸥激动道:“荀风,快了,就快了!” 荀风想,他大概是疯了。 “可?我不想要那?些东西。”荀风推开施定鸥,“像以前一样,简简单单就好。” “一点也不好!”提起以前,施定鸥格外激动,脸色涨得通红,“以前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下等人的生活我受够了!” 施定鸥摇晃荀风的肩膀:“东躲西藏,风餐露宿,这样贫苦卑贱的生活我过够了!” “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可?以……” 荀风静静听着,可?突然没?了下文,施定鸥不说话了,他似乎恢复了神智,面部不再扭曲,一派斯文,他清浅地笑:“荀风,你想见?云彻明吗?” “不想。”荀风斟酌着回答。 施定鸥微微歪头,很天真地问?:“为什么呢?你不喜欢他了?” 荀风感觉施定鸥的病情越发?严重,为了不刺激他,只好顺着说:“嗯。” “可?你们好过一场,还成婚了,你真的忘记他了?” 荀风佯装不耐烦:“你还要我说几遍?” 施定鸥扬起笑容,拉起荀风手腕,亲昵搂住他的胳膊,欢喜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不男不女的怪物的。” “我们快走吧,离开这儿。”荀风不想让施定鸥和云彻明见?面,他一定会杀了云彻明! “真是急性子。”施定鸥嗔道,荀风嗯嗯啊啊敷衍两声,刚要转身,脸颊一片湿润,施定鸥亲了他! 荀风还没?反应过来,身侧突然传来一道劲风,眼前一花,施定鸥被一脚踹到了地上?,咚,巨大的落地声令人胆颤。 荀风呆呆地看着云彻明。 他什么时候来的? 施定鸥瘫在地上?,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可?他在笑,笑得格外灿烂,“云彻明,你都听见?了吧,这里?没?人欢迎你,也没?人,喜、欢、你。” 云彻明不理会施定鸥,转身看向荀风。 荀风的手在发?抖,牙齿在打架,云彻明,眼神幽深,面无表情,半个字都没?说,可?荀风无端感到恐惧。 “咳咳。”施定鸥忍不住咳嗽几声,神情如打了胜仗的将军,他朗声道:“云彻明,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吧,可?我知道,我不光知道,我还与他相识数载,我们还在同?一张床上?睡过觉,哈哈!” “别说了!”荀风大喝,腿肚子的筋在打转,他努力攥着拳头才?没?有瘫倒。 云彻明一步一步走向荀风,荀风一步一步往后?退。 “他不喜欢你!他害怕你!”施定鸥大喊:“云彻明,你看不出来吗?” 第77章 荀风恨不得将施定鸥的嘴封上?,可?太?远了,而云彻明又太?近了。 施定鸥还在说:“荀风,你告诉他啊,亲口告诉他,你想跟我好,想跟我一起过日子,你告诉他!” 荀风险些晕倒,他不敢看云彻明,咬咬牙,抬腿就跑。 施定鸥在后?面哈哈大笑:“云彻明,你真够失败的,他宁愿跑也不想跟你说话,哈哈哈哈,你怎么不去死呢,死了就干净了,你赶快去死啊!” 荀风发?誓,只是他这辈子最?狼狈也是最?恐慌的一次,脚下生风,把?毕生的功力都用在了逃窜上?。 小巷四通八达,七拐八拐,竟到了大道上?,荀风不敢回头看,隐隐听见?云彻明喊了一句什么,没?工夫深究,一味往前冲,可?跑了没?几步,眼前闪现几双黑靴子。 荀风悚然,转身往右跑,同?样的,又是几双黑靴子,前面,右边,左边全?被堵上?了,没?办法,只能往后?去。 刚转身,就见?云彻明闲庭信步,悠哉走来,身后?跟着十几个官兵。 完了!四面楚歌! 荀风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说服云彻明,谁知云彻明不给他张嘴的机会,大手一挥,官兵一拥而上?,将荀风围得水泄不通,哗啦一声,荀风双手被绑,半跪在地上?,他死死盯着地面,内心一片苍凉。 “抬头。”云彻明说。 荀风想从云彻明的声音里?听出点情绪,悲哀的是,两个字太?短,太?平,他什么也没?听出来。 云彻明唤道:“荀风。” “抬头。” 荀风微微抬头,透过睫毛缝隙看云彻明,云彻明似笑非笑,“原来得叫你的名字。” 云彻明将荀风的名字在唇齿间翻滚,咀嚼,回味,“人如其名。” 荀风大气都不敢出,垂下眼帘,看地面。 云彻明也不再说话。 荀风能感受到一道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打转,那?视线专注,粘腻,阴冷,令他打了个寒颤。 “带走。”云彻明命令道。 荀风被官兵押着走了,心里?忐忑不安,云彻明是要把?他打入大牢吗?进了牢狱要出来可?就难了,不由感到阵阵害怕。 “我……”荀风张了张嘴,想跟云彻明说话,云彻明在队伍最?前面,他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颓然地低下头,还有什么好说呢,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不知走了多久,有人推搡荀风:“进去。” 荀风抬头一看,神色复杂,竟是一家客栈,云彻明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荀风在官兵的推搡下一步一步迈上?台阶,一步一步走进房间。 ——吱呀。 门关上?了,房内只有云彻明一人。 荀风惴惴不安,不知道云彻明想干什么,他紧紧贴在门上?,注视着云彻明的一举一动,云彻明一如往常,自在从容,姿势优雅地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看向荀风,笑道:“你那?么厌恶我,躲的好远啊。” “没?,没?有。”荀风往前挪了几步。 云彻明放下茶盏,茶盏与桌面碰触,发?出一声脆响,声音不算大,可?荀风还是吓了一跳,他的神经太?紧绷了。 “坐。”云彻明做了个请的手势。 明明云彻明还是云彻明,面容没?有一丝更改,荀风却觉得害怕,“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 “我不知道。” 云彻明坐下,“冒充白景的身份混进云府,和我成婚,然后?事情败露,逃之夭夭,荀风,你说我该做什么?” 荀风冷汗直流,诚恳道:“我错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 “你知道的,有些事道歉没?用。” 荀风立马道:“让我做什么都成,只要你消气。” 云彻明弯起眼睛:“你还是这样。” 荀风没?听懂,不明所以看着云彻明,云彻明站起身,走近荀风,拉着绑着他的麻绳,一点点收紧。 绳子本?就绑得紧,云彻明一扯,荀风痛得闷哼一声。 云彻明轻描淡写道:“你也会痛啊。” 荀风闭紧嘴巴,不让呻/吟露出一丝。 云彻明忽然掐住荀风下颌,迫使他抬头,“你变的真快,那?么快就另觅新欢了。” “不对,是旧爱。”云彻明冷声道:“下一次是不是轮到我了?还是我之前还有旁人?” 荀风艰难地摇头:“不是这样的。” “我叫了你大半年的白景!”云彻明咬牙道:“明明你有机会坦白!但你还是任由我喊你白景,荀风,你很得意吧,耍我很好玩吧!” 荀风眼眶一热,眼泪一颗颗掉下,砸在云彻明的手背上?。眼泪像神罚,威力巨大,将云彻明的心烫的残破不堪,再不能经受一丝风浪。 云彻明顿了顿,“算了。” 算了,怎么能算了?什么情况下才?会说算了?荀风方寸大乱,“清遥,你听我解释,我跟他没?关系,我,我们只是朋友,他脑子不好。” 云彻明嗤笑:“事到如今,还想骗我?” “我真的没?有。”荀风无力道。 清遥不会再相信他了,而这一切,正是自己造成的。 第67章 你不是最能骗了吗 该怎么说呢? 该如何向云彻明解释? 事情?已成定局, 他骗了他,他逃了, 铁板钉钉,荀风张了张嘴,无从说起,只好默默闭上嘴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室内一片安静。 荀风想,不论是打还是骂,哪怕用刀捅,他都认了。 云彻明忽然发?难,“跟我没话说?” 荀风诚恳而认真道:“对不起。”他长了一张巧嘴, 稍稍动点心思就能把人?哄开心,可面对云彻明, 他不愿意说。 “我不要?听这?些!”云彻明喝道。 “荀风, 你对我没有一点真心。” 若他有情?,何不等他回家? 就算不是真白景, 难道凭他们的感情?,他会容不下他吗! “有的, 真的有!”荀风仰起头,急切道:“清遥,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一番话来来回回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荀风真的觉得,是老天爷看他不顺眼,非要?折磨他。 “呵。”云彻明冷笑, “还没想好编个?什么理由?你不是最能骗了吗。” 荀风的气一下子泄了,蔫巴着,默然不语。 云彻明看他这?副样子,火气上涌,“你知道我回来听闻噩耗的心情?吗?你知道我在海上漂泊每天想着你吗!你知道我为了你……” 说不下去了。 他畅想两人?的未来,他计划逃跑,真是可笑。 云彻明吐出一口气,“荀风,你不是最爱钱了吗,这?次跑得那么快,连银子都不要?了,怎么,你当我是甩不掉的包袱?” 荀风被这?番话吓着了,双眼圆睁,呆呆看着云彻明。 云彻明自嘲一笑,开始解荀风身上的绳子,绳子绑的很紧,勒出道道红痕,云彻明的动作不算轻柔,可荀风一声没吭。 “过去。” 荀风环视四周,屋内陈设简单,一桌子,一椅子,一大?床,怎么看怎么不是行?刑的地方,迟疑片刻,问道:“去哪?” “上床。”云彻明言简意赅。 荀风瞋目结舌,结结巴巴道:“床?上?床?”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云彻明将荀风推到床上,冷声道:“做错事,要?惩罚。” 荀风做梦也想到会从云彻明的嘴里听见这?样的话,挣扎着爬起来,“清遥,你别这?样。” 情?事,应该是美好的,愉悦的。荀风幻想过无数次他和云彻明的情?事,每一次都是水到渠成,你情?我愿。 坦诚相对,肌肤相贴,水乳交融。里面必须包含情?人?的爱意,否则,怎么叫做/爱? 荀风不能接受。 “我知道你在气头上,但请你冷静一点。”荀风一边摸索着下床,一边觑云彻明表情?,云彻明拿着绳子,有一下没一下在掌心敲打,看见荀风的小动作,扯扯嘴角,“别动。” 荀风僵在床上,“清遥,这?不好,我们可以换个?别的方式。” 云彻明眼神?冰冷:“你不喜欢?” “不喜欢。”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 云彻明却道:“正好,惩罚的目的达到了。” 天气阴,屋里不算亮,云彻明将灯点上了,一盏不够,足足点了七八盏,直到亮如白昼才罢休,荀风缩在床角,觉得要?死了,还死的光明正大?。 云彻明将绳子扔在床上,吐出一个?字:“脱。” 荀风不是矫情?的人?,可此情?此景,莫名?委屈,羞耻,恼怒,他一下子跳起来,指着云彻明的鼻子吼道:“我受够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云彻明,你杀我了罢!我赔你一条命!” 第78章 破罐子破摔,尽显无赖本色。 云彻明定定看着荀风,内心荒凉一片,他不愿意让自己碰了。 他真的不爱他了。 云彻明很少喜欢人?或者物,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什么在他手里都是一场空,便时时克制,常常隐忍,直到遇见荀风。 荀风,一阵风。 来的快,去的快,看得见,摸不着。 人?怎么才能永远的拥有风? 云彻明不知道答案,但,他可以试一试。 “命而已,我也有一条,你要?吗,尽可拿去。”云彻明将绳子扔在床上,一把扯过荀风,将他死死按在床上。 荀风像一条鱼,上下蹦跳,他急道:“清遥,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们坐下好好谈谈,万事可商量…啊!” 最后一个?‘啊’字扭曲变调,云彻明举起他的双手,用绳子绑在了床头。 云彻明跨坐在荀风腰间,垂眸欣赏自己的杰作,看了又看,十?分满意,手指轻点荀风的喉结,笑道:“动不了了。” 荀风喘着粗气,狠狠瞪云彻明,云彻明不为所?动,饶有兴致摸了摸荀风起伏的肚子,语气惋惜:“我听闻,女?子有了孩子就舍不得走了。” “!”荀风大?惊失色:“你疯了,我是男人?!” 云彻明歪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惜,我也是男人?。” 荀风看穿了,云彻明和施定鸥一样,疯了。 云彻明展颜一笑,“荀风,我们试试看。” 荀风无力道:“我们生不出孩子。” “谁说的。”云彻明俯身,亲了亲荀风唇角:“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荀风还没反应过来,‘刺啦’一声,胸口一凉,云彻明竟生生把他衣服撕碎了! “你……!”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云彻明长嘴含住了荀风喉结,缓缓往下。 荀风彻底说不出话了。 云彻明伏在荀风胸口,抬眼看他,观他面颊绯红,挑了挑眉,‘哗啦’一声。 荀风毫无遮拦。 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 云彻明明目张胆地打量,从头到脚,光看还不够,需得上手摸,熟悉荀风身上每一寸肌理。 荀风两条长眉紧紧蹙起,眼睛半开半闭,睫毛剧烈颤抖,眼皮红痣若隐若现?,他想紧闭双腿,可云彻明的膝盖横插在两腿中间,令他动弹不得。 云彻明觉得自己太贪婪了,摸远远不够,大?掌四处揉捏,尤其在某处逗留最久。 荀风羞愤欲死,耳朵脖子红成一片,“快放开,不脏吗!” 云彻明把玩核桃一样把玩荀风,故意使了力气,荀风闷哼一声,额上冒出冷汗。 “我说了,是惩罚。”云彻明漠然道:“不会让你太舒服的。”荀风启开干涩的唇瓣,发?出痛苦的沉吟:“清遥,饶了我罢。” 云彻明慢条斯理地摇头,“才刚刚开始。” 床单皱成一团。 荀风拱起脊背。 云彻明将绳子解开,荀风的脑袋埋进松软的枕头里,云彻明按住荀风后颈,缓慢而坚定地完全拥有。 荀风察觉到危险,顽强抵抗,可却是徒劳,他已没了力气。 云彻明想吻荀风汗津津的脸颊,可想到是在惩罚,只亲吻了他的肩膀。 太痛了。 荀风不可控制地惨叫。 云彻明亲吻荀风肩头,一点一点,同时,也一点一点让荀风接纳。 荀风鼻子呼出热气,紧闭双眼,一切都完了。 床板吱呀作响。 云彻明掰过荀风的下巴,“受不了了?” 荀风很怀疑春宫图的真伪,他怎么没品出好滋味?全是疼。 “发?泄够了,就放了我。”荀风一字一字道。 这?话显然没有说到云彻明的心坎上,荀风感到云彻明的动作凌厉些许,激烈到脑袋都碰到了床头,发?出沉闷的声响,云彻明把住荀风的腰,将他往下拉。 荀风胡乱推搡云彻明,云彻明却把荀风的双腿放在肩上,拍了一下:“老实点。” “清遥,别这?样。”荀风睁开双眼,房间太亮了,将云彻明漂亮的眉眼照得清清楚楚,可惜,他的神?情?并不美丽,阴沉不善。 荀风不禁叹了一口气,罢了,他欠云彻明的,让他压一回也无妨。云彻明很敏锐地察觉到荀风的松动,抱起荀风,在房内来回踱步,荀风死死抓住云彻明的手臂,他没有受力点,只能倚靠云彻明。 云彻明走到窗边,“你说,要?不要?开窗?” 荀风打了个?哆嗦,忙按住他的手,“不要?!” 云彻明冷笑:“你好像忘记一件事。” 荀风的手僵住了,缓缓地垂下头,疼痛感再次袭来,这?次不是屁/股,是心。 云彻明将他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心也抽痛,抿了抿唇,“你忘了,我不会如你所?愿。”他将荀风按到床上:“我不会停。” 荀风紧紧抓住床单,指节都泛了白。 客栈的床不堪重负——塌了。 坍塌的瞬间,云彻明将荀风护在怀里,荀风震惊之余觉得羞耻,羞耻之余又觉得庆幸,床塌了,干不成事了。 云彻明没料到客栈的床如此粗劣,皱眉道:“回家。” 家里的床结实。 荀风小心翼翼道:“回家?” “怎么,你不愿意?”云彻明立即沉下脸。 “可我,我骗了你和娘。” 云彻明捏着荀风的脸,“我知道。” 荀风又道:“我不是白景。” 云彻明点头:“我知道。” 荀风小声道:“我回去干什么呢。” “和我拜堂成亲的,是你。”云彻明道。 荀风哑然。 云彻明板起脸:“我并没有消气。” 荀风捂着屁/股:“还有几?次才能消气呢?” “不知道。” 荀风干巴巴道:“可以尽量少一点次数吗?” “看你表现?。” 荀风深思片刻,“我回去给娘道歉。” 两人?收拾好残局,在客栈掌柜玩味的眼神?中落荒而逃,云彻明给了掌柜一块银锭,认真道:“换个?好点的床。”荀风羞臊不已,低着头走坐上马车。 云彻明紧随其后,坐在荀风对面,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马车颠簸,荀风坐不住,来回扭动,云彻明看了看,没理会,马车行?驶一盏茶的功夫,荀风半歪,十?分难受的样子,云彻明看了又看,欲言又止。 马车行?驶一炷香的功夫,荀风趴在座位上,哼哼唧唧,云彻明忍无可忍,拉过荀风,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荀风舒服了,背着云彻明悄悄翘起嘴角。 风吹车帘,隐隐露出外面景色,荀风挑开车帘,脸色大?变,“他,他怎么跟着我们?” 施定鸥正盯着他! 云彻明顺着荀风的视线往外看,面上闪过厌恶,神?情?恢复冷淡,“你和白景不是旧相识吗。” 白景? 施定鸥是白景?! ----------------------- 作者有话说:我看有宝问更新频率,因为现生比较忙,我也想一天一更但实在没有条件,只能看着来,有空我就更,好在这篇文短,大概二十来万字,已经快到尾声了,等不了的宝宝可以囤,十一月肯定能完结。 第68章 你要听话 施定鸥是白景。 白景是施定鸥。 脑中不断闪回片段, 陆陆续续连成完整的?线,荀风恍然大悟, 施定鸥耍猴一样耍他和云彻明。 施定鸥,不,白景,白景骑着马,冲荀风扬起马鞭,意有所指抽了一下马屁股,赞道:“好?本事。” 荀风听出他的?讥讽,冲他比一个大拇指:“你也?是。” 云彻明‘唰’地拉下车帘,双腿发力, 往上用力顶了一下,荀风还痛着, 嗷一声惨叫, 云彻明闲闲地翻书,“痛就老实一点。” 荀风小心翼翼转过身, 思?绪乱如麻。站在云彻明的?角度,他和白景狼狈为奸, 合谋欺诈。 云彻明会恨他吗? 白景为什么这样做?难道真如他所说,只是简简单单让自己接受男人?未免太?大费周折。 从文县到松江府, 最少需要三天,又因大雪, 少则七天。 荀风一路上都在回想往昔,他先因白景的?玉佩摸到云府,入云府后,见其富贵心生歹念,想与云彻明成婚, 但遭云耕阻拦。 云耕,云关索,云关菱。 事后回忆起,荀风明白了其中关窍。 云牧是齐君麾下的?得力干将,齐君临死前交给?他带有藏宝图的?诗选,以?便?日后东山再?起。 可?惜云牧身子日益衰败,唯一的?子嗣也?命不久矣,只好?找来胞弟,将齐君的?遗愿传承给?云关索。 但云彻明尚有一线生机,这线生机全系在了白景身上,于是云牧做两手准备,一方将云关索藏起以?备不时之需,一方四?处找寻白景下落。 第79章 荀风叹了一口气,可?惜云牧所托非人,亲弟弟靠不住,白景也?靠不住。 后来,他如愿与云彻明成婚,但见他是男人,想跑,可?神秘人出现了,要自己找到诗选。 荀风皱眉,疑问涌上心头。 白景为什么会知道诗选的?秘密? 荀风忽然想起在小巷里白景说的?疯言疯语,悚然一惊,莫非他已经和齐君的?遗部计划好?一切? 可?还是说不通。 白景为什么要通过他拿走诗选,而不是光明正大的?索要?要知道白景是白奇梅的?亲侄,云彻明的?未婚夫。 荀风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一定遗落了某些重要的?东西,他要问问白景。 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一路上,云彻明不让他下马车,就算到驿站,也?是被镖师重重看护,不让旁人接近半分?,好?不容易到了松江府,云彻明亲自护送,将荀风押到知止居,院门紧锁,并派人看管。 荀风后知后觉,自己被关起来了。 知止居很?大,也?很?静,荀风可?以?在院里自由走动,但没人跟他说话。不知是不是云彻明特?意为之,除了送饭小厮,再?没见旁的?活人。 一开始,荀风还试试探探问小厮,可?小厮哑巴一样,放下饭就走,时间长了,荀风就不问了。 太?阳升起二十三次,又落下二十三次,云彻明终于踏足知止居。 他没在前院看见荀风,也?没在房间找到荀风,可?一点儿也?不着急,往后院去,果然看见荀风蹲在树下。 荀风专心致志捅蚂蚁窝,丝毫没察觉身后有人。 云彻明站在荀风身后,见他蹲着只有小小一团,蹙起长眉:“瘦了。” 冷不丁出声,荀风吓了一跳,径直往树后躲,露出半个脑袋,见是云彻明才现身,“你来了。”声音干涩。 云彻明抓过荀风手腕,“没好?好?吃饭?” 荀风摇头:“吃不下。” “清遥。”他观察云彻明的?脸色,见他并不排斥喊他清遥才继续道:“你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云彻明没有什么情?绪道:“我是来罚你的?。” “那么,”荀风小心问:“还要罚几次才能放我出去?” “不知道。” 荀风缓慢转动眼珠,“可?是,我还没跟娘道歉。” “这些不用你操心。”云彻明道:“娘生病了。” 荀风没话说了。 云彻明静静等待片刻,见他不说话,便?道:“你都不问问我吗?” 荀风撇过脸去,“我看你好?得很?。” 云彻明将荀风的?脸掰过来,脸庞冰凉,“若冻病了,门都不许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荀风扑哧一下笑出声,“是你变了还是我有眼无珠?” 云彻明沉默,用行动证明,他将荀风带到卧室,到了门口,荀风忽然扒住门框,抿着唇:“我不想。” “松手。” 荀风不肯动,直直盯着云彻明:“我真的不想。” 云彻明脸色冷下来,将荀风的?手指一根一根拔下来,硬生生拖到床上。 荀风躲在角落,瑟缩着身子,“清遥,你别这样……” 云彻明站在床边,开始脱荀风的?衣服,荀风使劲推搡,十分?抗拒,甚至将云彻明的?手抓出数道红痕,云彻明收回手,伸出舌尖舔了舔沁出的血珠,眼睛盯着荀风。 荀风心脏一跳,手脚并用爬下床,可?还是晚了一步,云彻明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到床上,荀风一步步往后挪,可?床就那么大,退无可?退,后背抵到冰凉的?墙壁,不禁打?了个哆嗦,他恐惧地望着云彻明。 云彻明单膝跪在床上,表情?冷漠,手下动作却强硬掰开荀风紧闭的?双腿。 ——呲! 布料撕裂声。 荀风感到阵阵凉意,羞耻涌上心间,双脚用力,想合上,云彻明偏偏不如他所愿,一手握住他的?大腿往外扯,一手覆住,用力揉压。 云彻明的?手很?热,荀风觉得难受,身子不断扭动,云彻明扯起嘴角,“荀风,你好?好?看看。” 荀风半仰着,只要微微垂眸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不愿看,双眼紧闭,云彻明倾身而上,咬他一口:“睁眼。” 荀风像是没听见,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子来回转动,就是不睁。 云彻明气笑了,手指在荀风身上游弋,绕来绕去,最后绕到一处隐秘。 荀风开始哆嗦。 云彻明贴在他耳边低语:“我找到一处好?地方。” 手指试试探探,意意思?思?,想进去好?地方,荀风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怒瞪云彻明,云彻明往下瞥了一眼:“荀风,你怎么没反应?坏了?” 荀风面无表情?道:“对你没感觉。” 云彻明漆黑的?眼瞳发射幽光,“你再?说一遍。” 荀风淡然道:“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云彻明定定看了荀风几秒,吐出两个字:“也?好?。”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鲜红药丸,药丸散发一股浓郁的?甜香,荀风在勾栏混迹许久,当即变了脸色,双腿胡乱蹬着,踹云彻明的?肚子,云彻明任由他踹,捏着他的?下巴,将药丸塞进嘴里。 荀风用舌头往外顶,就是不咽,云彻明使了巧劲,咕噜一声,药丸下肚。 云彻明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站在床边,一边喝茶,一边居高临下看荀风的?反应,荀风身子慢慢染上一层粉色,他似乎感到热,鼻尖冒汗,开始扯衣服。 很?快,干干净净。 荀风开始叫,喘息,夹腿,在床上磨蹭。 云彻明端着茶杯,走近,好?心问:“要不要喝水?” “要,要……”荀风蛇一样贴上云彻明,云彻明穿戴整齐,连领子都分?毫不乱,荀风双眼迷蒙,凝着一层水汽,嘴唇殷红,小动物?一样用鼻子试探:“难受。” 云彻明不动,任由光洁的?荀风攀在身上,他眯着眼,问:“有感觉了吗?” 荀风自然有感觉,硬得难受,可?此时他已烧糊涂了,只看见云彻明的?嘴巴一张一合,下意识去追,鼻尖触到柔软的?唇瓣,湿润,荀风眼睛一亮,伸出舌头,用力吮吸。 云彻明推开他,“荀风,你现在是怎么样?” 荀风倒在床上,半支着身子:“嗯?” 云彻明将茶放下,微微俯身,“你对谁有感觉?” 荀风不明所以?,他只知道自己此刻很?难受,而面前的?人太?啰嗦,一点忙也?帮不上,于是垂下眼,开始自娱自乐。 云彻明气得咬牙切齿,压在荀风身上,狠狠咬了他一口,荀风惨叫,后来声音变了调。 一次又一次。 荀风一身的?红,一身的?白,哭哭唧唧,双目失神。 云彻明释放了压抑已久的?欲望和暴戾,事后抱着荀风,亲吻他湿红的?眼睛,荀风缩了一下,云彻明动作一顿,更强硬贴过来,荀风便?不动了。 “你要听话。”云彻明说。 荀风闭上眼,不看云彻明,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云彻明揉了揉荀风的?头发,很?柔软,可?他的?心怎么会那么硬? “我要去看看娘。”荀风说。 云彻明:“她?病了,不见人。” 荀风眨了一下眼睛:“是被我气的?吗。” 云彻明停下动作,半晌才说,“没有这回事。” 荀风又说:“白景呢。” 云彻明将荀风搂得更紧:“别提他。” 荀风果然不提了,转而问:“你要一直关着我吗?” 云彻明没说话。 荀风动动发麻的?身子,说:“白景就是神秘人,不管你信不信,是他引我来的?云府,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诗选,你可?以?查一查。” 云彻明忽然扣住荀风肩膀,死死的?,荀风很?痛,但没出声,两人在幽暗中对视,神情?悲苦,明明进行了最亲密的?事,明明肌肤相贴,可?还是感觉好?遥远。 “这次,你说的?是真的?吗?”云彻明问。 荀风自嘲一笑,瞧吧,这就是骗子的?下场,哪怕是真话,哪怕是真心,没有人信。 “随你怎么想。”荀风说。 云彻明面上罩上一层霜,推开荀风,下床,穿衣服,背后一空,荀风顿感凉意,云彻明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荀风躺在床上,望着门口,想,下次他什么时候再?来呢? 第69章 你太让我失望了 饭桌上无一人说话, 唯闻碗筷碰撞声,白奇梅忍受不了这样的氛围, 对云彻明说:“他呢?” 白景抢先?道:“姑姑,他叫荀风。” 白奇梅不能理?解似的重复一遍:“荀风?” 白景笑着点点头:“姑姑,我不是跟您说过,我和?荀风是认识多年的好友,玉佩是我喝醉了强塞给他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这件荒唐事就不会发生?,您和?表哥千万别怪他。” 第80章 云彻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对白奇梅道:“我吃好了。”白奇梅握住筷子的手紧了紧:“彻明,让, 荀风出来罢。” “是啊。”白景笑呵呵地说:“就算表哥再生?气也不能一直关着他, 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而且荀风是活生?生?的人, 不是死?物,表哥若实在讨厌他, 将他赶出府去就是。” 白奇梅拨拨碗里的白米饭,“娘想见见他。” 云彻明沉默片刻, “再等等。” 白景不乐意了,“云家主是在发神威吗, 还要等什么?再关下去人就关傻了!” 云彻明面色不善,“白景,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白景拍案而起:“是你自己蠢笨如?猪,怎可将一切错误推到荀风头上,你快快将他放出来!” 白奇梅既想让云彻明将荀风放出来又不想让白景和?云彻明吵架, 错位的姻缘令她心力?交瘁,她渴望一切回到正轨。 可自从云彻明将荀风带回来后一直把人藏起来,谁也不让见,此?时,白景开口,她便也跟着劝道:“彻明,你就让他出来罢。” 云彻明甩袖离去。 望着云彻明离去的背影,白奇梅脸色灰败,白景却出奇的平静。 荀风对此?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时间在知止居里格外缓慢,慢到可以数清地上的青砖。 渐渐,树冒出嫩芽,花散发芬芳,荀风无聊到看书,书上的内容对他来说晦涩难懂,可他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看得十?分认真。 荀风不知道云彻明还要多久消气,同样,也不知道云彻明还…爱不爱他。 又是深夜,荀风一如?既往埋在床的最里侧,迷迷糊糊之际,身侧下陷,云彻明从后面抱住他,荀风立刻清醒,一双眼睛空洞洞,直愣愣望着床幔。 黑夜中,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良久,云彻明轻轻道:“我知道你没睡。” 荀风太久没说话,张了张嘴,吐不出半个音节。 云彻明没等到荀风的回答,手臂缓缓收紧,不咸不淡道:“你想出去吗?” 这个问题云彻明问过成百上千次,一开始荀风说想,云彻明便变着法儿让他不想,于是,他道:“不。” “不什么,我听不懂。” 荀风说:“不想,出去。” 云彻明将脑袋埋在荀风颈窝,“我就知道你不想离开我,可白景偏偏撺掇娘让我放你出来,荀风,你说他坏不坏?” 白景还在云家? 滞锈的脑子缓慢运转,荀风直觉不妙。 “说话。”云彻明道。 荀风提线木偶一样:“坏。” 云彻明轻笑:“谁坏?” 荀风淡淡道:“白景坏。” 云彻明心满意足,“等天气暖和?一些,我便娘来看你,可好?” 荀风看看身上盖的厚被子,瞪着眼睛:“嗯。” 过了一会儿,云彻明幽幽道:“转过来。”荀风磨磨蹭蹭转过去,两人面对面,云彻明就着惨淡的月光打量荀风,捏捏脸颊肉,皱眉:“怎还是这般瘦。” “没好好吃饭?”声音有些沉。 荀风一下子慌了,“吃了。”他怕连在院中行走的自由?都?被剥夺。 云彻明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他在害怕。 荀风竟然害怕他。 这个认知宛如?雷霆,一下子将云彻明劈蒙了。 云彻明满心苦涩,这样下去会彻底失去荀风,必须想个办法。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荀风的背,道:“睡罢。” 荀风闭上眼睛,思绪乱飞,白景究竟想做什么?白景和?诗选之间的关系?白景和?云彻明怎么样了?他知道,云彻明不信任自己,恐怕也不会信任白景,若他戳穿白景的阴谋,救云家于水火,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重获自由?? 或许,得想办法见白景一面。 这个机会没有等太久,云彻明告诉荀风自己要出门?一趟,荀风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平静地‘嗯’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云彻明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你不问问我去哪,跟谁去,去几?天,什么时候回来吗?” “噢。”荀风反应过来了:“我可以问吗?” 云彻明鼻子酸涩,捏了捏荀风的手指,肯定道:“当然可以,我们是夫妻,你什么都?可以问。” 荀风的脑子已不如以前灵泛了,想了片刻才道:“一路平安。” 他什么也没问。 云彻明心如刀绞,就一次,就这一次,若荀风好好的,不再欺他,骗他,那就放他出来,回到以前的日?子。 “我,我和?掌柜们去胶县一趟,三五天就回来了。”云彻明主动?道:“你好好呆在知止居,知道吗?” 荀风‘嗯’了一声。 云彻明抬起荀风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荀风,“答应我,不要乱跑,更不许和?白景见面。” 荀风垂下眼帘,眼珠子转了转,云彻明语气严肃:“答应我。” “好。”荀风说。 云彻明一走,荀风就溜溜达达到院门?,发现门?口依旧有护院看守,便垂下头,沿着墙根回去了。 吃过中午饭,荀风漫无目的的在院里闲逛,从后院到前院,再次经过院门?,发现护院还在,可值守的不是上午那一批,荀风瞅了一眼,低下头,回去了。 天擦黑时,荀风慢慢悠悠踱到院门?口,对守门?的说:“明日?我想吃鱼。” 守门?的应了一声,“回头小的跟厨房说。”荀风点点头,看看两位护院,又回去了。 第二天,小厮准时送饭,果然有荀风要的鱼,小厮将饭菜摆到桌上,荀风冷不丁道:“我不会挑刺,你给我挑。” 小厮犹豫片刻,念在荀风一直以来都?很规矩,且自己本就是奉家主命伺候荀风的,便点点头:“好。” 荀风站起来,对小厮道:“挑仔细些,我嗓子眼细,小鱼刺都?能卡住。” 小厮便睁大?眼睛,认认真真挑刺。荀风站在小厮身后,手刀一落,小厮软软瘫倒,荀风及时将他扶起放到床上,扒下他的衣服与自己的对换,又从床底下拿出化妆的物件将自己扮成小厮模样。 收拾好一切,荀风提着食盒大?摇大?摆从院门?出去,无人怀疑。 荀风专挑人多的地方?走,几?乎不费力?打探到了白景的住处,听下人说,白景如?今位置尴尬,家主摆在明面上不喜表少爷,表少爷也不管家主,相看两厌,而更令人唏嘘的是,家主对冒牌货的态度很是暧昧,令所有人摸不到头脑。 冒牌货荀风深以为然,以前或许可以猜到云彻明的心思,现如?今是一丝也猜不到了。 白景在西院,荀风看了眼天色,加快脚步,不成想在长廊迎面碰见白景,擦肩而过时,荀风小声道:“小白鸟。” 白景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荀风身形一晃,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白景走到一处偏僻处,假山流水掩映,十?分隐蔽,四处查看无人后才唤了一声:“荀风。” 荀风从树后现身,白景‘啧’了一声:“荀兄本事不减当年。” “废话少说,你来此?有什么目的?”荀风开门?见山道。 白景懒懒靠在假山上,“自然是为了你啊。” “小白鸟,跟我就别装了。” 白景嗤笑一声:“你不也能装?明明可以出来偏窝在里面不出来,苦肉计?想让云彻明心软,原谅你?” 荀风不答,转而问,“你已拿了藏宝图,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很多很多东西。”白景正色道:“荀兄,我早说了,我要云彻明死?,我要你,这些我都?告诉过你啊。” 荀风冷冷看着他:“白景,我不明白。” 白景上前揽住荀风肩膀:“实话告诉你,我与云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再加上夺妻之仇,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荀风不解:“可你和?云家是血亲!” 白景吼道:“那有如?何!” 荀风挣扎着往后退,“你太可怕了。” “你害怕我?你一个骗子竟然害怕我?”白景双眼赤红,死?死?箍住荀风肩膀不让他走:“你该怕的是云耕,是白奇梅,是他们恶心的后代云彻明,天底下那么多人,你唯独不该怕我!” 灵光乍现,遗漏的细节一一浮出。 荀风喃喃道:“命格。” “玉佩。” “女装。” 荀风大?叫:“玉佩有问题!” 是了,他本是冒牌货为何和?云彻明成婚后云彻明能安然度过二十?岁?为什么玉佩摔碎了之后云彻明的身体日?益好转? 道士是假的!命格是假的! 事情从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白景哈哈大?笑,不住拍手掌:“没错,你说的都?不错,玉佩有毒,云彻明成日?佩戴自然生?病,和?他亲近的人被毒素沾染,命短也不足为奇。” 第81章 “荀兄,你真聪慧。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荀风眉头紧皱:“那道士是谁找来的?”那时白景还是个小孩绝无这般心智。 白景眯起眼睛,“你猜呢?” 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是白家。 白家不费吹灰之力?拿了云家一半的财产,而白景又说…… “是你爹?” 白景赞许地点点头:“荀兄,你真可爱,我爱你爱的不得了。”说着凑上前就要亲荀风,荀风正在思考,躲闪不及,恰在此?时,一声暴喝—— “荀风!” “你太让我失望了。” 是云彻明。 第70章 终章 荀风又被关?起来了。 这次不同以往, 云彻明阴着脸,指使小厮将屋子的窗户钉死?, 门紧锁,不让荀风踏出房门半步。 荀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寸,回回被云彻明逮住,为了不让之前的努力白费,拉着云彻明不让他走,云彻明嘴巴几乎绷成一道直线,冷冷道:“放手。” “不放!” “放开!” 荀风坚持:“就不放!” 云彻明敛容看向荀风:“还有?什么好说的?” 事情发生后,荀风才明白云彻明的所作所为,故意说要?出门, 实?则为了试探,而自己?又搞砸了。 “清遥, 我出去找白景是有?原因的, 你不想听听吗?” 一提到?白景,云彻明眼前立即浮现二?人亲亲密密的模样, 心内一阵翻江倒海,脸色越发阴沉:“不想。” 荀风抱住云彻明的腰, 死?皮赖脸贴上去:“清遥,你知道吗, 白景的爹故意陷害云家。” 云彻明一怔,缓缓转过身, “你说什么?” “我就是因为想不通才出去找白景问个?清楚,清遥,你不觉得奇怪吗,道士说你只有?和白景成婚才能活过二?十岁,但我不是真白景, 而现在,你好端端站在这儿?,什么事也没有?。” “这桩惊天阴谋有?缘由,根源就在你们的父辈身上。” 云彻明沉默不语,荀风全盘托出:“道士是白家找来的,玉佩有?毒,所以你才会?病,老家主才会?死?。” “我猜,让你扮女人雌伏白家,也是报复手段之一。” 云彻明瞳孔止不住地震颤:“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定是你在骗我,你和白景联合起来骗我,对不对!” 荀风温声道:“没有?骗你,我用生命起誓。” “清遥,云家的处境很危险,你不能不为娘考虑,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 云彻明面上闪过挣扎神色,最终什么也没说,大踏步离开。 荀风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如今情形是好还是坏。 门窗紧闭,不知岁月。 荀风真有?点害怕了,伸手去推窗扇,可被一条条的细木条钉死?了,纹丝不动,他只能从木条和木条的缝隙间辨别白天黑夜。 屋子是干净的,却也空荡,除了生活用品,什么也没有?,显然是被人收拾过,荀风百无聊赖,只能躺在床上干瞪眼。 一天又一天,荀风困在小小的屋里,终于稳不住了,拍门大喊:“云彻明呢!让他来!我要?和他说话!”他叫的那么大声,可屋外无人回应。 荀风颓然地瘫倒,心想,这次真完了。 孜孜不倦敲了三天,云彻明没来。 荀风不知道外面情形如何,不知道白景和云彻明摊牌了没有?,心急如焚,他开始砸,用板凳,用花瓶,砸窗,砸门,砸他能看见的一切。 没用,统统没用,前脚砸完后脚就有?小厮加固门窗,衬得他像个?笑话。而在这期间,云彻明没有?露过一次面,没有?说只言片语。 荀风的心沉到?谷底,日?渐消瘦,神经麻木。他躺在地上,背脊冰凉,这让他有?一点活着的感觉,于是他不睡床,睡在地上,暖热了一小片,就换个?地方,如此反复。 这天夜里,荀风趴在窗户上,透过缝隙往外望,细细瘦瘦的缝隙,也能够看清天上的明月,多久了?他被关?进来多久了? 荀风将耳朵贴在木板上,试图听见一点动静,但他忘了,云家是极重规矩的,下人的脚步声猫一样轻,只能听见风吹树梢的沙沙声。 “春天了。”他喃喃道。 明月下,黑漆漆的枝桠横七竖八,树叶鬼影一样随风摇摆。 咚咚咚。 一连串的脚步声,很轻,可荀风还是听见了,眼睛不由发射炯炯亮光,是云彻明来了吗?他睁大眼睛从缝隙处张望,企图看见熟悉的人影。 来者却是老祁。 老祁三下五除二?解决门口的守卫,从守卫身上摸出钥匙,咔哒一声轻响,困住荀风许久的房门打开了。 荀风看着老祁。 老祁也看着荀风,脸色凝重,他伸出手:“快!我们的时间不多!” 荀风尚未回神,“跟你走?” “别废话了。” 老祁一把扯过荀风手腕:“傻子,不走你想一辈子待在这儿??” “可是……”荀风还想说话,老祁已?经不耐烦:“你当师父闯一趟云府很容易?别傻了,你和云彻明,不可能了。” 不可能了。 荀风脑中重复盘桓这一句话,白景算是云彻明的杀父仇人,而自己?和白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许,云彻明真的不想看见他。 也不知道老祁用了什么办法,顺顺利利带荀风逃离云府,平平安安坐上远行的马车,荀风还在恍惚,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小风,你看你还有个人样吗?”老祁说。 荀风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摸摸脸,不确定道:“应该,还好吧?” “一点也不好。”老祁冷笑:“要?不是我来救你,你是不是想困死?在那个?房间?” “没有?。”荀风小声道。 “哼!”老祁重重哼了一声,“你脱裤子放什么屁我都知道。” 荀风有?些不好意思:“师父,文雅些。” 老祁没好气白了荀风一眼:“看不出来,你还挺情深意重。”荀风在他这样的揶揄下,脸皮渐渐发烫,低垂着头:“别说了,师父。” “做都做了还不好意思说吗?”老祁吹胡子瞪眼:“我真不明白,云彻明有?哪里好。” 荀风看一眼车外,“我们要?去哪儿??” “少来这一套!”老祁恨铁不成钢,指着荀风的鼻子道:“我将你培养成材耗了多少心力,结果你呢,栽在一个?‘情’字上!唉!小风,你太让我失望了。” 又是失望。 他怎么让那么多人失望。 荀风抽抽鼻子,嘟囔道:“我也不想啊。”偏偏命运弄人。 老祁见状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道:“现在离开也不算晚。” 马车在一处巷口停了下来,老祁掀开车帘,对荀风道:“到?了,下来罢。” 荀风跳下马车,面前是一座宅院,不张扬也不显眼,奇道:“师父,你准备的真周全。” 老祁推开门,“谁叫你不省心。” 荀风自知理?亏,闭上嘴巴,跟老祁进门。 与此同时,云府灯火通明。 云彻明面罩寒霜,眼神不善地看着满院护卫,声音阴沉:“你们就是那么看人的?” 他已?将知止居围得铁桶一般,可人还是跑了。 护院低下头,道:“家主,歹人有?备而来,不论是人数还是武功都在我们之上。” 云彻明知道这一定是白景在捣鬼,自从荀风跟他说了白云两?家的恩怨后他就去找白景对峙,当时白奇梅也在场,白景一开始并不承认,但当白奇梅提起白奇兵,白景便炸开了锅,怒吼:“你不配提他!” 白奇梅吓得愣在原地。 云彻明为她打抱不平:“白奇兵是娘的哥哥,焉有?不配之理??” 白景轻蔑道:“你这样的女子,不配为我白家人。”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话说的果然不错,自打嫁给?云牧后你的心里全然没了白家的位置!” “呵呵,你眼睁睁看着云牧欺辱爹,半点不为爹打抱不平就算了,还劝爹好好跟云牧相处,白奇梅,你忘了你是白家人吗?你忘了是我爹将你带大的?你忘了是我爹将你许配给?云牧的吗!” “还有?你,云彻明。”白景双眼赤红,“跟我白家结亲是你高攀!当初云牧不过是村里的泥瓦匠,是我爹看他可怜,拉着进了军营,我爹好心关?切同乡,甚至将自己?的亲妹妹嫁给?他,可他呢,背信弃义!白眼狼!” 云彻明被这番话冲击,下意识看向白奇梅,白奇梅一个?劲儿?摇头:“不是这样的,云牧不是这样的人。” “还在为外人说话!”白景一脸失望,“你不是我姑姑!” 白奇梅脸色惨白,“你爹断腿后就疯了,他的话不能信。” 第82章 “是谁害得他断腿?”白景低吼:“还不是云牧见死?不救?不然我爹的腿就不会?断,他也不会?成为一个?废人!” “白景,你不能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云牧身上。”白奇梅道:“他断了腿,我和云牧的心里也不好受,所以我们找郎中,用尽各种办法帮助他……” “够了。”白景打断白奇梅,“谁稀罕你们的施舍?” “施舍?”白奇梅身子一晃,不可置信:“你将这当成施舍?” “不错,我爹痛恨云牧的施舍!他为了救齐君抛弃我爹,他成了齐君身边的红人,青云直上,而我爹呢,腿断了,成了累赘,不能再打仗,他的人生全被云牧毁了。” “更可恶的是,我爹知道齐君给?云牧留下诗选,劝他不要?涉险,不如找到?宝藏过自己?的日?子,可云牧呢,将我爹臭骂一顿,说他不忠,哼,他有?什么脸说这些!” 白奇梅没想到?自己?的亲哥哥是这样想的,没想到?白景心里如此怨恨他们,“所以,他找来道士,骗我们……” “这是你们自找的,是报应。”白景笑着说:“你们坏事做尽,不惩罚一下怎么行?呵呵,狼心狗肺的人也配幸福的活着吗?” 云彻明怒不可遏:“白景,你找死?!”话音落,上前揪住白景的衣领挥拳而上,白景轻飘飘移开,无畏道:“既然事情已?经被你们知道,我就不瞒着了,我来云家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取而代之。” “云家的财富,我要?了。” 云彻明喝道:“休想!” 白景嘲讽道:“云牧知道你为了一个?男人舍弃道义吗?你爹可是忠心耿耿,一心想着光复。” 云彻明沉静道:“我只知道现在百姓安居乐业。” “假慈悲,满口仁义道德。”白景挑眉:“那就让我来罢,用你云家的财富,用你云家的人马,将天下颠覆,搅成一团乱,肯定很好玩,哈哈哈。” “云彻明,我们走着瞧,看看花落谁家。” 自此,白景消失了。 每每回忆起,云彻明便觉浑身冰凉,白景是个?疯子,或许荀风没骗他,一切的一切都是白景的圈套。 他派人严加看管知止居就是为保护荀风安全,可…… “家主,小的发现了这个?。” 云彻明接过,发现是一张薄薄的纸,展开一看,神情松动些许,是荀风留下的信。 荀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师父怎知道他被关?起来了?要?知道云府的守卫不少,师父竟轻而易举将他救了出来,还将他安置在早就备好的宅院内,怎么想怎么怪。 细细回想,师父出现的节点不可谓不巧妙。 越想心里越毛,荀风打了自己?一巴掌,“他可是师父!” 师父是不会?害自己?的。 荀风闭上眼,猛然睁开,不行,他必须去问清楚。 初春的深夜依旧寒冷,荀风裹紧身上的衣服,摸黑寻找老祁的住处,宅院不算大,没一会?儿?便看见一间亮着光的房间。 走到?门口,忽然失去勇气,荀风在门口踌躇,不知道要?不要?进,就在这时,窗纸上映出两?个?脑袋,凑在一起,似在说话。 “是谁?” 荀风眼珠转了转,悄悄蹲在窗户下面。 “没有?尾巴吧?” “少君放心,人可弄出来了?” “嗯,既如此,我们的计划便可开始了。需得尽快,顾彦鐤等人追的紧,我们必须换个?身份。” “少君,不若今晚就杀个?回马枪,杀了云彻明和白奇梅,反正我已?在不少人面前露过面,都知道我是云府的真少爷。” “不可,我们才从云府救出荀风,云府此时必是全面戒严。” “唉,少君,这样一来可算是打草惊蛇。” “不,这些不过是提前做准备罢了,今晚我已?摸清云府布局和战力,而且,就算后面云府遭难,也有?个?说辞。” “是我欠考虑了。” 荀风听的心惊胆颤,少君?谁是少君? 这里一共三个?人,他,白景,老祁,谁会?是少君? 荀风脸色惨白,身形踉跄,不小心踩到?枯枝上,发出一声轻响。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老祁轻叹一口气,朗声道:“小风,进来说话。” 荀风恍恍惚惚进屋,果然看见了白景,白景冲他歪歪头:“荀兄,又见面了,近来可好?” 老祁冲荀风招招手:“来,坐。” 荀风坐在凳子上,思绪还未回笼。 白景看他这副样子,扑哧一笑,对老祁道:“少君,他还没反应过来呢。” 老祁揉揉眉心,“少说两?句罢。” 荀风看看白景,又看看老祁,自嘲一笑:“原来如此。” 白景走到?荀风身边,两?只手握住荀风肩膀:“少君多疼爱你,不惜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也要?将你从云家救出来。” 荀风不理?他,只看着老祁,叫了一声:“师父。” 老祁捻捻手指,“小风,师父并不是故意瞒你,其实?我早就跟你说过。” 跟他说过?他何时跟自己?说过真实?身份? 荀风绞尽脑汁,忽然想起来,君复。 君复。 师父给?他取的字。 荀风脸色变换不停,搞了半天他跟反贼是师徒关?系。白景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荀兄,说起来真是多亏了你,我才能顺利拿到?藏宝图,才能跟少君共谋大业。” “不过我也是刚知道不久,原来你是少君的徒弟啊,哈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荀兄,我们可真有?缘分。” 荀风拂开白景的手,对老祁道:“你们要?杀云彻明?” 齐俊鸿脸色不变,“是。” “为什么?”荀风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 齐俊鸿淡淡一笑:“他背主,自然该杀。小风,我爹是齐君,我是少君,自小我便背负光复齐室的遗愿,当年最后一战惨败,齐君临死?前将我托付给?云牧,然赵氏军队对我们穷追不舍,无奈下四散而逃,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收复旧部?,寻找诗选。” “云将军忠心耿耿,可惜,云彻明不是。” “小风,一个?男人而已?,不要?让师父难做。” 白景也劝道:“荀兄,少君对云家势在必得,你就从了我们罢,跟着少君,以后的日?子还用发愁吗?” 齐俊鸿说:“云家本就是为造反准备的,小风,你猜云将军为什么要?开镖局?” 荀风咬紧牙关?,“我不想让他们死?,是我,云彻明是因为我才选择交出诗选,师父,他是因为我啊,是我逼他的,你能不能,放过他?” “他能为了你放弃忠义,日?后也能为了旁的放弃家国,这样的人,我敢用吗?” 齐俊鸿淡然道。 “不公平!”荀风喝道:“是白景用我性命相逼,而且云彻明根本对此一无所知,师父,这样对云彻明不公平!” 白景脸一沉:“荀风,你非要?护着他吗!” “是,我护定他了!”荀风道。 齐俊鸿这时才起身,走到?荀风身前,望着他的眼睛:“所以,你是要?跟师父作对吗?” 荀风心痛,一个?是云彻明一个?是师父,要?怎么选? 齐俊鸿不轻不重拍了一下荀风的脑袋:“小风,你是聪明孩子,知道怎么选。” 荀风张了张嘴,吐不出一个?字。 白景很不满意,扼住荀风的手腕,逼迫道:“当着少君的面,现在就回答!说,你选云彻明还是少君?” 荀风摇摇头,冲着齐俊鸿哀求:“师父,不要?这样对我。” “小风,我教?过你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荀风恨不得晕过去,可他很清醒,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站在一个?岔路口上,两?边的道路截然不同,但有?一点是一致的,无论选了那个?,他都不会?幸福。 白景恨极了:“当初丢下我跑得干脆,轮到?丢云彻明就那么犹豫!荀风,千万别告诉我你不舍得,不然,我会?将云彻明凌迟,割下他的脑袋扔进茅坑!” 荀风嘴唇颤抖,就在此时,遥遥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的脚步,而是步列整齐的脚步,每走一下,地面都在发出震颤。 齐俊鸿脸色微变,对白景喊:“不是说没有?尾巴吗?” 白景也仓惶不安:“来之前我确定没人跟着。” “多说无益,赶紧走!” 齐俊鸿道。 荀风悄悄松了一口气,气还没吐完,白景不知从哪掏出一根绳子把他绑得结结实?实?,连推带搡将人丢进马车。 顾彦鐤和云彻明各执一队人马,在胡同口碰个?正着。 “是你。” “是你。” 顾彦鐤做了一个?手势:“反贼,格杀勿论!” 官兵们铿锵有?力地应了一声,鱼贯而入宅院,云彻明道:“荀风也在里面。” 第83章 “荀风?”顾彦鐤微微眯起眼:“他是谁?” 云彻明本不欲让荀风跟顾彦鐤有?牵连,但目下涉及性命之忧,非说不可,道:“荀风便是白景,他被反贼掳走了。” 顾彦鐤愣了一瞬,而后哈哈大笑:“我说什么来着,他既能骗我就能骗你,云家主,恭喜你,终于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我与你不一样。”云彻明说。 顾彦鐤不屑道:“你与我一样愚蠢。” 云彻明坚持:“不,我们不一样。” 顾彦鐤:“云家主不会?以为那骗子对你是真心的吧。” 云彻明相信荀风,他不与顾彦鐤多言,只是道:“劳顾大人嘱咐一句,千万别让手下人误伤荀风。” 顾彦鐤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他骗我,我自然要?报复报复,云家主,多谢提醒。”说着径直往宅院里去。 云彻明脸色阴沉,对随行的镖师们道:“务必保护荀风安全。” “是!” 两?方人马在小小的宅院里翻个?底朝天,一无所获。 刀柳沉声道:“大人,人跑了。” 顾彦鐤摸了摸桌上的茶壶:“温的,肯定没走远,去追。” 一追就是几个?时辰,夜色由浓转淡,天际隐隐泛着亮光,顾彦鐤和云彻明找到?齐俊鸿的老巢,反贼窝藏在小西山。 齐俊鸿早就准备妥当,部?署好人马炮弹就等着朝廷的走狗,白景站在眺望台上,对齐俊鸿道:“少君,云彻明也来了。” “好,正好一网打尽。”齐俊鸿眸光幽深,他舔了舔发干的唇瓣:“让他们见识见识火器的厉害。” 没有?真家伙,怎么有?底气造反? 齐君留下的金山银山全被他用来造火器,制兵甲,打仗十分烧钱,他不得不打云家的主意。 白景激动不已?,一颗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少君,动手了?” 齐俊鸿声音发干,“好。” 他们处于有?利地形,易守难攻,利用高势投放巨石,巨石滚滚而下,马儿?受惊,扬蹄长嘶,四处奔逃,不少人坠马,而后被巨石碾压,徒留一滩血肉,云彻明翻身下马,一跃至树梢,“大家快上树!” 面对齐俊鸿的攻势,顾彦鐤和云彻明不得不合作。 战役从清晨持续到?日?落,两?方损失惨重,顾,云方略占优势,一路攻到?城门口,齐俊鸿居高临下,望着残兵败部?勾唇一笑,暗想,是时候了。 顾彦鐤派人喊话。 “齐贼,休要?负隅顽抗!快快束手就擒!” 白景亲自叫阵:“我擒你奶奶个?腿儿?!尔等鼠辈,等死?罢!” 顾彦鐤长眉紧皱:“齐俊鸿,你方败势已?成定局。” 齐俊鸿双眼发亮,多年夙愿终于要?成真,拿下松江府,一路往北,挥师京城,取狗皇帝项上人头,龙椅,终于还给?他齐家了。 仿佛尝到?了胜利的滋味,齐俊鸿笑容灿烂,堪称和蔼地对白景说:“带火铳营亮相罢。” 白景斗志昂扬,挺直腰板领命而去。 云彻明背后一凉,他看见高高的城墙上有?物件闪闪发亮,直觉不妙,对顾彦鐤说:“恐他们有?后手。” 顾彦鐤向上看,“云家主要?是怕了就赶快夹着尾巴逃吧。” 云彻明还未说话,只听‘咚’的一声,前面的小兵倒地,胸口贯穿一个?洞。 “什么东西?!”众人大惊。 顾彦鐤面色不虞,“是火铳,快撤!” 京城也有?火铳,这东西管控严密,齐俊鸿怎么会?有?? 可太晚了。 一声接着一声的枪声,士兵,镖师,一个?个?倒下。 顾彦鐤双目赤红,血性激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往上冲!” 于是一队人马组成肉墙,一步步往前推进,过程惨烈,效果显著,火铳有?射程,离得远了,或近了,很难打中。 士兵们攀上城墙,手起刀落,白景急了:“少君,怎么办?” 不能败!一定不能败! 齐俊鸿咬牙:“将荀风推出来。” 白景惊道:“不行!” “你想死?吗?”齐俊鸿面容阴翳:“快去!” 白景犹豫片刻,觉得少君不会?不顾荀风的性命,也觉得云彻明不会?不救荀风,于是将五花大绑的荀风带到?城楼。 荀风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满目疮痍,处处是鲜血和尸体。齐俊鸿没有?废话,一把抓住荀风将他半推到?空中,荀风半个?身子空悬,吓得脸色煞白:“师父!” “好小风,是时候报答师父了。”齐俊鸿说。 楼下的云彻明和顾彦鐤看见荀风脸色皆是一变。 齐俊鸿朗声道:“停下,不然我就将他扔下去。” 荀风闻言鼻子一酸,“师父,你要?杀死?我吗?” 齐俊鸿抿唇不语,直直望着下面的顾云二?人,云彻明双手紧握成拳,“放了他。” “顾大人怎么说?” 齐俊鸿道。 顾彦鐤喉结滚动,“他不过一个?骗子,死?就死?了。” 云彻明双目圆睁:“顾彦鐤!” “我说的不对吗,他死?了,也算为民除害。” 荀风很少哭,此时流下两?滴泪,隔着远远的距离,他对云彻明说:“清遥,别管我。” 云彻明肝胆欲裂,“你们要?什么尽管说就是。” 白景瑟缩一下,小声对齐俊鸿道:“少君,云彻明妥协了,我看可以了。” “别废话。”齐俊鸿冷冷道:“要?胜就胜的彻底。” “顾彦鐤,你退不退兵?”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向顾彦鐤聚焦,宽大的袖袍下,他的手止不住颤抖,刀柳担心地看着他:“大人,要?退吗?” 顾彦鐤扬声道:“不退!” 转而悄声吩咐刀柳:“将我的弓拿来。” 荀风如秋天的落叶,孤单飘零,他闭上眼:“顾大人说的对,我不过是一个?骗子,死?不足惜,清遥,你走罢,回去好好当家主,不要?再被人骗了。” 云彻明下颌绷得极紧,他真后悔,后悔没有?好好和荀风相处,他骗了他能怎么样呢,无非是图财,而他有?的是钱,让他骗就是了。 他骗他,他原谅,如此简单,为什么要?绕好几个?弯,造成今天这幅局面? 云彻明看着悬在半空的荀风,心止不住的抽痛,无论花费多大的代价,他都要?将荀风救下来。 “你们听着,只要?放了他,我什么条件都答应!” 云彻明管不了许多,什么民族大义,什么恩怨情仇,一切都不如荀风重要?。 荀风热泪盈眶,清遥摒弃一切来爱他,纵容他。 云彻明,他从云端上走下来了,走到?他身边。 白景探出个?脑袋:“好哇,你去死?,你死?了我就将荀风放了。” 云彻明立即道:“好!” 荀风挣扎起来,“不行,清遥不行!” 齐俊鸿怒道:“闭嘴!小风,你这是向着他了?” 荀风苦笑:“师父,我都成你的挡箭牌了。” 说时迟那时快,顾彦鐤拉满弓,箭羽寒芒闪烁,唰,冲破空气,直往齐俊鸿身上射去,齐俊鸿瞳孔骤缩,想也没想拎起荀风遮挡。 箭射进肩膀,荀风疼痛难忍,可一声不吭,身旁的白景目瞪口呆,“少君,你这是干什么?”说着就要?将荀风救下来。 齐俊鸿死?死?抓住荀风衣领,整个?人都躲在他的身后。 云彻明大叫,“宵小之辈!” 顾彦鐤从箭筒抽出一支箭,荀风冷汗直流,倔强地抬起头看向顾彦鐤,顾彦鐤双目有?神,手异常平稳,荀风咧起嘴,朝他笑了笑。 唰! 又是一箭! 顾彦鐤怒吼:“上!” 齐俊鸿躲闪不及,将荀风当肉盾,左右移动,荀风几乎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劲风,箭矢直逼面颊,他闭上眼,内心苍凉,师父不再是师父了。 就在这时,白景冲向他,将荀风连带齐俊鸿扑倒在地。 噗—— 白景一口鲜血吐在荀风面颊,荀风睫毛震颤,抖掉一滴血珠,他伸手抹了一把脸,看清白景背后的箭。 他替他挡了。 “小白鸟,你……”荀风声音颤抖,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摸他的背,触手湿润,粘腻,是血,好多的血。 白景扬起脸,对荀风笑,“荀兄,你,你,附耳过来,我,我有?,话,要?说……” 荀风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手胡乱捂着伤口,往前凑了凑:“你说,我听着呢。” 白景张开嘴,狠狠咬在荀风的耳朵上,荀风不察,惨叫一声,鲜血渗出,白景舔了舔,卷进口中,“荀兄,我,走了,你好,好的,离开,离开云……” 荀风捂着耳朵,一道牙印深深印刻其上,他知道,这道伤永远不会?愈合。 第84章 云彻明率先冲上来,扒开白景,将荀风扶起来,上下打量:“怎么样?” 荀风摇摇头:“我没事。” 云彻明见他捂着耳朵的手缝里一直往外流血,肩膀上也有一箭,面色凝重:“我带你走。” 顾彦鐤率官兵也赶了上来,先看了一眼荀风,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齐俊鸿,对刀柳道:“将反贼绑起来。” 云彻明抱着荀风下去,与顾彦鐤擦肩而过。 顾彦鐤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荀风却喊了一声:“顾大人。” 顾彦鐤背对着他,一动也未动。 荀风道:“多谢。” 他知道顾彦鐤箭术了得,百步穿杨,他对他,没下杀手。 顾彦鐤眼眶泛红,眼中晶莹闪烁,他道:“荀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好。” 七日后。 荀风和云彻明将白景埋在风景秀丽的小西山。 荀风道:“愿你成为一只自由的鸟,遨游在宽阔的大海上。” 云彻明对白景的感情十分复杂,他的确很有本事,就算死也让荀风忘不了他。 “起风了。”云彻明朝荀风伸手:“回家罢。” 荀风将手放进云彻明温暖的掌心,笑道:“回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