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师尊道侣的日子》 第1章 《成为师尊道侣的日子》作者:紫烟沉不沉【cp完结+番外】 文案: 严师出高徒,比格徒弟受x忍人师尊攻 成为师尊道侣的日子,那简直是没有活路,一辈子都要被绑得死死的,逃脱不了温朝玄的魔掌,林浪遥心生绝望。 林浪遥的人生只有两件事:闯祸,被师父收拾。 温朝玄的人生只有两件事:收拾徒弟闯的祸,收拾徒弟。 …… 许多年后,曾经一心只想逃离的林浪遥提着剑,在尸山血海里小心翼翼地试图接近那个遥不可及的男人。 他说:“你不能就这样抛下我,我是你选中的人,我是你的徒弟,我还是……你的道侣。” 师徒年上。 比格徒弟受x忍人师尊攻 严师出高徒,请看严厉师尊收拾管教倒霉徒弟。 tag列表:年上、he、仙侠、师徒、剧情、师徒年上、修真、强强、师尊攻 第1章 修真界有一个大祸害,此人名叫林浪遥,生得俊眉朗目,性格却张扬跋扈,是一个十足的混世魔王。 此人虽修的是正道,品性却比邪魔外道还要恶劣,仗着自己是修真界第一高手,若是有谁说了他坏话,就一定要上门挑衅将对方揍得俯首臣服,他又因为对自己的师尊不满,于是在师尊仙逝后将其坟冢挖开,曝尸数日,此番行径心狠手辣简直称得上欺师灭祖。 桩桩件件,数不胜数。 自从有了他,修真界大众对妖族魔修都没那么敌意了,他们整日焚香诵经虔诚为林浪遥祈祷,就期盼着这混世魔王早日飞升,还修真界一个河清海晏。 或许是众人的诚心感动了祖师爷,突然有一日,天降了一位无名之辈将林浪遥收拾得服服帖帖。 事情发生那天,林浪遥正在他的朝天阁里办什么修真界仙家议事,林浪遥性格跳脱,三天两头冒出个新想法,还非要所有人都配合他,他一个念头就能祸害得整个修真界兴师动众还不敢不从,若是不从,便是对他心生不满,林浪遥就会提着剑上门亲自造访,好好和对方论一论“道”。 最开始注意到来人的是坐在末席靠近出口处的一位仙门弟子。这位弟子的师父称病抱恙赴会不能,于是弟子只好代效其劳,硬着头皮深入“虎穴”,正在坐立难安时,冷不丁瞅见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影。 来人是名青衫落拓客,打扮其貌不扬,甚至还有些风尘仆仆,叫人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握在手中的那柄剑,剑长约三尺,细窄而笔直,被封在朴实无奇的剑鞘里,却奇异地叫人挪不开视线。 仙门弟子也是修剑的人,此时他盯着剑耳边嗡鸣作响,心跳如擂,额上止不住生出细汗,他花费好大毅力才迫使自己的目光从那柄剑上抽离,抬起头,对上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眸。 青衫落拓客道:“道友,借问一下,此处百年前当是一处洞府,洞府主人林浪遥何在?” 林浪遥正端坐在尽头高置的席位上,向诸位宗主掌门慷慨称述他振兴修真界的三个五年计划,他对于自己的名字向来敏感,忽然听见了有人唤出他的名字,冷不丁转头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仙门弟子脸色煞白,在青衫落拓客问话时就连忙朝他比手势让他快打住声音,奈何青衫落拓客并没有懂他的意思,反而有些疑惑地注视他。 林浪遥已经发现了二人,他说话的声音一停下来,座下浑浑噩噩的诸位仙门大佬们就瞬间警醒过来,互相仓皇地左右张望,不知道是谁又惹这位祖宗不高兴了。 仙门弟子感受到首座扫视来的那道颇有压迫力的视线,手指抖了抖,低下头如鹌鹑般安静地团缩了起来,满场死寂,唯有青衫落拓客还弄不清发生了什么。 林浪遥突然出声道:“喂,那个小子……” 青衫落拓客一开始没意识到他是在叫自己,待反应过来后,他挪动脚下缓缓转过身。林浪遥眯着眼睛,只见那青衫人背对着光模样朦胧,明明看得不明晰,心却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 他的身形修长笔直,只是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座巍峨玉山,带来了令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气势,那柄长剑,那握着剑的手,无一不是从记忆中走出来的模样,仿佛林浪遥藏在最深处的梦魇翻涌着冲破了白日与夜晚的界限降临。 只是男人的打扮太过落拓和随意,以至于林浪遥一时没办法将他与自己记忆里的那个“白衣仙人”联系在一起,他眼皮跳了跳,登时有些说不清的恼怒,拍案提剑站了起来,故作声势威喝道:“大胆竖子,谁叫你乱闯仙门议事重地——” 剑光蓦然一闪。 满座皆惊。 林浪遥不愧是修真界第一高手,勃然一剑下竟叫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仙门大佬们只感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林浪遥已经欺身逼近到青衫落拓客面前,众人急急忙喊道:“林仙尊冷静啊!——” 林浪遥其实没想真的对这个青衫人下狠手,不过吓吓他,叫他知道大名鼎鼎林仙尊的朝天阁不是那么好闯的,但令林浪遥没想到的是,他这么迅猛的雷霆一剑居然叫对方瞬间接下了,林浪遥咦了声,有些吃惊,后撤,再出剑,金石之声响起,对方又悍然接住了他的攻击,林浪遥不可置信抬起眼,正与青衫人近距离地四目相对。 那是双极其漆黑沉静的眼眸,如同化剑池幽深的水,如同钦天峰上广漠的夜,林浪遥曾经有一整个甲子、六十年、两万一千九百多个的日夜都笼罩在这双眼睛的威压之下——那瞬间,旧日记忆喷涌而来。他的梦魇,居然真的降临了。 林浪遥瞳孔骤缩,青衫落拓客再不留情,用力一荡剑,就将这位修真界第一高手给扫飞了出去。 四下死寂,所有人都恍若梦中,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那是林浪遥没错吧?那个被人一剑荡出去,落在地上轱辘滚出老远,一直到撞上台阶才停下来的人,是修真界第一高手,让仙门世家无数修士都为之头痛不得安宁的混世魔王,林浪遥,没错吧?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叫诸位仙门大佬更为大惊失色。 这个打扮平凡,甚至还有些不怎么起眼的青衫落拓客退去剑鞘,拔出了自己的长剑,在座修剑的修士们立刻感觉到识海一阵动荡,身侧佩剑嗡嗡在剑鞘中挣扎,从没有人遇见过这阵仗,都连忙出手按住自己佩剑,有修为低一些的,比如坐在门边的那个仙门弟子,已经脸色苍白抱剑伏在地上,只有这样用身体死死压着,才能够不让佩剑脱出。 混乱中,一位须发皆白,阅历深厚的老掌门脸色霎时一变,“这,这是……这不可能……自那位之后,已经不可能有这般剑势威压的人物了……” 旁近的道友一边压着自己的剑,一边问:“什么意思?您是说哪位?” “百年之前,温剑尊……”老掌门喃喃道,“就是已故的那位……林浪遥的……” “……师尊。” 青衫客抽出了长剑,阁内剑光大盛,附加在诸人身上的压力又是一增,林浪遥狼狈地在地上翻过身,面朝着提剑向他走来的男人,犹如看见梦里的幽魂走入白日,他瞪大眼睛,深植于体内早已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席卷了他—— 已故剑尊温朝玄面沉如水,忍无可忍,一剑朝林浪遥抽去道:“孽障!——” 林浪遥习惯性地立刻抱头鼠窜,大喊道:“师父饶命!——” 第2章 林浪遥的师尊死了,这是他自己亲手确认的事情。 百年前,林浪遥听从师命在外行走历练,他刚结束游历归来回到钦天峰的地界,住在附近的道友便拉住他道:“林浪遥,你师尊死了!” 林浪遥一把推开对方,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师尊才死了,你全师门都死了!” 道友鼻子都气歪了,拂袖而去。 林浪遥“嗤”了一声,骂道:“神经病。”然后兀自转头往他们师徒二人的洞府方向走去,待到了钦天峰顶,却见料峭山风吹着孤零零一座无名冢。 林浪遥将洞府内外都找了一遍,没见到师尊人影,他催起传音术,依然没有师尊回应,林浪遥不死心,又御剑将附近的几个山头都翻了个鸡飞狗跳,道友们跳着脚说:“你师父已经死了!温剑尊是当着大伙的面坐化的,坟也是大伙一起给合的,我们知道你难过,但修道之人生死自然,再难过也得接受现实啊!” 林浪遥还是不太能相信其他人的话,他回到钦天峰,坐在孤坟边,望着光秃秃的无字石碑,狐疑道:“真死了?” 林浪遥是个天生的犟种,换句直白的话说,就是有点一根筋,而且温朝玄这个师父对他积威太深,林浪遥生怕自己刚刚开始欢天喜地地庆祝终于死了师父没人能再管束自己了,温朝玄就突然“死而复生”,用他那柄威严无比的承天剑将林浪遥抽得满地乱爬。 林浪遥在无名冢边坐了一天一夜,然后做了一个非常大逆不道的决定,他提起自己的剑,掘开坟上新土,启开棺盖,从里头拎出一具躯体。 第2章 那具躯体肤色青灰,双目紧闭,修眉挺鼻薄唇,俊美到超乎寻常,赫然正是林浪遥的师尊温朝玄的模样。 林浪遥仔细检查躯体,摸着脉搏,探查元魂,又守着那具和他师尊长得一模一样的躯体坐了好几天,当躯体都开始呈现腐败迹象,他摁死一只又一只被腐败气味吸引而来的虫子时,林浪遥才终于后知后觉确信一件事:他的师尊,一剑能够荡平四海,强大又无所不能的剑尊温朝玄,真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 那么,现在这个人又是谁? 还是一样的面容,修眉挺鼻薄唇,俊美到超乎寻常,能够拿着那柄带有天然威压剑势的承天剑将林浪遥撵得狼狈乱窜的人,除了温朝玄,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这楼阁是怎么回事,”温朝玄朝他扫来冷冷一眼说。 昔日风光无限的修真界混世魔王林浪遥正头发散乱,外衫破破烂烂胡乱挂在身上,气喘吁吁形象全无地坐在地上,与他相对的是享用着林浪遥私藏的上好茗茶,坐在林浪遥专属的朝天阁阁主位置上,一派气定神闲的温朝玄。 温朝玄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剑在众目睽睽之下追着这唯一的弟子绕钦天峰山头抽了好几圈,任林浪遥如何求饶也无济于事,一通你追我赶后林浪遥已经状若疯癫狼狈不堪,温朝玄却连头发都没乱几分,即使穿着凡人的布衫端坐高位上依然有如仙人姿仪。 偌大的华美楼阁里此刻安静得没什么生气,修真界大佬们在温朝玄如正义般天降出手教训林浪遥时就已经慌里慌张地跑了个干净,此时阁里只剩师徒两对坐。 听见师父的问话,林浪遥立刻心虚地挠了挠脖子。建立朝天阁的这块地,百年之前,也就是温朝玄“仙逝”前,是师徒二人居住的洞府。温朝玄修道走的是清心寡欲无为自然的路子,不入俗世,不进宗门,不结道友,因此在生活方面也很是清苦,林浪遥自有记忆起就跟着师父修道,从小生活在温朝玄随手盖的破茅屋里,冬天漏风夏天漏雨,说来心酸,半大的孩子连路都走不稳就学会了拿茅草补房子的漏洞,于是林浪遥从小心里就深植着一个愿望:来日发达了一定要盖一座够大够结实够气派的房子,怎么极尽奢华怎么来。 但这些话他是万万不敢对着温朝玄说的。 “说话。”温朝玄一竖眉,林浪遥下意识一怂,连忙道,“这是我自己盖的!” 温朝玄面色沉静,“什么时候盖的?” 林浪遥小心地看了眼他的脸色,嗫嚅着,“就……就是在你‘去’了以后。” 温朝玄又道:“原来的茅屋呢?” 林浪遥老实交代,“推平了……” 温朝玄抬起手,又是一剑朝林浪遥抽去,气得额上青筋直跳,“——孽障!” 林浪遥“哎呦”一声轱辘滚远,幸好他足够皮糙肉厚,再加之这么多年在温朝玄剑下被抽打长大,他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自己拍了拍灰爬起来。 “师门基业传到你手里,你就是如此轻慢对待!”温朝玄忍不住怒气,“我原以为这百年时间你多少会有些长进,没想到还是如此顽劣!” 也不怪温朝玄着恼生气,任何师父在得知自己刚死不久后徒弟就麻溜地拆掉了旧日故居都会被气得诈尸,更何况温朝玄还是真复活了。 林浪遥有些不服气,小声嘀咕,“……可这基业不就是个破茅屋。” 温朝玄冷冷道:“你有什么话不妨大声说。” 林浪遥瞬间又怂了,鹌鹑般摇头,“没有,没有……” 温朝玄眯起眼睛,“我让你说就说。” 见林浪遥不说,温朝玄大步过去将林浪遥从地上拎起来,林浪遥一着急,不知道从哪横生出股勇气大喊道:“可是,可是你都死了!——” 温朝玄动作僵住,空气突然死寂。 林浪遥悲凉地心道:完了。 温朝玄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蹙起眉,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怪我?” 怪温朝玄?林浪遥哪有那个胆子。他只是,只是……好吧,确实有那么几分潜藏在心底里的不满。 林浪遥自小被温朝玄养大,从有记忆起就和师父住在钦天峰上生活,他不知道自己的俗家来历,只听温朝玄说过是从猪圈里捡的。 他个性顽劣,从小就有惹是生非的潜质,只不过有温朝玄一直压制着,才没惹出事端来,但这也足够令他的人缘不好了,附近修炼的修士们的弟子都不喜欢和他往来,因此他也没什么朋友,温朝玄一死,他在天地间就彻底举目无亲,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山上,整日百无聊赖,与师父的孤坟大眼瞪小眼。 虽然修道之人应该耐得住寂寞,岁月对他们来说是最无所谓的东西,但林浪遥的道心还没修炼到那个程度,也很少有人能做到真正的超然物外,在守着孤坟过了十几年后的某天,林浪遥一边补着茅草屋顶,一边突然想到:他为什么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呢? 于是他开始推倒旧屋重起新楼,开始挨个挑衅打上各大仙门,开始大操大办修真界仙家议事,换着法子嚯嚯修真界。 一直到温朝玄突然又回来了。 林浪遥感觉到衣领一松,被放到了地上。 “当年事发突然,”温朝玄背着手,沉吟片刻说,“投入天脉轮回的时机只在须臾,我须得当即坐化,故而没有传讯知会你,我原本以为,经过入世游历你会成长很多,即使我不在也……” “等一下,”林浪遥大着胆子打断他,一脸莫名其妙,“天脉轮回是什么?什么叫‘当即坐化’?” 这一百年来,林浪遥一直对温朝玄的“死因”感觉到疑惑,修道之人倘若没个大病大灾的话活上四五百年没有问题,温朝玄当年才两百多岁,正值壮年,他修道又一向很稳,更没有什么心魔,林浪遥虽然对这个师父又畏又怕,但心里也清楚温朝玄在剑之一道上已走至顶峰,普天之下难有人可称之为他的敌手,温朝玄绝对不可能是遭到他人暗算。 那么,这样一个处于巅峰鼎盛时期的强大修者,怎么就突然毫无征兆地猝然逝世了呢? 温朝玄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揭露了真相,“当年,我是自散修为,抽魂而亡。” 林浪遥为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而愣了愣。 百年前,钦天峰,还是他们脚下踩着的这片地,温朝玄掐算天机窥见天脉运转时出现的灵力异常,知道百年才能一遇的天脉罅隙开启,他来不及多加思考,当即原地摆下离魂大阵,自散一身渡劫期修为,以剑引来云中玄雷灌注到阵法中。 而那天身在钦天峰附近的修士们只看见眨眼间风云变色,乌云笼罩的钦天峰山头上霎时光芒大作,待众人赶到后,发现人人敬畏的温剑尊已然原地坐化,却不知道他的魂魄随着阵法结束已经抽离躯体被吸进天脉之中投入轮回。 温朝玄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死?有件事我一直不曾跟你说过,但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天生命里带劫,不化此劫,此生注定难证大道。而我化劫的方法与一人相关,我寻此人已有百年,一世的机缘有限,如果在这一世错失了有限的机缘,就必须入了轮回重头寻起,上一世的我就是耗尽所有机缘依旧未能寻得那人,所以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借天脉之力的方式进入轮回。” 世间投胎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魂归地脉,一种是魂归天脉,地脉洗浊气,尽忘前尘往事,轮回后与前世再无相干,天脉涤灵髓,投胎后样貌与天赋并不改变,前世的修为都封存在身体里,随着逐步修炼回曾经的实力,记忆也会一道复苏。 天底下大多的生命,比如人,比如飞禽走兽,比如花草虫豸,无论贵贱,死后轮回都是进地脉,只有少数的神仙,半神,以及先天灵兽在殒落后才有资格进天脉。天道威严,就连对神通广大的修士们来说,进天脉都是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念,除非拥有几近半神的修为再加上千载难逢的时机,才有可能搏一搏进入天脉。 就好比温朝玄那样。 林浪遥与温朝玄相伴几十年,却在今日才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师父身上还有这般命劫,就连入天脉这种在旁人看来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情都被他完成了,这么说来,其实一百年里温朝玄一直都活着,他一开始转世的时候或许没有记忆,后来随着修炼逐步回想起来了,却也没回来钦天峰找他。 好吧,其实林浪遥也能理解。温朝玄一直对他这个徒弟非常不满意,觉得他处处都不好,修道不认真,做事太懒散,性格太张扬,成天惹事闯祸,林浪遥小到大被骂最多的就是顽劣和不成器,温朝玄道心如此坚定的一位修者都会被他气得动不动就发火,忍了这么多年都没把他这个孽徒逐出师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林浪遥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复杂滋味,嘴上却还故作淡定地问:“师父,那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温朝玄脸色莫测,闻言忽然笑了一下,他平日极少笑,笑起来时威严尽去,犹如朗朗日月辉光夺目不可直视,却无端地叫林浪遥背上竖起一层寒毛。 第3章 “这就得问你了。”温朝玄说。 林浪遥不明白他的意思,本能地感觉到了几分危险意味,下意识寻找逃跑的退路,讪笑着说:“……为什么这么讲?” 温朝玄仿佛没看见他的小动作,长身而立,背着手说道:“我闭关结束才入人世,本来一心着急寻找化劫之人,找寻途中却听见了不少传闻,方得知了,在我闭关的几十年里,修真界居然出了一位‘混世魔王’,真是太稀奇了,更稀奇的是,这位‘混世魔王’的名字,我听着还有几分耳熟——徒儿,我问你,这件事,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林浪遥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已经大难临头了,当机立断,转身就夺路狂奔。但是他快,温朝玄更快,在温朝玄面前,林浪遥永远没有反抗成功的可能性,林浪遥只感觉后背一沉,被一道劲风砸中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 “噗——”林浪遥整个人以“大”字被平平砸在墙上,喷出一口喉头老血。 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提了起来。 “怎么不继续跑?”温朝玄在他耳边冷笑着说。 林浪遥无力地抬起手摆了摆。 第3章 修真界乱套了。 不日前,各大宗门都接到钦天峰传来的消息,林阁主请诸位掌门到朝天阁一叙,共议修真界大事。 说是“请”,但其实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 自从几十年前,林浪遥横空出世后,整个修真界便鸡飞狗跳没有一天安宁日子,鲜少有人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出自哪个师门,但都知道他实力强悍,剑法超绝,一柄青云剑揍遍各大门派,直接奠定了他修真界第一高手的地位。 林浪遥发来的邀约无人敢不接,仙门大佬们心里万般怨声也只能压着怒气去了,一去就是好久,弟子们提心吊胆翘首以盼,却没想到再回来就大变了模样,一个个双目发直如同遭了魇般,口中直喃喃着“有救了,有救了……”,弟子们诧异不解,小心翼翼问道:“……是什么有救了?” 掌门视线一凝,直勾勾看着弟子,看得弟子背脊发凉双腿发软只想跪下,掌门却突然狂笑三声仰天长啸:“修真界有救了!——” 一个流言飞快地传遍了修真界。 据说,可能,大概,或许,十有八九是真的:林浪遥完了。 被裹挟在流言中心的是太玄门掌门,太玄弟子抱着拂尘胆战心惊地听着掌门屋内传来三大世家五大门派家主掌门的逼问。 “李掌门所言当真?!” 太玄门的老掌门李无为苦笑一下,捋了捋自己苍白的胡子,“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与温剑尊不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他还年轻,身边带了一个小娃娃,初次到都城办事却找错了地方,我看在同是道友的份上送了他一程,路上有过短短交谈,后来才想起来,他当时身边带着的那个小娃娃应该就是林浪遥,我也是看见了林浪遥与温朝玄出自同源的剑术才认了出来。” 众人沉默了一下,没想到李老掌门和林浪遥还有这番渊故,一位世家家主沉声问道:“李掌门——那这位温剑尊,是个怎么样的人?” 李老掌门踌躇片刻,说:“我想,他是个讲理的人。” 虽然他的语气里带着很大的不确定,但仅仅是“讲理”两个字就已经让备受林浪遥折磨的修真界诸人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两日后,在几大门派的联袂下,掌门家主们又来到了朝天阁。面对那气派楼阁,林浪遥的余威尚在,谁也不敢贸然上前探个究竟,于是老好人李掌门又被推了出来。他无奈地步入楼中,轻咳一声喊道:“——林仙尊在否,太玄门前来拜见。” 等了一会儿寂静无声。 李老掌门又说:“——温剑尊在否?” 声音依然得不到回应,空荡荡的一阵风,就好像人去楼空一般。 其他掌门见状面面相觑,但也都放下了紧张,疑惑地踏步迈入阁内,只是刚一跨过门槛,空中陡然坠下一物,与某位掌门迎头撞了个照面。那位掌门吓得倒喝一声,连连往后跌去,被其他人七手八脚扶住。 “找我何事?”那坠落下来的影子晃荡着,漫不经心地说。 李无为也吓了一跳,但他年纪大修为高,很快定下心神一看,才发现那影子居然是林浪遥。 林浪遥不知为何,双脚被捆缚,倒挂在二层楼阁的木栏上,正抱臂瞪着众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林浪遥此人虽然跋扈,但又不是傻,他心里如何不清楚修真界诸人对他和他的朝天阁是怎样避如蛇蝎的态度,除非他本人亲自发帖请人来做客,否则这些人是死也不可能踏入楼里半步,像现在这样整整齐齐不请自来,一看就是有蹊跷。 林浪遥眼睛一眯,尽管他整个人头下脚上被倒吊着实在是形象全无,但修真界第一高手光凭气势也能镇得人不敢说话,更何况几位掌门心里确实有鬼,一时对于他的问话都答不出来。 还是李老掌门冷不丁一句话解救了数人,“林仙尊为何这样吊在这里呢?” “呃……” 林浪遥一下沉默了。 与此同时,楼阁高处传来一道威严有如天音的男声,林浪遥听见那声音,竟然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怎么,有脸吊在这里,没脸说出缘由吗?” 众人精神一凛,齐齐仰头,就见一个白衣翩然的人影从楼阁中空的地方出现缓缓飘落,他持着把剑,负手而立,一身没有任何修饰的素色白衣本该毫不起眼,偏生配上那张过分夺目的俊美容颜,顿时整个人仿佛被笼上一层辉光,犹如朗朗日月,遥远而不可亵渎。 诸人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瞬,才将这位风姿惊人的修者与之前青衫落拓的无名客联系在一起。 “您就是……温剑尊?” “是我。”温朝玄抬眸瞥了一眼诸人,淡淡应了,接着径直走到林浪遥面前,突然抬手以剑狠狠一抽。那一下迅猛且快,抽得林浪遥“哎呦”一声,开始被绳子吊着剧烈旋转起来,像只风干的咸鱼,被甩得晕头转向,狼狈至极。 其实就算被绑着,以林浪遥的实力也绝对能躲得过这一下抽打,只是他不敢躲,不能躲,就像他明明能脱了绳子逃走,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里被温朝玄倒吊了一夜,只因为从小到大血泪的经验让他知道躲了只会被温朝玄收拾得更惨,那还不如挨这一下不痛不痒的打呢,反正修仙之人肉身修炼得够结实。 “逆徒丢人现眼了,还烦见谅。” 温朝玄见他识相冷笑一声,放下手转回身朝诸人点了点头。那随意的态度就好像他抽的不是修真界第一高手,而是一个普通的顽劣小徒。在场的人都不禁去想象,能将林浪遥如此张扬跋扈的存在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温朝玄,实力该有多么强悍。 他们是经历过温朝玄剑势威压的,此时心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和嫉妒,也不知道这师徒俩是怎么修炼的,一个比一个更是不出世的高手。 想到这里,原本就揣着目的前来的修真世家家主忍不住低了几分声音,对温朝玄作揖说:“温剑尊,在下九原卢氏卢文翰,乃卢氏山庄如今的家主。” 温朝玄皱了皱眉,“卢氏,似是有听过。”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称霸北地的修真世家,动一动都能令无数修真者畏惧的庞然大物,到了温朝玄口中仅仅只是“听过”,难免惹来卢庄主的不满。只是他们不知道,温朝玄从前避世不出,后来转世重生后又忙着闭关修炼,对修真界人、事是真的一概不知,在他的口中能得到“听过”二字,已经是极高认可。 卢文翰压了压自己的怒气,继续说:“在下听闻温剑尊与李掌门与有故旧,而李掌门又说温剑尊是个一个光明磊落之人,在下有一件事,不知能不能请温剑尊主持公道。” 李老掌门心里忽然咯噔一声,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扯了大旗,连忙道:“卢庄主,不可……三思啊。” 温朝玄奇怪地看了眼须发皆白的老头儿,忽然好像认出了他,“是您?” 李老掌门无奈地点点头。 温朝玄表情缓和了一点,对着卢文翰道:“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必绕圈子。”温朝玄其实也能猜到,会找他主持公道的事情,多半是与林浪遥脱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他刚说完卢文翰就看着倒吊的林浪遥冷冷一笑,那笑里似乎参杂着非常浓烈的情绪,温朝玄一下便蹙起眉,而林浪遥则是想到了什么冷汗瞬间淌了一背,急急忙扯着嗓子道:“师父,你别听他乱讲!” 卢文翰说:“哦,乱讲?林阁主——家父枉死的一条无辜性命也是乱讲吗?” 一旁的李无为直接闭上了眼睛,似乎早就料到卢文翰会说这件事,其他家主掌门脸色也是不太好看,欲言又止。 唯有温朝玄与卢文翰安静对视,眼睛都没眨一下,卢文翰强忍着对强者的恐惧,从袖里抽出一面铜镜丢在地上,梗着脖子说:“有此物为证,林阁主,你可敢不认?” 第4章 那是一面溯洄镜,出自天工阁器修之手,卢氏山庄重要的屋子里都摆着这件东西,它能够感应到灵力的波动自动开始记录外界发生的事情,造价太高,普通修者千金难求,也就卢氏这种豪族世家能够奢侈铺开。 正是这么一件神奇的小东西,仿佛也成了林浪遥的罪证。所有人目光朝地上望去,溯洄镜感受到催动它的灵力,嗡嗡作响地散发出淡蓝色光芒,接着蓦然迸发出一道光,在偌大楼阁的半空中透射出一道记忆景象,那景象里是拿着青云剑的林浪遥,与现在狼狈的模样不同,他彼时还正风光,衣带飘飞如银电,他大力踏破门扉,在洞开的屋门处逆光提剑呵斥道:“老不死的,我这便取你狗命!” 站在屋内的是一个富态老头,他手里捧着东西,转回头看见林浪遥有如看见了阎王罗刹,脸色巨变立刻摔了东西夺路便逃。但是他一个老头子哪能跑得过修真界第一高手呢,林浪遥一个箭步追逐他追出画面外,就听见一阵天翻地覆的乱响后,随着老头“啊”的一声惨叫,光幕里没了声音。 楼阁里一片寂静。 第4章 事情到了这里仿佛已经成了铁证如山,但林浪遥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替自己澄清一下 他倒吊着努力蹦跶了两下,把面向调整到面对温朝玄,诚恳地说:“师父,你听我说,我真没杀他,我一开始就是想吓唬吓唬这个老不死的泄个愤,只踹了他一脚,还怕给他踹死了,又砸了他房里几样珍宝就走了,真没干别的,这老家伙死了纯属是老天爷看不下去收了他这个人渣。” 卢文翰怒道:“我父与你无冤无仇,林阁主,你大闹我卢氏山庄,害死我父,还说如此的话语栽赃污蔑,天理昭彰,你良心何安!” 林浪遥火气一下子就窜上来了,正待反唇相讥,忽然身子一轻,倒吊着他的绳子断了,他整个人摔在地上,摔得以头抢地发出重重咚的一声。 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感觉到脑仁一阵疼痛。 温朝玄收剑,把林浪遥从地上提起来,简短道:“解释。” 林浪遥一听,师父居然要给他解释的机会,立刻高兴起来,一股脑就把事情给交代。 “那老家伙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我去卢氏山庄找麻烦,是为了替人寻仇。” 林浪遥有个故旧,是个器修。以他的性子,能有个勉强称得上朋友的人很难,而这位故旧,是林浪遥在修朝天阁的时候认识的,准确的,说朝天阁就是这位器修替林浪遥修完的。当时林浪遥初入尘世,修真界混世魔王的名声还没有“打”开,他正想着法子完成自己的建楼计划,恰巧遇到一位器修,那位器修想要到秦岭大山万险之地去取得一样炼器之材,偏偏修为又不够,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林浪遥替她取东西,器修替他修房子,待到交易完成后,俩人也就没了联系,直到有一天,林浪遥觉得朝天阁的窗户有点松动了,想找这位故旧替他修缮修缮,一下却寻不到人影了。 那位器修故旧出身自天工阁,也是个名门弟子,按理说有门有派的又不是山野散修,怎么也能寻到踪迹。林浪遥到了天工阁里去询问,却得到了一个个三缄其口,摇头摆手的回答。林浪遥心里觉得纳闷,同时反劲上来了,他向来不按套路行事,逮住一个弟子偷偷揪到后山揍了一顿,逼问出器修朋友的下落,当他找到那个器修朋友的时候,对方也差不多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器修说,”林浪遥复述着故旧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九原卢氏老庄主害我不瞑目’。” 他目光看向地面的铜镜,“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还有颜面拿出这件东西,或许你们只知道溯洄镜是个好东西,却不知道他真正的主人是谁,又是怎么因为这件镜子而死的。” 器修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年轻人,但她在师门里却不如师兄师弟们受喜爱,幸好她不在意,而是潜心研究自己的炼物之道。她一心只想炼出一件能够传世的法宝,为此甚至不惜与各种人做各种交易,比如说帮助一位剑修盖房子这种离奇的事情。溯洄镜就是她的作品,在炼物的最后关头,只剩两种材料始终找寻不到,为此她寻求了北地最大世家的帮助。 当时卢老庄主接待了她,起初他对器修所讲述的溯洄镜并没有特别在意,直到器修急得一把扯下覆面轻纱与他争论,卢老庄主看清器修的容貌后,突然一转态度变得好沟通了起来。器修心性单纯,并不作它想,只觉得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终于有了希望,然而入住卢氏山庄的一年后,器修疯疯癫癫地被卢家人赶了出来,又是半载,卢氏辖地范围的器修门派天工阁以炼制出溯洄宝镜名声大噪,卢氏山庄着用上了源源不断供应的镜子,修真界砸无数重金只为求得一镜,在这些热闹的背后,没有人知道一位无名器修求告无门,流落街头,呕血近死。 林浪遥找到她的时候,器修把挂在脖子上一枚不过铜钱大小的镜子塞进林浪遥手里,告诉他这里面的东西能证明她一切的付出和努力。林浪遥遂揣着镜子找上门去,却不防卢老庄主一把夺过镜子便将其毁坏,林浪遥恼怒之下气不过,追上去把那老头子给揍了一顿。 待林浪遥说完,温朝玄沉默着一言不发,卢庄主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厉声道:“一派胡言!林阁主,我问你,你说这些话可有凭有据?” 林浪遥一怔,这话问的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哪里还有证据?他手里唯一一个能证明器修所言的镜子也已经被卢老庄主故意毁坏。 卢文翰见他无法回答,乘胜追击道:“你只听那器修一面之词,而我卢氏山庄上下都能作证,那器修行事不端,所以才被赶了出去。你信了她的话,上门来将我父打得重伤,几日后便药石无医含恨去世,这也是铁证如山!” 林浪遥怒了,“还要什么证明?我就是证据!我亲眼看过溯洄镜,就是那卢老头欺人夺物,他若不心虚,他为什么要毁镜?” 卢文翰忽然就笑了,“诸位掌门家主在此,不妨评评理。我卢氏也是豪族世家,行事向来规矩本分,民间皆有赞道,从未被人破此脏水。林阁主如果真有凭有据,我们都愿意与之对质个清白,就算没有凭据,他能将那位器修带来,当面把事情说清也行,偏偏他什么也没有,只空手就闯入我卢氏山庄,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堂堂老庄主殴打致死,如此蛮横行径,这叫什么事?他今天能在卢氏如入无人之境,明天就能在别的门派亦然,仗着武勇就不把各大门派世家放在眼里,杀了人也不用偿命,当真是要为祸修真界,与悠悠天下为敌是吗?” 这话说得真是诛心,直接把林浪遥架在了修真界的对立面,其他掌门家主都接不上话,李无为叹道:“卢庄主,此言慎重……” 林浪遥向来不善这些口舌之争,见到卢文瀚这么颠倒黑白也是真生气了,他想说,就算与全天下为敌又如何,若我真与全天下为敌,第一个提剑宰得就是你这个鼠辈,但是温朝玄从旁飞来的一个冷冷眼刀子令林浪遥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一直没说话的温朝玄突然道:“卢庄主,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说林浪遥与你父无冤无仇,那他为何会突然寻上门来?” 卢文瀚一愣,讷讷道:“当然是受了那器修的蛊惑!” 温朝玄点点头,“那依你之意,林浪遥与你父事先并没有血海深仇,那你是否可以讲讲,那位器修究竟是因为如何品行不端,才被逐出山庄,最后还要如此蛊惑陷害。” “事情到了这里我也不怕丢丑了,”卢文瀚深吸一口气,“家母故去多年,家父一直未有续弦,他好心收留了器修,对方却仗着自己年轻有几分姿容动了别的心思……” 卢庄主话没有说完,众人却见眼前一花,连温朝玄都没来得及拦住,林浪遥已经把卢文瀚踹得横飞出去。没有人惊讶林浪遥的举动,就好像他忍到现在了才动手反而才是奇怪事。 “孽障!” 卢文瀚哇地吐出一口血后爬起来,一抬头就看见林浪遥在对面也被抽飞了出去,立马大笑拍起手对着温朝玄说:“温剑尊,此时众目睽睽,你若真是磊落君子,该如何处置,心里也有数了吧。” 温朝玄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冰冷的目光令卢文瀚莫名一个激灵。 温朝玄问他,“你想要如何处置。” 卢文瀚被他盯得胆寒,却依然咬着牙说:“他用哪只手动了我父亲,那就废了他哪只手!他用哪只脚踹了我父亲,那就废了他哪只脚!” 温朝玄转过头,看见李无为还有几位顶级修真门派世家的掌门人,他们旁观了三人对峙的全过程,目光里都闪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们对于林浪遥肯定不如卢文瀚那么恨意难灭,但要说他们对林浪遥所作所为没有芥蒂,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温朝玄目光平静地从每个人身上扫过,最后他转身面向林浪遥。 林浪遥从地上爬起来,大大咧咧地盘腿而坐,一副不见棺材不知悔改的模样,温朝玄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自己是温朝玄唯一的徒弟,温朝玄肯定不能真动手宰了他,那温朝玄还能拿他怎么办呢?无非打骂,而这些他也早已经习惯了。 第5章 温朝玄,一位能够提剑荡平四海的巅峰剑修,有着几近渡劫期的修为,能够入天脉破生死,真正强大到完美无缺的存在,此时却忍不住感觉到脑袋里一阵阵发懵眩晕,他甚至开始想,自己为什么轮这个回转这个世,身负化劫之命已经够累了,难道替这个倒霉徒弟收拾他惹出的烂摊子也是天道磨炼心智的一环吗? 温朝玄闭了闭目,其实在重回钦天峰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一个念头,只是一直犹豫不决,他思考过很多次,林浪遥将来该何去何从,自己只教了他剑之一道,却没教过他如何在世上安身立命,这是为师者之过,来日温朝玄不在了,林浪遥该怎么立足于世,面对他犯下的错,又该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温朝玄越想越觉得气血翻涌,林浪遥还不知道自己师父内心进行着如何剧烈的挣扎,他看见温朝玄只站着不说话,此时也有些迟来的后悔。温朝玄若是要打他骂他,他都不怕,他就怕温朝玄不说话,因为这代表着温朝玄真的动怒了。林浪遥挠挠脖子心想,要么先装怂认个错,等事情揭过了他再去找那个卢文瀚的麻烦,把人揍踏实了,就不怕他不招供出真相。 林浪遥越想越觉得可行,正准备开口,温朝玄却先睁开眼,平静地看着他,说道:“招出你的剑。” 剑修的剑平常都收在丹田里,温朝玄这么说,林浪遥念随心动下意识就唤出了剑。 一柄泛着淡青色锋光的长剑出现在林浪遥手中。林浪遥不知道师父想干什么,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极其糟糕的不安感。 就连李无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嗫嚅一下双唇,目光紧锁在温朝玄身上。 众人视线中心温朝玄动了动那淡色的唇,看着林浪遥说:“这么多年来,未能将你教导成器,是我之过,但是我能教得了你一次,就能教得了你第二次。” 林浪遥从小生来思维跳脱,行为做事与常人迥异,更不懂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但在这一刻,他却奇妙地,先于所有人一步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领会到了温朝玄话里的含义。 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小景仰畏惧的师尊缓步上前,一把扣住了他手腕上的命门穴位,那手掌温而厚,带着长年累月的剑茧。 温朝玄的意思其实是很明显的,剑修的剑寄生在丹田里,如果剑修失去了修为,剑也要随着丹田一起道消剑断。 所以温朝玄让他先把剑招出来。 磅礴的灵力逆着经脉往上,像一场摧毁一切的飓风所到之处如齑粉溃散,面对温朝玄,林浪遥永远没有反抗能力,他的一切都是温朝玄教的,他的剑,他的修为,两人出自同源功法的灵力也是那么相似,在温朝玄所到之地,林浪遥就自然而然地溃不成军。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修真界第一高手握不住了自己的剑,青云剑青光明灭无力地哐当落地,林浪遥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也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只知道睁大眼睛看着温朝玄,他眼眸里的温朝玄容颜完美,沉静得像一轮辉月,美好得太过不真实。林浪遥恍恍惚惚失去意识前,想到的一个念头居然是:师父还活着,这居然真不是一个梦。 灵力快速流失,伴着浑身泛起不可控制的冷意,白光冲天破屋宇,钦天峰附近的修者妖兽都察觉到了异样,惊惶地转头望向高远的山巅,这一幕多像百年前的某一天,没有人知道,昔日的“修真界第一高手”从这一天便不复存在了。 ps: 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废徒弟修为这段剧情。卢老庄主的死只是一个导火索,人到底是不是林浪遥杀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可以看见他过往的所作所为导致他彻底成为修真界的众矢之的,现在是还没发生足够让其他人鱼死网破的事情,不代表以后不会发生,师父这次回来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为徒弟收拾烂摊子(至于为什么要在最短时间内,后面的剧情会解释),而废掉徒弟修为目前看来就是最优选择,既可以让徒弟长记性,磨磨性子,又可以彻底堵住悠悠众口,提前占据道德高地。 还有就是为了双修剧情铺垫→ 小林的修为后面会随着双修很快修炼回来的,甚至会发展出奇怪的走向,比如: 双修前的林浪遥: 和师父睡觉天打雷劈,而且那师父还是温朝玄(鄙视) 双修后的林浪遥: 还有修为一日千里这种好事??就算师父的床榻是龙潭虎穴我也爬得! 温朝玄: 滚下去。 林浪遥: _(:3」∠)_ 第5章 林浪遥背上背着一把长剑,双手提着两个木桶,桶里水装得很满,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晃荡出来。 林浪遥放低了重心,眼睛紧盯地面,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地走着,提着桶的双手其实已经开始感觉到发酸与沉重,手臂呈现出脱力的微微颤抖,但林浪遥咬紧了牙调整呼吸,头上渗出微微细汗,心说就差几步路了,今天一定一鼓作气将水送到。 他正这么想着,从旁突然冲出来个人撞了他一下,林浪遥一愣,刹那间功夫,木桶已经被撞得脱了手,水也哗啦撒出一地。 正等待饮水的灵雕在对面槽厩里转着眼珠子无辜地看他。 林浪遥回过神来,瞪大眼睛准备发火,转过头去找那肇事者,却看见一个长了腿的麻袋在满地乱爬。 林浪遥:“?!” 林浪遥震撼不已,心想一大早撞邪了这是,现在麻袋也能成精吗?就听见那麻袋里发出一个呜呜的人声在喊救命,他上前一步扯掉麻袋,才发现原来那只是一个被套在里边的小孩。 小孩终于得到解救,挣脱出来喘了口气,对着林浪遥有模有样地作揖道:“多谢道友相助,多谢道友……”小孩抬起头,呆了呆,“咦……你没有灵力吗?”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林浪遥原则上是不会对小孩子动手的,但是如果惹到他不开心了,他也不介意揍一揍。 小孩可能是察觉到危险靠近,打了个寒噤,搓起手讪笑道:“我刚才在麻袋里感觉到一股纯正灵力气息靠近,还以为是路过的道友,现在看来,应该是因为你身上佩戴的这枚枯荣九息丹。” “枯荣九息丹?” 听见他的话,林浪遥下意识反手摸了摸胸口。 他脖子上确实挂着枚用红绳穿过的丹药,最近温朝玄经常会短暂地出门片刻,回来时便带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药材丹药命林浪遥服用,林浪遥不知道那些药是干什么用的,有什么药效,但温朝玄的话他不敢不听,于是都乖乖照办了,却没想到这一丁点大的小孩能喊出丹药名字,他不禁奇怪道:“你怎么会知道?我这人开不起玩笑,你若是敢随便诌个名字诓我,我就把你塞回麻袋里当球踢。” 好恶毒的威胁,怎么会有人对小孩子说出这种话,小孩立刻叫冤道:“我是个医修啊!又兼之炼炼丹,这,这种事情我何必诓你呢!枯荣九息丹是极好的调理经脉的药材,我观这枚丹药色泽完美,清香纯正,应当是顶好的品相,一枚能抵千金价值不菲,你这么挂着用也可以,不过最好还是切了片分次服用……咦,也不对啊,枯荣九息丹是给修者调理经脉的丹药,可是你都没有灵力,佩戴它干什么呢?……” “你想要知道为什么吗?”林浪遥笑着朝他勾勾手指,“附耳过来。” 小孩好奇地凑了过去,忽然被人一把掐住肉乎乎脸颊,用力一扯—— 客栈后院响起一声惨叫。 林浪遥给灵雕喂完水以后,拍拍衣袖,大摇大摆地回了厢房。 温朝玄正在屋内盯着一个罗盘出神,林浪遥知道他又在卜算化劫之人的去向,随意地打了个招呼道:“师父,还没推算出来呢?”蹬了鞋子就往榻上躺。 温朝玄保持拿罗盘的姿势,面色不动,说道:“滚下来。” 林浪遥背部刚沾上床褥,听见这一声立刻从善如流地复又坐了起来。 温朝玄说:“过来,手伸出来。” 林浪遥乖乖凑到桌跟前,伸出手让温朝玄搭上他的腕子诊脉。温朝玄的手修长而温热,那是握剑的手,带着质感粗硬的茧,林浪遥被这只手一碰上手腕,那片肌肤就忍不住觉得灼热起来。太怪了,怪得他汗毛倒竖。 为了缓解这种感觉林浪遥将视线挪开望向窗外,窗外是九原冬日素白的雪景,此时距离林浪遥被废一身修为已经过了一旬有余,旁人都以为温朝玄好说话,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误解,温朝玄只是为人正直,愿意讲道理,并不自倚修为强大就欺压别人,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好脾气。那天在钦天峰当着三大世家五大门派的面废了林浪遥,算是给修真界一个交代,暂且缓和了干戈,待林浪遥休养了几日后,温朝玄立刻带着他动身北上。 林浪遥搞不明白自家师父想干什么,温朝玄却向他讨要那枚器修留下的铜镜。 温朝玄把镜子拿在手里端详翻看,一副沉思的模样,然后问了林浪遥一个他从来没想过的问题:“这枚镜子只是被外力破坏,那么有没有可能,它是可以被修复的。” 第6章 林浪遥瞠目结舌,好半天说不出话。 温朝玄冷笑一下,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倒霉徒弟压根没动过脑袋去思考,本想习惯性地提剑抽他,但看见林浪遥修为尽失后脆弱得好像风一吹就能倒的小身板,到底没忍心下手。 于是师徒二人拾掇拾掇,准备到九原天工阁去坐坐,李老掌门得知了他们的想法还特地送来一只灵雕,毕竟林浪遥现在与凡人无异,温朝玄虽能带着他御风,但速度会很慢,而且林浪遥还得时不时停下吃饭睡觉。 李老掌门是这么说的,“此事闹到如今地步,与我也脱不了干系,卢庄主是因为我的话才起了心思到朝天阁去……我知道现在这么说也迟了,林阁主虽性格稍有顽劣,惹起不少怨声,但他打闹归打闹,无论是切磋还是到各大门派约战都算点到即止,固然有错,也罪不至修为废尽,卢家一事太过复杂……” 温朝玄后来把李无为的话复述给林浪遥,问他听出了什么,林浪遥摸着下巴感慨道:“这老头人还挺好,以前不该那么折腾他……” 温朝玄在心里告诉自己揍不得,揍不得,起码等到筑基了再揍。 温朝玄替林浪遥诊完脉,挥挥手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林浪遥问道:“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去天工阁啊。” 温朝玄沉吟片刻,“风雪既停,今日就可以启程。” 林浪遥又想起一事,抓起胸口挂着的丹药,像把玩小球一样在指间拨弄着,“师父,我刚才遇见个医修,他说这丹药一枚就值千金。” 温朝玄漫不经心道:“是吗。” 林浪遥暗暗吸了一口冷气,“可是我们有一整盒……” 温朝玄蹙起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师父,你透露一点给我,我绝对不说出去,”林浪遥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你是不是……出去打劫了?” 林浪遥对自己和师父的家底还是有着清醒的认知,温朝玄从几百年前就一直是个两袖清风吸风饮露的人物,林浪遥后来建立了朝天阁,勉强算有了点家底,可也不过是各大门派献好送来的吃穿用度方面的东西,实在没有几两金银,温朝玄出门一趟就能带回来不少奇丹灵药,除了是去打劫,林浪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可能。 温朝玄抬眼看他,定定看了好几秒,看得林浪遥背脊生寒,温朝玄突然朝他勾了勾手指。 林浪遥隐约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走了过去,然后他的脸颊就被人捏住,用力一揪—— 林浪遥被赶出厢房,又去后院看望了一下灵雕。他整个人恹恹的,脸上带着红彤彤的手指印走进棚厩里,心说现在最好不要有人来招惹他。 偏偏老天爷好像偏不想遂他的心意,林浪遥还没来得及和灵雕交流交流感情,一个人吵吵闹闹地就闯了进来,林浪遥被那惨号声惊得转回头,便看见先前被套麻袋的小孩儿连滚带爬朝他跑来,如见救星一般喊道:“道友,救我!——” 林浪遥一个“滚”字在唇间还没说出口,没料到那小孩动作如此迅猛,他感觉腰上被人狠狠扯了一下,脚步趔趄,那小孩已经扑上来死死抱住林浪遥的腰躲到他身后。 “你在搞什么,找揍吗……”林浪遥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正伸手去扯小孩,突然一阵扑面而来的杀意令让剑者的本能觉醒,电光石火间,他倏然回过头,瞳孔骤缩,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越逼越近冷如寒月的刀光。 身体的动作快过神经,林浪遥虽然已经失去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但他身体里仍流淌着剑者的血,一日修剑终生修剑,过往百年间,不论夏暑冬凉,不论烈日暴雨,一日不曾停歇过的练习,让那一个动作早已深深刻入骨髓,如同烙在灵魂上无法磨灭的印记,林浪遥——拔出了剑! “锵——” 第6章 林浪遥手臂被震得发麻,对方似乎没想到他能接下这一击,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修士,修为并不高,估摸着也就筑基左右,放在以前,像这样的小角色林浪遥根本不会多看一眼,如今想要应付,却有些够呛了。 中年修士压着刀,想要再逼近几分,林浪遥怎么可能让他,额上蹦出青筋,握着剑的手不断颤抖,但最终还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对方的刀给一剑荡开。 中年修士退后一步说:“你是什么人?” 林浪遥没好气道:“我还要问你是什么人呢!” 中年修士一脸戾气横生,“不想死的话就给我让开!” 林浪遥本就不想多管闲事,是那小孩死抓着他不放,他迈出一步,身后的小孩就像尾巴一样拖着,甩也甩不掉。他伸手往后捉,小孩还与他玩起了躲猫猫。 中年修士可没耐心看他们你捉我藏,提起刀不分由说连着林浪遥一起砍。 林浪遥反应快,险险躲过,却还是被凌冽刀气削破了衣衫,林浪遥停下动作,低头盯着自己胳膊上那片破裂的衣料,再进一分就该砍着肉了,眯了眯眼,抬头看向对面的中年修士,语气忽然变得阴恻恻的,充斥着危险的意味,“你找死……” 他动怒了。 中年修士还不知道自己惹着了一个怎样的昔日混世魔王,火上浇油地对林浪遥说:“我看你找死。” 林浪遥突然发狠,一把将抱着他腰腿不放的小孩给踹开,甩手调整了一下拿剑的姿势,迎着中年修士就冲了上去,剑若青光—— 林浪遥一向是个胆大的,他修剑的路子就像他本人性格一样张扬难收,锋锐冒进,不知惧为何物,尽管他现在和一个普普通通未入仙途的凡人无异,也敢提剑挑衅一名筑基期修士,谁见了不说一句胆大妄为,旁边的小孩摔在地上都看直了眼。 中年修士或许也没想到他居然敢直接冲上来,匆忙抬手回挡,接着发现撞上来的剑刃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后劲,甚至不带一丝灵力。中年修士笑了一下,蓄力横刀一扫,把林浪遥掀飞出去,林浪遥在地上打了个滚,脸上多出一道被刀气划伤的细小血痕,他一把抓住旁边瘫倒在地的小孩,低声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小孩回过神,惶恐地瞪大眼睛,反手握住林浪遥的手,“你打不过他的,道友——” 小孩先前拿林浪遥当挡箭牌,是以为中年修士不会对无关的旁人出手,哪知道他是个丧心病狂的,要连林浪遥一起杀,小孩自觉害了人,开始懊恼不已,“要不你走吧,他要杀也是杀我!” 林浪遥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他,很无语,“你看他现在是只要杀你的样子吗?再说了,就算他不杀我,我还想揍他呢。” 说话间,又是一刀朝二人斩来。林浪遥眼疾手快,先是一脚把小孩踹得轱辘滚出去,自己再往反方向一扑,身后尘土飞扬,地上多了一道深刻刀痕。 真是麻烦。林浪遥心说。 明明是一个小喽啰,放在往日,他只要动一动手指,像这样不入流的角色自己就会吓得屁滚尿流爬走,如今却因为失了修为,要被逼得左支右绌狼狈应对,若有过往认识他林浪遥的人在场,任谁看了不说一句虎落平阳被犬欺。 不过没关系,他是剑修。 就算没了一身修为,他还有这剑术。 “你也就这点能耐了,”林浪遥呸了一口飞溅到嘴里的尘土,嘲讽道,“好歹是个筑基期,却连凡人都打不过,怎么敢出来丢人显眼的,给猪上身绑一把刀都比你能砍得多,你是什么?你连猪都不如。” 中年修士脸上的肉一抖,脸色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我今天把你当猪猡宰了!”说着他冲上来,一顿刀气乱飞,林浪遥因为没了修为身法慢上许多,不一会儿又被划出好几道口子,但他一点也不慌,眼睛锁定对方的周身,终于在某一刻,被他捕捉到了中年修士灵气不济的迟疑,林浪遥忽然偏过头,与对方过招的时候一个旋身——中年修士一愣,发现林浪遥不见了,他意识到林浪遥肯定是绕到了自己身后,刚想转头,突然冷汗就落了下来。 一把冰冷朔光的长剑架在他的脖颈上,林浪遥站在中年修士的身后,面颊挂着血痕,语气森森地笑道:“让我看看,这下是谁被当猪猡宰了。” 中年修士喉头滚动一下,虽然受制于人,但还是不怕死地叫嚣道:“你不敢杀我。” “真稀奇了,”林浪遥说,“我手下败过那么多人,从来没人像你这么自信过。” 他说着把剑压了压,中年修士的脖子上立刻划出一道血口子,中年修士微微有点慌了,顾不上面子了,连忙叫道:“我是卢氏山庄的人,你怎敢!” 他原以为这样叫出来,林浪遥会被他的身份吓到,林浪遥确实也愣了愣,不可置信问道:“你说什么?你是哪的人?” 中年修士说:“当然是九原卢氏,在九原还有别的卢氏吗,你若识相就……” 他话未说完,突然眼睛一突,被人以剑柄砸中后脑勺,咕咚倒地昏了过去。 第7章 打得就是你九原卢氏。 林浪遥把举着的手放下,转头朝一边早已经被惊呆的小孩看去,“你怎么惹上卢氏的人?” 小孩磕磕巴巴地说:“他们想让我去卢氏山庄看病,我,我不肯,被套了麻袋,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被这人给追上了……” 林浪遥摸了摸下巴,心说还真是冤家路窄。 “你身上有没有什么法宝,最好是绳索类的,把这家伙先给捆起来。” 小孩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从怀中掏出一捆绳子交给林浪遥,“这个是我捆病人用的。” “……你看病,你捆病人干什么?” 小孩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啊,当大夫的,总会碰上那么几个不愿意配合的病人嘛。” “……” 林浪遥三两下将那修士捆好,丢到灵雕的槽厩里让灵雕看管,拍了拍手转身对小孩说:“我与卢氏的人有仇,这下让我逮住出了口气,且不与你计较你拿我当挡箭牌的事。” 小孩表情讪讪的,心里也有愧,对林浪遥说:“道友,真是连累你了,此恩无以为报,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你身上的伤口吧。” 林浪遥身上衣服被划得破破烂烂,他也不讲究,席地一坐让小孩替他上药,小孩手法倒娴熟,从怀里掏出不少瓶瓶罐罐,看起来确实是个经常行医的。小孩一边上药一边絮絮叨叨,他自称九原人氏,姓周,名少阳,自小随着师父在北地行医,已有百年…… 周少阳抹药正抹到林浪遥脸上那道血痕,林浪遥表情忽然抽了一下,咬着牙说:“你说你如今多少岁?……” 周少阳说:“我如今也有一百五六十来岁啦,小时候师父给我乱喂丹药,害我过早筑基,故此这副德行……” “一百五六十岁!”林浪遥扬高声音,开始磨后槽牙了,“你被一个筑基期追着打!”林浪遥与他也差不多的年纪,早就把修真界各大门派轮着揍了一遍,这个小子居然会被一个筑基期套麻袋?简直修真之耻! 周少阳这才听出林浪遥语气的不对,有一点尴尬,又有一点委屈,白嫩的小脸皱成一团,“我是一个医修啊!我只救人,又不杀人,不像你们剑修,这,这也不能怪我呀……” “你看得出我是剑修?” “你被人打散过修为,对不对?”周少阳说,他顺手把手搭在林浪遥的腕子上摸了摸,点点头,“我先前见你佩戴枯荣九息丹还奇怪,后来想了想,你虽然没有灵气,但脚步并不似普通人虚浮,看面相最近应当受过大创,再兼之你拿剑的气势,结合起来就能猜出你是个失去了修为的剑修。不过,你是得罪了谁,怎么会下如此狠手……” 林浪遥长叹一声,“不提也罢,都是自己作的死。” 周少阳怪为他惋惜的,“你之前应该是个很强的修者,如今这般模样,虽然药物调理得还不错,但不知道未来修炼之路能走多远。” “是吗?”林浪遥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他生得俊气,如果不是平日太过跋扈张扬,也当会是个有着许多爱慕倾心者的人物,此时勾着唇漫不经心懒懒一笑,显出了几分少见的少年气,周少阳看得呆了呆,就听见林浪遥说,“我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我会重回天下第一这件事。” 周少阳忽然醒过神,打了个激灵说:“嘘!这话可说不得,小心被那位听见!” 林浪遥好奇道:“哪一位?” “就是那一位……”周少阳做了个口型,往天上指了指,一副因为林浪遥看不懂而急的不行的样子,“……钦天峰那一位!” “……” 林浪遥无语半晌,忽然心念一动,不怀好意地笑道:“这有什么说不得,不就是钦天峰林浪遥吗,谁不知道他名讳,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周少阳虚心指教,“你叫什么?” 林浪遥清了清嗓子,说道:“听好了,我的名字叫做——” “林,浪,遥。” “…………………………” 周少阳脸色发白,直直盯着他数秒,两眼一翻,咕咚倒地。 把倒霉的小医修吓晕后,林浪遥拍拍衣袖便起身回去找师父,准备把他遇见卢家人的事情和温朝玄说一说,但是当他走到厢房门口了,才猛然想起一事,他出门时还好端端的,回来却已经衣衫破烂,浑身带伤,还不知道该怎么和温朝玄解释…… 笃笃。 两下敲门声,温朝玄在房内闭目打坐,闻声道:“进来。” 林浪遥推开门,却在门口鬼鬼祟祟磨磨蹭蹭半天不踏进屋内,用一听就是做贼心虚的声音说:“师父,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先别生气……” 温朝玄倏然睁开眼回过头,看见林浪遥一副刚刚逃了难回来的乱七八糟模样站在门口朝自己搓手讪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修炼了几百年的道心真是快要坚守不住了。 林浪遥一脸讨好,看见温朝玄的表情,刚跨进门的脚又收了回来,无比诚恳地说:“要么……我先下楼躲躲?等你消气了我再上来?” 温朝玄:“………………” 第7章 林浪遥把自己和人在后院交手的事情与温朝玄说了。 他猜到温朝玄会生气,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 林浪遥的表情在脸上凝固崩落,他不可置信叫道:“你说什么?!” 温朝玄没有看他,负着手从他身边越过,缓步走下客栈楼梯,白色衣袂像无情流云从指尖漏走,林浪遥伸手一捞没有能挽留住师父的脚步,脑袋里阵阵发晕,只不断回响着温朝玄冷漠又无情的语句: “我说,从今天起,你每日罚抄一遍太玄经,若是赶路那就先欠着,我会记住天数,待回到钦天峰一并抄写。” 林浪遥这辈子不怕天不怕地,唯独怕两件事物。 一个是温朝玄。 另一个就是温朝玄罚他抄写背书。 他小的时候开蒙识字,就没少被温朝玄打骂。因为他在书案前坐不住,才刚坐下便抓耳挠腮左顾右盼,不是眼睛偷朝窗户外面瞄,就是磨蹭着屁股总想往外逃。温朝玄后来想了个办法,每次给他讲课的时候就把林浪遥全身捆起来,固定在桌案前。这下林浪遥总能老实坐定了,但温朝玄很快又发现另一个问题——林浪遥一翻开书本看见文字便两眼鳏鳏恨不能长眠。 有时候他看起来好像捧着书在认真研读,当温朝玄走过去把他手中书一抽,才发现这家伙早已经睡得口水长流。 于是温朝玄又改变了对策,干脆在讲课的时候把林浪遥倒吊起来,又或者让他倒立在墙根背书读书,在如此困苦的条件下,总不能再睡着了。 现在回忆起那段孩提时光,简直可以说是鸡飞狗跳,温朝玄为了让他不至于成为一个大字不识只晓武勇的莽夫,可谓煞费苦心,而林浪遥这个罪恶之源,也过得非常艰难。 所以远离寒窗苦读的百多年后,猛然再听见温朝玄让他罚抄书这件事,无异于晴天霹雳,天崩地裂。 林浪遥的天,塌了。 师徒两一前一后走进客栈后院的时候小医修已经醒了,他在原地不停绕圈,抬头看见林浪遥明显瑟缩一下,林浪遥却没心情再逗他了。 温朝玄到灵雕的槽厩里,蹲下身,在昏迷的修士身上一阵检查,摸索出一块卢氏山庄的出入令牌,确认了他确实是卢氏的人。 温朝玄拿着那块令牌,沉吟着走出来,看向小医修,声音清冷地问道:“卢氏要请你去医治谁?为何在绑架不成后还要怒而伤人。” 周少阳张着嘴傻乎乎看着温朝玄的脸,似乎从没见过如此风采的人物,听见温朝玄问话了才醒过神来,嗫嚅着唇,揪住自己衣袍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 温朝玄看出了他有顾虑,目光轻轻扫向中年修士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说:“事情总需要解决。” 周少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登时就听出了温朝玄话里的意味,那个卢家的门人总归是要醒来的,如果温朝玄他们不插手管这件事,事情还是回到原点,周少阳依然会被逮去卢家。心念电转间他就扑通跪下了,抓住温朝玄袍角泪声俱下道:“仙尊救救我吧!” 林浪遥都被他吓了一跳,温朝玄倒是很淡定地把小医修扶了起来。 据周少阳说,卢家的人是在几个月前突然找上他的。 周少阳在北地行医也算小有名声,凡人号称其为妙手仙童,他看诊向来是游历到哪医治到哪,也有些人听闻他的名气会特意寻找他的踪迹前来求药,卢家门人找上门来时,周少阳以为是一次普通的出诊便随他们去了,没想到这一去就是长达一两个月的软禁。他被关在卢氏山庄的房间里,门外有人看守,他哪里也去不了,每天都有不同的病人被抬进屋子,并且身上都盖着白色的布,周少阳想揭开布看一看就会被喝止,他只能摸着露出来的手腕诊脉,那些病人的病情也令他非常琢磨不透。 第8章 “为什么琢磨不透?”林浪遥好奇问。 “他们的身上……都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周少阳皱着眉回忆道,“并且伴随着脉搏虚弱,我实在看不出他们患了什么病,卢氏的人倒也不强求我把他们治好,只要我用药吊着他们的命。” “这听起来就觉得不像是在干什么好事,”林浪遥看向温朝玄。别说林浪遥对卢氏已经有先入为主的坏印象,就算没有,这情况听起来也鬼鬼祟祟诡异非常。 温朝玄不置可否,只让周少阳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就逃出来了。”周少阳心有余悸地说,“我用他们给的药材配了一点迷香,把守门的人给迷晕,趁夜跑出卢氏山庄,但没逃出九原地界,就被他们的人给追上,然后就遇到了林……林道友出手相助。” 林浪遥没想到自己顺手揭个麻袋还能牵扯出这么复杂的事情来,倒是对小医修有了些同情。 “卢氏山庄有必要去一趟,”温朝玄下了判断说,“不过我们现下要先去天工阁办事。” 周少阳用希冀的目光看着二人,“能带我一起吗!”他实在害怕又被卢氏山庄的人追上。 令他失望的是,温朝玄摇了摇头,“此去不宜有太多人同行。” “但是,卢家的人……” 温朝玄说:“你身上还有什么能把人迷晕的药吗?” 周少阳点头。 “你给他喂上一些,自己掐算好时间喂药。我们去不会太久,最多两三天,到时候会回来找你。灵雕先交给你照看,如果还有卢氏的人追来,你就先骑着灵雕离开暂避。” 周少阳对温朝玄简直要崇拜得五体投地,连连点头无不答应。 温朝玄和林浪遥二人也不想多耽搁时间,当下就决定启程了。 灵雕给了小医修,两人只能冯虚御风,林浪遥还不知道温朝玄准备怎么带他呢,温朝玄指着面前的地,让他站直了。 林浪遥依言走到温朝玄面前站直,正傻站着不解其意,就看见温朝玄伸出手,而他感觉自己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 林浪遥:“………………” 温朝玄:“……” 温朝玄额上蹦出青筋,“你在干什么。” 林浪遥整个人在他臂弯里直挺挺的,像只冻干了十年的老咸鱼,让温朝玄看起来好像端着个尸体一样。 温朝玄简直怀疑林浪遥脑子里在想什么,忍无可忍说:“放松!” 林浪遥“哦”了一声,才缓缓地放松了身子,但他还是觉得有一点尴尬,窝在温朝玄的怀里一动不敢动,于是又问,“师父……咱们还有没有可能换一种姿势?” 温朝玄沉默了片刻,说:“难道你想要我背你?” 林浪遥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有点不太敢想象。 温朝玄不想和他再啰嗦,直接足尖点地,凭空飞了起来。 林浪遥一张口,灌了满嘴风,果然就识趣地闭嘴安静了。 行到半路风实在太大,温朝玄怕现在的林浪遥受不住,又停下来从袖中乾坤取出一件大氅罩上,林浪遥缩在隔绝了寒风的氅衣里,身后依着温朝玄温暖的胸膛,从未觉得自己与师父这么贴近过。 那是火热的,令人贪恋的温暖,与无数次在冷冰冰的床榻上醒来,举目看见空荡荡的茅屋又或者是漆黑幽深的楼阁不同,他知道自己身后靠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的存在,而因为这个人的存在,他在世界上才不至于无亲无故,孑然一人。 浑浑噩噩中,林浪遥感觉自己快睡着了,他梦见幼年的自己也是这么被温朝玄抱在怀里,穿过了一片漫长的黑暗与严寒。 等他醒来后,隐隐约约觉得那好像不止是梦,而是一段确实存在过的记忆。 温朝玄带着他降落在天工阁山门前,林浪遥从温朝玄怀里跳下来,温朝玄将大氅一叠,又收回袖中。林浪遥看着自家师尊,欲言又止地说:“师父,我……我小时候,你是不是也这么带着我冯虚御风过啊?” 温朝玄看了他一眼,“你不记得了?” 林浪遥一愣。 “我捡到你的时候,”温朝玄说,“抱着你飞回了钦天峰。” 林浪遥没想到那还真不是做梦,幼时的事他确实记得不多,尤其遇见温朝玄之前,在俗世里生活的过往完全是一片空白,就好像他的人生,完全是从成为温朝玄的徒弟后才开始。 温朝玄已经朝着天工阁的山门走去了,林浪遥看着那挺拔出尘的背影,也连忙追了上去。 天工阁,山门前。 守山弟子拦住了二人,“你们是何人,所来何事?” 温朝玄说:“求见贵派掌门。” 守山弟子打量他们两个人。 温朝玄虽然样貌出众,但向来打扮素简,一身白衣干干净净,没有多余修饰。林浪遥倒是爱穿锦衣绣袍,奢侈铺张,但那是温朝玄没在的时候,现在师父回来了,温朝玄都穿得朴素无华,他若穿得招摇过市那不是找死吗,故此也是一身简单素袍。 看在守山弟子的眼里,这就是两个一清二白的穷光蛋。 守山弟子问:“有请帖吗?” 温朝玄不动声色道:“如果没有呢?” 守山弟子仰起脸,嘲笑道:“你当天工阁是什么地方,什么不入流的人物都能涉足?我派掌门是你们这种无名之辈想见就能见的?” 不入流的人物温朝玄:“……” 无名之辈林浪遥:“……” 林浪遥登时就想挽着袖子上去让对方开开眼,但被温朝玄面无表情一把抓住衣领拖了回来。 第8章 面对守山弟子的阻拦,温朝玄倒是并不着急,从怀里取出那枚卢氏山庄的出入令牌,缓缓说道:“那么,这样可以吗。” 看见那枚小小的令牌,守山弟子的脸色蓦然一变,他们接过翻看了片刻,其中一人朝天上放出一只机关木鸟,然后一改之前的傲慢立刻恭恭敬敬地把温朝玄和林浪遥请上了山。 他们刚到达正阁前的广场,一位身披黑白八卦袍,白发用绦带高高结成冲天一束,瘦得像只鹤的老头从阁内带着两名道童弟子匆匆奔了出来。 “不知是卢氏哪位阁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温朝玄镇静地看着他们跑到自己跟前,反倒是林浪遥有些咂舌,没想到一块卢氏山庄的出入令牌都能叫一派掌门如此兴师动众匆忙迎接,卢家在九原盘踞扎根多年,影响力还真是不可小觑。 天工阁掌门赶到,先是看了看温朝玄,然后又看了看林浪遥,停顿片刻,视线最后还是落回气势明显更强的温朝玄身上,无不恭敬地说:“不知尊驾前来所为何事,是……卢家主有吩咐吗?” 温朝玄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听见老头的问话,顺水推舟地从袖里掏出了一枚不过铜钱大的菱花铜镜,“此次前来,是想请阁主帮忙修复这面镜子。” 老头点着头嘴里道“好说,好说”,一边接过镜子,待镜子翻过面儿在天光下现出模样时,天工阁掌门哆嗦了一下,如同握着个烫手山芋,险些把那镜子丢出去。 温朝玄见他脸色骤变,马上意识到不好,果不其然,老头抬起头看他们就质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认出这枚镜子了?”林浪遥冷哼一声说,“那你认出我是谁了没?” 林浪遥以前为了器修朋友的事大闹过天工阁山门,老头刚才就看他有点眼熟,听了林浪遥的话不由又仔细端详一下他的脸,这一看可不得了,老头直接携了镜子转身一抖,化作只仙鹤一飞冲天没入青岚缭绕的后山。 师徒二人俱是一愣,温朝玄回过神来,厉声道:“追!” 可哪有那么好追,温朝玄一把拎起林浪遥也往后山飞去,却在接近那片青岚的时候怎么也绕不出去。他只得再落到地上,这才发现下边的地面是一片用嶙峋怪石布出来的九宫八卦迷魂阵。 许多门派都会在宗门里铺设阵法,用以防范外人的闯入。 “师父,你能破这个阵的吧?”林浪遥倒是不担心,他知道自家师尊不仅以剑独步天下,在推演卜算方面其实也大有所成。他嘀咕着说,“老头跑得这么快,一看就是心里有鬼,姓卢的与这天工阁,都不是好东西。” 温朝玄却瞥了林浪遥一眼,反问道:“你看不出这个阵的解法?” 那语气莫测非凡,听得林浪遥一愣,顿时有种功课被抽查的汗毛倒竖感。温朝玄以前除了教他修剑以外,其他诸如卜算阵法射乐书数杂七杂八的都有涉猎一点,但林浪遥不爱学那些,他只爱练剑,硬着头皮学的一点皮毛还都是为了应付温朝玄检查,这么多年来,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谁还能想到有这么一回事儿啊。 温朝玄白衣翩然,一边大步往阵里走去,一边说:“忘了没关系,回去多抄几遍阵法图解就记住了。” 林浪遥原地呆站几秒,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这嘴怎么就那么会给自己找麻烦呢! 第9章 林浪遥垂眉耷眼跟在温朝玄身后破阵,温朝玄起初走得很快,如同在自家花园里一般轻车熟路,越往里走越慢了下来,到最后青雾弥漫的深处他停下脚掏出了罗盘开始问天地方位。 但奇怪的是,从温朝玄拿出罗盘后,林浪遥就发现他定在原地不动了。 “怎么了?”林浪遥摸不着头脑,凑过去一看,发现罗盘上的卦象非常眼熟,正是温朝玄平日在卜算的那个四方寻踪卦,而罗盘上方位则指向浓雾深处。 几乎在瞬间,林浪遥也意识到了这代表什么——温朝玄一直寻找的化劫之人就此地,就在天工阁的山上! 温朝玄显然比他更清楚这件事,但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抹掉了罗盘上的卦象,改为推算破阵方位,无比冷静地说:“天工阁掌门拿了那镜子还不知道会做什么,先追上他再说。” 出了迷阵,二人一路沿着山道追寻天工阁掌门的行踪,温朝玄拿着罗盘飞身在前面,他虽然表现得冷静,但从他恨不能消失成一道迅影的速度还是能看出他内心的焦急。 毕竟是持续了数百年时间轮回两世的寻找,着急也情有可原,只不过,这方位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是不是有些太巧合了? 林浪遥不想拖温朝玄后腿,努力飞奔追在后面,只是他一低头一抬头的功夫,还是追丢了温朝玄的身影。 “师父?” “师父——” 林浪遥喊了两声,挠挠头,拔剑斩开周遭的一片矮丛,他还记得最后看见温朝玄时的方位,远处树冠重叠的地方隐约现出一点楼阁的朱瓦。林浪遥也不做多想,便朝着那边去了。 他走出林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应该是到了天工阁真正的内门驻地,目之所及的飞阁流丹比之前见过的屋宇都更加精工细刻,屋檐下,殿门口,停着许多威风凛凛闭目无声的机关凶兽,想来外山负责接待来客和弟子的日常生活,而内山才是长老掌门起居的地方。 他面前是一重大殿,殿前有甚为宽阔的空地,地上插着许多把剑,一个着红挂金的玉面少年郎穿行在其中,满脸不耐烦地看着那些剑,好几个穿着天工阁服饰的年轻弟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赔笑地说:“祁少主,这么多剑都没有能入您眼的吗?……” 被称之为祁少主的少年压着脾气,正待说什么,忽然眸光一定看见了不远处走出树林的林浪遥,“咦”了一声,远远指着林浪遥说:“你过来。” 天工阁弟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来,一时所有视线都落在林浪遥身上。 林浪遥正不知道该往哪去找温朝玄,见到大殿外有人影于是下意识朝这边靠了靠,没想到刚走近就被发现了。听见少年喊他,他想了想,觉得应当没什么问题,便走过去。 少年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少年,仔细论起来,其实两人外貌上看着年龄并没有差多少,但因为林浪遥早就名扬天下过,所以自持长辈心态,看着这少年就觉得是个小孩。 少年自小被捧着长大,长辈们宠着他,同辈们惧怕他,从没有一个看着和自己仿若年纪的年轻人用这种平静淡定的态度面对他,这位祁少主沉默了片刻,扬起头傲慢地“哼”了一声,犹如施舍般说道:“你这剑不错,给我看看。” 林浪遥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少年重复道:“我说,把你的剑给我。” 林浪遥的青云剑正握在手中,祁少主对它表现得饶有兴趣,修真界有名的炼器门派天工阁为他请出了那么多铸剑他都看不上,偏偏一眼就看中了林浪遥的这把剑。 站在少年身边的天工阁弟子不知道林浪遥是什么来头,但他们知道自己绝对得罪不起祁大少主,于是赶紧对林浪遥说:“你就给他看看吧,这位是武陵剑派的祁子锋少主,当世最年轻有天赋的剑修,你的剑到了他手里也不算辱没。” 林浪遥:“……” 林浪遥沉默了。 林浪遥一时竟不知道作何回答。 他很想控制自己的表情不去发笑,因为这一切太过离奇了,以至于性格骄横如他都生不出火来,只觉得荒谬。 居然会有人对着一个剑修说,把你的剑给我。 武陵剑派在修真界也算是实力卓绝的剑修门派,位列五大门派之中,他们看出林浪遥身上并无修为,以为他会被武陵剑派的名头吓到,从而乖乖交出手中佩剑,而林浪遥只是动了动唇,吐出一个“滚”字,便当着几人的面转身离开。 这一个“滚”说得太过行云流水,以至于祁少主都愣住了,直到看见周围天工阁弟子脸上惊恐的神色,一股后知后觉的怒火才窜上心头,祁子锋何时被一个无名之辈这么下过面子,当下便咬着牙飞身上前一把抓住林浪遥的肩膀,“你给我站住——” 林浪遥在他的手碰上自己衣料时就做好了准备,剑光一闪,林浪遥单手持剑飞旋着转回身,祁子锋的手搭在他肩头,而林浪遥的剑刃抵在了少年的脖颈。 “我忙着找人,少来烦我,”林浪遥认真地说,“那么多剑,你随便挑把不能用?实在不行自己去铸剑,剑都不会铸,学别人修什么剑,人菜还磨磨唧唧嫌剑不行。” 祁大少主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表情非常难看。 林浪遥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因为他的剑就是自己铸的,包括温朝玄也是,在他的认知里,剑修自己铸剑天经地义,好歹是本命法宝,像买菜一样随意买来这叫什么事?同时他心里还有些鄙夷,难怪修真界这些人没几个能打的,他曾经揍过一个剑修门派,现在想起来了,应该就是这个小少主所在的武陵剑派,若是这剑派里的人都像他一样花钱买剑,那难怪这门派的剑修花一百年时间都追不上林浪遥曾经的修为境界。 他自觉自己是给出诚恳建议,但祁少主死死盯住他的眼睛越来越红,令林浪遥不由得微愕,心说不会吧,这就把这小孩给说哭了? “剑来!”祁子锋蓦然爆出一喝。 一把剑从殿前剑丛中飞出,林浪遥意识到不好,肩头一耸从祁子锋手中挣出,立刻后撤。 第9章 这小子是个金丹期。 那些天工阁弟子并非一味奉承,这位武陵剑派的少主在修炼一道上确实有点天赋,和卢家那个筑基期不同,以现在的情况骤然对上金丹期就是林浪遥也不敢托大。 祁子锋抬手接住如流矢般飞来的长剑,看也不看剑长成什么样,只觉得还算趁手,掐了个剑诀便挥出带着金光的一剑朝林浪遥劈去。 林浪遥勉强接下,青云剑却被震得差点脱手飞出,脚步也有点踉跄略显狼狈,背脊重重撞在树干上,他身后的林子被剑风摧落得断枝折叶满天飞绿,天工阁弟子见这边一言不合打起来了,连忙跑进大殿里去通风报信了。 “起来,继续啊。”祁子锋无不嘲讽地说。 他提着剑走近,以剑尖轻佻地挑起林浪遥的下巴,准备好好欣赏一下对方恐惧的神色,却对上了一双眸光炯炯的漆黑眼睛。 “如果我是你,绝不会在对手还有还击之力的时候停下来说话,”林浪遥被剑尖挑得仰起头,说出来的话仍气死人不偿命,最令人恼火的是,祁子锋甚至从那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怜悯,“你的剑心不稳,出剑太慢,你在犹疑什么。因为这不是你的剑?” 祁子锋握剑的手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没想到就这么被一个陌生人轻而易举地道破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祁子锋原本也有一把佩剑,由武陵剑派传世的一块玄铁铸成,从他十一二岁刚开始炼气修道时便一直陪着他,但那把剑却在他下山历练的时候丢失了,祁子锋遇上一个修为高深的魔物,他侥幸捡回一命,剑却折在魔物的手上。从那天起,武陵剑派天之骄子一般的祁少主便一蹶不振,掌门夫妇为他搜罗来天南地北各种宝剑法器都入不得祁子锋的眼,掌门夫妇无奈了,让他到知名的炼器门派天工阁来碰碰运气,祁子锋原以为这次也一样会失望而归,却突然看见了林浪遥的剑,起了兴趣。他其实也没有真的想要夺人所爱,不过想把剑讨过来仔细看看,但林浪遥却那么对他出言不逊,用他最为刺痛的事情来嘲讽他,最后还一语道破了他的秘密。 祁子锋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恼火,如果不是还记得自己是个名门正派,说不定当真叫林浪遥一剑封喉。 林浪遥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见他分神了,当即暴起一脚踹在祁子锋身上,从他剑下脱走。 祁子锋吃痛后退几步,又被激怒了,飞身上前以剑指着林浪遥。普通人在这种时刻或许会避其锋芒,但林浪遥是林浪遥,他不闪不避,面沉如水,衣袂翻飞成疾风掣电,反而迎剑而上,他手里的剑同时也指着祁子锋,如果祁子锋不收势,两人必然会同时被彼此的剑捅个对穿。 祁子锋瞳孔骤缩,眼见明晃晃的剑光越逼越近,林浪遥清俊的脸庞仿佛都变化成魔物黑气蒸腾的模样,少年人潜藏在心底深处的恐惧被翻了上来,死亡仿佛已经收拢他的脖颈—— 第10章 祁子锋闭上眼睛,在最后一刻还是硬生生转了方向,重重摔在地上。 林浪遥见他避开了,几步站定后回手收剑归鞘,看见少年摔得狼狈连剑都脱手摔了,难得生出那么一丝可能称之为同情的情绪,正想着“要么上去扶他一把?”突然头顶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说道:“——他说的没错,你在犹疑什么,你在怕什么?堂堂武陵剑派少主,竟然在与人交手时因惧避战,如何堪称剑修。” 与着声音一起出现的是一股极具有压迫性的强者气息,林浪遥忽然感觉呼吸一窒,能有这样气息的人,起码是宗门长老级别的存在。 林浪遥抬头,看到一个玄衣男子抱着剑从天而降,他看都没看摔在地上的祁少主一眼,那双英挺的眉眼直直望向林浪遥,饶有兴趣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林浪遥没有回答,因为他在思索武陵剑派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人物,他以前去打架的时候怎么没见到,如果见着了,说不定得好好切磋一回。 玄衣男子见他不回答倒也不生气,又说了一句,“我见你根骨不错,是个造化之才,没有修为都敢与金丹期拼上来回,天生是个当剑修的性子,你……有没有兴趣与我学修剑?” “……” 祁子锋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置信瞪大眼睛,失声道:“邱师叔!” 玄衣男子这才看了他一眼,扬眉示意“你待如何?”。 祁子锋咬咬牙说:“师叔,你,你怎么能收这样一个人为徒。” 玄衣男子说:“可是我看他有眼缘。” 祁子锋感觉自己简直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事情,满脸难以接受。 这可是他们剑派实力第一的镇派高手,满地剑修中最能打的那个剑修,邱衍天资不凡剑术超众,或许比之钦天峰的那一位也不差——之所以说“不差”,还是因为邱衍先前一直在闭关,没有和那位交手的机会——他的实力放眼整个修真界,都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祁子锋从小就崇拜这位师叔,掌门夫妇不止一次委婉地朝邱衍提议想让他收祁子锋为弟子,邱衍都没同意,而现在,他居然要收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无名之辈为徒?! 想到这里,祁子锋忍不住转头对林浪遥怒目而视。 被瞪了一眼的林浪遥……林浪遥简直要对这个剑派的人忍无可忍了。 先来一个“少主”想要他的剑,又来一个“师叔”想要收他为徒,真是莫名其妙,他这辈子遇见不开眼的人都没今天一天遇见的多。 “我有师尊了。”林浪遥按捺着脾气说。 “无妨,”玄衣男子不假思索道,“我乃武陵剑派邱衍,你若信我,加入武陵剑派会是你最好的选择,放眼修真界,没有一个门派比本派更适合剑修修炼。不是我想非议他人,但我观你身上没有半丝灵力,至今未入炼气一道,这么放纵下去,岂非误人子弟?” 林浪遥当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是可恶,温朝玄怎么就没有在场呢!好想看看他听到自己被人指责“误人子弟”时会是什么表情。 林浪遥抹了把脸好歹没让自己当场失笑,板着脸说道:“你知道我师尊是谁吗?” “是谁?” “你听说过林浪遥吗。” 邱衍一愣,蹙起眉,“你师尊是林浪遥?” “不是……”林浪遥慢吞吞的,像吊着人胃口一般说道,“但是我的师尊……他教出了林浪遥。” 邱衍还未消化完他话里的意思,忽然神色凛然转头看向天际。几乎在同一瞬间,林浪遥感觉到了来自天边的熟悉气息。 温朝玄来了! 日光淡薄的云霭深处透出一抹鲜明的白色,像是蓦然乍亮的一道微光。 他接近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近前,温朝玄的手里仿佛提了什么东西,朝着林浪遥的方向一丢,林浪遥看到一个黑白混杂的东西摔在面前,仔细一看,才看清那是个身披黑白八卦道袍的老头。 邱衍也认出了天工阁掌门,他瞬间变换一下站姿,单手按在剑上,肃然道:“来者何人!” 温朝玄没有回答。他悬停在几人面前的半空中,一手持罗盘,一手褪鞘出剑。 在承天剑启封的刹那间,释放出一股极其强大的剑气威压,偌大殿前广场上所有立着的长剑都开始嗡嗡颤动,祁子锋没见过这场面,惊恐不已地看着周遭的异动,邱衍脸色非常难看地按住自己的剑,默默以自身灵力去抵消对方的剑势。在这一片万剑鸣颤中,只有林浪遥的青云剑安静地待在剑鞘里不受影响。 林浪遥一把将地上那柄被祁子锋摔飞的剑踢了起来,丢给发傻的祁大少主,“拿好你的剑!” 在他说完的下一秒,温朝玄彻底抽出了剑,剑身上爆出的光芒伴随着磅礴剑气让在场的所有仙剑都失去了控制,长剑们如受号令脱离地面化作虹光唰然飞来,温朝玄再提剑一挥,无数道剑光朝着天工阁掌门逼近,老头儿恐惧又自知无路可退,绝望地以手挡住了头,然而想象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长剑尽数没入他身边的土地,形成一个剑阵把他死死困在其中。 温朝玄冷笑一声,收剑落地,“还跑吗?” 老头瘫软在地,死里逃生后脸色苍白地说:“仙尊饶命,仙尊饶命……” 林浪遥一看就知道这老头肯定是干了什么把温朝玄真惹生气了,有点儿幸灾乐祸,“让你不知好歹,你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吗,你就敢跑。” 然而他才说完,自己就挨了温朝玄一记眼刀子。 “你又乱跑到哪里去了!” “……我也不想的啊,”林浪遥很是冤枉,分明是温朝玄追太快他才跟丢的。 温朝玄闭了闭眼,心里也知道林浪遥其实没什么错,他是因为发现林浪遥不见了所以有些着急。温朝玄很快平复下情绪,将罗盘上的卦象抹掉,重新卜了个寻踪卦,“把天工阁掌门拎上,先随我去寻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瞄了眼卦象,声音戛然而止——罗盘上显示的寻踪方位就在此地。温朝玄下意识地朝林浪遥的方向走出一步,然而命运果然还是没有半点留情的余地,罗盘上的指针悠悠地打了个旋,缓缓指向相反的方向。 祁子锋正在为眼前的一切摸不着头脑,就见那位实力可怕的白衣剑修脸色冷凝地转回身,眼中情绪复杂难辨地望向自己。 他说:“是你。” 祁子锋心想,是我什么? 温朝玄没有说话,他此刻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一百六十年前,一切真的都错了。 第10章 一百六十年前。 温朝玄一人一剑,携着自蓬山求道得来的乾坤无定罗盘下山入了人间。 在蓬山几载岁月,蓬山梦祖感于他的执着,将窥破天机卜算命理的推演之术传授于他。温朝玄在梦祖座前睁开眼,眼中倒映出轮转的黑白两仪,千秋光阴仿佛在他眸中瞬息变幻,从发荣滋长到沧海桑田。 “你看见了什么?”梦祖问他。 “我看见了劫难。”温朝玄收拾着东西,准备辞行,“以及无数的轮回最终都将走向同一个宿命。” “你是一个痴人。” “求道者,无人不痴。” “如果你真的找到了所谓的化劫之人,你待如何?” 温朝玄将剑背在身上,沉吟片刻,“我会收他为徒,照顾他,将他养大,把所有的一切都传授给他……直到宿命到来的那一天。” “但是我须得提醒你,”梦祖说,“不必太过执着。强改命理本就逆天而行,天道威严,不会坐视不管,并非窥见天机便可肆意妄为,此中万般玄妙你得自行一一堪破,浮生若梦,真真假假孰能说清。你我缘尽于此,此后或不相见,蓬山仙径也会消失……山长水远,再送你一程——祝尔善始且善成。” 温朝玄刚想拜别蓬山梦祖,忽闻耳畔一阵鲸动沧海之声,他再睁眼,恍若大梦一场,整个人躺在某片不知名的山头,身边是一把剑,以及梦祖赠给他的一个罗盘。 温朝玄一人一剑,跟随着天机的指引赴往人间。 人间时逢乱离之年,寻人谈何容易,所到之处十室九空,遍地都是死人和尸体。 温朝玄翻开一个卧倒在床边的孩童,发现对方早已死去多时,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将那孩童抱起放在他双亲的尸体边,转身出了草屋。 屋外也是一副屠戮景象,骑马的士兵追砍着逃窜的村民,温朝玄看也没看抬手飞出一剑,剑光所到之处血色飞溅,面对村民的哭嚎拜谢,温朝玄置若罔闻,头也没回地提着仍在滴血的长剑沿村道慢慢走去,白衣隐没在烽火燎起的烟尘里。 路边的白骨,抢食腐尸的豺狼,一座又一座死寂的村庄,这些景象构成了温朝玄后来对这段日子的记忆。他在尸山血海里行走久了,慢慢地会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好像浩然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活着了。 真的能找到吗?温朝玄在黑暗的夜晚里开始想。 第11章 会不会那个人已经死了。在这般灾劫的年代,就是成年人都没有求生的能力,何况一个弱小的孩童。若那人真死了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温朝玄便有几分失了方向的茫然。 或许他该回到山上去,远离这一切,待神州恢复生息后再下山来寻找那人的转世。 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温朝玄越想越觉得意动。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人魂投胎转世需要多长时间?十年,二十年,还是更漫长的岁月?而且要如何确保对方一定能投胎成人,而非别的花鸟虫豸,天地苍茫,届时又是一番翻山越海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找寻…… 无边的思绪在无声的黑夜里疯长,待到天色破晓后,温朝玄又提着剑上路了。 他走进一个村庄,像曾经做过的千百次那样,一间间搜寻着房屋,寻找可能存在的一线生机。这个村子远离都城,遭受到的洗掠不多,因此倒是还有些村民在其中活动。 温朝玄一身白衣的打扮在衣衫褴褛的凡人里非常显眼,有的村民对着他直道仙人下凡,无论如何也要设案供米款待温朝玄。温朝玄早已辟谷,无意受奉,他想直接离去,却在目光落向罗盘的时候忽然顿住。 温朝玄跟着村民回了家,村民进屋准备餐食,他站在前院空地上拧着眉,一边持着罗盘,一边踱步调整方向,一路行来一直飘忽不定的指针终于定住了方位,它指引温朝玄往屋后走。 终于要找到了吗? 温朝玄心跳得很快,古井无波的心被投下几块石子泛起期待的涟漪,他快步绕到屋后,目光一扫,却又疑惑了起来。农家的房屋结构很简单,前院种着菜堆了些柴,后院是一间敞开着门的茅房,还有一间豢养猪豕的猪舍,猪舍看不清里面的构造但隐约能听见一些动响,除此外便没了。 他反复走了几圈,确定方位指向这里,正当疑惑不解时,村民从屋内走出来找他。 温朝玄问村民,“那里面是什么?” 村民看着猪舍,被他问得也有些奇怪,“那里面养的当然都是猪了。前段时间村里的猪被宰光了,我们才牵了头猪仔回来养着……哎呀,我和您说这些做什么呢,仙人,这里污秽,咱们还是进去吧?” 说罢村民热情邀他进屋,温朝玄跟着他走了几步,骤然回身一剑朝猪舍劈去,尘土飞扬,黄土垒成的矮屋在沛然剑气下瞬间洞开。 那是温朝玄第一次看见林浪遥。 两三岁左右,身形单薄不过一团大的小孩跪坐在昏暗脏污的猪舍里,衣衫破烂几乎蔽不住身体,一条粗粗的麻绳像牵着动物一样套在他脖子上,他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外边,茫然地眨了眨。 温朝玄:“……” 村民惨叫一声扑上去,“我的猪仔!” 刹那间,温朝玄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旋然转身进屋,厨房里村民的妻子正在灶台边忙碌,忽然一道风将她掀翻,她摔在地上痛叫了一声。温朝玄夺身到灶台边,案上摆了好多个碗,里面盛满发白的土,铁锅里开水沸腾,揭开锅盖煮的却是硕大的石块。 村民冲进屋来,搂住摔倒的妻子,两个头发蓬乱面黄肌瘦的中年人面朝温朝玄哭嚎着叩头祈求他的原谅。 因为连年的战乱,民间早已民不聊生,壮丁被拉去充军,田地被马蹄摧毁,没有收入,没有粮食,侥幸在刀口活下来的生活也未必有多好过,饥饿是扼住喉咙的另一把大刀。 为了活下去,人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白土充作米饭,石水充作肉汤,就连小孩子,都可以是猪仔。 温朝玄走出那间屋子的时候还能听见长久不绝的哭嚎声。 后院里,小孩在猪舍里摸索着麻绳,看样子是想挣脱出来,但是没找对方法,一个劲拉扯越收越紧,都快把自己给勒死了,吐着舌头翻着白眼看外边的温朝玄。 “……” 温朝玄不忍心看下去,过去一剑将绳斩断,小孩得到解脱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摇摇晃晃爬起来想离开猪舍,奈何因为饿了太久没力气,才走两步就五体投地啪叽摔在地上。 温朝玄脚步微动,正想过去拎他起来,但小孩已经自己撑着地面爬起来了。 他像只生命力顽强的小狗崽子,即使双腿都在打颤,仍是靠着手脚并用,半走半摔地来到温朝玄面前,仿佛认主一般在温朝玄腿边看了看,然后一屁股坐在温朝玄脚面上,脏兮兮的爪子往雪白的衣袍上一抓,就这么抱住他的腿不放了。 “你……” 这就是他踏遍天地寻找了许久的化劫之人,温朝玄本想问问他的名字,问问他是否愿意随着自己修道登仙,可他一低下头,就发现小孩已经抱着自己的腿睡着了。 小孩很瘦很小,许是挨了太久饿的缘故,头发干枯蓬乱,小脸尖尖的,微微张着嘴睡得香甜。温朝玄突然回想起乍见他时的那一眼,逼仄狭小的猪舍里光线昏暗,细尘飞扬,唯有那一双眼黑白分明,好似幽亮星辰的微光,经过了迢迢长夜,才抵达自己面前。 温朝玄伸手把小孩抱了起来,瘦小的一团拢在怀里,脑袋枕在他胸口,轻轻地呼吸,像不知名的恼人的风吹乱着修道者平静的心湖。 温朝玄微微有些生气,以指夹住了小孩的鼻子,小孩呼吸不得,张大嘴,口水哗啦哗啦流了温朝玄一衣襟。 温朝玄:“……” 白衣修者原地站了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出块布料将小孩一裹飞身离开。 在小孩的记忆里,他只记得突然有天自己被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穿过了漫长的黑暗与寒冷真正开启人生,但温朝玄却永远记得,一切都从这一天开始,他会对这个孩子兑现自己在梦祖面前说下的承诺—— “我会收他为徒,照顾他,将他养大,把所有的一切都传授给他……直到宿命到来的那一天。” 第11章 温朝玄忘了一件事。在他离开之前,蓬山梦祖还与他说过一句话: “天道威严,不会坐视不管,并非窥见天机便可肆意妄为,此中万般玄妙你得自行一一堪破,浮生若梦,真真假假孰能说清……“ 个中的暗示提点其实已经说得非常明晰,但温朝玄太过急于求成,自他修道以来一帆风顺从未有过挫折,没想到最后是被天道狠狠愚弄了一番。 温朝玄将林浪遥带回钦天峰好好养了几十年,从未怀疑过当年的相遇,即使是后来觉察出的端倪令他推翻一切,他心中仍怀着一丝侥幸。 而如今,温朝玄顺着罗盘指引,转身面向一脸不明所以的锦衣少年,感觉到命运的巨石轰然落下,是天道在嘲弄着他的不自量力。 林浪遥是在场唯一能听懂温朝玄话里意思的人,当那句“是你”一出来,他心中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师父,你确定——?” 林浪遥听闻自家师父要寻化劫之人,自然而然觉得那该是个不出世的大能高手,而这么一个连自己的剑都能丢掉的小孩,他能帮温朝玄化什么劫?林浪遥甚至想对温朝玄说,师父要不你再重新算算,指不定是起卦的时候哪里错了。 温朝玄看了祁子锋片刻,问他,“你修剑?” 祁子锋在温朝玄面前莫名没了气焰,讷讷地说:“我,我乃武陵剑派弟子。” 他刚说完,就被玄衣执剑的剑修拉到身后去,邱衍扫了眼地上的天工阁掌门,声音肃然道:“你与裘掌门有何仇怨,为何出手伤人。” “当然是有仇,”林浪遥扬起眉,替温朝玄接话道,“这老头出卖弟子,向人投诚献好,你说可恶不可恶,该揍不该揍。”当年器修朋友被赶出卢氏山庄郁郁而终后,没多久天工阁就大批量造出了溯洄镜,想也知道应当是他们两两勾结,沆瀣一气。 天工阁掌门见邱衍插手,立刻叫屈道:“这些罪名从何谈起,真是冤枉啊!邱剑尊,你是知晓我的为人的……邱剑尊?” 邱衍听了林浪遥的话,想了想,居然卸去戒备重新把剑抱回怀里,“哦”了一声说:“那便揍吧。” 天工阁掌门:“?!!” 刚才还在假嚎的老头子眼睛立刻瞪得比牛大,毕竟天工阁与武陵剑派还算交好,他们门派的剑修大多都是到天工阁来铸剑,没想到邱衍能这么置他于不顾。 邱衍看见天工阁掌门的表情,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不好,于是又补充一句彻底让他死心的话,“我打不过他的。” 那个“他”指的当然是温朝玄。 “……” 邱衍是什么人物,那是在修真界认知里仅次于林浪遥的剑修,连他都说打不过,那么……自知今日在劫难逃,天工阁掌门也不挣扎了,两眼一闭躺着不动宛若死尸。 林浪遥挽起袖子,打算好好收拾这老头,动手前不忘问温朝玄有没有把镜子抢回来。 温朝玄似在出神,被喊了好几声才低头看向林浪遥,发现这逆徒的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略有无语地抬手拂开了他,从袖里掏出菱花铜镜。 第12章 “我追上去的时候他正准备彻底毁掉镜子。”温朝玄说,想起之前的事他脸色很是不悦。 林浪遥听了立刻一脚踏在天工阁掌门的胸口,揪着他衣领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不是做贼心虚你毁它干嘛!” 天工阁掌门脸色灰败,抖着胡子说:“高烨鸾之死真的与天工阁无关……她虽对外称是天工阁弟子,但早已经被师门除名,天工阁不可能为了她去反抗卢氏山庄。” 高烨鸾便是器修朋友的名字。林浪遥了解高烨鸾的为人,并不轻信天工阁掌门的话。 “你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将她除名?”林浪遥步步紧逼,“她的性子可不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天工阁掌门眼底闪过一丝阴翳,像是终于被逼问到了隐藏在心里的秘密,无可奈何坦白道:“因为她那个师父,我的小师弟……这些事本是我师门秘辛,今日迫不得已了,才说与诸位听。高烨鸾的师父原是我师尊收的最后一名关门弟子,他从小天赋卓绝深得师尊喜爱,却持才傲物,在师门内研究起了邪道禁术,幸好还没酿成大祸,他自己就因为走火入魔暴毙而亡。在他死后高烨鸾便由我们这些长辈们教导长大,若她安分守己那也没什么事,偏偏她的性子与她那师父如出一辙,一样的天赋卓绝一样的醉心炼器,眼看她研究的炼器法子越来越怪,我和长老们迫不得已了,才做出决定将她除名。” 邱衍突然道:“你说的高烨鸾的师父,可是高宗师?” 林浪遥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巧,你认识?” “听闻过,”邱衍颔首道,“武陵剑派与天工阁往来相交已久,高宗师是非常优秀的一名器修,当年我听家师说过,天工阁老掌门甚至有意命他接掌门派。” “一派胡言,”天工阁掌门表情抽动,“天工阁历来的只传位给掌门首徒……他何德何能……” 他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说反而更令人觉得他心里有鬼。宗门内斗的事情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们又不是天工阁的人,并无利益纠葛,对于这些往事只当听了一桩不得了的秘闻,温朝玄说:“你们虽未直接杀她,但她确是因为师门与她的仇人勾结郁郁而终,况且事后你们还用着她的炼器之法造出那么多溯洄镜,若心中还有几分愧疚,于情于理也该为她讨回公道。” 林浪遥松开脚,把天工阁掌门从地上拖起来,警告他,“把镜子修好,这次不许再耍什么花招,我师尊的实力你是见过了,若再动什么歪念头,就是卢文翰来了都救不了你。” 天工阁掌门狼狈不已,连声应了。 当夜天工阁掌门便开始闭关炼器补镜,林浪遥和温朝玄则被安排着在天工阁里住下,奇怪的是武陵剑派的那两个也没走,而且就住在他们隔壁的院子。 林浪遥被温朝玄异样的沉默逼得走出卧房偷偷喘口气,他发现师父在看见祁子锋之后情绪就很不对劲。 说实在话,自从温朝玄死了又复活归来后,林浪遥就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自家师父了,甚至连温朝玄归来这件事对他而言都像做梦一般,若非温朝玄不太好冒充,他都要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别人故意假扮来戏弄他的了。师徒二人相对几十载,林浪遥从未发现温朝玄身上有什么秘密,现在突然冒出个什么命劫,要找什么化劫之人,而且最让林浪遥不安的是温朝玄如此匆忙的态度,就好像他忙着做完这一切事情着急离开一样。 林浪遥叹了口气,一转眼忽然看见院墙边有个人影闪过。 天工阁别院的院墙很矮,若是有人从院墙边走过就能清楚地看见脑袋,祁少主的脑袋就出现在矮墙后,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地对视了一会儿后,祁子锋脸色古怪地说:“真不知道你有什么特别的,怎么就独独看中了你……” 林浪遥在心里想,我倒也想问你这个问题呢,你小子又凭什么。 林浪遥朝他勾了勾手指说:“你过来,让我看看你修剑资质如何。” 祁子锋嗤了一声,“你算个什么,也配看我的资质。” “我不算什么,也就是凭着没有入道的凡人之身把你打趴下变成手下败将而已,”林浪遥气势凌人地笑道,“你过不过来,你不过来我便过去了。” 祁子锋一边叫嚷着你不许过来,林浪遥一边已经动作迅速地一按墙头越了上去。 林浪遥说:“我问你,你是不是失了本命宝剑?” 祁子锋本想继续回怼他,但看见林浪遥脸上的表情异样认真,猜想对方多半也已经猜到了,于是勉勉强强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其实你现在拿的这把剑也还不错,”林浪遥蹲在墙头上指点他,“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么多剑中,唯独是这一把剑在听见你情急之下的呼喊飞了过来?这说明它本身就具有一定的灵性,并且与你相合。倘若你的本命剑真找不回来了,用这一把剑倒也是不错的选择,你没必要非盯着我的青云剑。” “谁非盯着你的剑了,”祁子锋不屑地说,但说完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颤声问,“你的……什么剑?” “青云剑啊。” 祁子锋感觉有些恍惚,记得自己应当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在祁子锋的少年时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被笼罩在名为“青云剑”的阴影之下,经常是在家里吃着饭,突然外头弟子大喊着“打进来了!”,父亲放下碗筷奔出去道:“是谁打进来了?!” “是,是青云剑,钦天峰的杀进来了!——噗。”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再然后是一片兵戎相接的冷刃声,母亲捂着他耳朵要将他带往里室,匆忙间手指的缝隙里还是漏出点声音,他听见一个张扬跋扈又年轻清亮的声音说道:“你们能不能行,不能行就换个更能打的出来——” 待父亲再回来时,原本气度威严银冠锦带的一派之首拖了个剑气喘吁吁,衣衫被剑气划得破破烂烂,浑身倒是没什么大伤,只不过形容狼狈。 祁子锋的母亲忧心忡忡道:“这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啊,两天一小打三天一大闹,修真界就没人能管管么?要么还是把邱师弟请出来吧。” “怎么管?”祁子锋父亲叹气道,“只管杀不管打,没见血的事情,说破天了也只是小打小闹,找谁说理去。更何况各家世家门派,哪个没被揍过,大伙儿日子都艰难……罢了罢了,邱师弟正值突破大关就不要去打扰他了,我们……咬咬牙,总能撑下去。” 说罢夫妻两个执手泪眼相望,恨不能抱头痛哭一场,年少的祁子锋在旁惊恐不已,后来只记得,那段时间的武陵剑派甚是不好过,每个剑修都昼夜不分抱着剑游荡在山门内,衣衫褴褛个个仿若难民乞丐,如同集体得了癔症,整日提心吊胆闻风就能色变,“青云”二字更是至今都是武陵剑派的禁词。 祁子锋没想到自己还能再听见这个名字,瞪得目眦欲裂,霍然拔剑指向罪魁祸首,“是你!——我派与你无冤无仇,你当年为何缕缕来犯!” 林浪遥用手指拨开指着自己的雪亮剑锋,一脸莫名其妙地说:“我怎么了?我记得我对你们武陵剑派还算友好吧,因为大家都是剑修,我才经常去拜访,切磋下武艺交流下感情,只是你们的人太没意思了,切磋过几次后再见面就一个个提着剑冲上来喊打喊杀,我怕真收不住手把人给打死,才不再去了。” 祁子锋额上青筋暴跳,怎么也没想到当年父母师门遭受的磋磨会是这般原因,恨不得当场把这人戳个对穿! 第12章 就在祁子锋真要按捺不住时一个声音喊住了他。 “子锋。” 林浪遥抬眼望去,看见邱衍从里屋走了出来,邱衍也看向他,好像重新审视一般的打量着,“所以你就是那位林浪遥吗,百闻不如一见,和我想象里的倒是不太一样。” “你想象里的是怎么样,恶贯满盈无恶不作的为非作歹之辈?” 邱衍闻言失笑,他也是个英俊挺拔的美男子,一笑之下如清风拂过山岗,周身气质极正极清朗,一双星眸中充满了兴趣,“你对自己的评价倒是很不一般。” “我又不是真不知道他们私底下怎么偷偷骂我,”林浪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甚至有段时间他还会特地潜到某些看他不顺眼的人的家里偷听对方怎么骂自己,待对方酣畅淋漓地发泄完后,他再突然踹破屋顶从天而降把对方吓个半死,看着那些人魂飞魄散的模样,可比直接揍人有意思多了。 “真是恬不知耻,”祁子锋忍不住说,“你非但不以为耻不知悔改,还这么说出来,也难怪……” 邱衍道:“子锋。” “哎,没事,你让他说嘛,”林浪遥好奇道,“难怪什么?” “难怪逼得你师父都亲自出手肃清门下,想必是教出你这么个徒弟,他也觉得无颜见人。”祁子锋仰起下巴,满脸鄙薄地说。 “你怎么会知道是我师父……”林浪遥想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那天对峙的时候武陵剑派的掌门也有在场,想来是他回去后告诉自己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