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非我不可吗》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节 《皇位非我不可吗》作者:春风遥 文案: 一朝穿越,好消息是容倦投生在高门大户,坏消息是这是一个致力于养废他的狗血家族。 家族对容倦的养废标准:吃喝玩乐,强抢民女,当街纵马伤人…… 容倦:这怎么够? 便宜大哥暗中偷养着门客?全部抢来当男宠,天性叛逆好男风。 门客:“……” 奸臣爹有个死对头政敌?那必须当街磕一个! 次日,丞相之子要认令全京城闻风丧胆的大督办头子为干爹,震惊朝堂内外。 大督办:“??” 朝堂倾轧,边境动乱,老皇帝昏聩多疑,平生最恨巫蛊之术。 容倦:系统,这不得给他们秀一个? **** 身中奇毒注定活不过二十七,容倦的目标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阅尽天下美人,纵享丝滑人生。 他的老咸鱼系统致力于看小说,看美人,看世人皆醉而它独醒。 不知不觉,后院的门客快养不下了,干爹的权势越来越大了,老皇帝的儿子基本快全灭了。 直到有一天—— 他们集体站在门前,强行把容倦从睡梦中摇醒: “醒醒,你该登基了。” ———— 阅读提示: 1.咸鱼黑心美人受vs心狠手辣超自律攻 2.背景半参考唐,架空,也会有不少出入。 3.轻松沙雕基调,非正经权谋文,更多阅读提示可见第一章 作话~ 4.作话小剧场,搭配食用效果更佳。防盗订阅率90%,时间过去后清缓存即为最新章节, 5.十二点左右更新,文案已于2022.9.27截图。 内容标签:强强穿越时空 系统 爽文 沙雕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倦,谢晏昼 ┃ 配角:干爹,门客们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咸鱼跃龙门 立意:时代的潮流中,总有力挽狂澜者,永远不要放弃爱与希望 第1章 醒来 风吹来浓浓的涩味。 容倦半模糊地掀开眼皮,就见一清丽女子半坐在自己塌边,俯身贴近。 她端药的动作是那么温柔。 系统:【警告,有毒。】 【警告,有毒!!】 他瞬间惊醒。 眼看将死之人眼皮仰卧起坐,在场人全部被吓了一跳。 好久,床榻边一位妇人最先回过神,看似长松一口气,实际很勉强地才扯出抹笑容:“阿崧,你总算醒了。” “先把药喝了吧。”随着那妇人说话,近处丫鬟又开始送药。 面对黑乎乎的汤汁,容倦一抬眼,发现近处还有好几双眼睛盯着他。 不过几秒钟,他表情微动。 “头好疼。” 说着,再次来了一场病中惊坐起,一抬胳膊揉太阳穴,当场肘翻了旁边进攻的丫鬟。 汤水洒了一地,丫鬟下意识惊恐看向妇人:“夫,夫人……” 妇人斥责打断:“滚下去,端个药都做不好。” 说罢,亲自走上前来。 随着视线逐渐清晰,容倦感觉看到了信号灯,眼睛被闪了好几下。 妇人满头珠翠,丰腴雪肌,圆润的脸庞上有着恰到好处的娇憨感,目中烟波流转间又透着一股子温柔。 站在旁边的老嬷嬷第一时间道:“夫人因为担心少爷,今天早上都少吃了一顿饭。” 容倦颔首,看出来很担心了。 他不接话茬,妇人以为是吓坏了,叹道:“你此次犯下滔天大罪,还是想想要如何同你爹解释。” 出乎意料的是,明明日常最害怕亲爹的人,这会儿听到后并没有惊惧失措,甚至都瞧不出什么反应。 好半晌,容倦才顺着问出第一个问题:“我犯什么事了?” 妇人眼神古怪。 旁边嬷嬷道:“老爷有事离京,尚未回来。” 言下之意,老爷不在你装给谁看呢? 容倦还是一副懵懵的样子。 见状,妇人只能委婉解释:“你当街问候民女时,被一肘打翻了。” 具体经过是老嬷嬷说的。 总结下来,原身贵为丞相之子,成日和一帮狐朋狗友为非作歹,还被恶友们当枪使。这次更是被起哄后,醉酒调戏民女,谁知意外惊了大督办的马车,马匹冲进隔壁天下第一酒楼,酒楼牌匾脱落。 掉下的那块天下第一的牌匾是先帝亲笔题字,四舍五入,他损毁了御赐之物。 想到妇人口中的滔天大罪,容倦问:“所以我要被赐死了?” 妇人纠正:“不是赐死,赐婚。” 以为她是口误说错了:“赐啥?” “婚。” 提到赐婚时,她的语气有些古怪。 草,果然要赐死我。 “冥婚什么时候办?”容倦正色道:“我未婚妻又死了多久?” 这脑子该不会是真坏了? 妇人死死盯着他:“摔碎牌匾一事,老爷那边已经写奏折告罪,幸而圣上没有太追究,只是大督办那边,有些麻烦。” 天子亲设督办司,分散丞相权利,现任大督办颇受信赖,哪怕朝中重臣都颇为惧怕他们的手段。 说是畏惧其实都是好听的,大家对于这个怪物机构皆是闻风丧胆,朝中栽在他们手中的大臣不少,连皇亲国戚都有。 “你惊了他的马,对方要是抓着这件事不放,恐怕……” “老爷那边传话,想要全身而退,得再有一人保你。是以必须迎娶苏太傅之女。” 容倦敏锐察觉到妇人在提到这桩婚事时,手指不自在地弯曲,甚至可以说是遮掩不住的不悦,就像在说癞蛤蟆吃了天鹅肉。 料想这是一桩极好的婚事。 想到原身调戏民女,他纳闷:“太傅之女,能看得上我?” 眼瞎了吗。 “苏家女天生眼盲,能看上的。” “……” 了解完前因后果,容倦直接送客,拉起柔软的被子蒙脸,两耳不闻床外事。 活脱脱一副无赖逃避相,老嬷嬷看得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被妇人抬手制止。 “那你好好休息。”妇人似乎也无意多待。 屋内,恢复了寂静。 等全走了,容倦才懒洋洋掀开自己的盖头。 “口口,在吗?” 再无一人的房间,突然响起了没什么精气神的回应。 【你在,或者不在。我就在那里,还没睡醒。】 “……” 确定系统在,容倦稍微松了口气。 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穿越。 原身已经死了,现在醒来的不过是一个穿越者,还没有附带原身的任何记忆。 系统代号口口,是当代杰出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历史学家。为了纪录历史上一些残缺的重要节点,会寻找合作伙伴,携手穿越,见证历史。 懒归懒,它还是熟练整理出这个朝代的历史资料: 王朝:梁末。 皇帝:梁广帝赵世乾。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2节 穿越身份:右相容承林之子。 脑海中自动跳出面板三行,容倦气笑了:“口口,你个没用的史缺。” 这点资料管什么用? 系统自知理亏,从他脑子里爬出来: 【行吧,我再去探探其他口风。】 容倦目送它离开,余光瞄到斜侧的铜镜,里面正映照着一张与自己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庞:一双丹凤眼,天生顾盼含章,五官甚至透着一丝艳美。 容貌相似很正常,这是为了防止工伤。 曾经有前辈穿越太多次,最后直接忘了自己原本长什么样,然后疯了。 所以每次穿越时,系统每次都会尽量挑选相似的容貌,进行借尸还魂。 当然还有一种说法,他们附身的躯壳是自己死于非命的前世。 容倦向来是不信这些的,反正根据他的经验,每次附身的人和自身性格经历差异可以说是天壤之别,都是总部用来进一步安抚他们精神的说法。 眼下镜中这张脸美则美矣,可惜聚着一团淤青,不知道是不是和先前说的肘击有关。 【对了……】 系统半路折了回来,似乎有话要说,发现容倦已经面对着镜子的方向睡着了。 系统:靠,比我还懒。 每次穿越都有一个适应期,容倦美美睡了一觉,系统再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小容。我一共听了八百个墙角,含府邸主人,小厮,多嘴路人,厨房里的鸡鸭……重新整理出了一份资料。】 容倦长发披散,靠着软垫半卧着。 一目十行阅读完资料,他眉梢一扬:“大家庭啊。” 原身名叫容恒崧,是右相容承林之子。 右相在婚前曾秘密和家道中落的小青梅有一腿,婚后不久,小青梅便怀着孕找上门,原配忍了两年,忍无可忍去山上青灯古佛。 容承林其人,丝毫不在乎名声,虽因此事饱受异议,但此后官运亨通,扶摇直上。 而容恒崧又是个不争气的。天天惹是生非,仗着家族势力没少干坏事,时间久了,大家对他仅剩的同情怜悯也没了。 “你那未婚先孕的大哥,正随父外出。” “未婚先孕的不是他,算了……”容倦懒得纠正,继续往下听。 【原身的的确确不是个好东西,不过八成是被故意养废的。他的死因有蹊跷,乃慢性毒杀。刚那碗药就有问题。】 容倦终于舍得从榻上爬起来,阳光照在不自然苍白的肤色上,光是站在那里,都有一种病态阴郁感。 这具身体是有点垮。 “难怪我总觉得提起不起劲。” 【胡说,你每次工作时都这样。】 容倦:“没人注意过异样吗?” 【都认为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系统叨叨:【其实这具身体中毒已久,压根不举,所以才到处乱调戏良家妇女,不想被外人知道隐疾。】 系统的机械金属音,突然阳光灿烂了起来,咯吱咯吱的:【反正随便找些历史的边角料,我们就能离开了。而且你猜这次任务是什么?】 容倦不以为意:“什么?” 【只要知道新皇帝是谁就行。】 容倦顿时注入活力:“当真?” 【真。】系统得意洋洋:【自梁广帝赵世乾后,历史空白了一大段篇章。】 他们只要弄清楚是谁推翻了梁广帝,哪怕一个名字,都算是里程碑了。 外面突然变得有些吵。 系统:【我刚出去的时候,府里正安排新婚用的东西,已经开始剪彩了。】 “是剪纸。” 任务虽然简单,奈何是天崩开局。 容倦叹了口气,毒杀,宅斗,两姓联姻,政治阴谋等全给他赶上了。 【小容,我通过最新ai给你计算过,眼下你的处境十分堪忧。】 【府中是你现在的继母主事,看先前那副样子,这毒估计和她脱不开干系。贸然拆穿,不但没人信,还会引火烧身。】 容倦闻言想了想:“从外面秘密找个大夫呢?” 【这是奇毒,一般大夫诊断不出。】 系统再次强调他名声坏了,真有人测出来也会被当做嫁祸。 【结婚可以保命。熬过这一劫,等我们收集好史料,再死遁跑路。】 离大婚还有几日,一日比一日更危险。如果不婚,会被督办司借题发挥惩治惊马事件。 容倦摸了摸床头散发着淡淡香味的花梨木,似乎在发呆。 半晌才懒洋洋道:“其实还有另一种办法。” 【ai说了只有……】 “ai忘了穿越没有警察,所以我们去给大督办道歉吧。” 没有警察的话,道歉是有用的。 【?】 容倦潦草地整理了一下衣衫,意外发现自己居然还有个不伦不类的耳洞,他有些新奇地捏了捏,拎着钱袋子走出门。 · 王都永远是最热闹的,繁华盛景下,又有暗潮涌动。 比如一些高门大户近日护院增多,流民混入城中趁夜打劫,还酿出过血案。 笃笃的马车声切断市集的热闹,路边行人看到车架标识,纷纷主动避让。 督办司的马车刚从皇宫出来,行驶在每日必经之路上。 车厢内,中年男子早生华发,面容尚算英俊,身姿挺拔,罕见的面白无须,此刻正闭目养神。 左侧,下属腰挂佩剑,咧开嘴角说:“大人,容相居然想让他儿子娶苏家女,做他的美梦。” 嫁娶之事,也得人活着才行。 那浪荡小儿,随便找个由头,都能发落了。 正说着,骏马突然发出嘶鸣声。 马车一个急刹,青石板上拖出一道深深的长印。 下属笑容顿时一敛,以极快的速度抽出佩剑护在中年男子身前,一步掀帘而出,喝问:“怎么回事?” 马夫慌张:“有人拦道。” 谁敢拦他们的车,活腻了吗? 下属抬眼看去,只见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名少年郎,迎着不善的注视迤迤然至前方停下。 这张脸几日前他才见过,正是刚刚提起想要随意嘎掉的容府浪荡子。 和督办司的人正面对上,容倦丝毫不怵。 他站定在原地,伸手对马车作揖道:“前几日惊了大督办的车,今天特来道歉。” 突如其来的一幕,吸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路过的百姓畏惧督办司,在远处偷偷围观看热闹,偶尔声音压得极低,细语交流: “咦?那好像是容相的儿子。” “废话,整个王都谁不认识他。” 惊马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百姓恨不得拍手称快,现在又能亲眼见证平日胡作非为的纨绔当街道歉,更觉得解气。 右相和大督办不和已久,能谅解就有鬼了,最好赶紧把这个混蛋抓走砍头。 果然,下属冷笑一声:“堂堂大员,被冲撞受了内伤,岂是你一句道歉就能解决。” 容倦眨眼,内伤? 这位更是重量级,出来碰瓷连骨折都不愿意装一下。 他轻咳一声,“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内伤暗疾伴终身……” 此话一出,下属笑意戛然而止,目光森寒。 一开始还在看热闹的百姓立刻拔腿就要走,坊间盛传大督办在一次意外中伤了根本,从此不能人道,无儿无女,所以更得皇帝信赖。 谁曾想竟然有人敢当面阴阳怪气。 早知道这小子这么不要命,他们才不看这个热闹,省得被迁怒。 结果还没走远,那边突然又传来响当当的说话声—— “我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唯有一解方能弥补。” 只见容倦左手手指竖立在右手掌心,指节猛地屈起,诡异的动作引得下属防备,防止是什么暗器。 挑了两根最细长的手指代腿下跪后,容倦蹭蹭移动走了两步,说出最重要的那句话: “公若不弃,崧,愿拜为义父。” 十个字吐字清晰,落地回荡在天地间。 街道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只剩下风轻轻吹起后方马车车帘,里面露出一双深邃幽冷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阅读提示: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3节 古代轻松爽文基调,主线涉及到皇位更替,全文真善美含量十分有限。 效忠主角的谋士中,有毒士风格的,非美德主角团。 第2章 二拜 被车内冷冰冰的视线注视着,容倦依旧站在原地。 下属回过神,第一次用敬而远之的眼神看一个人,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莫非上次惊马晕倒,脑子摔坏了,得了人癫疯? 容倦颠颠地再次复述:“崧,愿拜为义父。” 系统:【小容,我真的要抠脚趾了。】 空中花园的那种。 “随你,别在我脑皮层里抠就行。” 终于,车厢内传来声音。 “你要认爹?”男人语气不重,却让包括下属在内的所有人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 容倦也不例外。 这种压迫感除了上位者的气质,还源于武力。 穿越的那些年,飞檐走壁,武林高手容倦也碰到过不少。 内劲外泄,此人实力绝对不俗,更加证实了那句所谓的内伤,有多假。 力道几乎朝他一人压来,如果想要始终挺直脊梁骨,恐怕要把牙咬碎。 但弯下去就离真跪差不多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下跪,可以下腰。 容倦让系统帮忙抢先一步,做出反方向弯脊梁骨的趋势:“是的,干爹!” 大督办微微一愣。 形形色色的人他都见过,骨头这么软的前所未闻。 须臾,车帘重新落下,里面传来淡淡的声音:“上次事发偶然,不必放在心上。” 某人认爹的‘壮举’被无情回拒,车轱辘开始转动继续上路。 远远围观的百姓确定督办司的车驾走远,终于松了口气,再看容倦一副脚下虚浮,站都站不稳的模样,一个个迫不及待奔走相告,想要宣扬分享这个爆炸性消息。 有一些才赶过来的不明所以,只来得及看到最后一幕。 “刚刚那是谁?” “相府的公子啊,他居然当街——” …… 马车上。 雪白的亮芒一闪,下属收刀坐下。 “需要属下处理吗?”他指的是街道上的人。 即便闹得沸沸扬扬,他们也有办法封闭消息。 督办司共设四个分司,所属职能不同,权能随之逐层递减。他所在的位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过因为深受大督办信赖,这位名叫步三的男子,日常话语权不小。 步三笑呵呵道:“您刚当众表示不再计较惊马事件,容相再把儿子打包送去苏太傅那里,圣上必定会起疑。” 官场最忌结党营私。 他还不忘吐槽了一句容倦的贪生怕死:“瞧把那小子吓的,竟然当街认贼作父。” 大督办静静瞥了他一眼。 “认父作贼……” 步三武人出身,词汇量有限,最终放弃纠正,僵硬地转移话题:“这小子运气倒不错,误打误撞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 他小心揣摩着大督办的意思:“不过总归是个变数,要不要再去警告一番?” 得到的是一句冷淡的回应。 “不用管,他很快就要死了。” 步三一怔,下意识朝车后方一瞧,隔窗注意到那少年身后,跟着一形迹可疑之人,显然不是善茬。 “若非惊马一事,容相原本属意另外一个儿子迎娶苏家女。”大督办没什么表情道:“如今婚事易主,必定有人会不甘心。” 比如相府如今的那位女主人。 步三顿时明了,只觉乐见其成。 马车外,鬼鬼祟祟的影子还在小心尾随。 前方容倦走走停停。 为拜爹险些下个腰后,他现在累得喘不过气,走不回府了,准备找个地方安静睡觉。 酒楼的店小二看到他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容,容少爷!” 看他反应这么大,偌大的酒楼连个牌子都没有,容倦顿时明白了什么:“就是你家的牌坊被我砸碎了?” “…牌匾。” 不等他纠正完,容倦豪气道:“给我一个最好的包间。” 小二强撑着笑意,领他上去顶层的软塌大包房,窗户另一边靠秦水河,夏天也不燥热。 一进屋,容倦便甩掉鞋子,侧身而躺。 今早被强行吵醒,折腾到现在还不到午时,一旦当街道歉的事情传回府,晚上也别想睡个好觉。 盖好肚子,他说出那句经典台词:“我在这里睡觉就不会被打扰了。” 先前离体打听消息耗费了太多能量,他回笼,系统也开始待机:【zzz~】 屋内呼吸声逐渐均匀,不知过去多久,一道身影手忙脚乱地从窗外翻了进来。 眼看容倦毫无防备平躺着,来人面露狞笑,准备在茶水中下毒。 “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霉,到地府记得报丞相夫人的名字。” 右相想要打消圣上疑虑,和苏府结亲,也算是弥补了对原配的几分亏欠。但他夫人可不愿意,有了苏府这个靠山,谁知道这小子未来会不会翻起风浪。 眼看来人就要靠近圆桌,谁知原本熟睡的容倦竟睁开了眼。 系统待机下会开启自卫模式,三米内有生物靠近会弹出自动提醒。 来人一惊,连忙躲到屏风后。 容倦只看到几只嗡嗡嗡的蚊子,没有理会,重新闭眼而眠。 几分钟后,确定目标睡着,屏风后的人小心出现。 刚迈出一小步,容倦哗地一睁眼。 来人忙退! 接下来一段时间,来人不断反复,进,退,进,退……他的耐心都快要崩溃了,一度想要强行掐死对方。 但他并非专业杀手。 丞相的小青梅这种事上比她丈夫还要圆滑,知道雇佣真杀手很容易被连累。于是她命人找到被调戏女子的丈夫,诱之以重利,这样即便案发,大家也只会认为是私怨。 杀手进退不得,容倦这会儿心情也不怎么美丽,后悔不该选这里,夏天靠河的地方蚊子不少。 “我还是太勤快了。” 宁愿不断被吵醒,也不愿意起来打一次蚊子和关窗户。 终于,他还是准备关窗,刚一起身,风吹来一些陌生的味道。 容倦一眯眼,逐渐锁定了屏风处。 来人似乎也知道被发现了,吓得不轻。万一失败不仅一文钱都捞不到,还得吃牢饭。 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他灵机一动! 先顺手将毒药扔去窗外的河道,随后主动从屏风后面跳了出来。 “救命!救命啊——”他大喊两声,径直搬起花瓶朝自己脑壳上砸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正常情况下,一个草包少爷看到后肯定吓得要逃跑,一跑那就是百口莫辩。 如此一来,便可以说是对方抢夺人妻不成,还私下哄骗自己来此想要报复。 【你在干啥?】 眼看有人表演杂技,系统好奇飘过来问。 高度神经紧绷下,来人吓了一跳,强烈的惊吓让他心脏骤然绷紧生疼,系统在其掌心检测出了剧毒药物成分,乐于助人帮忙调整好砸下的角度,来人一失手成功砸猛了。 钝痛传来,鲜血从额角流淌,杀手直挺挺倒地,死了。 容倦:?他在干啥。 系统:【我刚也是这么问的。】 然后人就没了。 店小二听到叫喊,不久赶来着急拍门:“容少爷,您没事吧?容少爷!” 容倦严谨用主语:“我没事。” 尸体的位置离门不远,猩红的血迹顺着缝隙往外躺。 血溪漫过鞋尖,店小二顿时吓坏了。 “来人,快来人。”店小二顾不得其他,慌张地叫上其他人一并强行推开门。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4节 门一开,尸体被推撞到一边,死状更加骇人。 “啊——”大家异口同声大喊,分贝震天响。 发现房间内仅存的另一大活人后,他们脑海中迟钝地出现了唯一解:天杀的,这个纨绔开始杀人了! 后面赶来的酒楼老板身体一晃,匆匆去报官。 容倦就像没有骨头一样,重新软回榻上。 系统:【小容,两分钟前,你完全可以把尸体扔进河里,再秘密处理了。】 容倦打了个呵欠:“那多麻烦。” 毁尸灭迹需要做不少后续工作。 室内横着一具新鲜热乎的尸体,他却早就见怪不怪。 无视鼻尖弥漫的血腥味,容倦半眯着眼:“哎,稍后我到牢里睡觉,总不会被打扰了吧。” 语气带着几分飘忽,隐约还夹杂了一些其他意味。 系统虽然和他合作很久,但更多时候,其实根本摸不准这位宿主究竟在想什么。 好在任务失败会有惩罚,任何宿主不会轻易拿身家性命开玩笑。 皇城脚下,眨眨眼的功夫,官兵便已经赶到。 作为唯一嫌疑人,即便是右相之子,官差也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群带佩刀的官兵立刻围堵为前面:“容少爷,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容倦十分配合:“如果能让我坐车去,就不麻烦了。” “……” 被押去府衙的路上,先前认爹带来的震动尚在,四处议论声如沸。 “听说了吗?相府公子当街要认大督办为干爹。” 谁不知道大督办和右相是政敌,居然还有改投家门的。 “我看他是疯了。现在可好,没认成功,说不定右相一怒之下,他会被逐出家门。” “同志们落伍了。”容倦坐在小推车上颠着说:“现在已经快进到相府公子杀人了。” 众人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才看到后方被押送的容倦,一个个险些惊掉了下巴。 · 一天之中接连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百姓奔走相告都来不及,和这难得的热闹不同,有一处地方始终阴暗寂静。 日常阳光都吝惜于照耀在僻静之地。 自皇帝设立督办司,强令求所有和官员及家属相关的案件,全部归督办司负责。所以在被逮捕后没多久,包括嫌犯在内的整桩案件很快被移交到了督办司。 得知死的不是容倦,步三分外诧异。 他看向大督办,后者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步三觉得总归是好事,杀人偿命,尽快提审结案就好。 除了没有围观的百姓,督办司审案的地方倒是和寻常府衙没什么两样,太阳落山后,门口的石雕像袒露着几分凶相。 容倦进门时,两名督办司人员正抬着上一个案子的嫌疑犯往外走,风吹起白布一角,里面没看到一处好肉。 内堂的血腥味比一般的犯罪现场还重很多。 一进去,容倦就感觉到了无端的压力,源头不在于今晚的主审官步三,大督办本人居然也在。 他正坐在旁侧位置,似乎要听审,微阖双目,周围那些人呼吸都不敢大声。 连夜提审……这对容倦而言,相当于已经用重刑了。 所以他发出了每一个受刑者的呐喊:“大人,我冤枉啊——” 本想先冷暴力吓一吓他的步三,被戏腔噎得额角一抽。 “喊什么喊?” 步三厉喝:“经查证,死者是当街被调戏女子的丈夫,除了你,现场再无第三人,难不成是鬼犯的案子?” 这浪荡子日常伤天害理的事情没少做,加起来判个砍头也不冤枉。 如今能有借口发落,再好不过,正好彻底断绝联姻一事的可能。 容倦没有顺着他的话走,仪态和喊冤枉的语气截然相反。 “大人,判定一个案子,起码也得明确死因作案工具等等。” “我好歹也是丞相之子。”强调了身份后,容倦冷静说:“现在这人甚至不知道怎么死的,就栽在我头上,未免有些儿戏了。” 步三朝侧一个眼神,一位看似文质彬彬的长衫男子走出。 仵作:“死者致命伤在头部,死前明显被重物击打。经过核对,凶器是地上的碎花瓶,现场确定没有发现第三人的痕迹。” “你胡说!” 其实怎么死的不重要,容倦看着仵作,垂了垂眼睫,忽而快步而去,像是生气失了理智,就要犯浑打人。 仵作也是个练家子,脸颊少肉,人很高,抓住对方手腕后,如瘦高鬼影般不屑俯视着他。 下一秒,仵作面色莫名先变了。 术业有专攻,寻常仵作不会治病,但督办司只收人才,不但要能破案,甚至还要会杀人。 脉搏虚浮,奇毒入体,显然这毒不是一朝一夕,而是经年累月慢性入侵。 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说是手无缚鸡之力都不为过。 再看向容倦时,仵作险些无声蹦出一句脏话。 这么个惊天大秘密你让我知道了,合适吗? 我是上报还是不报呢?谁知道这背后水有多深。 他好恨自己的专业水平。 堂下骤然变得安静。 步三看着突然雕像化的仵作:“杵在那里干什么?” 一直抓着犯人的手腕,场景十分怪异。 容倦这时几乎是半背对着步三,冲着仵作微微一笑。 果然有点本事,倒省了他其他安排。 仵作一眯眼,这小子是故意的,肯定清楚自己中毒了。 知情不报是大忌,仵作只能僵硬着步伐,走到步三那里,低声说了几句。 步三顿时没了先前的无所谓,皱了下眉头,迈步下阶,小心汇报给大督办。 大督办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次正眼审视了一番容倦。 片刻后,他竟平静地当场点明:“薛韧从来没有把错脉过,他说你被慢性毒药腐蚀肺腑,力气衰弱。难怪强抢民女时,会被一柔弱女子击打晕厥。” 周围没人敢插话,面面相觑。 “砸死人也是个体力活。”大督办端起杯盏,嘴角勾起抹漫不经心的弧度,“这么看来你似乎真的被冤枉了。” 步三和仵作对视一眼,力气衰弱不代表没有作恶嫌疑。 万一砸中要害呢? 先前督办不是还暗示他们尽快结案,怎么突然为对方说起话来? 容倦却在此刻深深作了一揖:“谢大人明察秋毫。大人查清真相,还了小民一个公道,否则只怕是……” 说着,他再次以指代腿,掌心一跪后道:“想到您因惊马受了内伤,崧心下更加愧疚,如不嫌弃,日后我愿为义子,鞍前马后随行照料。” 大督办闻言笑了。 其他人压根不知道他为何而笑。步三离得近,确定没看花,自己的顶头上司笑的格外真实。 步三不由重新扫了眼下方胆大包天的年轻人。 站没站样,头上还沾着一些脏污,披着个惨白比女子还艳的皮囊,整个人和个病痨鬼似的。 究竟哪里值得大人青睐? 大督办:“右相未必会同意。” 容倦:“他可以做小。” 就当他从前是小爹养的。 “……” 其他人已经失语的时候,却见大督办抚掌道:“好,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一句孝心惊呆大堂,平日里刀尖舔血的一群人,一时间都做不好最基本的表情管理。 真要收义子了! 系统亦然。 【小容,发生什么了?你们怎么就匹配上了父子关系?】 【ai算不出来,我宕机了吗?】 容倦懒洋洋道:“各取所需罢了。” 今天的事情想必很快就会传出去。 慢性毒药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谁有能力害丞相的儿子?那肯定不是外面的人啊。 有动机这么做的寥寥,如果大家脑补能力再强些,说不定还能出现丞相默认妻子毒死原配儿子的版本。 反正他对原配也没多贴心。 正常父亲更不会纵容继室刻意把孩子养废。 “大督办刚提起强抢民女,是想提醒我重演白天的认贼作父。”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5节 相府公子被吓得家不敢回,跑来对头这里认爹求平安,如此一来,就会彻底坐实相府的黑暗。 事后对方可以再参丞相一个德行不端。 容倦内心啧了下。 这大督办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一句看来你似乎真的被冤枉了,‘似乎’二字是重点,假设自己没有明白话语中的暗示,不表明立场,那案子的走向怕是就不一样了。 如今定性为冤案,后续督办司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反正他一点都不用操心。 这回轮到容倦审视新爹了,高颧面慈,宽袍束发,只是眉角锐利,聚着些淡淡的阴狠。 新大腿似乎注意到他的打量,停下喝茶,看了过来。 这种审视估价的目光对于上位者来说可谓是放肆,大督办问:“在想什么?” 容倦诚实道:“在想衣不如新,人也不如新,还是大爹好。” 父母常换常新,一代新人胜旧人。 大督办手上动作一顿,再度笑起来,容承林倒是养了个有意思的儿子。 旁边的步三可笑不出来,他简直不敢想象后续引发的争端,咽了下口水:“这下是真有大事要发生了。” 消息传出去后,朝堂内外必定会引发轩然大波。 但很快,他又有些幸灾乐祸。 那位平日高高在上的右相大人,闻讯后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第3章 初见 审问结束,犯人当庭无罪释放。 容倦乐呵呵和系统脑机畅聊,突然发现大督办在手下跟随中已经走到了门口,他理所当然地跟了上去。 任务简单但也得活到新皇登基。 回相府里,以后吃喝上都得格外注意,一不留神容易被药死,还要和后宅主母针锋相对,沉浸宅斗局。 想想都累得慌。 【狡兔三窑。小容,我最支持你的一集。】 容倦:“……挑个时间,给我去做版本更新。” 狡兔三窟,他要再整一个窟。 前方,手下严厉制止了容倦继续前进。 “干爹。”容倦看着瘦高的背影,叫得很自来熟。 大督办并未回头,微微侧目命令步三:“带他去隅中那里住下。” 隅中是什么,容倦不知道,反正目测自己要四迁了。 系统懒得更新,又为他喝彩:【小容,你好厉害。一天换了四个地方睡觉!】 从相府睡到客栈,再下到大狱,现在又要挪窝。 换来换去,总能换到安乐窝。 容倦也十分满意,满分是十分的话,他给这次迁徙打九分。 至少单程有马车坐,五百米开外,能坐车谁要步行? 督办司的骏马远非市井可比,速度快还平稳,大督办一声令下,步三只能亲自带容倦过去。 一看这纨绔坐没坐姿的样子,就觉得浑身不得劲,想要给他掰正。 容倦又换了另一个没骨头的姿势,眉心紧蹙。 大概是容倦眉宇间的倦色太过明显,联系到他被毒害的的遭遇,步三稍微发了些善心,身中奇毒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也正常。 他提醒一句:“谢将军最晚后日就会回朝,他凡事最讲规矩,你没事别去人眼皮子底下晃悠。” 将军? 容倦恍然:“原来隅中是个人。” “……” 听步三言语中流露出的推崇,显然这位不是什么凡夫俗子。 事关未来的房东,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的。 步三起初以为容倦是辱骂,脸一下沉了起来,但看他不断询问,确定对方是真不知情。 “你是梁人吗?”他冷嘲问。 容倦认真:“我是梁朝的纨绔,每天吃喝玩乐,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再度虚心求教房东资料:“请你让我做个人吧!” 步三今天的额角已经不止一抽了。 容倦全是痕迹地套话,很快有了初步了解。 隅中是这位谢将军的字。 谢晏昼十四岁随军出征,仅仅两年便得掌军之权,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他不过二十出头,尚未成家,听说谢晏昼回朝,宫中已经在提前筹备宴会,届时会有不少王侯大臣带家中女眷出席。 不过这位年轻的军神也并非完全一帆风顺,七岁时父亲便战死沙场,不久后母亲重病撒手人寰。 后来他被与父亲同窗的大督办收为义子,在战场九死一生后逐渐展露才华。 “边关常年动荡,乌戎善战,先帝都曾低头过数次。” 步三口气越说越冷:“谢将军主战,容相主和,右相的阻挠可是延误过好几次战机。” 容倦听出了冷嘲热讽。 恨屋及乌,和相府有关的一切人等都会是所有将士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今谢晏昼班师回朝,他日子能好过才有鬼。 马车停下,沉重漆黑的大门缓缓打开,提着灯的管家走了出来。 步三跳下去交代了两句,随后甩给容倦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头也不回地驾车离开。 容倦跟在管家后面。 提灯光亮有限,乌云遮月,整座府邸又大又空,前庭直接被改造成了演武场,后面大的可以跑马,完全没有一点居住的人气。 府中下人更是少的可怜,从姿态上看,似乎都是练家子。 “你住西院,日常不要乱跑去其他屋子。”管家颇为冷淡地交代了一句。 容倦发誓:“我的人品,你放心。” 将军府又凉又静,堪称天选懒人疗养圣地,给钱都不跑。 管家走后,容倦扫了眼新居。 可能因为将军快要回朝,四处都做了一遍洁净工作,他简单洗漱一番,打了个呵欠躺上榻:“早点关机,明早我们还要躺着去催债。” 【啥?】 系统没得到回应。 容倦撂下一句话后,秒睡。 · 翌日,除了个别人,大家都在早起。 天子要早朝,百姓需工作。今日的朝会更是十年一日的精彩,大臣们早早就听说了出自相府的一出好戏。 右相之子当街认爹,意外卷进谋杀案,反而暴露了其身中剧毒。每一件拆开,都是能让一众人哗然的程度! 大梁曾一度废除丞相制度,但自文帝起,又复立丞相。 到了今上又有不同,丞相权利被一份为二,右相容承林位高权重,督办司的大督办则位同左相,尚书令的职权不断被降低。 两位大员分庭抗礼多年,一个主战一个主和,斗得不可开交。 聊到兴头隐秘处,百官恨不得用唇语交流。 苏太傅第一次主动靠近大督办,神情严肃:“传言是否属实?” 大督办颔首。 “好,好一个容承林。”得知自己女儿险些嫁给一个命不久矣的夫婿,苏太傅气得一宿没睡,真要如此,他女儿最后还会落下一个克夫的名声。 所有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殿外鸣钟击鼓,官员们恭敬迎接圣驾。 当今天子没有遗传先帝风采,相貌平平,胜在看上去似乎很有亲和力。 他端着一副温和的模样,才刚坐在龙椅上,苏太傅便立刻站出来,竟是要直接弹劾右相。 皇帝还留恋着昨晚嫔妃的温柔乡,听完没有说处不处理,反而先看向大督办,神态夸张:“恭喜爱卿喜得贵子。” 整个朝堂都安静了一瞬。 除了丞相,当前朝廷就是皇帝的一言堂。 圣上都这么说了,右相又不在朝,他之派系的官员不敢直接出言顶撞皇帝。 半晌,大臣们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齐声附和:“恭喜大督办喜得贵子。” 大督办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一幕,他如往日一般站在大臣前列,一声声恭贺中,能清楚地洞悉每个人的想法,包括皇帝的。 不过是又一次的和稀泥,维护朝堂平衡。 前段时间右相风头压过他,这段时间皇帝便又抬举他。 大督办不禁觉得有些无趣,忽然有些好奇昨天那位喜欢出其不意的少年人在干什么。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6节 …… 日晒三竿,贵子还没起床。 一直到太阳快晒屁股,他终于爬了起来,优哉游哉地吃饭,然后雇了二十辆马车出门。 马车整整齐齐停靠在相府外。 右相夫人听说后赶紧带着人出来看是怎么回事,短短一日,她经历了大喜大悲。 天知道她听到容恒崧被带去督办司后有多高兴,谁知事情当晚就迎来反转。 现在谣言越传越难听,坊间已经有人在喊她毒妇。 此时此刻,右相夫人郑婉无比庆幸丈夫和儿子不在京城,起码给了她一个缓冲的余地。 “崧儿。”面对回府的少年,她强挤出一丝微笑,避重就轻说:“你受苦了。” 说着走过来用故作关怀的声音道:“督办司的话不可全信,挑拨离间的事情他们没少做过。” 容倦嗯嗯着道:“从小母亲待我极好,我心里有数。” 和小时候一样好糊弄,郑婉这才松了口气,语气硬气了几分。 “我派去接你的人,说督办司把你安置在了其他地方住,这要是被你父亲知道了可不得了。得赶紧……” 容倦没理会她拿便宜爹压自己,打断道:“我寻了一名医,最近在外面治病,其余等父亲回来再说。” 眼看郑婉还要说话,容倦意味深长道:“大夫说我现在身子弱,随时可能倒下。” 越说,他越是一脸忧愁:“万一回府我出了什么事,不明真相的人以为是您做了什么,就不好了——” “我这都是为了您好啊。” 郑婉一愣。 后面的嬷嬷也一个激灵,不得不说,道理还挺对。 就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真可能随地乱死。 演完了母子情深,容倦图穷匕见:“名医说我这病想要治好,需要大量天材地宝吊着,所以特意来回府取一些。” 郑婉直觉哪里不对,还没反应过来,容倦已经命管家带路去库房。 绕过回廊,前方是府中重地。 右相日常并不避讳收礼,大梁近几十年来,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开始光明正大搞捐官。 两位家丁合力才推开沉重的大门,各种珍宝玉器堆叠,金碧辉煌,容倦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抄家要抄三天。 他先让丫鬟搬来椅子,自己躺在院中的摇摇椅上。 今日阳光刚刚好,适合小晒,零散的树荫投落在脸颊,容倦半阖着眼指挥说:“先来份鹿茸……” 丫鬟下意识看向后赶来的郑婉。 不过是几味药材,郑婉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这一点头,换来了狮子大开口! “血灵芝三盒,千年老参十根,冬虫夏草百斤,”容倦张开‘血盆大口’,源源不断报着药名:“肉苁,金鞭七,八角莲,铁皮石斛……” 下人们搬运的脚步都快跟不上。 太阳角度一点点偏移,虽然不涉及太多金银珠宝,但眼睁睁看着看到库房被搬空一角,郑婉终于忍不了了。 她咬着牙道:“崧儿,是药三分毒,这么多药材都吃了,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容倦认真解释:“大夫特意强调,必须要用这些做药引,不然我哪能知道的这么全面。” 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确实不可能一夜之间突然了解这么多名目,特别是还有一些稀有药材。 “外面的人知道母亲舍弃这么多天材地宝,只为给我换续命的希望,一定会很感动。” 他顿了一下,玩味道:“届时我若有个三长两短,旁人也知道,您尽力了。” 穿越这么多次,他继续轻松不重样地报出数十余种珍贵草药的名字。 除此之外,容倦又索要了一些兽皮,珍贵的燃香等等,美名曰不能受风寒,日常需要安神。 二十辆马车,最终被塞得满载满实,容倦恹恹地起身,随便指了两个下人跟着离开。 “先这样吧,有需要我再过来。” 佯装看不到女人想要活生生吞了他的目光,容倦很严谨,赶紧叫来人。 “咦?车顶不是还有空位,快,给它盖上去两件貂。” 大热天的别把车给冻着了。 郑婉彻底控制不住表情了,此刻外面却传来嘈杂声。 本来气就没处撒,她面色不善道:“去看看都在吵什么?!” 京城达官贵人很多住在同一区,周边严禁吵闹,更何况现在还夹杂着鼓乐之音。 嬷嬷快步出去,不久匆匆跑回来汇报。 她似乎还打听来一些其他消息,低语间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目光看向容倦那边。 另一边,容倦眼中只有自己的车队,没仔细听。 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他挥一挥衣袖,走出了下次再来的步伐。 …… 外城两侧此刻全是震天的欢呼声,大梁积弱多年,国库空虚,文官纷纷主和,一度险些割地求存。 此次大捷,意义非凡,百姓激昂的情绪几乎抑制不住,热情夹道相迎。 “乌戎大败,我们可是狠狠出了口恶气。听说谢将军率亲兵突袭敌营,火烧粮草,还削了乌戎南部落首领的脑袋。” “圣上龙心大悦,天子恩典,特许将军多带一千亲兵回朝。” 有文人见状泛酸道:“谢晏昼是大督办的义子,一丘之貉罢了。” “今上太过恩宠武将,着实令人担忧啊。” 比起赫赫战功,谢晏昼杀伐太过,常常为文人墨客诟病。 尤其是他手下赫赫有名的银甲军,所到之处常常尸山血海,令敌人胆寒。 言语贬低间,大军终于入城,太阳被高空云层遮蔽。 巍峨城墙下只看到一排重甲士兵,盔甲打落的阴影让他们看上去一个个面无表情。前方精锐军士的视线不时扫过高地,防止有暗袭。 整支军队全程肃穆前行,本来要抛花的百姓不自觉放下了胳膊。 这位少年将军控马经过长街时,单手按着佩刀,发梢偶尔随骏马同频晃动。 先前大放厥词的文人,在看到铁蹄上还沾着死人血,甚至不敢直视战马上的人。 后方囚车上押送着战俘,浑身血迹斑斑,口中说着听不懂的乌戎之语,似乎在辱骂什么。 谢晏昼并未回头,刀鞘短暂脱手砸在生锈的铁栏杆上,马受惊却又被手下紧急勒停。 这一松一紧间,战俘惯性咬断了小半截舌头,场景十分骇人。 街道上的气氛彻底安静下来。 待军队走远,众人只剩一阵心惊肉跳。 军队其实早在一天前便已抵达,但要先请旨再做安排。圣上已经上恩准谢晏昼不用即刻回宫面圣,明日宫中会专门设宴。 围观的人大幅减少,一名军官才开口道:“将军,督办那边传信,说朝廷关于下半年的粮饷审批下来了,另外……” 军官顿了一下,语速飞快而古怪:“督办又认了一名义子,正借住在您府中。” 具体原因不知情,但当听到容相之子如今借住在将军府时,比起震惊,周围军士更多是厌恶。 他们虽然常年驻守边陲,也听说过这位丞相之子的恶名。性情残暴,欺男霸女,纵容恶仆欺压百姓,军营中不乏一些将士被欺凌后无处伸冤,惨遭报复才不得已去从军。 亲信冷笑:“您看要不要找个法子……” 谢晏昼却是抬手制止下属禀告,不想在不重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商议,让他继续详说军务。 军官连忙肃穆表情,认真说起军饷一事。 军队没有在街上耽误太久,谢晏昼只带了一部分亲兵回府,其余两千重军押送战俘直抵京师驻地。 快到府时,前方忽然传来沉重的车轱辘声,军官反射性停止说话,摸向腰间武器。 其余人也齐刷刷警戒抬头看去。 不看不要紧,一眼望去不少人都目露诧异。 前方,不知何处驶来的马车如江水般浩浩汤汤行进,因为超载走得格外缓慢。 车队已经先一步抵达了将军府门口,雇佣来的马夫们忙碌卸货,流水似的将一个个价值连城的箱子搬入府邸。 “小心点。”从相府跟来的小厮指挥着,“你知道里面的东西有多贵吗?卖了你也赔不起。” “那一箱抬快点,药材经不起暴晒。” “再找个人一起抬啊,百斤的冬虫夏草,一个人能抬动吗?” 就连那大箱子都镶金嵌银,乍一看去绵延数里,富贵人家嫁娶时的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 在军士们怔愣的眼神中,车顶盖貂的马车内缓缓伸出一只极为冷白的手,车帘一角被掀起。 一名穿松垮红袍的少年郎下车,手上慵懒抱着个刚薅来的玉枕。 迎面马鬓飘扬,容倦好巧不好车架停在谢晏昼的骏马前。 他被呛了下,险些当场打了个喷嚏。 容倦后退一步,冷不丁瞧见前方严肃铁血的武将。 原来是房东回来了。 带着流水的宝贝,他立刻眉眼一弯,主动打招呼:“将军好啊。” 作者有话说: 容倦:有颜,有钱,超级富帅。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7节 第4章 诧然 口中问着将军好,容倦的视线却是自下而上打量。 神驹啊。 这匹马帅呆了! 谢晏昼所骑战马唤银啸,银色毛发如山间雪浪,可日行千里,快如流星。 容倦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随后才落定目光在谢晏昼面上。 出乎意料年轻的一张面庞,束高冠,额发全部后梳,一双瞳仁天生偏淡微窄,鼻挺而直,衬得轮廓更加疏冷。 很帅,比起自己还差亿点。 系统:【比我也差一点,他排第三。】 一人一统习惯性抬举自己。 如今那眼尾的余光正轻易扫过他,不作停留。 不过谢晏昼的面无表情,对比后面牵马亲信的一脸厌恶好多了。 亲信冷笑:“小公子让远点,银啸在战场上可是撞断过敌军首领的肋骨。” 话还没说完,随着谢晏昼一下马,先前神气的银啸忽然朝着容倦靠近,主动贴近蹭了蹭。 这是动物非常亲密和信任的表示。 亲信脸色一僵。 容倦倒是很平静地享受马儿的亲昵。 有的人天生很招动物喜欢,科学的解释是和脸型,头发茂密程度等有关,还有更玄学的磁场一讲。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披头散发的,他在这方面绝对是集大成者。 天然因素加上系统入驻,磁场确实和一般人不同。 银啸的贴近让谢晏昼终于对容倦投入了些许关注,可惜这目光绝不算是友善。 “容承林的儿子?” 大庭广众直呼丞相的名字,恐怕全京城也找不到第二个人。 因为那些流光溢彩的宝箱,容倦一张脸跟着闪耀:“我早跑娘的儿子,大督办的义子。” 张口闭口就是你爹的儿子,多不礼貌啊。 他很会攀关系,还笑着补充说明:“将军的义弟兼房客。” 一句义弟说出来,街上的热风好像都冷了几度,不知道谁咽了下口水,大家顷刻间全部哑然。 亲信都稍微退后了一步,只觉得这京城的富贵子弟们安逸太久,愚蠢到说话不过脑袋。 谢晏昼在军中待了太久,确实很久没见到这么放肆的人。 外貌绝世,衣冠不整,口无遮拦—— 因为太没规矩,以至于眼前人身上,看不到任何和他那奸臣爹相似的地方。 “将军府不留闲人。” 行伍里讲的不留人,不是把人赶出去,而是刀下不留人。 沉着杀气的锐利嗓音压下来,容倦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很勤劳的。” 谢晏昼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已经迈步进入府邸。 战马还在一蹄三回首,看上去是真的很亲容倦。 一想到这浑小子要踏足将军的地盘,几名军官直犯膈应,忍住出手的冲动问亲信:“要不要给他个下马威?” 看着战马那副恋恋不舍的样子,亲信没好气道:“马都要跟人跑了,还威什么?” 拜系统所赐,容倦现在这幅毒素侵害的身体五感不错。 他耳朵尖抖了抖,捕捉到了亲信的话。 容倦突然想吃威化饼干了。 【我也想吃加密病毒了。】 无视那些异样厌恶的眼神,一人一统站在府外叹气。 …… 晚上谢晏昼和军士们小聚片刻,府中时不时能传来一些军士的笑骂声,推杯换盏的热闹和隔壁院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 谢晏昼常被多诟病行事残酷,连行军之风也一样,在军营里经常实施相当严苛的军法。 容倦不知道他行军打仗时是如何,至少闲暇时看着是有平易近人的一面。 “他还挺大方的,我多占了几间房也没意见。” 先前跟来的小厮,容倦还了对方卖身契,让他自由,更让自己说话自由。 否则身边一直跟着人,说话都要顾忌再三。 此刻他正吹着热茶坐在榻上,感慨自己喜提了几间房。 当然,谢晏昼没搭理他鸠占鹊巢,更可能的原因是直接把自己当空气了。 “搬运来的好东西太多了,一屋装不下啊。”容倦手虚点着密密麻麻的宝箱:“一个,两个……” 躺在金窝银窝中数累了,他终于开始考虑正事,慢慢细数起这次任务可能有的版本答案。 系统穿越的节点是梁末,若是皇子篡位,不会直接改朝号。 “我下大牢那日,留意过街上的物价。” 依照他的穿越经验,如果民不聊生,各地会出现起义军,京城的粮价物价也将跟着飞涨,这些情况都没出现。 现在这种风平浪静,更像是熟人作案,整个王朝从内部瓦解。 不过目前接触过的人还太少。 容倦:“普通侦探破案都有三个嫌疑人,我这三缺一……嗯,篡位嫌疑人一号,便宜爹。” 嬷嬷只说丞相有事离京,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直接离京一段时间的,一般除了省亲,就是流放。 便宜爹明显两种都不是,这就更反常。 “篡位嫌疑人二号,谢晏昼。” 容倦是越看谢晏昼越可疑,执意留下也是想要多观察一下。 “此人毫无顾忌直呼便宜爹的名字,背后还有大督办这个干爹做靠山,本身完全不在意名声,堪称反贼模版。” 系统觉得很有道理:【但他具备的条件你都有诶。】 容倦:“ai生成的笑话吗?” 系统得意:【ai没那么抽象,我现编的。】 一人一统哈哈大笑。 【为什么不把大督办列进去?】 容倦:“可能性不大。” 根据口口最新听的墙角,大督办疑似伤了身子,如果说是装的,至少从二十年前就要装,未免有点太夸张了。 没有子嗣还去搞篡位的概率,在这个时代着实不大。 不过事无绝对,容倦想了想,掏出小本本,还是给加上了。 他们的这份自娱自乐总共只持续了一日,第二天原本为谢晏昼特设的宫宴忽然推迟,大清早的,外面传来管事的催促,容倦稀里糊涂被叫醒过去接旨。 他强撑着眼皮,低头走路:“早起晦气一天。” 刚说完,撞上了人。 谢晏昼冷冷看着他。 容倦:“……” 果然早起容易出事故。 好在死亡凝视只持续了三秒钟,宣读的太监站在台阶上开始读圣旨。 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大意是讲右相此行意外发现了一位王爷谋财祸心,并及时到收集证据,不日将会回朝。 皇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知道军部和右相不睦,非要等对方回来一同参与宫宴,说是要一同庆贺。 容倦听得莫名其妙。 这圣旨和他有什么关系? 宣读完圣旨,长白眉毛的太监扫了容倦一眼:“这位就是容相爷的儿子吧,当真是一表人才。” 容倦被急匆匆叫来,头发还散乱着,哪里和这几个字沾边。 当一个人胡说八道表赞美时,引出来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太监很快笑呵呵道:“圣上特意交代,小公子也要出席宫宴。” 容倦指了指自己,一脸问号。 太监点头,表示确实是他。 “我去,”容倦抒发感情后问,“我去,坐哪桌?” 宫宴有明确的位置划分,左右前后身份地位一目了然,任何阶级都不得僭越,他无官阶,特批过去是坐大督办那桌,还是丞相那桌? 太监笑意更深了:“圣上说,随你。” 古往今来,唯一一个支持宫宴在线选座的,但容倦并不骄傲,甚至想骂一句。 待太监一走,容倦朝谢晏昼的方向挪步。 同样是早起,昨晚才和部下饮酒过的谢晏昼,比睡了快十个小时的容倦看上去都精神利落。 别人怕谢晏昼,但容倦骨子里是缺乏敬畏的,这点对谁都一样。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8节 异世来客站在未来度量现在,潜意识里多少是有些优越感的。 再者,只要不犯大错,谢晏昼再狠,也不可能随意杀死一名朝廷大员的嫡子。 所以容倦毫无心理负担地搭话问:“请问有办法不去吗?我爹要是知道我搬空了小半个相府,会宰了我。” 回答他的是一道无情的背影。 谢晏昼对容倦只有两个印象:初见时美轮美奂,还有,很吵。 美轮美奂更多时候是形容艺术品,而容倦在他眼里,也确实就是个物件,厌屋及乌,为了日后的清净,谢晏昼已经考虑随便安插个理由,随手将这艺术品摔碎,然后命人清扫出去。 【小容,他看你的眼神有点残酷。】 容倦这会儿思量着其他事情,边走边嘀咕:“如果我爹在路上不小心伤风就好了。那就可以延长归程,去不了宫宴。” “伤筋动骨一百天,万一瘸了那就更妙了。” 谢晏昼忽一顿足,容倦险些二度撞他背上。 来自头顶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珍稀动物。 面对容倦那真实不掺一点水分的期许眼神,他最后只说了四个字:“祝你好运。” 往书房走的时候,谢晏昼隐约还能听到背后‘神仙保佑’‘祖宗保佑’等祷告,表情从冷嘲到嘴角勾了勾。 右相当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反正他是没见过哪个后世子孙求祖宗保佑另一个子孙出事的。 一直到书房,谢晏昼嘴角的弧度平缓下来。 “容恒崧。” 督办司递来更为详细的个人资料,谢晏昼一目十行浏览完。 过往的劣迹斑斑,如今很详细地陈列在纸上。 大督办将对方打发来自己这里,并非随性而为。谢晏昼清楚其心思,容承林老奸巨猾,用亲儿子打窝布局也很正常。 将军府中机密要件不少,如果此人真有二心,行动是早晚的事。 门外,亲信敲门得到应允后进来,瞄到桌上摊着过往那些为非作歹的记录,顿时牙痒痒道:“小小年纪就作恶多端,要我说,一军棍砸死都不为过。” 谢晏昼合上纸张:“让薛韧来见我。” …… “原身到底作恶过多少?都传到万里外的军营去了。” 这两日凡是要来和谢晏昼说军务的将士,看到他都故意装作小声其实瓮声瓮气议论过往劣迹,眼神如豺狼般恨不得将他撕裂了。 每当这时候,容倦就会站定祈福,祈祷亲爹路上伤寒,晚点归京。 那些将士便目瞪口呆,甚至忘了谩骂。 系统每天在看它的口口小说,熬夜头晕眼花:【小容,我们该考虑下任务了。】 “这任务就是熬鹰,熬到新皇继位看看是谁就行。” 容倦脱鞋斜倚在榻上,如它所愿说正事:“不过我们住的这屋子方位挺有趣的,离书房和谢晏昼的居室都不远。” 将军府本来布局就不好,后院被改成了跑马场,剩下房子全挤一处,即便如此,府里住处也不少。 容倦似笑非笑:“真讨厌一个人,应该把他放下人屋附近住才是。” 现在更像是钓鱼执法。 【所以将军不讨厌你?】系统惊呼:【小容,他该不会对你一见钟情了?】 和恋爱脑没话讲,容倦转身开始午睡。 和他的懒惰比起来,另一边谢晏昼简直是斯巴达严酷纪律的执行者。 每天看书到深夜,早上天还没亮就在那里舞刀弄枪,无论是金属碰撞,还是操练马时的动静都很大。 加上谢晏昼的几个亲信以前是老将军收养的孤儿,没有成家也跟着住在府里,时不时还有堪称军训的训练报数声。 睁眼看到了启明星,容倦起床气爆发,嚎了一嗓子:“没人告扰民吗!” 天边鸟雀惊飞。 马场上,正在拭刀的谢晏昼听到这饱含怨念的啼叫,动作停了下,重新操练。 府中总管站在一边。 错觉吗?管事沉思着,总感觉将军听到后好像故意把动静弄大了些,有一说一这行为也有些幼稚,就像是逗小孩。 很快,他又摇头,将军哪有这么无聊。 下午府中更吵,很多朝臣亲自过来走动送礼。 之后数日,往来庆贺的人越来越多,谢晏昼似乎终于觉得不妥,开始闭门称病谢客。 他是消停了,容倦开始动起来了,当天出乎意料没有午睡,反而在珍贵的药材箱里挑挑拣拣。 系统给用最高科技的ai合成了药方,离体帮忙称克重抓药:【这补药受众覆盖率高达百分九十九,强身健体,增长智慧。】 不幸的是,毒素扎根体内的容倦是那百分之一。 【你喝这个没啥用。】 “不是给我,给那位谢将军的。” 【小容,你脑子被黑客攻击了?】 他每天吵醒你,你还要炖补药给人喝? 容倦:“谢晏昼应该是真病了。” 确切说,受伤可能性更大。 太监宣旨时,容倦就隐约嗅到了谢晏昼身上有股淡淡的药味,故意靠近后确定没闻错,舞刀弄枪怕是用来遮掩受伤的幌子。 这两天对方肆无忌惮开门收礼更是坐实他的想法。 谢晏昼不可能那么蠢,多半是为了现在的闭门找个理由。 病就病了呗,系统仍旧不知道容倦黄鼠狼起早给鸡拜年的原因。 “笨,宫宴那天,我要坐他那桌。” 谢晏昼得赶紧好起来,有他在,好歹话题一部分会在军队上,不然全在认父上了。 “而且,这关乎到我的人生梦想。” 容倦梦想做一条快乐的咸鱼,人为什么能在吃喝玩乐中找到快乐?那是因为忙过,苦过。 所以他需要一个标准参照物。 “这还要说到我第三次被吵醒时,懊恼之余,我忽然进化出了新的乐趣。” 容倦神情陶醉:“想到有人在我睡觉时得闻鸡起舞,天!我又幸福了。” 【……】地,你又变态了。 系统总觉得他还有其他目的,宿主做事永远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一旦行动,目的性极为强烈。 容倦也确实还有一个送药的重要原因没说出来,这一点他准备在宫宴上再做确认。 系统全方位工作,最后帮忙磨好药粉。 容倦清楚黄鼠狼,呸,自己去送,谢晏昼也不会喝。 于是他蹑手蹑脚溜达去小厨房,悉心将药粉浸润最近明显使用过的药罐内壁,默默做完好人好事后,回去让系统写在了日记里。 ———— 窗外树木摇曳,屋内不设屏风,角落堆砌着不少前两日送来的礼品。 谢晏昼赤裸着上身,紧实的肌肉上创口十分狰狞,大夫正为他更换纱布。 “好在箭上无毒,只需静养几日便可无碍。” 如果容倦在场,一定会认出这位大夫正是见过一面的仵作。 薛韧医毒双绝,是整个督办处药理上第一能人。 “此事对外不要声张。”谢晏昼披上外衫。 知道他受伤,哪怕不重,一些人也会借题发挥延长他留京的时间。 薛韧应好,视线却被屋内一只站在木鸟架上的鹦鹉吸引,喙似弯钩,极长的拖尾十分炫目。 这只进口的金刚鹦鹉是官员送的礼品之一,受生母影响,谢晏昼很喜欢鸟雀。 薛韧随口说了句:“送礼人有心了。” 谢晏昼还穿着战靴,闻言缓缓走到桌边。 修长的指尖稍稍用力,木架边缘被敲击了一下:“是很有心。” 他平静注视鹦鹉:“我命手下试验了很多种可能,最后发现它在听到‘爱卿’等一些用词时,会……” “万岁,将军……万岁!” 鹦鹉偏绿松石色的翅膀振动,突然叫起来。 薛韧面色大变。 皇帝偶尔会来府中,怀念一下老友,也就是谢晏昼的父亲,万一被对方听到了,后果不堪设想。 武将本就容易被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谢晏昼将送礼人的名字写下交给薛韧,是礼部的一位官员。 至于剩下的,督办司那边自然会处理。 他顺手端起刚送来的药碗,在薛韧不解的目光中,放到鸟笼里用药喂鹦鹉。 起初这鹦鹉不喝,直到渴极了,脑袋主动往药碗里钻。 “这是另外一只会害人的小鸟。” 不久前盯着容倦的护卫来汇报,发现其鬼鬼祟祟去小厨房给药罐动手脚。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9节 想到护卫绘声绘色地汇报,谢晏昼视线凝固在鹦鹉华丽的羽毛上。 果然,自古越美丽的东西越有毒。 薛韧明显没他冷静,听到后怒道:“狼子野心,和他父亲一样!” 本来他还觉得容倦被投毒注定早夭,曾起过几分怜悯的心思,现在看来,如此歹毒还是早死早超生为佳。 谢晏昼倒是不在意,什么暗杀下毒,这些小伎俩他早就见多了,一年没个百回也有十回。 闭门谢客的几日,谢晏昼过着药不能停的生活。 那些有问题的药,全部被扔给了鹦鹉。 自从知道药罐被动了手脚,薛韧每日都会岔开时辰单独再给谢晏昼熬一副汤药,并且已经将这件事汇报给大督办。 因为督办司要优先处理礼部送鹦鹉的那只官员,容倦这里被暂时搁置了几日。 不久,京中发生一件大事。 礼部侍郎张贾被查出在上年的科举考试中徇私舞弊,天子震怒,当日便命令督办司严查。 正常官员哪里受的了督办司的手段,才受了点皮肉伤,张贾竟然被活生生吓疯了。 督办司在其府内搜出大量钱财,可惜张贾一疯,大部分钱财来源不明。 由于牵扯太广,担心朝堂不稳,督办司在皇帝暗示下宣布结案。大理寺复核一过,甚至没有等到秋后,张贾当日便被问斩,速度快得令人咂舌。 而就在张贾血溅三尺时,又一件大事发生了——右相归京了! 宫中早就安排好要设宴,所有王公贵族需得参加。 当天下午,谢晏昼穿着官服,站在屋内鸟架下。 对于礼部这么快出事,他没有一点意外,督办司有天子单独开的权限,流程一旦走起来就会相当快。 他真正意外的是张贾生前送的那只金刚鹦鹉,在被喂了一段时间有问题的汤药后,居然好端端活着。 仔细观摩一二,谢晏昼确定没看错。 “咕!” 这鹦鹉不但活得精神抖擞……甚至还肥了。 “咕!!” 一个大鹏展翅,再收敛翅膀挺起脑袋,金刚鹦鹉姿态挺拔如松,绒毛覆盖的大小胸肌壮硕异常,两个黑豆眼睥睨俯视着谢晏昼。 “……” 作者有话说: 鹦鹉:你以为你接受的是谁的药?是一个天神的药! 谢晏昼:…… · 原台词改编出自大鱼海棠。 第5章 宫宴 谢晏昼正盯着二次发育的鹦鹉,让薛韧来了一趟。 待薛韧检查完,才离开没多久,外面突然传来叩门声。 一道红色身影扒在门边,半个脑袋探进来。 容倦是这府中最自由,也最不自由的。 去哪里都有眼睛盯着他,但又因为某人的钓鱼执法,哪里都能去。 谢晏昼看过来。 容倦:“我们该去见我爹了。” “……” 谢晏昼自然不会和政敌的儿子同处一辆马车。 此生都不会。 在他冰冷的目光中,容倦知道了答案。 其实他也就是因为想坐一桌,象征性邀请一下,客套完了,也就完了。 转身回到自己屋子,时间还早,容倦躺在床上打发时间。 另一边,谢晏昼看了眼放有重要军务的书房,对守在暗处的亲卫道:“盯紧他。” 说完,便出了府邸。 门口的马车已经候着,包括容倦那辆,提前雇好了车夫。 路过看到后排马车的车顶时,哪怕是谢晏昼,也有一瞬间的默然。 京城里的官宦子弟,竟然到了这种奢侈的地步。 … 一炷香的时间后,容倦才从自己屋中走出来,收拾出发。 自夜禁制度实施,闹市早已衰落,街道上提前收摊闭灯,只剩皇城光亮如旧。 配有官衔标志的马车或轿子纷纷朝那最辉煌地方而去,一辆接着一辆,直到很久之后,街道上重新安静下来,一辆造景特殊的马车姗姗上路。 貂皮披顶,轿顶镶金带银,那日马车从相府出来后,容倦又给它二次精心整容了一番。 车子行驶到宫外,最后一段路程只能步行,容倦慢悠悠下来,朝着目的地而去。 巍峨宝殿中,官员分阶而坐,长桌上摆满琼浆玉露水晶盘,异常奢靡。 容倦来的一刻,在座那些互相说着奉承话的官员全部静了一瞬。 他年纪尚小且未着官服,和整个场面格格不入。 “好像是容相家的那个,奇怪,怎么会……” 官员没说完心中便有了答案,守卫没有阻拦,只能是陛下的旨意。 圣上为什么会准一个京城有名的纨绔进入皇宫?要知道对方最近可是闹出了不少事。 大家不禁朝容承林看去。 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右相上午才抵京,四十出头的年纪,朝服搭配官帽,脚踏黑皮靴,好不威风。 如今他周边主要坐着一干以自己为首的文官集团。 一双凤目凝视容倦,容承林声音不重,却很有压迫力:“逆子,还不过来。” 府中快马加鞭送信时,他还想着家书抵万金。 谁知全是烽火。 丞相夫人显然知道自己夫君最重视什么,尽量弱化中毒一事,详细说明容倦当街认贼作父,还搬空了小半府邸当投名状。 看完内容,向来不喜怒于色的容承林面容一直阴沉到现在。 面对容承林的责问,对面忽传来一道不疾不徐的声音。 大督办语气如常:“右相此言差矣,陛下亲言这是贵子。右相该说贵子,还不过来。” 靠! 容倦差点没被空气呛住,朝廷官员吵架这么不忌口的吗? 趁着这言语交锋间,他及时走向第三方,十五点方向的谢晏昼。 附近官员看他走动的方向,顿时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系统:【等等,小容,我突然发现,如果你早点到,不就不用经历选位置的尴尬吗?!】 甚至可以选在犄角旮旯,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宫宴提前一刻钟来,都算是踩点,除了皇帝,容倦是今天最后到的。 “我才懒得那么早出门。”提前打卡的事情他不干,谁爱干谁干。 【……】 戏谑,嘲讽,怒意,各式各样的注视下,容倦脚步迈得很缓慢,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怕被谢晏昼直接扔走。 至于谢晏昼是什么想法,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心中估算着时间,容倦安稳迈完最后一步,和那双冷眸四目相对的瞬间,太监又尖又细的嗓音拉起—— “陛下驾到。” 完美卡点! 下一秒,谢晏昼目睹原本站在面前的少年,泥鳅似的滑到了自己旁边。 真男人该快时就得快,容倦行动如风,甚至他转身时因为惯性,不伦不类地和大家一起完成了行礼动作。 人多,容倦一秒钟八百个动作,飞速抬眼扫了下新登场的人物。 这位大梁国现在的皇帝和大督办一样,同样是高颧骨,大约因为日子过得不错,有肉包裹,又有脸型加持,总体显得挺亲善。 只是头顶的镀金冠,莫名在眉目间加强精光,透出一丝刻薄。 皇帝身边跟着皇后和一干受宠妃嫔。 当看到众皇子们时,容倦实打实感觉到诧异。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系统就直接多了:【卧槽!皇子们怎么没一个和皇帝长得像的,是亲生的吗?】 刚刚容倦说话的声音小,也就旁边谢晏昼听到了。 他发现这人时不时就会说出几句惊世之语,“几位皇子全部是由宗室过继,你若是不想活了,可以再说一遍。” 容倦诧异。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0节 原来都不是龙下的蛋。 很快他就发现另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情,谢晏昼话不好听,却算是隐晦提醒了自己别乱说话。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居然会这么好心。 那副困惑的模样落在谢晏昼眼中,冷笑一声。 其实他正保持同样的疑问。 薛韧确认汤药无毒,其中有几味药材甚至对恢复伤势大有裨益。 知道自己受伤了,不借题做文章,反而私下送药。 谢晏昼头一次完全无法从另外一人的行动轨迹中,推测出丝毫端倪。 “众卿平身。” 皇帝已经高居主位坐下,文武百官才跟着坐下,所有人心思全在帝王的一言一行上。 唯有同桌异梦的两人,同时多思对方的目的。 他究竟哪里想不开? 为什么要帮我? 注视着臣子们恭敬的样子,皇帝满足开口,先看向下座容承林:“爱卿辛苦了,此行不但治理水患有功,还搜集到定王意图谋反的罪证,实乃大功一件。” 提起定王的时候,皇帝一脸怒容,斥责其狼子野心,继而再度肯定容承林的功绩,一来二去容倦终于搞清了来龙去脉。 便宜爹在成为丞相前,便曾靠着治理水患博得不小的功绩,这次定州遇灾,连续派去几个官员赈灾都不得力,百姓怨声载道,便宜爹主动请缨,前往治理。 听完全程他轻嗤一声。 仅仅小半个月时间,查谋反治水患最后全身而退,可真给便宜爹厉害坏了。 能这么快找到证据肯定早就做了准备。 恐怕真实情况是故意派几个官员不作为,悄悄摸清当地情况,再名正言顺送右相过去,从而不引起亲王疑心,一查到底。 只是可怜当地民众,在朝廷的拖字诀下,不知无辜死伤了多少人。 封建时代害死人啊。 同桌的谢晏昼看了眼高座之人,目中冷意稍纵即逝。 “来,给容相赐酒。”大赞完容承林,皇帝又开始表彰谢晏昼的功绩。 “爱卿打退边境蛮夷,同样算是大功一件。”边说喟叹道:“虎父无犬子,相信你父亲在天之灵也定会欣慰。” 一句同样算是,仿佛还没有前一件重要,无形之中抹杀了不少军士功绩。 谢晏昼此刻倒是看不出一丝不满,起身道:“臣必不负圣上期望。” 坐下时,他唇角甚至勾着笑。 那天生细窄的瞳孔下,只有近处的容倦瞧清了内里恐怖的霾色。 “好。”皇帝十分欣慰,“今日全当是家宴,不必拘礼。” 目睹皇帝打一棒子给一颗枣,以容承林为主的文人集团露出满意的笑容。 太监总管适时看向乐师方向,靡靡的丝竹之音和石柱上的金龙一般,重新环绕在殿内。 自古宴无好宴,总有人想着搞事。 容倦鼓腮刚吃饱些,突然一位官员像是撑着了一般,站起来大放厥词。 该官员痛哭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表示当年如果将贫瘠的莲据城让给乌戎,完全可休养生息十年,用于富国强兵,再一举夺回。 “如今连年天灾,多地百姓食不果腹,还要用以供养军队!” 容倦差点被噎住,外地百姓快饿死了,但京城里大家都快吃成猪了,就看这满桌玉盘珍羞,哪一个不是抵万钱。 这演的,不知道在打谁的脸。 太子最快表示要惩治该官员出言不逊,寒了前线战士的心,三皇子附和,二皇子和四皇子却请求皇帝不要太过苛责臣子酒后失言之举,五皇子尚年幼,只知道胡乱跟着点头。 皇子们争得不可开交,皇帝只是摆出和事佬的样子,不痛不痒地训斥几句。 搅在风暴中心的谢晏昼神色如常,视线扫过一个个吃得面色红润的官员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扫到容倦时—— 他在自制海鲜粥。 剥好的虾仁蟹肉放进粥里,再撒点进贡来的胡椒,配合眼下乱成一锅粥的场景,容倦正准备干了它。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容倦偏过头,“来碗吗?” 谢晏昼不答,容倦就自己喝了,满足摸着肚子。 谢晏昼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小鸟胃,和那些酒囊饭袋还是有些不同,至少吃的少。 容倦吃饱了开始看戏。 党派之争,大佬各自都有代言人,除了谢晏昼,自始至终他那两位‘爹’都不发一言。 没过一会儿,皇帝似乎也被吵到了,敲了敲桌子。 宫人停奏,殿内气氛静了下来。 皇帝转而一脸慈爱地对谢晏昼说:“昭荷听说爱卿回朝,十分兴奋,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 皇帝膝下只有一女,昭荷公主很受宠爱,闻言从母后那边探出脑袋:“久仰将军威名。” 她看了一眼贴身伺候的宫人,宫人立刻捧着一个长匣走去谢晏昼那里。 做完这一切,昭荷公主紧张靠着皇后,父皇主动为自己牵线,自己应该能得偿所愿。 皇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嫁给一个被帝王忌惮的武将,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这傻女儿,被当做弃子却浑然不知。 刚还在吵的臣子们全都偃旗息鼓,一个个都是人精,立马看出皇室有结亲的心思。 宫人一步步走近。 这个时代就已经有打瓜子了,在皇室也很流行。容倦偷磕着瓜子,眼睛亮晶晶的……活像仓鼠看戏。 磕磕磕。 从阶梯下来要走不少步,容倦磕得嗓子都痒了,宫人才走到近处:“此物乃公主亲自绘制,贺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公主的礼物很特别,是亲手绘制的一副画卷,画中女子戴面纱手中持剑,面容身形都和自身相似,俨然是剑舞图。 用这种形式献舞,大胆也不算失礼。 可惜谢晏昼明显对做这尊贵的驸马爷完全不感兴趣,只说了句多谢,便没有后文。 公主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皇帝那双似乎亲善的眼睛,笑意逐渐消散。 当前朝廷上下对是否要乘胜追击反攻持不同意见。 皇帝更偏向保持现状,若能举办婚事便要合八字挑吉日,还有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少则二月多则半年,期间谢晏昼就得留京,无法率兵。 仅仅舍了一个女儿,就能避免外面说他怯战,还可名正言顺拖住谢晏昼,很合算。 谁知对方居然不上道。 皇帝一挂脸,大臣们瞬间紧张了起来。 见谢晏昼依旧没有同意的意思,皇帝忽而抬手似无意推到了果盘,喜怒无常的性子,真正让人见识到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天子一怒,谢晏昼只是象征性做出请罪的姿态。 殿内灯光通明,落在他眉宇间,一半光明,一半阴影。 眼见他要被责难,不同派系的官员心中暗喜,文官们看向右相,却没在对方眼中看到几分喜色。 容承林静静注视谢晏昼的方向,明白如此淡定怕还有后手。 今天的宫宴比朝堂还要暗流涌动,所有人心下藏着算计迫不及待就要各自施展。 但有时就是这般奇妙,天算人算都抵不过命运一个不经意的振翅。 旁侧一名小太监被现场气氛吓到,将本就被帝王推倒在面前的果盘,碰到了地上。 寂静的大殿中,东西砸在地上,发出一系列让人心惊肉跳的碎裂滚动声。 气头上的皇帝当正找不到发泄点,语气一沉:“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拉出去……” “陛下。” 一道意想不到的清瘦身影忽然站了起来。 别说那些臣子一个个瞪大了眼,就连小太监都不可置信地望过来。 公然打断皇帝的话,疯了吗? 作者有话说: 容倦:吃饱了,喝足了,看我表演一个凡有事发生,皆有利于我的杂技[猫头] 第6章 响应 容倦尾音拖得略长,方便他慢悠悠站起来。 殿内人都觉得他疯了的时候,只有谢晏昼不那么惊讶,因为在容倦行动时,已经提前告知过。 “我帮将军解围,若成功,将军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谁在说话?当时谢晏昼确定声音在附近,却不见人影,声音很低,且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容倦二度摸了摸肚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腹语。 “……”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1节 不知道是相信谢晏昼为人,还是另有想法,在皇帝下达处死宫人的命令前,谢晏昼尚未回应,容倦已经站起来。 他稍微遮掩了下那副懒散的模样。 “禀陛下,晚生久仰将军威名,也准备了礼物。” 身份就摆在那里,作为和谢晏昼极度不对付的相爷之子,大庭广众下送礼,大家第一反应是右相安排,但观右相表情,似乎不怎么好。 他成功吊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包括皇帝。 被打断说话的不悦,在掺了十足的好奇后,皇帝也是准备听完了再治罪。 有官员趁机私下朝谢晏昼投去目光,询问是否要按照原计划进行,后者稍稍摆了下手,示意先不要出头。 他倒想看看这人会如何做。 “晚生身体不好,此前搜集了不少天材地宝,其中的一株血莲价值百金。” 刚开始看戏的官员们,闻言表情略微不对劲。 那是你搜集的天材地宝吗? 分明是右相的。 容倦从相府拉了几十车宝贝一事,早就传遍大街小巷,右相位高权重,给他送礼者不计其数。 当朝肆意收礼之风盛行,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说。 谁知容倦几乎是瞬间变了副面孔,连语气都跟着转变。 只见他一步走出,神容悲怆:“……原本觉得是天经地义之事,直至先前见有大人为国库空虚落泪,晚生十分懊悔,平日怎能如此铺张浪费?” 容倦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是以,晚生准备将这些身外之物,用来救命的药材全部捐给在战场受伤的士卒们。” “一条命需要万金来治,不如拿来救万命!” 说罢,他为大爱转身,面朝着容承林为首的文官集团:“各位大人,我说的对吗?” 转过来干什么?转过去啊。 大臣们有种不祥的预感,又不能说不对。 无人接话,容倦微笑对一位前排官员做出请的姿势—— 你说。 官员憋出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乃高风亮节。” 容倦又看向附近另外一人,胳膊抬起—— 你来说。 被点到的官员敷衍点头。 见铺垫的差不多了,容倦激荡道出结语:“国富时民跟着富,朝廷缺钱时,民为何不能反哺?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国库将成为丰盈的国库。” 立了个捐献标杆,再扣高帽,最后呼吁号召捐款,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皇帝那紧锁的眉头,短短几个呼吸间,开始平铺。 半晌,他的怒意如潮水般消散,要将容倦治罪的想法也随之丢到一旁。 百官们难看的脸色中,皇帝哈哈大笑:“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可见是真的心情大好。 “难为你年纪轻轻,有如此想法。” 皇帝能不高兴吗? 不但愿意自掏腰包捐钱,还喊其他人一起捐,作为受益者,他怎能不乐见其成? 朝廷贪污腐败之风近些年愈发严重,臣子们一个个肥了,确实该反哺一二了。 容倦谦逊道:“大人们其实都有此高义,否则也说不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晚生只是点明大家心声。” 匹夫有责四个字,被重点念了下。 皇帝颔首,赞同道:“这倒也是。” 最先认领责任的官员快被同僚们的视线射成筛子,可惜已经被高高架起。 在陛下和蔼的目光望过来时,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陛下,臣愿将过去三年俸禄全部捐出,臣家中还有些古董字画,回头愿一并置换。” 钱财来路不正,偏偏容倦立了标,又不好随便捐点。 最后只能含蓄表达,我也不会少捐,古董这些东西还是很值钱的,届时拿出个几千金,也很正常,你们可不要多想。 有了开头,其他官员纷纷站出来响应。 只有谢晏昼没有。 军饷告急,某种意义上说,他是被捐赠人。 “真是太令人感动了。”容倦用宽大袖袍佯装抹泪,“谢将军,你感动吗?” 眼瞧着日常敛财的大臣们痛心疾首,谢晏昼唇畔有了一丝罕见的笑意,竟然配合道:“挺感动的。” 文武百官:“……” 你们两个都闭嘴吧。 皇帝脾气显然也不是任由谁拿捏的,解决一桩大事过后,俯视着容倦,故意道:“容爱卿教子有方,你年纪轻轻却有仁心,朕要重重加赏。可有什么想要的?” 都国库相当吃紧了,正常人也该说不索取。 谁知容倦偏偏不按常理出牌,躬身道:“晚生确有一求。” “难得你如此深明大义……”皇帝语气一顿,“你说什么?” “正如晚生所说,万金换一命,不如一命救万命,捐献财帛是应尽职责。只是希望陛下看在小子父亲此行平叛治水有功,能赐晚生一块免死金牌。” 殿内瞬间收音。 继相府后,容倦狮子大开口开到了皇家面前。 免死金牌,那可是只有大功德才能颁发的。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安抚臣子拉拢外戚时,也会赐那么一两块,平均下来近十年才能发那么一次。 嫔妃伴驾帝王,见皇帝表情不明,阶梯下的少年郎还在大放厥词,险些花容失色。 容倦缓缓道:“多日前,晚生遭陷害下过一次大狱,险些被问罪,自那后寝食难安,担心再次被人陷害。想着若能有免死金牌,也好震慑一些宵小。” 总之,就是不断叠buff,顺便将亲爹的功劳也揽给自己。 每一句话都远远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大部分官员还发怔时,一些极聪明的人却回过味来。 一直看不起容倦的苏太傅下意识先望向大督办,以为是对方安排一切,谁知在后者眼中看到淡淡的赞赏,显然并未提前设计。 莫非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苏太傅为这个想法感到心惊。 此举实在是高,容家子的事情早就不是秘密,重臣消息灵通,都知道他身中奇毒不是长寿之人。 听说督办司已经查明真相,连调戏民女现在都存疑,薛韧医术无双,亲口认证容家子……不举。 本朝免死金牌仅限于本人及其直系后代,兄弟姐妹父母亲友通通享用不上,容家子一死,恩赐也就废了。 但并非所有人都知他命不久矣,外界只会觉得天恩浩荡,尤其是那些想要博得皇室好感的商贾。 可想而知,一旦这个消息传出,他们必然会争先恐后响应捐款。 这个奖励简直要到了皇帝心坎上! “可惜他寿数无多,不然如此聪慧,能联姻也是好事。”苏太傅倒是头一回有些遗憾两家婚事作罢。 皇帝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眼看容倦比想象中还要上道,皇帝这次实打实的开怀,彻底忘了被打断话的不虞。 不用实际付出什么,还能省下给右相此行的赏赐。 毕竟对方先前开口就是‘希望陛下看在小子父亲此行平叛治水有功’,赏子就等于赏了父。 于是直接允了他的要求不说,还分外大方:“百胥今年上贡了一枚极品夜明珠,难得你有此心,朕便将此珠赐予你,需谨记不可让明珠蒙尘,时刻恪守照亮他人之心。” 被迫捐款的臣子纷纷起身,高呼:“圣上英明。” 低头间咬牙切齿,一个个内心都快要滴血,照亮别人赐什么价值高昂的夜明珠? 送蜡烛啊! 合着只有他们在净支出。 君臣心照不宣地开始同乐,宴会气氛轻松下来。 容倦能感觉到不少人的视线正时不时望着这边,包括便宜爹的目光也几次有意无意扫过自己。 对此他一律无视,只在乎餐后小甜点。 贪凉试图伸向冰酪的手被轻轻挡住,旁座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谁授意的你?” 谢晏昼凌厉的视线下,任何谎言仿佛都会无所遁形。 “无人指使。” 官员们已经互相在举杯,酒味熏到容倦在这里,目睹靡靡的官场氛围悠悠道:“边关不稳则社稷不安,我还想安稳活几年。” 此前容倦便想确认,外部危机到底到了哪一步。 没想到居然有大臣生出了割地的想法,还敢堂而皇之在御前哭诉道出,皇帝也没有直接斥责。 他不得不考虑最坏的一种可能,改朝换代不是因为篡位,而是直接被入侵推翻。 在还讲究族别划分对立的时代,一旦外族入关,贵族们的下场比死还惨。 他当然得支持堪称半个城墙的谢晏昼。 作为既得利益者,容倦托腮笑道:“我是真心希望将军和战士们长命百岁。” 明明嘴角还沾着豆粉,坐姿也是一贯的不够规矩,笑容却显得异常耀眼。 双方目光短暂接洽了几秒钟,谢晏昼侧脸挪开了视线。 陆续欣赏完几场歌舞,一场盛大的宫宴终于结束,明月高悬,宫人们在前面提灯带路照明。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2节 临近宫门口,宫人们折返,路过容倦时,队伍末端的小太监低头道:“大人救命之恩,奴才永世难忘。” 若非及时打断皇帝的话,自己现在已经是一缕亡魂。 小太监又说了些什么誓要报答之语,容倦也没放在心上,他此刻晕乎乎的,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上。 先前小酌了几杯,系统是个酒鬼,跟着一起在脑神经里麻痹,兴奋地哇哇叫:【小容,果然跟着你好躺平。】 【虽然小容你不务正业,到处乱睡,但每次都贼不走空!】 用相府里搬运来的东西换来谢晏昼的好感和免死金牌,外加一颗夜明珠,简直再划算不过! 反正那些药材容倦自己用不上,当日是打着做药引的幌子取走,卖又不可能卖。 他们住的地方偏阴湿,一旦保管不当,这些天材地宝很容易全废了。 而且他说的是自己要捐药,关于金银珠宝是一个字都没提,光号召别人去了。 容倦脚步虚浮,让系统别吵。 他的精力如今受限于这幅身躯,稍微一点酒就晕头转向,现在只想赶紧回去洗洗睡了。 奈何视野范围内,模糊地看见远处容承林正在几名官员围绕下朝自己走来。 “烦。”容倦不耐烦地咬到了下唇瓣。 三纲五常,不能明着怼,见面了少不得说话纠缠。 近处北侧,朱红宫门下,谢晏昼正要上马车,看到容倦强撑着掀起眼皮咕哝抱怨的样子,掀帘的动作一缓。 今日宫宴种种,终归于军队有利。 几乎是右相快要靠近的一刻,一只大手先伸了过来,带着薄茧的掌心力道很稳,容倦体重较同龄人偏轻,在被攥住胳膊的一瞬,轻易便被拉上车架。 “你……”险些栽倒在陌生的怀里,容倦桃花眼都睁圆了。 车帘落下,马夫从军队退役下来,收到谢晏昼的暗示,迅速拉动缰绳,马车很快驶入了无边夜色。 后方容承林晚了一步,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子,拂袖冷笑。 一众官员不好多议论他的家事,有些尴尬地陪站在一边。 车内,容倦抱着赏赐下来的夜明珠,最初的惊讶散得很快。 先前被那么一拽,他头更晕了:“你的车好凉快,不像我的披貂车……一点,一点都不透风。 语毕,头一歪真的睡着了。 谢晏昼没有说话。 居然还能没心没肺的睡着,也不怕被扔下去。 长街之上除了偶尔传来的打更声,只剩下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砖的沉闷。 夜明珠自带的光亮反射在脸上,容倦那张醉颜,似乎又回到了宴会时在宫灯照亮下的样子。 谢晏昼余光稍微有些偏移,脑海中浮现出这人先前的陈词。 —我是真心希望将军和战士们长命百岁。 军队的重要性谁都懂,利益面前自古叛国者却从来不少。 面前这个众人口中的恶徒,先是偷偷给他下补药,随后又捐出可以续命的药材。 谢晏昼试图找到其中蕴含额外阴谋的可能性,却无所获。 今日这场宫宴,对方几乎得罪了大半个朝堂,容承林就算患了脑疾,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魄力以此为代价做谋划。 府邸口,容倦被强行叫醒。 他风中小白花似的摇曳身躯,醉醺醺说:“将军,把我的那些宝箱都搬去你那里吧。” “不必。”谢晏昼淡淡道。 容倦昏昏欲睡:“那怎么能行?” 他可是亲口说过要捐药给士卒,回头忘了那就是欺君之罪。 伸爪重重拍在宽肩上,容倦抽下腰带,慷慨解囊:“别不好意思,搬就行了。” 谢晏昼垂眼望着衣衫不整,不知所云的醉鬼:“你的房间也是我的房间。” 系统:【卧槽,流氓!】 容倦只眨巴了一下眼睛,就给谢晏昼平反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住在人家府邸的事情。 “哈哈哈……将军记忆力真好,我早都给忘了。” 真是太厉害了! “……” 作者有话说: part1: 容倦:好累啊。 口口:你都干啥了就喊累? 容倦:动了动嘴皮子。 part2: 容倦:原来这是你家啊,我住了两天都忘了,难为你还记得。 他伸出大拇指:不愧是领兵作战的,记忆力杠杠的。 谢晏昼:…你在赞美什么? part3: 谢晏昼:这个空有一副皮囊的纨绔,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容倦:…你又在感动什么? …… 第7章 大人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和这天气一样热烈的是皇城百姓们的讨论,宵禁制度后,为了多赚点钱,每天时间一到,摊贩们便争先恐后出现。 太阳还有许久才会从云朵中出来,街道上已经提前充满了烟火气。 国库需要捐款,昨夜宴会上的事情被默许传颂开,成为了今天热议的话题。 其中大部分都是事实,只有些许存在偏差。 比如皇室需要一个代言人,为了彰显天恩浩荡,现在的版本中,容倦索要免死金牌变成了皇帝主动赐予。 得知他要将续命的药材全部捐出去,百姓那叫一个震惊。 “话说督办司也查明了杀人案的真相,死者是意外猝死。” “非也,听说在死者家地底,还挖出了大量银钱。” “嘶,那这钱肯定见不得光。” “废话!都说了藏地底了。” “相府小公子被证实中毒不举,什么调戏民女,我看分明是被做局设计了啊。指不定死者才是被收买的加害者。” 大家好像全部忘记了容倦过往的劣迹,而热衷讨论政治阴谋,探讨过程中,仿佛他们自身层次也跟着拔高了。 “容公子好人有好报啊,以前对他多有误解。” “可惜死无对证,督办司已经结案,可怜了这位小公子。” “幕后指使是谁那还用说嘛?”其中一个画贩子露出懂得都懂的眼神。 大家不敢明说,心知肚明这件事和右相夫人脱不开干系。 除此之外,实在很难想到还有第三人能做到常年下慢性毒药,既然毒药都下了,买凶杀人就更正常不过了。 高门大户,家家都有本地府的经。 相府,本来前些天的谣言就不好听,但好在压一压还能下去。 当听到现在已经疯传自己德行有亏,买凶杀人的时候,郑婉只觉得眼前一黑,旁边的嬷嬷及时扶住她,紧张叫道:“夫人!” 脂粉也遮不住眼下的疲态,头上珠翠跟着主人重重一晃。 “怪我大意了。” 从前她一直千方百计阻挠右相纳妾,府中只有地位更卑微的侍妾,以至于一出事,所有人都只能想到自己。 早知道以前就该抬一位妾室,关键时候用来挡刀。 “您不用太心急。”嬷嬷表示已经让一位侍妾畏罪自杀,留下遗书,理由也给得挺充分,从前怀孕时被年幼的少爷推搡致流产。 这可不是胡编乱造,当年虽有郑婉算计挑拨,但人确实是小少爷亲手推的。 “只是在老爷面前,您一定要镇定。” 昨晚回来后,右相心情明显不好,一晚上都在书房。 郑婉比谁都了解自己的青梅竹马,闻言轻声道:“此事关乎相府颜面,不管他信不信,都不会细查。” 夫君城府太深,只有儿子才是她未来的依靠。 郑婉目中重新涌出期待:“外面有没有关于燧儿的讨论?” 此次容恒燧随父外出,就是为了入仕做准备。 当今圣上有些忌讳父子同朝,为了能被重用,便一直隐忍着没有立刻参加科举,就是在等一个机会。 容恒燧此人,完美继承了他父亲薄情寡恩,对自己也舍得下狠手。 他选择采纳门客献上的计策,不惜在定城时故意暴露身份挨了叛军一刀。 就等着事后父亲一脉的官员借此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他自然能入天子的眼。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3节 想法很好,其为保护证据受伤一事也的确被写进了奏折,按照正常轨迹,皇帝肯定要关怀两句,降下赏赐。 但全家的功劳昨天被容倦领完了。 现在皇上所有心思全部放在捐款一事上,横竖亲王被擒,谋反一事无疾而终,同样刻薄寡恩的天子早就将一个臣子的儿子忘记到犄角旮旯。 至于平民百姓们,比起那点功德,更喜欢探讨丞相府的腌臜事。 看到嬷嬷欲言又止的表情,郑婉已经猜出了大概:“混账!” 这些天积攒的郁气彻底爆发,她一时间心口绞痛,彻底昏死了过去。 嬷嬷大惊失色:“快!叫大夫。” 府中一时上下慌乱了起来,正在床上休养伤口的容恒燧听到动静,被扶着走出,“出了何事……母亲!” · 相府乱作一团,有的人还没起床。 晨间日光暖呼呼的,零碎洒在床榻上。此地偏阴,外有大量绿植,夏日里也凉快。 “口口,帮我定个十分钟后的闹铃。” 免死金牌实为丹书铁券,需要经过取出登记等一些列繁琐流程,才能正式颁发。 待礼部登记在册,宫人会亲自送来。 这意味着容倦今早要接个旨。 他本就有赖床的美德,此刻抱着轻盈的天丝被睡姿豪放,裤腿都卷蹭到了膝盖上,也不愿松手。 【好zzz…】 十分钟后,双方同时被脑内铃音震晕了。 “头好晕,口口,五分钟后叫我。” 五分钟足够他起床收拾了。 【嗯zzz…】 再睡几分钟是人类史上最大的谎言,结果毫无意外,传旨公公来的时候,容倦湿布抹面中奔走。 看到他蓬着头面颊还在滴水,公公脸色瞬间黑了。 容倦先发制人道:“今早没有喝药,提不起劲来,实在羞愧。” 他本就清瘦,随便摇摇一晃,便给人感觉已是膏肓。 原本暗中有几分不满的公公一听,顿时起了怜悯之意。 宣完圣上之意,双方又相互说了几句客套话,宣旨太监对他的不满彻底烟消云散。那种对话间莫名的平等感,以至于对方没有塞点赏钱,公公也没太在意。 容倦接下那壮如圆筒瓦形的丹书铁券,象征性地目送了公公一下。 一回头。 咕—— 一只高速鹦鹉冲脑门疾驰而来。 刺客!容倦睁大了眼,下一秒眼前多出一道黑影。 在被恶鸟扑脸前,那只莽撞的鹦鹉先一步被黑影精准直接地抓住了翅膀,在半空中哇哇叫唤。 “咕咕咕,咕咕。” 容倦心有余悸,看着这挣扎的鹦鹉,第一次由衷道:“多谢救脸之恩。” 当看清了是谁后,愣住:“谢将军?” 谢晏昼提着补药喝多了,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鹦鹉,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容倦纳闷摸摸鼻尖。 先前三米内肯定是没人的,能这么快出现,想必是用了轻功。 想到这里,他挑了挑眉,连带着原谅了鹦鹉的横冲直撞。便宜爹的政敌主动出手相救,说明已经对自己大有改观。 这个结果是容倦想要的。 只要不是外族入侵,无论谁当皇帝,依照谢晏昼的兵力和军事才能,都是能走到最后决赛圈的。 更何况自己对大督办来说是塑料义子,谢晏昼可是人家真的义子啊。 综合下来,这关系也能回馈到自己身上。 谢晏昼语带嘲意:“看来你还是没长记性。” 面对面都能走神,难怪走路都能被一只畜生袭击到。 容倦终于注意到肇事者。 “双开门鹦鹉?” 管家急匆匆过来送鸟笼,鹦鹉嫌弃笼子太小,死活不肯塞进去。 它鹦鹉双爪勾住横杆,翅膀内合,胸脯显得格外壮硕,乍一看,颇有x漫中双开门的诡异雄壮。 听不懂容倦在说什么,但谢晏昼领悟了他的意思,这鹦鹉确实肥的不像话,而且不是纯肥,肥出了一种精壮感,要不也不会能轻易开笼门跑出来。 身为男儿,容倦骨子里还是高大勇猛的梦想,忙问:“这鹦鹉平时吃什么,我可以改良一下配方。” 回头让系统研究一下,自己也要长成双开门。 谢晏昼日常冷着的一张脸,第一次闻言面色有些微妙。 容倦突然仔细地上上下下看谢晏昼。 他又把主意打到了将军府的伙食上,肯定是吃得妙,不然谢晏昼能长这么高? 反正在这件事上,容倦从来不信身高基因定,何况容承林也挺高的,没理由他就矮了。 “府中人每天多做几次饭也挺麻烦,不如以后我和将军一起用餐?争取死前长到一米八。” 一个年轻好看的人,在生机勃勃的夏日里笑着谈论自身生死。 谢晏昼皱了下眉:“听说相府里的公子都早早启蒙,连基本的避谶都不懂吗?” 他在军中太久,说话一贯冷硬,再看容倦一脸无辜似乎吓到了,终是稍缓了语气,但言语依旧如刀锋利。 “你能起得来?” 好现实的问题。 长高的执念下,容倦决定努力一把:“那我每日再多睡半个时辰,刚好赶上你的午饭。” “……” · 容倦承诺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第二天他真的成功赶上了谢晏昼的午饭。 不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宫宴过后,包括谢晏昼在内,整个将军府好像都对他友好了很多。 譬如餐食,除了最开始的那一餐以荤辣为主,之后都是清淡和荤辣一式二份,同时照顾到了他和谢晏昼的口味。 容倦:“鸳鸯饭。” 旁边的丫鬟红了脸,谢晏昼斥责:“胡说八道什么?” 容倦纳闷:“这种吃法不就和鸳鸯锅一样?” “……” 光是吃饱喝足的人生是空虚的,活着还要有精神文明。 饭后,容倦干起了文抄公的活儿,他抄了一首曲子,打听后把以前怂恿过原身作恶的狗友们叫起来聚在酒楼。 自从容倦名声好了,心底嫉妒的狗友们以为他终于改正归邪,不料却是听戏。 改编版的《爱的奉献》一响,说书人适时讲起牺牲士卒们的故事,容倦梅开二度号召捐款。 主打一个我都捐了,别人也不能落下。 起初捐的不多,但他脸皮厚啊,干过一次这样的事情不说,再一再二还再三。 这些纨绔的家中长辈还让他们来,想要尝试从容倦身上旁敲侧击一下将军府的情况。 一来二去,容倦盆满钵满。 他自己懒得分,带着私下募捐来的银钱乘轿去往督办司。 皇城中,只有一处常年没有人气,督办司作为缜密庞大被彻底妖魔化的办事机构,寻常根本不会有人主动来。 薛韧正一身青衫戴着自制薄羊皮手套,血迹斑斑,门口守卫微微别开眼。 这位除了验尸,还极擅刑讯。 司内出了叛徒,薛韧刚去审理完,衣襟上沾着腥臭的黑血,哪还有那日兼职仵作时的文质彬彬。 旁人畏惧的眼神,他早习以为常,直到一阵欢乐的歌声突然飘了过来。 “我在马路边,捡到两万两,把它交给薛韧叔叔手里面~嘿,薛仵作!” 叔叔?! 薛韧脸垮了一下,当他用一脸阴毒的神态看过去时,轿子堪堪落到自己面前。 容倦一步都懒得走。 他已经初步了解了督办司的构造和关键人员,递出来一沓银票,微笑唱:“叔叔拿着钱,可否平均分,拿去给京中老兵们,叔叔再见。” 车帘一合,轿子重新被抬起,不同容倦,轿夫们真情实感害怕薛韧,一溜风地就不见了。 真正来去如风。 快得让人觉得梦幻,都不确定是否有人来过。 门口守卫张了张嘴,好半晌回过神。 守卫实在没忍住,大着胆子问:“大人,您真要帮他去分?” 薛韧甩开颅内魔性的歌曲旋律,露出白到森冷的牙齿:“他一个小子,能指挥了我?” 守卫费解地望向他手中的银票。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4节 “蠢货,你看到有人递钱会不接?” “……” “那大人,要甩回去治他行贿罪吗?” 薛韧冷冷瞧他一眼:“就你这脑子,还想替别人说情?” 行贿搞不好还会牵扯到自己,摆明了想让他轻拿轻放。 守卫讪讪一笑。 朝廷的抚恤金已经欠发了两年,有人愿意填窟窿当然好。 看着这厚厚的银票,薛韧头疼道:“罢了,叫个管账的来,先全部换零,再去按名册均分。” 守卫看着薛韧戴着那双血迹斑斑的皮手套先点钱计数,想起对方坊间‘人皮鬼’的恶名,想了想还是说了句:“这小公子人不坏。” 至于外面的传言,他们督办司的传言也没好过。 薛韧倒是没有否认这句话,笑骂道:“那小子鸡贼着呢。” 不但精明,还懒。 算准了依照督办司和将军府的关系,自己不敢贪墨,过来找免费跑腿的。 至于原因……容相正在气头上,想来这位还要借住在将军府一段时间。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宫宴捐了药,现在又捐了钱,谢晏昼听到恐怕也不好再难为他。 不过—— 薛韧:“这药和钱是他的吗?” 钱上沾着浓重的脂粉香,应该是经常流连风月场所人携带的,容恒崧强抢民女的事迹听了不少,但还真没谁听过他上青楼。 另一边,容倦正被街边馄饨的香味吸引,抽空吃了个路边摊。 旁边赌庄刚好走出来一位官二代,一看到这张欠扁的脸,忍不住撸起袖子。 面对他气势汹汹,容倦放下筷子,哼起哄孩子的《爱的奉献》。 官二代撸起袖子的手下意识伸进腰包,等反应过来时,险些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老父母的!现在一听到这曲,就感觉要捐款了。 再一抬头,他发现容倦已经不见了,怒吼:“人呢?” 人已经走出了半里地。 轿夫抬得很稳,容倦吃饱喝足,摸了摸有点鼓起的海豚肚:“舒服了。” 系统弹出来:【为什么是海豚肚?】 “因为我拥有海豚般美妙的歌声。” 【……】对他们来说,你是引诱船夫跳海的海妖吧。 容倦装没听见。 原身的悲剧在于相府纵容溺杀,恶友添柴加火,如今稍稍回敬一二,也算是结了一段借尸还魂的因果。 无事一身轻。 之后四五天,薛韧忙着安排分抚恤金的事情,故意没有立刻透露是容倦的功劳,一副要揽功的样子,想气一气这小子。 少年人多意气,本以为对方会上门气呼呼理论,谁知一打听,对方每天坐专车去酒楼,回府后逗鹦鹉,听说还买了不少鲜花置于院中,哪怕足不出户也可赏花。 明显压根不在乎名声二字。 想到一个纨绔,每天日子却过得不知羡煞多少人,气得加班多日的薛韧破口大骂。 这天风和日丽,容倦美美逗鹦鹉。 他已经和双开门鹦鹉熟了些。 这是只雄鹦,能处,聪明还亲人,容倦给它起名strong哥。 至于系统,正在欣赏千山万美图,长达百米的画卷全是系统美人,每一个都是圆形,很多只长着一张嘴。 容倦从前看过一次,十分惊悚。 系统抽空和他闲聊。 【我早上出去当gai溜子时,听到有老兵在酒馆说你好话。】 正在赏花的容倦觉得花都不香了,幽幽叹道:“薛韧怎么又不占这好处了?” 声名太旺迟早为名声所累,他可不想听那些称赞自己道德的溢美之词。 他不知道的答案,系统就更不知道了。 太阳西移,旁边的茶具冒着清香的热气,又荒废快乐了一天,容倦半眯着眼,听着摇椅独特韵律的嘎吱作响。 “众人皆忙而我独闲。”爽啊。 还没啊完,便被一阵略急促的步伐锵锵打断,容倦眯着的眼睁开前,似乎模糊看到管家的身影。 急什么? 他心想,管家这个年纪早该学会上班摸鱼了。 管家是冲他来的:“小公子别晃了,快去接旨。” 待容倦一头雾水被叫起来,跟着管家走到前院。已经有过几面之缘的长白眉太监再次出现在府中,这次他对待容倦的态度,明显比之前要恭敬很多。 “容大人,好事啊。” 容——大人? 你叫谁呢? 容倦还没反应过来,太监站定,进入院中摊开手中黄卷,开始恭敬宣旨: “……咨尔容恒崧,积礼义,尊道德,品性高洁,心有大义。特授尔为礼部员外郎,协助处理日常司务。” 双方距离很近,传来却犹如天外音,震得人皮焦里嫩。 每一个字容倦都认识,但连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咬了下舌尖,确定不是做梦,容倦呼吸一滞。 真正的晴天霹雳! 待那圣旨沉甸甸地往手中一放,容倦终于回过神。 狗皇帝疯了吗? 还没想清楚其中蕴含的特殊政治意义,长白眉太监走下台阶,笑眯眯前来贺喜:“恭喜容大人,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荣啊。” 礼部员外郎乃是正儿八经的从六品上,朝廷设九品之制,五品算是一个分水岭,不过似容倦这般,未满二十便坐到从六品上的位置,文官中实为罕见。 容倦捂住胸口,大口喘气。 有编制了! 是朝九晚五的编制啊,是口口都不要的编制啊。 看他气都喘不上来,太监翘指捋着长白眉:“瞧把您激动的。” 回头一定要和陛下禀报,容小公子接旨后激动得都快要晕过去了。 另一边,在听说容倦破格入仕后,身体刚好转一些的右相夫人同样如遭雷劈。 “我儿为入仕,活活挨了一刀,他一个短命鬼,凭什么,凭……” 话没说完,再度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野史:帝若盛开,官位自来。 第8章 互传 容倦此刻的绝望不亚于郑婉和容恒燧。 和他们不同的是,容倦是无辜的。整个过程中,他做错了0件事。 “为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我?” 手中的圣旨活像催命符,容倦一直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他哑着嗓子语气颤抖,咕哝着什么,整个人如丧考妣。 系统该严谨的时候,还是很严谨的,在他把心中所想无意识道出时,开始纠错。 【如丧考妣?这对你现在的身世来说,和喜极而泣有什么区别?】 【小容,正确的说法是,你绝望的像是丞相一家长命百岁。】 容倦发出男鬼一样呼呼呼的笑声,系统识相闭嘴了。 随后,容倦又如鬼一样飘荡去了书房重地。 …… “我无才无德,陛下何故降下旨意?” 容倦自己懒得思考,系统ai又不靠谱,于是他找到了行走的脑机。 谢晏昼还是第一次见人要做官和要上坟一样。 最震惊的要属亲信,正议事时被突然闯入,而自家最讲究规矩的将军竟然没有生气,还让他稍停一下,之后再探讨。 谢晏昼淡定合上机密文件。 “你可知为了能入帝王眼为官,你那大哥付出了多少?” 容倦不答。 哦?怪自己不知好歹了。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5节 “所以陛下为何要赐我官位?” 谢晏昼看他,容倦反看回去。 没有解释其中原因,谢晏昼重新开始处理正事,容倦只能识趣离开。 不过他走前,谢晏昼忽然道:“日后出门让陶文陶勇兄弟跟着你。” …… 书房附近的水池里养了荷花,路过时沁人心脾,池边站着的少年却毫无兴致。 系统哄他开心:【小容,谢晏昼派武人跟着,要么监视,要么保护,ai算出来是后者。】 容倦指着倒影中自己的脑袋:“听君一席话,胜读一席话。” 谁家监视会提前通知? 路过的管家见有人对自己的脑袋指指点点,确定容倦脑子不太好了,摇摇头走开。 系统二度发力:【针对目前收集到的信息,正在展开皇帝行为模式的分析… 宿主成功解决帝王燃眉之急,得罪权贵,符合多疑者对孤臣的需求。】 似乎觉得少了点什么,系统:【小容,好像哪里不太对,你能帮我训练一下ai吗?】 大懒使小懒的结局变成了小懒没得懒。 “哎。” 从接旨开始,容倦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他思考了零点零五秒:“根据谢晏昼的说法,我那好大哥拼了命也想要做官。” 便宜爹早晚要安排子嗣入仕,皇帝多疑,比起和容承林一条心的长子,当然更愿意重用自己。 既然已经起用了一子,不可能再去重用另一个。 自己俨然成为容恒燧做官路上的绊脚山,所以才需要被保护起来。 【他要杀你?】系统惊疑,【但他们短期内再动手,很可能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因为督办司四处放消息,如今有关丞相夫人的传言,过去小半月都还没压下去呢。 “事关前途,哪里还有理智。” 万一自己迟迟不死,或者七八年后再死,容恒燧怎么等得起。 容倦努力想点和做官无关,开心点的事情。 那日路边吃的小馄饨味道不错,看能不能让厨师也包点。至于容恒燧,容倦只分给了他0.000000000001的脑容量。 外有陶家兄弟保护,真到了危急时刻,系统还能离体,胖拳打镇关西。 旁人想要害他,成功概率太低。 “时不我待啊,好在入职手续通常要大半月,走吧,先去厨房。” 容倦准备抓紧时间享受最后的清闲。 时间确实不等人,到了他这里直接变成了只争朝夕。 翌日工部差人来量体裁衣,两日后,委任状和印信一并送到。 容倦甚至没有经过朝仪训练,直接被赶鸭子上架。 “??” 梁永定三十年,天未明,容倦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通勤。 礼部到皇宫不远,但距离将军府很远。当天一早,将军府中一阵手忙脚乱,容倦几乎是半昏迷地被管家叫人抬上马车,期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一路颠簸,抵达办公地点时两个武人用了内功狮子吼才叫醒他。 “吼——” 容倦一个激灵,鲤鱼打挺的瞬间头撞到了车顶。 他捂着脑袋,疼得哆嗦。 陶勇一见闯祸,暗道完了,这小公子指不定要发一通脾气。 容倦缓了缓道:“提醒我,回头在内层车顶也缝层貂。” “……” 睁着一只眼,容倦捂着一边额头,先伸出一只腿,颤颤巍巍下车。 前方,高悬的牌匾直刺右眼帘。 礼部整体建筑风格秉持庄重原则,两边立端正铜鹤雕,虽天还没亮,但已经有官员在来来回回进出,有的手中还抱着大量文书。 闲杂人等不能进入办公区域,奉命保护他的陶家兄弟在门外守着。 早起毁一天,容倦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周围官吏们一个比一个忙,压根没人多看他一眼,容倦也不知要去何处报道。 “可是新入职的官员?随我来。” 容倦稍微提起了两分精神,转身准备感谢好心人时,发现来人头发白了大半,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走路都显得不那么稳。 系统打了个呵欠:【小容,从朝服看,他官职远在你之上。】 容倦对此人有些印象,当日在宫宴上,自己要替谢晏昼解围换取人情前,这位官员似乎有起身说话的趋势。 那个时候敢发言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工作之前,容倦还是稍稍打听了一下情况。 礼部尚书年前出事,之后皇帝一直没有再行任命,暂由几位侍郎代工,其中一位侍郎又因科举案刚刚问斩。 整个礼部,权能几乎集中在个别人身上,眼前这位提职尚书也是早晚的事情。 这样的大官,居然主动带自己去办理入职手续。 容倦想了想:“谢将军让您关照我的?” 老人家笑笑转移话题,只介绍起自己:“老夫姓孔,五十有三,日后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找我。” 五十三?这看上去都风烛残年了! 容倦惊醒了。 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孔大人慈眉善目道:“青出于蓝胜于蓝。小公子年纪轻轻便能从六品,再努力一下,位居五品上时就能和老夫一样,荣幸地参与早朝。” 容倦隐隐抓住了重点:“……冒昧问一下,早朝是几时?” “五更。”孔大人道:“官员要提前排队,上完朝赶过来衙署刚好是辰时。” 换算一下,那就是凌晨四五点排队早朝,无缝衔接到了七点开始办公。 容倦险些当场惊厥。 见他不太了解这些基本常识,孔大人边走边科普:“礼部常有急务,五十以下官员,都需轮流值守夜班。如遇朝廷大典,科举,外交等,全部人要通宵。 如今人手紧缺,不久后乌戎使团会来,所以才会急召你入职。” 凌晨上班,轮流夜班,再过几日还要通宵,综合以上信息,容倦再也控制不住,立刻作势要晕倒。 孔大人别看身体不行,动作却很快,第一时间伸出援手,稳稳抓住他。 “来,老夫扶你进去,需要叫大夫吗?” 孔大人倾情推荐:“临街全是大夫,其中李氏药铺和王氏药铺给我们看诊,只收八成价。” 他们礼部看病,向来量大从优。 都有团购了。 拼好病吗? 容倦讪笑:“不必,我就是有点中暑。” 孔大人摇头:“瞧你这虚的,启明星都没落下,就中暑了。” “呵呵。” 有一说一,孔大人浸润在礼部几十年,跟着他办事省了不少弯路,又有谢晏昼提前打过招呼,是以并未给容倦派太多的工作。 下值后,容倦特地准备带点回礼给谢晏昼。 经打听,祥味斋的糕点清甜而不腻,价格优惠,每日门前都会排很长的队伍。 可惜他来得太晚,来的时候刚好卖完。 “是容少爷吗?” 老人一眼认出他,十分激动,硬要把自己这份塞给他。 “阵亡的恩恤银一直都拖着,这次竟然一次性到位。” 容倦眼皮一跳,督办司天天就知道放消息,不敢想象自己的名声已经洗白了。 “日子要好起来了。”收到了钱,今日刚好赶上她孙女的生辰,还路遇恩人,老人觉得这是一切都是吉祥征兆。 她说得感恩戴德,颇为激动的样子让容倦回府路上暗暗摇头。 繁华帝京背景下,外城百姓如同格格不入的图层,稍微能融入一个边缘,就已心满意足。 天气多变,转眼间阳光便被乌云逼得层层后退,似乎有下雨的征兆。 系统:【下午到明天白天,多云转阵雨,23°~32°,推荐购买雨具哦。】 容倦随手买了把伞,马车刚驶入内城时,一阵急促猛烈的雨点砸了下来。 手中的伞避免了他成为落汤鸡的命运。 这个天气容不得缓慢踱步,容倦脚步匆匆入府,准备去传递糕点。 书房大门虚掩,露出小半缝隙。 从外面望去,隐约能看见薛韧和一位陌生女子的身影。 这里的人都有功夫,早在扣门前,容倦就引起了几人注意。他直接探进去半个胳膊:“人民群众送的。” 也不知道这糕点有多好吃,那么多人排队买。 谢晏昼淡声道:“进来吧。” 见容倦目光流连在竹筒,他不知怎地想起幼时见到的馋嘴小马驹,难产生下来刚开始都站不起来,但是特别护食。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6节 谢晏昼把桂花糕往前推了点。 容倦最终还是没忍住,快速吞了一个,直皱眉头。 “唔……不……是说不腻的吗?” 谢晏昼看他吃没吃相:“囫囵吞枣,自然齁得慌。” 一旁过来归还战亡名册的薛韧看得咋舌,死活想不明白,将军明明最讨厌无所事事的二世祖,什么时候这么有包容心? 在容倦彻底咽下糕点后,谢晏昼平静地望向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立刻笑着俯下身子。 “真这么好吃?” 美人在侧主动亲近,脂粉香飘了过来,容倦连忙躲开。 见女子依旧保持着半俯身的姿势说话,他不着痕迹把凳子往旁边拉了下。 谢晏昼目光幽深,薛韧渐渐收起了没正经的笑容。 男女授受不亲,避开很正常,但放在一个经督办司查证有不少调戏民女劣迹的人身上,就不那么正常了。 不举可以导致一个纨绔的生理性厌恶,甚至是其他异行。 但其中绝不会包括青涩。 薛韧忽道:“小师妹常年随军,非常贪零嘴。” 容倦看了一眼女子,这肤色体格不像是什么女武将。 “我是兽医。” “原来如此。”打仗离不开战马,好的马医在军队里很吃香。 女子又说了几句京城哪家铺子好吃,哪家一般后,薛韧胳膊碰了下她,才开始给谢晏昼汇报战马数量等情况,涉及军务,容倦识相起身离开。 上了一天班,他现在整个人都不太好,要赶紧回去补觉。 雨越下越大,屋内的声音却渐渐消失了。 谢晏昼盯着容倦撑伞离开的身影,目中存着一些沉思。 薛韧眉头拧起,直言道:“一个人不可能短时间内性情大变。” 这吃人的世道,更不会变得聪明良善。 他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自觉压低声音:“将军觉得,会不会是被相貌相似者替换?” 谢晏昼摇头。 薛韧和女子对视一眼,不明白为何他如此笃定。 “容恒崧发生变化后,右相深受其害。”谢晏昼淡定地说道:“有理由害他的只有我和义父。” 他们暂时没那么闲,搞太子换狸猫的戏码。 “……”大道至简,说的对极了。 谢晏昼手指轻点着桌面,敲击声和雨滴哒哒声逐渐重叠,内心清楚即便不是冒名顶替,也定有其他隐情。 他思考时,没人敢说话。 过了片刻,雨声渐渐小起来。 谢晏昼终于开口了,看向薛韧:“你先去给他下点能调理身体的药,混在每日膳食中。” 活着,才能套出秘密。 女子直接瞪大眼睛。 她现在怀疑将军被掉包了! 上次谢晏昼命人下药,还是污染了乌戎一个部落的水源。 结果军队存活率很高,但对面的惨状,女子用了很久才忘记。这也是谢晏昼被诟病的原因,文官参他有伤天和,罪不及老弱。 按照对方的正常思路,难道不该是结果了容家子?直接将危险扼杀。 然后再冷冰冰说一句:“是谁派来的不重要,反正敌人就那么几个,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她忍不住看向薛韧,咱将军没问题吧? 谁知薛韧几乎没怎么考虑说:“将军英明。” “……”你也被奶娘抱错了。 ———— 容倦这一觉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最后他活生生饿醒,五品以下的官员每天只有早午两顿工作餐,味道还很一般,全靠临时塞的一口糕点撑到现在。 厨房有预留宵夜,在他醒后送过来,三菜一汤,新鲜莲藕的味道清甜脆嫩。 容倦端到窗边,边欣赏雨景边用餐。 勺子刚喂到嘴边,系统:【警告!】 【警告!】 容倦连忙放下汤勺,以为是有毒,正要去催吐,系统先一步提取完成分进一步分析: 【警告,下了养生药。警告,下了养生药!】 “咳咳……”容倦险些给呛住。 一通猛拍胸口后,勉强吐出一句话:“你说什么?” 【汤里加了一点清毒配方的成分。】 这药方倒是很妙,坚持服用倒可以勉强回点元气,延续些许光阴。 鲜美的鸭子汤里居然被加料了,孰能忍? “谁?谁居然敢在将军府给我下解药?!” 系统这时候ai又流畅了:【将军吧。】 “……” 空气中的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面对反人类的举动,容倦不得不主动思考起来。 能有这种医术的寥寥无几,刚刚才见过薛韧,药应该是他配的。如果不是薛韧自发性行为,好像确实只有这个答案。 “谢晏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睡觉,心中一压事,就容易睡不好。 吃饱喝足一沾枕头入眠后,容倦连续做了几个杂乱的梦,梦中一会儿有给他塞糕点的老人,一会儿有谢晏昼,他指挥两名亲卫押住自己,残忍地让薛韧给他灌解药。 “喝,卸了下巴,也要让他把解药喝干净!” “喝!” “给我喝得一干二净。” 容倦被吓醒了。 系统也醒了。 【你的脑神经吵到我了,小容,何至于此?反正下药的应该是好心。】 容倦不语。他有些抵触他人突然的友善,万一接触多了,影响对事物的判断怎么办?干他们这行的,最忌讳和封建时代下的一切产生共情。 翌日雨停,阴天,天没亮出门当午夜牛马。 路上,容倦抓紧时间补觉,结果噩梦重温。 礼部的孔大人刚上完早朝回来,准备踏进礼部朱红色的大门时,迎面驶来的披貂车架内传来梦呓声。 “为什么?” “我做对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孔大人:“……” 作者有话说: 野史:帝与后,互药。 第9章 使团 孔大人觉得容倦脑子有点不正常了。 他们礼部又多出一个新的病种。 连续数日,容倦心情一塌糊涂,编制让他弃明投暗。 何须解药? 现在一天过得像十天一样,无形中生命得到了另类延续。 又逢一个工作日,容倦幽灵一样飘进去:“早上好,我已是百岁老人。” 不算核心官员,礼部共计四十余人,这会儿几乎全员来齐,看着踩点到的容倦,都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不说话。 从容倦第一天来这里便是如此。 除了孔大人,没一个同僚对他有好脸色。 十年寒窗无人问,而有人却能直接被任命,搁谁心里也平衡不了。 连同容倦在宫宴上的举动也被解读成了精心设计,故意抓准机会大出风头。 和他一起居外郎一职的官员名为侯申,私下更是直接对同僚道:“我羞与此獠为伍。” 文官整起人来九连环似的,不会直接做言语交锋,主打一个不管容倦问什么公务,一问三不知。 一个不了解体制的新人,无人引导,工作肯定无法进行。 他们算盘打的极好,一来二去,孔大人定也会觉得麻烦,心生厌恶。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7节 奈何容倦完全不自耗,做不了就不做,开始每天待在工位上养起花来。 脆弱凤仙花。 花如其名,不好养。 “凤鸟久不至,花枝空复名……” 这个时代没有空调,大夏天忙得热火朝天,转头看到个吟诗作对品茶的奇葩,气性大的险些又要去光顾隔壁街的郎中。 上午,太常寺的人来了。 太常寺专管祭祀礼仪,经常和皇室打交道,里面官员人脉各个很广,总体权利高于礼部。 孔大人今日不在,其他人退得很快,容倦无形中首当其冲。 啪。 太常寺来的官员将前些日子礼部负责起草的文书扔在桌子上,吹胡子瞪眼道:“看看你们这都写的什么?我之前不是和你们说了,要……” 这份草拟的文书容倦有印象,好像是侯申主笔,已经递交过三遍,每次都是按照太常寺要求来改。 结果明显更上一级的官员觉得不行,对方立刻翻脸不认人,问他们为什么要写成这样。 同僚们投来幸灾乐祸的眼神,这种事常有,只能吃哑巴亏,如果争辩会被喷出路边一坨。 看着眼前趾高气扬的中年人,容倦平静放下修剪花枝的手,缓缓道出五个字:“我爹容承林。” “……” 太常寺来的官员愣了一下:“你在……” 刚想骂你在说什么,忽然反应过来这个名字后面所代表的力量,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最终在容倦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太常寺来的官员莫名有些怂,匆匆扔下句‘重新修’,便跑了。 中午,兵部的人来了。 容倦:“我义兄谢晏昼。” “觉得哪里有问题,我让他指点修改一二。” 兵部官员:“……” 下午,户部的人来了。 容倦:“我干爹大督办,专给人开户的大督办。” 户部官员:“……” 旁人无恐避之不及的,容倦通通不管。 “我需要避他们锋芒?” 一位同僚用午膳时和侯申小声道:“其实他在这当个吉祥物也挺好。” 侯申撇撇嘴,没否认。 靠着什么都不做,容倦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礼部的顶梁柱。 几日后,顶梁柱又发现了一个‘豆腐渣’工程。 礼部通常下午五点到七点下直,也就是常说的下班,这意味着它没有特别固定的时间。 孔大人代替了钟表的作用,每天他走后,大家才敢离开。 而孔大人每天不知道在燃什么,一把年纪经常耗到晚七点,偶尔还会过时。 考虑到对方也算对自己照顾有加,容倦便让系统写了封匿名信,强烈要求卡点下直。 系统模仿了几十位官员的字迹,匿名信内容如下: 何时下直? 何时下直? 何时下直? 何时下直? …… 密密麻麻全是他的怨念。 当天,容倦就发现孔大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临近酉时,孔大人还是没忍住:“年纪轻轻的,有意见就当面提,你写什么信呢?” “……” —— “太尴尬了。” “你说孔大人怎么发现匿名信是我写的?” 终于准点下班,容倦坐在将军府私改的跑马场旁,两眼发直问。 近日他和谢晏昼在互相下药间,关系无形中拉近了很多。 谢晏昼正在遛银啸,这马使劲往容倦这里凑,试图接受对方的投喂。 余光打量着没出息的爱马,谢晏昼淡声道:“礼部本没有匿名信。” 容倦秒懂:“我来了,便有了。” 答案自现,谢晏昼转身准备去换下跑马时被汗浸润的衣服。 远处传来鸟叫声,将军府中养着不少珍贵品种的鸟,容倦福至心灵:“等等,能让人帮我训只鸟吗?” 别说鸟,谢晏昼训鹰的本事都属一流,他顿步等对方的理由。 容倦喜滋滋道:“这样以后送草拟文书啊,匿名信啊这些,我都可以让鸟去。” 省了他走动的麻烦。 谢晏昼气笑了,就没见过这么懒的,遂即重新迈开腿不再理他。 容倦连忙追上去:“等等,我还有一终身大事。” “你最大的事,是重新找个夫子学语言。” 容倦提起宫宴上的人情:“将军,我们礼部的茅厕一言难尽,修葺费用一直下不来,能帮大家走动下关系,让资金早点批下来吗?” 谢晏昼以为是听错了,抬眼数秒,只瞧见了对面那双清风明月般眉眼间的坚定。 “你要用我的人情……换厕?” 银啸似乎感觉到了主人语气下恐怖的气场,默默后撤了几蹄。 容倦重重点头。 礼部那茅厕前几年被雷劈过一次,后面只草草修补,状态几乎可以和旱厕媲美。 地面还有青苔,十分湿滑。 国库吃紧,每次申请下来的资金全部被部门优先用来发成津贴。比起环境好的厕所,大家更愿意拿到实打实的银子。 这可苦了容倦,有次吃坏肚子,险些打滑掉进去。 “饱汉不知饿汉,呃……是马上不知马下苦,你不知道,我每次在那里如厕还要背口诀。” 否则稍有不慎就会如流星般坠落。 谢晏昼皱起眉头:“什么口诀?” “两脚开立,与肩同宽,屈膝下蹲掌抱腹前。” 容倦稍稍演示,后悲从心来。 “意守丹田——” 最后四个字尾音扬的很长,很长,悲鸣在整个跑马场回荡。 空气安静得可怕。 半晌,谢晏昼冰冷的神情出现裂缝,终是没忍住,转身离开后他脚步不停,只是肩头似乎微微抽动。 同一时间,督办司。 一名下属正在汇报近日礼部种种。 容倦的身份,性格转变以及体现在他身上种种的巧合,引得暗中不少人都在观察,督办司就更不例外。 京城到处有他们的探子,有的探子身份甚至是官员,他们会暗中观察着每一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种无孔不入的阴冷感,始终像是一团乌云漂浮在朝堂上,令官员们深恶痛绝。 “容恒崧入职后,只做了一件事情,狐假虎威。” 大督办桌上放着密信等,心不在焉听着,密信中是不久前关于定王造反的相关信息。 这桩由丞相亲自平定的谋反案,他总觉得其中有些问题,容承林这个老狐狸,到底在盘算什么? 当听到狐假虎威时,大督办随意问说:“老虎是谁?” “你。” 下属一秒严谨补充:“你们。” 大督办掀起耷拉的眼皮,下属瞬间倍感压力,连忙事无巨细说了遍。 听完,大督办问:“他借住将军府时,可有什么动作?” “有动作的是将军,将军忙着找工匠给他修厕所呢。” “……” 下属小心问:“不知道是不是您的虎皮更有用点,这两天容恒崧遇谁都是‘有本事找我干爹说去’,需要警告一下吗?” 大督办默了下后笑说:“随他吧。” 随后,提起另一件要事,神情重新变得严肃:“乌戎使团即将抵达,内城绝不可乱,从各府衙抽人加强戒备。” “是!” · 永定三十年夏,礼部茅厕翻修,普部门同庆。 容倦的生活水平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日常除了赏花,还养了只小麻雀。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8节 这会儿倒是没人诟病他了。 某种意义上,这个官二代吃喝玩乐中发挥的价值,可比写几份文书重要多了。 同年月底,日头最毒辣的这一日,乌戎使团抵京。 原本就不清闲的礼部这下更是忙得死去活来,一向温和的孔大人都开始暴躁了,几乎脚不沾地的各处做协调。 容倦从前是个学霸,让他写十万字博士论文可以,但写公文,一个小时都憋不出来几个字。穿越这么多次,文职他是一次没干过。 他找孔大人说明情况:“我没经过备案培训。”至于系统,历朝历代公文格式不同,这个史缺就更不行了。 “无碍,先写,不对的地方我再和你说。” 容倦信了,然后就看到孔大人转头对刊印官员怒斥,“涉及礼仪规范的内容是闭眼写的吗?还有错漏字,狗屁不通!文人之耻!” “……” 容倦默默回归工位。 “贤弟,贤弟。” 声音太轻了,容倦还以为走老鼠了,左右环视。 “贤弟,这里。”一向看不惯容倦的侯申忽然主动过来搭话:“我有一个好去处。” 容倦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这人不是前不久还在孤立自己? “叫我莽弟。”他现在已经不闲了,只想当个文盲。 侯申忽视稀奇古怪的回应,蛊惑问:“稍后需要派人去使团会馆核对物品明细,你不如同我一道?” 容倦瞬间心动。 “你可别上他的当!”刚从崭新茅房急急忙忙回来的官员感念其恩德,提醒道:“你不知道使团那些人有多难打交道。” 容倦顺手逗弄手边的小麻雀,翅尖剐蹭过掌心,给他挠得很痒。 闻言,容倦随意问说:“他们不是才吃了败仗?” 官员一连三叹:“乌戎原本部落矛盾不断,分南乌戎,北乌戎。谁知这次大败,南北联合,先是灭了一些西域小国,听说还想学我们自起国号,为玥。” 若只是边境,大梁下狠心耗损国力或许也能灭之,问题在于东南沿海一带还有外族虎视眈眈,就等着趁虚而入。 侯申忍不住插话道:“可惜,谢老将军在世时,沿海小族尚不足为惧。” 他说的义愤填膺:“圣上却迟迟下不定狠心灭乌。谢将军子承父志,用兵如神,前两年打也能有八成把握,偏偏圣上一拖再拖,导致两边都壮大起来……” “侯申!” 那名官员厉声打断他,居然妄议圣上,命不想要了吗? 侯申自知失言,慌乱道:“你们当没听到,陛下还是很英明的。” 容倦只是笑笑,他其实对老皇帝也没啥好印象。 正经人谁会过继这么多皇子,这不是在故意引发内斗?外忧时还玩帝王心术,大厦倾塌只是早晚之事。 “我愿和侯兄一道去。”在官员你疯了吧的目光中,容倦微笑说。 出外勤可比耗在这里好多了,一来一回随便找个理由,路上都能花个把时辰。 侯申眼前一亮,生怕他反悔,当即拽着人出门:“走。” “但我还有背书要写,需要请示孔大人。” “不必!回来我给你写。” 走出单位的那一刻,天是蓝的,空气是清新的。 雨后的天气,本就最适合睡觉,容倦提着鸟笼上车,病恹恹的一张脸蛋都多出了几分血色。 叽叽喳喳。 别说他,麻雀叫声亦是活泼了点。 与之相反,侯申愁容更重,想到还有一位同僚相伴,心情才稍微好了点。 “侯兄。”容倦忽然开口:“从前的车马很慢。” 让车夫跑这么快干什么。 侯申舒服了点,看来对方也很怕,在逃避现实。 马车终于走慢不颠了,中途容倦迷糊地小睡一会儿,直至被侯申疯狂摇晃叫醒。 没有狮子吼,容倦醒的比较慢,这和他身体内毒素淤积也有很大关系。 侯申松了口气:“还活着。” 外界喧嚣讲价的声音传入车架内,打断说话。 有系统在,容倦当然不怕睡死过去,他揉揉眼,探出去头看。 大梁用来接待外族的会馆分东南西三处,东边这处光占地就有几公顷,房屋百余间,且兼贸易职能,设立了专门的交易区。 乌戎的好东西不少,皮革类尤其畅销。 这两年冬日棉花愈发贵,而乌戎带来的皮制衣等,不但御寒,只需要不到一半袄子的价格。偶尔他们还会用马匹换粮食,不过通常限于小马驹。 乌戎人正式入住的地方还要更靠里一点。 还没进去,容倦便听到一道洪亮粗犷的声音大笑着说:“你们这里规矩真多,还不让我们去内城其他地方。” “我们大王欲要娶公主当第四个王妃,按你们中原人的话说,尊贵的驸马爷,哪里去不得?” 侯申黑着脸,骂了句无耻。 他给容倦解释:“这群蛮人来的路上就嚷嚷着要娶公主,痴人做梦。” 容倦只是静静听着,一边遛鸟,一边沿途浏览风光。 烈酒味熏透了空气。 十几个体型剽悍的男子席地而坐,为首者手中拿着的羊腿都没有怎么烹制,烈酒一浇,直接生啃起来。 后面送酒的馆务微微颤抖。使团锋利的牙齿连筋带膜地咬开,见馆务不敢正面对视,连拍桌子骂梁人无胆。 听到有人进来,使者转过头。 侯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只看自己,结果发现容倦和自己背靠背喂鸟。 “……” 他只想赶紧结束这烂差事,侯申上前和使团说了要先记录检查对方带来的觐见物品:“两族生活习惯不同,若有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东西,也可以告知于我。” 使团突然领队站起来,高在场所有人一个脑袋。 侯申不愿仰头去看,只能感觉到阴影靠近,汗毛直立。 乌戎使者这次却没有为难他,粗壮的手臂勾肩搭背,语言很流利:“不急。” 一开始容倦在后面,使者没看到他,这会儿突然瞧见那张非凡容貌,稍微失神了下,然后大笑:“这里的官员,一个个长得比营帐里的女奴好看!” 将朝廷官员比作奴隶,堪称天大的侮辱。 侯申先前被推出去说话,这会儿赶紧对容倦道:“别冲动。” 这会儿喊你爹是容相可没用了。 然而容倦现在眼里似乎只有麻雀,其他都是鸟语花香。 乌戎使者没在容倦面上看到气急败坏,很不满意,发现对方提鸟笼的手势很古怪,只用拇指和食指捏提鸟笼。 容倦啾啾和麻雀互动了一下,主动介绍:“它叫一点点。” “一点点,来,给使者打个招呼。” 麻雀哪知道什么,反正就是啾啾叫。 容倦:“一点点在向你问好。” 乌戎使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舒服,但再一想,他看梁国官员顺眼才奇怪。 使团领队手还没放下,非要强勾着侯申脖子,另一只胳膊还要来勾容倦的。 没勾上。 容倦这时倒是意想不到的灵活。 说是勾,其实更像是裸绞,侯申有些呼吸不畅时,双脚才终于重新彻底落地。 使团领队坐回原位,招呼道:“来,陪我们喝酒。” 他那不怀好意的视线再次从容倦面容上掠过,十分有侵略性地说道:“没有女奴陪着喝酒,酒都没滋味了,没想到惊喜在这里。” 旁边的使者故作小声说:“脸长得好,不知道皮肤摸上去是不是也好,听说他们中原人皮肤很细嫩。” 乌戎人肉欲很重,且荤素不忌,还真挺馋容倦这口。 “哈哈哈!” 侯申脸上挂不住了,蛮夷自傲,像是在故意激他们动手。 其中恐怕还有试探之意,如果大梁有乘胜追击的想法,肯定不会忍,若再三示弱,那就证明大梁短时间不敢再开战。 侯申脑子都快烧着了,一边思考该怎么做,一边只能咽下窝囊气。 最后只能假装没听见,重复之前的问题。 然而乌戎使团只一个劲让他们来陪酒,其他一概不谈。 气氛逐渐变得紧张,旁边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饿了。” 说话时候微微带来的气流,容倦那一旦放轻便格外悦耳的嗓音,夏日里会带来清爽的错觉。 侯申无暇欣赏,都快要骂人了,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饭? 这位高门关系户,该不会被气糊涂了? 实际容倦前所未有的清醒。 因为太吵了。 最后一丝睡意早已荡然无存,他转头看着外面的日头,平静估摸了一下时间。 如果自己还在礼部衙门,现在该要用午膳,期间能小憩一会儿。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9节 不像会馆,空气质量很差,全是酒味和没煮熟的羊膻味,进门后自己一直站着,腿都给他站软了。 总之容倦现在又饿又看不到下班的希望,偏偏这些乌戎使团还在没完没了。 粗鄙的笑容,放肆的讥嘲交流。 各种声音环绕,容倦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 须臾,他忽而低声道:“侯兄,我刚仔细想了想。” 侯申没好气道:“想什么?” “反正有一块免死金牌,我把使者杀了,然后我们去吃饭吧。” 容倦想的很仔细。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没交战,可以斩。 正焦头烂额的侯申:“……” 什么? 由于容倦语气太过平常,导致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侯申瞬间面色剧变:“!!!”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野史:帝美,喜静,脾气爆。 第10章 喜得 大夏天的,侯申感觉到裤管里被灌了冰水,冷得他直哆嗦。 “贤,贤弟……”他们日常关系很差,侯申却一连三遍开始称兄道弟,并且重点突出一个【贤】字。 点谁一目了然。 容倦请他放心:“我开玩笑的,杀人是个体力活。” 他一般不干的。 侯申还是有些不放心。 正常人谁会有这个想法? 容倦此刻真正如同平静的湖面:“我上去也打不过,不是吗?” 话虽如此,从一开始躲在侯申背后喂鸟,到现在他的视线一刻都未从乌戎人身上移开。 那种观察,度量,一般只会出现在丛林中极度耐心的捕猎者身上。 侯申终于松了口气,想一想是这个道理,来的时候,这位可是险些在马车上睡死过去。 真·睡死。 经历了容倦的惊骇之言,也无形中削弱了他对使团的几分发怵。 侯申当即硬气些说:“各位酒醉不太清醒,明日我们再来拜访。” 再留下去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甚至要走时,他还特意拽了把容倦的胳膊。 谁知乌戎使团领队看他们要走,反而主动配合了,大口灌了几杯酒。 “等等。”最嚣张的领队站起身:“不是要去清点核对物资?走,现在就去。” 侯申没有注意到他说话时,其他使者那背地里古怪的笑容。 一路来到后院,使团此次带的礼物不轻不重,侯申清点很快,直至核对到最后几箱时,被一只大手阻拦。 使团领队粗声道:“这些是我们要用来进行交易的,不是贡品。” 侯申皱眉:“按律也要登记在册。” “一会儿就能看到了。”领队带着一行使者大步朝贸易区而去:“走,让你们见识一下乌戎的好东西。” 沿路贸易区的百姓都不愿触霉头,纷纷避让,后面的几个使者每两个抬着一口大箱子。 直至一处宽广的地界,使者挥手赶走原摊贩。 箱子重重落地,周围人又是畏惧又是厌恶又是好奇,全都离远了点观望。 确定上面铺着的都是一些比较正常的器具,场面逐渐轻松了点,一些人已经走近了几步。 待人聚集的变多,使者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只见他亲自走到最后一个铁箱旁,猛地一把打开。 这一个大动作把人吓得不轻。 不过很快,众人就发现里面不是武器,反而是一些字画。 这比看到武器还惊异,众所周知,乌戎对文墨毫不感兴趣。 使者不再卖关子,直接用刚啃完羊腿的手摊开画卷,随着油渍的手一抖,哗啦一下,在场所有人的神情陡然难看无比。 那些画作里,有稚子被迫拿头颅酒杯朝乌戎首领敬酒,还有一副题名《斗鸡》,男子打扮成公鸡的样子,赤手空拳相搏,直至一方死亡。 “好看吗?”使者问。 容倦没有看仔细,单从冰山一角,也不难从周围人的面色中判断发生了什么。 历史都是血腥的,比如极其著名的x康之耻,兵败后连同太后在内等无数宗室子弟均被入画,白骨皑皑在纸上化为历史尘埃。 这也是他一定选择支持谢晏昼的原因。 谢晏昼未必是岳飞,但容承林一定是十个秦桧。 他日若乌戎推翻大梁,皇城可就变成了真炼狱,自己八成也要被炼成舍利子。 馆务从背景一角认出了地方,悲愤道:“是潼渊城。” 十年前,谢老将军猝然离世,朝廷让监军临时挂帅,导致军队连连败退,潼渊城沦陷。直至数年后,才被当时只有十几岁的谢晏昼领兵收回。 “乌戎有很多分支,这些惨案可和我们部落无关。近来乌戎统一,新王欲与大梁交好。” 使者说得是声情并茂,“潼渊还有不少流着我乌戎血脉的子嗣,大王想接走他们。” “岂有此理!”侯申脸都气红了,嘴皮子直哆嗦。 使者一个眼神,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第二句话。 谁也不愿成为一场战争的导火索,那太过沉重。 乌戎使者很满意众人这幅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前些日子战败的郁气一扫而空。 他下意识又看了下容倦那张漂亮的脸蛋。 可惜这位还和之前一样,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气的脸红,不然还别有一番滋味。 侯申也不明白容倦为什么能忍住,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从走出来后,他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偶尔还看看前后左右,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冷漠感。 终于,容倦开口,却是说:“侯兄,上午的下直时间到了。” 冷漠都算好词了,这压根是冷血,不过侯申本就一刻都不愿意多待,“我去叫车架。” 乌戎一向会得寸进尺,看周围居然没有一个梁人敢冲上来理论,最后一点顾虑也没了。 他直接将部分画卷朝容倦的方向一扔,目光比喝酒时还下流。 “我听说大梁会把重要告示挂城门公栏上,你们也帮忙写一份!若寻找到我族血脉,新王会感谢各位的。” 画卷七零八落扔过来,有几个砸到了容倦这边。 旁边侯申被砸到中庭,听到有一名使者嘀咕两脚羊似的官员连画都接不住。 侯申终于忍不住,撸起袖子就想要冲过去。 身边,容倦单手拦住他,重复低语:“侯兄,该下直了。” 打架是最浪费时间的事情,往往打不出个结果,还会被各打三十大板。 所以他从来不打架。 侯申瞪过去一眼。 蛮人自傲,等不到回应,作势就要自己去城墙上贴。 “赶紧跟上,真出了事,你我第一个担责。” 亲眼看着乌戎的气焰嚣张到极致,在没有人站出来阻止后,使者最开始的一点顾虑警惕也没了。 这是最好的时候。 容倦原地弯腰,安静地把鸟笼放在一边,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一碗鱼汤。” 不知道能不能把今天费的力气补回来。 他得再给自己安排一个年假。 当容倦再起身时,那双向来像是睡不醒的眼睛里,睡意忽然消失了。 瞳仁里的光骤然冰冷,容倦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所有使者的动作,神态,方位,在他面前仿佛彻底变成一副静止的画。 此时使团首领已经迈步和他们擦身而过,再往前走就会出会馆区域,和那笑声一样洪亮的,是毫无预兆的抽刀声。 那把悬挂在硕壮腰间的佩刀,被主人以外的手抽了出来。 容倦抽刀的速度极快,乌黑色的刀柄和细弱白瘦的手腕完全不匹配。 他举起了屠刀。 先前乌戎使者高举臂膀拿画四处展示,间接给了他人一个完美夺兵器的机会。 容倦选择的时机极妙,后方的同伴要么在说话,要么处在一个不能及时救援的位置。他们就像是办画展一样,散的很开。 嗖的抽刀声刺破耳膜,乌戎领队面色剧变。他再顾不得画,躲闪第一下刺来利刃的同时,立刻就要反击。 左撇子。 这是先前观察到的,容倦提前几秒预判方向,身体朝安全方向避让。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20节 拳风蹭着耳廓擦过,他轻声道: “口口。” 【正在临时抽调能量——】 【正在灌溉营养液——】 机械生命果断展开配合,临时透明离体。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使者庞大的身躯像是被空气撞到,给他弹了回来。 惯性下,使者没站稳晃了下。 世界存在它本身的限制,系统自身能使用的力量相当有限,特别是在对付王侯将相上,纯粹的武力会被遏制到极致。 不过给容倦临时开一次‘防火墙’,还是很容易。 清楚最重要的一步只能自己来,容倦借着系统注入力量的胳膊,顺势捅向对方胸口。 “噗。”平日里毒的副作用被系统压制,系统强行灌溉力量后,容倦人一下就虚了。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行凶者已经很严谨地又对称刺了一刀,防止使者心脏长右边。 噗。 噗。 被刺的和刺的,容倦和使者,你一口我一口,面对面对着吐血。 容倦是累的。 使者是要死了。 乌戎领队只觉像是遭遇了鬼打墙,身体动不了,偏偏对面吐得血还比自己远,还快。他充斥不甘的眼珠快要瞪出来,想说什么,最后只能发出几个蹩脚的字符:“你……阍……” 使者想问他是不是疯了,奈何喉咙被血堵住。 容倦压根没给一个眼神。 官帽因为大幅度的动作落地,防止对方有传染病,刺中的瞬间,容倦均是紧闭双眼。 古怪的姿态令他看上去没有任何侠客风范,似不敢面对现实。 只有侯申离得近,当容倦抽回手时,他听到了那又轻又喘,让人害怕的声音—— “侯兄,这下可以下直了。” 侯申毛骨悚然。 直到使者领队倒地,尘土四溅间,众人终于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 现场骤然间乱作一团,眼看领队被杀,一个个使者暴怒而起,却被听到动静及时赶来的陶家兄弟阻止。 侯申强行回过神,用几分残存的定力对士兵喝道:“还不将行凶者拿下!” 维护会馆秩序的官兵立刻将容倦团团围住,他们十分默契,全是背对于容倦,像是一道厚实的城墙线,防备地看着乌戎人。 这下是真收不了场了。 侯申尽量把容倦往官兵中心处推了推,目眦欲裂:“你刚不是说只开个玩笑!” 容倦掏出帕子,不知道是在擦血还是咳血:“嗯,开大了点。” 杀都杀了,不然他道个歉,罚他两天不能回家就算了。 “……” 依照皇帝那软性子,此等大罪免死金牌都未必能保得住,侯申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差点都要骂人了。 使团已经喊着要让他们杀人偿命。 “快,押走!”侯申无缝衔接下令。 使团毕竟人少,冲不过去,他们显然气急了,用回了本族语言。 侯申硬着头皮吼道:“这是大梁国土,若是梁人在乌戎部犯事,难道你们要运去万里外再追责吗?” 两方不断扯皮,容倦已经被押了出去,外面是更多赶过来的官兵。 为首者没有给他上枷锁,低声道:“兄弟,我敬你是条汉子。” 容倦靠在门上,明显走不动路,杀个人差点把自己累死了。 “能给汉子叫个车么?”他问。 马车肯定是不行,影响不好。 但一想到容倦那无畏的一刀,官兵说什么也要满足这个想法:“我来推你。” 大不了用推车。 有车坐就行,这身血污也不适合登上他美妙的貂皮小车。 容倦说了句辛苦,从容倚门小憩。 片刻后,他被搀扶上由摊贩自愿赞助,卖菜用的小推车。 远处街道上的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竟有官员满脸血污被推走,震惊中四处打听,其中有一道街道拐角负责观察的身影,更是片刻都不敢耽搁,直奔督办司的方向而去。 “大人呢?” “大人正在议事,非要务不得……” “快,帮我通传,出大事了!” 得到通允后,密探几乎是脚步不停地一路进入内室。 “大人,不好了!” 檀香缥缈的香味萦绕在室内,大督办正位于主桌旁和步三说话,被临时打断后,他坐下端起茶盏润嗓,静心等着后文。 下属第一时间说重点:“使团领队被杀了。” 步三神情一变。 大督办喝茶的手只是稍微缓了下,抬头:“隅中所为?” 隅中,是谢晏昼的字。 “和将军无关。” 大督办这才真正似有了几分兴趣,好像比起使者被杀,凶手本身才值得关注:“除了我这义子,现在京城内,还有谁敢这么做?” “也是您的子。”下属沉声道:“贵子容恒崧。” “……” 作者有话说: 容倦:是死者先吵我睡觉的,是死者先走到我面前的,是死者提供的凶器,我是被逼无奈的。 最后,从容喊出戏腔:我冤枉啊—— 第11章 戴德 正在事无巨细汇报的还有陶家兄弟。 情况一得到控制,容倦被带走远离使团范畴后,两兄弟立刻赶往将军府。 谢晏昼初听后,判定是被害者的失误。 乌戎人精壮,体格天生要大些,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刺死,不是他的错,难道还能是杀人者的错吗? “去把我们的人撤出来,知会馆务原计划取消。” 使团本就是要死人的,关系恶化好逼圣上下定决心。 当听到容倦有话带给自己时,谢晏昼微微颔首:“他终于把人情用在合适的地方。” 而不是换什么维修茅厕银钱。 陶勇迟疑了一下,面色怪异。 容倦的确有事相托,但并非让谢晏昼捞他出来,而是让自己带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当他一脸疑惑地说完,却见谢晏昼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面庞,明显有了些不同。 半晌,他目中似有笑意:“都说容承林一子是个废物,另一子却肖似其父,现在看来,真正继承他聪明的却是别人口中的废物。” 依照今上的软弱无能,纵然大庭广众下杀人,说不定都还存在能和解的可能。 所以他们不得不做最坏的准备,利用先前收到的一些风声,要先让皇后站队。 而容倦想要所行之事,和这个计划竟有八分相似。 陶勇解读错了他的意思,听到提起容承林,以为就是贬义。 他低头道:“将军,是乌戎使团欺人太甚,竟公然在……” “我自有安排。” 清楚皇帝很快会召他入宫,谢晏昼不欲多说,只交代陶勇:“让薛韧别忘了继续给容恒崧下药。” “……” 京城没有秘密。 只短短一会儿功夫,容倦杀人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现在全城上下无论是百姓,还是权贵几乎都在讨论使者被害一案。 不同于前一次容倦被冤入狱,大家抱着看戏心态,这次他们几乎全部站在容倦这边。 “乌戎使者以接回子民为由侮辱大梁,该杀!”有士子愤愤然。 读书人常在文馆相聚,普遍认为在场那么多官职人员,竟无一人敢呵斥使团,本就是一错。 否则事情断然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文人有顾忌,表达的比较含蓄。百姓们已经声浪滔天,这位容大人才刚刚入仕不久,被继母所害身中奇毒,明明极为虚弱却能手刃乌戎人,显然是愤怒到了极致,纷纷称赞其好胆。 另一边侯申已经从现场赶回礼部,站在原地面色还没缓过来。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21节 想到容恒崧几次提到下直的事情,侯申懊恼地捶胸顿足。 孔大人正好从衙署走出来,他连忙脸色焦急地迎上前去,“大人!” 在孔大人的问询中,他三言两语将现场的事说了一遍。 “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容恒崧居然会……现在该如何是好?” 孔大人相当于整个礼部的一把手,侯申只能向他求教:“大人您想想办法。” 堂堂大梁,总不能为了杀一个乌戎人偿命。 孔大人脸色由青转白,并未立刻开口斥责。他思虑片刻,久到侯申以为他都没办法时,向来持重的孔大人来回踱步一番,忽神情稍缓,“备车!” 门外,低级官吏最快速度备好车架。 马匹几乎是疾驰到了宫门口,大量官员正在宣政殿附近等候,焦灼陷入讨论。 他们发出的声音自然不可能一致,一边在申斥,另一边自然是驳回,整个大殿门口乱的形如闹市口。 孔大人视线搜寻一圈,准确找到了苏太傅。 正要过去,却见苏太傅正在和谁说话,待周围阻挡的身影散开,才发现大督办不知何时在那里,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意向趋同,先后点了下头。 · 外面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容倦才刚刚被交接到督办司手里,准备迎接安逸的好日子。 督办司的大牢日充斥着经年不散的血腥味,光是站在外面,都有种不见天日之感。 狱卒板着一张棺材脸,站在那里等待交接。 犯人移交完毕,狱卒命令手底下人:“还不去扒了他这身官服!” 禁闭室里,狱卒搬来一面屏风,里面放着一盆热水,屏风上搭着全新干净的囚衣。 官服上除了血浆,沾着拔剑时不小心削下来的肉沫,容倦一脸嫌恶,赶紧换上新衣裳。 牢房环境更是不错,这次容倦被安排到靠大门的豪华牢房,有窗,并不湿寒,甚至还有些闷热,床脚放置特制的冰桶,用以自然降温。 床榻并非草垫,躺上去也很舒服。 就是环境有些压抑。 容倦:“能摆两束鲜花吗?空气不太好。” 狱卒无情给牢门上锁,呵斥:“这里不是游玩的园林。” 一刻钟后,没有鲜花,但门口多出一尊巴掌大小的香炉,内里已经点燃,幽幽清香不绝,给对面牢里的犯人看呆了。 狱卒一走,扒在铁栏杆上问:“小兄弟,你是怎么做到的?” 督办司的大牢,连王公贵族都关过不少,谁来了不是掉层皮? 享受着vip服务,容倦无私分享成功经验:“在会馆杀个蛮人就行。” 那一剑,刺在乌戎的心脏上,也刺在了梁人的心巴上。 隔壁牢房眼珠子险些没掉下来。 拒绝过多聊天,容倦软绵绵地躺在床板上,他现在一动都不想动,虎口处在用剑时有些磨伤,火辣辣的。 换作平常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上班的点。 “上班哪有坐牢舒服。”容倦美滋滋地准备睡午觉。 系统也想午睡。 【等等,睡醒我会不会搬家?】 它寄居在容倦大脑,万一对方被斩首,它会迎来乔迁之‘喜’。 容倦不答,早就开始泛迷糊,系统赶紧摇他脑筋。 【小容,你先前让那个武人带话回将军府,说以乌戎想要的亲事为离间计,是什么意思?】 【醒醒!一次任务失败,要用十次补回来。】 弄不好他们就是无期打工。 眼看不说明白休息不了,容倦无奈恹恹道:“死去的乌戎使者不重要,我也不重要,最终如何判决,只取决于皇帝对乌戎的态度。” 若求和,就会重判,反之轻拿轻放,说不好还会褒奖两句。 而摆平事情的关键,是让皇帝觉得风停了雨歇了他自己又行了。 “南乌戎和北乌戎部落统一,大梁也可以找盟友。” 【盟友?】 系统稍稍运行了一下ai。 【周边只有沿海的百胥族,但他们一直坐等渔翁之利。】 “只要让乌戎觉得联合就行。”容倦关爱弱势特殊群体,和系统这个成语都不会用的说话时,算是比较有耐心。 他语气平和:“使者不是嚷嚷着他们大王要娶公主?皇帝知道后肯定会考虑。” 讽刺的是,这是整件事里唯一能确认的地方。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提醒他,可以将公主嫁去百胥,又会如何?” 系统ai一卡。 片刻生成结果: 【皇帝酷爱弄权术,对外软弱,对内强硬,该结果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让他心动。】 【而乌戎大概率会担心百胥已和大梁交好,部落和沿海相隔万里,他们无法立刻求证什么。】 容倦慵懒翻了个身,背对阳光从铁窗刺进来的方向。 “只要皇帝选择这么做,必须摆出有恃无恐的态度,不会重罚于我。” 说话太多,容倦不得不起身低咳起来:“再有意外,那就用你制造些封建迷信。” 系统跟着容倦享福太久,险些忘了自己最会装神弄鬼了。 它突然有些可惜:【要是这次任务是记录和亲公主的资料就好了。】 他们很快就能结束工作。 “和不了。” 公主的婚事就是一块饼,皇帝只会用来画,不会立刻扔出去。 “这位陛下胆子足够小。”容倦淡淡道:“凡事都会留一手,不会立刻做绝。” 这种拉扯,现阶段对公主反而是一种保全。 待容倦终于咳舒服了点时,狱卒正好送来膳食。 六菜一汤,香味扑鼻,隔壁牢房的狱友都馋哭了。 容倦准备喝口汤压压:“这次过后,停职是难免的。咳咳……停职千秋万岁,咳,干杯。” 系统提醒:【下了。】 “?” 【这碗下了。】下了和将军府一样的补气解毒药。 容倦张了张嘴。 不是,他都进监狱了,谢晏昼怎么还追着药啊! · 皇宫。 皇帝被称为真龙天子,真不真龙不清楚,变脸如变天是真的。 当听到使者被害时,皇帝恨不得将容倦这个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了,召集重臣前,已经在妃嫔宫里发了好一番脾气。 高阶上,他俯视被急召而来的几位官员,看到容承林时,又提起了几分火气。 殿内一片沉寂。 皇帝声音冷硬到了极致:“一个个都哑巴了吗?容相,你养的好儿子!” 容承林出列,依旧保持着日常的冷静,但和他相熟的一派官员,都能感觉到容相要被自己养的逆子气疯了。 但见他不卑不亢道:“陛下,犬子犯下重罪,此刻定追悔莫及,求陛下让卑职去见他一趟,防止他再做什么傻事。” 周围的几位官员眼神交换,再看右相那绯色官服上的鹤,都蒙着幽幽色泽。 在官场上浸润多年,都不是蠢人。 慈父做派下,是暗示可以让亲儿子在狱中畏罪自杀,给乌戎人一个交代的潜台词,如此,免死金牌也不算帝王失约。 容相够狠啊。 孔大人不见日常在礼部时的和事佬做派,这时站出来,先是拿前朝曾有使团在京犯罪被坚决惩治,事迹得以被后世流传赞美为例,后又道: “陛下,乌戎才吃了败仗,还敢狂妄地重提潼渊城一事,万不可助长他们的风气,否则后世史书会如何撰写看待陛下?” 他精准戳到了皇帝虚伪又爱名声的点。 皇帝神情凝重,本来都要同意丞相的建议,这会儿又迟疑了。 他陆续重新询问几位官员。 大家各抒己见后,不少官员余光偷瞄着谢晏昼,纳闷圣上为什么唯独跳过了谢将军。 皇帝并不想听谢晏昼的发言,想也知道对方会说什么。 还有一个原因,他面对谢晏昼时,总有种淡淡心虚,当年是自己刻意延误战机,间接导致其父重伤病死。 这孩子和他父亲太像了,如同一把利刃,藏不住的锐气。 甚至仅仅用了几年,谢晏昼已经成长得比他父亲更加优秀,若再给他增添军功,可不是好事。 想起先前有臣子提到乌戎欲要联姻,皇帝怒气稍缓后,开始兀自盘算。 好在昭荷婚配一事没成,既然无法用女儿让谢晏昼留京,可以给她换个更利于大梁的去处。 群臣左等右等,不料谢晏昼全程都未曾主动出列,反而是险与右相结亲的苏太傅站出来。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22节 “陛下,若联姻,不如和百胥国建立外交。” 皇帝摩擦玉扳指的手指一顿。 百胥国处在沿海一带,善水战,这些年大梁和乌戎战火不断,他们一直虎视眈眈。 梁乃大国,主动联姻还带去嫁妆,百胥断不会拒绝。 容承林立时道:“陛下,此举易激怒乌戎……” 大督办轻飘飘打断:“陛下,臣也赞同。可先将亲事定下,为防公主思乡情重,让百胥承诺修建一小型宫室,届时再正式行嫁娶之礼。” 本还有几分迟疑的皇帝忽然笑了。 他听出了弦外之音,越品越觉得这主意好。 只要婚事没真正履行,乌戎定会三番四次争着娶公主,那百胥能乐意? 如此一来,乌戎必与百胥交恶。 “爱卿所言甚是,这样昭荷也能多陪在朕膝下一段时日。” 清楚皇帝已经做了决定,不会轻易更改,容承林没有主动找不快,冷冷站在一边。 一场凶案变成政治博弈,容倦在这个过程中被完美边缘化了。 有关对他的处置,大家其实心中已然有数,既然决定要给乌戎施压立威,圣上便不会责罚太过。 晚上,皇帝在观月阁左拥右抱,享乐纾解心情。 正是对月吟诗时,宫人汇报皇后来了。 皇帝没在意,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烦。 不久,皇后进来了。她夜间仍旧穿戴得繁琐华丽,小心翼翼坐在帝王身边,等歌舞结束,方才柔声道:“陛下,昭荷那边妾已经劝好了。” 皇后爱女如命,皇帝本以为她是过来哭闹的,这会儿才终于正眼看她:“你舍得昭荷?” 皇后点头:“百胥国主只比昭荷大几岁,何况又不是立刻嫁过去,能为陛下分忧是她应该做的。” 皇帝大喜,一把搂住皇后。 当然不能立刻嫁,让乌戎和百胥交恶是其次,退一万步,假设乌戎联合后实力大涨,日后还可以将昭荷改许给乌戎。 似乎感觉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他轻咳一声:“朕会给昭荷备最丰厚的嫁妆。” 皇后内心一片冰凉和厌恶。 皇帝的态度已经让她浇灭最后一丝希冀,想到大督办的传话,彻底下定了某种决心。 皇后依偎在皇帝肩头:“那名刺死使者的少年,陛下准备如何处理?” “罢免官职即可。” 皇后轻声细语:“哎,蛮人记仇,恐怕会一直记着这件事,就像是他们求娶公主不成,定会反复表达不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皇帝松开胳膊,眼珠子一转,末了笑道:“怕什么?朕想好了,朕不罢他官职,还要给他升官。” 说着不怕,实则暗忖这样乌戎的仇恨会集中在这少年郎身上,三五年都忘不了。 同昭荷婚事一样,现在当做弃子还为时过早。 等到了万一之时,他们都是可以用来抛出去的棋子,用于熄灭蛮人怒火。 有了这左右后手,很长一段时间他可高枕无忧。 “对了,容相家的那孩子体弱……”可不能现在就咽气。 想到这里,皇帝大手一挥:“来人,传旨!容恒崧扬我国威,日后可享有特别优待,让太医私下为其看病,用药规准照公卿来。” 片刻后,皇后旁敲侧击下,皇帝觉得不够,又加拟了一道旨意。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圣旨使命必达。 隔天,容倦在大牢待的好好的,熟悉的长白眉太监带着圣旨而来:“恭喜啊,容大人。” 恭喜啥呢? 不等容倦反应,太监站定直接宣旨: “尔礼部员外郎容恒崧,有胆魄,知廉耻。” 好熟悉的作文开头! 容倦汗毛直立,一度想打断太监说话。 “……不拘小节叹为观止,特擢尔为礼部郎中。” 礼部郎中,正五品,中层官员,算是正儿八经的管理层。 容倦也叹为观止了,险些喷出一口血,第一次有些急切:“公公,陛下为何……” 知道他有一堆疑问,长白眉公公双手传递圣旨:“大人不必多问,感恩就行。” “……” 我感你个口口!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潜龙在渊,升官,如坐火箭。 ps:古代有火箭这个词,皇帝给升官还有别的原因,嗯,毕竟加害者总是有诸多原因。 而受害者容倦:我只是呼吸而已,官就来了。 第12章 西苑 系统:【骂人不骂口,请尊重我的名字。】 容倦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尊重它。 十天。 十天不到,直接官升一阶,再升下去,他就要升天了。 五品。 孔大人是怎么说的来着? 五品上会参与早朝,容倦的记忆力不是一般好,而是好到恐怖。 但这会儿,他竟然有些不确定了。 容倦看向长白眉太监,小心翼翼道:“公公,我从前不学无术,对官场不太了解,几品需要早朝?” 长白眉太监为他感到遗憾:“大人还需官升半阶。” 大梁没有五品半这种品级,但有一些职位处在四品和五品间,这种就需要早朝了。 容倦闻言像是半只脚从阎王殿前拉了回来。 五品就是今后他要恪守的底线。 不,死线! 不能有任何进步的空间。 看他一副豪情壮志的样子,长白眉太监好心再次提醒容倦要常怀感恩的心后,含笑离开。有了圣旨,没过一会儿,督办司立刻办妥手续放人。 容倦看着还没有住熟的牢房,悲伤之情溢于言表。 他才进来多久,酒店的退房时间都没这个早! 狱卒挂着常年冷硬的脸,真心说了句恭喜,满朝官员现在有血性的不多了,如此血气方刚……看容倦脸孔苍白,摇摇欲坠…… 呃,如此这般身残志坚的少年,才有资格入仕。 愿他能节节高升,不忘初心。 容倦压根不知道这份‘歹毒’的祝福,思绪压根不在这里,还回了承你吉言,便苦着脸往外走。 阳光从甬道入口瞬间照入,晒在薄薄的眼皮上。 容倦化身诗人:“夏日骄阳,我心中却不见天日。” 语毕眨巴一下眼的瞬间,不远处,一辆马车停靠在长杆下,上面坐着一道完全意想不到的身影。 容倦揉揉眼,确定没看错。 他有些迟疑地走过去:“谢将军?” 谢晏昼微微点头。 “上车。” 容倦这次相当果断。 他来是坐推车来的,回去的时候正愁没有车接,原本都考虑让系统推车了。 容倦找了一个着力点,稍微动作一下呼吸声都重了些。 昨天杀人用力过度了。 看出他有些吃力,谢晏昼伸出手拉了一把。 温凉,消瘦,连指骨都比平常人细很多,很难想象这只手的主人,才杀完一个剽悍的乌戎人。 容倦坐稳后,随意把圣旨放在一边,看不出丝毫尊重的意思。 他一贯不动脑子,很坦诚地说出困惑:“不停职就算了,为何会给我升官?” 谢晏昼视线扫过白皙掌下的明黄色,冷笑一声。 这冷意不是冲着容倦而来,而是一桩往事。 “先皇年轻时倒还有几分硬气,曾亲自率兵出征,然错误指挥不幸被俘。乌戎要求当时主战的三位大臣自杀,方才放先帝归来。” 谢晏昼眯了眯眼:“这件事大概给当时还年幼的陛下留下阴影……和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23节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唇边的笑意反而加深了,眸底却冰凉一片。 容倦无意识地握紧了一下圣旨,刚那一瞬间,他清楚看到了谢晏昼眼中的屠龙意。 与此同时,谢晏昼也在看着容倦。 若是一个普通纨绔,这会儿早就吓到不行,但对方却反应不大。 “原来根源在这里。” 无视对面那份侵略感十足的探究,容倦内心直骂皇帝狗胆。 一个王朝并非一朝一夕崩塌。 和先皇一脉相传,军队才大捷,仅仅因为南北乌戎合一,皇帝竟然就在想着日后输了怎么办。 臣子祭天,法力无边。 他想关键时候把自己丢出去平息乌戎怒火。 ——“老不死的,脑子有病吧。” 大逆不道的辱骂言论自下而上在耳边响起。 谢晏昼一愣,再看容倦嘴不动,小肚子动了下,佯装若无其事端坐在那里。 他沉默地侧过脸。 须臾,双方都没忍住,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马夫听着将军少有的笑声,打了个寒颤,上次这么笑还是在砍了乌戎南部落一个首领脑袋的时候,这次又是要砍谁?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赶上了升官这件倒霉事,容倦不得不面对现实,尽可能积极对抗。 他选择采用最朴素的手段:请病假。 官员告病要请太医核实诊断,太医接到通知后,习惯性先跑去了相府,郑婉本以为是皇帝终于想起了她因为平定谋反受伤的儿子,特意派太医来诊治,激动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结果太医刚被请进去,一拍脑门:“忘了,容大人现在借住将军府。” 慌忙说着抱歉又离开了。 一句容大人的称呼,彻底让郑婉破防。 她迫不及待找到容承林,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那孩子不是因为杀了使者被抓,怎么还有太医来医治?” 说完意识到自己口吻有些不对,正想要补救,却瞧见自己的夫君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而是在想别的事情。 转念一想,夫君一贯主和,容恒崧先是号召捐献得罪了不少官场上的人,现在又肆无忌惮。 不满的应该不止自己一个。 “夫君,”郑婉轻靠着容承林,绵里藏针道,“崧儿一直不回来,听说此次大督办还为他说情,长此以往,迟早与家里离心啊。” 离心之人,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反刺他们? 甚至现在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已经在这么做了。 容承林长身立在院中,岁过中年仍显清俊的面庞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直至阳光偏移几寸,他语气阴沉沉的:“再过几日,我会同他谈谈。” …… “弹弹弹,弹走鱼尾纹。” 一连称病休息数天,容倦用晚膳时心情开阔:“不用起早贪黑,眼角的细纹都少了。” 官员长时间请假会被罢免,他准备走一下这条赛道。 strong哥隔空模仿容倦的动作,爪子对着鸟笼一蹬一蹬。 厅堂内就像请了一支跨时空的交响乐队,叮铃哐当的。 奇怪的是,最讨厌闹腾的谢晏昼,面对这种喧闹,并不觉得烦躁。 等一人一鸟闹腾够,谢晏昼才说出噩耗:“陛下明日要在西苑举办马球赛,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必须出席,不得告假。” 容倦笑容瞬间凝固:“哪个天杀的,成日以五品为线?” 就不能是四品三品? 见他一副天塌了的样子,谢晏昼算是安慰了一句:“礼部特殊,七品上都要参与。” 是你的,就注定是你的。 “……” 不过很快,谢晏昼倒说了一个不错的消息:“乌戎使团也要参加,陛下不会无事让你入内场。” 宫中更不会平白无故举行马球赛,最近得知杀人凶手被放出来,乌戎使团怒极之下准备返程告状。 皇帝却以五百匹战马为赌注,欲要进行马球赛,乌戎本就是靠马发家,很难拒绝这样的赛事。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皇帝命令谢晏昼务必要在马球赛上一扫乌戎锐气,再让乌戎‘不经意间’知晓联姻一事,如此便可顺利消磨对方嚣张的气焰。 容倦遇事只抓重点。 他对外交博弈完全不感兴趣。 “原来是这样。”那就是说自己在外围摸个鱼就行? 车接车送,还能顺带浏览一下皇家园林的风光,原来是美事啊。最重要的是,还能换个伙食。 两人正在用晚膳,前几天太医过来,又开了一堆药膳,现在旁边还放着一盆死不瞑目的甲鱼汤。 他果断推给谢晏昼:“多谢将军此次捞我出来,这碗敬你。” 甲鱼补肾汤,敬人先敬肾。 谢晏昼不爱吃长相古怪的东西,推回道:“脱身之计是你自己想的,剩下是义父出面,托苏太傅在陛下面前献言。” 容倦:“那我喝汤,将军承包甲鱼。” 这碗药膳里还放了很多珍贵药材,浪费有点可惜了。 谢晏昼冷静道:“汤一式二份,甲鱼冷窖储存明日带给苏太傅。” 容倦:“成交。” 替太傅交了。 莫名其妙的,第二天刚到西苑,就收到一王八的苏太傅不明所以,搞不懂谢晏昼这是葫芦里卖什么药。 陆陆续续有官员抵达,相互见礼搭两句话,按理容倦这样的品阶只有在一边溜须拍马的资格,这还要看朝中大员们愿不愿意给一个眼神。 不过今天来的官员,除了一部分右相阵营的,不少都主动和他说了两句话。 连平日保持中立看谁都想要参一本的御史,见到容倦都关心了两句:“身体可好些了?” 容倦点头:“无恙,多谢大人关怀。” 御史侧目看到苏太傅手中提着的王八:“这是?” 苏太傅面无表情,容倦主动说:“带来给太傅补身子的,谢太傅为我仗义执言之恩。” 御史摸着胡子:“知恩图报,善哉善哉。” 不愧是能一刀砍乌戎的好孩子。 苏太傅呵呵一笑。 西苑位于京城西郊,风很大,大家各自站在烈烈风中交谈,引得远处禁卫军不时投来纳闷的目光。 禁军才看了没两眼,忽然收回视线,肃立问礼。 几乎是同一刻,和容承林皆有嫌隙的三人心照不宣觉得:这鳖真正的主人来了。 甲鱼当场传递到了第四人手中。 容承林心中想法谁都不知,明面上是有气度的。 面对苏太傅硬推托而来的甲鱼,他不作无畏的口舌之争,只看向容倦:“随我来。” 到底是父子间的家事,不相熟的官员也没人敢去看容相家的戏码,拱拱手便走了。 苏太傅就比较直接了,对着容承林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袖子扇出残留的王八味,熏得容承林微微一皱眉。 容倦原本懒得动,盖因太阳刚刚出来,再看容承林刚好是往亭中走,索性顺势迈了几步。 凉快了。 “我知你心中有怨。”一到遮人耳目的亭子里,容承林便负手而立,背对他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光影树荫。 容倦不说话。 横亘在塑料父子俩之间的沉默,比山崖罡风还要烈性。 最终,还是容承林再次打破沉默。 “如今你对为官之道已了解一二。你的外祖父当初乃有实权的亲王,若我不疏远你母亲,我们一家焉有好日子过?” 原身外祖父乃是北阳王,骁勇善战。 陛下登基来,已经处死了不止一位亲王,容承林清楚那位岳父如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甚至你闯下弥天大祸时,我自作主张将你兄长想要定下的姻缘,牵在你身上,为此还得罪了苏太傅。” 身后久久没有回应,以为是容倦被说动纠结,容承林转过身,却见少年早就坐下,目无尊长打着呵欠。 他顿时目光一沉。 对面那双眼睛里,有朦胧泪光,不过不是被感动的,而是困的。 “得罪苏太傅,是因为您不知道我命不久矣。”容倦抬眸望去,做着纠正。 这还是最光明的想法,若是阴暗点,故意让那位苏小姐变成寡妇,过两年再主动开口,让她另嫁,端出一副容人之态。 感动天感动地感动苏太傅。 不过这些终归只是一些阴谋论的猜想。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24节 明面上看,结亲一事,的的确确是父亲为孩子做考量,可惜这点慈悲心原身是没享受到,就一命呜呼了。 现在拿这点纸扎的情谊,糊弄谁呢? 眼看他油盐不进,容承林耐心逐渐告罄。 褪去了柔情的假象,他那双幽深的凤目直直注视容倦,“我最后问你一句,回不回府?” 容倦微笑:“还不是时候。” 回去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得等到有需要的时候。 没有做第二次重复,容承林径直大步走下台阶,从另一侧入林荫道,绯红色的官袍逐渐被绿意掩盖,直至彻底看不见。 小道尽头早有人在候着,恭敬行礼。 容承林脚步不作停留,路过他的时候,口吻冷沉薄情:“照原计划来。” “是。”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善,常遇魍魉。 第13章 打卡 右相离开后,没人挡在身前,亭子里的风都畅快了点。 容倦吹了会儿干净的小风,最后迫于咳嗽只得起身离开。 系统这厮八成是在休眠状态,没给他完全压住身体的不适反应。 容倦一路低咳着,走了还没几步,肩膀上忽然一沉。 他侧目一扫,一件薄披风落了上来。前方,谢晏昼竟然还在原地,没有早上一起出门时的好颜色,“想吹个半死不活,急请太医,再在陛下面前在露回脸?” 好重的阴阳感! 容倦这会儿倒是没了在容承林面前的乖张,对方专门等在此处,总不至于是为了给自己送披风。 一支巴掌大小不及拇指一半细的东西,被随手递了过来。 容倦好奇想尝试要拧一下上面的活扣,被按下了。 “陶文陶勇今日不在,若遇急事再拧开,能发射求救信号。” 皇家园林戒备森严,无特别身份者不能擅入。 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今日此处有使团在,意味着存在不确定因素。 “多谢。”皮肤接触的瞬间,容倦下意识抽回胳膊,反应过来这么做有些失礼,解释道:“你手好烫。” 常年作战的人手长得再好看,掌心也会有些粗糙,指腹摩擦感很重。 他说的是实话,谢晏昼听在耳中,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痒意。 系好披风,容倦心情尚佳。 主动关心自己安危,说明依靠傍谢晏昼的大腿走到决赛圈,最后坐看朝代更替的希望越来越大。 他得趁热打铁,先把义兄的关系坐实了! “我和将军也算是一父同胞了,不如以后将军就叫我一声贤弟?” 谢晏昼强行压下先前不受控的痒意,只当是这两天没休息好。 这会儿听到这两个字,他高高挑了下眉:“贤弟?” 靠请病假天天日晒三竿醒的容倦讪笑:“通‘闲’,休闲的闲。” 前方在敲锣,打断了说话声,这是提醒官员签到时间快过了。周围还在闲谈的官员,闻声均不例外往同一方向而去,容倦停止自发性地称兄道弟,一并加入打卡大军。 他这会儿走的挺快,面生的官员被迫放弃搭讪。 原本听闻容倦之前壮举,还专门有人想来攀谈一二。 年轻人热血沸腾,被压抑太久那一刀斩得他们畅快不已,不少都悄无声息成了小迷弟。 容倦完全没注意到后方一干官员看他的异样眼神,系统倒是感觉到了。 【听说过性压抑,兴趣压抑等,小容,我发现这里的人都有杀使者压抑。】 容倦没搭理,满脑子只有下班。 皇帝无胆的好处难得体现出来,和谢晏昼所料无差,签到一结束,他被派去外围打杂。 谢晏昼临走前想了想,还是说道:“尽量不要乱跑,更不要惹是生非。” 容倦拍拍胸脯:“放心,我是那样的人吗?” 想到他日常的懒散,谢晏昼还算放心。 容倦原地伸了个懒腰:“今天打卡即下班,爽。” 碍于他身体虚弱,负责调配的官员给指派的事情也很少,职场上的同僚们现在对他也是相当宽容,没多久便可以自由活动。 整个上午的时光十分悠闲。 东边马场时不时传来喝彩叫嚷声,马球赛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容倦朝那边眺望一眼,不知道谢晏昼有没有将乌戎使团打哭。相较于东边的热闹,过分安静的西马场显得十分萧条……正适合偷懒睡觉。 重新往亭子走的路上,容倦路过驯马场,马师朝他见礼。 容倦随意摆手,正要目不斜视往前走,忽然又退了回来。 在一堆抽象,张狂和潦草派的群马中,有一匹干干净净,毛色顺滑,体型看着也不大的骏马,任谁见了都会停下脚步。 “真不错。” 虽不及银啸帅气,但这种乖顺感,让人见了就喜欢。 马师见状介绍说:“此马名为若水,是很罕见的品种,性格也很温顺,大人可要试试?” 容倦迟疑间,马师已然十分主动地将那匹马单独牵出来。 他自信对方拒绝不了,全京城谁不知道这位酷爱马术,过往当街纵马也是常有的事情。 此马皮相万里挑一,爱马者绝对会心痒难耐。 容倦摸了摸马鬃,动了心思:“稍等我片刻。” 语毕,沿着原路返回,不出片刻,容倦再次出现,身边还跟着被他临时喊来的侯申。 要与同僚赛马? 这倒是个出乎意料的好消息,赛马过程中出现意外再正常不过。 马师笑容满面来到侯申身侧:“大人,我帮你拿着东西。” 侯申还怀抱着纸笔。 “不必。”容倦替他回绝了,侧头对马师说道:“你先离远些。” 马师很配合地退去一边,只等这马跑起来。 “再远些。” 一步接一步,马师一直被要求着直退八百米。 半圈距离外,容倦一个跨马扬鞭,马师站在远处,低眉间目中笑意遮掩不住。尽管双方离得很远,他的视线却像是胶着在了马身上,然而不知为何,那马鞭迟迟不落。 马师笑容渐敛,转而皱起眉头。 若不跑起来,便无法让马体内的药效加速发挥。就在这时,容倦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微微俯身牵着缰绳,终于似要疾驰。 下一刻,戛然而止。 当容倦再次动的时候,变成三秒钟八个动作,唯独不策马。 动一下,停一下,又动,又停,来来回回。 马师有些按捺不住了,想不通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对方发现马有问题了? 不,真那样,早就喊来禁卫军。 恰巧此刻阳光出现,照在侧脸,容倦回眸一笑。 “……” “哪个好?”骏马上,容倦四十五度角地咨询系统。 【都可以,最后的最佳。不满意的话我这里还有脑瓜相机,开个会员,即可享受前一百名拍照姿势。】 容倦选了一个高姿态的,点点头:“侯兄,可以了。” 侯申走去合适角度,开始拿起纸笔勾勒轮廓。 不久前,容倦找到自己,请他作画,要求有神韵即可,还用了‘速写’二字作总结。 昔日饱受诟病喜爱纵马过市的纨绔子弟,如今却手无缚马之力,只能靠入画过过瘾,侯申心头不免有些惋惜。再一想到这样的人,照样抽刀斩乌戎,心中多出几分钦佩。 容倦压根不知道这人在脑补什么,坐等收画。 每年年底,史缺单位就会组织集体旅行,懒归懒,容倦从不排斥旅行。 人出生在这世上就是为了来见识一遭的,但又不好太累,所以他有独特的旅游方式:睡到自然醒,享受当地美食,出租到重要景点,然后拍照。 一套完整的流程从不会出错。 其中拍照是最重要的一环。 今天见到这么漂亮的马,那肯定是要合影留念! 侯申和容倦,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情怀里,唯有马夫在诸多神经兮兮的动作下,等不下去了。 怎么会有人来到马场只为了让别人给画画?! 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马夫手上青筋微微鼓起,欲要孤注一掷,寻找一枚石子强行惊马。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25节 当他终于找到一枚小石子,再一抬头,容倦却已下马。 一个姿势坚持两分钟已经是极限。 应着所谓的速写要求,侯申先快速把几张画稿的构图比例和姿势给定下来,之后就凭着印象画了。 容倦下马后胯有点疼,开始往外圈走准备找地方休息。 他没注意到马师已经发黑的脸,眉目间全是对先前自己pose的自信。 “嘿,我刚帅吗?” “……” 马夫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好不容易勉强说了句:“大人不策马奔腾一番吗?只上马和……” 他差点说出粗话。 和占着茅坑不拉的人,有什么区别? 容倦一脸深沉:“你不懂。” 有照片就行了。 “??” 侯申还要画一段时间,容倦准备回亭子小憩一会儿。 他人生不变的宗旨:偷得浮生半日闲。 西苑吹的是山风,先前太阳刚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晒,这会儿远处山里在下雨,温度立刻寒了几度。 容倦叮嘱系统:“好好放风。” 别像上次那样,杀手自个死在屋子里了,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系统发挥薛定谔的文化水准:【是站岗。】 放风可不是什么好词,显得他们太反派了。 因为它每天起得比宿主晚,睡得比宿主早,这会儿也没说什么,乖乖站岗。 容倦把披风往前一裹,瘦弱的身躯猫一样蜷缩在凳子上。 如今稍微有点地位的达官显贵们府上都流行用香薰衣,好在谢晏昼没有那衣香撩人的主流癖好,披风上面只有清爽的皂角味。 今早被对方手掌烫到的情景不知为何闪过脑海。 谢晏昼的手很大,常年握刀的地方还有着薄茧,那只手不经意间刮过皮肤的时候,留下红痕的同时还会有颤栗感。 “我都在想什么?” 容倦连忙摇头。 单身太久,莫非患上了系统口中的性压抑? 这一睡,便不知今夕是何夕。直至一阵惊呼传来,远处动静十分大,地面还有隐隐的颤动,像是地震了一样,容倦惊醒过来,发现已经快要过晌午。 “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说是大事,容倦屁股压根没挪动一下。 发生大事当然要离远点,傻子才主动靠近。 “贤弟!”远处大树下有人在招手,是侯申。 自从那日偶然叫了一声贤弟,他再也没改口:“可算找到你了,出大事了,我们快过去!” “……” 等容倦被强行带过去,整个西苑已经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包围。 先前他路过的一处马场,地上血迹未干,被抬走的人正在痛苦惨叫着,大部分官员战战兢兢站在原地,皇帝脸色铁青地在众人簇拥当中。 容倦趁乱过去谢晏昼那边,和个花栗鼠似的探脑袋:“咋地了?” 看着冷不丁钻出来的人,谢晏昼铁似的胳膊稍微一拦,半个身体挡在容倦前面,避免他被乌戎使者看到。 “太子坠马。” 字越少,事越大的道理在这里也通用,容倦先回忆了一下太子是哪位。 宫宴时一共登场五名皇子,宴会上太子曾站在谢晏昼这边说话,三皇子附和,而二皇子和四皇子则是处在以右相为首的文官立场上。 其中二皇子和太子很明显处于针锋相对的关系。 当前朝廷没那么多派系,总共也就是文臣武将互相看不顺眼,大家都各有支持的人。 既然容承林和小二,小四亲近,那督办司这边应该是更亲近太子党些。 如今太子坠马……对督办司应该是种打击。 涉及到强认下的干爹和义兄,容倦稍稍打起点精神,仔细注意着谢晏昼。却见他并无沮丧之态,只是盯着太子坠马的路线瞧,一副压根不在意太子死活的样子。 谢晏昼本来为了挡住他,姿势便有点不自然。 如今后面的人探头探脑,几乎半个身子贴在他身上。 和武人硬邦邦的肌肉不同,容倦身子骨软得不像样。 太轻了。 谢晏昼皱了下眉,天天滋补着,也没见长肉。 没过一会儿,禁卫军统领带来马师自尽的消息,皇帝龙颜大怒。 “太子骑射精湛,怎么会无故坠马?” 声音在马场上回荡,官员们的面色一个赛一个难看。 整桩事确实离谱的很。 马球赛上,谢晏昼将乌戎使团打了个落花流水,气得使者拂袖而去,不久后,太子借着如厕名义暂时离开,再然后就是坠马事件。 西苑一共有四个驯马场,最大最平整的用来举办马球赛,谁也无法确定太子会在哪个时间段经过哪个跑马场。 从任何一个环节来看,都是巧合。 但就是太巧了,没人相信这是个巧合。 如今马夫自杀,更显得事情不简单。 大理寺的官员被迫站出来,根据案发时的状况询问使团:“不知各位为何会和太子殿下在一起?” 太子坠马时,乌戎使团也在,还是一名使者射死了疯马。 黑锅当众被扣头上,乌戎使者操着不流利的语言,骂骂咧咧道:“他是过来和我们说好话的,说不过是场马球赛,不用太放在心上。” 大理寺官员一愣,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又无法证实对方所说为虚。 场面立刻变得尴尬。 若说的是真的,太子岂不是两面三刀,一面亲军队想要笼络督办司和军部,一边又担心把乌戎得罪的太狠。 这行为处事,颇有陛下之风啊。 当然这话大家也就只敢心里想想。 一群人聚在一起,空气都不大好了,地上混着土的血蒸发时散出的腥味,刺得脑壳疼。 容倦屏住呼吸看日头。 太子自己犯浑出来找使团陪笑脸出事,可别影响到他吃午饭。 早在出事时,西马场的马都被全部清走,不知道太子具体骑的是哪匹,容倦忽然想到什么,目光沉了沉。 太子什么时候路过,会不会路过,全部可归属于不可控变量,那什么是定量呢? 他缓缓朝一个地方看去,看向冷肃站定在一边的右相,想起早上那场似乎在下最后通牒的谈话。 该不会和便宜爹有关? 原本容倦注意力都在容承林身上,但很快,他又注意到另外一人。 右相近侧的男子没有穿官服,仅仅是着劲装,从流露的气质来看,和官场上的老油条都不一样。男子很十分年轻,气质亲和,宽大的袖袍里竟然装着书册和小金算盘,满满当当的仿佛随时会掉下来。 眼下此人稍微低下头,张口不知说什么。 右相耐心听着。 恰好这时,系统也在找容倦说话。 【啧啧,小容,你每次在外面睡觉,就有命案发生。好在这次不是嫌疑人。】 快住口! 下一秒,一名陌生的官员忽然走出:“陛下,微臣有一事上报。”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柔静,从不马上疯。 第14章 脱身 皇帝正烦着呢,没好气道:“说。” “早前微臣急着出恭,似乎看到,看到礼部郎中容也在马场。” 礼部不止一个郎中,还没有接受自己官职的容倦,下意识的反应是:“容也是谁?” 身前的谢晏昼再次觉得有些钱不能省,或许该给他请个夫子了。 系统:【小容,点你呢。】 我? 随着天子视线一动,几乎所有的目光全部朝容倦看来,乌戎使者一见他:“是你!” 怒气瞬间攀升到极点,使者望着容倦的眼神,简直和见了杀父仇人一样,恨不得当场把他撕了。 “你来过马场?”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26节 皇帝阴沉沉看着容倦。 比起太子的死活,皇帝更恼怒于马场行凶的手段,凶手能用来对付太子,就能用来对付他。万一今天自己也骑了疯马,后果不堪设想。 系统:【那狗官在驴你。】 它确定当时根本没什么路过的官员。 出来陈词的官员心思可谓相当狠毒了。 马夫已死,来过马场附近便自带嫌疑,哪怕最后查不出什么,也容易往后被帝王疑心。 不过既然系统说没人,那肯定无人经过。 否认似乎会一劳永逸,对他和侯申都好。 不过容倦并未立刻撇清关系。 一个官员胆子再大,也不敢空口无凭的诬陷,原先挡在他身前的谢晏昼忽而侧身往旁边走了一些。 这是个很正常的举动,毕竟他现在是被陛下问询的对象。但天子看过来时谢晏昼都没动,偏偏现在移开了…… 顺着被腾出的视野,容倦视线不动声色移动,不久,微微一凝。 脚印。 谢晏昼移开的地方,地面有着较为清楚的鞋印,连上面的花纹都拓印了一二。 今日风大,马场中心尘土飞扬,但凡来过必然会留下痕迹,只要仔细比对总能找到当事人。 谢晏昼给了他一个额外暗示的眼神。 可惜这次容倦没有看到,他默默歇了扯谎躲事的心思。 “一个多时辰以前,来过一次。” “为何不说!” 这话多少有迁怒的成分,太子刚才出事,容倦言语间表明已经离开此处一个时辰,被这么一问,仿佛他做贼心虚一般。 看出皇帝在气头上,一些想要为容倦开口说话的官员也无能为力。 几家欢喜几家愁。 乌戎使者见容倦被责问,立刻一个个抱臂环胸,畅快看戏。 在社死和被赐死间,容倦果断选择前者,几秒钟便调整好表情,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好皮囊关键时候还是很管用的,至少让人愿意听他说下去。 容倦措辞道:“禀陛下,当时非臣一人,礼部郎中侯也在。” 谢晏昼看了容倦一眼,原以为对方会因消极怠工导致没有证人。所以暗示可以扯自己的幌子,说他事先驯了匹马在这里,理由稍微机灵点都能找很多,比如作为捐赠药物的赠礼。 但他没有想到,现场还会有人。 侯申。 谢晏昼眯了眯眼,他对此人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容恒崧称病赋闲时,对方来探望过一次,开口闭口就是贤弟。 先前侯申帮着一起把太子抬起营帐,太监传话急死忙活赶过来,突然感觉到一道注视的目光。 一看是谢晏昼,稍微松了口气。 谢将军看谁都这样,他还以为又得罪谁了。 “参见陛下。” “你可知罪!” 皇帝故意直接问罪,原意想诈一诈。 太监过往收了督办司不少好处,来时已经说了大致情况,侯申表现得惊恐又发蒙:“不知臣何罪之有?” “明知故问!先前你可有来过马场?” “来过。”侯申想也不想的回答,让皇帝疑心稍稍消散。 侯申看向容倦:“微臣被请来帮忙作画。” 先前那些画全部是绘制在礼部日常用来记事的小册子上,侯申为自证掏出翻开,因为太急,直接哗啦啦地一股脑翻了过去。 快速简化的创作连在一起,乍一看像是黑白连环画。 速写的审美和当下有不小的出入。 画中容倦跨马坐稳,保持假面男孩的笑容‘搔首弄姿’,整个过程犹如钉在马上的蝴蝶,全程就是不蹁跹。 最后,容倦回眸一笑收尾。 所有人懵了,旁边的太监都一惊。 朝廷官员得了失心疯? 官员们一个个表情古怪,连大督办眉心都隐隐一跳 最开始给容倦泼污水的官员实在找不到说辞,质问道:“你在马上跳大神?” 容倦:“……” 酝酿一下情绪,容倦两眼一闭就是演。 “陛下,臣往日酷爱纵马,如今身体虚弱,只能厚颜请人作画解瘾……因实在难以启齿,望陛下见谅。” 皇帝呵斥:“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点?!” 说着多疑的视线又扫过侯申。 侯申被吓到下意识又翻了遍手中的册子,那只钉在马上的‘死蝴蝶’连环画再度播放。 皇帝沉默了一下。 群臣缄默。 确实有些不成体统。 基本明哲保身的默契还是有的,容倦和侯申自动隐藏了一个细节:侯申作画时,容倦一人中途离场。 在大家潜意识里,他们二人作画期间始终在一起,可互为人证。 加之双方之前关系一直都不洽,侯申曾带头孤立容倦也不是什么隐秘。 皇帝冷静下来后,疑心消了大半。谋害太子乃是大事,哪怕是个傻子,也不大可能找一个相熟都不久的同僚做搭档。 苏太傅适时站出来道:“陛下,案件不妨交给督办司去查,当务之急还是先派人检查一遍所有马匹,万一再有谁受伤,或是冲撞陛下……” 皇帝关注点被转移:“爱卿所言甚是。” 后一个才叫国家大事。 容倦默默站回原位,太傅还是靠谱啊。 问话告一段落,远处太子的营帐内不时传来痛苦嚎叫,皇帝在大量侍卫陪同下,前去看望太子。 容倦目睹一群人离开,视线短暂凝固一瞬。 和右相一党的年轻人似乎察觉到注视,回首后,竟主动微笑致意。 容倦眯了眯眼。 下一刻,双方间被一道壮硕的身影阻隔。 皇帝一走,乌戎使者毫不客气地对他作出抹脖子的威胁挑衅动作。 “我砍挛鞮脑袋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嚣张。” 使者一看到谢晏昼,比划的胳膊一下都僵了很多。 在乌戎,谢晏昼这个名字当真有夜止小儿啼哭的作用。 乌戎虐杀战俘,谢晏昼不逞多让,直接屠部落的事情没少干,别说人,所经之处牛羊都不会给他们留下一只。 使者这次狠话都没撂,面色不自在地离开。 容倦看他光速撤退,挑眉:“今天这么怂?” 侯申软着腿正好走过来,说:“贤弟有所不知,陛下已经放出公主要和百胥联姻的消息,乌戎人本身又害怕谢将军,怂一下再正常不过。” 使团需要把联姻的消息传回去,现在惜命的很。 才度过一劫,侯申本来想拉着容倦大说特说,手刚伸出去,就感觉胳膊像是针扎似的。 谢晏昼那看谁都冰凉的目光,让他顿感窒息。 留给容倦一个和‘煞神’相处自求多福的眼神,侯申找了个借口溜了。 他前脚刚走,督办司来了很多继续勘察现场的要员。 步三为首,看见容倦揶揄道:“听说你又险些成疑犯了。” 嘎达嘎达嘎达。 什么动静? 步三皱眉。 谢晏昼瞥了眼用肚皮骂人的容倦,没拆穿他。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容倦询问谢晏昼:“先前那个没穿衣服,跟在我爹身边的年轻人是谁啊?” 谢晏昼没纠正他的说辞,淡声道:“凑数的。” 今天的马球赛,一群酒囊饭袋没办法参加,若全用士兵下场和乌戎对战,很容易打出流血事件。所以不少朝中大员都提前打好申请,带了自家子侄或是门生,容倦打听的那人就是其中之一。 太笼统了,容倦又看向步三,重新细致描述了一下此人长相。 督办司最擅长开销户,没他们不知道的。 他本来以为步三还要想一下,不料对方直接道:“你说的是顾问吧。你爹的门生,你不知道?” 容倦理直气壮摇头。 步三笑容怪异。 “此人学问可大着呢,在右相所有门生里,都算相当拔尖的,长袖善舞平日极会交际。” 他顿了一下,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督办都曾说过一句‘险恶暗藏似蛟龙’,可惜祖上流放过,不能参加科举。不过……”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27节 容倦发现大督办脾气是真好,若系统日常这么说话,早被自己从三d推成平面图。 他会让对方知道什么叫做命比纸薄。 卖完关子,步三才满意继续道: “这顾问不但是右相的学生,私下还是你大哥的门客。且此人目前似乎无心入仕,自从捐官之风盛行,对报考要求已经放的很宽,顾问拜在右相门下,想要参加科考其实也不难。” “顾问,”容倦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道:“当真人如其名啊。” 到了大督办那个程度,不会随意评价人。 蛟又称潜蛟,在天庭里没有神位,恰好对应顾问当前的状态,就差明说这是一头恶行种了。 看来这顾问过往还是有些战绩在身的。 步三忍不住狐疑问:“你打听他做什么?” 容倦笑而不语。 咕噜。 步三。 熟悉的动静又来了,他满地找声源。 谢晏昼离得近,视线移动朝下。 容倦一双眼睛微微发绿:“饿。” 这次真不是骂人。 现在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跟随而来的御厨有专门准备小食。 上午的马球赛和查案耗损不少体力,经他肚子一提,大家确实都感觉到了些饿,步三直接派手下去领几份小食,于附近茶亭小坐。 步三有个好处,无论在大督办还是谢晏昼面前,都不算太过拘谨。 有他在,气氛会有天然轻松的加持。 “要是再晚去一点,就吃不上了。” 容倦鼓着腮帮子看过去。 步三阴恻恻指着其中一道菜:“可知道这是什么?” 容倦摇头,腮帮子还在动,脸颊上沾了些糕点屑。 谢晏昼侧目看了他几秒,手指下意识动了下。 容倦忽然抬眼望过来:“你知道不?” 谢晏昼手指又不动声色屈回,淡淡道:“活烤鸭掌。和温水煮青蛙的道理差不多,将活鸭放在铁板上,逐步加热,待它在跳跃中彻底熟透了,直接砍下装盘。” 容倦:“……” 还好,他还没来得及吃这道。 不远处传来太子的怒骂哀嚎声:“庸医,一群庸医!医不好孤的腿,你们都去死!” 想到太子被抬走时,那条血迹斑斑的腿,这道烤鸭掌自然是不可能上桌。 和他哀嚎掺杂在一起的,是马的嘶鸣惨叫。皇帝有令,凡是检测出一点问题的马,全部不留,风往一个方向刮,杀马的腥味不断往这边飘。 糕点甜腻的口感压下空气中的腥臊味,容倦面无表情一点点吞咽着糕点。 ——我只问你一句,回不回府? 上午容承林的话浮现在脑海。 “他没说回的是地府啊。” 太子给乌戎赔笑脸路过那里是偶然,但自己路过那里是必然。 他上值的地方离马场很近,且原身极爱纵马,行事冲动,压根不会考虑身体状况。看到那样漂亮的马驹,不骑一下才奇怪。 半晌,容倦平静看向右相营帐所在的方向,目光没有任何温度。 【小容。】口口弹出来:【子弑父是大罪,直接杀了丞相,免死金牌也救不了你。】 随便打个几大板,都能间接要命了。 容倦淡淡:“我知道。” 想要动容承林,必须持续费不少脑筋,然而自己是真不爱动脑子。 有什么办法可以一劳永逸呢? 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三秒,不然还是直接杀了吧。 系统:【……】 谢晏昼似乎感觉到什么,抬眼看向他。 容倦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仿佛刚刚一闪而过的戾气只是错觉。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如何正确使用免死金牌? 帝曰:肥水不流外人田。 · 容倦眼里的自己:岁月静好,待人宽厚,做事顾后果,哪怕意见不一致,也不会和人闹到红脸。 谢晏昼眼中的容倦:馋嘴的马驹,漂亮高傲的野猫,说话好听的小海豚,畏畏缩缩的小花栗鼠。 皇帝眼中的容倦:麻烦精。 同僚眼中的容倦:忠肝义胆。 右相眼中的容倦:孽童转世[好的] 第15章 孤品 各部门的午膳都是提前备好的。 太子侥幸保住一条命,腿骨却是摔坏了,日后别说骑马,走起路来都会有点跛。 众人心知肚明,这位过继来的太子殿下,被废已经是早晚的事情。 太子坠马一事看似影响很大,又好像很小,起码皇帝在发完怒安抚几句后,大家开始正常用午膳。 来西苑自然是要吃野味。 御厨悉心烧烤,以羊为主,分切好送去给各位官员。 一些密闭的营帐中,膻味久久不散。 此时此刻,右相的帐篷内,那湿热的臊气正顺着官袍上绣着的对禽攀升,更加活灵活现。 右相站在桌边,缓缓道:“他的性子变化很大。” 依照往日的行事风格,说什么都会策马才对。 容承林总觉得,在那孩子身上,如今透着股说不清的古怪。 最终,实在无法判断出这种感觉的来源,各种心思暂且化为一句话:“从前竟没发现,他运气真不错。” 顾问垂首站在一边,姿态似很恭敬。 只是那晦暗闪烁的目光,比右相官袍上的飞禽还多几丝狡诈。 他回忆着先前见过的少年。 运气是很好,倘若没有人证,圣上绝不会轻拿轻放。 外围帮忙的官员几乎都在西面,容恒崧在礼部任职的那段时间,惫懒之名早已传开,如果对方再聪明点,甚至可以觉察出被害的端倪。 不过这些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就像他事前并不知道右相要对亲子下手,事后推测出也只第一时间出谋划策,将嫌疑顺势引到容恒崧身上。 父子相残的戏码,自古常看常新。 “老师,学生有一事不解。”顾问求问道:“将军还有督办司,日常和太子走得较近,即便今日太子因亲乌戎出事,他们也表现得过于不在意了。” 容承林抬眼朝他看来。 顾问只是作揖,摆出虚心求教之态。 半晌,容承林才道:“太子是幌子,他们真正想要扶持的是五皇子。” 顾问一怔。 “可惜等我发现这点时,他们已经铺好了大半路。”容承林眼角的细纹随着眯眼,浅浅皱起。 扶持个傀儡皇子,确实美哉。 顾问消化掉这个惊人事实后,第一反应是,对面在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右相呢? 他和大督办能斗这么多年,又留着什么底牌? 这京城的浑水真是越发的有意思了。 顾问将袖子里的书拢了拢,忽而笑道:“老师,学生有一计,可将五皇子一步推到漩涡中心。” 右相微微挑眉:“哦?” …… 下午远山又在下雨,西苑这边不久也暴雨如注。 若是强行赶路回去,必须经过山道,安全起见,夜晚大家是照原计划宿于皇家别苑。 皇帝贪生怕死惯了,因为白天的事件,他几乎把一半的禁卫军全部调度到自己歇息地附近。 容倦在夜色下骂骂咧咧:“都给他围成卷心菜了。” 这直接导致其他官员附近守着的禁军稀稀拉拉,整处园林又大,一晚上总共两只巡逻队。按照官位划分,他被分到又小又偏的地方,堪称蜗居。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28节 既不安全,住宿环境又恶劣。 “得防着有人对我继续下黑手。” 【你又要到处乱睡了吗?】 “……” 和文盲是没有道理讲的,容倦果断过去寻找武力值最高的谢晏昼借宿。 朝廷大员不但可以住整套屋子,还附带庭院。眼看这里甚至有亲兵守门,容倦羡慕坏了。 半昏暗的环境中,他形如一片乌云飘了过来,披风上面又卷层铺盖。 亲兵瞬间警惕,刺客! 不对,哪有裹得和熊似的刺客? “是你。”亲兵终于看清来人面孔。 容倦:“嗯嗯,我来还披风。” 在确定是将军的披风后,亲兵半信半疑地前去通传,居然得到了放行命令。 容倦顺利撑伞穿过月洞门,前面屋内光芒幽幽,无边夜色中如同引信。门未关,谢晏昼穿着常服坐在主屋桌边,手中握着一卷兵书,头也不抬道: “里面还有两间屋子,你随意择一处就是。” 本来想了一堆借口,容倦又原原本本咽了下去,立刻抱拳展示手足之情:“贤弟谢过大哥。” 口口扣了下脑神经。 【小容,为了让我们不夜间轮岗,你也是拼了。】 谢晏昼正端杯准备喝茶,闻言嘴角微微一抽。 容倦丝毫不客气,得到准许后果断移步最近的那间屋子,自带铺盖的他刚一倒下就睡着了。 快得像是被击毙。 主屋,谢晏昼放下兵书,灯下也没有让他的目光显得多柔和。 白日里右相将容倦叫去单独说话的场面浮现。 敢让官员出来指认,更像是一开始就知道对方会去马场,今天这一局恐怕压根不是为太子而设。 “虎毒尚不食子。” 谢晏昼摇头,冷硬的视线掠过内屋时,稍多出几分恻隐。容恒崧恐怕已然猜出个七七八八,才被吓到寻求自己庇护,遭了白天那一出罪,今夜对他而言必定是极为难熬。 隔壁,容倦无梦一觉睡到天亮。 “爽。” 不用早起打卡的感觉真好。 容倦伸着懒腰走出屋门,脚步稍微一顿。 后半夜轮换的亲兵不知道容倦昨日借住在此,看到他也吓了一跳。 不过他现在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上探究,低头在谢晏昼面前请罪。 “通知下去,月底考核不过的,主动卸了重骑兵的盔甲。” 亲兵脸色大变。 军中有七支精锐小队,从重骑兵到水军皆有涉猎,装备精良,享受军士最高规格的待遇,当然,考核相当残酷严明。但凡是有一点失误,都会立刻被刷下来。 回京之后他们不免懈怠,私下经常聚众喝酒,精力不济,昨天唯一上场的一名重骑兵,险些连放乌戎两球。 眼下离月底没几天,临时加场考核,光是想想都觉得天塌了。 谢晏昼冷冷看着他:“下去吧。” “是。” 亲卫灰着脸往外走,听到后面传来的说话声。 “怎么起这么早?” 亲兵被门槛一绊,摔倒前不可置信完全扭头的动作,确定说话的是他们将军。 他又急速扭头,看了一眼乌云散去后,当空照了一上午的太阳。 早吗? 虽说今天和休沐日也无两样了,但别说官员,连皇帝都起的比他早! 眼瞧着亲兵脖子在空中扭来扭去,最后摔了个狗爬式,容倦喉头一紧。 不愧是谢晏昼的部下,摔倒都有一系列假动作。 “这是你们特意训练的吗?”容倦特别佩服道:“用于摔倒的时候躲避箭矢或长刀?” “……” 自家将军的死亡凝视下,亲信忙爬起来离开。 宫人送来膳食,很丰盛,明显谢晏昼已经交代过多送一份。 可惜容倦本人不太爱吃野味,倒是配合烤羊腿的奶茶还不错。 当听说谢晏昼是因为亲兵在马球赛上的失误进行警告时,容倦忽道:“那个叫顾问的被带过来,就为参加个马球赛,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叮当的声响打断说话。 檐铃发出阵阵响动,几乎是同一时间,外侧传来车架声和指挥声,大批禁卫军行进时的脚步声格外明显,车轮上路时,整个地面都在动。 系统跳出来。 【谁?】 【又谁出事了?】 【小容,你今天还没睡怎么就死人了?】 三连问,容倦拳头硬了。 刚走没多久的亲信跑回来:“将军!” 容倦:“谁?又谁出事了?是不是死人了?” 谢晏昼深深看了他一眼。 好在这次并没有血案发生。 容倦先回了礼部那边,西区临时搭建的办事处车架已经全都备好,孔大人一脸严肃,其他官员有的和容倦一样迷茫,有的脸色不大好。这个时候问什么也没人会给解答,容倦索性跟着大部队。 远山下,那些原本守在别苑的禁军,不知何时全部调度来了这里。 马车上不了山,暴雨后地面泥泞,穿着官靴更不好走动。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上山,容倦心里已经不知骂到祖宗多少代。 大清早登什么山? “呼~呼~” 礼部身体一个比一个差,一个个和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僵尸似的,胳膊和腿感觉都是分开组装的。 终于到了! “朕的官员什么时候都不良于行了?” 全体迎面而来的,是皇帝一通训斥。 坐着山轿上来,他有理由站着说话不腰疼。 孔大人被叫去问话,一把年纪气都喘不上来,还不敢呼吸重了。 皇帝沉着一张脸,问前朝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事情。 孔大人被问得一头雾水,当看到皇帝凝目的地方,短短几秒钟神情大变。 礼部储存着不少旧档案,其中有一部分就是收录些异志。 容倦也跟着看过去,斜侧,竖着一块被劈开的山石,周围弥漫着类似轻微硝酸的气味,大约来自烧焦了皮的树木和野草。 昨夜惊雷劈山,防止有山火,前来检查的侍卫发现了这奇景。 又逢雨停山中惊现鬼火,慌忙上报。 如今乌云沉沉,照在每一张表情各异的脸上,说不出的诡谲。 被所有人注视着的那块山石,完好的一面光滑如琉璃,似玉非玉,但现在任何人都不会去在意这石头品种,全都在看另外一面断层处的字。 阴郁的古树木遮住日光,鲜红色的两行字在山坳中像是散发着血锈味: 远山春色映空中 龙盘虎踞入王宫 凡是瞧见了的,无一不是当场变脸。 除了容倦。 写这么隐晦,鬼能看懂啊。 常年跟在皇帝身边的长眉太监,先前被派去传旨,这会儿惊讶脱口而出:“松,是松字……” 对字谜敏感度为零的容倦:“……” 好在礼部待下来,他对其他事情比较了解,比如皇子官员们的资料。 五皇子,字松渊。 皇帝现在心思全在石头上,整个人捉摸不定,令周遭更加提心吊胆。 容倦瞧见皇帝宽大袖袍中的手指微微拢起。 “龙盘虎踞。”皇帝的声音较日常尖锐,好像被这四个字刺痛了一般。 这可不是什么好句子,怎么看都像是带着一股杀气,像是强登宝座一般。 近处的大臣无一敢接话,瞬间紧张起来。 他们清一色站在原地,双手垂下,摆出俯首之态,只有双目中不时闪过各种沉思。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29节 未等臣子们一点点抽丝剥茧想清楚,皇帝忽然拂袖,冷冷撂下两个字:“回宫!” 侍卫层层保护下,轿夫抬着皇帝先下山。 礼部官员们梅开二度,甩着僵尸手脚跌跌撞撞下山。 大员们几乎都走完了,容倦琢磨着有没有更轻松的下山法子,忽然发现谢晏昼等一干人竟然还没走,便往那边靠近了点。 刚要说什么,头上突兀多出一片阴影。 谢晏昼放高胳膊后,高空盘踞的苍鹰竟俯冲直下,减速稳稳落在他小臂上。 抬掌在苍鹰胸口稍一拍,那苍鹰轻松吐出一个圆形小物,谢晏昼看过后拧眉递给大督办。 后者脸色几乎沉了一个度。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容倦像是感觉到什么,抬眼朝山下看去。 队伍末端,顾问正在朝着这个方向看,睁着一双看似亲和的眸子。 目光短暂接洽的一瞬,顾问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中途溜到山的另外一边,策马而下。 绣着云纹路的素袍衣袂飘飘,仿佛闲云野鹤一般。 右相的马车正停留在山脚下,顾问下马恭敬上车。 “老师。” 右相抱着山中驱寒的手炉始终闭眼。 不久,心腹隔着帘子在外小声道:“大人,宫里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右相这才睁开眼:“好,他们那边很快就没人了。” 大督办打得一手好算盘,五皇子年岁尚幼,胆小怯懦,作为傀儡扶持是个再好不过的对象,但这种性格注定难堪大用。 奶娘提前告知天象之说和圣心不悦后,五皇子竟然险些当场吓晕了。 顾问低头道:“老师,谢晏昼统率数万大军,若他……” 右相语气淡淡:“谢晏昼比谁都清楚这天下经不起折腾,没有绝对的把握就率兵作乱,那乌戎和百胥会立刻趁机而入,稍有不慎便是亡国。” 换作是他,会冒着国破家亡的风险,但谢晏昼不会。 欲成大事者最忌狠中有顾忌,这一分心慈,注定成不了气候。 如今太子坠马,常年追随太子三皇子也果断投诚了,只要长期施压,处在风暴中心的五皇子迟早挺不住。 大督办他们还能扶植谁?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右相大笑。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右相:他们还能扶持谁! 容倦:若你睁开眼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让我康康] · 注:皇帝过继皇子,没有什么太复杂的原因哈,就因为他不行。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第16章 求贤 皇帝怒气冲冲折返, 其余还留在西苑的人员自是不敢耽搁,当日便急匆匆踏上归程。 山顶,容倦求救似的看向谢晏昼。 “能当回代驾, 找匹马, 把我驾回去吗?” 别说谢晏昼,大督办都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要给容倦找个夫子。 相府现在这位女主人,手段过于阴毒了,竟把人教成这样。 和他们一派的户部官员还有要事需要商谈,暗示性地看向容倦。 搁在平时,容倦会识相离开,但今天这山路十八弯, 他怀着最后的期待看向谢晏昼:“干兄,拜托了。” 谢晏昼一愣。 户部官员险些被口水呛住, 咳了几声后,实在忍不住纠正道:“是义兄。” 容倦:“干……” 谢晏昼看着他。 “义兄。” 众人舒服了, 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劲,莫名其妙怎么就帮这小子称兄道弟? 户部官员甚至有种突然被驯了下的感觉。 容倦最后的代驾之旅还是失败了,倒非谢晏昼故意难为他,山坡太陡, 这马跑起来, 还不把这没几两的骨头给震坏。 大督办等人直接策马离开。 考虑到安全问题, 一个朝廷命官丢了也是事儿,谢晏昼陪他步行下山。 容倦才走了一百米, 果断提出交易:“贤兄能背我下去吗?” “……” 在容倦险些滚下去三次,最后更是差点脚踝崴了,谢晏昼看了眼天色, 再这么走下去,天黑都走不到。 “不然找个强壮点的士兵,背……” “上来!” “哦。” 趴在宽厚的肩膀,容倦自知理亏,长路漫漫闭着眼含糊道:“义兄,我回去一定找个夫子,精忠报国。” 说罢,脑袋低低一垂。 肩膀上多了份重量,谢晏昼迟疑一瞬,到底没有叫醒他。 被右相差点谋害,可能一夜吓得没睡好,现在突然睡着也正常。 至于容倦说的要找夫子,谢晏昼完全没放在心上,只当是随便说两句玩笑话罢了。 · 马球赛结束不久,乌戎使团踏上返程。 自从死了领队又知晓联姻一事,他们离开时要安静很多,丝毫不再提潼渊城寻孤一事。 大概清楚再提可能就要托孤了。 京中形势并未因为使团离开转明朗,反而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阴影。 没有任何人证物证的情况下,太子坠马最终被归结为马染上了疯病,意外所致。 另一边,天降异象的消息到底没锁住,皇帝命督办司抓了不少胡乱议论的人。 早朝,有官员弹劾五皇子的母族在宣州为非作歹霸占良田。宣州地势雄伟险要,几百年偏向长蛇形态的地形如今被解读为龙,似乎刚好对应了预言里龙盘虎踞一说。 皇帝本就多有不满,下诏书斥责,要求他们‘约束己身。’ 对五皇子最不满的当属太子。 作为最大受害者,得知自己的案子不了了之,太子性情大变,将所有的怒火都迁怒在五皇子身上,几次公开场合险些爆发冲突。 时局不明,朝廷内外人心惶惶,整个京城弥漫在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状态下。 将军府,书房。 地图摊开在桌面上,谢晏昼的视线逐一掠过那些围绕在上京不同方向的城池。 先皇时,大梁一共有近二十名亲王,其中三名异姓王早已逝去,剩下的十七名亲王,短短十年间折了大半,曾经最得意的定王也于不久前因谋反未遂被俘入京,至今还关押在大牢里。 现在只剩下宁王,幽王,齐王和北阳王还在苟延残喘。 皇帝猜忌五皇子,但又不可能让二皇子一家独大,想必很快会故技重施,再过继一名皇子维持朝堂平衡。 他需要换一个听话的新的扶植对象。 “薛韧呢?”他看向站在一边的青衣女子。 女子正是当日帮忙试探过容倦的军中兽医,薛樱。 “师兄被召去宫里了,陛下近日连连噩梦。”薛樱话语间透着几分好笑:“最近陛下甚至担心起宫里的猫狗也会发疯伤人,让他过去检查一遍。” 至于噩梦的原因,他们再清楚不过:皇后在其中出力不少。 放长线钓大鱼。 皇帝身体有问题,妃子大多在怀孕期间流产,当年薛韧和薛樱的师父费了大功夫给皇后强行保胎,生下昭荷公主。 再后来通过一步步计划,引导陛下肃清外戚势力,让皇后一点点对皇帝死心,和亲事件后,不得不和他们达成共识。 若非被右相最后摆了一道,眼下形式会一片大好。 薛樱忽然又有些担忧。 “五皇子现在屡屡被太子针对,还试图直接向我们求助,陛下那边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怀疑我们和五皇子早有勾结。” 谢晏昼低头看着地图,淡淡说:“陛下精力充沛。” 薛樱琢磨了一下,将军这是觉得这种程度的噩梦还不够,暗示让皇后那边加大特殊香料的使用? 可陛下越做噩梦,岂不是越疑心皇子乃至他们? “让义父最近留意一下适合做禁军将领的人选。” 正思考的薛樱猛地一抬头。 当下负责统领京中禁军和宫城守卫的韩奎乃是丞相的人,也是丞相的一大助力。 这么多年争斗下来,朝廷均衡分配着右相和他们的人,谢晏昼手下有数万大军,右相亦有禁军和地方都指挥使支持。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30节 韩奎家世不凡,深受陛下信赖,背后靠右相这棵大树,想要动他难如登天。 而且动禁军统领,意味着平衡会被打破。 薛樱的掌心直冒汗,预感到一场大变即将来临。 谢晏昼视线终于从地图上挪开,比起禁军统领,更麻烦的还是新帝傀儡的选择。 皇帝子嗣凋零,宗室里情况好不到哪里去,常年迫害下来,硕果仅存的要么心思太多,要么比五皇子还胆小。 送皇帝宾天前,必须要先让选出的傀儡入主东宫。 如此,必要时刻都指挥使想要调兵也师出无名,可大大削弱内战对国力的消耗。 谢晏昼脑海中快速掠过所有残存亲王的子嗣,直到想到北阳王时,神情忽然微微有了变化。 “北阳王。” 真说起来,容恒崧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不过是外戚。 容承林薄情寡义,和岳父关系撇的太清,以至于冷不丁想起容恒崧是北阳王外孙,他竟有一瞬间的惊讶。 管事正好敲门进来送茶,谢晏昼顺便问道:“容恒崧现在在干什么?” …… 不问政事,不干工作,桌上摆着果盘,屋内有流水降温器具,仿佛这里正在上演桃花源记。 侯申来探病时,难得羡慕起容倦的病假。 “陛下想一出是一出,因近期噩梦不断,竟考虑要去祭天。” 不管最后去不去,礼部是提前忙和起来了。 他超级小声吐槽:“太子性情大变,听说居然开始以折磨宫人为乐。” 这位殿下还幻想着能不被废,成日里摆足了太子派头,真是可悲又可恨。 容倦自己吃完了,不忘喂亿点点,麻雀叽叽喳喳吃着,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山上,大督办微微变化的脸色。 太子坠马时,都不见大督办有如此变化,似乎比起太子,那位更重视五皇子。 一场所谓的天象说,五皇子现在的处境可不比太子好多少。 而这一切麻烦,都和一个人脱不开关系。 “顾问。” 名字在唇齿间走了一遭,容倦陷入静思。 引天雷,山石刻字,林中鬼火这些把戏右相肯定做不来,需要更专业的人才。 一个偶然的坠马事件,竟然能层层利用,先是让自己成为嫌疑人,又将五皇子拖下水,要是不论阵营,这位确实很有能耐。 “听说过顾问吗?”回过神后,容倦冷不丁问。 侯申颔首:“此人在京都小有名气。” “作为右相的得意门生,想必这顾问知道我爹的不少事情吧。” 侯申疑惑地啊了下,总觉得这句话听上去怪怪的。 麻雀啄得掌心泛痒,容倦看着在笼子里乖乖讨食的麻雀,扯出一抹笑容:“要是都像你一样乖就好了。” 侯申后知后觉他是在和麻雀说话。 时间不早了,侯申准备离开,容倦悠悠道:“我稍后还要闭门造车,就不送了。” 闭门造车? 侯申不解:“贤弟何意啊?” 容倦换了个通俗点的说话:“睡一觉想想怎么害人。” 他那便宜爹在马场还欠着自己一笔账,试图让他不死也重伤,对方位高权重不好动,不过可以先收点利息。 侯申闻言一惊,容倦摆手孝道:“我开玩笑的。” 侯申更认真了:“上次你杀乌戎使者时也是这么说的。” “哦,是吗?” “……” 侯申一步三回头,只看到容倦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 他提起来的心终于又放回到了肚子里。 第二天,太阳尚未露头时,容倦醒了。 府中路过的管事见到他,手里的托盘直接砸在地上。 请病假的每一天,这人哪天不是日晒六竿起床? 管家:“您有心事?” 容倦没有心事,有急事,像是晨练一样双臂摆动小跑。 管家摇头离开,暗道真是见鬼了。 府中壮硕的金刚鹦鹉经常啄开笼子乱飞,这鸟本就很聪明,容倦和谢晏昼熟了后,经常去投喂这个双开门。 一人一鹦鹉早就熟了。 “咕!” 发现这懒人起得比鸟早,金刚鹦鹉翅膀差点在半空中折了下。 其实对容倦而言,已经是不小心起晚了。他匆匆走到府邸外时,勉强赶上了即将去早朝的谢晏昼。 “将军。”容倦跑得满头虚汗,双手合十:“帮个忙,今日下朝后,帮我拖住我爹半个钟头。还有,让陶家兄弟全天听我的……我的命令。” 他弯腰双手抵着膝盖,大口喘气,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连贯的句子。 避免误了早朝,谢晏昼没细问,不久,车帘重新拉下。 马车逐渐走远,容倦缓过来问:“他答应了吗?” 系统:【没听清,光听你喘了。】 容倦抹了下汗,一个小忙谢晏昼应该不会拒绝,他对系统说:“你先别挂机补觉!去帮我打听个事。” 半个时辰后,系统回来了。 这回轮到它喘了。 【确定了,人,人就住在,呼,住在相府。】 离开宿主时间太久,对它而言负担不小,容倦也好不到哪里去,没了系统压制体内毒素副作用,他五脏六腑轮着疼。 一人一统一个比一个虚。 好半晌,容倦招来陶勇陶文两兄弟,坐上他那辆宝马车,“走,去相府。” · 晴天,太阳刚露出个头,相府屋檐砖瓦的边缘流光溢彩。 容恒燧眼下泛着乌青,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休息好,外出辛苦搏命挨了一刀,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个人都接受不了。 “顾先生,我心中实在是郁闷得紧。”容恒燧搁在石桌上的胳膊肌肉紧绷,语气愤愤:“自我记事起,天未亮便读书,苦熬到夜晚,而我那不学无术的混账弟弟,只知吃喝玩乐,蠢笨如猪……” 他恨不得用尽世上侮辱人的词汇。 “……结果呢?什么都不做,他反而捞了一个五品官!” 相府有专门划出的区域,供门客居住,顾问受右相看中,专门给他在府外赏赐了一出宅邸。 不过为了方便议事,他日常还是会居住在相府内。 顾问爱书如命,日常手不释卷。 听到抱怨,也只是分出些许心神,微笑道:“公子何必要和一个注定早夭之人计较。” 早夭二字听在耳中,容恒燧眼神闪烁。 母亲做的事情他早就知晓,避开这个话茬,容恒燧继续诉说心中苦闷:“但我也不能就这么熬着。那容恒崧脸皮都不要了,靠出卖相府死死傍着督办司和谢晏昼两大靠山,都知道薛韧医术一绝,万一……” 万一死不掉怎么办? 顾问自然知道容恒燧在担心什么,他同样也考虑过这点,所以在马场才随机应变,尝试将容倦拉下水。 他心思依旧在读书上,道:“公子放心,我会扫除这个障碍。” “先生当真有办法?”容恒燧激动。 顾问颔首。 这世上的事情都逃不过算计二字。 就如他自己,祖上被流放过,顾问自知做官也做不了大官,与其如此,不如择良木而栖。右相位居高位,在他身边话语权注定有限,容恒燧就不同了。 能力一般又好控制,右相早晚要从那个位置退下去的,届时自己只要稍稍使力,容恒燧就能成为新的权臣。 而容恒崧那边,顾问也已经想到切入点。 旁观者清。 京城的权贵们,大抵早就忘了容恒崧那复杂的身世。此人是北阳王的外孙,先帝在世时,十分不满当时是太子的皇帝,后来太子和嫔妃私通被抓,先帝一怒之下还曾有意传位于北阳王。 陛下登基后,每每想起便是如鲠在喉。 若是让皇帝觉得北阳王和容倦私下一直有联系,或者暗中秘密指点着这外孙,那陛下对容恒崧的圣恩也就到头了。 “具体要如何实施,我还需要进一步……” 话音未落,院落外突然传来骚动。 听到关键处被打断,容恒燧皱眉抬头:“什么声音?” 一辆貂皮大马车毫无预兆闯入视野范畴。 “停下,快停下!”管家带着家丁在后面追,偏偏似有顾忌,又不敢直接做什么,全程只能扯着嗓子在后面叫。 容恒燧面色一变,拍了下石桌:“混账!还不赶紧拦下来,护院呢!”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31节 哪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敢驾着马车闯入相府! “吁——” 嚣张至极的马车在主动牵扯缰绳后,骏马发出嘶鸣停下,马鼻孔中还嗡嗡出着气。 陶文帮忙掀开车帘,马车的主人——里面毫无坐姿的少年郎出现在人前。 美归美,长发披散,衣服也穿得松松垮垮。 一看到容倦,容恒燧邪火直冒。 难怪那些护卫不但把人放进来,还有所迟疑。 惊怒过后,容恒燧想到什么,最初的怒意不见,眼底反而聚了些快意。 “好,好,驾车入室,你今日未免太过猖狂,稍后父亲回来……” 无视正厉声指责的容恒燧,容倦十分悠哉地走下马车,缓步走到顾问面前。 顾问定性十足,面对明显来找茬的人,依旧有礼貌地先见礼,称呼他为容大人。 容倦点了点头,环视一圈,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终于正眼看了下容恒燧:“那天在西苑时,父亲问我究竟要不要回府,我想了想,是要来看看。” 容倦一边说,一边慢悠悠从托盘取出茶杯,自顾自倒了杯热茶。 管家一会儿要上前,一会儿又僵在原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 “顾兄。”容倦喝了口茶叫得很自来熟:“马场里,我就想请教你一件事。” “大人请讲。” 容倦半撑着脑袋,看上去更散漫了:“这世上凡是阴谋诡计想要成功,最重要的一环是什么?” 顾问有问必答:“天时,地利,人和。” “不。”容倦轻声否定:“是你人得在场。” 撂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他毫无征兆站起来,手一挥:“来人,给我把他绑了带走。” 顾问一怔。 话音落下不过三秒,这位平时十分注重仪表,满腹学问,连容恒燧也要尊称先生的年轻男子,直接被陶文和陶勇像是扛麻袋一样架起,常年习惯性塞在袖子里的书卷哗啦啦掉了下来。 “我的书……放开我!” 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双脚离地的一瞬,顾问丧失了先前的淡定。 他再三确定这不是在做梦,白衣在挣扎中腰带都蹭掉了大半:“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干什么?” 事发突然,容恒燧更是惊了:“容恒崧,你疯了吗?” 容倦还很耐心地阐述理由:“我看这顾兄姿色不错,不如洗手与我回去做男宠,哦,不,书童。” “你真是疯了!”容恒燧命令家丁赶紧出手救人。 相府里的暗卫也准备现身动作了。 然而在他们动手的前一刻,先前还笑眯眯的容倦声音陡然转冷:“想殴打朝廷命官?” 家丁提棍的手顿住,要是真伤到了,他们肯定是要被治罪的。 暗卫更是有所迟疑,他们要是被抓,麻烦也不小。 “救命!”顾问孤身挣扎。 声音引来郑婉,刚过长廊就看到日常文质彬彬的顾先生四肢乱抓,正在被强行往马车里塞,指甲挠过木头边缘,发出刺耳的抓挠声。 容倦一脚踹到他屁股上。 白色长袍顿时多出一个脚印,顾问如待宰的羔羊,直接被人踹了进去。 在郑婉震惊到快要瞪裂的眼珠里,容倦已经坐上马车,温柔地提醒说:“别愣着啊,快去报官。” 紧接着,如来时一般,披貂马车神气驶出了相府。 作者有话说: 野史:帝,礼贤下士。 第17章 传召 第一酒楼。 右相正和谢晏昼对面而坐, 窗外小风轻送,双方均一言不发。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今日早朝过后,容承林突然被谢晏昼拦下, 破天荒地邀请他来酒楼小叙。 结果进了包厢, 谢晏昼点了一桌佳肴,之后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如同山石立于一处。 期间容承林曾试图开口。 谢晏昼摇头:“食不言,寝不语。” “……” 别说容承林,亲卫也是一头雾水。 自家将军拦住和军队一向不对付的右相,然后选择相安无事地坐在这里。 这不纯粹浪费时间吗? 短暂猜忌无果后,容承林耐心告罄, 起身准备告辞。 就在这时,屋前台阶忽然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大人, 大人不好了——” 人未至,声先到。府中总管好不容易打听到相爷去处, 急死忙活地跑过来,顾不上那么多规矩站在门外通报。 “小少爷……小少爷刚刚驾车冲进府邸,命人把顾先生五花大绑扛走了。” 啪! 容承林手上动作先是一顿,狠狠放下银筷:“你说什么?” 总管苦着脸重复了一遍。 似乎想到什么, 容承林猛地朝谢晏昼看去, 却见谢晏昼面上也挂着一丝淡淡的惊讶。 …… 容倦此刻还在宝马车上岁月静好。 陶文想了想, 还是问道:“将军知道这件事吗?” 容倦:“他说他愿意。” “?” 虽然不是这三个字,反正是这个意思。 隔着层帘子, 容倦多解释了一句:“你家将军一直想给我请个夫子,我也答应他了。” 有时候自己说话,谢晏昼看他的眼神和他看系统的眼神会有重合。 “我感觉顾问可以胜任。” 陶文沉默了一下, 站在人质的角度,应该不想要他们感觉,要自己感觉。 顾问那双虚伪亲善的眼睛瞪大了,更是想说什么,奈何嘴被堵得严实。 容倦一路心安理得,为自己找到合适的文化人而自豪。 他这人懒贯了,容恒燧要入仕,顾问又在暗中帮衬,早晚都要使阴招。劳模才会去千日防贼,选择直接把人打包带走,什么事都没有。 下车时,顾问是被两个人像是抬物件那样,一人抓头一人抓尾强送进将军府。走在最前面的容倦穿着艳色衣服,全程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府中小厮目瞪口呆。 容倦笑眯眯道:“劳烦收拾下屋子,再备些好吃好喝的。” 屋子是要用来关人,吃喝是给自己备的。 看他这幅样子,仿佛是在过年。 而顾问此刻的状态——如同过年要宰的猪,他哪里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挣扎中,口中的布团终于掉落,顾问沉声道:“身为礼部官员,大人这是知法犯法。” 搬出律法礼教后,他又放缓语气,循循善诱道:“大人若现在将我放了,此事还能善了。” 期间视线刻意掠过府中众人。 容恒崧胡闹也就罢了,为了将军府的名誉,聪明点的就该知道做些什么阻止。 可惜他注定失望。 府中管事和仆从一个个就像没有看到这场闹剧,日常该干什么干什么。 陶家兄弟做帮手,说明将军大概率是知情的,就算不知情,凭借将军的军功地位,事后也很难牵扯到他。 而且这次容恒崧也没杀人,仅仅抢人的话……他们莫名觉得还可以接受。 管家放下容倦要的吃食后,直接去了别院。 自从容倦去祥味斋专门排队买过一次糕点,将军府隔三岔五也会备一点。 有了茶水作缓冲,红豆糕香甜不腻,入口即化。 眼见他悠然自得地吃起糕点,顾问从最开始被抢的羞辱,强行平复下来。 容倦对着陶家兄弟点了下头,人质的双脚才终于落地。 先前的姿势让顾问脸颊有些充血,日常那副虚伪的面具反而生动了些。 “等丞相要人,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32节 大梁是极为讲究三纲五常的王朝,即便容家父子现在闹得不可开交,骨子里,容恒崧也得顾及这层父子关系。 “哦。”容倦看不出一丝惊慌,吃完了觉得还不满足。 刚干完‘重活’,需要多吃点。 他不由想起之前和薛韧小师妹见面时,对方提到寒钟寺的素面一绝,顿时起了心思。 和陶家兄弟交代了两句,容倦擦拭完指尖糕点残渣后,便出门了。 道理再多,也怕拳头。 顾问尝试说服陶家兄弟。 然而不管他说多少,陶文原封不动复述容倦的话:“大人说了,堂堂右相,府里人被抢当然是要走狱讼程序,总不能像个泼父一样,大喊大叫冲进来再抢回去,那成何体统?” 刚刚阴沉着脸,登门造访将军府的容承林,远远的这句话就飘了过来。 泼父两个字让容承林本就不佳的面色,更加冷寒。 谢晏昼气定神闲走在后面,闻言眉梢一扬。 容承林顿步转身,意有所指:“想必将军也不想落上一个包庇罪犯的名头?” 那意思是让他把人交出来,谁知一向干练的谢晏昼却是打起太极:“具体内情尚不得知,还是报官吧。” 反正不管有没有交人,容承林都不会轻拿轻放,闹到圣上面前是迟早的事情。 谢晏昼也懒得听他那些威胁之语,言毕招来管事:“天气炎热,备车架送容大人去府衙。” 管事很快佝偻腰带来一个小推车。 这是上次容倦杀使者后,被推送去督办司的摊贩车,后来容倦出资买下,无聊时还在上面插了不少鲜花。 管家解释:“百姓现在都叫这辆车是壮士车。相爷,请上。” “……” · 寒钟寺被誉为最美最灵的寺庙。 马车晃晃悠悠走在山间,容倦想到美食容光焕发。 寒钟寺的素面也确实没有辜负他,山间野菇和青菜搭配,面条更是香滑软糯,一口连汤带面的吃进去,唇齿留香。 待容倦手持一把香风折扇,慢悠悠回府时,还念念不忘:“太好吃了,可惜没有办法打包。” 踏着快乐的小步伐,一进院落,就看到坐在石凳上的谢晏昼。 “还念着吃,看来你心情不错。” 谢晏昼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底细,手边是早已凉透的茶:“你那好父亲,离开时可是被气得脸都青了。” 已经被晾在原地受看管半个时辰的顾问,当听到老师这么沉稳的人被气变色,不知为什么,竟然心底有了一丝诡异的平衡。 堂堂丞相尚且如此,自己方才也不算太失态。 除了陶家兄弟,还有几名亲兵站在一旁,原是来向谢晏昼确定月底的考核项目,此时此刻他们别提有多后悔,怎么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上? 根据他们的经验,将军此时的心情应该不大愉快。 容倦迎难而上。 一时间亲信都佩服他的胆量,居然还敢大大咧咧地走过来。 在寺庙逛了下,容倦现在腿酸的不行,只想赶紧回去休息。 没有任何铺垫,他直接掏出礼物:“喏,新鲜出炉的,快收下。” 平安符装在朱红色锦囊里,夕阳下有些闪烁。 这是容倦在寺庙时去求的,谢晏昼日常对他不错,还让陶家兄弟照顾着自己,否则很多事也成不了。 见谢晏昼一直盯着平安符,不拿也不拒绝,容倦还以为这符有什么问题。 寺庙工艺其实一般,他发现外面的锦囊好像有点跑线。 然而就在容倦要收回细看时,拴在外侧平安符的细绳忽然被勾住。 容倦还没反应过来,谢晏昼手指往回一屈,平安符稳稳落在了他掌心。 他没有就这份礼物进行点评。 合拢手后,谢晏昼忽而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今天去吃什么了?” 容倦回味无穷分享:“寒钟寺的素面,汤汁超级鲜,里面至少有三种菌子……” 提起今日份最佳饮食,他顿时绘声绘色地开始描述,亲卫听得都有些馋了。 气氛无形中缓和了很多。 容倦还在滔滔不绝。 赞美吃食的话絮叨在耳边,谢晏昼看着容倦,又稍微垂眼看了下手中的平安符。 自记事起,他只收到过一次平安符,当年母亲去给父亲求时,顺便给自己求了一个。后来父亲战死,母亲因病撒手人寰,当他第一次披甲上阵时,已经没有再能给他求平安符的人了。 一派和谐中,唯有顾问,看着这二人余光微微扫过平安符,不知在想什么。 对于打量的窥视,容倦一向相当敏感。 他停下了说话,斜眼瞥了过去。 都说久病之人目光浑浊,容倦那一双眸子却黑白分明,招人的桃花眼每每一弯,很容易让人心软。 “顾兄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俘虏的基本素养,不要乱跑不要想着搞小动作,否则……” 顾问微微一笑,配合问:“如何?” 喉头忽然一点冰凉。 容倦冷不丁抽出陶勇的腰刀,刀尖抵在那脆弱的喉头:“我还有块免死金牌没用,跑的话,砍了你哦。” “……”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是在将军府待久了,变成了武人习性。 一直站着的亲兵们眼睛都直了,在前线时也没见过这么蛮横的,说动手就动手。 不知道是不是有乌戎使团在前,在场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他是否真的会下杀手。 其实用专业的眼光看,容倦抽刀的动作不算很利落,拿刀的手也不稳,晃晃悠悠的,谢晏昼莫名觉得就是很顺眼。 威胁人的样子也出奇赏心悦目。 顾问识趣颔首后,容倦终于收刀。 入鞘声响中,下人突然跑过来通报:“宫里来人了!” 他紧张地看向容倦:“说是要带您去宫里,传旨的太监正在外面等着。” 作者有话说: 野史:帝勇,话不多,偶爱舞刀。 第18章 奖惩 来者不善。 但来的竟然不是府衙的人, 而是宫里的人。 容倦第一反应是:“那我提前收拾好的豪华监狱旅行小包,岂不是用不上了?” 里面装着细软洗漱用品等,凭他和督办司一回生二回熟的关系, 检查一番后送进去完全不是问题。 说不定连顾问都能送进来。 届时不但有人陪读, 还能有个端茶送水的。 此话一出,空气明显安静了。 原来捉人不是临时起意,是蓄谋已久吗?甚至连坐牢这一步都考虑到了。 外面的宫人在催促,容倦干笑一声,他瞥了眼顾问,抓紧最后的时间对谢晏昼道:“帮我照顾好他。” “……” 容倦自认为这次说话很礼貌,外人在场不好用看管一词,显得谢晏昼是共犯。 千辛万苦抢来的人, 可不能溜走了。 府邸口,当看到容倦左手拿着茶杯, 右手提着小茶壶,过来传旨意的太监愣了下, 很快表示理解。 这是太害怕,连吃食都忘了放下。 容倦坐在马车内一口接着一口,待喝完最后一口,不多时, 车子也停了下来。 几乎是一下车, 压抑感扑面而来。 皇宫内今日的气氛十分紧绷, 宫人来去清一色微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话。 近期皇帝阴晴不定, 太子残暴,宫中人人自危。 几名官员正从巍峨宝殿中走出,容倦好奇:“早朝不是早就结束了?” 长白眉太监介绍:“那是来弹劾大人您的。” 容倦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那打东边走来的官员是……” “也是来弹劾您的, 西边宫墙那边走远的也是。” “哦哦。” 没想到消息传这么快,容倦觉得自己的隐私权遭到了侵犯。 他站定在殿外,等着长白眉太监先去通传。 片刻后,容倦走了进去,看到大太监递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殿内很快响起帝王的斥责声,皇帝心情本来就不好,有官员撞在枪口上,更是没好脸色。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33节 天子震怒,声音回荡在殿内外,值守侍卫心惊胆颤,暗道刚进去的官员怕是惨了。 · 殿内,一条条罪状砸了下来: “光天化日下闯入相府掳掠,为官不仁,为子不孝……” 说到为子不孝的时候,似乎是想到了太子这些天的混账表现,皇帝的怒火进一步上升。 旁边的长白眉太监疯狂暗示容倦跪下,但容倦好像是吓傻了,木头干子一样杵在那里,面对劈头盖脸的一通骂,反应过来居然是先作揖,左右手还搞反了。 十足的蠢相,倒是让想马上惩治他的皇帝稍停了一下。 臣子越像是鹌鹑似的跪趴在那里,越能激起他的惩治欲望。如果一开始容倦跪地认错,那等着他的便是立刻发落拖出去。 一口气骂得太累,皇帝端起茶杯,动作迟缓一瞬。 茶盏几乎见底。 不久前,皇帝喝完茶便开始了他的rap,期间还伴随着手势舞,活像是没有动作就不会骂人了。近处的小太监几次想要添茶,都险些撞到陛下的胳膊,不得已只能在一边静候时机。 然而坐着宝座,最不会的就是换位思考。 皇帝没有立刻说什么,面无表情拿起旁边的小紫砂壶。 下一秒,紫砂壶飞了出去。 小太监下意识要躲,恰好看到皇帝骇人阴鸷的眼神,整个身子顿时僵在原地,咚的震颤声后,额头被砸出一条血流小溪。 头昏眼花也要跪下来请罪,小太监强行寻找平衡准备跪下来。 “陛下——” 那种被打断的感觉,让皇帝似曾相识。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请罪的声音响起:“臣知罪。” 皇帝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容倦身上。 “知罪?朕看你压根没有悔过的意思,朝廷的名声都让你给败坏完了。来人,拖下去,杖责……” “陛下!”容倦带着他的戏腔梅开二度,再次打断帝王下令:“请陛下念在臣父亲平乱有功,臣力挫过乌戎气焰一回的苦劳上,饶臣一命。” 侍卫已经来到门口,这种情况他们见怪不怪,无论臣子如何哀嚎,最后下场是一样。 就在他们径直往前走时,谁知意外出现了。 皇帝不知想到什么,竟突然抬起手,示意他们停下。 容倦对此并不意外。 想要拖延时间,并尽快让对方理智回笼,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句话里同时集齐错漏,利益点以及让对方产生疑问,好引出接下来的话题。 眼下皇帝下意识就要纠错,一个才去自己爹府里抢人的,居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让人看在他爹的面子上。 很快,‘乌戎’二字又触发了皇帝的关键词。 十来棍都能要了容倦的命。 皇帝不会在乎一个臣子的死亡,但他没有忘记留下对方的目的,一旦时局不对送去给乌戎平息怒火。 被乱棍打死了,那就有点亏了。 最后皇帝忽然觉得好笑,一个有免死金牌的人非要扯功劳苦劳去让自己赦免,显然脑子不太好使。 涉及到自身利益,皇帝最终还是暂时挥退了侍卫。 容倦却像是吓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嗯,还是坐着舒服。 这是他精挑细选过的姿势,不会窝着腿,还能确保长袍不会掀起,不然光是外裤抵御不了地砖的冰凉,容易抽筋。 这个姿势十分没规矩。 一个已经犯了罪而且吓得半死的臣子,皇帝哪里还会关注规不规矩的问题。 发了通邪火,近日噩梦的躁郁消散一些。 “说,你为何绑架相府的门客?” “臣……”容倦被紧急召来,没穿官服,更没戴官帽,只靠一根玉簪固定的长发已经有些散。 发丝在面颊上投落出几分阴影,遮住了眉眼间的三分讥笑。 面对一个强抢民男的臣子,居然到现在才开始想起问原因。 “因为臣想气一下臣的爹。” 大逆不道的话回荡在宝殿,别说皇帝,连内侍们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眼神。 容倦保持舒适的坐姿,愤愤道:“臣的爹之前就在为微臣张罗婚事,在西苑时又催促微臣回去。他明知微臣成不了婚!” 侍卫静候在一旁,就因为这个去抢人? 还抢个男人,现在京中的官宦子弟都疯了吧。 容倦像是一口气都提不起来,刚还挺着腰板,这会儿也不挺了。 “微臣不举,除非,除非用药!听说这样日后生下的孩子,也很容易得病……” 当涉及后代时,先前不耐烦的皇帝目中怒意逐渐淡去,转而变得晦暗起来。 他很自然地朝着免死金牌的方向考虑。 皇帝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臣子一个个精于算计,右相积极安排婚事,只能和此相关。 免死金牌父兄享用不了,但后代可以,这是想要将免死金牌祖祖辈辈传下去。 与此同时,下面的声音仿佛破罐子破摔了,什么都说。 “臣要让臣的爹知道臣好男色,他催一次,臣就抢他一个学生,再催一次,再抢……” “放肆!” 容倦被吼了一嗓子,不说话了,只是嘴巴还在动着,不知道是在碎碎念什么。 侍卫已经不敢听下去,跟随皇帝身边伺候的长白眉太监更是吓坏了,竟然敢在陛下面前撒野,这是不要命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一向对官员严苛的皇帝,竟没有立刻治罪,只冷冰冰注视着台阶下的臣子。 容倦很后悔出门时没多拿一杯茶,路上喝得半盏只够润嗓说三四句的量。 他哑声道:“其实臣也是被逼无奈。礼部的同僚日常都很忙,没人愿意教我业务,抓个懂行的回去,也可以帮帮微臣。” 以上全是实话,但和上次在马场一样,唯一模糊的是时间概念。 比如右相喊人回去和成婚是两个时间段发生的事情,连在一起,感觉就不同了。 皇帝脸色明显好了很多。 清楚下面这个是赶鸭子上架当的官,被挤兑很正常。 他现在心里更多是对右相的不满。 当初愿意赏赐免死金牌,可是建立在绝对传承不下去的前提上,谁知他的这位好臣子居然如此贪心。 皇帝俯视着容倦,尽管已经不准备惩罚,依旧板着脸沉声道:“身为朝廷命官,行为无状,做事不知三思而后行。滚回去,闭门思过三日!” 坐久了,屁股有点麻,容倦一下没站起来。 有城府深的右相做对比,皇帝这会儿看容倦都顺眼了很多,命太监把人带出去。 殿外禁卫军目睹人完好无损出来,颇有些震惊。 这都能平安走出来? 容倦重新迎接了外面的日光,前方朱红色圆柱前,几名弹劾的官员眼睁睁看他由太监总管亲自引路送出,胡子差点没惊讶地竖起来。 无视这些目光,容倦淡定走自己的路。 “大人,下次圣上面前万不可如此失礼啊,刚刚奴才心都要提到嗓子眼。” 陛下发起怒来,宫人也容易遭殃。 长白眉太监说话一直不动听,每次见面报忧不报喜。 但容倦觉得他人不错,别人升官听旨都给宣读太监打赏,自己一个子都没出过,长白眉太监也没刻意为难过。 于是容倦今天难得掏了腰包,长白眉太监喜滋滋接下。 你一言我一语的客套话中,容倦顺着望过去,刚好看见才收拾完碎裂茶壶出来的宫人。 想到大家都被狗皇帝训了顿,他不禁起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如果方便,公公给他换个其他的好去处吧。” 钱都花了,顺便走个后门,也算收益最大化。 说完容倦就走了,赶着回去休息。 脸被茶壶砸伤的小太监怔怔望着容倦消失的方向,直至那背影消失在第一道宫门外,才再度变得低眉顺眼。 长白眉公公拿人钱财,心情大好,多说了两句。 “日后做事多用点心,上次宫宴就差点丢了性命,也就是你运气好……” 御前不可能让脸被砸伤的人伺候,要是没有先前那句话,等待这小太监的去处绝对不会好。 · 相府。 容恒燧已经来回踱步一个时辰,郑婉看得心疼:“大夫说你胸口的伤还没好,不宜过多活动。” 容恒燧现在喜大于怒。 自己仕途上最大的绊脚石,居然都不用他用脚踢,自己就先坠落谷底了。 郑婉想的差不多,也有些迫不及待。 前段时间她太心急了,仔细想想一个人哪这么容易转性子,容恒崧那德性,做了官早晚也会犯错。 恰好宫里打听消息的人回来,直奔书房方向而去,容恒燧见状连忙也找借口去了书房。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34节 书房内容承林正在提笔写字,他的书画皆是一绝,字迹苍劲却又不生硬。 碍于血缘父子关系,容承林自然不可能亲自去报官参亲儿子一本,所以只是让几名大臣去了。 “大人。” 容承林放下毛笔,用手帕擦了擦腕处,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郑婉母子那般的高兴,反而渐渐皱起眉头。 通常得到主人允许后,下人才会进一步说下去,但若是比较理想的消息,不至于如此拘谨。 “说。” “奴才守在宫外,亲眼看到小少爷坐车架离开。” 坐着车架,而非被直接关押走,就已经说明了事情出现了转折。 下人不敢看容承林的神情,头越发低了:“据相熟的公公说,陛下大怒,命,命小少爷回府闭门思过。” 大怒,思过? 这哪里是能联系到一起的词? 再三确定没有听错后,容恒燧按捺不住了,插话问:“这怎么可能?” 具体的下人也给不出答案。 容恒燧忙又问:“那顾先生呢?!” 皇帝下旨意时没避着人,据说压根没提到关于被抢人员的一个字,更别提命令放人。 下人迟疑道:“……在被闭的门内。” “……” · 车接车送,日暮下将军府的牌匾镀上金芒。 府中的人见容倦平安归来,虽然一个个面上不显,暗中都松了口气。 职业习惯让管家被容倦衣服吸引了注意,衣袍下摆皱得不像样,前面却依旧很崭。 进宫免不了下跪认罪,这衣袍怎么反方向的皱了? 没来得及思考太久,谢晏昼命管家去通知准备今日的晚膳。 容倦:“你还没吃?” 现在早就过了饭点。 提问没有得到解答,晚膳上的很快,明显厨房做完了大部分准备工作。 谢晏昼坐在圆桌对面,这个时候太阳的角度刚好偏移照在饭桌方向,他腰间坠玉和平安符外侧锦囊的红细线像是捆绑在了一起。 容倦很少自作多情,但日常谢晏昼的三餐时间十分标准,不禁疑惑暗忖:该不会是在等我? 咕咕声让他回神。 鸟架上,一点点和strong哥正在聚众叨食,容倦纳闷:“它们也没吃?” 谢晏昼平静吃饭:“它们刚不饿。” 麻雀还在闷头干饭,那只金刚鹦鹉却张开了翅膀,一副要过来啄谢晏昼的样子。 容倦惊奇挑了挑眉,这鸟感觉要成精了。 京城内现在很多人都在惊奇。 朝廷大员们早就听说了发生何事,关于容倦的责罚内容却是刚刚才传到各府耳中。 陛下疯了吗?入府抢个人才在家里关三天! 而且对于一个天天请病假将军府里蹲的人,算什么惩罚? 在听闻弹劾的臣子守在殿外要再次面圣,却被皇帝以清官难断家务事为由打发走了,更是一头雾水。 有人甚至大逆不道想着:这容恒崧该不会是陛下的私生子? 不然为什么对他如此优待。 另一边,督办司本来准备好做移交工作,官员的案子最后都要由他们负责,牢房腾出来了,结果住户不来。 步三跟在大督办身边,听完这个骇人的消息,比起震惊,更多是想到之前容恒崧那些闯祸后的结果。 步三认真问:“那陛下给他升官了吗?” 正在给大督办汇报的官员:“……” 大督办视线缓缓挪动到步三的脸上。 步三闭嘴了。 作者有话说: 当天,步三想了一晚上,没想通皇帝为什么没有给容倦升官。 第19章 余香 被困的那扇门内, 看似思过的是容倦,实际真正被困在一方空间里的只有顾问。 最终处理结果令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谁也猜不透皇帝的用意,只有一些老臣隐约琢磨出些东西, 陛下不重惩容恒崧, 等于间接重惩右相。 父承子过了? 然后新的问题出现了:闭门思过,闭谁的门? 发现容倦继续闭在将军府后,一时间,将军府也跟着成为备受瞩目的重心。 府邸内,管家放下新送来的糕点。 “那位姓顾的先生,多次提到要拿回丢失的书册。” 顾问被绑来时,随身携带的书册掉落在相府。似乎比起自己的处境,他反而更担心书。 容倦摆摆手, “让他等着吧。” 等自己下次发现缺什么,回相府运输时, 可以顺便帮忙捎过来。 管家颔首,特意给容倦倒了杯茶再走。 人和人之间是相互的。比如昨日容倦便暗示过, 让他可以帮顾问带话,记得收费就好。 管家借此小赚一笔。 有茶有点心,容倦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看话本,本次法定节假日三天, 没能连上休沐。偶尔躺累了, 他便起身逗一下金刚鹦鹉, 欣赏它壮硕的双开门胸肌,日子赛过小神仙。 饱暖思淫欲, 容倦观鸟想到了鸟主人。 “谢晏昼身材会不会也这么好?” 他还记得上次在马场,被对方手指烫到的那种感觉。容倦下意识蹭了下自己的指腹,很冰。 ……感觉人要凉透了。 系统却跳了出来。 【别说, 补药还真有些用,你体温稍微正常了点。】 容倦敷衍扯了下嘴角,谁会在意这个? 他要的是八块腹肌还有开门,双开门! 下午,顾问那边又开始索书,容倦想了想,让人买来些地摊文学,准备拿来搪塞对方。 送过去前,容倦自己先好奇随手一翻,尺度文学? “古代这么开放的吗?”容倦可以用连环画的速度看一本书,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我%#¥%……”他鸟语花香。 尺度文学里搞纯爱,最后上演虐恋情深的释然文学?古代人脑子没问题吧。 系统好不到哪里去,赋闲在脑,先前正阅读系统界热销的文学作品,攒着的更新放到一天看,也是吃到病毒了。 一人一统果断想让对方也尝尝。 容倦使劲晃脑袋,坚决不听。 企图讲小说内容的系统魔法对轰,还在哇哇叫。 本来双方已经很不爽了,偏偏这个时候,囚禁顾问的院落中传来音律独特的箫声。 箫声瑟瑟,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正不愉的一人一统不知想到什么,片刻后,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系统都快把自己笑成巫婆音了。 【小容,他不是想看书,我们是不是可以……】 “当然。” 本来想先杀杀顾问的锐气,多晾他一段时日,不过现在容倦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发泄渠道。 终于找到能喂的人了。 远处。 大督办正和谢晏昼在亭内小坐,听到怪异的声音抬头望去,目睹容倦在摇椅上一个人笑得花枝乱颤。 他微微摇头,捻着黑子左下落子,切断对面的布局。 笑声之上,大督办也听到了箫声,询问起顾问最近在做什么。 棋盘厮杀激烈,谢晏昼不紧不慢在包围中寻找活路:“吹箫抚琴,不然便是讨要书籍。” 将军府控制住大门不让出入,本质看管的不紧。若是有心,其实可以通过其他方式传递消息,甚至求救信号。 顾问却一反常态安静下来,既不求救,也不做多余之事。 “陛下摆明了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强行反其道而行之,那就是活腻歪了。”大督办转而淡淡道:“顾问只是容承林的一个门生,不过他在一些事上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他看着谢晏昼:“此人是个祸害,要么除掉,要么为我们所用。”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35节 “府里有陛下安插的眼线,不好用强。”谢晏昼显然也是同一想法:“得另寻办法。” 顾问跟在容承林身边那么久,知道的一定不少,用好了就是一把利刃。 这个道理他们知道,别人也知道,皇帝本就疑心病重,动作一大不好收场。 “无妨。”大督办道:“容承林更急。” 一局结束,大督办起身准备离开。 当瞥见远处终于不笑了,开始花样抛着话本玩的容倦,他随口道:“御史进宫时,我这贵子正在喊冤。” 谢晏昼似乎想象到了当时的场景,嘴角勾起抹弧度。 大督办:“容恒崧称抓人是为了帮他在礼部干活。你说,顾问会帮他做事吗?” 谢晏昼沉默了一下,然后双方都失笑摇头,没有把这戏言再放在心上。 隔日,谢晏昼从校场回来,两名亲卫安静跟在后面,全程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他们甚至不敢回忆刚刚在校场考核时将军的脸色。 就在亲卫竭力当鹌鹑降低存在感时,府里正有仆从慌忙往西边的厢房跑去。 谢晏昼叫住对方:“跑什么?” 仆从连忙停下,如实讲述了不久前容倦给了他一本书,让去送给顾问的事情。 而他之所以这么匆忙,是为抓紧时间重新誊写了一遍。 当初容倦刚进府,无数双眼睛便关注着他,凡是有可疑的行为,都会被记录汇报。 经仆从一提,谢晏昼才想起还有这回事,道:“日后不用再盯着他那边。” “那书……”仆从提起书时的表情格外古怪。 谢晏昼没多想,按照最正常的逻辑思考。 容恒崧既然扬言要让顾问帮忙干事,试图投其所好也正常。 “给我留一本。” 他也挺喜欢看书,对方专门搜罗送去给顾问的应该不差。 …… 人在干坏事的时候,总是不嫌累。 容倦昨天看的书,是以书生为主角的封建释然文学,对顾问造成不了什么心理伤害,系统读的小说里,则以各色系统为主角,光是外貌描写已经像恐怖小说了。 但这都不要紧。 系统库里囊括万本名著和网文小说,容倦负责准备纸张,口口暂时离体,以七十迈的速度开始拓印,期间容倦一直给它扇扇子降温。 “加油啊。” 【正在加。】 机械生命体奋笔疾书,从日出到晌午,差点冒烟。 一想到有人也会踩坑,如鲠在喉,他们就觉得痛快。 西厢,仆从传递完拓本后,一言不发走了。 顾问手指拂过,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燥热,书籍纸页都在发烫。 末了,狭长眉眼间闪过三分讥笑。 一条细长的碧绿小蛇从腰带中钻出,略细瘦的手指蹭过蛇头。 “饿了么?” 不通拳脚之人,自有些别的防身手段。真到必要时,可以借蛇咬伤容恒崧,以解药换自由。 现在冒这个险还太早了。 顾问摇了摇头:“父子俩在礼贤下士上的手段倒是一致的。” 昔日相府曾为他搜罗到不少古籍,作为效力条件之一。横竖被困无事,顾问翻开书页,内容叙述方式浮夸,初读起来非常不顺。 他回头看了眼作者的名字,更是从来没听说过。 大梁强盛时,曾有异国人远渡重洋而来,无论名字和长相都很古怪。高祖还曾想建造大船下洋远航,后来不了了之。 眼下这明显是一本异邦小说。 顾问潦草看了两页便彻底没了兴趣,正要合上,目中忽有了些光亮。 书有云: 【他脸色黝黑,手腕的皮肤黑白分明,说明他刚从热带回来……他左臂受过伤,一个军医在热带地方历尽艰苦,而且手臂受过伤……”】 热带,国名都属于陌生词汇,真正吸引顾问的是这种判断手法。 “观察法?” 一个人,竟然仅仅从袖口,膝盖,和鞋子的摩损,就迅速判断出另一个人的经历。 这种对人的观察,排除,筛选假设等等,和谋士做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从一开始的不以为意,越往后看,顾问神情逐渐变得专注。 年少求学时,出于好奇他曾看过一些话本,主人公的性格千篇一律,堪称浪费时间,后来他就再也没看过。 而这位主人公,冷静皮囊下,自负接近狂妄的性格,直接打动了顾问三分。 不知哪里来的鸟雀跳上餐盘来叨食,碧绿小蛇被吓回腰带间。 顾问头也不抬。 一动不动枯坐小半个时辰,终于看完第一个故事,顾问迫不及待地继续去翻阅第二个故事。 …… “不知道顾问看到了第几个故事。” 【小容,我只拓了原版。】 一堆涉及到英文字母的地方,系统懒得作替换,相信这个时代的人普遍读不下去。 容倦吃着葡萄不吐葡萄皮:“无碍,顾问不是一般人。” 喜欢在幕后谋划人的共性,十分讲究人性和对细节的观察,这本书对顾问存在先天吸引力。 看不懂的地方顾问大可以囫囵吞枣,不妨碍捕捉真正的精华。 系统共收录十来个经典小故事,预计今晚就能看到最后。 想到这里,容倦和系统再度笑起来。 最后一个故事是《最后一案》。 ——就是那个福尔摩斯被写死了的结局。 柯南道尔凭借一己之力,成功开创读者寄刀片的先河。 传言福尔摩斯死亡结局放出后,从读者到出版社,自亲生母亲到英国王室,都对这个结局表现出强烈的不满。体会到最早的‘饭圈暴力’后,柯南道尔实在顶不住压力,硬生生又续写了空屋复活。 “不知道古人看全死亡版本的结局会有什么反应?” 【小容,小容!我还有一计。】 【给他看《三国演义》,顾问不是在偷偷做你哥的门客?让他看最牛逼的谋士——诸葛亮,肯定很有代入感!就给他看到诸葛亮病死。】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绝对比福尔摩斯还投入。 容倦:“妙。” 拍掌赞叹时,他忽而有些走神。 谢晏昼日常行军打仗很辛苦,要不要拓一本兵法给对方? 不过很快又歇了这个想法,系统每到一个世界都会拓印些古籍留档,这个时代不乏相当厉害的兵书,作战时真正能用到的手段其实不多。 谢晏昼应该早过了纸上谈兵的时候,形成自身作战风格。 思过日,除了头天被话本伤到,容倦之后一直保持着好心情。 “你说我这三日,是从出宫下午算,还是第二天凑整?” 系统:【第二天吧。】 “我也觉得是这样。” 得到想要的答案,双方又开始没心没肺度日。 容倦不清楚顾问那里是个什么情况,反正今天上午是没有听到对方抚琴吹箫了。 嗯,不拉二胡都算是好的。 容倦躺在摇椅上乐呵:“爽。” 自己的假期快要休完了,而俘虏却能天天奏乐休憩养生,凭什么? 容倦又让人送去系统拓好的第二本。 将军府的仆从才是最无辜的。 昨天誊写时已经很遭罪了,每一个字都深入脑海,最后故事里的人还莫名其妙死了。 他祈祷今天的文章正常一点,至少对负责誊写的自己友好一点。 翌日容倦又让仆从送去两本,续写八十回的《红楼》全本,以及曾给自己留下童年阴影的《神雕侠侣》。 主打一个所有自己受过的苦,别人也要吃。 是夜,滂沱大雨。 三更时窗户半开,风吹来雨天独特的气息,容倦裹着薄被在床上美滋滋睡着。 轰隆! 轰隆隆! 暴雨闪电中,别院内,突然出现一道消瘦的身影。 三天,看完福尔摩斯死看完诸葛亮死,挑灯连夜再读红楼狗尾续貂,最后看到尹志平趁人之危,杨过被砍断胳膊……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36节 顾问日日手不释卷,哪怕是个神仙也不可能淡定了。 只见他顶着发黑的眼窝,阴着脸沉声道:“容恒崧,你给我滚出来!” 作者有话说: 野史:帝对臣子,掏心掏肺。 注:书有云内容改编摘自福尔摩斯探案集。 第20章 赌注 夜晚的将军府, 被一声低沉的怒骂打破寂静。 府里的人连夜爬起床,被安插在将军府的探子更是第一时间靠近声源地,负责保护将军府的亲卫抵达速度相当快, 一度险些亮出兵器。 谢晏昼反而是最后出现的。 金刚鹦鹉站在挡雨的屋檐下, 胸肌鼓起,黑豆眼注视着他,像是在鄙夷这份姗姗来迟。 所有围观者中,strong哥最快飞来。 谢晏昼:“……” 这只鸟好像有点过分聪明了,不知道是不是和当初的补药相关。 刺客不会大吼大叫,陶文陶勇值守在外,更不会出纰漏。当谢晏昼放下手头事务来到院子里的时候,除了鸟, 围绕在此的仆从护卫等,纷纷自觉让开一条路。 视野瞬间开阔了。 谢晏昼目光微微一动。 前方站着的两个人, 一个浑身散发着阴郁气息,一个自带起床气, 正隔着一道拱门遥遥相隔。 雨越下越大,月光被笼罩,阴影下还以为府里飘进来两只厉鬼。 管事提着灯,第一时间向谢晏昼汇报:“不是鬼。” “……” 管事自认这个汇报很有必要。 前方容倦伞面倾斜, 连伞柄都是红色, 这红色被雨水折射到眼底, 让他比话本中的艳鬼还要栩栩如生。 顾问则更像是书生鬼,怨念十足, 正要向这艳鬼索命。 谢晏昼视线一扫,最后定格在容倦面上。 他忽然有些好奇,对方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将顾问气成这样。 根据督办司的资料, 顾问家世不好,初至京都时没少遭受到排挤暗害,但对谁都是一副亲善的面孔。哪怕近日被当货物强抢过来,当天也就冷静下来了。 此刻顾问面不带笑,神情渗着阴雨天的湿冷,终于开口道:“话本里的故事……” 容倦听着他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幽幽反问:“故事不好吗?” 好不好你心里没数吗? 仆从们包括管事,全都默默朝顾问投来理解的目光。 仆从誊写速度有限。管家等不得不加入帮忙,皇宫和政敌派来的探子们就更是积极,他们中大部分看不进去什么侦探破案,但之后和武学相关的神雕和武将云集的三国,看得津津有味。 一开始这些人是为了任务,后来变成了被故事情节吸引,争抢着抄录。 然后就被猝不及防伤到了! 书中人物受伤,病逝,战斗死亡等等,不但看得心里发堵,还要被迫逐字逐句写一遍。 交出去的东西容不得任何马虎,有时候气性上头,不小心写错了一个字,那就要重头开始。 负责誊写杨过被砍胳膊片段的管事,重写了三遍,气得心口疼,但看到郭靖家族死守襄阳,管事又敬佩这种气节,最后硬生生一宿没睡好。 如今顾问一提,那些糟心的片段顿时不受控制浮现在脑海。 对于顾问的怨念,他们可太理解了! 感同身受!! 正在所有人和顾问发出情感的共鸣时,一道平淡的声音回答了容倦的问话:“挺好的。” 是谢晏昼。 他的口吻和日常一样,纯粹在做最基本的陈述。 整个院子里突然变得安静了,滴滴答答的雨声似乎都消失了。 顾问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脖子一点点僵硬地扭过来,确定没有在谢晏昼面上看到任何勉强。 连容倦的睡意都消散了些。 他并不意外谢晏昼知晓话本内容,仆从誊写时,压根没有做太多掩饰,有时候手上还沾着墨水。 他意外的是谢晏昼居然能心平气和看完这些小说,并真情实感觉得没问题。 实际上谢晏昼日常很忙,也就只看了两个故事。 人在屋檐下,刚刚又听完谢晏昼的变态回答,顾问沉默许久,终于冷静下来。 片刻后,他目光沉沉,重新看向容倦道:“我们谈谈。” 容倦才懒得和他谈,他要睡觉!现在没一把伞呼啦上去,不过是因为顾问气急败坏的样子,符合他一开始送小说的目的。 “明天晌午和他谈。”旁边忽然传来谢晏昼的声音,“礼部那边,我让孔大人多给你留两天假。” 假期? 容倦目光顿时变得堪称和蔼了,现在太医院的病假条越来越难开。 瞧瞧,这才是让人办事的态度! 点头的同时,他不忘留给顾问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 顾问不明白,为什么谢晏昼说是晌午谈。 十三个小时后,顾问知道了,彼时容倦才刚刚起床。 洗漱后,容倦并未第一时间谈正事,照旧不慌不忙地吃饭。说起来他已经有几天没和谢晏昼一起用膳了,后者这段时间似乎很忙。 具体忙什么不得而知,希望是在忙着害右相吧。 “我尽力了。”他忽然摇了摇头。 昨晚容倦仔细想了想,猜到谢晏昼可能没看完所有故事。他今午本想去提醒对方别去看书的结尾,不巧那时谢晏昼正在议事。 容倦离开时隐约听到了禁军统领什么。 他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吃完饭转而施施然去找顾问。 和日日浸泡在公事军务上的谢晏昼比,顾问这里闲的天理不容。 容倦过来的时候,对方还在重温侦探小说,明明看得不痛快,却还要反复观阅,不知道是在脱敏还是自虐。 听到虚浮的脚步声,顾问移开目光,但没有放下书。 容倦在石桌对面坐下。 茶水散发清香,环绕在院落的小渠为夏日增添了几抹凉意,在被像干菜一样晾了几天后,顾问这一次没有摆谱,微笑有礼地谈论正事。 他先为马场一事向容倦赔罪。 “惊马一事,在下确实不知情,只是事后推波助澜一二。” 容倦随意颔首。 父杀子并不光彩,顾问心眼又多,如此秘事事前便宜爹告知他的可能性的确很小。 道歉只是场面话,容倦细白瘦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暗示说重点。 顾问识趣道:“有关在下的去留问题,大人可愿与我打个赌?” 注意观察着对面的微表情,顾问睁着天生亲善的眸子说:“若大人赢了,在下愿意改换门庭,反之,大人需放我回去。” 容倦闻言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留下顾问压根没准备自己用,督办司迟早会设法令对方低头,他日作为捅向便宜爹的利刃。 毕竟自己人最是知道怎么捅刀子,学生背刺老师一定很有趣。 养一条毒蛇在身边,日常还得防备着。 但他没有立刻说什么,顾问既然敢开这个口,应该是自信可以打消自己的顾虑。 短暂的安静后,对面进一步说道: “身为门客,日常难免得罪人,所以我一直将母亲和妹妹藏在安全的地方。” 茶水被吹皱,容倦饮茶的动作一顿,而顾问依旧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他就这么语气平静地送出了自己的七寸:“他日若为大人效力,我愿将他们全部接过来。” 容倦似笑非笑看过去,并未就此事作评价:“想赌什么?” 他顿了一下,眼底却没有笑意:“和运动有关的话,砍了你哦。” 顾问正色道:“我一师兄,有经天纬地之才,昔日也是他将我引荐到丞相门下。大人若能说服此人为门客,此局就算大人赢。” 似乎也知道这是一个无理且难于登天的要求,顾问转而提到他这师兄一诺千金,强调能得此人帮助,日后遇事压根不用多费心神。 免费的脑机? 顾问看人还是挺准的,成日想方设法逃班的容倦果然有了意动。 “既一诺千金,又怎会叛主?” 顾问回:“师兄只是择一栖身处罢了,并未真正入世,不然也不会引荐我去。” 他忽又道:“当然,大人成功之前,需每三日为我提供一个话本。” 绕了一圈,绕回了书上,原来这才是目的。 容倦挑了挑眉,轻呵一声,这顾问还真不是一般的爱读书。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37节 这是清楚自己昨夜见证了他的破防,不会再过来送话本。 他询问这个极度利己主义的人:“为何不要求一日一送?” “我怕被气死。” “……” · 短暂交流过后,容倦离开顾问被囚禁的院落。 空口白话不可信,还需要一一去求证。 谢晏昼今日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会儿书房也没人了,不知去了哪里。 倒是管事看到正在寻人的容倦,主动上前道:“将军走前吩咐过,您有事直接和我说就行。” 容倦:“包括请督办司查一下顾问的资料?” 管家带着不确定问:“不杀人也不抢劫?” 容倦深深看了他一眼。 督办司开盒效率一流,靠着管家安排传话,容倦很快得到想要的东西。 资料比想象中的要详细很多,被流放过的后代,基本没几个过得好的,顾问也不例外。 督办司传来的内容中,顾问幼年被父亲抛弃,之后一直和母亲妹妹相依为命,少年时为了给妹妹治病,曾自愿卖身为奴在一户主家干了很多年,资料里没有注明其母亲和妹妹现如今所在处。 系统犯困打了个电波:【不理解,既然这么看重家人,还把他们拿出来当筹码。】 容倦压根不在意顾问是怎么想的,有用就行。 和资料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信,十分潦草,乃是步三所写。 信件内容只有短短几行: [居然能让顾问主动提条件,督办得知后都有些诧异,听说你是通过话本让顾问上钩,大督办已专门命人誊写送来一份。] 容倦:“……” [顾问师兄名为宋明知,此人性格高傲,督办司曾想招揽他被拒。后入相府,成为容恒燧门客。] 顾问愿意当容恒燧的门客是再三权衡后的结果,他的师兄宋明知完全不同,纯粹是把相府当客栈,因不愿意出力,才选了尚未入仕的容恒燧。 不过光凭他把顾问引荐给右相出谋划策,也足够相府好吃好喝地供着他。 说白了,古代人才市场上吃红利的中介。 [另,陛下真没给你升官吗?] 狗皇帝只是贪生怕死,又不是疯了,给一个去相府掳掠的人升官,容倦呵呵一笑:“快来人啊。” 他现在看不得这晦气的两个字,赶紧让管家送来柳枝在院落洒水,驱驱邪。 信不忘也烧掉,确定升官两个字粉身碎骨,容倦把摇摇椅拉去树下,吃了两块糕点压惊。 官之一字,戳到了他的痛处,也给容倦提了个醒。 侯申上次来看望时,说到天象事件后皇帝噩梦连连,有登山祭天的想法。 一旦确定祭天,礼部会异常繁忙,衙署内在册官员但凡还有一口气在,都得被拉来上值。 平时自己三五日过去一趟,当个吉祥物养花遛鸟没问题,但如果在祭天这个节骨眼上还这么干,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懒和给别人增加业务量是两种概念。 如果能同时让顾问和宋明知效力,相当于自己多了两个脑机,可以解放左右脑。反正等他把礼部的工作外包出去,别人看自己顺不顺眼就和他无关了。 “顾问投诚,右相父子少了一个智囊,此消彼长,对谢晏昼这边也有利。” 天空中飘过浮云,容倦轻摇手中折扇,含笑说了声:“善哉善哉。” 这笔账实在是太划算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如何让宋明知答应为自己效力? “罢了,百闻不如一见,我先去会会他。” 好处这么多,值得自己跑一趟。 · 有家的孩子,缺什么就回家拿。 阴了两日后,今天天气开始报复性地炎热起来。披貂宝马车是坐不了了,轿子也闷,不如自己在屋檐下走动来的舒服。 等太阳没那么烈了,容倦戴着帷冒出门。 这个时代除非远游,男子戴它较少。 容倦为了透气,将薄纱一样的垂网固定在帽檐两边,网下肤冷赛雪,面胜芙蓉,非但不突兀,热风吹起垂网时,反而显得飘逸清俊。漫步街道上,回头率极高。 陶家兄弟照例负责他的安全跟随其后。 得知容倦此行目的是要见相府门客,陶勇提醒:“他们看到大人,必定会生出警惕,这次抢不出人的。” 容倦冷笑,一个个都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街道上百姓抓紧在宵禁前做最后的生意,叫卖声此起彼伏。容倦被卖绿豆凉粉的吸引,那粉q弹,一看就爽滑劲道。 容倦喉头一动:“怎么卖?” “五文钱一份。”老汉边说着已经捯饬起来,调味的过程会增加顾客购买的欲望。 容倦以德报怨,不忘给构陷自己的陶家兄弟也来了一份:“三份。” “好嘞!” 瓦罐可以带走,但需要另外付费,容倦自然不在意这点小钱,端着准备边走边吃。 “神仙凉粉,五文一份——” 嘭。 容倦手一打滑,粉差点掉出去。 刀柄拍在桌面上的震动很大,瓦罐几个滚了下去,碎裂一地。老汉也吓了一跳,心疼瓦罐但看到来人穿着官服,又哆嗦着不敢说话。 “规定这个区不让大声叫卖,是听不懂人话吗?” 这其实不是明文规定,只是因为这个区和内城区属于连接处,防止吵到内城区的富贵人家,才有此要求。 老汉被罚了钱,边用袖子抹眼睛,边在那里掏铜子。 容倦站在一边,并未立刻和突然发难的来人争吵。 他重新细嚼慢咽吃着凉粉,沉默看着面前不善的官差。 络腮胡,膘肥体壮,穿交领大袖炮,腰间悬挂特殊令牌。容倦回忆了一下,没记错的话此人是禁军统领,西苑马球赛时便是由他维持秩序。 不久前谢晏昼议事时,也专门提到过禁军统领,具体内容容倦还没听就走了。 ……早知道多听一耳朵了。 身后陶勇看不过去,准备给老汉塞点钱,被容倦挥手阻止。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往前走。 陶勇急了,被陶文按下,一个禁军统领不可能无聊到专门找摊贩的麻烦,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 事后帮可以,现在帮等于正中对方下怀。 接下来容倦走哪里,韩奎便跟到哪里。 容倦顿步:“大人跟着作甚?” 韩奎很胖,一笑脸上的肉都抖了两下:“本官负责维护京都治安,正常在街上巡逻。” 治安二字被念了重音,话中透着讥讽,显然在暗示相府掳人一事。 原来是来替他爹狗叫的。 容倦明白了,继续朝相府方向走。 大家都有官职在身,韩奎一路并不为难容倦,专找路边小贩的事,连个卖糖葫芦的家当都被他收缴了。 系统:【好蠢,用这种幼稚的手段替右相站台。】 容倦切入私密聊天频道,悠悠道:“他才不蠢。” 一来光明正大跟着,导致自己做任何事都不方便,再者,韩奎大约是想借用这种手段毁他名誉。 顾问被劫走一事,老百姓只是半信半疑,毕竟皇帝没有治大罪,自己口碑还在。 但如今无辜百姓跟着遭灾,若他一言不发,众人必会觉得心寒。 反之,一旦出言相助,韩奎便会倚仗统领身份职责,变本加厉欺负摊贩,大家又会觉得他还不如不开口,明明忍忍就可以过去。 人性如此,无法苛责。 平静吃完最后一口凉粉,容倦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做热身动作。 陶家兄弟以为他要抽刀断人头了,有些紧张。 那韩奎可是个练家子! 嘱咐系统挂机一会儿,做好热身运动的容倦扔给陶勇一个钱袋子,让他稍后看时机去补足受害群众亏空。 随后,容倦冷眼望着正在以妨碍交通为由,罚款并驱赶一对母女的韩奎。 他不喜欢好名声,不代表喜欢别人来摧毁。 容倦张了张口,慢慢伸出尔康手,似乎终于看不下去要说什么。 见目的得逞,韩奎目中闪过狡诈。 容倦面无表情:“呸。” 他吐血了。 韩奎:“……” 比起突然溅了满脖子血,他更想骂的是,谁家好人吐血是呸着吐的! 百姓也震惊了,他们本被韩奎折腾得苦不堪言,当看到容倦没事人一样还随韩奎一路走在一起,若说没有迁怒是不可能的。 然而下一刻就看到,这少年郎想要开口阻拦,话还没说出来就先吐了口血。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38节 系统一挂机,容倦瞬间就虚了。 接下来,韩奎每为难一个商贩,他什么也不说,气得捂住胸口,纯粹控制变量法地往外吐。 为难一个,他吐一口,为难两个他吐两口。 容倦第一次当喷子,喷完还挺舒服。这段时间被迫灌入解药淤积的毒素,似乎都跟着一起出来。 韩奎抹了下衣襟上的污血,用力推开挡路的商户:“你!” 容倦气息飘忽不定,又吐了口血。 老百姓看他脸色苍白,站在膘肥体壮的韩奎面前,犹如弱不禁风的豆花苗。 一次又一次,欲语血先吐。 一时间,众人心跟着揪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野史:帝为民,冲冠一怒,吐血三升。 …… 注:方便记忆,顾问,宋明知,明知故问这样记好记些。本文照旧没有副cp[红心] 第21章 身临 既然要吐血, 就不能只吐血,要伸出苍白的手指,摇摇欲坠地吐;要无声的控诉, 捂住胸口地吐, 要欲语血先流,声音轻得像叹息地吐。 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 “大人!” 陶勇根据容倦暗示拿着钱袋子去补贴商户,陶文则是冲上前,扶住他:“快,叫车,回相府。” 相府? 韩奎的雷达瞬间响了。 在被偷家了几次后,右相暗示过他几句。 韩奎以巡逻之名跟着容倦,原因之一便是防范对方故技重施, 当即就要去阻止。 陶文据理力争:“阻碍朝廷命官去寻大夫医治,你意欲何为?” 韩奎抱臂冷笑:“哪只眼睛看到我阻止了?” 他虽然没阻止, 但手下依旧去放了狠话,根本没有车夫敢来接单。 有一个拉推车的小贩见状怒从心底起, 立刻就要推车过来,容倦却在这时摆了摆手,最终是陶文扶着他步行。 陶文心里其实也没底,低声再三确认是否真的不用叫大夫, 容倦摇头:“不碍事。” 韩奎阻拦叫马车的得意还没持续两秒, 视线扫过周围, 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周围百姓义愤填膺,那些敢怒不敢言的也是满脸担忧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韩奎当然不在意蝼蚁们的心思。皇城脚下的百姓都在他的管辖范畴, 手下人日常没少收受钱财,他本就名声不佳。 但不远处,明显还有几道不一样的身影。气质凛冽, 腰背挺拔,大约是督办司的人。 “该死。” 督办司说不定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毁容恒崧名誉的事情彻底泡汤,一通宣扬下,名声说不定更旺。 谁能想到有人说吐血就吐血,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韩奎脸上的肥肉抖了三抖,不知在想什么眼神阴暗,快步跟上容倦。 相府外,站了一排日常负责守护京畿地区的禁军。 管家走出来,看到容倦张大了嘴,不多时,郑婉急匆匆出现。 这一次,她连慈母不演了,脸色铁青道:“你怎么又来了?” 容倦柔柔弱弱的:“母亲何出此问?我回自己家。” 郑婉顿时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后面韩奎突然发话了:“近日京中多流民,夫人放心,末将守在此,无人敢在相府造次。” 有人撑腰,郑婉脸色这才好了些,冷笑着注视容倦。 她倒要看看对方敢不敢在禁军眼皮底下,干些出格的事情。 容倦走进府邸:“嚯。” 地面重新铺砌过,再过些时日就是秋季,相府已经提前换了些造景。 他每看向一处,府里人就紧张一分。 连容倦看假山,大家都倒吸一口冷气。 容倦:“……” 倒也不必如此。 真当他力拔山兮气盖世,把假山都带走吗? 显然容倦的征信已经在相府用完了,现在想在府里坐个车都不行。 从珍贵药材到珍贵人才,对方每次来都要带走点什么。府中如今基本都是郑婉心腹,打定主意一根草他也别想带走! 容倦这时嘴皮子动了动,陶文立刻扬声道:“受顾问先生所请,我们大人专门来取他的东西。” “竖……”郑婉险些不小心骂出了脏话。 直到容恒燧赶过来,她才像是重新找了主心骨。 容恒燧的定性因为接连失利丧失,眼瞧着容倦要大摇大摆往门客居住的地方走,胸口的伤险些被气得裂开。 他走过去,警告道:“你强行掳走顾先生,竟还妄想来窃取他的财物。” “那你去报官啊。” “……”失主不在,怎么报? 容倦声音很轻,有理有据道:“顾先生已经决定留在将军府,除了日常衣物,那些素日最珍爱的书籍,自然都要带走。” 悠悠大放厥词时,容倦注意着府中动向。 有点意思。 便宜爹这个时候应该在府里,却没有出现制止。 同样关注这一点的还有容恒燧,他强行冷静下来,拦住要说话的郑婉,低声提醒说:“他毕竟也是父亲的孩子,如果直接赶人出府,肯定有御史会参父亲。” 容恒燧的脑子比起容承林和容倦差远了,但比郑婉还是强上不少。 他很确定顾问没有向容倦投诚,来这里闹一趟不过是为了挑拨离间。 对面容倦态度似乎更嚣张了,扬起下巴:“顾先生说了,他和大哥的相交缘分正如《昭集》所著,春梦秋云,散如凫雁。” “都已经散了,大哥还执拗什么呢?” 容恒燧没有再阻拦容倦拾掇顾问的东西。 在后者的喋喋不休中,容恒燧反复琢磨那句话。 顾先生应该是故意引这混蛋来的,肯定是要借这句话传递什么信息。 他要赶紧去翻一翻《昭集》。 …… 前院闹腾到了极致,丝毫不影响代舍这边。 绿竹苍劲,庭院内摆放的不是普通石桌,表面通透温润,像是玉一样柔滑。 容承林的绯色官衣和桌子颜色形成鲜明反差,对面明明有人,他却是一个人在下棋。 今日来时,桌上摆了一局极难的残局。 最后一子落下,容承林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穿薄衫的男子。 门客多长袖善舞,宋明知例外,他不喜和人打交道,但又极好奢华享乐。如这院中,光是仆从就有十来位,有端茶送水,还有扇风诵读的,宋明知懒散时,还会让人念书给他听。 目睹右相解了残局,宋明知并无意外,“外面闹腾的这么厉害?相爷不去瞧瞧?” 容承林:“燧儿能处理好。” 听他特意点出容恒燧,宋明知会意。 先是瞄了眼黑白分明的棋盘,他才再道:“都云棋如人生。有时候分得再明白,黑白棋本质也不过为棋子,恰如文臣武将,全部是陛下的臣子。” 容倦跑来闹腾,容承林都没有什么反应,这会儿神情却是有些明显的意动:“先生的意思是……” 宋明知笑而不语。 容承林静思片刻,也笑了。 这是在暗示容恒燧可以走武将的路途。 如今党争严重,这种安排很反常理,细想倒未必是不行。军中谢晏昼独大,主战,陛下私心偏和,自然希望有人能辖制住他。 “燧儿没有军功又毫无建树,他若真在军中,恐怕人微言轻。” 宋明知淡淡道:“兵部。” 陛下因五皇子私下偷偷向督办司求救,已经起了疑心,正是对他们不悦的时候。 容承林想到这里,眼角的细纹一点点展开。 若在此时提一嘴平定叛乱时挨了一刀的功绩,燧儿随便封个兵部小官,应是不难。即便没有获封,先给陛下留下一个印象,明年参加科举后也能有一个好去处。 “先生大才。”三言两语便解决了他现在的一桩麻烦事。 容承林满意后,问起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先生觉得,你的师弟,我这位好门生会当墙头草吗?” 天象一事乃是顾问献策,一旦督办司撬开他的口,会有很多麻烦。 “同门之谊罢了,了解未必有多深。”宋明知半阖着眼,已经有些送客的意思,“只知道师弟喜欢惠州。” 容承林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态度不快,和颜悦色离开。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39节 惠州不大,当地官员又是他们的人,找到顾问的家人不难。 宋明知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更别提目送丞相。 他摇了摇头,暗忖能找到就有鬼了。 一名奴仆不久后入内,汇报前院发生的事情。 当听到容倦专门跑一趟,说是为顾问取东西后,宋明知睁开眼,淡淡道:“你去顾问的院落跑一趟,留点神,看看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奴仆一头雾水过去,再回来的时候十分惊讶说:“真的有!那里有一本书!” 宋明知翻开书。 “您怎么知道……” “收拾行李这种事情,犯不着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亲自做。” 容恒崧专门去顾问的房间停留许久,多半另有蹊跷。 不过发现对方只留了本书,有些在宋明知意料之外。 一本以三国为名的书籍,宋明知博览群书,确定并未看过。 其中一张被折了起来,他翻开的瞬间,目光上下扫了几下,便浏览完文章内容。 章节名为《三顾茅庐》。 听说一名谋士颇有才能,主人公想要请他辅佐自己前往隆中。连续去了三次,直到第三次才见到谋士,谋士为他的诚意所打动,终于出山。 末尾处,用笔墨潦草加批注:一顾。 这是自信第三次来拜访时,定能说服自己? 天下竟有如此大言不惭之人。 昔日容恒崧顽固不化的劣徒形象,和今日巧妙留下信息的样子交互出现。 宋明知合上书:“有趣。” · 回去时,韩奎没有阻拦容倦叫车,容倦反而不干了。 “去,给我去叫辆车,记得付钱。” 颐指气使的作态,让韩奎气笑了,若不是对方也有官阶在身,他早就会说上些难听的话。 容倦回头看了眼相府的牌坊:“没有车,我就紧急住这里过夜了。” “……” 韩奎最后还是给他叫了三辆,按照容倦的要求,陶家兄弟各自还要坐一辆。 作为容家的好儿郎,容倦离开相府从不空手,这次给顾问‘抄家’,也成功装了小半车东西。 车子上路后,系统纳闷:【我们不是要去见顾问的师兄?】 容倦用帕子擦去嘴角血渍,挑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不紧不慢道:“宋明知还在避世。” 草率登门,大概率会闭门不见,反而打草惊蛇。 “春梦秋云,散如凫雁。明知山路久远,亦使溪风送归。” 诗句自他口中念诵,不疾不徐,轻重缓急刚刚好。 “我让这谋士归心,心甘情愿给我做小。” 系统:【??】 “小脑。”专用脑机。 顾问先来的,让他做大。 【……】你咋不说做大做强,让天下归心呢。 顾问作为撬开丞相府缺陷的杠杆之一,多少双眼睛盯着,谢晏昼怎么可能允许顾问私下传递信息,还是通过自己的口。 但凡宋明知聪明点,就该明白自己此行另有目的。 容倦百无聊赖道:“我猜,我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 舟车劳顿,终于抵达将军府时,容倦犯困着下车。 才刚掀开车帘,他顿时感觉到不太好。 说不上原因,大概可以称之为第六感,容倦强撑着眼皮,很快看到了站在府邸门口的谢晏昼。 咦,管家不是说他去校场了? 此刻谢晏昼的神情,有些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不同的是,那次是无视,这一次那双眼睛是直接注视着自己。 谢晏昼全程眼尾压得极低,薄唇直抿,容倦甚至能感觉到那平静下藏着的暗流。 薛韧也在,戴着羊皮手套,笑眯眯说:“可以啊,听说你都会给自己催吐了。” 顺着薛韧的视线往下,衣襟上的斑斑血迹如同红梅花,容倦不禁生出一个有些离谱的猜想:谢晏昼该不会是因为自己故意吐血,而阴着一张脸。 来不及等他进一步确认,这两人已经转身朝府里走,薛韧半路做出一个让容倦跟过去的手势。 容倦不明所以,跟走了一段路。 前路漫漫,有感近日运动步数超标了,他试图开口表达想要去睡觉的诉求。 “我……” 风中飘过来一阵浓烈的药味,打断了说话。 尽头处门是半敞开的,只见毗邻池塘边的一间小屋中,放着一个很大的药桶,浓郁的药味源源不断从里面散发出来。 容倦莫名觉得不妙。 薛韧命人又往里面添了些热水,才说:“前两天我离京去找了师父一趟,他老人家亲自开的方子。” 方子,治病用的吗? 现在都这么猖狂了,以前背地里下药,如今光天化日下就行动了?容倦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不用感动。”薛韧摆摆手:“要谢就谢将军,他强令我去的,有些特殊药材还动用了点人情换到。” 药桶里不知放了什么,光是闻着都觉得辛辣,仿佛肺在灼烧。 容倦腿已经软了。 “心,心领了。” “光心领有什么用,要身领。”薛韧提醒他身临其境:“药浴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一次需要泡够半个时辰,期间会有些痛,需要留人防止晕厥溺毙。” 都要防晕了,那是一般的痛吗?! 容倦一步步小心后退,快到门槛处,转身就要逃跑,结果脸当场撞到了坚硬的肌肉。 受力点错误,鼻尖都有些撞红,看上去有一种可怜兮兮的哭鼻子感。 可惜在场者均是冷硬心肠。 吱哑—— 随着谢晏昼胳膊一动,阳光被关上的屋门阻挡,屋内阴森森的,只剩下不知名的药桶在咕噜噜冒泡。 “进去。”谢晏昼看着容倦,语气不容分说。 抬头对视的瞬间,容倦想起做官前一日的噩梦,谢晏昼指挥两名亲卫押住他,再残忍地让人给自己灌补药。 梦里的细节至今很清楚。 噩梦成真了!!! 作者有话说: 野史:帝勤,远赴他乡,为贤士收拾行囊。 · 贤士:远离家乡,不胜唏嘘,幻化成秋叶。 · 远离…叶出自歌词 第22章 出发 大门关上后, 充满辛辣药味的空气经过进一步挤压,捂得人透不过气来。 容倦先前撞上谢晏昼,后退时衣物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让他仅有的几两薄肌紧绷。 门被高大的身躯挡住, 前面薛韧咧开嘴,露出两个尖尖的牙齿。 “这药汤可是费了心思搞来的,里面还用了我师父珍藏的药材。你不会浪费吧?” 薛韧师父的私藏,可不是相府那些名贵药材能碰瓷的。 前有狼后有虎,威胁和道德绑架齐上。 脑子里,系统竟也带着些难得的亢奋:【小容,小容!我检测到了未经收录的药材,这古代医学还真有两把刷子!不可思议, 太不可思议了!】 【进去吧。】 【小容,你的一小步, 是人类的一大步。】 人类的一大步关他什么事? 容倦做最后挣扎:“我习惯一个人沐浴。” 一个人至少可以少泡会儿。 薛韧冷酷摆手。 他再次严肃强调必须有人守着,否则一旦昏迷根本没有反应时间。 容倦知晓这是好意, 药浴的准备工作非一朝一夕能完成,中间还用到了人情,总不能浪费成品去喂鸟?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40节 等等,他为什么会想到药鸟? 最终, 容倦走了一小步, 视死如归。 薛韧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交代完重点便准备离开。 一转身,发现谢晏昼还站在阴影处, 既没叫下人进来似乎也没走的意思,他不由愣了下。 该不会是准备独自守在这里? 薛韧到底没问出困惑,连这种小事也询问就有些逾矩了。 门在短暂开启后重新关上。 容倦站在快有自己高的浴桶前发呆。 没有穿着衣服泡澡的, 不过当谢晏昼面脱光了,总感觉有些怪异。容倦是个隐私感极强的人,所以才能和常年喜欢休眠挂机的系统处在一起。 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谢晏昼主动转过身。 容倦松了口气,快速褪去衣衫,随便往旁边一搭,深吸一口气直接下水。 刚下去,这口气没了。 咕噜咕噜。 一只大手第一时间将他捞了上来。 疼。 疼死了。 一开口,牙齿直打哆嗦:“der der der der~” 一连串的der音,谢晏昼好气又好笑:“故意吐血的时候,不是挺英勇?” 果然,先前一直冷着张脸,是不悦自己吐血一事。 压根来不及思考更多,容倦双手抓住谢晏昼坚硬的胳膊,几乎半个身子都倾过去,想要离开药桶。 此刻他的样子看上去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要泡够一炷香的时间。”谢晏昼声音稍稍软了下来。 容倦已经快要脱力,强撑着瞪大眼睛恐吓他,好端端的,自己属实是‘无妄之灾’了。 为什么要逼着他泡药浴!为什么强行给他续命! 为什么!!! 这话问的就有些无理取闹了,谢晏昼情绪十分稳定,回答却更无理取闹:“我都是为了你好。” “……” 续命的药桶里,容倦河狸一样扒拉在谢晏昼胳膊上,气归气,他可不想再经历一回沉下去呛药水的滋味。 整个心肺都是火辣辣的。 窗纸透进来的光和屋内的阴暗交织出忽明忽暗的错觉。 一个拼命往上,一个又目力极佳,一时间谢晏昼从锁骨到再往下的两处红点,甚至心口的血痣都看得一清二楚。 死死抓住他胳膊的人,正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般。 谢晏昼神情如常,眼神却渐渐有些幽暗。 直到双方无意间目光接洽,谢晏昼才移开视线。 男人的中二自尊心发作,容倦把那种过度凝视解读成了,他觉得我小! 苦于寻找一个发泄渠道的容倦,空出一只手胡乱摸索,当摸到搭在一边的腰带时,用力往前一甩。 奈何这种抽打的攻击力为零。 看到甩来的丝绸长带,谢晏昼误会了容倦的意思。 他以为是让自己别看,便随手一系,用腰带蒙住了眼睛。 容倦:“?” 就这么不堪入目吗! 久泡下,体内的寒毒被逼出来部分,容倦渐渐有些神志不清了。 排毒的过程导致低烧,尽管薛韧说过是正常现象,谢晏昼仍旧有些不放心,提前将容倦捞了出来。 蒙着眼睛并不影响动作的利落,他很快且精准地帮容倦擦干净身上的水分。 “冷……” 容倦浑身发冷,寻着唯一的热源往上贴,急促的呼吸喷向上方人喉结处。 整个过程中,容倦发梢上的水沥下来,谢晏昼的衣袍被浸湿,瞬间皱巴巴的,行军那几年,他在污水潭里都泡过,但没有一次比现在更狼狈。 谢晏昼神情有些异样。 容倦还在温暖的源头上蹭,谢晏昼在失控之前,给他盖好被子,大步走出门。 关门的力道有些大,亲卫立刻过来查看。 谢晏昼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沉着一张脸站在原地吹风。 大户人家的男子十四岁就有侍女争着爬床,他十岁起就有刺客争着暗杀,月月不停歇,日日不重样。 从生理性警惕厌恶其他人的靠近,更何况发生关系。 刚刚为什么会…… “师兄让我过来,问药浴……”就在这时,院落外忽然走来一道身影,薛樱看着谢晏昼不自然的面色,下意识问:“您哪里不舒服吗?” 谢晏昼只说起容倦的情况。 薛樱闻言眼前一亮:“正常现象,低烧说明药物对他的作用不错,没吐血吧?” 谢晏昼摇头,听到吐血两个字,身上燥热下去了些。 想到导致容倦今日吐血的罪魁祸首,眯了眯眼道:“让宫里面那位加快速度。” 韩奎在禁军统领这个位置,待得够久了。 薛樱愣了下,按照原计划,是要再拖上半个月更稳妥些,不过既然谢晏昼下了命令,只需要执行:“是。” · 夜晚,皇宫。 淡淡的熏香弥漫在室内,龙床上,一只手突然伸了起来,作出推搡之态。 “不要,不要杀我,走开,走开——” 穿明黄色里衣的皇帝猛地坐起身,眼球充血,从噩梦中惊醒。 宫人内侍纷纷跑过来,又被赶走,皇后也醒了,不敢说话,只是给皇帝轻轻抚背做纾解。 半晌,才说:“您又梦见康王了?” 康王是皇上登基后第一个除掉的王爷,死得相当惨烈,被逼自焚。 皇帝猛地看向皇后,眼神恶狠狠的,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任何和康王有关的事情,青筋凸起的手死死攥住被角,“明天朕就要传旨,让礼部准备好祭天仪式。” 皇后蹙眉:“祭天筹备少则数月,多则半年,解不了陛下燃眉之急。” 他需要的是解决方法,不是被忤逆。 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皇帝挥袖打翻内侍送来的水,怒道:“朕又何尝不知!” 皇后靠近,经过熏制衣物散发的芬芳让皇帝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状似思考后,微带着迟疑问:“陛下可听过门神的故事?” 皇帝接过她重新递过来的水,若有所思起来。 有关门神的故事可就太多了,但最出名的要数一宗民间传说。 “传说一位太宗皇帝夜间常梦有冤魂索命,致无法入眠。”皇后柔声细语:“当时两位大将主动请缨,每晚披甲守在门外,太宗得以安寝。如今陛下被噩梦困扰,何不效仿?” 皇帝不由握住她的手,越想越觉得可以。 这高兴不出几秒,就转变成了对极个别人的不满。 前朝大将都知道主动请缨,自己做了这么久噩梦,身为禁军统领,韩奎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皇后这时也带着些埋怨:“臣妾都能想到的事情,这位韩统领也太马虎了。” 皇帝握着她的手不说话。 半晌,才冷笑:“是没想到,还是惫懒尚不好说。” 至于谢晏昼,皇帝对他多有提防,压根不予考虑。 谢晏昼哪日披甲站在宫门口,本身就是噩梦! 禁军统领作为皇城安全的直接负责人,这笔账自然被记到了韩奎头上。 …… 皇城不缺新鲜事,近来,有两件最为让民众津津乐道,一是禁军统领韩奎被叫去给皇帝守门。 守门原因大众不敢过多议论,反正结果很明显,皇帝还真不做噩梦了。 一些达官贵族家里,也纷纷跟风贴起了门神图。 不过老百姓没有一个贴的,他们打从心底里反感韩奎,这就不得不提到被热议的另一件事:容倦当街被气吐血。 都不需要督办司过多渲染,当时在街道上的一幕幕被如实说出来,听者无不感到震撼,说书人更是私下偷偷改编成故事《吐血三升为小贩》,叫好又叫座。 一位礼部小官的夫人吃饭时,试探性询问:“衙署内破格提拔的那位大人,最近如何啊?” 小官忙着吃饭:“打听这个干什么?他在请病假。” 此话一出,他的夫人,老父亲,老母亲等一家老小全部放下筷子,忧心忡忡。 半晌,老父亲叹道:“这位容大人,辛苦了。” 已经加了两天班的小官:“……” 天天请病假赋闲在府的人,辛苦在哪里了?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41节 · 容倦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辛苦的人了。 第一天泡完药浴后,他竟然又喜提七天! 泡药时能有多惨呢?似乎谢晏昼都看不下去他的惨状,每次守在旁边时,都刻意偏过头,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很紧绷。 “不泡了不泡了,再泡,我就发芽了。” 又一天,谢晏昼推门而入时,容倦死死抱住床头的柱子,誓不离开。 美的人无论如何都是美的。 哪怕他披头散发,露着脚踝姿态不雅,反而更有种凌虐美的错觉。 谢晏昼强行将视线从容倦敞开的领口摘开:“薛韧说药浴暂停,你需要休养小半月。” 容倦仔细观察对方的神情,确定不是缓兵之计,终于结束考拉抱姿。 “那就好。”他精疲力竭瘫在床上,提起另一件事:“明日我要去观岳楼。” 这段时间,系统老当益壮。 不但每三日要给顾问拓写话本,时不时被派出去打听和宋明知相关的事宜,都快过去十天,终于让它打听到一个有用的消息——宋明知不久后要去观岳楼。 观岳楼乃是皇帝胞姐泽阳公主所建,每逢初一十五,太学院的学生、外地提前赶来准备参加春试的学子、各家的门客等等,常会聚在这里进行比试。 大家目的很明确,扬名。 这些书生士子若是运气足够好,有机会进入一些官员的视野,从而获得递拜帖争抢门生名额的机会。 观岳楼为了进一步扩大影响力,经常会邀请名士去撑场面,早前他们给宋明知送去了数次帖子。 这次宋明知终于松口,将于明日过去。 “届时我准备坐着宝马车,过去找他比试一场。” 谢晏昼挑眉:“你亲自和宋明知比?” 容倦颔首,懒洋洋问说:“猜猜我要和他比什么?” 换个人听到容倦要找宋明知比试,肯定会笑掉大牙,谢晏昼没有。 他很确定眼前这个少年人是聪明的,只是有点懒散。 如果要比,肯定比最不费力气的。 所以在容倦得意询问时,谢晏昼几乎不做思考地给出答案:“比美。” “……” “汝美甚,宋明知何能及汝也。”谢晏昼冷静给出判定结果。 “……” 容倦定定看了他几秒,然后坐了起来。 这是一个惊人的大动作,因为他一旦躺下,至少是一刻钟起步,现在还不到两分钟。 一只苍白的手探向谢晏昼的额头。 谢晏昼身体稍微动了下,最终没有躲开。 体感正常。 那他好端端的夸我美干什么? 那只能是因为…… “我本来就很美。” 容倦偶尔能被自己的冷笑话逗乐,经过这一出,他短暂忘了身上皮肤的酸疼。药浴对身体大有裨益,但是药三分毒,薛韧的师父已经将配方改到了极致,对脏器的伤害基本没什么了。 副作用是会肌肉酸痛,皮肤很长一段时间相当敏感。 今天天气热,他背上立竿见影起了红疹。 刚才在床上蹭了两下,不知道是不是哪里蹭破了,感觉有些痒。 容倦伸手敲敲背时,谢晏昼口吻忽而有些严肃:“你想要让宋明知换山头?” 真正让人心悦诚服有两种手段。 一是以利相驱,人品为辅,二是用对方在意的事情相要挟。 那要做的事情就多了。 容倦对事物的要求只要拿到及格分就行,他慵懒:“改换门庭有点难,我准备折中一下。” 不等多说几句,亲卫来了,站在外面欲言又止。 谢晏昼稍后要去训练士兵,已经差不多快要到时间,车驾早就侯在门口。 “宋明知在相府至少已经住了两年,对相府大大小小的事情应该了解不小,不宜和他接触过深。” 留下一句颇有深意的话,谢晏昼转身离开。 屋内只剩一点点的鸟叫。 过去好一会儿,容倦半踩着鞋子给麻雀喂食。 巴掌大的麻雀已经被他养的很亲人,叨完食,脑袋还蹭了蹭容倦凉凉的指尖。 “不宜接触过深吗?” 明明宋明知越了解相府的事情,对谢晏昼应该越有利,他该唆使自己接近才是。 这种反逻辑的提醒只存在一种可能:谢晏昼认为自己接近宋明知会有危险。 顾问经常跟在丞相身边,只会对有价值的人上心。宋明知则不然,接触多了,说不定会发现自己和原身判若两人。 那提醒他的谢晏昼又是怎么想的? 系统难得ai顺畅了下。 【谢晏昼不会发现你换芯片了吧?】 容倦没有纠正它用人类的语言这叫灵魂,正如他自始至终懒得扮演另一个人。 “总归壳子没变,谁怀疑也没有证据。” 说完,重新四仰八叉趴在床上,和背部的痒意做斗争。期间,容倦迟迟没有补觉的意思,一双睁着的眼睛静静盯着床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管事奉谢晏昼的命令,送来一瓶止痒舒缓的药膏。 容倦一抹,有奇效,顿时快活起来。 “感谢将军,救我鱼命。” 膏体里应该是含有薄荷的成分,抹在背上清凉舒缓,他总算不用鱼干蹭床了。 稍微缓了下等药效彻底发挥,容倦爬起来换衣服,今日十五,也该去会会宋明知了。 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个小问题需要解决。 容倦喊来陶文陶勇兄弟,“稍后我要出门,不想再被韩奎跟着,有没有什么掩人耳目的法子?” 上次催吐,已经让他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再有便是万一韩奎和右相打小报告,容承林派人过来搅局,可能会坏自己好事。 陶文:“大人安心,韩奎如今自身难保。” 容倦疑惑地抬眼。 “大人有所不知,那韩奎近日遵圣意,恐怕精力不济。” 陶问详细说了韩奎的遭遇。 听完新一代门神的故事,容倦乐了:“他还真去给人看门了。” 好狗。 容倦回忆起那日路过书房,谢晏昼提起禁军统领,整件事恐怕和他脱不了干系。 这招也太阴损了,这不熬鹰呢吗? 别把人给熬死了。 念及此,容倦似乎抓住了什么关窍,熬上一段时日,就算韩奎哪天突然‘不小心’猝死,大家应该也不会觉得奇怪。 “陛下只会觉得此人无用,甚至会恼怒。” 皇帝昏聩,不迁怒降罪于家族都是好的。 容倦啧啧两声,他现在怀疑谢晏昼才是个真腹黑。如此折磨人的手段也能想到,简直是……太棒了! 陶文试探问道:“大人今日出门是要……” 容倦没有回答,已经开始行动:“走,随我去持续性开发市场可再生资源。” 他要给相府的门客,每人一个家。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后,手段残酷,偏帝喜之。 第23章 碾压 重新恢复灵长类动物应有的灵活, 容倦戴着帷冒,今天他还多加了层纱,不透气事小, 被晒过敏事大。 随后拿着折扇, 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做好防晒工作出门。 门外宝马车才是真正换壳又换芯的,为了更好的适应夏季,貂皮换成了小珍珠。 负责驾车的陶家兄弟理解不了这种土豪审美。 容倦上车时说:“车顶很重要,这样坐在里面时,相当于我盖着一个金盖头。” 富贵! “?”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42节 马车小窗一路半开着,方便透气,街道人来人往成为窗景。 容倦靠在窗边, 打了个呵欠:“我父养的烈性犬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到了换值时间,走, 去他的必经之路上。” 好生动的比喻!陶家兄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陶文还是忍不住道:“您不是要避开他?” 容倦:“你见我何时避过他人锋芒?” “……” 说曹操曹操到,无需特意偶遇, 去观岳楼的路上,他们碰到了才从宫里离开的韩奎。 短短几日不见,韩奎居然瘦了一大圈! 禁军不需要作战,作为禁军头子甚至日常训练都免了。韩奎每日就是享受下面人的阿谀奉承, 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不断, 外甲下的肌肉还没双开门鹦鹉紧实, 一身肥膘。 搁现在妥妥的三高人群。 突然被下令熬夜守门,他现在心脏都时不时超负荷地胡乱跳动。 韩奎浑浑噩噩往回走, 明明困到极致,但白天就是睡不着。 本来就是无比烦躁的时候,一抬头, 冷不丁看到了容倦……不,是看到了容倦那辆珠光宝气的马车。 四个顶镶嵌的大珍珠,反射的光芒险些刺瞎了双目。 “韩统领。”容倦主动和他打招呼:“韩统领又来巡街啊,真勤劳。” 天然慢悠悠的语调,勤劳更是被拖了一个八拍,两个字显得阴阳怪气。 韩奎脸上肉都气颤了,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呦,韩统领怎么不跟着我啊?” “来嘛。” “走两步——” 韩奎怒瞪了他一眼,奈何刚守完夜,现在头都快疼炸了,忍气吞声往回走。 “韩统领。” 马车都已经过去了,容倦突然缓缓探出脑袋,优雅:“呸。” 被他吐血吐出阴影,韩奎第一反应是后退,险些摔倒。 回过神发现什么都没有,容倦还在和陶家兄弟抱怨,吐了口空气好累。 韩奎暴怒道:“容恒崧!你别犯在我手里!” 否则他非要把这小子扒皮抽筋。 声音传播范围不小,周遭一些摊贩听到,忧心又替容倦愤愤不平:“唉,容大人又被为难了。” · 好狗不挡道,今天的韩奎是好的。 容倦做出一副故意来看他好戏的样子,韩奎反而没起疑心,完全忘了右相曾交代过,无论对方出门做何事,都要留心一二。 容倦顺顺利利抵达观岳楼。 一群白衣学子正聚在二楼吟诗作对,整座楼里没有寻常的酒香肉香,飘过来的全是墨水味。其中有三人格外瞩目,登楼远眺,捋着胡须追忆古今,周围学子对他们的态度异常尊敬。 陶家兄弟常居京中,认出这三人:“那是云麓书院的朱夫子,李夫子,和太学的五经博士赵述。” 三人都名气不小,甚至一些官宦人家的子弟都挤破头想要成为这几人的学生。 容倦:“懂,找个好导师。” 他们进去时,学生们争着围在几位夫子身边请教学问,倒是没被多少人注意到。 容倦乐得自在,选了一处晒不到太阳的地方。 合拢的折扇一下下轻点在虎口,容倦半眯着眼睛,望着被簇拥的夫子和热情高涨的学子。有一瞬间,好像回到了校园时代,老师站在讲台上,朗朗读书声从隔壁班飘过来,直到下课铃声响起…… “宋先生!” 激动高亢的声音打断久远的回忆。 外面传来骚动,人瞬间朝一个方向拥挤而去。 容倦这个位置靠窗,不动作也能看到外面的情形,只是隔着段距离。 窗外约有二三十米的位置,一辆十分宽敞豪气的马车停了下来。提前放下的踩脚凳为玉石质地,马车周围跟着十数位奴仆,今下流行熏香,这些奴仆动作间,香雾缭绕。 片刻后,一位穿薄衫的男子踏着玉石凳走下。 他一出场,立时便让众人热情再度高涨。 “宋先生!能给提个字吗?在下不胜感激。”学子高举着宋明知所著的诗集。 “碧波万顷见蓬莱,您提到的蓬莱是指蓬莱山,还是前朝所建的蓬莱之室?” “宋先生,今天能接受我的文斗吗?” 容倦来的路上,随手也买了本诗集,从一些诗句不难看出,宋明知关了入世的门,却还留了扇窗。 几位夫子非但没有被抢夺注意力的不悦,反而微笑过去说话。 宋明知全程态度疏离又不失礼节,只和夫子们交谈了几句。 “今日驸马爷也在。”其中一位夫子快速说了句。 泽阳长公主和皇帝感情不错,驸马爷自然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今日观岳楼如此热闹,不乏也是听到了驸马爷过来的传闻。 驸马爷经常给皇室引荐人才,说不定橄榄枝就抛到他们手上了。 宋明知闻言淡淡点了下头,并没有因为驸马爷过来有什么变化。 夫子们的欣赏之意更甚。 被一众人簇拥着步入楼内,行走间宋明知忽然敏锐捕捉到什么,侧过头看向容倦的方向。 犄角旮旯的阴影处窝着一人,宽大的帽檐遮住脸颊,但从坐姿来看,一直在注意自己。 ——就像刺客一样。 宋明知遇到的疯狂追随者不少,警惕下不再客气寒暄,上了顶楼。 【小容,他看你的眼神像是触电一样。】 【哦,天呐,他爱上你了。】 恋爱脑是这样的,容倦摇头:“……呵。” 他八成是被当做可疑人员了。 宋明知上楼后,下面书生士子的热情不减。 和同门顾问藏拙低调的作风比,宋明知更符合文人对孤高的一种向往。他留了两位仆从在下面,各式各样邀请比试的帖子如漫天飞花般降落。 两名仆从抱着小山似的帖子,容倦让陶文也送去一份文斗贴。 陶文半迟疑说:“被选中的可能性极低。” 每次宋明知来,都会有上百邀约,想踩着他成名的大有人在,但宋明知只会从中随机抽取一两人比试。 容倦摆摆手:“我这份不同。” 看着容倦从怀里掏出的帖子,陶文眼睛都直了。 是挺不同的! 小厮抱着帖子,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口,下方学子翘首以待。 他们还算守秩序,不敢贸然跟去顶层。观岳楼是皇家所建,规矩很多,顶楼除了观岳楼真正的主人泽阳长公主,日常就只有一些朝廷大员,或者宋明知和五经博士这样的大学问家才有资格上去。 文斗贴全部被堆在桌上。 夫子们选一位文斗对象,另外一位宋明知自己挑。 大儒挑选的文斗人才,向来都是学府的佼佼者,更能证实文斗不掺水分。 “驸马爷请。”今日身份更最贵的人在,夫子们自然不好逾矩。 另一边,宋明知就比较随意,顺手就要抽一张帖子,结果视线才瞥过去一眼,便不由自主凝住。 所有贴子里,竟然混着一张镀金帖,日光下金光闪闪,上面似乎还撒了点金粉,想不注意到都难。 封面黏了几颗小珍珠,硬生生把其他帖子顶了下去。 这张帖子现在是‘楼主’。 宋明知:“……” 待他回过神,已经翻开了文斗贴,内书有笔走龙蛇两个大字:二顾。 “是他?” 容倦彻底成功引起了宋明知的注意。 想起对方留下的三国话本,还有被掳走后再无音讯的师弟,宋明知道:“就这个吧。” …… 奴仆下楼后本来准备亮出帖子寻人。 “找我吗?”楼梯口不知何时多了把椅子,容倦正坐在上面,自报家门。 奴仆恭敬请他上楼。 后面翘首以待的人见状皱眉。 “那是何人?”坐没坐相的。 “不知道,可能是外地学子,不然先前不会一直在角落。” 帷冒的纱垂下,识别不出相貌。学子们纷纷羡慕此人运气好,无论成不成功,和宋明知比试一场,未来一段时间都会成为谈资,起码是有关注度了。 万众瞩目中,容倦伸了个懒腰起身,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人靠衣裳马靠鞍。” 只有陶文懂这句话的含金量。 真含·金量。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43节 两兄弟无法上去顶楼,便侯在一边的出口处。 身后窥探的视线一直持续到容倦迈过最后一层阶梯,前方无缝衔接迎来压迫和审视并存的注视。 几道身影围绕百灵台而坐,桌上瓷瓶釉面极为光滑。 正盯着容倦的这几人,除了夫子和博士,还有一位穿着极为华贵的中年人,明显地位在其他人之上。 容倦摘掉帷冒,表示礼貌。 庐山真面目一显,他们愣了下:“是你?!” 原身常纵马过市,没几个人不认识这张脸的。赵述和夫子最先回过神,立刻向容倦见礼,顺便介绍起华服男子:“这位是驸马爷。” 按理驸马从四品,容倦需要向他作揖。但这驸马也是个人才,压根不讲究那些虚的,主动过来和容倦说话。 他身上还带着些酒气,走路东倒西歪。 “原来是容侍郎。” 他不带任何成见,反而亲昵拍了拍容倦肩膀:“我一见你,就知道我们俩肯定投缘,少年人啊,你是不是也曾有怀才不遇的烦恼?” 驸马做不了什么大官,在他看来,过去受继母压迫不得不以纨绔示人的容倦肯定感同身受。 几位夫子假装没听见,驸马经常言出无状,大家都习惯了。 不幸升到五品官的容倦认真回:“我的烦恼是怀才太遇了。” “……” 楼下的文人们已经重新开始吟诗作对,押韵的音节混淆在一起,文气四溢。还有一些好奇的学子围在楼梯口侧耳倾听,企图获知上面是个什么情形。 稍后宋明知还有一场文斗,容倦做事倒是很有分寸,丝毫不耽误时间。 他主动坐去自始至终唯一没开口的那人对面。 文斗场上,不讲虚礼和身份。 双方隔着一张特别定制的桌子,合能做棋盘,展开可进行书画。 这是容倦第一次见宋明知。 这位大名鼎鼎的才子长相也清俊出尘,最特别的要数他眉心偏左有一点痣,看着孤傲出尘,颇具佛性。 传说中的京圈佛子古代版。 宋明知也打量了容倦,但只是随意瞄了眼,不足半秒钟。 容倦率先开口:“要比什么?” 宋明知没有回答。 一名夫子见状失笑道:“比试项目从来都是发起文斗的人来主张。” 原来是这样。 容倦喝了口免费的茶叶,想了想,“那不妨宋兄提一个比试项目,我在此基础上再提一个,来回为一局,共三局。” 他的语气很平和,就像在说一件十分稀疏平常地事情。 宋明知握住杯盏的手一顿,一双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穿堂风都滞缓了几秒。 后面的驸马爷收起了脸上的玩笑。 夫子们互相对视一眼,其实一开始大家都是抱着看戏的心思,容倦之所以会来这里也被归结为故意给容承林示威——才抢了一个门客,我随时可以抢你另一个。 说实话,有些幼稚。 这种看戏的心情在容倦进一步开口时,宣告戛然而止。 一般只有极为自信自己的才学碾压文斗对象时,才会这么提。 他是怎么敢的?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归类为胆大包天和哗众取宠的一类,容倦轻声道:“诗词歌赋太无聊了,实在想不出有意思的命题,还是宋兄先来吧。” “……” 你就说你诗词歌赋一个不通不就行了? 容倦有意地筛掉了一个大笼统项目,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宋明知。 他看人自有一套标准。 比如容恒燧认为容倦走到今日全靠运气,宋明知却不这么认为。 能走到今天,肯定是聪明的。然而聪明和才华不完全挂钩,显然,容倦那种自认碾压式的文斗回合制,有些冒犯到了宋明知,他淡淡道: “第一轮就比资质吧,研学路上耳聪目明者往往走得更快。” 他看向观战的驸马和夫子们:“劳烦各位任选一书册,双方同时记忆上面的内容。” 得知宋明知要比的是记忆力,容倦瞪圆了眼睛。 这种目光被来送书的夫子当成了惊慌,众所周知,宋明知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 文斗场的规矩,若下战帖的一方开局就输,后面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 这个年轻人可以长个记性了。 其实容倦没控制好面部表情,是因为……瞌睡了就有人来送枕头! “您好,麻烦选一本厚点的书。” 容倦比划着:“最好长度在一尺二寸到两尺间,宽度一尺左右。” 去取书的朱夫子觉得他脑袋有疾。 观岳楼有不少藏书,朱夫子没多久便搬来两本《太平史》。全书一千卷,足够厚重。 他故意哐当一下放在容倦前,容倦笑弯了眼说谢谢。 枕头来了。 朱夫子:“……” 他放弃理解脑子看上去有点不正常的容倦,宣告规则:“就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记忆最多者获胜。” 香是驸马爷亲自点的,他这酒不知醒了没醒,几次才点燃。 博士赵述在一边用手挡风,这位驸马爷当年也是才高八斗,后来不知为何默默无闻了。但天天在外面抱怨,还能依旧享浩荡皇恩,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香燃起一缕青烟。 宋明知开始不紧不慢翻书。 对面,容倦哗啦啦飞速翻页,就像是要用噪音故意吵得人无法集中精神。 宋明知确实有涵养,眉头都没皱一下。 夫子们却看不过去,几次想要喝止这种行为。然而赵述刚才要张口,只见容倦啪嗒一下合上书,趴在上面开始睡觉。 “……” 看来是放弃了。 总归不捣乱就好。赵述松口气。 一炷香烧得很快,最后一点香灰燃尽,宋明知准时合上书,并未因为容倦的‘放弃’行为,便草草了事。 “前四十四章。”他说。 驸马点了点头,亲自抽查:“十八章第三节。” 宋明知甚至没有过多回忆,张口就来。 每一个平仄起伏都恰到好处,《太平史》收录了很多偏门的复杂字,有些连夫子都一知半解,还要看释义,宋明知却全程未曾卡顿一下,诵如流水,听得人身心舒畅。 随机抽选四章十八节,无一错漏。 “厉害。”夫子们抚掌由衷赞叹。 “远自声高居但……” 哪里来的杂音? 他们还沉浸在对宋明知的赞赏当中,大家脸上的笑容一滞。 另一边,容倦张口就来,美名曰宋明知会背的他也会。然而语句混淆词意不同,乍一听根本是在胡言乱语。 从如闻仙乐耳暂明到觉得要洗耳朵,只有一步之遥。 “这这背的是什么?”狗屁不通。 朱夫子实在没忍住开口斥责。 大家都皱着眉,如果不是碍于容倦有官身,作为夫子恨不得把戒尺扔过去。 直到容倦背到第二十句,宋明知的面色渐渐变得凝重了。 朱夫子:“你……” 宋明知冷声道:“别打断。” 甚少见过宋明知这幅姿态,朱夫子愣了下,他学问不错,但日常墨守成规是个老古板,其他人却回过味来,旁边的赵述嘶了一下,自言自语般:“难不成他是在……” 驸马目中闪过一抹精光,急迫地低头对照书本,给予肯定的答案:“是在倒背!” 而且每一个字都能对得上!驸马迫不及待又抽问了两个章节,容倦不但倒背如流,甚至比宋明知多记忆了两章。 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 驸马酒彻底醒了。 说话很耗气血,容倦有些困了。 偶尔的勤劳是为了更好的偷懒。 他本来想的很好,和宋明知背诵一样的东西,他倒着展示,方便惊艳众人。 这样就能在震惊中令人心服口服,后面就不用背了。 结果他嗓子都快抡冒烟了,却没有一个人喊停。 都过分了哈。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44节 抬头看到一张张惊愕的面孔,容倦只觉得小题大做。 有系统这个天然作弊器,宋明知能赢就有鬼了;如果没有系统,能赢那更是活见厉鬼了。 容倦本身有超忆症,一度严重影响到生活,后来系统阻隔了一部分信息传输,让他成为一个‘脑残’,生活质量才勉强提高。 “宋兄,你败在太健康。”容倦认真说。 但凡脑子有点病,都不至于没有一战之力。 没头没尾的话,旁人听着难免带着些挑衅的味道,宋明知平淡的眼神瞬间收紧。 夫子们在惊愕容倦记忆力的同时,感觉到了气氛的紧绷。 第一局被绝杀,宋明知再也不见先前那副随意姿态,承认了记忆力不如人。 眉目聚拢间,他被首杀后痣的颜色都仿佛鲜艳了些:“请大人出题。” “刚提到学习能力,那就继续考学习能力好了。” 垫着硬邦邦的书睡,好像有点落枕了。 容倦揉了揉脖子:“劳烦谁去请一位在京都住的番邦人来。” 众人不解。 “我们同时跟着他学外语,看谁学的更快更好。” 夫子面面相觑。这个赛题出乎意料,但细想确实能全方面考验人的学习能力。 “公平起见,请东夷天竺番邦倭人都行。” 系统收录了各种小语种,容倦自己精通西八八嘎思密达hellokitty。 即便这个时候没有发展成后世常用的成熟形态,但经受过现代教育的人,语言天赋上必定是更胜一筹。 “宋兄,可有疑义?” 其实是有的。 容倦的行为有理有据,只是不知为何,宋明知总有种被做局的感觉。 但他实在挑不出错漏,最后只是略带迟疑地点了下头。 “好。” 作者有话说: 野史:帝,是手握亿万财富的京都贵族;帝,精通八国语言;帝,傲视群雄。 第24章 琳琅 看热闹不嫌事大。 感觉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驸马爷很快花钱请来一位红色头发的番邦人,路上小厮已经说明要做什么,收了钱这番邦人也不含糊。来了后, 利索教了几句比较日常的话。 你好, 再见,明天见。 第一次接触外语的宋明知:“……” 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 下一秒,容倦复刻了百分之七十,so easy! 宋明知微微蹙眉。 容倦说的太流利了,以至于驸马等在场其他人,一度以为宋明知发挥失常,直到他们自己尝试了一下,险些没把舌头咬了。 连番邦人都很惊讶地看向容倦。 “我经常和一只金刚鹦鹉对话, 有点口语天赋,”容倦慷慨说:“但光是靠口语评判太欺负人了, 我们考语法吧。” 大家都在看他,眼珠里传递出同样的信息:何为语法? “就是词法加句法, 你大概教授一二,然后出题,至于题目形式……” 容倦看向番邦人:“选择,完形填空, 阅读理解, 小作文我都可, 如果能听力考试就更好了。” 常见考点有很多,比如古代西方外语基本都有着明确的时态体系, 现在时,过去时,将来时。 对面, 宋明知那种被做局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仔细留意过番邦人的神态,远比自己还诧异。 番邦人是真的惊讶,在容倦的专业性面前,他就像是一个新兵蛋子。 笔试的结果毫无意外,宋明知一败涂地。 作为一个初次接触外语的老祖宗,他在接触新事物的能力上已经顶尖,做对了百分之六十的题。 然而,容倦一百分! 番邦人不识容倦身份,忍不住问:“你父母双亲,有一方可是我族的人?” 容倦视线没有从宋明知身上移开,答:“你若学外语,见我如一粒蜉蝣见青天。” “……” 空气沉默了。 系统受不了了。 【小容,你是不是偷看我私藏的小说了!快停止搬运,我快要尴尬地抠脑筋了。】 趁着众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容倦懒洋洋私聊一句:“你也沉迷于我的智慧了吗?口口。” 【……】 “无妨,回头我给你开个防沉迷系统。” 【!!!】 文斗来到第二局,宋明知垂眸静思。 驸马和夫子们不张口打扰,这一关的命题至关重要,这一轮再输,压根都不需要第三局。 他们忍不住看了下容倦。真的有人能在文斗中赢下宋明知吗? 传出去恐怕会文坛大震动。 宋明知这时抬眼,“先前比的眼力和记忆力,这一局便在此基础上加一‘耳力’,以‘乐’为主。” 比试内容很简单,他说得言简意赅:“同一首曲谱,我弹奏两遍,一遍对,一遍有失误,你只需点出失误了几处。” 这很难,却不算欺负人。大梁重文,推崇君子六艺,凡是富贵人家子弟都受过音乐、诗歌和舞蹈的熏陶。细算下来,于一般人而言,比考验记忆力反而要容易些。 容倦再次瞪圆了眼睛。 系统:【他怎么净往你枪口上撞?】 和一个拥有超级加强版绝对乐感的人玩这个?都不用自己出手,活该被子弹射死。 然而这次宋明知没有立刻开始,反而站起身朝外走去。 容倦不解:“别散步啊。” 驸马爷嘴角一抽,解释说:“他是回去取琴。” 宋明知有一把极为名贵的古琴,唤流磐,围绕这把琴的传说不少,最早是前朝宫廷乐师所用,后来乐师辗转流落,死前托琴给宋明知。 不惜取来流磐,可见这一轮宋明知是真上心了。 他一来一回,没有耗费太长时间,期间容倦睡了一觉,这种随地大小睡的睡眠质量,看得人咂舌。 直到楼梯口重新传来脚步声,容倦才半睁开眼,首先瞄见的是白衣白鞋。 他神情中的睡意消散了几分,多出几分困惑。 容倦难得坐直身体,上下审视瞧着宋明知。 大概是觉得让容倦久等了,宋明知坐下后语调要比之前柔和许多,解释说:“古琴有灵,每次弹奏前我都会沐浴焚香,这次时间紧迫,便只换了身衣服。” 容倦轻揉太阳穴,文斗太消耗人的气血了,现在都还没恢复精力。 暂时压下先前那份困惑,道:“奏乐吧。” 宋明知:“……” 朱夫子站起身,宣告第二轮比试开始。 左手按弦,宋明知右手轻松拨弄琴弦,琴韵之妙,真正做到了按令入木,用力不觉。 一首曲子听得夫子们如痴如醉,哪怕在弹奏第二遍,故意错音时,仍旧不影响那如美妙的乐音。 曲至尾端,容倦没什么表情说:“错了三处。” 连思考的过程都没有,就像是胡乱猜了一个数字。 除了他,所有人都看向宋明知,后者微微点头。 没有去看众人的神情,更没有等宋明知亲口说一遍答案,容倦反而先拿出笔墨,洋洋洒洒开始写起乐谱。 “那我也来见识一下宋先生的耳力。我身体不行,没力气弹两遍,就弹一遍有错处的,你对着曲谱挑就行。” 容倦看向驸马爷等人:“有琵琶吗?” 今天他带来的震撼着实有些太多了。 驸马爷回过神,看了眼小厮,很快有人送了一把琵琶。 小厮心中有困惑,但不敢说,这个时代弹琵琶的男子少之又少,而且提前写下曲谱,岂不是在开卷考试? 宋明知预料到原因,接下来所演奏的曲目肯定是不常见的,不像自己先前所弹的广陵散。 这个时候就只能看谱。 好曲子从来不缺流传度,他本以为是一首小众孤僻的曲子,真正看到乐谱的刹那,视线瞬间移不开了。 驸马好奇心攀升到极致,顾不上那么多,直接站来他后面,当即眼前一亮。 夫子们见状也凑过来。 《十面埋伏》。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45节 名字就透着股大气磅礴,减字谱记录音位且包含奏法,仅凭这些符号,就能还原脑补出一半的演奏成果。 “妙啊!”驸马平日最爱听曲,有着超高的鉴赏能力,光是看到前一小节,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朱夫子是个急性子,当即问道:“这谱子是谁所著?不该籍籍无名啊!” “反正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容倦一个多余的问题都不想回答,只对宋明知道:“请接招——” 语毕,没有一点预兆地对准琵琶输出。 三脚猫的演绎水平,让对这首曲子期待到顶点的一干人等心情跌入谷底。 容倦折磨人的本事是一流的。 宋明知很快就明白容倦为什么说的是接招了。 因为错太多了!!! 隔一段旋律就会错个三四处。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数到眼花缭乱。 离的近,不堪入耳的乐声环绕在侧,其他人的表情更是扭曲到了极致,甚至透出了一丝狰狞,脑海中一边是正确曲谱的震撼,一边是水平很不到位的演奏,两边自由搏击,心里一万只蚂蚁爬着似的。 文斗场上,宋明知顾不得艺术被糟蹋带来的震撼,因为他还在数数。 “二十七,二十八……” 数的终归没有容倦错的快。 宋明知已经渐渐跟不上了,偏偏容倦还在二倍速。 一曲终量,容倦抱着琵琶,手按在琴头,望着脸色走马观花转了一圈的人,微微一笑:“数明白了吗?” 宋明知按了按眉心,还在等自己被摧残的耳朵舒缓过来。 “六十四……”他的口吻中罕见带有一丝迟疑:“不对,六十六处。” 容倦眨了眨眼:“确定了吗?” 他体贴给出反悔的余地,开始倒计时:“六十六处一次,六十六处两次,六十六处三次……” 四目相对,容倦微笑道:“很好!恭喜你,答错了。” 现场一片沉默,驸马爷似乎想要张口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容倦骄傲挺胸:“是七十四处。” 你咋不凑个整百呢? 最终还是朱夫子,率先打破沉默:“这……万一要是乱弹一通,随便说个数字,也无法核实吧。” 其他人目中也是存着一样的疑义。 容倦并未生出被质疑的不悦,看着宋明知信手拈来道:“大九勾三,第一个错在本应中指勾三弦,遗漏了一弦……” 他不疾不徐地说着,宋明知没有开口打断,从他微微屈紧的手指可以看出,容倦并非在信口开河。 接下来每一处都和他发现的错漏点相同。 确实大概率是自己数岔了。 而且他很清楚,中间有一段旋律,因为演奏者加速,手一度弹出了残影,他确实很多地方分辨不清。 驸马爷用询问的眼神看过来时,宋明知神情紧绷,微微颔首。 碾压,这次才是真正的碾压! 宋明知居然输了! 驸马赞叹的视线一直紧盯在容倦如玉的面庞上,拍掌连说了两遍:“大才!大才!” 朱夫子等屏住呼吸,再未能将容倦和传说中的纨绔联系在一起。 最后一幕带来的震撼远比曲谱本身更强,对方不但能随手弹错了数十处,还精准定位了,很难想象这究竟是怎样的记忆力和反应能力。 宋明知输得明明白白。 楼下忽然传来喧哗声。 先前乱糟糟的奏乐,在下面引起了激烈的讨论。 错乱的音节和旋律听着十分别扭,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有人忍不住想要借故上来看看。 朱夫子连忙下去维持秩序。 容倦看向其他人,客气询问:“不知各位可否暂时回避一下?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宋先生聊聊。” 对于容倦要聊什么,大家其实心中都有数。 夫子们很好说话,下楼前还热情地发出邀请,让他闲暇时可以去自己的学堂转转,驸马喝完茶也起身了,预感到很快会有一场好戏。 容恒崧八成要趁机撬他爹的墙角,不过大概率会失败。 才华归才华,比试前双方并未立下什么赌注。关于这一点,驸马爷着实想不通,宋明知颇具傲气,容恒崧为何不利用这一点使用激将法,让对方在众目睽睽下不得不进行一场关于去处的对赌。 “怪哉。” 随着驸马爷摇头离去,顶楼只剩下容倦和宋明知对面而坐。 低头站在一边的奴仆准备上前倒茶,宋明知:“你们先下去。” “不必。”容倦淡淡道:“又不是见不得人的谈话。” 茶早就凉了,他轻扇着扇子:“先生应该知晓我此行的目的。” 经过先前的比试,宋明知对于容倦已大为改观,甚至有一些惺惺相惜之感。 此人颇负才华,又玩世不恭,从前声名不显,说不定也是和自己一样,既不想入世但在这吃人的世道下,又无法真正避世。 可惜…… 宋明知摇头:“我曾答应令兄,待他入仕后会相助一二,令兄也以门客之礼待。自古背主之人,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 容倦笑了。 这些不过是托词,真实情况是无缘无故傻子才会直接和右相撕破脸。 当然,谈判的技巧是先给对方一个绝对不可能接受的结果,然后再退而求其次。 容倦亦是如此。 他只需要让宋明知潜伏在右相府,关键时刻看情况递出一二则消息,顺便日常帮包办一下礼部需要完成的工作。 最重要的一点,要让对方告知顾问已经在为自己办事,能赢下顾问的赌约便已足够。 容倦多少能感觉到,宋明知的理智远在顾问之上,如果今天他提出文斗决定其效忠对象,此人说不定都不会答应。 直到扇面轻摇了七八下,容倦差不多要开口的时候,宋明知反而先说话了。 “常人专精一处已是难得,不曾想大人在各方面都很突出。” 他苦涩一笑:“早知道不该托大,第一轮应该和大人比算数的。” 这是明显要转换话题了。 “比什么不重要。”容倦平静道:“宋兄,胜利的诀窍在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算数他只是略通,确实不是特别厉害,但有系统在,古代数学是战胜不了ai的。 容倦说的随意,下一秒却听一声脆响。 砰! 桌上的水杯被不慎碰落掉在了地上,茶水迸溅在新换的衣袍上。 对面,宋明知面色一变:“大人此话何意?” 宋明知过度的反应让容倦眯了眯眼。 不对劲。 哪怕自己乱弹琵琶时,宋明知都没有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 联系到之前注意到的一点偏差,容倦若有所思。 在第二场比试前,宋明知离开了一小会儿,当他再回来时,身上发生了一些怪异的变化。 宋明知同样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但想纠正已经来不及了。 容倦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他不会轻易放过疑点。 聪明人只要抓住细枝末节,证实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求证的过程反而对他更不利。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一度让人觉得窒息。 不知沉默了多久,宋明知闭了闭眼:“大人火眼金睛。”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语气有些艰涩:“您可曾听说过阳郡宋氏?” 这个容倦还真听说过。 乌戎使团离开不久,午间休息时,侯生等人在聊起潼渊城的时候提到过这个家族。 阳郡宋氏曾是名门望族,族中规矩极为严苛,幼童两岁启蒙,宋氏的宗族妇遵守前朝女子所谓足不出户的礼教。 后来潼渊城陷落,扎根在那里的宋氏几乎死了个七七八八,仅有极少数人逃难出去。 宋明知嘲讽一笑:“宋氏的规矩体现在方方面面。大梁民间一度视双生子为异像,宋氏更是受到‘物反常为妖’的规矩影响,若有双生子降临,通常都会扼杀其中一方。” 容倦闻言心下一动,手指抚过扇骨,望着扇面上两只长得一模一样的黄鹂鸟。 宋明知回府沐浴回来时,走路姿态和刚进观岳楼时有所不同,眼观八方,呼吸与动作协调,脚法也很有讲究。 而宋明知之前在楼外下车时,却脚步虚浮。 那是习武之人和普通人走路的区别。如果是双生子的话,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宋明知继续说道:“我出生时情况极为特殊,父母不忍,私下另寻一府邸,让奶娘将我偷偷抚养成人。” 他自嘲道:“比起读书识字,我第一个学会的生存本事便是易容。” 说到这里,宋明知看向容倦:“正如我先前所说,人力有限,很难处处专精。我能如此早的名扬天下,各个领域皆有所涉猎,便是走了捷径。” 说罢冲旁侧微微点头。 周围的奴仆们不知何时全部来到他身侧,从为首者开始躬身作揖: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46节 “宋明知。” “宋智知。” “宋为知。” “宋不知。” “宋是知。” 最后轮到坐着的人:“宋也知。” “宋氏六子见过大人!” 容倦:“……” 咔嚓。 扇骨被硬生生捏裂了一条缝,容倦的神情也出现了一丝皲裂。 六、六胞胎? 作者有话说: 野史:帝初遇门客,数不胜数,俯拾皆是。 · 历史有记载的有一胎七女,现代最多存活的是九胞胎,不过这种情况极其稀少哈,沙雕文不考据。 第25章 人选 【……】 【……】 【……】 容倦本来就已经够头疼, 忍不住让系统停下:“别在我脑海中弹省略号。” 省略号有六个点,他现在看不得六个的东西。 容倦自问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准备少了。 少了四个。 …我出生时的情况极为特殊。 宋明知话语背后的含金量此时才体现出来。 容倦喉头一动:“难怪你那严苛的父母不忍心下手。” 这工作量有点太恐怖了。 系统也还在震撼当中, 原来他们面对的是个团伙! 双人vs团队, 这场比赛太脏了。 【这个时代的医术发展果然有含金量。】 薛韧准备的药浴就已经颠覆了系统对历史医学的偏见,它觉得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比如当时的产婆是如何在极端情况下,力保母子们平安,生下真·六边形战士。 容倦微微蹙眉问:“你们家族,类似情况多吗?” 有一点很奇怪,多胞胎在这个时代出现和存活的概率不高,怎么会有宗族会专门为此制定相关规矩? 【小容,他们家族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系统ai一动, 也是一样的看法。 【我查了下资料库,双生子的处置有遗弃, 过继,举办仪式等记录, 还有将次子送给寺庙当‘童行’的。只有极少数宗族由族长丢弃其一,保全宗族运势。】 【但这些多是异志中收录,真正写在族规的,几乎没有。】 谁干坏事写日记啊? 多不光彩。 宋明知垂眸捏着茶盏, 少顷方才开口。 “我幼年听父亲提过, 祖上出现过弟夺兄妻之事。后又有兄长生意失败, 杀死弟弟取而代之。” 他随意扯了几件祖宗往事:“是以族里认为双子会折运。” 容倦默默喝了口茶。 你们这个族里,没出过什么好人吧。 “后来父母尝试公开, 可惜很快就没这个必要了。” 有关潼渊城的惨状,上次容倦在使者带来的画像中,已经领略过一二, 他也不知要说什么。 “你父母……” 陈年往事,宋明知提起时语气已经极度平静,只是偶尔目中才闪过一两分追忆。 “逃亡路上缺粮少水,父亲病逝,母亲勉强带着我们挺了一段时日,后来为师父所救。” 容倦识趣停下,没有继续询问他母亲下落,只忍不住问出一个最后问题:“顾问知情吗?” 宋明知摇头。 容倦:“…” “我这师弟从来不会对没有价值的人投入关心。” 容倦觉着有些不可思议,朝夕相处,想要瞒过顾问这样精明的性格并不容易。 “人只会看到最肤浅的表面。”宋明知道,“日常只需掩去眉心这点痣,稍作易容。” 而奴仆的地位比书童还低下,一般人怎么会去真正注意他们? 容倦也得承认,他初见宋明知时,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眉心那点看着颇具佛性的痣。 接下来经过好一番沟通,容倦总算弄清了人物关系和每个人对应的能力。 他握着裂开的扇子站起身,长话短说道:“两个选择。潜伏丞相府,保持原状态,对外就说文斗平手。” 另一个毫无疑问,改换门庭跟他回去。 容倦没有准备留一个带几个,要么一个不留,要么all in。 宋氏五子全部看向一人,作为大哥的宋明知毫无疑问是这个集团的主心骨。 宋明知坐在原地,静静看着容倦。 对方并未用身份秘密逼他们彻底和丞相反目,这点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站在自身利益角度考虑,自然是维持现状要好,明哲保身还能有时间为未来再做谋划。最重要的是……他回想和容倦的接触,善隐忍,有才能,懂礼贤下士,往往具备这些品质的人,都所图甚大,不宜牵扯过深。 所以即便被打动,宋明知更倾向于保持原状。 但几次要开口间,竟罕见有些踌躇。 横亘在双方之间的沉默有些长。 不知过去多久,宋明知静忖间,凭栏外忽然吹来一阵热风。 桌面纸张被吹得哗啦作响,其中最有分量的镶金文斗贴依旧刺目,上面潦草的‘二顾’,再次撞入眼帘。 本来就有一些动摇的宋明知,思绪突然有些飘。 假如今天发现他们秘密的是右相,恐怕早就以此相胁,先逼问师弟家人具体所在,再拿捏他们几人,最后极大概率连他们的师父都不放过。但容恒崧却选择让机会从指缝间流逝,先询问他的意志。 一时冲动冲出了一念之差:“愿为大人鞠躬尽瘁。” 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宋明知嘴角发僵。 现在想改口也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个瞬间,容倦敲了敲桌子:“鞠躬尽瘁一次——” 宋明知倏一抬眼。 和比试时一样,容倦用懒洋洋的语气做重复:“鞠躬尽瘁两次——” 口吻很拖沓,想要改口大有机会,一时间,别说宋明知,其他几位宋氏子最初的惊愕后,忽然莫名有些哭笑不得。 你永远都猜不到这个人下一秒会做什么。 宋明知注视他半晌,真正不再迟疑,深深作了一揖。 “鞠躬尽瘁三次,行吧,那就这么定了。”容倦手一招,“上路吧。” “……” 楼下围满了书生士子们,从来没有一次文斗会持续这么长时间,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若不是顾忌驸马爷走之前特意说过一句,观岳楼内严禁太过喧闹,众人早就一拥而上。 “第二场文斗取消。” 那些充满疑惑的注视下,宋明知从容走出楼,一直到上马车前才微微顿身说,“今日文斗,我输了。” 最后七个字,所有人愣在原地。 好半晌,待士子们才终于从惊人的事实中回过神,各种不可置信的声音如洪水决堤,场面炸开。 而宋明知和容倦的马车早就脱离了这险些水泄不通之地。 将军府,庄重森严的府门缓缓打开,管事出门一看,好几个车厢! 他颤抖着质问陶家兄弟:“这次怎么抢回来这么多?” 进货去了吗? “……” 外人不得擅入将军府,被强抢回来的例外。 在知道谢晏昼已经从校场回来,容倦立刻带着战利品去见他。从府门直入,穿过前庭和练武场,当看到一路没有人阻拦容倦,宋明知若有所思,这位谢将军对政敌的儿子,似乎格外优待。 谢晏昼谈事情时一般会在书房,今日例外,是在处理政务的安思堂。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47节 容倦一到那里就明白了换地的原因:人多。 除主座,椅子上另坐着五位武将,各个挺拔健壮,听到散乱的脚步声,严厉的视线几乎是同一时刻压过来。 一位四十多岁的将领认出容倦,虎目里警惕散去,伸手欲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就是你号召捐款的?不错!比你那混蛋爹强多了。” 武人力道没轻没重的,谢晏昼及时出手卸了他的力道,否则容倦肩膀非得被拍青一块。 今日议事宣告提前结束,武将们离开,他们不常在京中,不认识容倦身边的宋明知,谢晏昼却是眉心微微一跳。 “我记得你今天说是去文斗。” “赢了。”容倦语气随意。 在他继续开口前,谢晏昼看了眼管事。 没多久,大门被关上,周围小厮被勒令不准靠近,杜绝了隔墙有耳。 容倦走哪坐哪,半个身子斜靠在椅背上,才开始说起今天的比试,听到他乱弹琵琶时,谢晏昼嘴角忍不住小幅度地勾了下。 “宋先生们已经答应今后为我效力。” 他说话有气无力,但没有过嘴瓢的情况。 谢晏昼笑意稍散:“宋先生……们?” 容倦颔首,捧起茶杯一口饮尽,准备说重点了。 宋明知静站在一旁,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为保安全他会常住将军府,将军府与督办司素有鬼医之称的薛韧往来密切,基本的易容术瞒不过薛韧眼睛。 他看了眼二弟。 零帧起手,宋智知当着谢晏昼的面,毫无预兆擦去易容。 谢晏昼面色微变,不等他过多反应,宋氏六子再度报名字了。 “宋智知。” “宋为知。” “宋…。” 容倦摆手打断,亲自详细介绍:“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宋明知,大哥,脑力担当者。” “他旁边的宋智知,二弟,富有浪漫主义情怀,民间一些颇受好评的话本是他化名所著。” “三弟宋为知,精通药理,四弟宋不知,骑射精湛,厨艺一流,五弟宋是知,武艺高强,懂创造,会改水利工程等器具,幺儿宋也知,擅乐曲轻功。” 说完人物谱,容倦站在最前面。 “崧携宋氏六子,这厢有礼了。” 以后我们都要在将军府吃白饭。 谢晏昼:“…” 他并未作出任何表态,只是坐在那里。 容倦确信在那张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脸上,看到了变化。 他舒服了。 连谢晏昼都这样,自己先前在酒楼瞬间的失态完全可以理解,正常人得知这件事后,压根不可能淡定好吗?! 容倦轻咳一声,让宋明知自己讲明六胞胎的前因后果。 谢晏昼沉默半晌:“所以,顾问有六个师兄?” 容倦重重点头:“吓不死他。” 宋明知:“……” 这是重点吗? 顾问最终还是没有获知多出五名师兄的事情,容倦从来不会多别人的嘴。 不过光是宋明知愿意效力,已经让顾问诧异无比,一度连书籍都看不下去。 另一边,宋明知换山头的消息在当天就如惊雷,炸入京都的一滩浑水里。 得知消息的右相第一次没有控制好情绪,连续派人两次核实真假,确定宋明知的车架是主动跟着容倦驶向将军府,拂袖间日常最爱的瓷器碎裂一地。 京中酒楼,说书人伶牙俐齿,在讲完《吐血三升为小贩》后,开始门客故事新编。 一共四五个版本,一说宋明知为容倦才华倾倒,二传容倦在相府时,已经和宋明知达成一致,于宋明知帮助下,扮猪吃老虎隐忍于继母手底下。 流传最广版本是《一饭之恩》,宋明知逃难初到京都那年,年幼的相府公子给他了一碗饭,双方至此结下不解之缘。 事情闹得太大,泽阳长公主都亲自向驸马爷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驸马只说:“右相生了个好儿子,在乐曲上天赋凛然。” “除了驸马爷,听说朱夫子等也亲自邀请容恒崧去学堂交流。”另一边,督办司内步三也在汇报:“那首《十面埋伏》我也听了,真正的好曲!也不知是何人所创。” 大督办刚从宫里回来,闻言琢磨道:“驸马从不多事,竟会帮着他说话。” 步三也很诧异这点。 驸马爷的话无形中将大众的注意力转移到曲乐上,削弱容恒崧才华带来的震惊。 否则能彻底赢下宋明知,恐怕连陛下都会忌惮。 现在虽然世人也震惊,但更多是觉得术业有专攻,整场文斗胜利有取巧的成分。 大督办的下一句话,让堂内所有人都振奋了起来。 “陛下有意再封一个禁军副统领。” 昨夜皇帝被噩梦惊醒后,发现韩奎守门不当,竟偷偷睡了过去,为此大发脾气。 终于等到这一日,不枉费他们一番布置,步三连忙道:“将军那边已经联络了几位武将,届时会竭力争取。” 这些武将都曾刻意在众人前和谢晏昼爆发激烈争执,特别是其中一位带伤冲锋,反因伤残被降职,这点无人不知,还有朝臣因此参谢晏昼。 禁军是皇帝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和谢晏昼不和同右相也不对付的降职武将,绝对是皇帝优先考虑的对象。 大督办微微颔首:“可惜只有七成把握。” 禁军副统领的位置至关重要,右相必定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给自己人争取。 分司一位年长官员忽然上前道:“谋事在人,或许我们可以问问宋明知的意思。这位才高八斗者,说不定另有什么‘高见’。” 语气中流露出些许的不善。 当年这位分司官员曾奉命去招揽过宋明知,结果人转头选择了右相,这么多年他依旧没有咽下这口气。 大督办看了他一眼,官员瞬间浑身紧绷,只得硬着头皮道:“如此还可以分辨出此人是真心投诚,还是说,乃是右相派来做卧底。” 大督办闻言只笑了下,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 夜晚,油灯芯燃烧中,偶尔会发出一两声轻响。 将军府内,所有厢房离得很近。白天顾问几次想要来见宋明知,都被回拒了。 此刻宋氏六子围绕着一张桌子坐下,影子被烛火拉得老长,桌上放着容倦上次来相府时特意留下的《三国演义》,其中三顾茅庐那一页的折痕犹在。 “今日见谢晏昼召集武将,多半是宫中要换位门神了。” 宋明知仅凭下午见到的一幕,便预测到禁军内部要出现大变动。 “我有一个人选,若他上位,可大利于公子。” 宋明知口中的公子,指得是容倦。 六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微微一笑。 现在所有人都在好奇文斗的过程,震惊文斗结果,却没有多少人关注这场文斗的原因。 回程路上,容倦说了和顾问的赌约,但是在他们看来,这个理由过于单薄。 应该说放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如此。仅仅为了让顾问屈服,就答应难度极高如此不公平的对赌,怎么看都有问题。 六道目光交织落在三顾茅庐的故事上。 答案大概就在其中。 三次隆中拜访,礼贤下士,故事中主人公真正要谋的,是一个天下。 · “阿嚏。” 用过晚膳后,容倦早早便睡下了,夜风从窗户缝隙钻出来,他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地揉了揉鼻子。 怎么突然有点心悸,着凉了吗? 作者有话说: 宋明知一次阅读理解,换来容倦终身内向。 野史: 宋氏子初出相府,偶遇帝,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 注:双生子…童行…保全宗族优势摘自《夷坚志》、《闽书》。 第26章 上位 夜半三更, 一个喷嚏后,容倦被噩梦惊醒。 不过很快,他就找到了噩梦的原因。 “谢晏昼今天一定也惊呆了。”晚上甚至忘了给他下药。 通常晚上的药剂里, 会多些安神的成分。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48节 系统亦未眠:【小容, 这你就得批评他一下了。】 容倦:“…” 药浴过后,系统对‘人类文明的一大步’,分外感兴趣。 【通过我的研究,这个时代的医术发展和人只占一部分关系。】 容倦重新躺下,配合问:“另一半呢?” 【药。很多珍稀药材未来已经灭绝或极度濒危。】 【小容,我有一妙计,我去把你的身体偷渡过来,移花接木放在这里治疗。】 容倦面色出现了稍许变化, 那双万事不在意的眼眸似乎因为想起什么陈年旧事,变得渐渐冰冷下来。 超忆症导致他常年精神压抑, 焦虑,一度险些出现自残倾向。当他终于克服一切, 勉强和这种症状共存时,父母却意外离世,哥哥因无法接受家庭支离破碎,在饭中下药。 他永远忘不了对方扭曲痉挛地在地上看着自己: 我知道, 你一直都活得很痛苦, 很快, 一切都会结束的。 容倦求生意志很强,及时叫了救护车, 侥幸捡回一条命,但身体已经毁了。 那张看似解脱又痛苦的脸颊,即便这么多年都没有模糊。他轻按着眉心:“口口……” 【一口做事一口当, 放心,不会连累到你。待我伺机而动,做一回大自然的搬运工。】 【你别管,失去工作搭子,我会比你还崩溃。】 任何物种都不能失去工作搭子,就像历史不能失去文献。 系统斩钉截铁:【我死都不要一个人上班。】 容倦嘴角一抽,头又开始疼了,在被不愉快的往事侵袭前,选择重新入眠逃避。 后半夜无梦到晌午。 翌日用午膳时,谢晏昼提到督办司已经秘密派人去接顾问的家眷。 容倦这时才知道,顾问的母亲和妹妹性格孤僻,喜欢养蛇,竟在悬崖峭壁上秘密建造了一处石屋,若非他告知地点,旁人根本找不到。 “顾问多半也养着条蛇护身。”谢晏昼淡淡提醒:“日后和他接触时,尽量保持距离。” 容倦郑重点头。他对爬行生物向来敬而远之,没有脚,龇牙咧嘴长成恶团子的系统除外。 看容倦眼下有些乌青,谢晏昼皱眉:“没睡好?” 容倦叹道:“追忆往昔,把自己追泪了。” 谢晏昼没有继续问下去,沉默给右相又记了一笔。 吃完饭容倦忽然探头主动凑近,说悄悄话:“宋明知的事情,通知督办那边了吗?” 谢晏昼颔首,此事不宜声张,目前知情者甚少。 容倦八卦之魂觉醒:“督办是什么表情?” 谢晏昼似笑非笑:“很精彩。” 容倦恨不得亲临现场。 “没有他后面夸那些话本‘好’时精彩。” 容倦:“……” 都看完了吗? 用一件震撼心灵的事情让他做好心理铺垫,谢晏昼放下筷子道:“你的假期结束了,陛下早朝时亲言要祭天。” 容倦深吸一口气。 他需要吸氧! · 确定狗皇帝要祭天,容倦无时无刻不想送他上天。 过去也存在这种临时祭天的情况,但都是因为天灾战争等,才会强行缩短至数周。谁家好皇帝因为造孽太多噩梦睡不着觉,突然兴师动众去祭天的? 半月里,礼部只要有气的都被喊来进行筹备。 容倦也不例外。 他在其中负责跑腿,展开说就是把自己负责的工作跑腿送出衙门,分别交给顾问和宋明知处理,然后再跑腿运回来。 “我都快累成狗了。” 顾问看着摆在自己面前堆积如山的工作,和礼部的搬运工,喉头一动,硬生生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容倦热得脸红气喘,连扇子都懒得摇。 顾问腰带忽然窜出一条热到频繁吐芯子的蛇,由金玉串联成的特殊玉带有降温作用,容倦瞧见拇指大的碧绿蛇头,吸了口凉气。 蛇一蠕动,他又吸了一口凉气。 这下彻底凉快了,透心凉。 “大人怕蛇?”顾问伸出胳膊,让蛇盘踞在手腕上,再用袖子遮住。 “不符合审美。”倒也提不上害怕的程度。 那蛇像是听懂了外貌攻击,居然又探出脑袋,嘶嘶吐信子。 容倦见状,觉得有些意思了,突然好奇:“它有毒吗?” 顾问颔首:“毒性一般,中毒后三四日不医治才会身亡,我专门配有解药。” 容倦挑眉:“原来你还是用毒的行家。” 要配药,多少要具备些药理知识。 顾问没否认:“大人若是不怕,我可以为您专门训练一条。有一种可以识别特殊气味的蛇,遇到一些无色无味的毒素时会有反应。” 当然这是有条件的。 “只要大人告诉我,是如何赢了和师兄的文斗?” 测毒这件事系统就能做到。容倦摇了摇头,反而对他口中无色无味的特殊毒素感兴趣,认真说:“做加害者我更有天赋,你给我做点毒药吧。” 现用现下,这个更方便。 “……” 由于顾问要多干一份活儿,容倦将更多的公务搬去给宋明知。 傍晚,一天忙碌的转运工作终于结束,下值后容倦重新恢复微活状态。 为什么是微活? “又到了要泡药浴的日子!” 容倦仰天短啸,不死心地给自己揉出小鹿般bulingbuling的眼睛,准备去找谢晏昼装可怜,企图将泡药浴的时间往后拖延。 可惜他去得不够凑巧,将军府今日有客人,容倦远远地就看见东侧廊亭外,正站着一名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 他对偷听没兴趣,正要迈步远离,谁知远处那人声音还挺大,直接飘了过来。 “我家世子一片诚心,若将军也能表现出适当的诚意……” 谢晏昼一个眼神扫过,小胡子的语气莫名微弱了下来。 但一想到当前局势,他很快又挺直了腰板:“还望将军慎重考虑。” 说完躬了躬身离开,和容倦擦肩而过时,用一种打量的眼神看过来:“想来您就是北阳王的外孙了。” 小胡子摇头:“可惜北阳王一脉人丁不旺,这一辈已经没有什么男丁了。” 语气高高在上。 容倦不知道他是谁,反正开口就是:“我有免死金牌。” 大兄弟,不会说话就砍死你们的丁哦。 小胡子语气一顿,想扔下句狠话,但在直勾勾的注视下,不由想到了乌戎使者的事情,最后沉着脸拔腿快速离开。 “噗嗤。” 周围亲卫没忍住笑出声,意识到失态,连忙闭紧嘴巴站直,小心看向将军。 谢晏昼站在廊柱下,轻轻转动着手上的指环,只关注正迎面走来的人:“看来你的威名已经传到了幽州。” 容倦挑眉:“原来幽州来的。” 难怪说话带着点口音,容倦指了指太阳穴。 谢晏昼淡淡道:“他脑子没问题。” 两人漫步在回廊下,谢晏昼偶尔说上两句,容倦逐渐拼凑出缘由。 事情起因很简单,皇帝要再选拔一位禁军副统领,两个派系为此争斗白热化,不久前右相私下许诺幽王,可以助他的女婿一臂之力。 “陛下本就有意再过继一位皇子。” 幽王是曾经所有王爷里最没存在感的,皇帝看他勉强顺眼,若是要过继新皇子,顺势提拔幽王的女婿也是有可能的,为新皇子添些助力。这样便可以避免废完太子,二皇子一家独大的情况。 容倦漫不经心‘哦’了声。 难怪幽州得意。如今五皇子失宠,太子残废,谢晏昼这边找不到扶持对象,似乎只能选择全力支持新皇子。 他那便宜爹无疑是阳谋,故意示好幽王,就是为了让他们膨胀。 方法很奏效。这一脉这才受召入京,旨意都没下,就已经先跑到谢晏昼面前提条件了。 容倦好奇:“他想你怎么拿出诚意?” “迎娶天河郡主为正妻,纳和幽王交好世家的两名女子为侧室,我手下的副将韩卫迎娶幽州李家的独女。” 好一个大配种计划! 容倦听得目瞪口呆,再次点了点太阳穴。 谢晏昼:“他脑子没问题。” 脑子有问题的前提有脑子。 容倦不厚道地笑了。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49节 其实说没脑子有点过了,八成是要运用谈判技巧,先给出最离谱的要求,再慢慢往下谈。 比如只迎娶一个侧室,皇帝那边估计也不会反对,只要确保侧室和母家人之后全部在京城,必要时候还能做质子用。 “你会答应吗?” 单从利益角度分析,这桩联姻买卖,其实两边都不亏本。 “将军府可以用来联姻的棋子只有一个。”谢晏昼目光穿过院落假山体,淡淡落在旁边的树梢上。 容倦顺着看过去,正在梳理羽毛的金刚鹦鹉歪着鸟头:“咕?” “……” 两人一路走到回廊尽头,远方突然传来了药味。 现在已经顾不上同情鸟了,容倦睫毛一颤,拔腿就要跑。 下一秒,胳膊被牢牢抓住。 容倦无法摆动胳膊,就像鸟没了翅膀,他只能发动大眼计划装可怜:“最近礼部工作特别忙,我气血很虚,药浴缓两天……” 后颈皮被轻捏住,身后是硬邦邦的身躯,容倦各种找理由间被迫往前走。 眼看逃脱无望,他低低骂了句脏话。 小猫叫一样的声音落在耳中,谢晏昼嘴角牵扯了一下。 这一幕落在后方树下青衫丝履的身影眼中,只觉得分外诧异。 但还没来得及惊讶多久,谢晏昼目光已经扫了过来,不复刚刚看向容倦时的笑意。 面对警告,宋明知站在原地,并未有离开的意思。 两炷香后,容倦那边泡完药浴,以一个很没安全感的姿势睡过去了。 谢晏昼给他盖好被子,离开房间。 池畔树下,宋明知依旧站在那里,直到谢晏昼走来时见礼: “有关禁军副统领的人选,将军可愿听我一言?” …… 从黄昏睡到子时,容倦醒来时头昏脑涨。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里的寒毒被排出来些许,他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 屋子里全是残留的药味,让人更头疼了。 容倦索性踩着鞋子,提了盏灯,走出院落透气。 月光一路随行,月中,月亮渐渐圆了起来,他懒得走太远,坐在池边巨石上休息。 脚踩在光滑的石头边缘,湿润的空气拂面,身上药气被吹散了七分。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容倦是提灯邀月,闭眼惬意享受着着池塘夜色,再睁眼,水中多出六道倒映的身影。 “!!!” 宋氏六子不知何时来了。 容倦深吸一口气,等他缓过来,选择原谅刚刚的惊吓。毕竟自从宋明知等来后,自己总算能清闲点。 不像前段时间,感觉一直很忙,但又不知道在忙什么。 六胞胎看到容倦孤独和湖面倒映的圆月相伴,开始集体做阅读理解,这个场景表达了大人思念团圆之情。 “再过不久,大人就能见到亲眷了。” 容倦不解,啥? 宋明知上前一步:“若一切顺利,大人的舅父很快会赴京任禁军副统领一职。” “……”容倦认真思考现在还没睡醒的可能性。 白天幽州来的还在嘚瑟,怎么转头这位置又轮到他舅父了? 关于他外公一家,容倦一次送话本时,曾在顾问那里有所耳闻。 先帝在世时,认为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懦弱无用,一度想要禅位给更有能力的亲兄弟,北阳王就曾在考虑范畴,但先帝最终还是不忍皇权旁落。 后来新皇登基,无比忌讳这件事。 北阳王主动要求削减一半护卫人数,在其他亲王作乱时,支援平定过两次叛乱,如此才能勉强保身。 和没用的幽王比,年轻时带军打过仗的北阳王算是一头猛虎。 皇帝怎么可能放心让其亲儿子来守门? 像是知道他的疑问,宋明知不疾不徐道:“北阳王只有一子,您的舅父也无子无女,已是后继无人。” “当初北阳王平定叛乱时,对方死前诅咒北阳王一脉断子绝孙,也不知是不是这恨意奏效了。” 和顾问眨眼都像是在算计人不同,宋明知永远在用一种很自然的语气,聊天似的不经意道:“或许陛下会觉得,让这样的人守门更合适,还可以转移一下仇恨值。” 如此,厉鬼要报复也会先铆足劲报复‘门外汉’。 短短几句话,让容倦险些被空气呛到,十分复杂看了眼他:“你很有想法。” 这么刁钻的角度,竟然也能被宋明知找到。 “陛下同意的概率只有一半。” 宋明知笃定道:“陛下会同意的。” 正如同对方给容恒崧升官的初衷,是为了哪天战败,先把他交出去用于平定乌戎人的怒火。 这种挡箭牌思维已经根深蒂固了。 皇后娘娘还会在适当时候吹吹枕边风,利用其他方式引导。 而且这次守门的不止一人,韩奎偷睡事件发生后,陛下已经又命一位京畿驻军的将领,共同负责守门。 一个挡箭牌再加一位驻军将领,皇帝只会觉得高枕无忧。 关于这点,宋明知自动略去,忽而正色道:“大人舅父若真能入京,万不可做过多交流。” “这我擅长。”容倦想也不想道。 压根就不用装,对方站在面前他都不知道是谁。 容倦对宋明知越来越满意。 成功让便宜爹的计划打水漂,还知道来提醒自己,符合专业脑机的素养。 “你做得很好。”他微笑道。 宋明知和五个弟弟互相颔首。 大人肯定了他们的做法。 果然,他有更宏大的目标。 也是,这天下差点就是北阳王一家的,外戚篡位更是常有之事,那个位置有什么肖想不得的? 宋明知拱了拱手,袖袍被风吹得鼓动:“大人放心,未来我们会做的更好。” 抽调对方血脉近亲进入禁军关键位置,只是走向那至高王座的第一步! 容倦满脸欣慰。 明天礼部派下来的工作也可以理直气壮托付出去了。 距离他梦想的咸鱼生活,又近了一步!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如虎添翼。 · 注:不会出现舅父和主角抢皇位的桥段,六个脑机已经规划好了。 第27章 志坚 头一天泡了药浴, 晚上又在池塘边坐了会儿,直接导致第二天容倦睡过头,药物作用下醒来时肌肉还泛着酸痛。 眼看太阳抵达了一个新的高度, 容倦直接愣住。 他连忙扶墙走到院外, 询问正指挥下人进行打扫工作的管事:“怎么不叫我?” 管事:“叫了,叫了将军。” “?” 管事说起今早无论如何也喊不醒人,吓了一大跳。 等大夫期间,他赶紧组织院内人排队依次探了鼻息,另一边谢晏昼听闻后快步而至,脸色冷得骇人,也亲手探测了下。 确定容倦鼻息尚在,呼吸稳定, 便不再让人打扰他。 “将军不让打扰您,说是礼部那边他会打个招呼。” 容倦眉心一跳。 排队测息? 那个场面想想已经十分骇人。容倦闭眼:“口口, 你为什么不通知我?” 系统:【来的又不是刺客。】 没必要多此一举。 懒不死你! 容倦斥责完它,转头温和对管家说:“正好, 上午大家一起做个轮椅吧。” 泡完药浴肌肉疼,每天上班跑腿转交工作怪累的。 管家:“……”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50节 系统:【…】 这个时期已经发明出了带轮轮椅,与现代手推轮椅区别不大。 大概是容倦日常在将军府自由散漫惯了,关于他要坐轮椅上值, 大家稍稍震惊了下后, 竟然都觉得很正常。 材料很快准备齐全, 负责制作组装的是宋是知。 后者不但增加了靠背设计,还利用倾斜轮分担手部压力, 堪称是最早期的人体工学轮椅。 容倦坐完眼睛都亮了:“最上方要镶嵌小珍珠。” 颗颗分明,防伪标志,成为新一代宝马轮椅。 新轮椅引来不少围观, 包括顾问。 他来主要是听说这轮椅的设计来自宋明知,顾问百思不得其解,师兄那么冷淡的一个人,怎么会屈尊去做轮椅?还是给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做。 “您是不是给我师兄下蛊了?”顾问甚至问出了离谱的理由。 容倦呵呵一笑。 顾问凡事皆以利益为出发点,说出真正的目的:“大人可还有多余的异邦文学?” 譬如那本破案话本里面的杀人和破译手法就很实用。 他偏爱旁门左道,对新事物抱有极大的热忱。 说完,顾问从容拿出配置好的药物,逐一介绍道:“这是上次大人需要的特殊毒素。绿瓶为慢性毒药,是经过提纯的砒霜和钩吻,几乎无色无味,红瓶是乌头,略有苦味。” 容倦心血来潮时一说,没想到顾问效率这么快。 他就要伸手去接瓷瓶,顾问忽然生出些不放心。 “您不会滥用药物吧?” 容倦摆摆手:“杀人总得有动机,你看我对谁有过动机?” 顾问一时间脑海中闪过很多张脸。 容倦拿过瓶子后礼尚往来:“书还有,回头给你送去。” 看到顾问那一串瓶瓶罐罐里,有一个奇特造型的紫色小葫芦,中间留着几个芝麻大小的孔洞。 容倦:“那是什么?” “喂养蛇的毒虫。” 容倦:“一块来点吧,出货不带赠品不好。” “……” 下午,容倦正常上值,系统在当打字机印话本。 皇帝很重视这次祭天,现在盯着他的眼睛不少,没必要旷工一整天往枪口上撞。 当容倦带着新交通工具轮椅降临礼部时,府衙内一位位忙到飞起的同僚停下手上的事情,全部朝这里看来。 侯申最先反应过来,悲从中来:“贤弟!” 容倦:“只是这段时间需要坐轮椅罢了。” 侯申疯狂甩头,别说了,我们都懂。 其他人也是用惋惜的眼神看向容倦,都知道他身体不好,没想到竟然严重到了这种程度! 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容倦懒得再做解释,轮椅上值还有一大好处,哪怕自己带了一个没有官阶的人进礼部,大家也觉得正常。 这个思维盲区下,宋明知顺利在后方推着轮椅走动。 偶尔有官员认出了他的身份:“那不是……” 还没来得及问两句,孔大人的呵斥便传来,官员连忙重新忙起手头的事情。 有宋明知代工,容倦堂而皇之在工位上养老。 他先是修剪了一下凤仙花的花枝,尔后静静品茗,午后的阳光正好,不骄不躁。 闲适的摸鱼生涯被过来送登记簿的侯申终结。 侯申看着容倦,欲言又止:“贤弟,行宫那边……” 这次祭天选在寿岳山进行,寿岳山离京都只有半天的路程,是大梁少有合法的宗教圣地。礼部需要和负责驻守行宫的人联系,提前供应好物资。 这种可以外出消磨时光的工作,容倦之前是抢着干的,所以都提前派给他了。 谁能想到人突然‘行动不便’了。 侯申为难道:“我稍后要去一趟兵部。” 其他人手头的活早在上午也已经排满了,很难再临时做调整。 一天没干正事的容倦身残志坚:“交给我吧。” 侯申大为感动:“贤弟走好。” 容倦:“我去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容倦一去兮小十日。 行宫常年无人居住,有大量内务等着核对。同时还要做好和寺庙的沟通工作,祭天那几日,庙里不得接待香客,确定当日御道畅通无阻,细节到御道两侧有枝丫过度延伸的树木都要登记在册,通知人来修整。 工作繁杂到极致,好在有脑机,容倦只需要最后签字批准。 即便如此,他在府衙和行宫间也往来了十多回。 这一天,珍珠宝马车再度出行。 容倦喝着酸梅汤解暑,外面的轮椅小助手宋明知开口。 “陛下已于几日前急召您的舅父入京,应该再过一日便能到。” 容倦闻言挑了挑眉。 那晚宋明知只是提了一嘴,他没有太放在心上。没想到事情进行的这么顺利,督办司和谢晏昼那边估计没少运作。 “那我能休探亲假吗?” “……” 必然是万万不能的! 马车咕噜噜地上路,礼部府衙外,目睹容倦外出,暗处盯梢的人立马跑去通知韩奎。 “好!”韩奎大喜,近日休息不佳莫名有些泛青的嘴唇大大咧开。 之前生怕这混蛋今天不外出,那样还要动用其他手段。 “大人,还有一件事。”盯梢的探子低声汇报。 确定容倦腿残坐轮椅已有几日,韩奎更是大喜过望:“天助我也!北阳王世子走到哪里了?” “北阳那边的探子查到,赵靖渊的实际出发日期比上报过来的早一天。驿站那边传来消息,午时离开,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京郊百里外。” 韩奎身子重新靠回太师椅,狭小的眼隙中透着几分阴毒,这次他要一箭双雕:“赵靖渊想要做禁军副统领,也得有命到京都,下去安排吧。” 探子小心翼翼:“但没了赵靖渊,也还有……” 韩奎冷笑:“相爷会安排自己人顶上。” 探子这才松了口气,他们跟着韩奎没少贪墨银钱,禁军这笔账可经不起外人查。 · 京都外百里处,北有巍峨高山,庙里常年香火不断,山下修建有驻跸宫。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块风水格外好,树木极为旺盛,仿佛托举着整片天地的生机。 容倦的马车在通往驻跸宫的路上被拦住。 监作赶来行礼致歉:“大人,行宫附近的道路才用砂石铺整完贴了新砖,马车都暂时不能通过。” 搭板辅助,宋明知在旁边防止轮椅倾倒,低声道:“大人,不太对劲。” 先前来的路上,有跑商的问路,有农夫赶羊借道,现在又是在铺路,种种迹象就像是在故意拖延他们的时间。 容倦微微颔首。 前面还有不少工匠,光靠马车也冲不过去,一旦马受惊受伤,在车内反而更危险。 宋明知慢慢推着轮椅往前,期间容倦看似目光直视前方,眼尾留意到那些工匠正心不在焉干着活,视线偷偷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依旧是一副慵懒的姿态,眼神却比之前锐利了些。 如果是杀手,不第一时间出手,这些人在等什么? 等下一个天亮吗? 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骏马疾驰在官道上,一路向南似要直抵京都。 京都外驿站才下过雨,马上的男子戴着斗笠,腰间佩戴的长剑没有剑鞘,竟只是用白布缠绕。 他浑身散发着一种古朴的气息,伴随双方距离不断拉近,马上的男子视线淡淡一扫这边的异状,当看清容倦的面容时,双目稍稍一紧。 还未等他的视线进一步延伸,灌木丛中探出两个人头,同时绷紧手上缠绕的兽筋线,准备要拦下飞驰的骏马。 “动手!”监作率先拔刀,伪装成工匠的刺客拔出利器。 更远山头上出现弓箭手,涂抹药的毒箭在暗处频发。 先前骏马上的男子利落翻身掠地,白布自动脱落,缠绕着刀柄抛出弧线,再收回时,灌木丛中两个埋伏的人已经脑袋落地。 “厉害啊,哥们。”容倦感叹。 听到哥们二字,男子皱了下眉,动作幅度变大,容倦为了避免误伤,只能迅速转动轮椅迅速朝后退。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正好被逼到紧邻马车的安全区,反而能防御暗箭。 前方丰神俊朗的男子见容倦已经躲在马车后,沉默自原地站定,反手斩断冲来杀手的兵器。 见男子实力高强,监作转移目标,咻咻两枚利器朝容倦射来。 “口口。”容倦半耷拉着眼皮。 系统:【收到。看我弹弹弹!】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51节 暗器无限逼近容倦的瞬间,宋明知欲要上前一步,但有人更快,暗器被先一步弹走。 下一秒,一记掌风直接将容倦推出去,落到树后。 容倦面上流露出几分惊讶。 刚刚落在自己身上的掌风居然是温和的,没有任何不适。 “感谢大哥。”大哥是个好人啊。 杀手们可不这么觉得,他们只在男子身上感受到了近乎恐怖的煞气。 男子大开大合,招式质朴,但每一招都是连骨剁肉,杀人如烹宰牛羊。 以至于需要以白布缠在手减震,刀法相当血腥。 刺客的身体七零八落,零件坠地,拼成二字:礼貌。 容倦:??? 叫哥有啥不礼貌的? 不管怎么说,这位沉默寡言的大兄弟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挡在面前,容倦就像在看直播特效:“真想给他刷个火箭筒。” 杀手被杀怕了,不再分散,抱团逼近。 男子随手砍断马车缰绳,利用马冲出去开道的瞬间,用眼神示意宋明知推着容倦先离开。 宋明知却从怀里掏出一把菜刀,身如迅风割喉一个挡道的:“大人先走。” “好!” 轮椅上的容倦站了起来。 附近杀手吓了一跳:“头,他起立了!” 原地上演完医学奇迹,容倦按下轮椅扶手下的凹陷,来自造物者的小巧思,轮椅斜侧弹出毒辣的暗器。 陌生人和宋明知的掩护下,容倦依旧很谨慎地拿起搭板,以防暗箭。 他走了两步。 前一周的药浴没白泡,系统加注力量,稍微给自己缓冲加载了下,容倦开始随风小跑。 “大哥,等我去给你刷火箭。” 男子:“……” 最懵逼当属回过神来的杀手们,不是说这次刺杀目标之一养尊处优不堪一击,近日身边只跟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门客。 怎么一个比一个离谱? 宋明知,不,确切说今天是顶着宋明知身份的宋是知,武艺高强,杀人如切瓜。 唯一的缺陷是此人酷爱厨艺,但永远只会黑暗料理。 正是有他跟随,容倦才给陶家兄弟放了个小假。 “情报有误!”杀手厉声道:“中计了!争取速战速决。” 这肯定是个圈套! 不然为什么会有带暗器的轮椅,大肆杀戮的门客,以及一个假残疾人! 别说杀手,男子都朝容倦跑走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身后不断传来金属碰撞间的激烈对抗响动,容倦费劲跑出三百米。 “…呼。” 喉头出现铁锈的味道,他已经快要燃尽了。 坚持又往前了一段距离,确定跑出了弓箭手的攻击区域,容倦才渐渐停了下来。 站定后,他来不及平复心跳,从怀中掏出一支拇指粗细的玩意。 发白的指节用力两次,才拧开盖子。 嗖! 真·刷火箭。 白光一路急促窜向云霄,噼啪响动间彻底炸开。云层似乎被炸出千丈涟漪,动静异常之大,连驻跸宫的侍卫们都纷纷抬头看过来。 扑面而来的硝烟味让容倦后退一步:“威力竟然这么大。” 这东西还是上次在西苑时谢晏昼专门给他的,眼看火力如此强大,容倦认为它不该叫信号弹,应该叫威猛先生。 …… 后方。 不足一刻钟的时间,地上已经多了十来具尸体,弓箭手下山加入战斗,都没有改变整体局势。 宋是知全程如同一台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手腕翻转间直取人头。 那菜刀不知用的什么材质,连砍数人都没有卷刃。 他看着斗笠男子,眼神暗了暗。 自己在死人堆里逃难过,刀法才会如此激进,竟然有人杀性比他还大。 无视宋是知探究的目光,男子力不竭战不止,身如惊鸿稳定输出。 他从最开始的被刺杀目标,现在正在沉默追着刺客杀。 期间监作稍慢了半拍,直接被砍下一只胳膊,当那恐怖刀刃再次落下时,监作痛到大汗淋漓,终于忍不住失声尖叫道: “赵靖渊!” 声音惊飞山林鸟雀。 宋是知目光微动。 大人的舅父?对方竟然提前抵京了。 宋是知心念一动,很快便想通幕后人为何敢截杀赵靖渊,而不怕引火烧身。 另一边,死亡逼近,监作顾不得更多,继续吼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要杀你?” 迎接他的是血肉横飞,赵靖渊又一刀朝头颅砍去,冷冷道:“不重要。” 不管是谁,就当是容承林做的。 作者有话说: 赵靖渊,一款容承林的纯恨战士。 第28章 武德 死亡逼近时, 天空忽然传来轰鸣,烟花在天边炸开火光。监作愣了下,内心被死亡笼罩的惊惧转变为狂喜。 这是……先前逃走的人发射了求救信号?! 那官兵肯定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坚持住!相信再坚持一下, 马上就可以被活捉了! 监作身残志坚, 告诉自己一定要挺住。 他可没有什么视死如归的精神,日常为韩奎效力的手下,都是曾经一些实在纸包不住火,被从禁军里踢出去的人。 韩奎会私下接济这些人,关键时候派他们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北阳王世子不在京中十余年,大众对他早就没什么印象了,容倦不良于行,宋明知更是一介文弱书生。 几十武人去刺杀他们, 怎么想也不会失误。 愚者一虑必有一失,韩奎这回彻底失算了。 炸开的信号弹下, 赵靖渊一路枭首,宋是知偏好割喉, 两人似乎还不放心对方的德行,互相会在对方击杀的目标上,另外补刀。 “该死。”监作大骂。 秋后问斩,也只有一刀! 赵靖渊已有幕后者人选, 而宋是知就更没有要留活口的意思, 否则会有身份泄密的危机。 杀手一个个倒下。 千钧一发之际, 前方对岸忽然传来马蹄疾驰声,一大队人马正在赶来。容倦用的是军中专用发射救援信号, 哪怕是普通士兵看到,都会外出救援。 来的最快的自然是驻跸宫护卫们。 监作看见他们就像看见亲妈一样:“快来啊,我有话说!” 杀手们确定护卫靠近后, 更是主动扔下兵器:“我们都有话说。” 别灭口。 赶来救援的护卫队长已经准备一场恶战,被这一幕搞得猝不及防。 新型杀手诈骗盘? 护卫队长反而更加小心了。 宋是知那张脸被杀手的血溅满,早在第一时间,他便如鬼魅般飘去赵靖渊身后,用浑厚的内劲发音:“快抓住这些胆敢行刺世子的刺客!” 赵靖渊瞄了他一眼,取出令牌。 护卫队长核对后,立刻行礼:“见过世子!” 趁着他们低头的瞬间,宋是知拎着刀马一样快地跑走了:“世子受伤了,我去请大夫,万不可让这群刺客逃脱。” 赵靖渊眯了眯眼,这主仆俩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跑出几步后,宋是知冷着张脸又回来了,推着容倦的珍珠轮椅重新起跑。 “……” 不多时,远处又有马蹄声靠近,上面的人穿统一玄服,斜挂肩上的绶带随风飘动。 无论是瑟瑟发抖的杀手,还是驻跸宫的护卫们,面对飞奔而来的人马标识,都不由自主加倍紧张起来。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52节 督办司的人来了! · 五百米外的小山洞,容倦暂时先藏身在那里,哀转久绝—— “我的轮椅啊~” 他有点钱都用来炫装备皮肤了,不知道轮椅有没有被砍坏。 冰凉的山石抵在背上,容倦闭目回忆斗笠男子和宋是知的招式。根据系统的综合判断,这两人的武力值面对杀手是降维打击。 ai分析的结果,99.99%那枚信号弹最后救下的是杀手。 【小容,我得说说你,还是太仁慈了。就担心出意外,浪费了一枚信号弹。】 容倦靠坐着懒得动,吐了三个字:“防互砍。” 一个身份不明,宋是知更不想身份泄露,两人有一定可能性互砍。 斗笠男十分强大,宋是知未必能赢。 当然,双方也有一定概率保守秘密,不过容倦一向觉得赌人性是最无聊的课题。 正说着,山洞外忽然传来响动,容倦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屏住了呼吸,视线盯紧前方。 他让系统做好准备。 哒。 哒哒。 暗淡的视野中,随着节奏的响动,多出一抹碎银般的流光。 进来的竟是一匹马,半昏暗的山洞里,也能看到如山间雪浪的银色毛发,这匹马容倦熟啊! “银啸!” 作为谢晏昼的战马,银啸很通人性,前蹄刨了两下地,让容倦上来。 他身子骨轻,银啸驮着他如同驮着一团云彩轻松。 一出洞口,容倦就看到山洞边立着一道沉稳的人影。 有银啸在,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他好奇问:“你怎么站外面?” 谢晏昼没回答,视线上下一扫,确定容倦没受伤后,牵马走到平地。 山洞被甩在身后。 容倦很快就想明白他为什么不亲自进去,洞穴内视线不佳,如果外面进来的是人,躲藏的人容易会被吓到。 自己又是个极为谨慎的性子,哪怕听见谢晏昼的声音,也会防止是口技模仿者,不会轻易跑出去。 想不到对方还挺细心的。 附近搜寻的亲卫见他们平安,松了口气,但当看到容倦骑着银啸,又吸了口气。 这马居然让将军以外的人骑了! 谢晏昼做了个手势,亲卫立刻收起胡思乱想,仔细去收拾现场残留痕迹。 谢晏昼飞身上马:“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 容倦:“宋……” 谢晏昼:“有事的只有杀手。” 更多的肯定不适宜在这里说明,他轻抖了一下缰绳,银啸开始奔跑。 马的起伏间,双方身体难免进行不间断的摩擦。 谢晏昼要比容倦健壮很多,银啸在马中体型也偏大,但两人同骑一匹马,社交距离基本为零。 极富侵略感的气息传来,容倦身体有些不自然地扭动了下。 谢晏昼微微一顿。 “别乱动,银啸脾气不好。”他缓声道:“上次不是说很想骑马?” 容倦回忆了下,自己是这么说过,但那只是被皇帝问话时的权宜之计。 他轻抿了下唇,余光瞄了下身后。 谢晏昼掌心不离缰绳,控制着速度,防止银啸撒欢似的跑,导致太过颠簸。 “要再慢点吗?”他问。 容倦喉结稍稍滚动了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先替马平反:“银啸脾气很好。” 谢晏昼想到银啸经常喜欢撞断敌人肋骨,没说话。 这是一道证明题。 容倦忽然清清嗓子,唱:“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他去回府……” 山林间,银啸像是不知道他唱得是毛驴歌,尾巴还摇了一下,很有节奏感。 面对这一人一马的配合,谢晏昼唇角牵扯了下。 · 将军府内,薛韧已经背着药箱在等着。 见他们回来,啧啧看着容倦道:“可以啊。一个刺杀同时惊动督办司,将军府还有驻跸宫,三方军出动,陛下……” 险些来一句陛下也就是这个待遇了,意识到说错话,薛韧及时收口。 他咳嗽一声:“听说你遇刺,伤哪里了?” 容倦:“大腿根。” “?” 马不是谁都能骑的,容倦现在觉得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 薛韧无语:“你先上榻,我……” “给他开一瓶舒缓的药膏就行。”谢晏昼瞥过去一眼,打断道。 薛韧随身就带着不少瓶瓶罐罐,留下一瓶后,准备赶回督办司:“那边还等着我用毒刑讯。” 容倦微笑摆手送他离开:“辛苦薛大人了。” 薛韧一走,容倦秒拿起瓶子再三确认,防止对方留错。 薄暮时分,他专注打量时的睫毛被半透明的瓷瓶倒映出小片阴影。 谢晏昼视线稍微在他面上多停留了两秒,说:“现场痕迹很快会被清理完,对外不要声张你见过北阳王世子。” 两人私下见面的事情传到皇帝耳朵,肯定会多想,皇帝可不信什么偶然。 “北阳王世子。”尽管已经有一些不确定的猜测,真正听到后,容倦神情还是有了些许变化。 难怪对方会出手帮自己挡暗器。 容倦对这个沉默寡言又厉害的舅父印象很不错,不过想到自己从轮椅上拔腿就跑的场景,摇头说:“我一定给他留下了刀削斧凿般的记忆。” “……”谢晏昼习惯了他的用词。 容倦坐下喝了杯茶,温声细语地骂着:“还有我那杀千刀的爹。” 其实压根不用薛韧去刑讯,容倦都想不到第二个可能的幕后主使。 “放眼望去,除了相府,没人再刺杀过我。” 这个理由很地狱了。 “再说了,能想到把我和北阳王世子凑单杀,狗没那智商。” 普通成年狗通常也就是相当于两到三岁的儿童水平。 谢晏昼从来没有宽慰过别人,掌心抬起迟疑一瞬,摸了摸容倦低头间看似郁闷的小脑袋。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谢晏昼口吻间是前所未有的冷冽,可见这次是动了真怒,“右相和给你下毒的郑家女,很快都要还回来。” 落日给屋内镶了一层金边。 容倦神态和日常没什么两样,喝完茶面上常挂倦意。 只在看向天边夕阳时,他才露出两个虎牙尖尖,笑得特别好看又令人脊梁发寒。 “当然要还回来。”容倦转着茶杯,懒洋洋道。 他一般不主动掺和进其他事中,但便宜爹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他的底线,当日在马场,对方利用马驹做手脚的时候,更多还是偏向利用马让自己残疾重伤,现在是完全准备要他这条命了。 容倦的耐心彻底告罄。 有心暂时放其一马,对方竟然恩将仇报。 系统想了想,还是站出来。 【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日常上班时间撞不上?】 容倦笑笑不语。 系统停止私聊了。 按照它的统计概率,每当工作搭子这么笑时,就证明有人要倒大霉了。 · 将军府内重归于平静,府外的波澜还在延续。 北阳王世子在赴京路上遇刺,督办司第一时间赶到抓捕并押解刺客回城,为防漏网之鱼,所有城门临时关闭,一个时辰内进城的人员正被一一严格排查。 督办司作为皇帝亲设的特殊机构,相当于皇帝的耳目,在一些重要事情上,拥有紧急处置的权利。 皇宫内,此刻天色已晚,宫灯已提前亮起。 殿内恭敬站着多名大臣,大督办汇报事态处理结果:“官兵赶到时,大部分死士已服毒自杀,救回来的那个喉咙灼烧,只吐出一个名字便身故。” 容承林和大督办一左一右分列两边站着,闻言目中闪过一抹讥嘲。 他最佩服自己这位政敌的就是这里,天子面前,照旧睁着眼说瞎话。 皇帝缓缓抬眼,“谁?”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53节 大督办:“禁军统领韩奎。” 殿内的空气安静了几秒。 皇帝闻言目光似虚落在殿外,倒是不见多少惊讶。从动机上看,倒也只有韩奎有谋杀北阳王世子的嫌疑。 容承林站出列,试图通过言语引导皇帝细查此案,如此便可发现他那好儿子也在现场。 但他语速没大督办快,大督办先一步淡定走出,右相险些被肘开。 “陛下,臣提议先将韩奎收押,不能让他再负责祭天安全工作。” 皇帝现在只关心祭天,闻言果然重点偏移,看向礼部的官员,语气有些迫切:“祭天准备的如何?” 孔大人立刻走出:“七日后便是吉时……” 汇报涉及方方面面,持续了很久,后面大臣开始补充,接下来的话题全都以祭天为主开展,天色渐黑时大臣们才离开皇宫。 其他官员不敢走在大督办和容承林前面,直至出了宫门,才拱拱手,各自坐车架离开。 大督办站在马车旁,并没有立刻上去。 他语气平和,侧过脸道:“容相打得一手好算盘。” 禁军的烂账经不起细查,韩奎迟早保不住,倒不如利用他同时解决赵靖渊和容恒崧,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话不可乱说,大家同朝为官,凡事要讲证据。”容承林不咸不淡回。 证据自然是不可能有的。 韩奎有恃无恐惯了,只要暗示几句,让对方以为有人会为他撑腰善后,就会做出蠢事。 这一点无论是大督办,还是容承林都很清楚。 大督办上了马车,笑道:“希望右相的妻兄也是个讲证据的人。” 直到马车走远,容承林还站在原地。 车夫不敢催促,静候在一旁。 良久,容承林平静的眸底暗藏阴霾,喉间缓缓溢出三个字:“赵靖渊。” 时隔多年再次提到这个名字,仍旧能让他感觉到几分忌惮。 他永远也忘不了,当年明明已经是状元郎的自己前去提亲,对方看他的眼神和看路边的乞丐没什么两样。 夜风掠过宫墙,宽大袖袍下的手指死死攥紧。 … 这一夜很多人都没有睡好,包括容倦。 确认宋是知和北阳王世子相安无事后,他宽衣上药,谢晏昼暂时离开屋中。 原本磨红的大腿根倒是不疼了,但那种过分渗人的凉意让他实在睡不着。容倦索性坐着被带回来的小珍珠轮椅,缓慢在府中行动,等着药效散去。 夜幕降临,他顺着光亮来到另外一边厢房的别院。 天空一轮明月,地下一盏明灯。光芒辐射在石桌周围,坐在那里的两道身影各自捻子。 顾问正在和宋明知…容倦眯着眼确认了下,是真的宋明知,双方正在对弈。 他的视线旁落,宋氏五子照旧混在奴仆里,其中宋是知易容后面容木讷,完全没有杀人时的冷酷,衣衫上的熏香味遮蔽住血腥味。 容倦坐着轮椅,慢悠悠地从宋氏五子身边经过。 “大人。”宋明知和顾问先后起身行礼。 一位青衫,一位白袍,画面倒是赏心悦目。 顾问:“听闻大人和师兄遇刺,顾某……” “感到万分庆幸是吗?”容倦说。 庆幸不在场。 顾问笑了笑:“我跑得慢。” 容倦:“未必吧。” 顾问:“以前跑过。” 当时被师父的仇家追杀,他被师兄甩了一条街。 容倦安慰:“长兄如父,让你爹先跑吧。” “……” 容倦还挺好奇他口中的师父,是什么样的神人。 提到师父,顾问那张精于算计的面庞多了几分轻松:“师父慈爱博学,对待我们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子。” 容倦下意识问:“右相也是你的师,对你像是对亲子吗?” 顾问沉默了一下,刚刚遭受过刺杀的容倦也沉默了。 右相对谁都像对敌对分子。 清楚容倦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容承林,顾问道:“大人稍安勿躁,容我和师兄讨论一二,定会有一套完整的方案,让右相先失圣心,再失权力,最终一点点削弱于他。” 容倦身体朝后了些,靠在轮椅背上。 他观望波诡云谲的棋盘走势,忽然伸出细长的手指压住棋盘一角,险些让整个棋盘掉下石桌。 “步步为营最大的弊端在哪里?” 顾问思忖片刻,坦然摇头。 容倦一脸深沉:“在于要走很多步。” “……”顾问刚想说些什么,眼看容倦在险些掀翻棋盘后,忽而又低眸浅笑,他脊背绷紧,莫名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大人。” “嘘。”容倦温柔低语:“过两天有惊喜哦。” “……”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素有猛志,刚健有为,从不受制于预设之局,真乃当世豪杰。 第29章 松弛 郊外一行, 让容倦的小册子久违地得到更新。 嫌疑人四号:北阳王世子。 系统:【北阳王常年卧病在床,久不在京城活动,北阳王父子反的可能性有, 但成功率不高。】 容倦清楚这点, 但法不阿贵,还是给加上了。 “抵达真相的唯一途径,是要尊重所有的可能性。” 系统:【受教了。】 容倦颔首,孺统可教也。 · 人证物证俱在,韩奎很快被当做弃子抛了出来。 一开始他还做着右相和家族会施救的黄粱梦,然而案件几乎很快走完流程。 祭天前后很少处置犯人,这意味着韩奎要在大狱里多待上一段时间,对他而言, 多在督办司中待一日,就多受一天折磨。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明明都已经交代清楚了,督办司却还在隔三差五折磨他。 韩奎下狱, 赵靖渊几乎当日便入职,宫中没有人去深思这场交替背后的意义,所有人正在为接下来的祭天做准备。 八月初七,黄道吉日, 诸事皆宜。 二皇子近日在其他皇子恭维间, 太过春风得意, 屡屡犯错。 为了对他做出警告,皇帝本次祭天没有带他。 扈从的仪仗队提前一日出发, 帝王穿戴裘冕,坐在车架上,一身绣有日月星龙等纹样的黑衣庄严肃穆。如长龙般的队伍自清河殿出, 过午门,沿途街道早已封闭戒严,没有任何商户和百姓,这两日只供宫中车队行经。 容倦也在庞大的随行队列中。 作为主要负责部门,祭天时礼部七品以上的官员都要跟随。 今天他自然没有坐轮椅,不然皇帝要是以为他真残了,那以后到哪里都得坐轮椅。 周围礼部同僚们在暗暗感叹医学奇迹,容倦全程低着头,偷偷打了个呵欠。 圣驾一路顺利抵达京郊外的行宫。 官员,礼官,侍从等立刻按部就班开始忙碌,唯一不太和谐的在于太子那里。 依礼作为太子,他住的地方不能离皇帝太近,但肯定是要比其他皇子近。但太子不知听谁所说,认为三皇子的居所离皇帝更近,顿时开始大骂礼部见风使舵。 粗鄙的言语传到外面,刚刚坐在步辇上,准备先前往太虚庙上柱香的皇帝顿时冷脸:“不必等太子了。” 三品上的官员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言,默默伴圣驾前往附近太虚庙。 最前方靠近圣驾的容承林,不动声色瞥了眼太子行宫的方向。 二皇子近日大出风头,另一边他在东宫的眼线不断暗示当日在马场如果容恒崧选择策马,出事的就不会是太子。 急于寻找发泄口的太子果真听了进去。 他支持二皇子,大督办私下偏帮五皇子,双方都和容恒崧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日积月累,本就心态失衡的太子已经彻底将怒火转移。 驻跸宫的事宜之前都是容恒崧在安排,不满行宫位置远近,大概率会成为最后的导火索。 清楚太子很快会爆发,容承林手指动了动,有一瞬脑海中闪过孩童牵着他的手蹒跚学步的模样,但很快,他冷漠合拢手掌。 一旦冲突爆发,无论是伤到太子还是为太子所伤,都能彻底解决掉一个祸患。 步辇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容承林全部笼罩。 ·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54节 大员们要去寺庙,剩下的人轻松很多,由于祭天明日才开始,容倦手上基本没有活,完全是作为后备人员。 侯申喊他一起去休息处:“贤弟,去吃点东西吧。明天还要搬东西,一起负重前行。” 容倦:“肚子都是空的,负什么重?” 两人同时悲从中来。 祭天期间大家的饮食都受到严格控制,虽然本朝没有禁食的要求,但也绝不能吃稍微沾点荤腥的。 容倦叹了口气:“你先去,我腿有点疼,找太医去针灸一下。” 目睹侯申离开,容倦面上的哀叹瞬间消失。 他并未去直接找太医,反而开始在偌大的行宫间踱步,中途偶遇巡逻的士兵,及时转弯掉头。禁卫军没有发现异常,领头的人却第一时间驻足,眼皮抬了下。 “大人。”禁军见状立刻变得紧张,连忙观察起周围。 赵靖渊瞄见斜后方那道年轻眼熟的背影,收回视线,淡淡开口:“没事,走吧。” 转角。 “奇怪。”容倦和禁军背道而驰,眉头微蹙着。 禁军这个时辰应该在南侧巡逻,怎么现在却一直在北边转悠? 禁军不走,他不好在这周围乱晃,只能先暂时避开这方区域。沿途容倦记下所有殿宇群的位置,仔细寻找一处到另一处间的近路。 他光留心路,系统突然开始滴~呜~~滴~呜鸣笛。 不久前才遭遇过刺杀,容倦敏感捕捉到空气中的风吹草动。 嗖。 【小容!】 “先别浪费能量开防护。”容倦这个体力跑是不行的,直接闪身到就近的大树后。 树木震颤,箭矢命中了树干中心,上面的鸟蛋砸下。 容倦小心探出半个手掌,利用腰间佩戴的坠饰反光,看到不远处的情景:朱红漆色的亭台下,太子正提着长弓,神情在折射中显得扭曲。 太子近日打杀的宫人不少,身上还沾着不知哪个宫人的血,周边无人敢跟随。纵然听到动静,也没人过来。 所有人只会觉得他又发酒疯,敬而远之。 难怪连禁军巡视都暂时避开南侧。 太子欲要再次张弓拉弦。 【小心!他要——】 容倦:“西北望,射天狼。” 【……】 太子的骑射技术本身不错,他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装醉,口中大喊着猎野兔。 容倦很想说叫我天狼。 嗖!嗖!接连又是两箭,从准头来看太子在装醉。 弓如霹雳弦惊,容天狼马作的卢飞快,当然也没那么快,他只需要在树木间左右横跳。 看到他那双腿还能自在躲避,太子目中的杀机愈发强烈,脑海中反复有一道声音低语。 —明明他在孤之前上马,为什么坠马的不是他。 —为什么不是他。 “都怪你,都怪你!说不定就是你对那马动的手脚。” 一遍又一遍,太子眼球充血,目眦欲裂。手下射箭的频率也愈发快。数次瞄不准目标后,他怒气冲冲一瘸一拐朝前。 一只半腿的速度还是不能和两条腿相比。 容倦穿过拱门,卷起袖子,手臂处蹭破了一大块皮肤,不过倒是成功甩开了发疯的太子。 “真是麻烦。” 胳膊的刺痛让容倦蹙了下眉头,太子显然是把腿伤的原因归咎于自己。 “这其中或许还受了什么挑拨。” 对方的心理活动和促成原因容倦不在意,但今天敢这么明面装醉对自己动手,后面只会变本加厉。 运动量超过预想中的负荷,他额头冒汗,脚步不停,转而从刚觅到的小路而出。 【小容,狗一旦开始咬人,会追着你咬到死。】 “我知道。”容倦站定在一处高地,等着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估摸着方位差不多停下。 他掸了下肩头的落叶,手中变戏法似的多出一个火折子。 火星一落,轻易点燃了落叶堆。 噼啪的轻响中,容倦轻轻柔柔的眼神落向内围区域丞相居住的地方:“不是不管太子,是先来后到。” father优先。 巳时三刻,偏殿附近的山坡上突然走水,正换岗的侍卫连忙赶过去,发现是落叶堆着火,“快,去太平缸取水!” 行宫内配备临时储水缸,还有专门负责灭火的队伍,火势不大,很快就被扑灭,只剩下一截焦黑的栏杆冒着枯烟。 现在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驻跸宫内温度不高,这场火着实来得诡异,查不出缘由,瞭望塔只能立刻增派士兵观测。 上午走水的消息传到刚随圣驾回来的容承林耳中。 他目光一凝:“有查出可疑人员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确定除此之外行宫内尚算风平浪静,容承林不由皱了下眉。 “太子竟能忍住。” 容承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上午山路闷热,这会儿他还没有缓过神,口干舌燥。 居所内早已准备好清热解暑的凉茶,昔日家境贫寒,容承林入仕后一举一动反而更加严苛按士大夫的标准要求自己,哪怕口渴时饮茶动作也十分规矩。 才浅抿两口,他那原本清明的瞳仁瞬间收紧。 瓷杯砰砸在地上,容承林费劲躬下身子,似乎想说什么。 他捂住肠胃绞痛的腹部,另一只撑在桌上的手背,却又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大人!”手下面色大变,立刻打死不知哪里爬出的毒虫,扶住痛苦的容承林:“快来人啊!” 另一名手下跑出去找人。 禁军赶到时,屋内一片狼藉。 满地碎裂的茶盏,桌子旁,容承林正死死捂住喉咙,面色铁青中泛着煞白,他另外一只手指甲泛黑,身前还放着催吐桶,模样前所未有的狼狈。 其他禁军还在惊愕,赵靖渊看着容承林发青的手掌,瞄了下周围人,下一刻他拔出匕首,大步走到对方身边。 手下挡在前面:“你……” 话音未落,便被震开。 赵靖渊动作利落,匕首斜入,一刀割入骨。 右相猛地一颤,几乎咬断牙关,冷汗浸透官服。 他想要挣扎起身,却被赵靖渊命令禁卫按回凳子上,“右相中毒了,毒素已经侵入骨头,需要刮去。” 地面死去的毒虫似乎佐证了他的说话。 除了毒虫,茶杯也被动了手脚,不然不会催吐。 手下急得要死,那也不能这么治啊! 利刃在血肉里搅弄,刮过骨头,就算毒解了,半只手也废了! 他看向容承林,“大人,您说句话啊。” 喉咙被毒灼伤的容承林:“……” 他挤不出一个字,只能死死盯着赵靖渊,容承林感觉到了经脉被活生生切断的痛苦,这个人肯定是故意的! 太医很快就赶到了,生怕发展下去,喝了毒茶的右相被刮喉疗伤,手下立刻制止赵靖渊,让太医来。 这次赵靖渊倒是很配合,染血的匕首哐当一下砸在容承林面前。 后者冷汗直冒,比起疼痛,他更恨的是又看到了十多年前的那种眼神。 对方站在那里,从高处俯视,像看垃圾乞丐。 太医神情严肃:“好烈的毒,幸亏处理及时,可惜手法不够专业,这只手怕是……” 不敢多说刺激到右相,他迅速投入治伤。 期间容承林整张脸就像是冬日霜冻的湖面,随时有皲裂的可能。 “赵靖渊。” 三个字才从灼伤的喉咙中挤出,门框忽被撞响,侍卫慌慌张张走进来,对着赵靖渊汇报:“统领,不好了,太子出事了!” 太子也中毒了! 不同的是,他被发现时已经毒发身亡。 赵靖渊尚未说话,容承林即便在这种时候,脑子还在转动,太医几针下去,他用终于勉强能发出的声音说:“去……封锁消息。” 他在官位上更胜一筹,侍卫看了一眼赵靖渊,最终还是不敢忤逆丞相。 赵靖渊盯着容承林的惨状看了片刻,转身跨过院门,甲衣发出细碎的响动。 “统领可是去面圣?” 容承林哑着嗓子,眼睛却透出鹰隼般的毒辣锐利:“稍后…我与,我与统领一并。” - 消息封锁及时,但内围还是有个别大员收到右相和太子双双遇刺的消息,整个脑袋都是嗡嗡的。 这世道是疯了吗? 到底是怎样的狂徒,敢在祭天大典前刺杀!且刺杀的还是当朝储君以及丞相,这已经不单单是荒谬二字所能形容的。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55节 消息如惊雷在小范围炸开后,一行人被急召匆匆赶往宫殿时,苏太傅险些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殿内,皇帝端坐在临时处理政务的御座上,背后雕刻龙纹的墙壁在他面上投射出几分森然,早已不见上午上香拜佛时的虔诚。 太子再如何,毕竟还未正式遭到废黜。 一国储君,居然在行宫内遭遇杀害。 滑天下之大稽! 太子都能被轻易毒杀,那他这个皇帝岂不是随时也可能有性命之忧? “查!彻查!”皇帝震怒下猛一拍龙椅,想到禁军统领才刚换就出这种事情,他看着阶下厉声道:“赵靖渊,你可知罪?” 近距离的宫人们瑟瑟发抖站在一边,兵部和以谢晏昼为首的武将一言不发,文臣噤若寒蝉。 右相虚弱地被人搀扶着,勉强立于一边,闭眼身体几乎贴近旁边的柱子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面对帝王盛怒,赵靖渊倒是表现得很平静。 这种平静会把皇帝衬托得像个疯子,所以他垂头以告罪的姿态立在那里,任何人都无法看清阴影下的真实表情。 他大概能推测出事情的走向,没有开口的必要。 不多时,谢晏昼十分平静地出列:“陛下,禁军副统领保护不力,请陛下撤职降罪。现今凶手尚未捉到,为保陛下万无一失,需立刻加强护卫,臣愿暂代出力。” 殿内的气氛更窒息了。 皇帝暴起的青筋有一瞬间瘪了下去。 让手握兵权的谢晏昼再统领禁军,那他晚上睡觉都不用闭眼了。 堪称地狱级的冷笑话,让前侧一干重臣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 朝堂上一个个都是人精,愈发觉得事情不可思议。陛下忌惮掌握兵权的谢晏昼,韩奎还在大狱里,怒极之下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于禁军里做大变动,否则更容易被找到可乘之机。 太子不死迟早也会被废,禁军又不会轻易换人。 综合下来,朝堂大格局没有变动,凶手到底意欲何为? 觉得奇怪的不止他一人,大理寺卿不断用袖子抹着额头冷汗,想不出动机。 总不能单纯看受害者不爽吧。 不曾想下一秒陛下沉沉的目光就落到了自己身上。大督办亲自带人目前正在太子遇害的场所调查,只能由他来汇报说明现场情况。 大理寺卿硬着头皮上前: “陛下,容相屋内发现了毒虫,茶杯,茶壶,还有果盘内,均被下了毒,席下还被发现放了锈迹斑斑的钉子……” 一口气说了很多,大理寺卿口干舌燥道:“微臣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浮于表面的谋害手段,浮到快溢出来了。” 殿内一片死寂。 半晌,皇帝问:“太子那里呢?” “一模一样的现场,不过潦草了些。” 有只茶杯上的粉末都没完全涂匀。 就像是……顺手的事。 大理寺卿继续汇报。当听到若不是赵靖渊及时出手,右相可能性命不保,皇上的脸色稍微好了点。 北阳王一脉和右相嫌隙不小,出手救人说明他忠于职责。 皇帝对赵靖渊稍多了两分信任。 知道容承林及时封锁消息后,皇帝更为满意,下令赐座,迟到地关怀了几句。 “爱卿做得不错,临危不乱,实乃国之柱石。” 祭天期间不宜有不好的事情传出,一旦闹得沸沸扬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天觉得他不祥。 随后,冷静下来的皇帝重新看向谢晏昼,刻意转移先前毛遂自荐的话题:“爱卿怎么看?” 谢晏昼掩下目中沉思:“此事甚是诡异。” 大家都在看他,以为还有后半句,但谢晏昼只是颇为敷衍补了下:“是谁干的,很难猜。” “……” 语气有些阴阳,不过连皇帝都没反驳,确实很难猜。 手法如此简单粗暴,坦白讲,很多人现在还没从震惊中缓和过来。 容承林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体内毒素未清,能侥幸活下来,全靠当时只喝了小半口水,喉咙稍微有点刺痛时立刻催吐。 加上日常为人非常小心,无论出入哪里总是会贴身带人,挡住了来自毒虫的二轮攻击。 即便如此,一只手估计也废了,从太医欲言又止的表情可以看出,恐怕还有不小的后遗症。 “陛下,臣有一计。”他嗓音愈发喑哑,脚步虚浮站起。 谢晏昼朝容承林看去,目光沉了沉。 皇帝立刻道:“说。” 容承林发不出重音,很多话只能用另一只手写下,由旁人代为传递:“消息第一时间被封锁,凶手未必确定太子遇害。既然如此,不如放出关于太子还活着的消息。” 容承林控制不住地咳嗽,嘴角有血丝,这次亲自开口说道:“臣多年前在刑部待过一段时日,几乎…绝大多数凶手,都喜欢在作案后回到案发现场。” 关于真凶,容承林心中已然有了人选。 下午那把火,恐怕是为了制造混乱,好引走禁军。 只是他想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同时出入两个地方?大督办绝不可能在这种事中提供帮助。 捆着纱布的手还在渗血,容承林心中的愠怒已经攀升到极点。 一旦确定是那逆子在搞鬼,他要让对方付出千倍代价。 “假如知道太子‘活’着,凶手肯定…会,咳咳,会想方设法确认。” 大理寺卿眼前一亮:“此计甚妙!” 皇帝也觉得可行,微微颔首。 容承林:“为保万无一失,知道内情的各位……咳咳,不可离开殿内。另外,咳…在出事之所活动的人员,也要,也要派人盯着。” 他最后加了句:“负责安排一切事宜的礼部官员,和,和行宫驻军,要重点试探。” 他们只要等着,就一定有答案! · 行宫内,东北角,普通官舍内。 榻上,忙碌了小半天的系统已经进入待机模式,容倦长发披散侧卧在榻上,唇角微微勾着,似乎做了什么好梦。 窗外,有一瞬日光刚好从窗户照射在床榻上的脸上。 容倦迷迷糊糊睁眼看了下外面。 还早。 外面有点吵,似乎在说什么太子在太虚庙回驻跸宫的路上一直等着,又引得皇帝不悦。 太子没死吗? 算了,管他呢。 没一会儿好像又听见右相什么的,半挂在腰间的被子被拉上来盖住脑袋,容倦翻了个身继续睡。 “好吵。” 都管他呢,已经这样了,睡醒了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悟已往之不谏,既往之事,置之脑后,不复回视。 · 早起破案之光右相:凶手喜欢回到案发现场。 谢晏昼:不,他不喜欢,他喜欢在床上。 · 注:本文所有医疗手段都是架空世界,不具备任何参考性。 第30章 锦鲤 行宫殿内被同一片日光笼罩, 随太阳角度偏移的光芒漫过槛窗,内侍的身影无限拉长。 皇帝已经坐了半个时辰的冷板凳。 中途太监进来几次,没有一次带来好消息。别说太子临时居所附近, 就是更远的地方, 都没有发现任何走动的可疑人员。 大家就这么等待。 等待。 再等待。 一干臣子坐得身体僵直,已经有人浑身冒汗,左右微晃,试图让臀部在赐座的椅子上反复横跳。 最煎熬的当属容承林,太医还在为他扎针,受毒素影响头晕目眩。 谢晏昼不轻不淡道:“再等下去,凶手都要洗洗睡了。” 大臣们也向右相投去幽怨的目光。 结果主导意志,包括皇帝在内都已经逐渐丧失耐心, 不愿意再干耗下去。 面对各方和身体上的压力,容承林不见慌乱。 现在最急的绝对不是他, 此案非同小可,督办司若查不出真凶, 必然会被陛下斥责。唯一可惜的是,这次中毒的也有自己,考虑到他和大督办之间的嫌隙,皇帝让大理寺协同调查。 这意味着责任共担, 对督办司造成的影响十分有限。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56节 右相低眼看向浸血的纱布, 第一次提起了对那逆子的几分重视。 若是对方干的, 那还真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甚至都找不到嫌疑人。太子残暴, 别说宫人们,禁卫日常巡逻都避着他。 正想着,大督办忽然在殿外求见。 “参见陛下。” 大督办余光扫到容承林血迹斑斑的衣袖, 被包扎的手伤得很严重,隔着距离还能闻见血腥味。 他若无其事行礼,暗道这赵靖渊下手可真够狠的。 皇帝:“快说!” “臣已让薛韧赶过来,同其他太医一并严格检查了陛下寝殿及行宫各项物资,确保无虞。” 大督办浸润官场数十年,一句话便打消了皇帝的安危隐患,脸色进一步好转。 先道明帝王最关心的安全问题,他缓缓说起和案件有关的事情。 · 殿内的汇报持续了将近小半个钟头,不少官员们走出来的时候不知天地为何物。 另一边,容倦还在深度睡眠,外面树上的蝉鸣鸟叫都没有唤醒他。 不知过去多久,独特的气味顺着半开的小窗飘进来。 昏睡中的容倦迟钝睁开眼,他鼻尖动了动,爬下床榻,魂不守舍地打开门。 屋外,谢晏昼正束发站在那里,常年持有兵器的手中正提着食盒,让他有了些人间烟火气。 此刻盒盖是敞开的。 内里,素烧鹅散发出迷人的香味,斋菜融入了秋油,糖等特殊料汁,香味俱全,旁边碗里选用草菇口蘑等十八种原料的罗汉斋更是香飘十里。 容倦盯着食盒,喉头可疑一动。 谢晏昼淡然开口:“饭要凉了。” 容倦连忙请这些食材上桌,不对,请谢晏昼进屋。 “好吃。”狠狠咬了一口素烧鹅,他尝出几分肉味的错觉,祭天期间能吃到这个,真是国宴了! 如果每一次起床唤醒都是这种方式,世界上将不存在起床气! 等容倦吃得差不多,谢晏昼才缓缓开口:“今日太子和右相双双遇刺。” 容倦吃东西的动作稍微停了一下。 “太子中毒身亡,右相毒素入体,怕是要留下不小的后遗症,”谢晏昼看着他:“除此之外,右相一只手多半要废掉。” 容倦低头慢慢喝了口汤,晦暗不明:“那真是太遗憾了。” 遗憾什么就不知道了。 他缓缓抬眸,短暂的对视间,视线没有丝毫闪躲。 空气中传来闷响,谢晏昼手指在瓷器上轻敲了下。 容倦抿了抿嘴。 谢晏昼神情不变,暗示性地敲了第二下。 容倦短暂沉默了下,在对方愈发深沉的目光中,侧目瞄了眼柜子。 片刻后,柜中原先用来装毒的瓷瓶被谢晏昼震碎成粉末,随风在窗外消失。 ——最后能指向容倦的证据,也被毁了。 没有乱扔毒瓶无疑是个很聪明的决定,这么大一桩案件,凶手不可能蠢到把毒药塞在自己房间。即便下令搜查,以皇帝多疑的性格也可以往栽赃陷害的方面引导。 谢晏昼冷峻的神情缓和了些。 至少说明对方做事前经过深思熟虑,而非为了一时意气,直接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始终不问,容倦倒是有些憋不住了:“那个,你怎么知道是我?” 谢晏昼:“马场事件后,你先后带走右相两个智囊” “七个。”容倦:“一直想凑个十全十美。” “……”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谢晏昼深深看了他一眼:“京都外遇刺,你却什么都没做。” 一报还一报,依照容恒崧的性格,这一报不会不还。 容倦啧了下,谁家好臣子开口就是江山易改的。 “是我爹先再三挑战我的底线,至于太子,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上午忽然放冷箭射我。” 谢晏昼视线一凝,语气中的温度散去。 “拿箭射你?” 容倦颔首:“他疯了。” 或者说,他想死了。 谢晏昼摇头:“死得不冤,但你不该帮他。” 太子最恐惧被废,有幸身死便永远保全了这个位置。而皇帝有意在祭天后废太子,届时他今日所作所为,就不是毒杀这么安详的死法了。 “你不但帮他保住了死后的名声,还避免太子被幽禁的屈辱。” 经他一分析,容倦才知道自己帮了太子大忙。 “那咋办?我坏心做好事了。” 系统刚结束待机,就听到了逆天对话。 【……】ai真的战胜不了人类。 谢晏昼不便在官舍区域逗留太久,让容倦下次三思而后行。起身离去前,他腰间平安符上的纹饰折射出一抹流光,容倦挑了下眉——上次自己顺便求的平安符,谢晏昼原来一直戴在身上。 【小容。】 系统见容倦心不在焉,叫了两声。 容倦回过神,才发生过凶案,谢晏昼这时应该很忙,为何专门往自己这里跑一趟?言辞间全程也未有质问。 他低头喝了口茶:“该不会是专门来帮我消灭罪证的?” 【还有下药。】 “噗——”容倦被呛住,用帕子捂住嘴低咳,半晌,手指戳着桌面的盘子。 又下补药了? 【是的呢,容儿。】 你也给我闭嘴吧。 容倦将帕子扔到一边:“正好你也醒了,帮忙去探听一下外面的情况。” 一觉睡到现在,案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走向。 暮色中,定制的轮椅随转动在空气中滑动,系统白色的背影如同一抹流光,晚风吹起他不存在的空气刘海,略微膨胀的身躯圆润孤傲。 “等等。” 容倦伸出两指,轻松捏住糯白的后颈皮:“你哪来的轮椅?” 【系统商城里买的。】这一招还是它跟宿主学的呢! 好用。 “…” 系统读懂容倦的眼神:【你在震惊。】 宿主现在特别震惊会弹出三个点,无语是六个点。 容倦:“……gun。” 某种意义上,系统确实是滚出去的。 它去时不匆匆,回来更不匆匆,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才重新带回情报——结案了。 补了点宵夜的真凶,一时都忘了晕碳带来的困意:“你说什么?” 【今早太子打伤了一名宫人,没多久那宫人就不行了。】 容倦回想起太子用剑射杀自己时衣袍上的血迹:“这和结案有什么关系?” 【太子近来常常无故责打宫人,对方怀恨在心,投毒报复。因为在山间捉毒虫,秘密投毒误了差事,谁料遭太子毒打不治身亡。】 这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所谓的凶手在投毒之后被之后的死者杀死。 容倦张了张口。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宫人为什么要给右相下毒?督办司那边给出的理由是该名宫人可能想转移视线,混淆办案方向。】 【至于毒药的来源,下毒的方式,他们都提供了合理的解释。】 容倦吸了口凉气,脑海中过了各种思绪,最后先问:“皇帝是否要处置这名宫人的家人?” 古代的车马很慢,还有时间布置转移。 【无法选中,据说对方相依为命的亲人病故,这也是他走极端的理由。】 空气变得安静。 半晌,容倦才挤出一句话:“我这干爹,确实厉害。” 这么离谱的闭环也能完成。 “没人去质疑吗?” 【你是没看到大理寺听到能结案时的样子,开心的像个孩子。】 其实更多是因为当听到太子丞相同时遇刺,皇帝和大臣们已经震惊到麻木了,后面的一切他们只会觉得:哦,不过如此。 刚吃完饭,立刻睡觉容易积食。 容倦随手把系统重新塞回脑子,略作思忖后,慢悠悠起身朝外走去。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57节 · 太阳西沉,天地间多出一种色彩的滤镜。花园小径来去只有巡逻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消息封锁后,很多不知情的官员还在为明天的祭天做筹备。 这美景,无人欣赏。 幸而,容倦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所以他看到了山,看到了水,一路来到独栋小院,看到了虚弱至极的丞相。 爽了。 床榻上的病弱体此刻摘了官帽,右相正不断咳嗽着,像是几乎要将肺腑咳出来。文人大多瘦弱,单薄的衣服下,骨头都在咳嗽间显得异常突出。 容倦本来该多欣赏一下自己的作品,不过他的视线更多被另外一人吸引。 大督办负手而立,气场看起来两米八。 “干爹。” 大督办侧过脸,看到容倦倒是没有什么神态变化,微微颔首。 旁边的薛韧不能理解,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张口就来。 容倦走过去腹语回答:“叫干爹比行礼方便多了。” 步三:…… 内力深厚的大督办瞥过来一眼。 容倦:“你们继续,不用管我,我就是过来看看。” 真的就看看。 好歹也是血缘父子,真要不来,皇帝那边不好交代。 他在看风景,风景也在看他。 右相中毒后短时间内像是消瘦了很多,他颧骨本就高,那双眼睛反而更加锐利,死死盯着容倦的脸。 容倦下意识摸了下脸,莫非黏饭粒了? 大督办视线跟着看了眼,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本就比旁人白几分的侧脸颊上,印有几道不规则的红痕,还带着纹路,显然是在睡觉时压出的,而且压的时间还很长。 这一下午容倦在干什么,不言而喻。 他摇了下头:“右相好好养伤。” 大督办来这里只是走结案前的最后流程,再次核对一下中毒始末。 同时皇帝召薛韧来给右相医手,不想引得圣心猜疑,薛韧也得好好治。 不过他给出的答案和太医一致,经脉断得太厉害,想完全好根本不可能。 “督办…留步。”容承林被人搀扶着坐起来,又是一阵猛咳:“督办不认为太儿戏了吗?转移视线的方法有很多。” 那宫人为什么偏偏冒险给自己下毒? 真正有理由给他下毒的人不多,大督办不会这么做,新的朝堂平衡尚未建立,自己这个时候死了,一定程度上说对他没好处。 剩下的一个……容承林的视线像是要看穿容倦一般。 “同样的问题我已回过陛下。”大督办平静道:“上午去太虚庙,其他官员多少都捐了些功德钱,就右相没有,所以佛祖没有保佑你” “?” 别说容承林了,容倦差点爆出一句国粹。 这个理由也能被找出来? 大督办转身离开。 容倦也跟着走了出去,他害怕再留下来,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沿途他一路随行,前方大督办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后面的尾巴。 容倦顺势递过去几册话本,微笑道:“您辛苦了,这是福尔摩斯和三国的后续,还有算是神雕侠侣的前传,《射雕》。” 上次谢晏昼提到大督办看了那几本断在逆天处的誊抄本,系统给顾问拓新书时,容倦便请它多出了份劳动力。 这次给对方添了不少工作量,自己还一直在暗处看戏睡觉吃东西,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看到还很新的拓本,大督办那一贯紧抿的嘴唇,稍微松弛了些。 “近日多事,祭天不可再出差错。”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容倦鹌鹑点头,看上去十分乖巧。 大督办淡淡道:“陪我走走吧。” 太子这边秘不发丧,行宫内看似紧张,整体又仿佛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一只信鸽飞过高大的宫墙,探子在另外一边墙角小心给宫中其他皇子报信,大督办看到却没有管。 夕阳西下,双方身影一前一后。 廊柱下的锦鲤习惯被人投喂,纷纷跳出湖面又落下,其中有几只跳得格外高,堪称奇景。 “鲤鱼跃龙门,仅仅为了多争一口食。” 透过波光闪闪的鱼鳞,大督办似乎在看什么更深沉的东西:“你觉得呢?” 超过一千米的散步都是马拉松,容倦跟走了一路,只觉得腿酸和想吃宵夜。 乍一听到问话,第一反应饿的时候抢东西吃不是很正常? 鱼做错了什么?吃个饭还被人蛐蛐。 他替鱼平反:“纵千万人吾往矣。” 大督办陡然收回低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探头喂鱼的容倦没有发现,如今书也送了,他准备找了个借口回去。 临走前,容倦没忍住,在凭栏前用嫉妒的眼神看着锦鲤:“凭什么?人吃不了的荤腥它能吃。” 蚯蚓对鱼来说可是蛋白质含量充足的水中牛排。 凭什么他只能吃点豆腐类充饥,祭天是看不起人吗? 大督办淡淡道:“宫人早在几天前已经换成了波棱菜和藻叶做的饵料。” 容倦一脸震惊,好变态。 他在惊讶中同手同脚离开,大督办眉峰微微一扬,第一次发现逗小孩还挺有趣的。 目光再次触及湖面时,很快恢复了日常的幽深,大督办指节在凭栏轻轻一扣: “纵千万人…吾往矣么?” · 为了消食出门,结果晚上回来,容倦又美美吃了一顿御厨特制的宫廷糕点。 直到快睡觉时,他后知后觉大督办最后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有点古怪。 坚持奉行三不管原则,容倦原地扭了两下算作活动。 “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刚躺下不久,他突然爬起来点灯。 系统被这个大动作吓了一跳:【小容,出啥事了?】 容倦掏出小本子,在篡位嫌疑人一号那里加粗了一下。 系统习惯性运行ai:【目前看右相最多就是结党营私,而且他没有兵权,几乎找不到和历史篡位奸臣重叠的行动轨迹。】 容倦本来也快把容承林从嫌疑人名单挪走了,这会儿却道: “你有见过命这么硬的吗?” 毒药,毒虫,锈钉子,床下还另外设了机关。 太子都死了,容承林还坚挺着呢。 简直就像是杀不死的天命之子。 系统闻言坐着轮椅出现,难得深沉了些。 【我去,这老登挺能藏的啊。】 【小容,回头我们多观察一下。】 “好。”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幼时遭继母下毒,弱冠年屡遭奸人刺杀,幸得真龙命格庇护,历经千险,仍逢凶化吉,如有神助。 第31章 香火 翌日, 众官员起的比鸡早,祭天正常举行。 丑时起,礼器和祭器等便源源不断地运往祭坛附近。 伴随落辇声, 仪仗队分列两侧, 所有在场官员退居旁侧行礼,此时天还有一刻破晓,刚起了些薄雾的山间像是被黑色的裘袍衣角割裂。 龙纹靴,金玉璧,皇帝气质被衬出几分庙中佛才有的宝华庄重,身后百官随行。 然而在这肃穆的外表下,皇帝嘴角始终下抑,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阴沉。 容倦眼皮子也始终下耷着, 困得快要睁不开。 其他官员没几个困的,感受到帝王尚有余怒, 他们一路胆战心惊,祈祷今日祭天不要再出现偏差。 伴随庄严的迎帝神礼乐奏起, 文臣武将站定在各自的位置。 今天是皇帝的主场,全都在看天看地,反正没有人看身后。 容倦官阶放在百官中很一般,得以全程摸鱼, 别人双膝跪地, 他单膝跪地对天摆出求婚的姿态都无人注意。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58节 然后他就发现了同样在摸鱼的谢晏昼。 按照对方的身份, 应该跟随皇帝左右不远,但谢晏昼却是在尾端, 和赵靖渊一南一北,背对群臣,时刻注意周围的环境。 不过就连最苛刻讲究规矩的御史台, 今天都没有说什么,太子遇害后,再多的防御大家都不嫌多。 祭坛前皇帝手持玉帛,再次行礼,每一次都极为恭敬。 一次,两次,当他行终献礼时,破晓的日光照射,薄雾恰好被蒸发,远处天边忽然翻出半道彩虹。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 皇帝献酒的手紧捏杯鼎,怔怔注视着那道彩虹。 最初的惊愕过后,前排有臣子忍不住再叩首,颇为激动道:“是彩虹!天降祥瑞啊!” 何止是他,不少重要大员们喉咙滚动,几乎要流下滚烫的热泪。 “天佑我大梁!” 后排有些不明所以的臣子受气氛感染,跟着高呼:“恭贺陛下!天佑我大梁!” 气氛欢腾惊喜,容倦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口口,古代是没彩虹吗?” 【盘古开天辟地后都有。】 “那他们在激动什么?” 所谓的祥瑞,难道不该是百鸟朝凤,锦鲤回游,霞光万丈这些吗? 系统的ai第一次给出最合理的分析。 【祥瑞降级了吧,和消费降级一个道理。】 这一路祭天走来不容易,近来皇帝和文武百官遭遇的太多了。 太子坠马,天降异象,皇帝噩梦连连,祭天前韩奎犯浑,北阳王世子遭遇刺杀,昨日行宫又出现了连环杀人案。 这些全部发生在短短一个月之间。 大家潜意识里觉得今天祭天肯定还会再发生些什么。 甚至还有人已经做好了老天提前飞雪的准备,内里悄悄多加了两件衣衫。 然而没有惊雷,没有死人,没有祭坛爆炸,什么差错都没有。 远处天边还出现了彩虹。 这不值得感动吗?! 群臣的赞美和祝词一浪高过一浪,皇帝站在祭坛前,遥望远处那小半道彩虹,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 一派喜气洋洋中,容倦听到一位同僚的感叹:“忙完了祭天,接下来就剩下祭地,祭山川,祭日月星辰,宗庙祭祀,上半年灾情不断,应该还会专门祭一下龙王,祈求风调雨顺。” 容倦一瞬间目中满斥杀意。 还是亡国吧。 · 第n届祭天仪式完美结束,诚如同僚感叹,后续类似祭地等礼仪活动不少,不过三品以上的官员才需陪同,礼部只用出一半健康的礼官。容倦不在范畴中,每日只将需要处理的公务抱给顾问。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它们。”他一副托孤的口吻。 顾问看着小山般的公务,眉心一跳:“为什么不去给师兄?” “你进门早。”住的地方也离自己更近,来这里可以少走两步。 “……” “对了,”容倦准备回去午休前,想起什么说:“听说你母亲和妹妹不是很喜欢人多的地方,可以让她们回去了。” 这种似乎全然的信任,一般人听到肯定会感动,但顾问反应倒是比较平静。 “多谢大人信任。”他天生就冷心冷情,想要用一些这样的恩惠来感动他很难。 容倦随意点点头:“还有你那些喂养毒蛇的毒虫,日后尽量不要显于人前。” 顾问敏锐地感觉到了这句话不对劲。 他停下清点手头公务,抬起头。 面对容倦微笑有礼的模样,顾问莫名心里一激灵,思维不受控制地开始转动起来。 近日和毒虫有关的只有一件事。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右相和太子在行宫时不幸被毒虫咬伤,导致行动不便,现在还在行宫内养伤。 之前他就一直在疑惑,行宫位于京都郊外的山脚下,过去偶尔也有几例被毒虫蛰伤的事情,但是非常少,而且不至于如此严重。 怎么偏偏被右相赶上了? 突然,顾问脑海中像是有什么炸开了:“那虫子该不会是……” 容倦不语,只是一味点头。 是它,是它,就是它。 毒药的赠品,小虫虫们。 顾问那日常文质彬彬的形象有一瞬间彻底破功。 难怪! 难怪突然不用让他以家人为质! 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莫名参与了谋害朝廷命官,成了共犯!! 容倦将顾问僵直下的沉默解读为很快接受现实,看他这么坚强,索性一并道出:“其实太子已经死了。” “也是被毒虫咬死的。” 容倦自认毫无保留地分享,顾问只觉得一道又一道惊雷落下。 “我们帮了太子大忙,让他赢得生前身后名。” 顾问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还身后名,你怎么不说你要了却君王天下事呢? 宋明知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快要石化的顾问,随口问了句:“他怎么了?” 容倦拥有极高的自我道德评价,真情实感道:“被我感动的。” 宋明知一眼看出另有隐情,但并未在意。 他原本就是来特意找容倦,如闲聊般开口:“听说大人这几天一直在吃素斋。” 容倦点了下头,夏季刚过,又迎来了秋热。 大鱼大肉略显油腻,最近解锁了素斋,感觉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宋明知:“我有一友,说京都附近有几家寺庙的素面不错。” 他的朋友,应该是厨武双修的宋是知,能得宋是知高度评价,必然很不错了。 容倦的馋虫立刻被勾起:“哪家最好。” 宋明知笑道:“那自然是文雀寺,大人往年不是也会去那里探望生母?” 往年的事情容倦哪里知道。 他目光动了动。 宋明知在提醒他,这个比较推崇孝道的时代,便宜爹中毒,完全不去看望可能会被拿来做文章,去了,万一右相事后突然出现不舒服,登月碰瓷自己怎么办? 以容承林的心机城府,后一种情况完全有可能出现。 探母倒是一个绝妙的主意,父亲受伤,受惊孩子寻找母亲安慰,合情合理。 容倦笑道:“正好今日无事,去一趟。” 为了吃,咸鱼也能主动上岸,容倦执行力很强,坐上他的小宝马车即刻出门。 当听到府外马车压过石板的声音,站在原地宋明知方才转身。 后方,顾问看着他,那双看似亲善的眼睛狐疑眯起:“师兄不是一向主张避世?何时如此殚精竭虑?” 宋明知从容道:“师弟何意?” 顾问眼珠都没有转动,似乎是要看穿对方淡泊名利外壳下的所有算计,定定道:“你很清楚现在过去可能碰见谁,你是想要刻意拉近他们双方间的关系。” 宋明知笑而不语。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 顾问不动声色地泛起琢磨,明明可以开门见山说话,为什么非要提到往年会去。 这句话放在这个语境下没错,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似乎是在刻意暗示提点什么旁的东西。 今天是休沐日,除了忙着到处祭祀加班的礼部,大家都在合理休息。容倦工作外包,不但能高效率地完成工作,还能悠哉悠哉度日,外出品尝美食。 系统坐轮椅看小说:【小容,宋明知好像是故意引你出来。】 引鱼出穴。 容倦打了个哈欠下车:“看来你的运行速度流畅不少。” 宋明知无形中告知了他原身往年的行动轨迹,同时避开右相的算计,背后是否还有深意,他懒得去想,反正只要不是暗杀其他随意。 陶家兄弟休假归来,再次担任了明卫的职责。 附近山路修的平坦开阔。 容倦似笑非笑:“看来文雀寺香火旺盛。” 香火旺盛之地,常常没几个省油的灯。 说不定今天就会见到一盏。 大督办敷衍便宜爹时,说了句因为他没有给佛祖捐香火钱,容承林当时并未否认。身居高位者多少有些信神佛,这种反常理的行为背后必然存在原因。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59节 比如…… 容倦探头朝外面看了眼,前方就是热闹的寺庙,右相因为某个人很反感这些拜佛祈福的事情。 马车很快停稳,陶家兄弟帮忙掀开车帘:“大人,到了。” 作为京都较为著名的女子修行佛教场所,文雀寺法事活动较多,慕名过来上香祈福的信众不少。原身每年会来个一两次,容倦稍微转悠了下,很快被人认出,寺内一位师太亲自为他领路。 这师太体态圆润,锦衣玉食惯了,容倦轻易辨认出僧服是用贵族常用的高级丝绸所制。 一路上,师太故意放缓脚步,一边感念容倦往年的慷慨解囊,一边暗示性地表示他的母亲对此十分欣慰。 容倦不接话,师太独自说得口干舌燥,暗道奇怪。 以前稍微顺着说两句话,给些甜头,这二世祖就会捐不少香火钱。 今天怎么这么不上道? 两人一路绕过前面的佛殿,曲径幽深,沿绿荫近道直入位置居后的禅堂。 没有在容倦身上得到想要的结果,师太有些不悦地抿了下嘴巴:“禅堂外人不得进入,释然正在参禅悟道,贫尼去知会她。” “释然?”容倦听到这个名字一愣。 系统跳出来为他科普:【尼姑法名前通常加‘释’字,意为释迦牟尼弟子之意。单字法名很常见,如‘空’‘慧’等等。】 容倦嘴角一抽。 好一个释然文学。 过了片刻,那师太双手合十出来:“释然让公子请回吧,她正在诵经回向,超度亡灵,为公子减轻业障。” 她故意板着一张脸,等着容倦说好话让自己去劝说一二,届时便能好好谈一谈香火钱的问题。 禅堂内木鱼的清响回荡在小院内。 造业是指杀生行为,容倦没少搞拼杀杀,但最近为人所知的造业点只有一个:大庭广众下杀了乌戎使者。 他被‘替代赎罪’这个说法逗笑了。 容倦挑了下眉:“哦,使者当时的行为,不该杀吗?” 师太只是一味阿弥陀佛,目中带着些斥责,在佛堂清修之地,怎可说这些。 笃笃笃。 沉闷的声响并不清脆,那扇紧闭的木门内,禅堂内木鱼的声音更大了,仿若密集的鼓点,一下又一下,余音绵长仿若能绕梁三日。 也不知是在敲打谁。 容倦突然深刻怀疑起这里的斋饭能好吃么,感觉大家脑子有点问题。 他正考虑要不要打道回府,身后忽然传来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 “寮房年久失修,前天下雨不少地方漏水,施主愿意解囊修缮,令文雀寺佛光更明。贫尼代佛祖谢过施主……” 好,又刷新了一个代理人业务。 先有代自己赎罪的,现在还有代佛祖谢过的,容倦抬眼望去——喜笑颜开的尼姑身旁,站着的另一道身影他并不陌生。 才换班下值,赵靖渊只是褪了外甲,未卸刀,束发高冠,腰间一点瞩目沉色,禁卫军统领的令牌让人望而却步。 彼此间看到对方时都有些意外,但很快,这股淡淡的诧异便散开了。 前段时间,朝廷上下都在为祭天仪式忙碌,适逢休沐日,赵靖渊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换班。 他久未来京都,过来探妹再正常不过。 容倦几乎不作思考,原地双手合十,忽道:“统领请回吧,释然母亲正在为我的杀孽诵经回向,您杀孽更多,来了她要念不完了。” 木鱼的声音似乎弱了些。 赵靖渊看了眼紧闭的禅堂门,目光落在站在阶下的容倦身上,声音挺沉:“什么杀孽?” “您在京都外杀了不少刺客,至于我呢,杀了乌戎使者。” 前一句赵靖渊毫无波动,但听到超度乌戎使者时,他那双眼睛骤然没了先前的平和,这院中的木鱼声似乎瞬间尽数化为了目中寒霜。 禅房的木窗是开着的,外面说话的声音传入内,那木鱼笃响短暂停止了一瞬。 像是没有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容倦揉了揉膝盖,站久了,腿都有点僵。 来都来了,还是浅尝一碗斋饭吧。 他忽然想到什么:“统领要捐香火钱?” 寮房是尼姑日常居住之所,先前师太故意提了两句,赵靖渊同意修缮。 待对方有颔首的趋势,容倦立时道:“不如以我们的名义,捐军饷,这样才可以……” 他走到阶梯中央,做出一个拥抱太阳的姿势—— “消灭我们的业障!” 燃烧吧,业障!! 系统助纣为虐,还给容倦配了一个满满正能量的表情包。 这下周围彻底安静了,前方佛堂的香客都忍不住回首,寻找这古怪的声源。 唯有赵靖渊没有用异样的眼神看容倦,反而若有所思。 眼看到手的香火钱可能要飞,师太面上的和善有些挂不住了,她勉强念了两句阿弥陀佛:“施主。” 谁知赵靖渊压根没听她说话,那张不苟言笑的面上,在看到容倦还在继续呼喊,要多捐钱贷款灭障,因为日后说不定还要死更多的乌戎人时,目中积雪化了三分。 拥抱完太阳,容倦平静问:“斋堂在哪里?” 然而这两名师太现在都紧盯着赵靖渊,哪有空搭理他,强撑着笑意:“这位施主,修缮事小,但佛祖面前不打诳语。” 赵靖渊指节在腰上佩刀随便一蹭。 师太对武人有天然的畏惧,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赵靖渊转过身。 木鱼声戛然而止。 一声幽幽的浅叹自门后传来:“大哥。” 意外年轻的声音,容倦朝木门那边瞄了眼,赵靖渊视线却没有挪动。 北阳王有二子一女,二子早在多年前便逝去,按理兄妹间该十分亲近。但那些被时光封存的过往尘埃,不知从何时起形成一道天堑。 或许是二弟病重时,那个他们最疼爱的妹妹以死相逼要嫁给容承林,最后甚至闹到病床前,哭着说二哥帮帮我。又或许是父亲调查到对方有个不清不楚的青梅竹马,她却仍被三言两语哄骗。 零零散散的斑驳记忆太多,已化为钝刀,消磨着原本牢固的血缘。 听到声音,他脚步稍顿,但也只是一瞬。 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正在走远的脚步声,幽幽浅叹中何尝不包含对家人多年不管不问的怨念。 这些怨念不能对着薄情寡义的丈夫发泄,也不敢对着兄长。 最终,禅堂内的人语调沉沉:“岫远,你进来吧。” 旁边的师太因为香火钱,投来不悦的视线,就等着容倦进去挨骂。 满心只想吃饭,压根不知道岫远是原身的字。 容倦懒洋洋道:“看什么看,罪人们要去用膳了。” 师太狡辩:“没看……”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里的修行者怎么张口胡说? 容倦皱眉冷斥:“记住,脸色难看也是看。” “……”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而节衣缩食。曾为父祈福,祭天后不沾荤腥,拖病躯于寺庙,粝食粗餐。以上收录于《新·二十四孝》。 · 相府不出善人,但一定出妙人,主角母亲不止表面看上去的这样妙[狗头叼玫瑰] 第32章 豁然 师太被怼了一番后, 自是不可能再跟上来。 容倦鼻子带路。 他一路用下巴看人,鼻尖朝上,顺着香味找到了斋堂。 两人相对而坐, 赵靖渊付了饭钱, 容倦后背松弛,手随意搭在桌边,以一个拘谨的姿势坐着。 毕竟正常情况下,他两条腿会伸长交叠着坐。 对于这位名义上的舅父,容倦确实不知道说什么。 想起刚提起捐款易主,于是用很平的语调唱:“啊啊啊,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 京都捐款小曲一响,赵靖渊稍一挑眉, 隔壁桌一个陪长辈上香的纨绔下意识就开始摸腰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手一抖:“果然是你!容恒崧!” 容倦摆摆手:“称大人。” 官阶就是这时候拿出来显摆的。 谁知昔日的狐朋狗友压根不怕。 太子重病要不行了,都知道皇帝要马上过继幽王世子为皇子。他的家族刚搭上幽王世子这条线, 正是暗暗得意时。 狗友怒气冲冲就要过来,赵靖渊极缓地抬了下眼皮。 看到对方的大刀,又想起容倦夺刀伤人的旧事,刚刚不小心挣脱长辈拉扯, 走到桌边的狗友沉默了下: “捐多少?” 来京都小半月, 赵靖渊自然听过说书人最近疯讲的几个故事, 基本都是以面前少年郎为主角,宫宴号召捐款也是其中广为流传的一个。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60节 他提起铜壶, 缓缓倒了两杯清水,道:“难为你年纪轻轻,却有恻隐之心。” 旧日狗友不可思议看过来。 大叔, 你瞎啊。 恰在这时,救命的面来了。 “好香。”容倦鼻尖动了动。 眼看容倦被吃食吸引,狗友捂紧钱袋子,瞬间脚底抹油跑了。 容倦佯装没看见,喝了口白水润嗓,开始低头吃面。 一碗素面一清二白,汤底是野菌菇熬制,味道膳食确实不错,只是价格不善,可以和京都有名的酒楼相比。 容倦用汤勺用心打捞,只捞到了半个香菇。 这么贵,其他的用料呢? “我是过儿啊。”菇菇,你在哪里? 容倦不死心地画圈捕捞,确定没有另外半个香菇。 系统冷不丁从轮椅上抛出百年懒得更新的陈梗:【蓝瘦,香菇。】 容倦手一滑,唯半的香菇掉在了地上。他僵在那里,气出了牙齿尖尖。 “再叫一碗就是。”眼看他和半个香菇置气,赵靖渊淡淡道。 被系统影响,容倦下意识随便接梗:“谁会为了这口醋,包一顿饺子?” 赵靖渊目光一动,再看过来时,眼神似乎比之前多了点东西。 容倦:“我是说,没必要为了半个香菇,再要一碗面。” 谁都没有说话,片刻后,对面将尚未动筷碗中的香菇夹过来。 “你心思倒是细腻,不要和幽王世子走得太近。” 尔后,赵靖渊再未多说一个字。 双方间又回到了开始时过分安静的气氛。 吃个饭,香菇莫名拟人化,零点几秒的功夫,结论自动在容倦脑海生成。 皇帝为了所谓的朝堂平衡,搞了一堆事情。 先是接连提拔了几个和幽王世子交好的家族,就是为了让对方羽翼渐丰。但二皇子在京都多年,根基深厚,幽王世子的下场绝不会好,和其交好的家族,不过是出头鸟。 容倦转念一想,鸟做错了什么? 出头的蚊子吧。 幽王世子不久前还派人想和谢晏昼来个多方联姻计划,被无情否了。 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本质和他也没什么干系。 容倦吃饱后揉了揉肚子,心满意足:“那我先回了。” 赵靖渊微微颔首。 站在文雀寺庙外,看着容倦上了有护卫的马车,他才重新迈开脚步,朝山下走去。 · 府里一阵鸟语花香。 金刚鹦鹉在追着一点点飞,近墨者黑,以前很乖的一只麻雀,硬是和这只鹦鹉学的自己叨开鸟笼,成日乱舞。 一点点主动停在容倦左肩,金刚鹦鹉没有落爪的地方,只能停去右肩。 容倦顶着两只鸟准备将它们送回窝点,路上,正好被宋明知和顾问看到,二人起身行礼。 容倦不可思议,这俩居然还在下棋。 宋明知青衫下始终散发着的书卷气,微笑问说:“大人觉得文雀寺的素面如何?” 对面,顾问暗暗摇头,哪有一朝一夕能拉近的关系。 自己这师兄不知道是不是真被下蛊了,认为对方无所不能。 “有点重。”容倦瞄了眼肩膀,扮做奴仆的宋氏六子之一眼里有活,主动带它们回去。 容倦这才以一个舒服的姿态坐在石凳上,叫来人倒了杯茶。 这可比寺庙的白水好喝多了,容倦直白点出宋明知让他去文雀寺的用意,“上次你不是还主张远离赵靖渊?” “明面上自是要远离,但亲人间总要走动下。”宋明知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由头,目光清透:“大人和世子相处的怎么样?” “还行,总共说了不超过十句话。” 顾问看着宋明知挑眉,看吧。 下一秒就听容倦道—— “不过他答应给我花一大笔钱。” 顾问:“……” 需知说话多耗费气血,容倦没具体道明文雀寺内发生的一切,简单提及结果后便折返。 他走的潇洒,徒留顾问诧异坐在原地。 “如何?”宋明知冷不丁问。 顾问死死盯着他:“你究竟意欲何为?” 略微失态,便说明已然感觉到了什么。 宋明知心平气和:“三国里,大家在争什么?” 几名皇子不堪大用,谢晏昼一旦上位,根本无法平衡好文臣武将。非他能力不够,有些事无法以人的意志为主导。 他手下武将受到压迫多年,迟早迎来一个反弹,剩下宗室里的那些还不如现在的几名皇子。 顾问一字一顿:“容恒崧惫懒,无权无势……” 宋明知指尖加重力道,用落子的声音打断:“人是会变的。” 他意味深长道:“师弟,就像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 顾问冷笑:“昨日的你避世,今日的你入世,当然不同。” 宋明知似笑非笑。 顾问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态变化。 低头看着棋盘,他目光几经变化,一句三国里大家在争什么已经揭晓了对方图谋,顾问始终觉得乃天方夜谭。 退一万步,容恒崧压根没这个心,旁人做什么,也是徒劳。 · 容倦并不知道自己的后院满地鸡毛。 回屋路上,他准备顺路找一下谢晏昼,尝试用找到新的捐款渠道一事,让下个周期的药浴减缓些药性。 自己最近身体被迫好了许多,这件事应该可以谈。 除了前院和厢房附近,今天将军府其他地方似乎格外安静,最夸张的是,容倦没在常见地点书房刷出谢晏昼。 他有些不可思议,退后一步,然后探头。 再退后一步,然后探头。 还是没有刷新出来。 一路跟着的陶家兄弟实在没忍住,好奇问:“您在干什么?” “将军不在府邸内?” 原来是在找将军,陶文道:“明日就是老将军忌日,将军这会儿可能在灵堂。” 话没说完,两人突然齐齐朝后行礼:“将军。” 容倦回过身,看到了正在走近的谢晏昼,后者手中还拿着几封密信,显然是临时有军务要处理。 边塞时常会爆发出各种各样的争端,尽管人在京都,日常需要他处理的事情也不少。 陶家兄弟守在门口,容倦跟着谢晏昼进去固定刷新点。 在看到他眼底隐藏的疲惫,容倦关于药浴的话到嘴边,暂时换成了:“一起喝一杯吗?” 一醉解千愁。 谢晏昼边看信,一边不疾不徐给他复盘当日宫宴回来的路上,某人喝醉酒把这里当自己地盘时的豪言壮语。 酒醒后最怕有人给你回忆做了什么。 容倦随手拿起桌上一张空白宣纸,举白旗。 谢晏昼嘴角小幅度勾了下,下一秒看到信件上说乌戎在贸易路上作乱,再度抿紧。 日暮时的办公区域显出一种压抑。 容倦坐在一边,突然生出同情,临近亲属忌日,还要为公务烦心。 系统突然诈尸。 【啧啧,这么忙,他都没忘了每天给你下药。】 容倦闻言多少是有几分动容,“不然明天我陪你去扫墓吧。” 既然对方先去了灵堂,那忌日当天,很大可能还要亲自去墓地祭祀。 谢晏昼捏着信的手没控制好力道,抬头间那双锐利的眼中泛有明显的惊讶。 容倦被他的过度反应搞懵了。 自己毒杀便宜爹时,也没见对方震惊。 但这份惊讶是实打实的,谢晏昼放下信件,看了他好一会儿。直至原先些许的诧异逐渐被容倦的倒影覆盖,在滚金的夕阳中融化成另一种情绪。 “好。” 许久,在容倦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谢晏昼的声音低不可闻。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61节 离开书房时,容倦想到什么,勾勾手指秘密将门外的陶家兄弟叫去一边,低语了几句。 · 京都近日泛秋热,翌日去上坟时容倦只穿了很单一的素衣,马车已经在府邸外等着,他一上车就看到了一袭黑衣的谢晏昼。 两人坐在一起,就像索命的黑白双煞。 谢晏昼:“今日韩奎在西市问斩。” 马车不经过西市,但方法总比困难多,容倦让人驾着自己的小宝马车,赶去西市。 那辆珠光宝气的马车驾去哪里,都是靓丽的风景线。 足以告知韩奎:他来过。 至于他们的这辆,出城门后一路向东,中途基本没有停下过。 谢老将军和夫人的墓建在郊外一处青山下,当年老将军重伤,想要回去最后看妻儿一眼,遗憾在此咽气。后来皇帝曾假惺惺提过特许老将军葬在帝王陵寝附近,被谢晏昼找借口拒绝了。 当年若不是皇帝故意几次延误军机,他父亲也不会为了守城被活活耗死。 千里孤坟,来往不见人烟,偶尔有一两声鸟啼。 谢晏昼站在墓碑前,周身弥漫着沉默,如这片天地一般安静。 容倦在地上看到了一些纸钱:“好像有人来过。” “应该是义父,他和父亲曾是同窗好友。” 谢晏昼忽而摇了摇头:“其实当年义父就曾多次提醒父亲,但父亲心思都在战场上,认为陛下不会拿家国天下开玩笑。” 容倦抿了下唇,其实正常情况下,哪怕皇帝再忌惮臣子,也不会在动荡期做什么。 只能说这父子摊上奇葩了。 在狗皇帝眼里,用一座城池换一位功高震主的臣子性命,竟然是笔合算的买卖。 谢晏昼一向少言,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旁人面前,丝毫没有掩饰对帝王的杀意。 容倦不擅长安慰人,沉默了一下:“你已经做得很好,换做是我,可能早反了。” 什么大局,和他手中的真理说话吧。 附近,常年看守墓地的老兵往山沟沟里走,假装没看到这一对反贼。 谢晏昼闭了闭眼。 其实若不是母亲病逝前,让他发誓不可因私怨导致亡国,陷苍生于水火,或许他早就会失控。 于墓前短暂眺望到山河一角,他最后视线又回落在墓碑上。 “有些账,迟早是要算回来的。” 青山常在,谢晏昼却不欲久留,正要开封带的酒,忽然胳膊被抓住:“不急。” 容倦自始至终没看山水,只关注天气。 眼看头顶那片乌云终于快要远行,他刻意拖延着时间。 四目相对,容倦轻咳一下:“呃,第一次见到不赶我走的长辈,我想多待会儿。” 昨天才在文雀寺吃完闭门羹。 谢晏昼看着坟堆:“这里也是闭着的。” “……” 不知道坟前有什么吸引对方的地方,但谢晏昼还是多站了会儿。 好半晌,才重新开封酒坛。 他的父母生前都是好酒之人,谢晏昼正在倒酒时,郊外厚重的云来也匆匆散也匆匆,待太阳破开重重迷雾,秋日正午的阳光格外烈。 远处,突然生出一道耀目的彩虹。 容倦散漫的眼神一收,终于等到了:“看,是祥瑞。” 祭天时,狗皇帝看半道彩虹都乐得不行,这可是完整的一道。 一道啊。 谢晏昼目光掠过彩虹,望向了两边的树木。 彩虹挂在参天大树的两端,容倦罕见多说了几句话:“这么吉祥的奇迹彩虹,说明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的。” 为了层层分析论证彩虹和吉兆的关系,他索性让系统从库里掉出资料,直接给读了一篇小作文。 “彩虹的定义,嗯,这个跳了,彩虹象征着希望、包容等,同时在文学、lgbtq中承载着丰富的寓意……” 奇怪的长篇大论不绝于耳,另一边,哪怕远处古树顶层树冠上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再小心,也难逃谢晏昼的眼睛。 “喷壶好像不太行了。” “哥,用嘴喷行吗?”远处兄弟俩有些着急,陶家兄弟正像是猿猴一样窜动,调整喷壶角度,忙忙碌碌制造人工彩虹。 整个坟周有一种诡异的热闹,哪还有往年的萧瑟寂寥。 谢晏昼没有再关注陶家兄弟,视线缓缓下移,杯中正倒映着容倦的面容。 那双漂亮的瞳仁都像是有了彩虹的形状,格外生动。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居然没舍得将酒倒掉,破坏杯中完美的倒影。 容倦有些说累了后,一直抬头望天欣赏。 美好的东西总是想要多看两眼的,彩虹是真的很漂亮。 他没有注意到,谢晏昼余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倒是比看彩虹要更长久。 今年和往年大不相同,离开前,谢晏昼和看守坟墓的老兵短暂说了会儿话,对方挖出了尘封已久的酒坛,请他们去屋中小坐。 看到谢晏昼这次状态好多了,老兵颇为欣慰,看容倦的眼神很和善:“这位小公子是……” “他的二十岁男房客。” 便宜爹的名字没一个军人会待见,容倦换了个好听的身份。 谢晏昼:“……” 酒一开坛,容倦很快被吸引,“好香。” 酒的烈性超乎想象,光是闻着他就生了醉意。 在谢晏昼似笑非笑的目光警告下,容倦信誓旦旦拍胸脯,表示只抿一小口,最后真喜提三滴。 习武之人的手稳得可怕,硬是没多倒一滴。 容倦冷笑一声。 但凡有点骨气的人,都不会喝。 谢晏昼忽然问:“对了,你先前说的,lgbtq,是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和乌戎作战,他的语言天赋格外好,居然没有一个跑音。 容倦喉头一动,暗道下次读资料时一定要过脑子。 “呃……”他一口干了三滴,上一秒思考怎么回答才能不教坏古人的时候,下一秒仰面倒下。 原本还一脸欣慰的老兵顿时惊慌到手抖:“他,他是死了么?” 望着砸在自己肩头的脑袋,谢晏昼沉默一瞬,“醉了。” 老兵一愣,哈哈大笑。 两海碗酒洒在地上:“头两杯先敬老将军和夫人,希望他们保佑少将军平平安安。” 话说到一半,突然又顿住。 无纹饰的黑衣,平安符成了唯一的色彩:“这是……” 依照老兵对谢晏昼的了解,绝不会自己求这玩意,通常很亲近的人才会给求平安符。 谢晏昼面容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看了眼靠在肩头的脑袋,说:“他求的。他去寺庙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求了一张。” 好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后一句话纯属多余。 老兵张了张口。 这是在炫耀么? - 京城一片天,各有各的冤。 有人去上坟心情反而像是彩虹,有人在将军府此刻就像是上坟。 终于察觉到自己师兄想干什么的顾问,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难看。 “他真是疯了。” 就算要助人谋朝篡位,对方也要有那个心才行。一个连日常公务都懒得处理的人,纵然有再多聪明才智,自己不愿意使劲,旁人又能如何呢? 偏偏宋明知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觉得容恒崧已经在暗中行动部署。 还说什么那是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 顾问正是烦躁地走动时,余光突然扫见什么,他面色一僵,脚步定格在屋檐下的阴影中。 前方府邸外,谢晏昼正抱着熟睡的容倦跨过门槛。 醉意让怀中人苍白的脸颊有了虚假的血色,容倦眼皮被阳光刺到,睫毛不舒服地颤了颤。 谢晏昼腾出一只抱人的手遮挡,令光芒无法垂直射下。 揉了揉眼,顾问再三确定没有看错,喉头不禁艰难地动了动。 这绝非是什么正常的动作。 可以背,可以叫醒,甚至可以让车夫来扶人,这样姿势的搂抱,正常士族间绝对不会出现。 谢晏昼他为什么会…… 一时间各种思绪在脑海里无限蔓延,很多细节如烟花般层层炸开,又相互串联。顾问没有再看下去,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拔开脚步走离那个地方,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宋明知的院子里,后者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宋明知处变不惊,等顾问慌神结束才问发生了什么。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62节 “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什么?” “包括住进将军府,一切都是一场巨大的阴谋。”仔细想想看,这根本就是反逻辑的,正常人怎么可能选择在家里政敌的府中,还赖着不走。 从古至今,也找不出一个案例。 而对付谢晏昼这样的人,金钱是绝对行不通的。 顾问双手撑在石桌上,死死盯着宋明知:“你说的对。” 聪明人就是当别人语无伦次行为失常的时候,也能大概理解要传达的意思,宋明知稍微理清了点情况,问:“你从哪里看出大人行动了?” 明明不久前,自己这位师弟还在说对方性子惫懒,不足以成事。 顾问:“从他躺在谢晏昼怀里不动开始。” “……” 作者有话说: 顾问:原来从前是我考虑不周,想的太少了。 小剧场: 顾问:大人,我悟了。 容倦:悟什么? 顾问神秘一笑: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 容倦:?? · 彩虹的寓意出自百科。 第33章 攀比 什么动与不动? 这回轮到宋明知的费解与沉默。 顾问说起前因后果, 从他描述的画面里,宋明知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认为有些小题大作。 抱一个间歇性行动不便的人回府, 很正常。 顾问幽幽道:“反正我不会这么抱你。” 瘸了也不可能, 最多就是背或者用草席拖一下。 宋明知稍稍一怔,重新低头思考。 嗯,他也不会这么抱他二弟。 二弟看向三弟,三弟看向四弟,一路击鼓传花看下去,结论空前统一——兄弟情不这么抱。 “仔细想想,”经顾问一提,宋明知眯眼轻轻敲着棋盘, “是有很多蹊跷。” 那二人日常相处间格外和谐,连从相府强掳人, 谢晏昼都愿意兜底。 不过此事还需要多多观察,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宋明知看向还在举棋不定的顾问:“师弟无需想的太过久远, 成大事者,无非兵,权,财。” 若能集齐这三个条件, 振臂一呼自有人千万人簇拥。 顾问:“若是集不齐……” 宋明知微笑道:“脚在你身上长着, 届时跑就行了。” 话虽如此, 真到那时候,恐怕大家都在一条船上。顾问神色挣扎稍许, 也不知是被宋明知说服,还是摆烂,第一次不再去想长远之计。 宋明知赚钱一道上尚有欠缺, 微笑相询。 顾问几乎不假思索道:“眼下是个好时节,再过几月就要入冬。其一,可发难民财,今年本就天灾不断,提前收购炭火棉花,高价卖出一本万利;其二礼部承担不少祭祀活动,可让大人虚报祭品成本;当然最有效率的还是土地兼并,可用极高利息逼农户买子卖女。” “如果以上还嫌慢,可盗墓。” 活人死人,在顾问眼里一视同仁。 宋明知:“师弟,说人话。” 顾问平静道:“先前说的,一直有人在做。如果我们不做,便可反向行之,替大人搏美名。” 既然是他们不能赚的快钱,那别人也不能赚。 顾问略做思考,便继续道:“大梁的贸易之路还未断,丝绸茶叶为暴利,一磅便可达十两黄金。” 宋明知在这些门道上,确实不如他:“官府严格管控骏马,路上还要应对沙漠等恶劣环境。” 更别提商队会面临劫掠,物资耗损这些。 有时候一趟跑下来,命都没了。 顾问却认为这不是问题:“谢将军此次回京,不是带回了很多退役老兵?稍作掩饰,让他们随队即可。还有便是语言,事先给这些老兵寻找异邦人培训,这样在交易中,会方便很多。” 不少人都觉得将士大字不识一个,其实不然。 大梁和乌戎大小战争不断,每个部族间语言都有差异,有时候为了更好作战,这些老兵会主动去学当地口语,语言学习技巧不差。 顾问:“跑商赚钱的事情,我去谈。” 宋明知顿了一下,看向顾问的眼神带有暗示:“你应该知道,那边等你谈的不是这些。” 作为容承林的得意门生之一,对方肯定知道些隐秘,督办司一直在等顾问上门。 顾问却没有接话,似乎尚未完全下定决心。 宋明知垂首饮了口茶,若是寻常事情,譬如右相都和哪些人有往来,构陷过什么忠良,顾问早就该去和督办司坦白。 他这师弟,手中究竟掌握着什么? - 上坟的第二天,容倦睡到了日晒三竿。 一觉醒来,天都变了,外面从晴天变成了乌云密布,似有滚滚风雨而来。 【醒醒,二十岁的男房客。】 强行被系统唤醒,容倦费劲地睁开眼,直呼头疼,明明之前在宫宴上他还能喝上两杯。 【那两杯是我给你压制了酒劲,还有你现在过度头疼,是因为睡太久了。】 最近工作都是顾问那边在干,容倦就没开病假条,眼下礼部后续祭祀活动都准备得差不多,他觉得是时候找太医续一续火花。 反正今天注定是要旷工了。 “等等,”容倦洗完脸稍微清醒了点,问:“昨天我是怎么回来的?” 断片了。 系统给他画了一个火柴人抱着另一个火柴人:【这样。】 容倦不可思议地看了三遍。 运输方式千千万,这种方式放在谢晏昼身上,好像有些违和。 大清早,容倦难得动了下脑筋:“口口,你有没有觉得,他这么抱我不太对劲?” 【有啥不对的?】 【反正我看的所有兄弟情都这样。】 容倦迟疑:“真的?” 【真的。】 “那就好。”容倦松了口气。 口口暂停播放昨晚熬夜看的口口漫画,说起正事。 【小容,过两天就是中秋。我给你兑换了测毒剂还有防身小暗器,全部放在仓库里了。】 每年中秋,所有系统都要回总部吃团圆饭。 今年中秋,它准备看看能不能搞活体运输,把宿主身体给搞过来。 现在这幅身体,五脏六腑被毒伤得太狠,伤了根本,以至于沾点酒都不行,对比下来,另外一副稍微好点。 【真是一个比烂的时代啊。】 “??” 不知道它在瞎感慨什么,容倦伸了个懒腰:“不用担心,中秋我睡一觉就过去了。” 事与愿违,中秋一早,右相不但自行宫养伤归来,这一次,他似乎要夺回他的一切。 回来第一天,相府便给容倦发来邀约,请他过去一同过欢庆佳节。 若不去,会给御史台冲业绩,以不孝为名参他一本,皇帝嘴一张,最终还是得去。 便宜爹不会无缘无故相邀,说不好还要利用此事做文章,让自己搬回相府,那可真就是地狱无门了。 “去不了。”容倦将帖子扔回给过来跑腿的相府管家,对方似乎早就收到命令,不但不劝,还高兴地立刻就要走了。 直到后方传来声音—— “那两日我要去文雀寺陪伴母亲。” 管家脚步一顿,不等他说什么,将军府的大门已经被无情关上。 “还想搞鸿门宴,幼稚。” 容倦让人在门口撒把盐除晦气,陶家兄弟利落帮忙收拾东西。谢晏昼不在府里,他便托过管事带话,“劳烦转告将军,我去山上修身养性两日。” 管事看着已经满载满实的五六辆马车,连躺椅和轮椅都在行囊当中。 这分明是去养尊处优了! 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车队浩浩汤汤驶往城门,期间容倦特意路过相府,意外发现附近有不少卫兵,其中几个还格外面熟。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63节 那不是谢晏昼手底下的兵? 他将帘子全部掀开:“你们怎么在这里?” 亲信回:“将军让我等延续韩奎生前的愿望,在相府周围加强防护。” 别说相府出来马车,现在一条狗出来都有人‘尾随保护’。 毕竟一切都是为了丞相大人好。 容倦闻言险些没忍住笑出来,他都能想到便宜爹脸黑的样子,以前怎么没发现谢晏昼竟然是个白切……不对,黑切黑。 不过很快容倦就笑不出来了,城门的队伍居然快要排到内城。 往日半个时辰一巡的士兵加强了巡逻密度,进城门的百姓和商队正在被严格排查,长龙一般的队伍十分骇人。 督办司内,大督办垂目核对下面递来的宫宴流程,淡淡道:“务必仔细查验路引,凡丢失者一律不让进城。” 皇帝最近患上了被害妄想症,生怕月夕前后又发生什么,除了宫内,宫墙外也要派兵值守,力求当天任何一点事都不会发生。 督办司也要出一半人手,整个三司几乎是全员出动,要求做到零突发事件。 “是!” 大督办随口问了句,“有无发现可疑人员?行李多者,重点查验有无兵器。” 步三:“进城的没有,出城的有。容恒崧刚刚带着五辆马车的行李,称是出发去文雀寺。” 汇报间,步三好奇看向桌尾的话本,纳闷督办什么时候喜欢看杂书了? “文雀寺。”大督办视线从公文上移开,朝雕花椅背靠了靠。 似乎同样想到容倦离谱的招祸体质,步三觉得这次完全可以放心:“文雀寺口碑很好,每当出现枉死者,还会给他们超度。” 见大督办看过来,步三补充道:“是附近河道出现过几次浮尸,寺庙在它的上游,距离很远。” 大督办端起杯盏,没有说话。 步三连忙解释:“官府去过几次,河中多碎石,尸体身上却几乎没有什么磕碰痕迹,长距离漂流的可能性不大。” 大督办似有须臾思考,维持小半会儿这个姿势才抿了口,道:“调出相关记录,拿给我看看。” 步三一愣,连忙去调档。 · 经历了漫长的排查,以小宝马车为首的车队再次驶向文雀寺。 容倦半卧在马车里,“确实是比烂的时代。” 系统不知他何故感慨。 “右相的这位原配夫人,过去十几年,在京中几乎举目无亲。郑婉能给原身下毒,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若论暗杀优先级,母远在子之上。 原配一日不死,郑婉就永远无法得到一个完整的名分。 但对方不但没事,还能给别人超度,说明郑婉的手根本伸不进文雀寺。 “也罢。”这次倒不是容倦不愿多想,相府和文雀寺,那还是选后者吧。 白天活动的百姓比往常多了不少,文雀寺周围甚至出现了排队捐功德钱的盛景。 宫中晚上会有赏月宴饮,因为太子目前对外宣称重病,此次设的宫宴规模很小,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参加,象征性地君臣同乐一下。 是以今年来文雀寺的普通官员,数量还要比往年多,其中一些官员似乎对这些师太格外尊敬。 容倦观望的目光被一道圆润的身影挡住。 “阿弥陀佛。”是上次接待过他的师太,从旁侧走来,双手合十见礼。 容倦没阿,客套性打了声招呼,说:“我来此探母,想要借住上两日。” 见容倦还在留意那边,师太开始主动领路。 尼姑庵通常不让男子借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释然的缘故,都不用容倦拿出其他借口,师太很自然地就同意了。 期间她提起寮房年久失修,有些漏水,字里行间暗示捐款。 将人带到寮房,容倦等人收拾行李的时候,师太转而去往禅堂。 门口,她用一种讨好的语气说:“然师妹,容小施主来了。” 里面的人念完经,才淡淡回:“知道了。” 确定对方不会立刻去相见,师太心下满意,晾一晾就对了,才好补上今年的香火钱。 容倦今天起得晚,暂时还没犯困,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原则,等师太回来后,让她带自己去求个符。 寺内到处都是人,明明香火鼎盛,也不知道钱都用去哪里了。 除了僧人们穿的衣服是精装,其他都是简装。 谢晏昼似乎很喜欢他上次送的平安符,容倦准备给对方再求一个,双重保险,总该有一个显灵。 至于自己……他勉为其难选了招财符。不然全求一样的,感觉钱花的有点亏。 “买二送一不?” 师太:“佛祖面前,不可言笑,不过寺内解签可不取分文。” 偏殿香客也不少,签筒在佛像前的供桌上,得顺着人流走过去。 眼看沿路漫漫,容倦懒得挤,让师太帮自己摇签。 师太瞄了眼竹签上的编号,稍微施了点巧劲,对应签谱解出来下下签。 她正要以此为借口,让容倦多捐些钱攒功德,就听对方说:“这个算你抽的。” 好的归我,差的归你。 “……” 容倦让另外一个尼姑帮忙求签。 这次是随机摇的,但又是一个下下签。 师太嘴角快速勾了下。 其实并非意外,签筒里十支签里,只有一支是好的。 若人人上上签,谁还愿意捐献功德? 谁知容倦不信邪地让换人继续,碍于往年他为母捐了不少钱,大家不好拒绝。 一个接一个,卦卦下下签。 此等异象让周围的香客都停下脚步,纷纷探头张望,然后低声议论起来。这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一个好签都没有? 最后偏殿的尼姑都过来摇了下,其中一个小声幸灾乐祸道:“就没见过运气这么差的。” 言语间有意忽略现在这个签筒里的好签,早就被他们替换的所剩无几。 话音刚落,哗啦—— 代抽了几十次不见好,容倦终于丧失耐心,终于亲自摇了下。 那些驻足的香客们比他还积极地观望结果,拥挤的殿内竟无一人催促,原以为又是下下,都想劝这个犟种认命了,谁知定睛一看,一个个当场愣住。 上上,大吉。 对应签文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容倦眼前一亮。 yes!开出大保底了! 沉舟们:“……” 师太看着签筒,不知为何心中莫名生出些不安。这时一个小尼姑进来,看了一圈,找过来说了几句话。 师太道,“施主,然师妹有请。” 容倦正把玩着竹签,闻言手悬停在半空中几秒,片刻微笑道:“好。” 这位在庙里十几年如一日,深居简出的向佛之人,他也想见见何等模样。 这次,师太没有领路去禅堂,反而去了更幽静的一处屋宇,跟随的陶家兄弟被挡在外面,“丈室不可随意出入,烦请二位施主在门外等候。” 听到是丈室,容倦挑了下眉。 师太随后冲着木门道:“然师妹,人到了。” 语气和姿态十分恭敬,完全不似寻常尼姑间的相处,更像是上下级。 容倦不动声色看着这一幕。 丈室门此刻是虚掩着的,另一侧的窗户外正在扫地的僧人偷偷于转角看了一眼,目光在扫见容倦腰间佩戴的鱼袋时,动作有些僵硬。 大梁只有官员才会佩鱼袋! 她在挣扎片刻后,试图靠近些,碎步方才一迈,猝然对上窗户内一双冰冷的眼睛。 很美的一双眼睛,可惜眼下三分白,冷得像是井水里泡过似的。 小尼姑一时间头皮发麻,手卡进了木刺都不知道。 同时间,容倦迈过门槛,走进丈室内。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事父母,能竭其力,孝感动天。 ps:下三白眼长在一些人脸上是很美的,还会有种疏离感。 第34章 外援 檀香的气味顺着室内幽幽飘散而来。 容倦半眯着眼环视这香雾缭绕之地, 丈室大部分时候只有住持才有使用权,释然不知何故也有资格在此。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64节 正中央供奉着叫不上名字的佛像,左右不见床褥, 只有供台下摆放着几个蒲团。 室内白日透光度一般, 萦绕的雾气让这里显出几分仙境之韵。 容倦用手左右拨拉一下:“她在抽烟吗?” 突然想起来系统今天赶车去总部了。于是他只能自己给自己回答:这个时代还没有香烟。 拨云见日,雾里看花。 蒲团上,女子一袭灰青色的僧衣。由于是带发修行,三千青丝全用布带一丝不苟地束起,她肤色很白,面容透着几分脱离尘世的静和悲悯。 暂停打坐,当她看过来时,那双疏离的眼睛却像是能包容世间万物。 容倦轻轻‘咦’了下。 和他想象中有很大出入, 源于上次来时的种种,原以为见到的会是一道充满幽怨挣扎的身影。 然而真人的外貌气质, 截然相反。 释然缓缓站起身,行走间她习惯性轻轻拨动着念珠, 宽松袖袍上的莲花刺绣若隐若现。 倒茶时,更是和当下女子追寻的礼仪不同,姿势洒脱。 但要忽略她看人时眼睫低半分的习惯,仿佛众生皆在她眉下。 “坐吧。”哪怕和容倦说话, 释然依旧对着菩萨像的方向目不斜视, 不算是正眼看人。 那种违和感更强了。 刚偏殿人太多, 呼吸不畅。容倦现在眸子还些发涩,他没喝茶, 单靠揉揉太阳穴提了点神。 系统今天休假,凡事还是留心三分。 屋内一度十分安静。 释然不说话,容倦这个异世看客就更不说话了, 片刻后,终究还是前者率先打破沉默。 “听闻你如今住在将军府。” 文雀寺来往香客众多,京都的大小消息,这里随时都能听到。 容倦点头。 释然目中闪过一抹不赞同:“那将军府邸内,随意摆放的一把兵器都曾沾满了人血,秽土之地,不宜久居。” “斯是陋室,惟吾们德馨。”没那些兵器,文雀寺都要搬迁去地府里了。 释然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文学里了:“你父亲在这方面倒做得极好,主张以和为贵。” 她亲自取来几本经文,十分在意洁净,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埃:“闲来无事多看看这些,日常诵读,也可超度将军府的孤魂。” 见容倦不说话,释然满意他的自省。 这孩子往年但凡能和自己见上一面,都会表现的十足积极兴奋。 想到这里,她大发慈悲说了句:“你如今是朝廷命官,更该以身作则,休沐日可多来走动一二。” 旁的话她倒是没有多说了,已经有了送客之态,重新坐回蒲团上,面容湖水般平静,诵读经书。 吱—— 容倦看着彻底紧闭的木门,余光瞄到还等在门外不远处的师太,略一思忖走过去。 “母亲让我日后常来走动,但往年我来的时候……” 容倦尾音故意拖长。 师太成功上钩,没注意到对方目中的狐疑,笑着接话:“往年然师妹不常见施主,可能是觉得相见的缘分还没到。” 她不忘初心:“如今寺内佛光渐微,正需善款修葺。若施主留下几分功德,然师妹会亲手为你点一盏长明灯。” 缘分么? 若说今年有什么不同,大约是那句‘你如今是朝廷命官’。 容倦面带哂笑,原来看中的是他的身份地位。 这地位还是杀使者来的。 顾及到还要住两日,容倦没当场把话说死,道:“待我走时再商议具体数额。对了,母亲让我诵读经书,我们的晚饭劳烦找人送一下。” 以为捐款稳了,师太笑眯眯应承下来。 陶文看着师太离开的背影摇头:“斋饭我们去给大人打就是。” 容倦咬文嚼字:“送饭。” 不要侮辱‘送’这个免费的字,你们知道这里的饭多贵吗? 确定自己要捐款后,食物安全也会大大提升。 “……” 三人边说话边走,远处竹林附近,小尼姑还在犹豫,来来回回清扫一处。 竹林摇曳,小尼姑纠结间,地上的落叶不知何时被阴影覆盖,她顿时后颈发凉。一回头,直对上一双冰冷的双目:“师……” 尚未喊出来,身后又出现一道阴影。 砰。 伴随局促沉闷的声音,小尼姑惊恐瞪大眼睛,缓缓倒了下去。 师太用染血的手在小尼姑的僧袍内摸索,没多久发现一封告密信,冷笑:“师妹说的不错,这丫头果然早有异心。” - 周围朱红的柱子有些脱漆,屋上瓦砾被烟熏久了颜色暗沉,竹林附近还有废井。 一路走来,陶勇看得很不舒服,小声吐槽:“哥,这寺庙怎么给人感觉阴森森的?” 陶文无奈:“别胡说。” “是不对劲。”容倦双目眯了眯,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很不对劲。” 他提了两句见面时的情形。 陶文:“出家人不都这样?” 容倦摇头。 那种状态是装不来的,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想要养成这种心态,就需要人一直捧着。 谁都知道这位曾经的丞相夫人被厌弃,来文雀寺的达官贵族不少,寺内的尼姑应该不会为了些钱财便待她如此与众不同。 真放下一切,就不会只带发修行,那日赵靖渊来时,对方分明还有些许不平怨念,先前提到容承林,情绪也存在波动。 那她对待自己的态度就有些说不过去。 不是厌恶,不是迁怒,反而是古怪的高高在上。 更别提那荒唐的逻辑。 原身教养不得当,成日在外胡作非为,释然不以母亲和出家人的身份干预,却会为了一个死去的乌戎使者超度。 整个文雀寺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纵然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容倦看向陶文,“去打听一下,文雀寺日常的功德钱都用在了哪里。” 这个讲究连坐的时代,一旦释然有什么不当之举,自己也得跟着遭殃。 山间天黑的早,此刻半片阴影落在容倦脸颊,清俊的面容显得更加立体。 话音落下后不久,他又想起毫无居住痕迹的丈室,补充了一句,“待天彻底黑之后,你顺便再去丈室探一探。” 一切安顿好后,容倦小憩了一会儿。 直到天彻底黑下来,离开了一段时间的陶文带来消息:“大人,打听到了,文雀寺乐善好施,每月有十次布施。” 容倦打了个呵欠,幽幽纠正道:“是倒行逆施。” 一个月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施施施,施法呢么? “……” 当听到陶文没在丈室有所发现,容倦叹了口气:“扶我起来。” 夜晚的文雀寺寂静幽暗,三人特意在暗处绕行,寺内的僧人今日不知为何似乎少了很多。 直到容倦踩到了什么,黏在鞋底不好取下。 陶文似乎嗅到了其他味道,蹲下身查验。庭院幽幽,竹林附近有少量血迹,从鞋底摘下的落叶能闻到血腥味。 借月色一看,血还很新鲜。 陶文面色变了:“大人,我们还是先护送你下山。” 容倦摆了摆手,“不急。” 盯着被染成猩红色的竹叶,他的目光说不出是冰凉还是没有情绪。 血缘关系在古代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不能放着不管,更不能让官府来查。 终于到丈室后,陶文轻巧卸了锁头,陶勇在外面放风,容倦却是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随后,他不怎么动,也不说话,只是视线上下打量, 陶文不解其意:“大人……” “嘘。”容倦:“你吵到了我科学的眼光。” “??” 室内物品不多,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物,甚至比起正常丈室,它有点太空了,所以容倦才觉得不对劲。 片刻后,容倦开始纸上谈兵,让陶文去躬行。 “先看看梁柱有无偏移痕迹。” 陶文爬高:“没有。” “再观察窗户,地板及墙面接缝处,是否存在明显色差或是拼接痕迹。” 陶文走低:“没有。”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65节 容倦视线最后定格在本应摆放床榻的位置:“靠南角落,仔细查验有没有不自然的线条。” 陶文钻墙角,这一次他没有立刻说话,手摸到一处凸起的边缘。 他连忙掏出火折子细细观察。 之前来的时候,他很确定没有空墙,现在开始认真检查地面,十分细致地寸寸探察后,最后发现一处稍微有些松动的青砖。 几次尝试,最终掌心用巧劲,咔哒一声,一条暗道才现于人前。 容倦不知何时走到身后,幽幽哼唱:“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陶文:“……” 三人轮番下去,兄弟俩一前一后护着容倦。 整条甬道比预想中要长,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前方才渐渐宽敞起来,陶家兄弟弯了一路的腰终于直了起来。 容倦也想弯腰,但是条件不允许。 他天生就是一个不会低头的男人。 因为还在青春期。 不过回忆了一下释然和右相的身高,容倦觉得还有很大发展空间。 爬出来的一刻,火折子被及时熄灭,到处都是树影。 最先出去的陶文警惕辨认:“这是……后山?” 看样子似乎还是后山深处。 由于走了太远,容倦膝盖酸疼,尚未来得及喘息,前方星星点点的斑驳让他动作一滞。 陶文负责开路前行。 等彻底靠近,容倦一抬头的功夫,呼吸瞬间慢了半拍。 大约几百米开外,密密麻麻的人影聚在一起,男女老少,有的穿着破布衣衫,有的衣着华贵,周围的火把却没有几个。 白日里尚算和善的尼姑们,正金刚护法一样以特定姿态站在两边。月圆夜,火把下模糊的虚影和树的影子纠缠在一起,显得张牙舞爪。 咔嚓。 枯树枝被踩断,最后排瘦骨嶙峋的几人齐齐回头,唯有山风穿梭间吹落枯叶,乌鸦偶尔飞来飞去。 没有发现异状,他们重新将头偏移回去,口中继续随大众一起不断诵读着:“夜火雷云,天罚将至,大慈大悲,圣母娘娘,护佑众生……” 一遍又一遍,越念越激动,更有激动地双手颤抖,匍匐在地诵读着。 藏身在大树后,容倦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是他目光短浅了。 这不是白莲花,是白莲教母啊! 正好上一个白莲教母,史书中都没有记载她的去向。 容倦被自己的地狱笑话气笑了,一字一顿低语: “她、可、真、优、秀。” 寻常寺庙出问题无非是和财色有关,谁能想到,尼姑庵内居然还能住着一个‘释建国。’ 民间搞私教会按谋反大逆罪来处理,那是绝对的连坐制。纵然有免死金牌,八成也会被安上奴籍流放,更别说原身每年还没少捐香火钱,那些钱都可以算作资助。 “大人。”陶文显然也惊呆了,哑着嗓子问:“要去通知将军吗?” 容倦摇头。 中秋期间,谢晏昼自己都忙得分身乏术,此刻他人说不定还在宫里,更不能通知督办司,一旦他们利用这点对付右相,自己也会受到不小的牵连。 容倦看向陶家兄弟。 似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陶文低声道:“全凭大人吩咐。” 他们会在这件事情上,守口如坟墓,谁来都不开放。 这段时间里,容倦思维第一次转得如此快:“烂摊子总要有人收拾。” 他不想干,就得把大工程送出去。 临时包工头低语了几句,陶文愣了下,不确定问:“您确定?” 容倦点头后,他再不耽误,闪身快速离去。 · 月黑风高,马车疾驰在路上,随后又改为从隐秘路径步行。 刚参加完宫廷宴会的容承林面无表情跟在陶文身后,他并不担心对方对自己不利,反而担心对方不耍花招。 瞄了眼半残的那只手,容承林眼中涌出一抹狠厉。 相府顶尖的暗卫在暗中跟随保护,月色下,绯色官袍上绣着的走禽仿佛要活了过来。 陶文再次暗叹容倦料事如神,哪怕自己什么都不说,右相居然真的轻易被请来了。 原来是这么主动一个人吗? 当发现小路是通往文雀寺时,容承林微皱眉头。 陶文走的是一条精心挑选过的路,没有通过丈堂,而是直接抄近道去往后山。 快到的时候,他正要开口提醒,容承林竟已经发觉到了不对,先一步放缓步伐。 更前方大树下,容倦耳朵一动,注意到动静。 转身看到自己等的人来了,立刻食指顶在唇央,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恰在此时,月亮短暂被乌云遮住。 前方众多信徒仰视的地方,一道身影竟从山壁上缓缓浮空。 柳叶眉,芙蓉面,这张脸容承林再熟悉不过。 当年那个被他形容为‘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贤德女子,如今面容悲悯,微半垂着眼,在众目睽睽下脚尖一点点离地。 明明没有任何借力点,女子却像是被神奇的力量托举着。只见她浑身散发着诡异金光,身披白色法袍,其上莲花栩栩如生! 信众们一个个面容狂热,“大慈大悲,圣母娘娘——” “大慈大悲,圣母娘娘!” 释然眸中有一丝沉醉,这种追随和崇拜,无论看过多少遍,都能带来那种异样的满足感,心底缺失的某部分在一点点被填充。 她轻甩柳枝,半空中竟降下了朵朵莲花残瓣。 信徒更加笃信神迹降临,跪地双手捧接。 在高呼救赎之道的低呼中,原本城府颇深,盘算如何设计亲子的右相顷刻间身体紧绷,瞳孔跟着放大,平日那张冷漠的面孔彻底被撕裂。 “圣父,”容倦凉飕飕的声音飘过来:“快为你的九族想想办法。”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之母,神光照身,感天而孕,产子天命不凡。 第35章 抉择 容承林贡献了他此生最精彩的表情。 倘若目光能够杀人, 这些人恐怕已经死了千万次。 偏偏容倦还在用说风凉话的语气感慨,“十五就是应该团圆啊。” 他们一家三口,今天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山坳间出现幽蓝色的鬼火, 信徒如同一个个提线木偶, 看什么都喊神迹。 释然飞得更高了,当真飘飘然若羽化登仙。 容倦终于明白了那种违和感的根源,也终于明白,一个被丈夫背叛和家族几乎决裂的女人,是从哪里填补了精神空虚。 异教有一个共性:它会营造出家庭式的氛围感,让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这个大家庭中的一份子。 “诸位善信,”大慈大悲的圣母娘娘终于开口说话了,“家人——” “!!”容倦差点不小心弄出动静。 右相那双狭长双目中杀意更是快要溢出来。 谋反大逆罪, 造妖书妖言罪,师巫邪术罪……一条条大梁律例在脑海中闪过, 容承林第一反应是杀了这里所有人。 随后再细思时,不得不先否决这个念头。 单是在场者人数便有数百, 要让事情彻底烂在地里,参与教众的家人也不能放过。 一旦展开这等规模的屠杀,别说督办司,就是大理寺也会注意到。 “这个疯女人。”右相闭了闭眼, 他现在对原配的盛怒甚至超过了废手之恨, 恨不得趁此中秋佳节直接送对方去登月。 蝉鸣鸦叫中, 两张至少有五分相似的面容背靠大树。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容承林收敛情绪, 杀意逐渐被另外一些恐怖的算计填满。 而容倦闭眼似假寐,不知想到了什么,五分愉悦五分无奈。 双方目中皆有图谋, 却又一闪而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些争抢到花瓣的信徒从手舞足蹈,改为跪地颂德,扭曲的影子犹如脐带般连接前后。同一片阴影覆盖下,妻与夫,父与子,嘴角或多或少都隐隐勾了下。 见证完一场关乎全族生死的教徒聚会,容承林似乎终于展现了一个父亲的担当,让容倦先走。 他用极轻的声音交待道:“你先回寺,不可打草惊蛇。” 这是当下最合理的安排。 容倦连夜消失,肯定会引起怀疑,一旦他不告而别,教徒鸟兽状分散,不利于快狠准地处理整件事,后患无穷。 所以他并未多说,拖着有些酸疼的腿,一点点小心地开始回撤。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66节 陶家兄弟小心护卫他离开。 瘦削的身影自地道内消失,身后容承林眼神中闪过一点冷光。 他用曾经修长灵活如今关节有些扭曲的手指,摘下腰间新佩的一块古玉。 随后,将玉佩抛到一边,吩咐暗卫:“我走后,制造出一些动静。” 月光投下的耀芒在玉佩表面形成反光,上面篆刻的‘容’字若隐若现。 教徒聚会快要接近尾声,伴随森林里的异响,所有教徒都惊了一下。 不久,有人循声拾起玉佩,当看清上面的刻字纹理,一众僧人面上虚假的禅意险些没有挂住。 如此宝玉篆字,符合它主人身份的只有目前借住在寺内的那一位。 玉佩呈交到释然手中的一刻,她眼皮低垂,良久,毫无情绪地笑了笑。 常年保持一个表情,笑时脸颊两侧肌肉牵扯得极紧,一如她此刻的情绪。 “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孩子呢。 释然的一言一行,在这里比圣旨还要管用:“现在有一个人,可能会给文雀寺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所有疯狂的教徒吸食圣母娘娘带来的‘营养’时,全部受到了感染。 他们半侧着身子,随对方一并,眼神直勾勾地回看文雀寺的方向。 那位借住者在他们眼里,仿佛成为了一定要清理的瘟疫。 · 隔天,一道急切的声音唤醒了容倦:“大人不好了!” 经历半个晚上惊心动魄,身体严重超负荷。容倦才刚疲惫地睁开眼,便听到陶文连珠炮弹似的说话: “昨晚有尼姑偷偷在寮房外张望几次,不过每次只是夜探,没有深入……” 他越说语气越沉:“我不放心刚去偷偷探查过,外面的大门,还有很多通往偏殿的门竟全部被封死了!” 正说着,寺庙后门那里,再度传来门栓落下的声音。 与此同时,大殿方向传来整齐划一的经文诵读声,声声经文包围下,脚步声似乎在从四面八方接近, 陶勇紧急先去关上这一片寮房外的偏门。 陶文道:“不能再耽搁了,我去吸引注意,让陶勇掩护您离开。” 乌合之众也就罢了,先前陶勇没说其实昨夜来的不仅仅是尼姑,还有一些厉害的练家子。 他们毕竟只有两个人,顾好自己不难,但敌人一多,很难顾好容倦。 容倦闻言‘呵’了声。 尼姑来肯定是对自己起了怀疑。 恐怕昨晚右相又发力了,设法将火引到这里来,好先用一桩麻烦解决另一桩麻烦。 “走也没用,现在下山路肯定也被围住了。” 他们被困在一处死地。 说话间,容倦冷不丁对上屋内佛像的眼睛,那瓷白面孔上勾着弧度相等的笑容。 “大人,那现在该如何做?” 容倦并未立刻回答,神情有些游离,似乎困扰他的选择压根不是眼前的困境,而是其他。 直到陶文又问了一遍,容倦才堪堪回过神,轻声问:“你觉得,昨天我把右相请来,就真的没有其他人发现了?” 陶文一怔。 容倦缓缓吐出一个字:“等。” 他已经等到了便宜爹对寺庙施压,逼得这些人一次性出来狗急跳墙,现在只需要继续等下去。 闭寺期间,失去香火的笼罩,全寺静置在一层淡淡的薄雾当中。 今早无人撞钟,一阵山风吹过,附近香客挂在树上的红色祈愿纸哗哗作响。 后山一道道身影朝寺内而去,和前面疯狂的信徒不同,其中光体格壮实的就有数十人。 尼姑庵很少允许有男性挂单僧,这些明显不是正经僧人,僧袍裹在腱子肉上,有些不伦不类感。其中八人合力运输着一个铁笼,饥饿的老虎时不时张开流涎的血盆大口,于笼内打转。 山下,较往常也多出不少僧人走动。 他们行为隐蔽,这些日常难以察觉的诡异之处—— 此刻正落在很多,很多,很多人的眼中。 容承林离开后,为防止容倦再次侥幸逃离寺院魔爪,他特意留下一部分顶尖暗卫。 什么徐徐图之都是虚的,有百姓聚集时不好处理,待他们散去,才是最好的机会。 想要彻底连根灭杀一个教派很难,最快捷的处理方式便是消灭源头。 容承林打的一手好算盘,用容倦先试试文雀寺的水,鱼饵下池,钓出来关键的异端教徒,再人为制造一场火灾意外。 每逢仲秋,民间走水的案例数不胜数。 寺庙这一日更是彻夜供灯祈福,发生火灾也不会引人多想。 眼下暗卫藏身的地点比较固定,守在关键山道旁的大树上。 没蹲稳多久,忽然来了一批绿衣人。 这些人一个个动作老练,见树上有人,二话不说潜伏在灌木丛。 暗卫愣住。 愣也没用。 不多时,又出现一批白衣人。 光天化日,他们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穿黑衣服的,第三批来的人行为非常霸道,哪怕树上有人也立刻飞身而来。 最后一棵大树上就蹲了四个人,树枝无力摇摆。 暗卫脸色有些难看,这两拨人都是哪里来的? 意识到可能来者不善,暗卫首领立刻低声说了什么,后面来的两拨人终于稍有顾忌,并未再有太多动作。 然而就在这时,山间薄雾被甲袍撕开,远处晨雾中一道身影走来,腰悬宝刀,面容冷峻。 又双叒来人了! 三波人中,有不少认出了他。 “赵靖渊。”不知是谁低声道。 暗卫闻言皱眉,这位可是出了名的不待见右相,他怎么会来? 绿衣服的那批人心中清楚,和自家将军有关。 昨夜守在相府门口的亲信汇报右相丑时快过了才回府,谢晏昼便离开派人调查,得知人可能被陶家兄弟请走了,意识到出事了,而且多半是家事,否则容恒崧不会先请右相。 猜到容倦有所图,谢晏昼便只派人守着按兵不动,但隔天寺庙突然闭寺,并采取其他动作,明显很反常。 以不变应万变,如今变量出现,谢晏昼立马采取行动。 京中盯着他的眼睛不少,不好擅离职守,以防万一,除了秘密指派亲兵,谢晏昼又找到赵靖渊,中秋前后去庙里探望亲妹,不会有人多想。 一众顶尖暗卫第一时间拦住赵靖渊,阻止他上山。 为首者有恃无恐,瞄了眼远处僧人,道:“一旦在这里打起来,会打草惊蛇。” 另外两拨人就是被他们利用这点限制住了。 然而话未说完,利落拔刀的声音清脆震耳,暗卫首领只来得及看到一闪而过的白芒。 赵靖渊淡淡:“把蛇打死,就不会受惊了。” 远处听到响动的僧人冲过来,一个人头正好咕噜噜地滚在脚底下。 “!!!” · 同一时间,闭寺一个早上的文雀寺,终于有了些人气, 寮房附近不善的气息正在聚集,被召来的教众正在准备新一场团建活动。 脚步声,扣门声,兵器声,声声入耳。 院墙外,伴随敲门的声音,教众持弓箭架梯上高墙。 “容施主,快开门。”外面的声音已经带着逼迫,“现在开门,我们还可以好生详谈。” 释然平和的声音压过师太:“岫远,开门。” 尽管知道这孩子不敢轻易报官,但官场黑暗,万一他日后继承其父的狠辣,想要让文雀寺消失怎么办? 最好的方式便是共沉沦。 先将人囚死,再让对方做一些事情,自己掌控证据。 陶勇喝道:“大人有官阶在身,你们难道要对朝廷命官动手?!” 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容倦陷在躺椅中,微屈着一条腿,阳光透在松散的衣襟口。面对陶勇的厉喝,他轻声提醒说:“我就是她九族。” 陶勇偃旗息鼓:“天,没诛错。” “……” 哐当,哐当当,敲门声已经转为了撞击,木门的插销在撞击中出现裂痕。不太结实的木门发出震动,整个门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破门而入。 容倦不慌不忙,寺内尼姑吃的珠圆玉润,脚步虚浮,一看就没几个会功夫的。 突然多出大量厉害的武人,肯定是从其他地方赶来。 动作越大越好,容易引起注意。 其实就算营救的人赶不来也问题不大,容倦看了眼天色,系统快回来了。 砰砰砰。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67节 这时,更剧烈的声音传来。 寮房外的教众露出虔诚的神情:“院内砸门,声音却自院外回荡。” 神迹!这是神迹! 神经啊。 师太自然不会如此天真,先前的淡定不见,骤然惊慌起来。 有人在撞外面的寺门?! 她下意识看向释然。 释然一双柳眉瞬间紧蹙,指挥两名教众去查看情况,自己带着部分人准备从后门出。后山的老虎已经快被运来,必要时刻,也可以作为武器使用。 师太被要求留下来,但看释然加快步伐,她暗骂一声,命令剩下教众全部去堵前门。随后自己顾不得仪态,以防万一,先从一处杂草后的狗洞钻出,慌慌张张朝一个地方跑去。 师太是幸运的,选了一个好方向。 释然就没这么幸运了,她不知为何先去了趟观音殿,命人在外面等着。 当她再出来等赶往后门时,外面军士轰然闯入,双方当场对上。 若只是十余位高手,用部分教众当炮灰,练家子挂单僧对付起来不成问题。但现在明显已经超过这个数量范畴,释然无意识地后退一步,视线撞上领队人,目光一颤:“大哥?” 先前她脑海中闪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见到的人会是赵靖渊。 和已经病逝会无条件纵容她的二哥不同,释然从小就有些怕这个大哥。 那副外人面前的高傲作态,此刻竟无法维持分毫。 赵靖渊神情看不出太多起伏,只是袖中手掌稍稍用力,他的视线快速掠过高墙上做好准备的弓箭手,周围持有其他兵器的僧人,一闪而过的痛惜很快被更深的愠意压下去。 “你在干什么?” 文雀寺闭寺,今天不会有其他香客,正在被围攻的人是谁可想而知。 团圆夜专程来探母,却不知何故反遭生母带人围困,赵靖渊握着刀鞘的手猛地收紧,指腹几乎要陷进去,对容倦陡然生出一股怜悯: “我问你在干什么?” -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外面一片混乱时,容倦像根墙头草,脑袋晃来晃去。 实际他是在和系统沟通。 系统已经重新上岗。刚回归工位不到半分钟,它便又被容倦派去行动,目前双方距离有点远,所以容倦正在探头接收信号。 【小容,金属探测仪还没用,发现一个鬼鬼祟祟从禅堂跑出来的尼姑。】 【我用轮椅把她创飞了,成功爆出账册*1。】 “……” 系统快速透视账目。 和一些异教大同小异,文雀寺对待底层施加小恩小惠,再由释然牵线搭桥,为中层提供捐个小官的渠道,相互发展勾连,短短数年便形成了一个庞大紧密的脉络。 账目上详细记录着一堆小官富商向寺庙捐产的数字。 十万雪花银三年清知府,金额超乎想象。 邪恶圆团子突然卡壳了一下:【小容,和你猜的一样,有密室!小金库*1。】 该死! 容倦身体一僵。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右相在异教上的经验还是太少,或者说心思都放在害人上面了。 异教的成立发展离不开金钱。 容承林一直在想怎么搞死老婆孩子,但昨晚容倦第一时间就开始思考文雀寺敛财后的钱款去处。 对于一个懒人来说,路上有一座金山,你是搬,还是不搬。 如果要搬,搬运和后续处理都费时费力,怎么搬,怎么藏,怎么用,有无数的工程在等待,但如果不搬…… 这座山从此就压在了你心里。 赵靖渊砸门进院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容倦低着头,作西子捧心状,神情痛苦得不能自已,失神呢喃:“我好难,我太难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艰难的选择,为什么!” 泫然欲泣,浅淡眉宇间聚拢着说不出的哀愁,容倦蜷缩在躺椅上。 赵靖渊脚步不由停住,静静注视着那受尽委屈的少年,半晌,大手轻轻落在容倦脑袋上。 他的声音都少了几分日常的冷硬:“你受苦了。”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探母,见路有遗金,不能自已,欲罢而不能。 第36章 甩手 容倦也发自肺腑地认为自己受难了。 在被摸摸头的温暖下, 他罕见有些破防,强撑着坚强表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赵靖渊微微一怔。 人上人吗? 对着这张有几分相似的容颜, 一瞬间, 他眼前似乎浮现起当年妹妹抹泪质问的样子。 ——我想要留在京城,我们为什么非要忍气吞声偏安一隅? ——京城那么繁华,还有我心悦之人,为什么我不能留在那里过好日子? “就这么喜欢京城?” 等赵靖渊回过神,才发现已经无意识地问出口。 容倦颔首,应得轻松:“当然。” 就现在这局势,哪天有国破之危,京城也是最后破的, 留在这里就还有余地。 说完,他试探性问起现下文雀寺内外的情况。 先前督办司的人在山下和相府暗卫对峙, 赵靖渊杀了一个暗卫头子后,剩下的暗卫明显要乖顺很多。 随后, 赵靖渊领着部分谢晏昼手下的军士赶来救援。 赵靖渊恢复了往日冷静,大概说明情况。 “那督办司……” “在山下封路,守着各个要道。” 容倦闻言松了口气。 看他肩头放松,赵靖渊忍不住伸手又摸了摸有些汗湿的脑袋。不管怎么说, 这孩子倒是比他想象中坚韧很多。 容倦一向决心下的很快。 既然督办司没上来, 他这个临时山大王可以造作了。 在绕路走还是挪金山间, 容倦最终决定咽下这份苦果,做一回搬山的励志愚公。 他的视线瞄向院外。 知道容倦想问什么, 赵靖渊道:“那些人都被暂时关押在大殿内。你娘……” 大概觉得这两个字都不适合在他面前提起,便快速略过道:“称对你下手的原因,是寺内尼姑和外男私通被发现。” 释然在容倦这里有恃无恐。 她印象里的孩子, 每年会想方设法讨好自己,昨夜容倦毕竟没有真正离开,说明尚有回旋余地。再者说了,一般人碰到这种事情,都会恨不得三缄其口。 所以她认为容倦必定会为自己做遮掩。 容倦秒卖亲娘:“胡说。” 他绝对不允许‘高大上’母亲自行诋毁清誉。 更细节的内容无需多言,相信凭赵靖渊的本事,也能审出来。 “我想带走我娘的一些东西。” 赵靖渊:“她不值得你睹物思人。” 容倦:“人间值得。” “……” 容倦轻咳一声:“我还需要避开城门守卫的检查。” 只这句话一出,先前还有些温情的气氛紧绷起来。 赵靖渊立刻意识到他要带走的东西绝非一般物品,当下微微俯身,视线和容倦齐平。 对视间,在被进一步开口询问前,容倦稍偏过头,先一步自侧面起身,主动带路朝目的地走去。 赵靖渊略一思忖,让军士不必跟着。 军士抱拳:“将军命我们在见到人后,寸步不离守着容大人。” 显然,谢晏昼也并不完全放心赵靖渊。 容倦这时停步,开口道:“先前我听到虎啸,外面应该很需要人手,二位去忙吧,陶家兄弟跟着我即可。” 军士互相对视一眼,没有违背容倦的意思,但要确保在一段距离内,一旦有异常,他们可以及时赶到。 容倦颔首:“我不会走远。”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68节 整个文雀寺,现在是真的没什么人了,歹人全部被抓去大殿里。 禅堂门外,被创飞的师太正昏迷在路边,账本已经被系统暗中收回。 容倦在门外宏观看了一圈,师太先前只顾着带保命的东西逃离,根本来不及布置。 正前方,最大的那尊佛像歪斜相当厉害。 有过探索密室的经验,容倦一个眼神,陶家兄弟立刻进门去推动佛像。 高而威严的佛像比想象中轻很多,才挪动一半,便可隐隐窥见一尺多深的缝隙,身材矮小者勉强可以通过。 里面黑黢黢的,直到赵靖渊随手拿起供桌烛台靠近。 缝隙被朝内的光芒填满。 屋中亮起来的一瞬,所有人的眼睛齐齐闪了一下。 砖墙后,是一座真正的黄金屋! 合不拢的箱子里黄金玉器数不胜数,如流水快要满溢,木架上,更是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玉佛,金佛,琉璃佛像。 佛在这里都分了三六九等。 墙角更是堆满了封锁紧实匣子,料想里面也装着大量名贵物品。 整个密室完全被宝物堆的丧失了空间感。 墙面烛影一晃,赵靖渊骤然回身,一双锐利之极的双目朝容倦看来。 后方佛像遮住了外面天光,忽明忽暗的光线交错中,容倦随意扯着理由:“一次和母亲闹别扭,我在寺中撒泼,恍惚中好像在这里看到了黄金屋。” 他似在回忆:“酒醒后我躺在竹林里,只当是在做梦。” 眼下有多重问题,至少在赵靖渊看来,这个回答漏洞百出。 外面昏迷的尼姑为何不取财,空手逃离,又是怎么晕倒,密室内的钱财究竟是何来源,文雀寺又在暗中做什么…… 但所有的疑问相合,都抵不上一个问题。 赵靖渊的口吻不知是生气还是惯性生冷:“你就不怕我起歹心?” 刚刚才遭遇至亲背叛,转头就大大咧咧领着人来宝库。 这孩子的心眼是都被他爹娘长去了吗? 容倦没料到赵靖渊会用缺心眼的目光看自己。 外面是谢晏昼的兵,更何况还有陶家兄弟和系统在。 他平静说:“你做不到。” 不闪不避的视线,带着全然的笃定。 这种笃定换作任何人来看,都可以解读为信任。 赵靖渊一怔,他那不自觉柔和下来的视线,在扫过陶家兄弟时重又变得深邃。 自古钱帛动人心,并非所有人都能抵制住诱惑。 这兄弟俩似乎见钱眼开,眼睛都红了。 陶家兄弟正忙着感动,没有注意到赵靖渊冰冷的神情。 大人能毫不犹豫带着他们过来,那是把他们也当亲人了。 半晌,没等到赵靖渊提第二个问题,容倦也就不等了。 “我要先带一些回去。” 不然这心里,总是空荡荡的。 期间容倦并未留意到身边人的动容情绪。 毕竟带人过来,在容倦这里压根构不成迟疑的点,退一万步,他也不会一个人来,这么多金银财宝,疯了才会一个人搬。 他动手能力超差的! 陶家兄弟压下被当家人们的激动:“大人看中了哪些?” 很多宝贝容倦其实都叫不上来称谓,正要随便指几个箱子,赵靖渊提醒道:“黄金不值钱。” “……” 在这个冰冷的宝库里,黄金已经是鄙视链的末端了吗! · 山间晨雾的水分彻底被日光蒸发干净,中秋宫宴已经过去,督办司的人手撤离,城门重新回归禁军的管辖范畴内。 “来吧,展示。” 车内一声轻缓的命令下,陶文反手亮出令牌。 人多好办事,若是没有赵靖渊的帮助,想要直接过城门,会费很大一番周折。 自营小车队在出示赵靖渊给的令牌后,被顺利放行。 将军府大门前,抱鼓石一左一右矗立,被喊来的薛韧觉得自己也快站成石雕了,但看着谢晏昼此刻的样子,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谢晏昼正一言不发站在原地,目中没有任何温度。 距离亲兵飞鸽传书说容恒崧下山已经过去一段时间,文雀寺必然是出了大事,否则赵靖渊不会还留在山上。 自古恶事不过谋财与害命。 “文雀寺。”谢晏昼看似平静面色下泄露的几分杀机,让周围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常年跟在谢晏昼身边的亲兵紧张的同时,有些同情起容倦,自古有哪位大员的嫡子,能活得如此悲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似乎三天两头都在出事。 两名亲兵对视一眼,能让将军私下派兵,必然不是小打小闹。 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在。 管事和一些府中下人也在大门附近静静等着,不过他们纯属自发行为,容倦日常对待家丁很友好,从一开始的厌恶,大家现在打从心底里把他当成了将军府的一份子。 众人焦急不安的等待中,远处终于驶来马车。 “回来了。”不知是谁激动喊了句。 陶家兄弟赶车速度很快,车内原先的东西被清空,现在装满名器古玩。 车停的有些猛。 “大人,没事吧?”马的嘶鸣中,陶文连忙回身询问。 停下瞬间,容倦不知为何踉跄了一下,直接跌出来。 那张日常挂着三分懒散笑意的脸此刻一片惨白,口中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死死抓着车框,一副十分缺乏安全感的样子,亲兵们都不禁起了怜悯之心。 这是遭遇了什么? 谢晏昼在看到惊魂未定的车上人时,快步走了过去。 他并未立刻询问任何问题,声音一度低到像是怕惊到对方,“都过去了。” 反复说了三遍,容倦才终于松开紧抓车框的手。 半截袖子滑落时,露出破皮的手腕。 药浴后皮肤实在太过敏感,搬金砖时不小心蹭到,现在已经有些红肿。 超绝敏感肌连忙拉了下袖子,避免被日光晒到,殊不知这一动作看得更让人心痛了。 管事都忍不住转过身,遭了多大的罪?才过去一天多,竟然如惊弓之鸟。 谢晏昼强忍住屠寺的冲动,视线上下一扫,确认容倦没有其他外伤后,脸色才稍微好了点。 “别怕,把手给我。” 双方目光终于接洽,容倦瞧见对面人眼底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睡。 “你…” 渗着冷汗冰凉的指尖,轻搭在厚实的掌心,还未进一步握拢,容倦耳朵尖冷不丁捕捉到后面宝山移动的动静,当即面色大变。 停车时的惯性,后面小山似的宝贝终于支撑不住。 不好。 顷刻之间,山崩了! 车内堆积如麻的宝物全部倾塌,泥石流般一泄如虹。容倦连声国骂都没来得及出口,直接抱头。 有人更快。 大手先一步及时从身后揽过,一只胳膊便轻松抱起了容倦。后者反射性寻找着力点,勾住了面前人的脖子。 金银珠宝哗啦啦洒了一地,五光十色,险些亮瞎众人的眼睛,后面几车也不逞多让,车轱辘都感觉朝地多压了两寸,一看就是满载重物。 陶家兄弟连忙你一把我一把地捡拾起来,重新往车里乱堆。 除了谢晏昼,所有人心疼的表情全部凝固在脸上。 再三确认没有看错后,大家面部肌肉都古怪扭曲了。 这确定去的是寺庙? 不是劫了京城大户的宝库? 震惊的目光中,陶家兄弟暗道这算什么,他们才勉强运回来一小部分。 另一边,容倦终于缓过气,贴紧的肌肉下方心跳声清晰可闻,他下意识要放开。 系统让他小心别摔在地上。 【小容,紧张什么,兄弟情都这么抱。】 醉酒也就罢了,现在可是清醒状态下的勾脖环腰。 容倦忽然迟钝地意识到一件事:“等等。” 他郑重问:“你平时都看得什么小说?” 【统如其名。】口口文学啊。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69节 它口口有三不看,没有口的不看,没有颜色的不看,口太多了的也不看。 我@#¥#%……! 容倦最终还是没有松手,常年中毒,这具身体骨头要比一般人脆很多,真摔个半身不遂那就要和轮椅绑定了。 脆皮的悲哀,腰在刚刚躲避被砸时,还给扭了! 不止他需要被搬运,车内的宝贝更需要。 容倦冲着呆滞的管事等打了个响指,没太响:“快让人帮忙把马车牵进去卸货。” 光天化日之下,放久了不合适。 大家如梦初醒般,机械化地开始动作。 “悠着点,先搬第二车的。”容倦有条不紊指挥。 这么一大笔财宝,来源肯定有问题,谢晏昼思绪却被别的牵引。 眼下和初见时的场景出奇相似,流光溢彩的宝物,扬着下巴小狐狸似的的散漫少年。 近月内的一切在这一刻交叠了。 他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垂目敛神间,稳稳抱着还在说话的少年,一步迈过门槛,后方宝物如流水进府。 走两步,容倦身上掉下一根金条。 “……” 又走两步,容倦袖子里铛铛掉下两根金条。 刚抱起来比上次重,以为他是终于长了点肉,原来能压秤的是金子。 谢晏昼险些气笑了。 而容倦被怀里的金砖压得喘不过气,费劲搬出来:“将军,借怀抱一用。” 金砖塞进谢晏昼的怀里。 容倦单手拍拍,靠着喘息:“真是好坚硬的胸膛。” 赵靖渊说黄金不值钱,在山上时他还是没忍住捞了几块当纪念币。 “……” 谢晏昼肌肉绷紧,没有说话,沉默前行。 从前庭穿梭而过时,他不动声色看了眼值守的亲卫,做了个手势。 亲卫下一秒消失,不久,各家派来潜伏在府邸里的探子逐一被灭口。 · 安逸的院落,舒适古色古香的小屋,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样,谢晏昼一步到位将容倦放到床榻上。 薛韧把完脉:“问题不大,就是气血更虚了,要好好修养段时间。” 他出现在这里纯属意外,谢晏昼之前喊来薛韧,是防止容倦受伤无法及时得到医治。 这一点容倦也没想到。 事已至此,他也就不想了,掏出一根金条:“诊费。” 给自己开点好喝的药。 至于薛韧会不会回去和督办司打报告,那是他的事。 薛韧深深看了容倦一眼,收起药箱离开前快速小声说:“下次抢劫记得带上我。” 目睹他离开,容倦乱感叹:“我此行,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 “k-i,yaton,泥嚎。” 金刚鹦鹉成日乱飞,门一开跟着一起扑腾进来,用三邦语言的你好打断了吟诗。 容倦愣了下:“它出国了?” 这才没两天,怎么就深造了。 明明有很多问题,谢晏昼选择先耐心解答容倦的疑惑。 “顾问秘密请人来教老兵,学习一些小国语言。” 一段时间内的补药没白喝,这只鸟现在聪明得可怕,耳濡目染也跟着学了些。 容倦好奇心有限,顾问做什么他懒得管,反正有谢晏昼在,对方不可能在将军府兴风作浪。 他只在乎顾问能否承担起谋士的责任。 在谢晏昼开口问起关于文雀寺的事情前,容倦先差人将宋明知和顾问叫来,这样稍后就只用说一次。 谁知还没去通知,这二人居然先来了。 在获谢晏昼首肯后,顾问很快找到了价廉物美的货源,老兵语言集训也立刻提上日程。今早他刚刚整理出货源明细和人员名录,方便统一管理。 得知容倦回归,顾问迫不及待要过来汇报。 他们带着惊人成果而来,结果才刚一踏入院落,就看见陶家兄弟在秘密卸货,宝箱源源不断淌进了容倦屋中。 “师兄,可是我眼花了?”极度现实主义者一度怀疑现实。 滚滚财富是能看花眼,宋明知沉默了一下,第一次说出这两个字:“不知。” 顾问再三确认并非做梦,袖中的小金算盘似乎和主人一样惊讶,顾问迈过门槛时,它自卑地都没怎么响。 白日里,阳光透窗时,屋内尘埃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容倦腰还没缓过来,褥子皱巴巴堆叠在身后,他像个精致小手办似的陷在里面。 一位将军,两位才子,分别坐在一处,等着释疑。 容倦喝了口茶后,语调平缓地开口:“故事还要从我娘超脱说起。” 毫无修饰和夸张,语气也没什么起伏,但三言两语间,可以想象当时的惊心动魄。 当听到文雀寺私创教派,顾问胳膊一屈,险些失手打翻茶杯。 在他看来,人所有的行为都有其目的性,北阳王的女儿肯定不会被钱财迷眼,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参与创教,图什么? 容倦只叙述,不回答。 右相的算计,意外发现宝库,平铺直叙中的故事,处处暗藏诡计。 最后,他掏出一本账簿:“宝库我只搬来一点,你们想办法做好剩下的转移。” 不过几两重的册子,摊在掌中却犹如万斤。 单论现实意义,这账簿甚至比钱财还重要。 顾问和宋明知互看一眼,被天大的器重险些砸晕,换做任何一个人,守着一座宝山只会想着杀人灭口,哪有完全托付于人。 “大人真要将此重任交托于我们?” 那不是纯废话吗。 整件事处理下来无比麻烦,现在督办司也注意到了文雀寺。 金子直接用太显眼,其他古董流向市场也很容易出问题,更不能达则兼济天下,一旦捐出,被皇帝注意到会死得很快。 中间还掺杂各种细枝末节的问题,比如文雀寺那些异教徒如何处理,右相那边必然插手,督办司还可能利用教派攻坚九族…… 容倦疯了也不会单干。 “我相信你们。”光是想想,沉重感都压得他有些犯困。 容倦竭力遏制住打呵欠的冲动,突然想起来之前系统说要伺机而动,运输自己身体,也不知道托运的怎么样。 算了,回头再问。 疲惫感一旦来袭就如潮水般汹涌。 容倦眼皮开始耷拉,摆摆手,暗示都可以走了,他要补觉。 彼之毒药,我之蜜饯。 顾问被真正打动了。 怜悯,慈悲,信任这些在他看来都毫无意义,谋士所求是在高难度需求中才干得到完全自由的发挥。 摆在面前的问题越是复杂,条件越多,就越壮丽。而非只局限于害某一人,做些无谓的斗争,还要让自己再三掂量。 他走到塌边,对着几乎半昏迷的人,深深鞠了一躬。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君,国君,君主之意。 谢晏昼倏一抬眼,将顾问的野望尽收眼底。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唯才是举,任人唯贤,大臣争先效犬马之劳为报。 第37章 知会 在相府的那些年, 容承林找顾问永远是在设下圈套解决政敌。 只会打洞的蛇,和老鼠有什么区别? 室内气氛如绷紧的琴弦,只有容倦毫无察觉。 非他感兴趣的事情, 哪怕在他面前拨弦抚琴, 他还以为是在弹棉花。 现代人说话没那么讲究,容倦压根没在意那个君字,反而觉得顾问看到工作来了这么开心很奇葩。 系统见解一致。 【小容,居然有这么喜欢工作的人!他傻啊。】 “不要随便歧视别人。”容倦教育了口口,发自肺腑希望世界上这样的人多一点。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70节 那他就可以不劳而获,得享清平。 在彻底睡着前,除了搬运事宜,容倦强撑着又说了两句。 他看向谢晏昼:“具体怎么投资, 怎么用,你们看着商量。” 日日富贵荣华必须有所保障, 账户保管储蓄增值工作通通闪开。 “大人。”顾问还想说什么,却被容倦懒洋洋挥退:“去忙吧。” 这一路马车颠簸, 他今天承受的已经够多了。 顾问嘴唇动了动,贸易发家和防溢价搏美名等一系列安排还没说。 宋明知摇头:“先让大人休息吧。” 上下眼皮打架,容倦最后咕哝一句:“遇事自己决断。” 别成日什么都来问他。 室内终于重新恢复安静,谢晏昼没走, 不知何时从椅子坐到了床榻边。 料定容倦昨晚没睡几个时辰, 他伸手覆在气色不太好的脸上。 还好, 没烧。 容倦没躲。 才结束过兄弟情的拥抱,摸头测温压根不算什么。 他甚至觉得对方掌心中的热源很舒服, 无意识地偏头靠近。 在容倦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双方安全社交距离无形中拉近了很多。侧脸贴着掌心,容倦很快发出浅浅的梦呓, “累……” 搬砖累。 搬金砖更累。 累死他了。 凄苦的抱怨传入耳畔,刚要移开的手悬停在少年眉骨处。谢晏昼稍作停顿,轻缓沿着精致的眉峰勾勒。 不知凝视这张容颜多久,他垂目无奈:“运气真差。” 被继母毒害,被生父试图设计坠马,上个山竟还要接手生母的烂摊子。 世上怎会有这么倒霉的人? · “鸿运当头,得天独厚。” 树荫投下清凉,顾问脚步停在柘子树下,“还是师兄眼光更佳,大人当是气运最佳之人!” 从前他觉得容倦不得长寿,性子懒散,难以成事。 现在看来,当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北阳王的女儿不知发什么疯参与教派,这好处却是实打实落到了她儿子头上。 宋明知瞥了他一眼:“师弟,慎言。” 顾问自是知要防隔墙有耳,再抬头时,恢复往日亲善的虚伪形象。 上方枝干在目中多投出两道阴影,遮住了瞳仁暗色。 顾问沉思少顷,“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宋明知看他朝府外走去,清楚这是要去一个稍有不慎便有去无回之地。 督办司,被关进这里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已经字面意义上的骨肉分离。 今年容倦一人两次全身而退,到了顾问,开创了另一个先河,成为真正意义上主动走进来第一人。 一屋檀香,大督办身穿官袍,桌上放着几份文雀寺的案卷。 心腹步四站在旁边,相比步三,他明显要沉稳很多。 顾问被引进来后,依律上前行礼。 私心里,顾问本不想现在和督办司打照面,但当下首先要确定他们不会利用教派做文章。 大督办浏览卷宗,像是没有听到他有要事汇报的话,语调平和问:“今日将军府秘密处理掉不少探子,府内发生了何事?” 和这样老谋深算的人打起交道,稍微一点神态变化都会被察觉拿捏。 顾问行礼的腰没有完全挺起来,以过分恭敬之态,遮住表情。 “文雀寺似乎有命案发生,应是为了遮掩谢将军昨夜私自派兵上山一事。” 大督办淡淡问:“是吗?” 青烟袅袅向上,室内寂静无声。 “我再问你一遍,府内究竟发生了何事?”上位者像是已经勘破了谎言。 顾问舌尖猛地顶住牙根,重复了先前的结论。 冰冷的视线如山一般沉重压在身上。 “我很少给一个人三次机会,说实话,可安全离去。” 顾问尽量稳住呼吸。 督办司向来言出必行,可一旦暴露宝库,就会陷大人于危境。 他本试图用右相秘事收拾文雀寺的残局,奈何对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大督办重新开始看案卷,长卷折叠打开的声音间隔逐渐频繁。 留给顾问的时间不多了,他的思绪在以最快速度转动着。督办司和将军府长期站在一边,大督办想了解内容,完全可以直接询问谢晏昼,而不是威逼利诱第三方。 如此,反而容易生出嫌隙。 但这毕竟只是猜测,朝臣背后捅刀的事情不胜枚举。万一猜错,轻则刑讯逼供,重则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大督办抬眼的一瞬间,顾问利落回应:“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开弓没有回头箭,屋内无声的压迫感快要抵达极致。 直至檀香的烟柱窜到书架顶端,大督办才打破沉寂,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话题回到了最初。 “说吧,要禀告何事。” 顾问松了口气,“有关年初右相平定叛乱一事,恐怕另有隐情。” 大督办目光一凝:“起来说话。” 堂堂右相亲自请缨去治水患平叛乱,此事他一直觉得有蹊跷。 然而定王已被羁押入京,定州又是为数不多督办司的手没怎么伸到的地方。 “是。”顾问直接切入重点:“定王谋反失败后,当夜王妃便带着世子等家眷自焚。草民偷偷去检查过骸骨,世子脚有六趾,死者残骸中,并无多趾之人。” 大督办面色微变。 不过下一刻,目中就出现些许玩味,右相还真是养了个‘好学生’,处处对恩师留手。 “当日叛军的战斗力也很一般,不太像是正规军。”顾问继续说道:“草民心中始终困惑,直到在西苑马场,右相提到当他发现将军和督办司真正要捧上位的是五皇子,已经太迟了。” 太子和二皇子,一个比一个扶不起来。 世上最不可控的是人心。 所有过继皇子中,最像陛下的便是这位二皇子,过往谦虚低调,这些年却逐渐膨胀,变得多疑自大,当初选王妃也避开了和右相一脉有关的世家。 容承林恐怕也担心被卸磨杀驴。 督办司有先见之明,选了个小的。若一切顺利,在五皇子亲政前,便能彻底把控朝堂大局。 “……定王老来得子,定王世子年幼,又失去父母庇护,条件和五皇子差不多。” “放肆!” 顾问跪地,坚持说完大逆不道的话:“草民怀疑平定叛乱本就是右相和定王演的一场戏,世子带着正规府军藏身在暗处,静待时机真正起兵。” 空气一瞬像是被抽走了,顾问甚至可以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 好久,上位者才传来一声:“下去吧。” 顾问徐徐站起身,屏息许久,吐出一口浊气。 转身前,他忽而心念一动,开口道:“大人院中花草品种卓绝,比相府的还要旺盛茁壮。” 步四本来还沉浸在上一件事的震惊中,闻言,震惊中多出一抹疑惑。 他不明白对方临走前为什么突然拍了个马屁,还是这么牵强的拍,更是不解为何督办轻易就把人放走了。 门未再关上,屋内沉寂了有一段时间。 不知过去多久,大督办瞄到落在案头周围格格不入的话本,忽然笑了。 “容承林都没有降服的人才,却被他儿子折服了。” 也不知道是场什么造化。 顾问这等品性,不会忠于人,只会忠于事。那他究竟为何事所忠? 大督办起身,缓步走到窗边,步四连忙跟上。 屋外翠竹挺立,凌霄刚枯,秋菊绽放,这是大督办亲手打理的院子,一年四季都能见到不同当季的植物。 他最后看向角落四季常青的白皮松,缓缓道: “远山春色映空中,龙盘虎踞入王宫。” 再次听到这句大不敬的诗句,步四心中一个激灵。 大督办静静观树,天象局中,顾问凭借这个‘松’的字谜让他们手中五皇子这颗棋被废。 不知是刻意还是巧合,细想下来,此句居然还可以有另外一个释义,山中有松。 容恒崧的崧。 另一边,顾问一身冷汗地走在街上,阳光照在身上,还有些不切实际之感。 他回头看了眼督办司的方位。 成功了。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71节 五皇子被前太子和天象之说引来的帝王猜忌吓破胆,接连犯错,宫中已经没有督办司可以扶持的皇子。 幽州来的也是个蠢货,还没被正式册封皇子,就到处结党营私。 反观大人从前无人扶持,却能改变民间风评,折服相府门客,获将军青睐……一步步脱颖而出。 自己只需冒险引导大督办注意一二,就会发现谁才是真正的良才美玉。 顾问嘴角扯出一抹笑容,生父意欲秘密联合亲王谋反,生母聚集信众私下传教。 “有如此身世,我家大人,天生就是吃篡位这碗饭的料啊!” · “好饿。”容倦不记得睡了多久,喊人进来问有没有开饭。 “膳房还在准备,您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可以加菜。” “软饭。”他只想吃软饭。 家丁不解其意,但还是让厨子把饭煮软点。 门合上后,恢复了些精力的容倦,询问起系统正事。 “有把我身体带出来吗?” 【嗯嗯,给你放床头了。】 容倦一个激灵,几乎弹射起步,床头空空如也。 【抱歉,我想活跃一下气氛。躯体在仓库里休养,我会定时注入药剂,你现在还不能见人。】 【世界意志会有些排斥你这具身体。】 容倦:“说科学的话。” 【哦。不同时代环境不同,这种环境包括空气的成分,质量,气温,污染物等等。我们需要确保你身体不会产生新的过敏原,或者其他不良反应。】 【总之,这个交给我,循序渐进的来,适当时候我会让他见光的。】 容倦:“出仓前,记得和我打声招呼。” 【行吧。】 “……”原来之前是没准备打招呼的吗?! 起早了,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容倦派人请来戏班子打发时间。特殊唱腔的大戏是真的好听,再配合将军府宽广的视野,加一壶小茶,神仙来了也不换。 容倦听戏,系统赏美。 【金线走针,线条若行云流水,这是可以收藏进国家博物馆的戏服。】 【瞧那一颦一笑尽是风情,水袖蹁跹,完全可以进非遗的嗓子。】 【赏,小容,快赏!我们用鲜花元宝加入粉丝团。】 一曲结束,容倦从腰包掏出两张大额票子,戏班子差点热泪盈眶。 “多谢公子!” “多见外,叫榜一大哥。” 榜一没听懂,后面两个字却是吓煞了他们,哪敢和他称兄道弟。 戏班子收拾东西离开,正好和一抹青衫擦肩而过。 容倦正伸懒腰,冷不丁看到顾问,诧异道:“你脸怎么涂得比唱戏的还白?” 能不白吗? 他哑声道:“督办司不会插手文雀寺的事情。” 右相自己已经在犯九族,督办司不会再浪费时间去从原配夫人身上找突破口。 只要督办司不插手,火就暂时烧不到容倦身上,可以为他们争取到时间。 没想到他这么效率,容倦还没来得及点赞,天空中突然飞过去了什么。 把人丢去门外后,谢晏昼接过管事递来的帕子擦手,耐心对投来困惑视线的容倦解释:“半个时辰前,陛下下了诏书,准备举办立嗣仪式,正式过继幽王世子为皇子。” 被扔出去的是上次来过的那位联姻使徒。 这位新皇子似乎有独特的想法,光明正大行拉拢之事,试图另辟蹊径让帝王放下戒心。 没想到自己睡觉时,还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 容倦暗道得赶紧找太医开假条,礼部又要办仪式了。 进错单位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谢晏昼细致擦拭完手,对管家说:“晚上多加一道玉蝉羹和槐叶冷淘,义父要来。” 容倦一听,秒插话问:“请问督办司有没有吃闲饭的岗位?我可以胜任。” 礼部这破地方是不能呆了,三天两头大操大办。 谢晏昼好笑地让他死心。 两人有说有笑站在一起,一旁顾问识趣告退。 容倦目露忧心:“顾问今天脸色不好,不然让薛韧来给看看?” 手下打工人可千万不能生病啊。 谢晏昼淡淡:“他好着呢。” 不过如果顾问当时选择用宝库的秘密,换取从督办司全身而退,那估计就不会好了。 - 晚宴安排在凉阁中,管事提早备好一桌子的精美菜肴,于此处用膳,可一边闲话家常,一边赏景。 才过十五,月亮还是圆的。 天黑后,大督办在步三步四护卫下来到将军府。 谢晏昼亲自倒了两杯酒,他的手很稳,不多不少,刚好七分满。 容倦拿着杯子也递过去了,谢晏昼看他一眼,似乎早有准备,不紧不慢切换成另一个玉壶。 紫红色的液体流入杯中。 行吧,葡萄酒也可以。 容倦微笑喝了口,酸甜爽口……是梅浆。 一双桃花眼怒目而视,可惜没有一点威慑力,谢晏昼反而还笑了。 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大督办忽然道:“很久没见过你这么笑了。” 谢晏昼放下玉壶的动作慢了半拍,容倦下意识看管事,你经典台词被抢了。 管事只觉得这件事上,大督办见识少了,将军最近经常笑。 花好月圆,大家赏月听曲,容倦下午才听过大戏,全程沉浸美食,月亮他是一点都不看的。 “薛韧说你身体好了很多,”大督办忽然道,“未来可有什么打算?” 意识到是在和自己说话,容倦咽下食物后,道:“好吃好喝,好穿好睡。” 守在凉阁外的步三步四眼皮一跳,这话也敢当面说? 大督办没有生气,平静纠错:“衣食住行是正常需求,不是目的,升官发财这些才是。” 容倦闻言随意扯了个目的,违心道:“争取下一个十年,再官升一阶。” 反正下一个十年他早跑了。 本以为这个话题会很快结束,谁知大督办忽然放下筷子。 略重于日常的沉闷音调,弹奏的乐师立刻停止演奏,外面的步三步四下意识呼吸一紧。 容倦正思考是哪里失言,对方已经用冰凉的语调点出: “摸脖子,呼吸节奏改变,面部情绪滞后于话语,你送来的福尔摩斯观察方式里,这些是说谎时的表现。” 大督办看着他:“你在说谎。”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容倦算是见识到了。 原本的家宴,似乎有朝着鸿门宴的趋势发展。 谎言对于上位者是一种冒犯,容倦很清楚不能再胡乱作答。 谢晏昼不动声色朝旁偏了点,轻轻碰了桌下的腿,显然也是在提醒他。 容倦本欲喝口水压惊,稍一抬眼,和大督办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陷入短暂的沉默。 自己没有受过微表情训练,在这点上,系统也不可能帮忙。 越是紧张的时刻,容倦反而却越是冷静,不出片刻,便有了应对之策。 他状似轻巧一笑:“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 容倦决定采取另外一种取巧的方式:用动作代替语言。 “稍等。”他起身离席片刻,再回来时,怀中抱着一沓书。 刚刚大督办提到福尔摩斯的话本,容倦便继续利用这点进行心理引导。 他先为刚刚的谎言致歉,解释道:“因为不是正经事,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 “正如福尔摩斯的观察法,可以派上实际用途,很多书的价值被低估了。”容倦抽出一本书,手沾着梅浆,点在空白部分随便落下两个字,认真道:“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文字是最富力量的表达之一,我一直想写点什么。” 他的目标就是填补历史空缺资料,只不过引导着对方,往自己想要写话本的方向上靠。 抱来的书五花八门,不会有人关注这随意抽出的是什么书。 从前送出去的那些话本千奇百怪,若非真有兴趣者,不可能去收集。 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员,梦想却是去写话本,在这个时代会被人看不起,所有的谎言逻辑便能圆上。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72节 完美! 凉阁内一时安静到针落可闻。 容倦全程放松自在,口吻如常,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没褪去。 大督办静坐在主位,眼看着少年人翻开一本史册,对在场的其他人说: 他要青史留名。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少年时立志著史。 第38章 母子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但也不能嘲笑燕雀的梦想。 容倦洒脱说完自己的渺小愿望,重新坐下时,感觉气氛有些微妙。 【微妙才正常, 小容, 时代不同,谁听到官员一心梦想写话本都会惊讶的。】 容倦更信誓旦旦:“对天发誓,绝无虚言。” 全是小心机的慢动作。 大家表情各异,唯独谢晏昼面对各自思索的一张张脸,不知在想什么,再看容倦时微微一叹。 天色已晚,他不想让容倦承受之后过多大督办带来的压力,导致夜不能寐。 谢晏昼用了最简朴的方式, 在杯中加了三滴酒。 容倦没注意喝了,顿时像是被按到了开关, 七秒后直接醉倒。 啪。 步三步四冲进来,看到只是碗筷被碰翻, 重新回到凉阁外。 将军府的酒水自然不可能有毒,听说过千杯不倒,没见过三滴就醉,大督办垂目, 竟然还不像是装的。 谢晏昼这时道:“薛韧说可能是药浴后遗症之一。” 大督办的视线更多是落在容倦枕着的那只手上, 比倒头就睡更快的, 是谢晏昼提前伸过去的胳膊。 “我听守墓人说,你领了个沾酒就倒的朋友去上坟。” 谢晏昼微微颔首。 这些年除了自己, 也只有大督办会雷打不动地每年去拜祭。 侧目时看到中年人鬓角已有几根银丝,他心下不禁有些沉重。 当年对方为了收养自己,不得不以一些事为代价, 安排刺杀,让薛韧师父下药,对外放出不举的消息。 无后之人为日后找保障再正常不过,连宫中太监都会收养义子。 如此,才打消皇帝怀疑。 “当年若非是为我……” 大督办打断他的话,“易地而处,你父亲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助我的后人。” 面对长大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孩子,大督办目光柔和了些:“我与你父乃是同窗挚友,所以隅中,我能感觉到,你和容恒崧之间,并非挚友之谊。” 当日他让步三送想要搬出相府的少年来将军府,有多重目的。 之后的事态发展,却远远超乎意料。 “你们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亲近了?” 夜风穿堂,阁外的一池水像是被无形的手波动,起了层层波澜。 谢晏昼望着同样有涟漪的酒杯,脑海中浮现出上坟时杯中倒映出的容颜。 他沉默了一下,实言:“不清楚。” 就像谁又能留意到,刚刚那阵晚风是从何时吹起的。 - 被鸟雀吵醒时已是第二天,容倦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已经回到了床榻上。 又断片了。 谁送他回来的? 【估计是兄弟情的抱抱吧。】 “……” 【我猜的。】 系统昨日跟容倦一起倒头就待机,中秋回去后大版本更新,从前待机下会开启自卫模式,三米内有生物靠近会自动提醒,更新后可以自动识别是否有伤害性动作。 科技改变命运,系统偷懒的时间立刻比以前多了。 同为懒人,容倦没资格说它,躺平在床上,他睡饱了但是懒得爬起来:“我第一次觉得,假期也可以是漫长的。” 从中秋到现在,只过去了两天。 福至心灵,容倦让系统做好记录,“我发现了奥秘,只要没有喘息之机,时间就会无限延长。” 他要将此命名为容倦第一定律。 【…小容,你赶紧起来洗把脸,清醒下说人话吧。】 容倦翻了个身,又抱着被子躺了好一会儿。 直到最后因为饿极了,不得不从床上滑下来。 今天阳光不错,清风拂面,路过书房附近时,容倦心血来潮道:“走,去尝试刷新一下谢晏昼。” 亲兵守在外,内里正在谈相当重要的事情,但看到他却视若无睹。 容倦脚步一顿:“不拦一下?” 这班比我上的还敷衍。 亲兵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他。 很快容倦就明白原因了,一进院落,就听到顾问的声音自书房中传来。 自己的门客在里面,拦不拦的的确没意义。 书房内,顾问正说到关键处:“文雀寺的账目上,其中有一人的名字您应该熟悉,张贾。” 谢晏昼闻言冷笑,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我倒是有些同情右相了。” 张贾是右相的人,几个月前曾送来一只有问题的金刚鹦鹉,后被查出科考徇私舞弊问斩。 抄家时,府中很大一部分财产没有追溯到来源。 想不到右相的心腹居然秘密和原配勾结,暗中大肆敛财。 此事容承林必定不知情,否则根本轮不到督办司出手,容承林也会先解决张贾。 “张贾还算小心,留在京都的都是一些小官,剩下的全部安排到外地。”顾问垂头道:“如今账目在手,相当于拥有了不少地方官的把柄。” 最后一句话带有强烈的暗示意味,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京都再乱,关键时候只要地方府兵不乱,整个大局便可以稳住。 他想要真正确定谢晏昼是否真的会和大人站在一边。 没等到回答,一抬头,顾问看见谢晏昼目光越过自己,看向另外一边。他下意识转过身,顺着他看的地方望去。 窗外,冷不丁伸进来个脑袋。 修长白皙的脖颈在窗木的阴影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脑袋的主人微笑问:“吃饭吗?” 顾问:“……” 谢晏昼只觉得那是一只误闯野兽巢穴的兔子,玉簪歪斜地插在脑袋上,眼尾天然泛着些红,皮肤又白。 当真是…可爱至极。 行动先于回复,当他开口时,人已经走到了窗边,公事公办的语气不再,“好。” 被晾在一边,顾问忽然觉得答案已经在眼前了。 问多了都是废话。 · 饭后,文雀寺传来消息,说释然想单独见容倦一面。 母子一场,直接拒绝未免太过残忍。 容倦深思熟虑后说:“来世再见吧。” 原本还担心容倦放不下会难过的谢晏昼,听到这个回答后,嘴角轻轻扬了一下。 来送消息的人看了下谢晏昼,显然还有未说明之事。 在他颔首后,亲兵汇报道:“那边表示见面后,会详细交代出所有教众的名单。” 知道全部教众底细的只有住持和圣母娘娘本人,住持命好,在出事后不久竟因过度恐惧吓死了。 容倦闻言,正在剥黄皮果的动作比先前慢了点。 果肉回甘生津,他全部咽下后,才慢吞吞擦了下手:“让人备马车吧。” 任由教众散落在天涯,自己迟早漂泊宁古塔。 谢晏昼本欲和他一起,临出门时,外面急匆匆来人传旨:“将军,陛下急召您进宫。” 容倦摇头,节假日找员工的老板什么成分,一目了然。 谢晏昼早就习惯了皇帝的反复无常,看向对面单薄的身体:“山上凉,多穿些。”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73节 容倦颔首。 秋日的山林除了凉,还多出一抹萧瑟。 风卷着残叶在地上打转。文雀寺,这个昔日香火鼎盛之地,如今往来都不见人,官方对外放出的说法是山上发现了老虎,禁止百姓靠近。 先前谢晏昼留下一队精英亲兵,保护容倦上山。 来了后,他才发现收到释然邀约的不止一人。 远远的有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那是个手残,化成骨头容倦也能认出来。 前方容承林才从丈室内走了出来,常服硬是被他穿出一种官老爷的气场。 不知他和释然具体聊了些什么,容承林的神情罕见有些复杂,行路间心不在焉,甚至没有注意到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容倦。 容倦更不可能自讨没趣主动打招呼。 丈室外由亲兵和暗卫分别把守,他侧头道:“我自己进去就行。” 谢晏昼不知何时有容倦被害妄想症,今日特意让薛樱一并跟来。对方先进去搜了下,确认释然身上没有什么危险物品。 随后,容倦才进门。 屋内透着股清冷,昔日燃香的地方只剩灰烬残余。 释然倒是看上去变化不大,安静待在一处,缓缓抬眸看过来。 不好。 她正眼看我了。 和右相那个纯唯物主义战士不同,这女人神神鬼鬼的,思路开阔,一旦关注多了可能会发现异常。 容倦在三米外坐下。 考虑到还要拿名单,他用经典开场白把话题引过去:“为什么?” 释然沉默了一下,“书有云,自谓得其命运,无复忧戚。” 懒得思考的时候,只要重复其中某个关键词,再进行肯定就能引对方顺势说下去。 容倦于是道:“命运总是推着人往前走。” 释然终于笑了下。 “想不到最懂我的居然是你。” 容倦也给了她一个自己体会的笑容。 释然站起身:“我曾尝试与那些地方子弟相处,话不投机半句多。” “…偏安一隅低嫁寻常士族,和风光嫁给状元郎留在京城,换做是你,你会如何选?” 容倦没说话。 “可惜后来你父亲负了我,我总不能再以夫为天。” 对于情感上的失败,释然没多提,“当年父亲在京都尚有一些人脉,入寺后我稍微运作了下。” 正如容倦所说,她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一直在往前走。 走远了,发现还可以走的更远。 倩影快走到身边,容倦起身朝另外一边坐下,认真道:“走远挺好的,距离产生美。” 见他甚至不愿意靠近自己,释然一直高傲扬起的头微垂下来,再也掩饰不住一丝落寞和憔悴:“你恨我,是吗?” 容倦忍住一路颠簸打呵欠的冲动。 “我当日没有想真的伤害你。” 这一刻,容倦忽然明白右相为何会有些轻微的触动。 那种高傲裂开后的破碎感,确实容易激发人的怜悯之心。 有了一个铺垫缓冲,他顺势自己关心的问题:“您怎知我去过后山?” 释然拿出一枚刻着容字的古玉放在桌上,轻叹道:“这么多年,我为何常对你避而不见?” “…遭遇薄待,我完全可以选择和离,再带着你投奔父兄,但以当时陛下的忌惮,一旦父兄出事,你必会受到株连。” “无奈,我只能带发修行,这样还可以保全你相府嫡子的身份。” 容倦看着她的面容,皱眉:“明知你身份敏感,为何……” “为何还要娶我是吗?”释然摇头,“我与你父亲定情时,正值先皇病重,先皇曾嫌弃太子无用,几次欲传位于兄弟。” 嚯,原来是两头下注。 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容倦问出来意:“教徒名单在哪里?” 释然并未因为他的冷漠而失望,视线有些飘忽不定:“我这一生有太多的不幸和牺牲,在和那些善众相处时,方觉得和世界有联系之感。” “后来人数越来越多,其实若我再有个争气点的父兄,静待十年天下再被陛下折腾一番,民怨沸腾,或许会有另一番气象。” 释然道:“罢了,说这些你也不懂,给我纸笔。” 在容倦看过来时,她笑了:“最好的藏匿地点,永远在脑子里。” 字如其人,弯折处都是份冷硬,自带疏离感。 “这应该是我们母子最后一次见面。” 释然神情专注,很是平静说:“从前都是我为别人超度,岫远,去观音殿帮我念一遍往生经吧。待你回来,我也差不多该写好了。” 为了这份名单,似乎也不好拒绝。 应该说,但凡是三纲五常时代背景下长大的孩子,都会按她说的做。 容倦状似触动,起身离开。 丈室外,见他平安归来,陶勇松了口气:“大人完璧归赵了。” “……” 透过半掩着的木门,容倦回头看了眼正在默写名单的女子。 屋内采光不好,释然偏高的眉骨在低头时仍旧很优越。 秋日飞不动的蚊虫低空绕行,那纤弱的手腕稍稍抬起,狼毫一举一按,虫子被碾碎成为墨液的一部分。 释然复又专注于书写。 容倦静思片刻,于脱漆的院落朱门外驻足:“不去观音殿了。” 旁边薛樱好奇问为什么。 先前屋内的对话对于习武之人,想不听见都难。 容倦没回答,只问:“观音殿现在有谁在?” 陶家兄弟去打听了下,很快回:“尼姑被看守在天王殿,那些信徒们在山门殿…观音殿……好像右相先前去了那里。” 容倦听完‘哦’了下,露出一种很耐人寻味的表情。 他把玩着从屋内顺手拿出来的那枚玉佩:“那我祝他完璧归赵吧。” “??” 观音殿,殿内观音象手托净瓶,目含悲悯,仿佛托举着世间一切。 比起丈室附近,这里要安静很多。 青石砖的缝隙混合着香灰和青苔,容承林看着笼罩在乌云下的大半座殿宇,思绪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看似清冷孤傲的女子,却在殿外偷看着他,一度忘了该迈哪只脚,险些把自己绊倒。 他第一次忘了男女之防,伸手扶对方起来。 少女袖中掉出一枝偷摘的桃花,紧张兮兮的样子和天生的疏离感反差很大。 “完了完了,好像迈错脚进来了。” 她纠结了好一阵,实在想不出办法,最后病急乱投医地说道:“你能代我上柱香吗?听说这里的菩萨特别灵,希望能保佑我二哥的身体赶紧好起来。” 纵然夫妻陌路,容承林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刹那,他是真实心动的。 曾经天真无邪的少女,和刚刚幽暗丈室内的憔悴脸庞重叠—— “我会自尽了却这桩事,不让你为难。” “再代我去上柱香吧,希望来世我们都能投得寻常人家,作一对寻常夫妻。” 在故人承诺会用死亡了结时,冷硬半生的心也不禁稍微软了下。 不管容承林内心是有情还是无情,最终化作几缕淡淡的香雾。 香插入香炉,他薄唇轻启:“愿你来世得偿所愿。” 至于自己,就不往寻常人家投了。 铜炉的纹路被细微的火光照亮,殿内的香燃得似乎比寻常香快了一点,期间火星簌簌下落。 ‘噼’地一声轻响,容承林余光瞄到香炉内似乎有蓝光一闪而逝。 一种十分不对劲的感觉生出,正如同这诡异的光泽。 直觉先思考一步,容承林没有考虑是不是眼花看错,快步朝殿外而去。 与此同时,殿门外保护的顶尖暗卫嗅到了空气中一丝轻微的硝石味道,顾不得礼仪。 “主子!”暗卫胳膊夹起容承林就往外飞冲。 时间不等人。 混淆着硫磺粉的干艾叶进一步引燃了浸油的棉线,火种还在疾速向香灰之下蔓延。 轰隆一声巨响,铜香炉四分五裂,百年青石砖被炸开胡乱迸溅。 暗卫及时带着容承林飞出一段距离,仍旧被冲击余波掀翻在半空中。 他立马用身体护住容承林。 暗卫壮硕的体格飞流直下时,压在容承林身上的重量,几乎让他吐血。祸不单行,碎石板的残片砸在腿上,骨头传来剧痛。 “出事了!”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74节 “快来人!” 观音殿爆炸,周围把守的重兵震惊之余,纷纷冲过来查看情况。 中毒过一次,容承林现在走哪里都带着精通医术之人。 他的骨骼要比寻常人脆很多,此刻脸色惨白,嘴唇已经快要没了颜色,皮肤上有不少裂口。 大夫忙着给他处理严重的腿伤。 得知容承林腿受伤,不久容倦竟然也来了,陶家兄弟开道,他悉心用帕子掩住口鼻,避免吸附空气中的漂浮物。 和其他人比起来,容倦全程相当从容,似乎完全不惊讶会发生恶性事件。 他看着容承林外裤染血的那只腿,经过深思熟虑,问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父亲,您要轮椅不要?” 上次马车被卸空装财宝,滞留下来的轮椅此刻派上了大用途。 容倦不计前嫌卖拐:“三万两,便宜出。” 周围军士,包括赶过来赵靖渊都是一怔。 容承林现在脑海里还嗡嗡的,好不容易听到些声音,却全是推销。 “哎,您没看我娘的表情吗?摸脖子,呼吸节奏改变,面部情绪滞后于话语,这些都是说谎时的表现。” 陶家兄弟跟着他久了,很有眼色递来梅子干,容倦吃了生津止渴,又可以说话了。 “母亲只有一句话是真的。” 容倦俯身轻轻道:“从来都是她给人超度。” 当渣男就好好的当啊,玩什么假意里掺杂着真心,真以为自己是仙品了? 容承林强忍着剧痛,苍白的面色阴沉:“你……” 容倦:“如果您早点坐上这把轮椅就不会被骗。” 人群中,赵靖渊忽道:“坐轮椅和被骗有什么关系?” 容倦伸了个懒腰,把今天全当个小品笑话看。 “因为两脚离地了,病毒就关闭了,聪明的智商又占据高地了!” 《卖拐》很早之前就教会大家的道理:拒绝上头,从你我做起。 “……”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好物先尽爹娘用。 第39章 伶仃 半里送轮椅, 礼轻情意重。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懂得这份情,那些夸张的推销词砸下,更多是听得云里雾里。 大夫专注伤患, 用袖子擦了下汗:“大人, 这腿短时间内千万不能乱动,有个轮椅确实要好一些。” 赵靖渊忽而冷漠问:“瘸了没?” 容承林没有反唇相讥,显然也很在意这个结果。 “这……”大夫说的有些含糊,“如果恢复得不错,可能就是不能走远路,阴天落下点不舒服的腿疾。” 至于恢复不好会如何,他没说。 一时间,气氛如同整片天空, 阴云密布。 容承林半低着头看向左腿,目中全是化不开的恐怖阴霾。 哪怕和他最不对付的赵靖渊, 也并未在此刻继续出言讥讽,以免惹得疯狗爬墙, 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 “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名兵卒焦急冲进来:“丈室的那位,不,不见了。” 在这场精心设计的爆炸中, 释然借助混乱, 成功逃脱。 乌云下, 容承林看不清表情,疼痛让他说话语气比日常轻了三分, 却更显阴冷。 容承林咬牙下达了命令:“去追。” 然而暗卫还没到门口,便被拦住。 赵靖渊冷冷道:“追拿可以,但必须全程共同行动。” 双方互不相让, 气氛逐渐陷入僵局。容承林反而笑了:“既然你我无法达成统一,那就换个人决定。” 那阴鸷的目光定格在容倦身上。 过来卖轮椅的容倦:“……” 他现在是真的有点佩服右相了。 见过恋爱脑,僵尸脑,豆腐脑,还是第一次见地球脑。 受伤时都不忘自转,一个劲动脑筋。 释然门口先前是两拨人守着,一拨为赵靖渊的人,一拨是右相的暗卫,剩下的众多教众则由谢晏昼的亲兵看管。 避免节外生枝,赵靖渊带来的人手不足,难免有所疏漏。 但容承林受伤后,第一时间纵容暗卫喊其他人来救场,这操作就很迷了。 现场已经有一些暗卫,炸都炸了,还叫剩下人来做什么。 他更像故意纵容释然逃脱。 【小容,他给你下套呢。】 家人终究是家人,对赵靖渊来说,这个自幼疼爱的胞妹或许可以死,但不能死在容承林手中。 现在派人去追,她不但会死在容承林手下,还会死的很惨。 后者大约是想通过容倦的决定,让赵靖渊心生芥蒂。 这时又有人来汇报,在丈室内发现一封信,信封上有岫远亲启几字。 暗卫看向容承林。 “给他。” 容倦其实懒得看,奈何周围人都在注意这里,才发生这么大的事,不看说不过去。 他摇头拆开信,里面只有寥寥两行字: 【对你,我终究狠不下心,才先约了你父亲,让他先去观音殿,故意拖延时间和你多说了些话。】 【娘这一生,唯独愧疚于你。】 容倦挑了挑眉。 怪不得能把传销做大做强,各方面心理战术都做的极妙啊,比起容承林当日在西苑马场劝自己回府的话术,这段位高多了。 系统:【高端的pua战术。】 容倦颔首,说的再好听,也只是个释然的后手罢了。 自己死了就死了,若是死不了,信了上面的内容,心软下或许会不派人去堵截她。 眼看他读完信,许久没有动静,容承林耐心等着。 这逆子绝对在和赵靖渊秘密进行什么,他察觉到了,但是每次想要细查,都被谢晏昼的亲兵阻拦。 现在倒是个机会。 退一万步,哪怕这逆子忍住了睚眦必报的心思,赵靖渊人手有限,一旦派出去共同行动,更方便自己搜寻寺庙。 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忽略了一件事。 大梁经历了一段相当黑暗的时期,接连战败多城沦陷,很多官员的父母,外祖父母也没能在战争中幸免。 为了各地稳定,丁忧制度一度名存实亡。 但这制度并未明确废除,容承林半个手掌轻缓搭在膝头,待那女人一死,届时他可以好好利用这点。 赵靖渊性子冷,但论智慧也不低。他抱臂冷笑,俯视这只城府极深的老狐狸,正要开口,容倦却先一步慢吞吞道:“你把轮椅买了,我就来做决定。” 轮椅上的小珍珠先前已经让陶家兄弟摘下,现在材料费顶多十几两。 面对狮子大开口,容承林如他所愿,冷静写下欠条。 看到白纸黑字,容倦这才满意。 对折纸张,容倦塞进袖中时轻声道:“我觉得交给天意吧,既已放虎归山,那就放虎归山。” 释然让教众围堵他那日,容倦曾听到虎啸,后来得知他们的计划是如果自己不从,便用老虎咬死自己,制造成意外死亡的假象。 “派两名高手跟着,若老虎找到了她,那就是天不容她,若老虎没有找到,说明命不该绝。” 对于能飞檐走壁的高手,捉虎,打虎,跟踪虎都不成问题,有效防止误伤。 容承林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给出这个答案,发白的指节捏紧新买的轮椅把手,呵斥:“妇人之仁。” 容倦淡淡道:“没见过妇人之仁,只见过蠢人被炸。” 其实别说是容承林,哪怕赵靖渊,都觉得这是在放人。 山中面积广阔,这老虎从前秘密养在山中,出笼也多半会回到熟悉的领地,双方碰到的概率小之又小。 赵靖渊闭了闭眼,想起记忆中那道喜欢偷偷折花,开心喊着自己兄长的身影,又看着面前这个连番遭遇不公的少年。 半晌,他缓缓道:“父母那里,你可以一视同仁。” 至于后续的一些麻烦代价,他自然有办法抹除。 容承林双目一缩。 香灰飘散流动在半空中,连带着容倦睫毛上都染了一层鸦色,他摇头说:“按我说的做吧,舅父。”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75节 忽然听他喊这两个字,赵靖渊一怔,险些以为听错了。 这股诧异化为淡淡的热流,让心下一软。 当他回过神来,容倦已经转身走了,清瘦的背影显得十分孤寂。 —— 末时,一道倩影正在顺着山间小道朝山下逃窜。山周附近有教徒居所,只要稍作易容,便可进一步潜逃。 哪怕听到山上的巨响,释然都没回头看一眼。 然而此刻,她的脚步停住了。 前方十米开外,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坐着轮椅的大团子。 她面色微变:“什么鬼东西?” 那白面团子一样的维面上,只有一张嘴。 【女士,有人托我给你带话,你不该炸鱼的。】 特别是想要炸咸鱼,也不怕把自己齁死。 释然自己就是装神弄鬼的,即便这种时候还勉强维持着冷静。 直到下一秒,空气中响起了滴滴答答的倒计时,听得人心慌。 顾不得思考这鬼东西是什么,释然下意识绕过就要逃跑。太迟了!就在倒计时终结的一刹那,恐怖的虎啸自背后传来。 释然终于还是回头了。 一道裹挟着腥风的斑斓野兽不知从哪里窜出,她眼底的冰潭瞬间全部碎裂。 一不留神,拼命避闪的同时,脚一崴,骨头传来剧痛。 崎岖山路,失重感下她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有清风从指间穿过。 “救……” 风声模糊了说话,急促的尖叫声伴随撞击戛然而止。 跟来的两名高手,在看到撞到锐石死不瞑目的女子时,全部愣住了。 这老虎今日也不知犯了什么邪,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控制住,不时便更改方向。 血染红了一地落叶。 两人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想法:世上难道真的存在恶有恶报? 对视间,一人勉强找回声音:“先去汇报吧。” 死讯传到文雀寺,众人无一例外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么小的死亡概率,都能给摊上? 同释然有着最亲密关系的几人心情更是各有不同。 容承林为数不多的那点虚情假意,早就湮灭在爆炸中。听到人死了,还是自己摔死的,他只觉得少了一桩麻烦事。 现在唯一值得关心的只有一点。 容倦是为了名单才来赴约,容承林亦然。暗卫已经抢先一步封锁寮房,除了给容倦的信,还拿到了一份名单,上面确实写了不少:“主子,就是不知内容是真是假。” “真的。”容承林冷冷道。 不然怎么分散人手,为她自己的潜逃争取时间?那女人巴不得他们去找教众。 “赵靖渊呢?” 他去内屋上个药的功夫,那两人已经不见了。 暗卫回道:“和少爷…和容恒崧的马车一前一后出发,容恒崧应该已经下山,赵靖渊应是去收敛尸骨了。” 容承林有些发干的嘴唇动了下,原本似乎想说什么,命令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另一边,赵靖渊是去收敛胞妹尸骨,不过不是亲自去的,而是命手下人做。 他不确定残了一只手,腿还可能会瘸的情况下,容承林能有多少理智。 万一对方出动一众顶尖暗卫对容倦下手,妄图一次性解决所有麻烦,光是这些护卫抵抗不住。 马车装得满满当当,沉重行驶在山路上。 先前众人关注打听老虎时,容倦又叫人去给马车装了点。 现在是真正的宝马了。 之后他没有做多余的伪装,得知死讯迟钝地哦了下,便上车在闭目养神中睡了过去。 赵靖渊坐在一边,看着容倦的睡颜,脑海中浮现出行宫出事那日,对方看到禁军下意识掉头就走。 他能感觉到,在这孩子身上藏着很多秘密。 “变了很多。”前些年陛下的屠刀随时都会落在北阳王一脉,能不见则不见是最好。 不过他私下偷偷探望过两次。 一次去这孩子是在用弹弓打鸟,打法还和普通孩子不同,命人将鸟爪钉在树上,专射眼睛。 第二次去时,他刚将一个丫鬟打成遍体鳞伤。 所以当宫宴号召捐款,当众斩杀使者的消息传来,赵靖渊还觉得颇为不可思议。 时隔多年终于归京,接触下来变化更是大到难以想象。 坚韧,聪明,连容承林都险些被炸死,他却能理智判断出问题。又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容承林被炸多少是因为惑于旧情,但这孩子自始至终都不在乎所谓的母子情。 坊间盛传容恒崧被民女肘翻后突然开窍,赵靖渊不认为会这么简单。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已经扭曲的心理很难再扶正。 马车刚好经过系统目前回去的山道上。 乍一听到江山易改,系统雷达都动了。 好啊,原来赵靖渊和谢晏昼一样,都有反心,回头要告诉宿主,把他也添加到嫌疑人名单上。 系统不知为何没有上车,继续头也不回朝山上而去。 哐当。 山路崎岖,秋雨欲来,马车颠簸了一下,搬运来财富跟着一晃。 容倦迷迷糊糊想到上次差点被宝山压伤的噩梦,伸出手咕哝:“救……” 救一下。 静静看了他半晌,赵靖渊摇头,“罢了。” 既叫了一声舅父,自己便护他一程。 - 将军府。 天要下雨,燕子纷纷飞到檐下,池塘中的锦鲤不断跃出水面。 谢晏昼正和大督办坐在亭中,说起先前进宫一事。 “陛下重提右相父子平叛定王之功,欲要安排右相另一子去兵部磨炼。” 大督办冷呵:“日后若陛下知道右相和定王秘密勾结,不知会作何表情。” 对于皇帝又在玩权衡之术大督办丝毫不感兴趣,提起另一件事:“司内有密探汇报文雀寺所在的山头,不久前传来异响。” 见谢晏昼没有关心则乱,尚算满意。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谢晏昼道:“容恒崧很聪明。” 自己今日又特意让薛樱跟着,薛樱的医术虽比不上薛韧,但武力上,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好手。 大督办喝了口茶,忽问:“当真不后悔?” 选择扶持一个聪明人上位。 谢晏昼微微摇头:“是我对不住他。” 不得不委屈对方去成就九五之尊 尽管容恒崧有时候的举动像是有野心,但谢晏昼自始至终清楚并没有。 因为当皇帝要早朝。 他克服不了。 但谢晏昼不得不将对方推向一个更高的位置,否则凭容恒崧今时今日积攒下来的财力,还有身边的谋士,未来无论谁想要登临帝王,迟早都要铲除这个风险。 哪怕是督办司,也不会放过他。 大督办手指一紧,杯中的茶水险些洒出来。 第一次,他有种听不懂人话的错觉。 眼下也确实没有其他更好选择,不能达到亲政条件的只有五皇子,但这个过于蠢了,硬生生把自己蠢废了。 天空下起雨,两人在亭中对话时,外面有马车迎着风雨进来。 谢晏昼早前就交代过,容倦不是很喜欢走路,若是骑马进府或者马车都不用管。 先出现的却是赵靖渊。 他已经下马,牵着缰绳,浑身像是笼罩着青色雾气。 象征性对大督办点了下头,赵靖渊稍后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对着走来的谢晏昼长话短说:“他今天受了不少委屈,需要休息。” 爆炸一事,应该多多少少对这孩子有所影响,最后只自暴自弃基本搬了些黄金回来。 谢晏昼单手掀开车帘,因为空间狭小,马车内容倦正蜷缩着身子,靠在金砖临时砌的小墙睡着了,怀里抱着尊小玉佛,一副很没安全感的样子。 外面的秋雨斜斜刮进来几丝,容倦睫毛颤了颤,揉了揉眼睛:“到了么?” 嗅到了他身上一丝硫磺的味道,联系密探说到的异响,谢晏昼对靠在金山银山上的容倦说:“到了,山上的苦难都结束了。” 以后都不会再有。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76节 亭中,大督办平静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痕。 这都是在委屈什么? 又在苦什么?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母逝,帝心崩摧,梦寐惊魇,旁人见之皆恻然怜帝。 · 昨天有关张贾在4章提到过,释然去过观音庙在35章~ 第40章 塞翁 凄风苦雨的一日。 容倦着实懒得动弹, 最后直接坐着马车回屋休憩。 翌日再醒来时,满城都在议论昨日文雀寺因年久失修暴雨冲刷,导致宝殿倒塌, 死了不少尼姑。 另一边, 赵靖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救灾为由,秘密将宝物转去了一处安全之地,顾问正在去清点接手。 系统今早观望完后续才回来。 【犯过命案和执迷不悟的被赵靖渊直接杀了,剩下的教众被吓破胆,终于不再念叨他们的圣母娘娘了。】 【活下来的,分批送去北阳王的地盘,再有异动可以随时灭口。】 系统提到容承林几次想要单独审问一名师太, 可惜赵靖渊杀手下的太快。 搬回来的金砖暂时都收纳在床下或者墙角。 躺在半个金屋里,容倦倦怠的面容也被衬得容光焕发:“转移过程中, 容承林没插手?” 【督办司后面来人了,右相担心暴露, 还分出一部分人手,去截杀要送去北阳王地盘的教众。】 趁着大家都关注文雀寺,容承林是能制造一起意外是一起。 暗卫抢夺走的那些名单,能处理的他也看着尽量处理。 容倦嗤笑一声:“便宜爹口口声声念着妇人之仁, 见赵靖渊没有下死手, 便慌了。” 和已经人丁凋零的北阳王一脉不同, 容承林比谁都担心哪天事情败露,封口是他的第一优先级。 “……寺庙敛财不是秘密, 只不过右相低估了这个数目。” 高官大员哪个不是家财万贯,上百万两摆在他们面前,估计也不会觉得太诧异。 系统:【ai也是这么分析的。】 【小容, 我还用你测试了一下新的ai系统,分析指出你让赵靖渊参与进财宝转移,不止是为了方便过城门,还想把他间接推到谢晏昼这边的阵营。】 合作过程双方自然而然就会站到同一边。 【好纯粹的兄弟情哦。】 容倦单手捏住空气中漂浮的邪恶大团子。 “好好说话,我可不像赵靖渊,有容乃大。” 赵靖渊应该猜到了行宫毒杀案的真凶是他。 那句父母这里你可以一视同仁,细品很是意味深长,分明是建立在自己已经决定过容承林生死的前提上。 但赵靖渊居然选择包庇。 说完把系统放到一边,容倦现在打个呵欠都懒得把嘴张圆,乍一看就像是个表情包。 系统近日收集了不少草药,还要去给容倦原来的身体调营养液,难得没有跟着一起偷懒。 【我去忙了。(玉兔捣药.jpg)】 趁着眼皮还能坚持段时间,容倦命人将宋明知叫来。 “母遭意外,儿要守孝。”容倦长话短说:“你帮我写份辞官呈文。” 宋明知不可思议抬起头。 辞官?! 那不是前功尽弃了。 但仅仅过了几秒,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瞬间面色一变,心惊于自己考虑不周,险些酿成大错。 看着毫无姿态可言的容倦,宋明知第一次由衷佩服他人智慧。 宋明知立刻研墨书写,不过片刻,一封感人至深的呈文便跃然纸上。 “大人请过目。” 容倦却看都没看,只摊开胳膊迎接今天并不存在的太阳:“啊,丁忧制度,人类历史最伟大的发明!” 在古代,无论官职大小,尤其是文官,除‘夺情’,父母辞世后都要守孝。 拜拜嘞,孔大人,拜拜嘞,礼部办不完的仪式!拜拜嘞,恼人的上值!! 他看向以往主张避世的宋明知:“你也很高兴吧?” 发出五个哈,容倦重新倒在塌上。 宋明知自然高兴,并未打扰他,告退出去。低声对另外宋氏一子道:“让三弟赶去文雀寺一趟,找到顾问,帮我捎带个口信。” 丝毫不知道宋明知此刻的钦佩和心潮澎湃,窗外雨滴声滴答滴答催眠,容倦没心没肺地抱着被褥享受。 他隐约感觉忘了什么,转念一想,任何事在辞官面前都不算事。 就在快要睡着的节骨眼上,谢晏昼忽然来了趟。 昨夜雨疾,他本来是要来看看容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什么不对可以及时喊薛韧来。 结果刚到塌边,手腕忽然被抓住。 谢晏昼一怔。 容倦迷糊间终于想起来忘了什么! 他弱弱喊了声将军,声音像弹在棉花上。 在谢晏昼喉间一紧时,容倦掏出一张欠条:“右相还欠我三万两,麻烦帮我要回来…否则我,我死也不会瞑目……” 最后一个字说完,头一歪,睁着眼睡着了。 因困倦产生的生理性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谢晏昼站在床畔,沉默半晌。 他伸手,缓缓帮容倦合上了眼睛。 - 文雀寺。 容倦‘安息’时,有人一夜未眠。 听到文雀寺倾塌的消息,大理寺卿差点昏倒,当日提前下值,匆匆赶往山上。 此时工部的一位高官也在,他来的理由就比较正当,负责调度救援。 双方打了个照面,大理寺卿顾不上寒暄,焦急询问情况。 工部官员脸色煞白:“方丈,释水,释若……全死了,释然,释然不见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由不得他们不急,这二人前两年和已故的礼部侍郎张贾互相勾结,借着文雀寺牵线搭桥,买官卖官。 那些被安排在外地的官员,如果给够钱财,之后也可走流外入流的辅助路径,平调或升迁至京城,两边通吃赚得盆满钵满。 大理寺卿冷汗直流,自我安慰般说道:“至少还没有案发。” 心慌到极致时,废墟外不知何时出现出现一道青色身影。 他们吓了一跳。 顾问走出来,温文尔雅地行礼:“参见两位大人。” 对于这个二姓家臣,大理寺卿印象深刻。 他已经状态不好到忽略右相父子俩一个姓。 顾问主动提起自己来是帮容倦来探问生母情况,随后意味深长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明明月圆佳节才团聚过,一日不见,便阴阳相隔。” 工部官员松口气,大理寺卿脸色却是更难看了。 释然的尸骨还没发现,有没有死都是未知数,哪里来的阴阳相隔?好歹审案多年,他立刻意识到不对。 未免也太巧合了,前脚容恒崧离开,后脚文雀寺出事。 该不会…… 在他细想之前,顾问已然上前,不知低语了什么,两名官员心情沉到了谷底。 伴随顾问的娓娓道来,大理寺卿反而镇定下来,冷声道:“子受母累,消息走漏,大家都别想好过。” 顾问笑了。 山间阴风阵阵,他附耳说话时,就像是毒蛇吐息。 “是吗?可我家大人有免死金牌,流放也能有督办司照拂,您二位下了督办司的大狱,会发生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能活谁都不想死,尤其是到了他们这个地位。 “莫说督办司饶不了你们,右相他……” 话未尽,但若是右相知道他们和原配勾结干这种事,绝对会把事情做绝。 大理寺卿有苦难言,当日张贾拉他们入伙时,还扯过右相的幌子,让他们以为背后也有容承林授意。 真上了贼船,发现不对,再下也难了。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77节 二人神情僵硬纠结间,顾问复又扯起了督办司的虎皮。 “大督办也是这个意思。你们坏了他的好事,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家人想想吧。” 顾问亲善地看着大理寺卿:“听说您家老母亲已有八十,这要是突闻噩耗……” “够了!” 周围清理废墟的人朝这里看来,大理寺卿不得不压低声音。 强硬之后,顾问又循循说了些好处:“只需要您二位帮一个小忙。” 工部官员摇头:“背叛右相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何况他的顶头上司也是右相一派。 顾问:“我也叛了,活挺好。” “……” “大督办从无虚言,督办司自会保大人安危。” 一番软硬兼施的操作,工部官员和大理寺卿终究先后咬牙同意。 第二天,朝堂格外热闹。 孔大人先以容倦名义代为奏请辞官,这让本来想要以此攻讦的容承林始料未及。 其他官员听到后也大为诧异,这都多少年不见有人因丁忧辞官了。 然而就在这时,工部官员站了出来,硬着头皮当着右相的面,开始弹劾其另一子容恒燧。 “启禀陛下,据臣在现场了解到的情况,并未发现容侍郎的母亲遗骸,有传她当日外出采药被猛虎所伤,也有说倾塌发生时,逃难间可能失足坠崖……具体为何,尚未得到证实。” 这其实是赵靖渊给容倦留的后路,对于父母失踪等意外情形,不直接适用于丁忧。 “容侍郎秉持孝道,仍主动辞官,但兵部主事容恒燧竟无动于衷。” 这就涉及到一个比较尴尬的问题,右相并未正式休妻,后来迎娶青梅竹马为夫人,位同平妻。 容恒燧未受过原配抚养之恩,算不算是礼法认定的母子关系,有待考据。 前些年用这件事攻击右相者不少,皇帝为平衡朝局,依旧重用容承林,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默认对方已经休妻。 容承林腿伤严重,避免节外生枝,坚持没有坐轮椅,对外只称雨天摔伤。 闻言,双目在愈发病态的皮肤下,如秃鹫般勾过来。 工部官员一度不敢和他对视。 右相:“陛下,当年臣妻曾自请下堂。” 大督办很擅长给容承林添堵,淡定反问:“不知可有经过正式规程?” 二人背后的官员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 皇帝被吵得脑袋疼,习惯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理寺卿忽然出列:“陛下,臣以为此事绝不可轻拿轻放。” 皇帝:“……” 大理寺卿向来怕事,以往更偏向右相,突然站出来,正在争吵的官员们下意识停下。 “若臣没有记错,朝中已多年无官员丁忧。” 此话一出,大理寺卿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密集的像是刀子雨,插在了自己身上。 然而命门抓在别人手里,他也只能配合迎难而上:“如今战事停歇,朝堂稳定,部分没有丁忧的官员是否符合‘夺情’,有必要经陛下核验。” 皇帝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 同一时间,容承林脸色也暗了下来。 好一招以退为进。 他就说那逆子为何会突然上书,原来是为了这一刻。 丁忧说的好听点是以孝治天下,实际是加强皇帝对官员的控制,处在高位的官员为了得到夺情之权,一般不敢轻易开罪皇帝。 陛下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果然,皇帝收起了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龙袍下的手漫不经心摸着扶手。 短短的一会儿功夫,他的视线巡视过下方一个个臣子,忽然笑了:“爱卿所言甚是。” 天威不可测,同意完大理寺的下一秒,皇帝笑容凝固,用力一拍龙椅。 群臣噤声,纷纷站回原位。 皇帝神情不怒自威:“前些年战乱频繁,为稳定地方朕才放宽丁忧,谁知竟有人妄图浑水摸鱼,一直蒙混过关。” 法不责众,但真责的时候总会有几个倒霉蛋。 在场官员心中恨死了大理寺卿,更多还是对自身的担忧,一些偷偷用袖子擦汗。 殿内的气氛瞬间严肃起来。 大督办从容开始参政敌:“举官举孝廉,容恒燧试图逃避丁忧,举荐他的官员理应受罚。” 容承林深吸一口气:“陛下……”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若放在平常,皇帝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容恒燧暂时做不了官,能换走现在那个逆子也是再合算不过。 但现在,一切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容恒崧主动辞官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正常年轻人坐到现在这个位置,本该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位置才是。 皇帝很少会不给右相面子,然而这次下方人还未说完,他已冷冷打断。 “翰林学士左晔失察,举荐之人德行不端,令朝廷蒙羞。” 左晔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喊着臣失察有罪,一边小心朝右相投去求救的目光。 这小动作被皇帝尽收眼底,冷笑:“右相以为该如何处理?” 容承林闭了闭眼:“革去官职,永不录用。” 左晔不可置信抬起头。 皇帝这才稍微满意了点:“子不教父之过,堂堂右相本该以身作则,却放任亲子隐匿丁忧。” 说话间如寒霜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大臣:“念在你往日功绩,只罚一年俸禄,闭门思过半月,好生思量一下如何为臣为父,以身作则导正风气!” 容承林强忍住膝盖钻心的痛意,跪地叩首谢恩。 日常跟着他的一众官员在看到左晔的下场后,心有戚戚,难免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来人,传朕旨意!” 近侍立刻上前承旨。 皇帝的声音从龙椅上传下,接下来每一个字都让容承林怒火翻涌,宽大袖袍里的手指几乎扭曲。 整个早朝因为重新规范丁忧制度的流程,延长了近半个时辰。 早朝后,两道旨意快马加鞭分别发往相府和将军府。 容倦被紧急唤到前院,当见到长白眉太监时,他瞬间毛骨悚然。 这太监每次来都没好事。 长白眉太监露出熟悉的微笑,比那报丧的乌鸦还要准确,摊开圣旨。 一声恭喜让容倦心快坠落谷底,袖子里的手几乎戳烂掌心。 不会吧,应该不会吧。 这种事情,不要啊! “尔礼部员郎中容恒崧,孝思不匮,德感动天……” 容倦如同听天书,上面哪一个字和自己有关? 太监还在尾音拖长地宣读,最后一句声调陡然拔高:“特擢尔为礼部侍郎。” 大梁的礼部侍郎为尚书副手,正四品下。 容倦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过去。 要上朝了。 还是长白眉太监扶住他:“瞧每次把您感动的。” 圣恩浩荡,容大人感觉都被冲垮了。 另一边,相府,同样在听旨的容恒燧咯噔一下,摔在地上。 好不容易靠着不走寻常路,被安插进兵部,只待年底一过,便可以靠着父亲运作提拔。 结果官袍尺寸才刚报上去,官服都没下来,就被罢免了。 郑婉知道消息后,先他一步昏厥过去,醒来时不断念着:“我儿,我儿一定被什么缠上了。” 才会这般流年不利。 “快,备马车,我要去寺庙拜拜。” 嬷嬷提醒她:“距离最近最灵验的文雀寺,不久前已经塌房了。” 听说现在还在组织救援。 “……” · 一个丁忧搞得朝堂内外忧心忡忡,容倦自认成为最大受害者。 听说他今日少用了一顿餐,谢晏昼从校场回来后,先过去见了他一趟。 容倦正倚窗坐在罗汉塌上,望着亭中落叶,长发飘散,忧心忡忡,俨然一副病美人赏秋图。 “啊,我究竟做对了什么?” 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自己什么都不做,像是火箭一样地升官。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78节 反观容承林,明明做错了那么多,却喜提闭门思过半月。皇帝究竟为什么要奖励他! 天理何在,公道何存?这险恶的官场! 谢晏昼目睹他一脸愁容:“节哀。” “……” 一块栗子糕递到容倦面前,后者惨然一笑:“一个日后要上早朝的人,哪还有心思吃东西?” 谢晏昼淡淡:“那真是可惜了,今天府里还特意备下了梅花汤饼。看来是要浪费食物。” 容倦鼻尖动了动,闻到了鸡汤的味道。 再一瞧,碗中小梅花形状的汤饼,巧妙融合白梅花的清香,配合鸡汤不但解腻,且开胃理气。 看他有所意动,谢晏昼顺手将碗往前推了半寸:“不然,你先委屈自己吃两口?” 容倦矜持道:“也是,粒粒皆辛苦。” 不能拿自己的胃乱置气。 刚拿起汤勺,他忽然想起还在守孝期间。 谢晏昼似乎知道这份担心:“在外注意即可。” 何况现在只能算是失踪,没有尸体,连丧事都没有,守什么? 容倦放心张口,吞下,眼睛亮了。 好吃! 谢晏昼见状不自觉跟着牵动嘴角,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哄人吃饭带来的愉悦。 一口又一口,在把最后一口汤都喝干净后,容倦捧着碗有些犯困,重新接着忧伤。 谢晏昼自他手中取走摇摇欲坠的碗筷,开始说起他做对了什么。 “你和容恒燧,正好是一正一反两个案例。” 任何修改或重新启用这种意义重大的制度,都需要典型的案例支持。 丁忧政治意义非凡,皇帝自然十分重视。 “陛下有意以你为标杆,破格提拔,让其他官员看齐。”谢晏昼指出了容倦最关心的部分:“陛下既然如此重‘孝’,你可先不上早朝,甚至没必要去上值。对外称因母之事悲伤过度,彰显你的孝道。” 后一句话比喝了十碗鸡汤还管用。 容倦懒得动,只小猫一样凑过去上半身:“真的可以吗?” 谢晏昼目不斜视道:“除非有什么极为特殊的情况……”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嘴就被捂住。 “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容倦光顾着姿势舒服,一条腿压了太久抽筋,急着给人捂嘴时,身体当场失去平衡,竟一头栽进了过去。 他什么都用得是最好的,服饰是丝绸软料,佩戴的香囊亦是上好的沉香。 谢晏昼抱着没几两肉的身子骨,不燥不烈的淡香如檐下清风,令他一度放缓了呼吸。 “大人,听说大人升官……” 事情进展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顾问过来贺喜,门没关,他一眼便看到容倦正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靠在谢晏昼怀里。 顾问顿时一愣。 然后更钦佩了。 不愧是大人,一年高升两次,却仍旧马不停蹄投奔谢晏昼的怀里,双管齐下。 有此壮志,有此决心,大业何愁不成!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未登大位前,躬行践履,孝期亦未间断安抚武将,为后世太平奠基。 第41章 家人 屋内的一幕在无声中, 振聋发聩。 顾问被容倦的‘勤奋’影响到,放弃贺喜,继续去默默做事。 丝毫不知自己升级为别人眼中的时间管理大师, 此刻容倦正有些尴尬地放开勾着人脖子的胳膊, 指了指自己的腿。 腿麻了。 他不是故意的。 下一秒,不同于自己肌肤的温度贴合过来,容倦下意识闪躲。 “别乱动。”谢晏昼语气低沉,神情专注。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温热的掌腹稍微按揉了两下,抽筋的地方立马就舒服了很多。 确定容倦缓和过来,谢晏昼便收回手,并未再有任何逾矩之举。 因为晚点时候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处理, 容倦喜欢当甩手掌柜,谢晏昼乐得他享清闲, 所以文雀寺后续的很多事情只能亲自经手。 他没有久留,走之前, 见容倦还穿着夏衫,皱眉道:“多加件衣裳。” 容倦点头。 脚步声渐渐远去,容倦懒洋洋地缩回罗汉塌上,盯着左边小腿看。 奇怪, 总感觉小腿肚还有些残留的发热。 【小容。】 系统突然坐着轮椅出来, 险些创到容倦。 刚刚它监测到中脑腹侧被盖区正在大量释放多巴胺, 一反常态的严肃:【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爱上历史人物。】 “……” 系统随后又开始告状:【对了, 赵靖渊也可以进嫌疑人名单了,我意外发现他有反心。】 容倦:“他本来就在名单上。” 遇刺后那次就加过。 【哦哦,那我们还真是高瞻远瞩。】 但容倦还是掏出了小册子, 在已经加粗的容承林一栏,这次用红笔又加了道下划线。 可疑,太可疑了。 “我就没见过这么硬的。” 毒不死,炸不死,拼夕夕开团都没这么难提现。容倦和系统琢磨了下,最后也只能用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来形容。 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太多,当晚,容倦没怎么睡好,梦里一会儿是容承林对着皇位狗叫,一会儿又梦见了谢晏昼,接上白天对方给自己按摩,掌下的布料忽然间消失,谢晏昼呼吸粗重,毫无预兆地欺身上来。 带着疤痕的健壮身躯,和没几两肉的身子骨重叠在一起…… 容倦猛然惊醒。 系统被他吓了一跳,一个劲问怎么了。 “做了个秋梦。”比春梦还狠。 容倦下床冷水洁面,工作太久,果然会使人患上性压抑,不小心梦见和历史人物xxoo,应该…应该也挺正常的。 嗯嗯,说不定大家都梦见过呢。 狂野梦境让容倦今天起了大早,去吃早饭路上,所有人看到他都面色怪异,管家问安后直接道:“您今日出门抢谁?” 容倦微笑:“只是有点睡不着。” 管家理解他干坏事不愿意说的决心。 容倦:“……” 恰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谢晏昼看到容倦,也微微有些诧异:“不是不去上朝?” 偏过脸的一瞬,容倦因为莫名的心虚,视线有些闪躲。过了一会儿,才随口编了个借口:“起来活动一下眼睛。” “嗯?” “目送你去上朝。” 谢晏昼很少让他的话落空:“那辛苦了。” 干了一早上活的管家沉默站在一边,嘴角一抽,暗道你们也别太苦着自己了。 升官第一天,容倦便以病假拒绝早朝,做完眼保健操,他稍微吃点东西,重新上床补觉。 谢晏昼的策略很好使,皇帝不但没有生气,还在早朝时大为称赞他的孝顺,命人送来不少滋补品。 可惜,好日子还没有过两天,八月下旬,礼部迎来大操大办的一个月。 中秋前后,宫中先是册封了新的皇子,随后正式公布太子死讯。 文雀寺雷雨天倾塌在这些面前,原本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是谁能想到,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全国各地陆续竟有百余座寺庙坍塌。其中颇具名望的法坈寺,坍塌时有十几名衣衫不整的僧人和香客狼狈逃出,而其他倒塌的寺庙,在不久后竟也陆续被查出有行通奸、侵占良田等恶事。 如今民间议论如沸,盛传这些寺庙遭了天谴。 看到各地上奏的折子,皇帝大怒,前段时间因噩梦元气大伤,这次直接中风了,一度在朝堂出现说话不清等状况。 病来如山倒,静养数日见效甚缓。 最后治好皇帝的不是太医,而是丹药。 月底,云鹤真人忽然上书。 要说这云鹤真人,相当不凡,其本名为陶清阳,如今已是耄耋之年。 先帝皇考在位时,云鹤真人深受信赖,赐予他可上折进言的权利。云鹤真人抓住机会,曾极力劝说皇帝信奉道教,当时皇帝也答应兴建道观。但不久先帝皇考去世,先帝继位,此事不了了之。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79节 如今云鹤真人旧事重提,还提到自己有一极为擅长炼丹的弟子,可为皇帝延年益寿。 随折一并献上的丹药,竟令皇帝重新生龙活虎。 皇帝大喜,已经召云鹤真人的弟子入京。 于是礼部又又又要开始忙了。 被迫结束病假的容倦,恨透了这个无情的世界:“上辈子杀了人,这辈子让我进礼部!” 声音飘到刚进衙署的孔大人耳中,路过时说了句:“你是因为这辈子杀人进来的。” “……”说的没错,下次别再说了。 一年内破格升官两次,如今容倦已经快和孔大人平级。 放眼大梁历史上,前所未有。都说容承林仕途一帆风顺,但到容倦这里都算是小巫见大巫。 以前他走哪里都容易不被待见,现在不少官员却上赶着巴结。 孔大人看得更为长远,他预测容倦的仕途还会走得更高。 身弱,和父族关系不佳,无子嗣,条件这么好的臣子,乃是陛下最爱。 “云鹤真人的弟子说会在第一场初雪那天抵京,千万不要出差错。” 现在外面多少双眼睛在等着容倦犯错。 “您知道具体时间吗?”历年京都降雪,最快的记录是七天后,最慢可达两个月。 孔大人摇头。 容倦皮笑肉不笑:“那怎么准备?” 孔大人:“时刻准备着。” “……” 喝着小厨房自制的秋天第n杯奶茶,容倦给这装神弄鬼的道士记了笔账,忽而似笑非笑道:“道士炼的药,真能药到病除?” 连薛韧和太医院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一粒丹药就搞定了? 他怎么觉着那么搞笑呢。 孔大人面色快速掠过什么,再开口时恢复往常语气:“据说这云鹤真人的弟子年纪轻轻便深得真传,奇门,风水,药理,斋醮通神无一不精。不过……” 转折词后,他忽而意味深长指了下胸口:“老夫认为,他最厉害的在这里。” 容倦仰头:“胸大?” “……是对人心的把控。” 孔大人是真的将容倦当做后辈指点,道出重点:“陛下服用的丹药,要经过太医院和督办司的双重检查,他们都认定了是好药,见效快,没问题。” 容倦轻咳一声,和系统待久了,思维都有点口口了。 他靠在椅背上,琢磨着孔大人口中的见效快。待慢悠悠喝完最后一口奶茶,想起一些事情。 小时候,有次感冒很久不好,药房给配了一堆五颜六色的药丸,果然药到病除。 当时直呼神医,现在想想那么大剂量,不好才叫奇怪。 听孔大人的意思,这丹药似乎治愈率100%,皇帝永久血量-?? “献药的时间选得也很妙啊。” 才被皇帝降罪训完,便宜爹现在心中肯定大为不满。 那道士似乎摸准了督办司和容承林的想法,大胆献药。 再者,站在大督办和右相的角度,或许都想尝试争取一下这道士站队,更不会在丹药之事上阻挠。 对人心把握的如此精准,如果不是害的自己加班议事,容倦高低得敬他一杯。 【三滴倒给道士敬酒,两个倒爷。】 容倦眼皮一跳,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强令系统不要胡乱创造歇后语! 他抿了抿嘴,近日各地寺院频频出事,恐怕也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秋后多蚂蚱,大家都开始往京城蹦。 其实关于道士的接待不是当前最紧要之事,稍后晚间礼部加班议事,更多围绕关于太子的丧葬仪式。 他们要尽快为太子拟定谥号,再交由皇帝钦定。 容倦急着结束晚班,瞄了眼奶茶杯:“珍…忠贞的贞吧。” 贞太子,简称贞子。 一众礼部小官员纷纷附和:“德行端正,坚贞不移,确实是好。大人才华横溢,思绪敏捷。” “不愧是大人,我等绞尽脑汁想了几日,也没有这个好。” 孔大人眼皮一跳,先太子和这些词什么时候有联系过? 一般选定谥号,至少要半个时辰,容倦让系统翻开古代字典第一页,一分钟拟了五个待选,果断下班。 · 黄昏时分,暮霭沉沉。 坐着宝马车回将军府的路上,容倦特意换了饮品。 上值喝奶茶,下值喝绿茶。这样情绪价值有了,上班的火气也降了。 如果不是稍后还有药浴,那就更完美了。 正当他磨牙嚯嚯回屋时,发现宋明知正站在树荫下,心情似乎不错。 “大人高瞻远瞩。” 仅仅用一个丁忧制度,便成功被皇帝竖立成标杆,还逼得丞相在家反省。 “……”好端端的你怎么也夸上了? 看出来现在是资本市场了,打工人不好干啊。 容倦从树下经过,拍了下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明知微微颔首,请他放心。 引容倦来到旁边石桌,上面整齐堆放着账册,文雀寺收敛来的钱财已经开始使用,宋明知此来便是为说明具体用途。 奈何,容倦现在只想放空大脑,只叮嘱一句:“留够挥霍的钱财,现下投资人比投资物回报率高。” 历来道教出山可不是什么好征兆,世道一乱,有人用才能守住财。 宋明知颔首:“我与大人所见一致,所以先投财于山匪。” 容倦缓缓抬起头。 投财于什么? 文人说起话来,都追求迂回婉转,更何况是在造反这件事上。 “近年各地水患不断,不少农田被淹,已值秋日,很多农民颗粒无收。一到秋冬,便有不少人被迫落草为寇。”宋明知不疾不徐道:“我们将这些人养起来,无辜百姓不用担心被抢,商贾也敢活动,这便是好生之德了。” 只听过包养金丝雀,没见过包山匪的。 容倦默默喝了口茶,听他说下去。 “之后再统一教化,最终成为于王朝有用之人。” 宋明知说完,等着容倦批准。 容倦坐下,稍作思考,撇去其中乱七八糟的逻辑,某些方面倒是可以做到人尽其用。 假设和乌戎再起干戈,便是山匪发挥最大作用的时候。 本身有些底子,经过训练后不但能够分担谢晏昼的压力,从此抵御乌戎多了道防线,避免打出亡国奴end。万一京城出了什么大事,也有地方可以窝藏自己,解锁了新的可躺平地图。 【小容,多虑了,你一直在升官。】 容倦忍住把它提溜出来揉扁的冲动。 “有一点需要请大人拿主意。” 没有等到斥责,宋明知知晓事情成了。 他道:“匪者,习性凶悍,想要彻底让他们归顺不易。有两种手段最为便利,一为药物控制,或以蛊类等偏门辅助,二为灌输异教思想,让他们信大人如信神。” 文雀寺的愚民手段,虽然低劣,战争时期却相当好用。 容倦不评判他的手段,只道:“以镇养匪即可。” “……建镇建村,将还在世的山匪家人全部接入镇中,镇中人人有事做,人人有学上。既可打掩护,又可解决日常训匪时的衣食住行。” 这样,日后真需要山匪抵御乌戎时,顾虑到家人也不敢轻易叛变,他们手中有质,其次山匪亦会有守护家园的责任感。 宋明知听到后面瞳仁都显得亮了些。 大隐隐于市,属实妙哉。 准备去安排前,宋明知请容倦为镇子起名。 容倦想也不想:“合欢镇吧。志同道合,欢聚一镇。” 宋明知嘴角一抽,刚要说什么,见容倦抬起手指,不多时,石桌上多出沾着茶渍写的四个大字—— 美德之家。 - 身为门客,做事效率自当一流,美德之家的建设很快正式提上日程。 为了不让投资打水漂,考虑到村镇普遍地形,容倦勉强积极了一下。 他新编了小学自然课本,涵盖如何判断泥石流,河道构造,生饮河水危害等干货,让宋明知拿去给山匪学习。 “人美德行佳,处处为大家。” 随口编着打油诗,容倦顺便问起山匪人数。 宋明知伸出三根手指。 宋氏六子秘密离京四人,督办司协助下,顺利以文雀寺的账目供词控制住地方官效力,让他们配合招揽山匪,培养私兵,进展一日千里。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80节 他们的招揽对象不止局限于山匪,还有一些如顾问这样受祖上连累无法入仕的人才,同时在一些流放地秘密搜寻可用之人。 金钱开道权力铺路,一股恐怖的军事力量已初具雏形。 三千。 容倦闻言诧异:“人很多啊。” 古代一个小镇偏一点的不足千人,繁华点的也就一千到五千间。 宋明知谦逊表示一般, 前朝动荡时期,山匪一度可达十几万,三万算什么? 若不是时间有限,他励志培养出十万死士。 日后大人一声令下,十万死士莫敢不从。 “阿嚏。”瑟瑟寒风卷过,容倦鼻尖忽然有点痒,打了个喷嚏。 最近明显降温,降雨和大风天也越来越多。他看向院内早就斑秃的树木,想起云鹤真人的弟子,说:“初雪天快到了。” · 中秋过去没小半月,气温降得很快。 各地都在为入冬做准备,跑商的车队也都陆续停止出发,天地间多出些肃冷。 寂静的山道上,铃铛声在山壁间荡起回音。叮叮当当中,山下多出两团雪色。 雪团子一样的小道童正骑在白鹿上,这鹿的脚力极好,蹄子轻盈跃过山石。 “师兄。”小道童抱着拂尘,“你不是说现在是个吃人的世道,路上要小心山匪” 但走了大半月,别说山匪,一个打劫的都没遇到。 被他称为师兄的青年泼墨长发仅靠一根木簪挽住,面容清癯,眼神清亮悠远。 侧耳间,青年道士借着清风将附近动静全部收入耳中。 泉水声,风卷松浪声,山间野兽捕猎……唯独缺少人的动静。明明此山易守难攻,又夹在两个比较繁华的商贸镇中,最适合山匪活动。 道士一向淡然的眉峰此刻微微蹙起—— 见鬼了?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用寇成王,天下归心,民间大赞其海王。 第42章 学问 九月最后一天, 京城初雪。 这是近十年来,最早的一场雪,所有人都稀奇不已, 繁华的皇城覆了层浅白。 容倦官服从浅绯色变成深绯, 腰佩金带,脚踩厚官靴。 云鹤真人上书中,说明弟子抵达后会立刻为皇帝炼丹。 现在的丹房完全按照他的要求布置,由暖阁改造,分内外二区,面积十分大。 中心区域架起了几米高的丹炉,宫人负责检查通风,容倦全程监督。礼部其他官员们则正在核验所有器皿是否有裂痕, 还不忘抓紧时间窃窃私语。 “真是神了。听说云鹤真人弟子鹿车过城门的一瞬,天空正好开始飘雪。” “何止, 我有详细情报。” 现场情形远比描述的还要夸张,城门查验完, 鹿角上的铃铛一共发出三响。 第一响,飘雪,第二响,宫中来人接引, 第三响, 雪片呈鸟兽形状。 古书中曾有类似记载, 雪落化为白鹤蹁飞,天降祥瑞。 容倦听着他们小声八卦, 暗道大梁的祥瑞前几天不还是彩虹? “真一个赛季更换一个吉祥物。” 新赛季要到了? 孔大人匆匆赶来,一边忙着正衣冠,一把年纪险些被门槛绊倒:“陛下要到了, 快。” 众人停止讨论,连忙抓紧做手头的事情。 结果刚刚才检查完还没一会儿,门外便响起太监尖锐的声音—— “陛下驾到。” 皇帝率领一众皇子和大臣抵达,幽州那位新册封的皇子格外趾高气扬。 容倦关注点不在皇子身上,眼神一瞄,终于见到了那传说中云鹤真人的弟子。 长得有鼻子有眼的,是个人而已。 当然这只是在他眼里,在场其他官员看到这真人弟子时,无不是目露惊叹。 站在帝王身边的年轻男子一袭道袍,道冠牢牢束紧长发,手握拂尘,有一种飘逸的羽化登仙感。 旁边雪团子似的小道童陪衬下,整个人跟画似的不真实。 皇帝看上去心情不错,进殿后直接免去众人行礼。 今天大督办,谢晏昼等都在,再加上还有皇子们,按品阶划分下来,容倦和孔大人只坐在比较靠后的蒲团上。 至于容承林,因病无法到场,皇帝私以为他是因为丁忧责罚一事抗议,心中添了份不满。 没有着急炼丹一事,皇帝坐于主位,看着年轻道士,一副我考考你的样子。 “云鹤真人信中讲,你擅长看相。” 年轻道士颔首:“略通。” 皇帝明明还挂着和善的笑容,却当场抛出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那道长来看看,朕这几位皇儿,哪一个有帝王之相?” 官员们一愣,皇子们更是下意识紧张起来。 送命题摆在面前,换作一般人这时必然会吓坏了,但年轻道士却很平静,那双仿佛能洞察世事般的眼睛,开始一一掠过所有皇子的脸庞。 对东宫位置虎视眈眈的二皇子和新册封的皇子此刻最为紧张。 年轻道士看得很快,平和回:“都没有。” 满座皆惊,皇子们面色微变,太监内侍们都跟着紧张起来。 皇帝看不出喜怒,让他再仔细相看。 年轻道士只道:“人的相貌约十年左右会有一变,小道道行尚浅,是目前看不出。” 针落可闻的几秒,大家呼吸都不敢放粗。 片刻,皇帝忽然爆发出一阵开怀大笑,说:“朕正当壮年,让你看长远,确实有些难为你了。” 皇帝一笑,官员们纷纷附和,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近座的大督办看着高兴的皇帝,又看了看无动于衷的道士,不知在想什么。 不起眼的外侧区域,容倦全程目睹皇帝被哄成胚胎。 帝吹真可怕,都快亡国了,哪里来的帝王相? 他小声用腹语问孔大人:“你觉不觉得这道士的眼神不太对?” 孔大人疑惑。 容倦总觉得这道士看皇帝没有丝毫看天子之态,当然也并非佛家所提倡的那种众生平等,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炼丹多寻求僻静,年轻道士却没有这个要求。 待皇帝终于提到炼药,他直接在众目睽睽下,开始进行原材料的溶解。 银炭骨加热,年轻道士择用一鸡蛋型罐体,再将溶解后的东西软布填入,后悬于丹炉内。 容倦眯了眯眼,早期蒸馏器啊。 面对行云流水的手法,皇帝丝毫不吝啬称赞:“朕记得年幼时,见过云鹤真人出手炼丹,那一次,解了宫中时疫。” 道童用专业仪器辅助,年轻道士腾出手,颔首道:“师父已入臻化境,不知小道一生可否有机会超越。” 工部尚书赞道:“道长已经超越了。” 年轻道士幽幽问:“那小道道号为何?” 官员:“云鹤真人的弟子。” “……” 众人面面相觑,皇帝的笑容都有几分不自然。 对了,他叫啥来着? “礐渊子。” 众人恍然,原来是礐渊子道长啊。 年轻道士微笑。 全都在关注道士名号时,最前方谢晏昼朝容倦看来。 这位就成功活出了自己,大家现在都快忘了容恒崧亲爹是谁。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容倦嘴巴动了几下。 那道士起叫这么拗口的名字,能被记住才奇怪。如果叫走地鸡真人,你看谁会忘? 谢晏昼笑了下,不置可否。 将周围人的神情看在眼里,礐渊子只觉夏虫不可语冰。 如果道号太简单,怎么能确定是真的被人记住? 他此行便是为了达成夙愿。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81节 师父云鹤真人一生著书百余本,其中《黄契经》不但重新定义了人体经络和养生修仙的关联,还提出了一种‘新道’,被誉为奇书。 礐渊子试图钻研过很多新颖的东西,可到一半,发现师父都研求过。 直到今年,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师父没有考究过的方向: 都说天子有真龙身,假设用皇帝当药人,进行一些药物实验是否会有不同结果? 那传说中的真龙气是否真的存在? 云鹤真人也觉得这个范畴挺有意思,加之多年来始终未曾放弃大兴道教,便上书为徒弟引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丹炉周围的空气中漂浮起紫色的浮沫,随后这颜色不断变化,最终炉鼎竟升起了类似彩虹的光束。 官员们叹为观止,直呼祥瑞,听得皇帝喜笑连连。 容倦在其中跟着用口型瞎喊:“玩味无限,彩虹随身带。” 都给这道士炼出彩虹糖了。 整个丹成至少需要几个时辰,皇帝自然不可能一直等着,晚上宫中还设素食宴饮,确定顺利后便先行离开。 皇帝和皇子们先走,高官伴驾,最后轮到容倦他们行动。 殿内一股药味,谁知道有没有毒素,反正闻多了头晕。容倦一刻都不想多留,拔腿就走。 孔大人处事周到,临走前不忘对礐渊子说:“若有所需之物,派人告知礼部一声即可。” 礐渊子盯着丹炉,随意客气地点了下头,余光在扫到容倦时,忽猛地一顿! 此刻整个殿内人都走了大半,空旷了很多,容倦又站在靠左的位置,没有什么视线遮挡物。 礐渊子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完全定格住,不可置信看了三遍他的脸,瞳仁因为强烈的情绪刺激扩张。皇帝有句话没说错,摸皮摸骨,看人观相,他在这方面的造诣不低。 而他在那少年人脸上,看出了很多,竟又什么都没有看出。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上一秒看到的东西,下一秒就会被推翻。 有时看尊贵至极,有时又合五衰相。 那张脸矛盾的,甚至是‘空’的。 无相。 怎么会有人无相? 精、气、神在一个人身上像是完全分离的,明明还有气血,印堂散得却是青灰色死气。 等礐渊子回过神追出门时,左右已无那道身影。 周围宫人们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小道童追出来:“师兄,怎么了?” 礐渊子半只脚陷在雪中:“见鬼了。” 小道童天真笑着:“这话师兄在没见到山匪时,已经说过了。” 一路来开销太大,因为师兄错误估计,没有及时补足盘缠,最后一段路程走的格外艰辛。 “不,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真见鬼了。 迎风站立,天空中的雪花落在肩头,许久,礐渊子仔细回想关于那无相之人的点滴,但什么都想不到。 先前暖阁人太多,他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么一号人物。 礐渊子寒星般的眸子,倒映出丹炉下的火焰。 找到了。 这是一个别说师父绝对没有探赜过,整个道教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求索范畴。什么药人,什么真龙天子,在这之下都渺小如尘埃。 一个全新的论题出现。 “终于让我找到了……找到了!” · 宫门外,谢晏昼的马车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儿。 容倦撑着伞从宫门走出,初雪的冷气让脸颊显出虚假的气色,脸蛋一时昳丽到了极致。 “怎么这么久?”谢晏昼还以为他遇上了什么麻烦。 “快出来时,碰到了救过的一个宫人。”对方似乎落了份不错的差事,对着他感激了许久,耽误了些时间。 马车的车帘落下,容倦接过谢晏昼递来的暖炉,揣在袖子里,暖和地喟叹一声。 那份惬意好像能隔着空气传递过来,谢晏昼神情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在容倦睡过去前,他及时提醒说:“云鹤真人年轻时性情乖张。” 别的道士只是神叨,这位是出了名的疯疯癫癫:“离他的弟子远一些。” 日常和这些道士打交道最多的便是礼部,容倦不以为意颔首:“放心,没事我才不进宫。” 相关工作自然会有其他人去对接。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满,山不就我我来就山者自古数不胜数。 隔天天尚未亮,容倦强撑着上值,全程眼皮像是被冷空气黏住了,几乎闭目前进。 太子丧礼需要进行的准备工作太多,多到容倦都后悔报复性杀人了。 我原谅你了。 太子,你快回来吧! 无声呐喊歌唱着我一人承受不来,容倦迈步走进官署,刚跨过门槛,又退了回来。 他眨眨眼,确定没看错。 门前正铜鹤雕旁还立着一人,手持拂尘头顶白雪,一动不动的,越看越阴。 “礐渊子?” 道士只是站在雪下,恰好雪停,他顺便测量了积雪深度和密度。 容倦也不管他为什么在这里,准备继续走自己的路。 忽而想到什么,又退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回头的一瞬,他觉得对方一直在看着自己。 容倦压下疑问,真心好奇求问:“听闻道长神通广大,能把太子魂招回来吗?” 现在官署人几乎都到了,这一举动自然引起了其他不少官员的注意,只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不过看到容倦主动和礐渊子搭话,都是暗自摇头。 谁知礐渊子居然回应了这个离谱的问题。 “招魂的目的是?” 容倦:“让他懂事。给陛下托梦,说不用劳民伤财办葬礼。” 礐渊子仅仅伸出手,几乎看不到掌纹的手心接住屋檐飘雪。 雪落无痕。 “人死魂灭。”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容倦头顶。 小道童站在礐渊子后,好奇探出半个身子。他自小聪慧受教,耳濡目染,已经掌握了一部分玄学知识。 好奇怪。 小道童表达不出来,只能含糊总结为:这个人的气是散的。 气散则魂弱。 小道童用看神奇宝贝的眼光看他:“魂淡。” 容倦:“……” 他摸了摸小道童的脑袋:“哦,可爱的小矮冬瓜。” 以己度人,攻击对方最薄弱的地方。 小道童果然嘴一扁,容倦满意了,得知太子回魂无望,赶时间回工位补觉。 刚走没两步,背后好像有一阵清风扫过。 他立刻回头,什么都没有,礐渊子依旧站在原地,仿佛刚刚只是错觉。 接下来的整个上午,容倦只清醒过一次,敲定了太子敛葬用品。 待他补完觉,礐渊子早就不见了,听说是皇帝传召。 小道童倒是还在,正口齿伶俐地和低级官吏沟通接下来一场仪式的准备:“心诚则灵,辅助丹成。” 他在那边叽叽喳喳,容倦听着都觉得口渴,结果左右手都摸空了。 “我杯子呢?” 系统提示他:【被那小孩偷拿走了。】 容倦看向小道童的方向。 【要去揭发吗?】 容倦随手给一点点做了一个新的挑染发型:“蒜鸟。” 万一人家说只是拿着玩倒显得他计较,何况督办司和右相一派现在都有意拉拢这个道士。 不过有本事的道士都不缺钱,看这小白团子穿得也挺好,好端端为什么要偷杯子? 容倦只当是有什么误会,结果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收到系统接连播报。 【小容,他偷了你养的花的一片叶子。】 【小容,他偷了你果盘里的两颗葡萄。】 【小容,他偷了你披风上的三根毛。】 “……” 偷窃癖?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82节 容倦吃着剩下的葡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件,没有触及到自己的底线。 午后,容倦从修葺过的厕所小解出来,远处小道童等在冰天雪地里,迫不及待走过来。 【小容,他朝你刚刚的坑位去了。】 容倦:“……” “!!!” 厕坑上有加盖,小道童努力寻找上过厕所的痕迹,彻底把师兄口中让他早点回去研习《道经》的要求抛之脑后。 魂这么淡,会是传说中的鬼吗? 他没见过鬼,但知道什么是人。人最基本的特点是吃喝和五谷轮回,从这些判断最容易。 观察到踪迹,就说明还是人。若是人,那便是相术不准,可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本事,为何会出现纰漏? 背后多出一道阴影,小道童刚要转身,被人扯住了衣袍后领。 容倦那身高对他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一张美人面在低头时,密布阴影。 下一秒,小道童听到了最恐怖的五个字: “叫、你、家、长、来。” …… 下午,容倦借着和宗正寺沟通相关陵墓事宜早退。 谢晏昼回府时,就看到一个抱着拂尘的团子在罚站。躺椅上,容倦闭眼晒着冬日里的阳光。 他放下顺路买的糕点,问:“发生什么事了?” 容倦挑眉:“这小娃偷我东西。” 叫家长自然不能让小道童自己叫,否则人就跑没了。道童不回去,监管道士自然会找上门。 谢晏昼下意识想到了文雀寺的财宝,目光严肃了些,问起具体失物。 “一片叶子,两颗葡萄,三根貂毛。” “……” 像是知道谢晏昼在想什么,容倦深吸一口气:“我一开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他开始偷起了茅房。” 谢晏昼帮容倦拿点心的动作一滞。 “偷什么?” 得到答案之前,管事快步踏入院内通传:“将军,府外有一道士求见。” 谢晏昼想了想,颔首放行。 不久,礐渊子便来了。 他腰间的丝绦交叉尾端过膝,格外醒目,伴随步履轻轻晃动,脚踩在砖石上几乎不发出一点响。 小道士心虚垂头,老老实实叫了声师兄,主动交代作案过程。 礐渊子并未就他的偷窃行为继续发表言论,先看向容倦,淡声代其致歉说:“小童顽劣,还望见谅。” 容倦吃着点心,随意点了下头。 反正已经通知过一次,要是再出现类似的事情,那就是监护人的责任了。 礐渊子就要领小道士离开。 “等等。”谢晏昼瞄到团子袖中握不拢的拳头,忽然说:“把偷的东西留下。” 看到礐渊子的一刻,他察觉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小道士下意识背过去手。 下一瞬,面前突然多出两道身影,劲风碰撞,道士抬手,拂尘抵住谢晏昼探掌的方向。 “小道会照价赔偿。” 容倦有些诧异地坐起来,这道士身手居然如此了得,只退了半步。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之物,这两人也不知在争什么。 三轮交手后,道士稍慢了些导致手肘被击中,袖中飞掉出一本小册。 册子刚好落在容倦周围,溅起的灰尘中,被残留的劲风不断翻页。 上面全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图文研究注解。 都说古代牛到极致的道士,会逐渐形成独特的技术与知识体系,容倦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直到风吹过几页。 夹着的一些零散叶片,一根头发丝,还有几缕细微白色的动物毛,猝不及防暴露出来。 容倦眯了下眼。 等等,其中一根栗褐色,上面还挑染了一点特殊蓝毛,好像是他家一点点的羽毛! 他正要过去进一步确认,册子却先一步被一只手拾起。 礐渊子把东西捡起来,轻轻拍了拍,若无其事地揣进袖子里。 随后,依旧是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手持拂尘站在原地,仿佛一切和他没有关系似的。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潜龙时,方士见之震动,称其绝非凡人,绝非等闲人,绝非燕雀之人。 · 以上消失的正史概括为:不是人。 礐(què)渊子。 第43章 开端 谢晏昼自然也认出了一点点的羽毛, 忽然笑了。 目中余温散尽,嘴角的弧度显得愈发阴狠,手中剑随之露出一点森白寒光。 面对大小‘毛贼’, 容倦却忽然边走边吟唱:“八月秋高风怒号, 卷我屋上三重茅。” 说话间,十月的天空又飘起了小雪。 容倦文学素养爆发:“这雪,像极了白花花的银子。” 礐渊子拿出一沓银票,全是昨日一些官员私下赠予:“不知这些做赔偿可够?” 容倦扫了眼,别说买几根貂毛,貂皮都可以买几十件。 他认钱不认人,面对一毛万利的买卖,理智回应:“欢迎下次光临。” “……” 刚化干戈为钱财, 府外,一阵浅浅的铃铛声飘来。 通体雪白的鹿等着有些不耐烦了, 蹄子刨着雪,铃铛跟着晃悠。 道童牵着礐渊子衣角, 喊了声:“师兄。” 礐渊子遂对容倦说:“天色已晚,他日再叙。” 他目光低垂,看了眼小道童。 小道童站定,回头朝容倦鞠了一躬:“小子无状, 伏惟恕之。” 想了想, 还是道:“杯子已经归还。你的身体看上去很弱, 头发却茂密光滑,很奇怪。” 精气神会于顶, 气养发,如此一来更显得奇怪。 从先前观察来看,杯中水是正常水, 盘中葡萄是正常甜,每日发丝也会像正常人一样自然脱落。 衣食住行没有偏离常人轨迹,大概率还是人。 这和相不符,怪哉怪哉。 往外走时,礐渊子留意到容倦半只手掌按在谢晏昼的剑柄上,没几两肉的手,却轻松压住了重剑,仿佛他才是真正的剑鞘。 礐渊子不动声色移开视线,不知在想什么。 沿路,内劲透过拂尘,一路漫天飞雪避开周身。 原地,谢晏昼挑眉看着容倦,看面色也知道不满就这么放走那两人。 容倦,“打架很累,且没意义。” 他一般只杀人。 何况也就只有那根头发丝勉强和自己有关,多半是从貂皮上顺走,硬拔他会有感觉。 “不如把这个精力用来吃暖锅。”雪天支个小炉,围炉而坐涮羊肉,容倦光是说着已经有些犯馋。 面对容倦叫饿的模样,谢晏昼顿了一瞬,终究手从兵器上缓缓松开。 今天确实是个吃火锅的好天气。 冬日里别有一番滋味,还能观赏雪景。 这个时代调料还不是很齐全,食材的鲜美却弥补了这点。 热气顺着铜炉滋滋上冒,容倦吃得脸红彤彤的,口齿不清道:“好次。” 每次和谢晏昼在一起,就能自动解锁美食频道。 谢晏昼给他倒了小碗清水,自己正准备喝杯冷酒,杯中忽然多倒映出一张容颜。 那双眼睛在酒水中自带波光潋滟,无声用口型道:给我也来一点点。 又菜又爱喝说的就是容倦。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83节 谢晏昼:“喝了,你就吃不下饭了。” “怎么可能?就抿一口,不会影响食欲。” 谢晏昼实话实说:“晕倒的人没办法吃饭。” “……”容倦呵了声,在火锅和酒中间挣扎一秒,最后想到一个完美的法子。 等吃得差不多,他自斟半杯。 “我去了。” 语毕,仰头送走了自己。 谢晏昼看着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的容倦,克制了几秒,嘴角还是勾了起来。 · 夜半三更,万籁俱静。 送容倦回房间不久,谢晏昼站在庭院内,听亲信汇报宫中耳目提供的信息。 礐渊子不会无缘无故关注一个人,内里必定存在什么隐情。 “陛下离开不久,云鹤真人的弟子忽然追了出去。不过只在阁外停留些许时刻,就又回去了。” “还有就是……” 谢晏昼:“说。” “那名侍卫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亲信还原描述了侍卫说的场景,真人弟子在丹房内曾流露出震惊的神情,具体因何震惊不得而知。不过当时已经走了大半高官,容恒崧是为数不多后走的人。 “或许是看到了什么罕见的面相。” 亲信这么猜测很正常,礐渊子才入京不久,和群臣最多称得上只有一面之缘,当日皇帝也曾让他当众观相。 说完院内突然安静下来。 亲信抬眼,在自家将军身上看到了异常的沉默。 即便是作战时,谢晏昼眉头也没有如此刻般紧皱。 遇到特别好的面相,一般道士可能会上赶着巴结,特别差的,最多只会叹息摇摇头,不至于关注头发丝一类,这更像是要确认什么的样子。 容恒崧身上,到底有什么引起了礐渊子的关注? 直至碎雪沾满衣袍,谢晏昼眼底深色却和这片雪白截然相反。不知过去多久,他伸出手,看着头顶的四方天: “面相,道士……” 亲信以为他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屏息以待,却迟迟没有等到。 谢晏昼仅仅是维持了这份沉默。 一个人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性格性情大变,同时毫无负担地和家族闹掰。 如今,这一切似乎有了另一种合理解释。 - 云层遮挡住晨光,宿醉的感觉并不好。 容倦醒来时头昏脑涨,咸鱼一样干在床上。 好渴,喉咙有些疼。 庆幸今天是休沐日,不用上班。 搭在屏风上的衣服散发着残存的火锅味,容倦暂缓了片刻,光着脚下地开窗透气。新鲜冷空气吹进来的瞬间,隔着松针白雪,他隐约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当容倦探窗确认时,那道身影已经不知所踪。 午膳时,容倦叼着笋干直接问说:“早上你来找过我吗?” 今早那道身影好像是谢晏昼。 谢晏昼将笋干烧肉往容倦面前推了推,方便他夹到。 随后,说起其他事情:“礐渊子在丹房内没有任何不当之举。哪怕陛下的赏赐,也都被他随手搁置。” 容倦缓缓咽下最后一点,那就是只对自己感兴趣了。 礐渊子或许真有些本事。 世间能人异士不少,过去做其他任务时,容倦就曾遇到一个看出自己来历不对劲的和尚,系统称之为个别高级动物对外界电磁场特殊的感知能力。 不过这毕竟不是主流文化,道士有所怀疑也证明不了。 见他非但没有惊讶,反而似有所猜测,谢晏昼心沉了下来。 昨夜他想了很多种可能,联系礐渊子的反应,最后挑出最有导致容恒崧性情大变的原因。 比如,借尸还魂。 当这四个字浮现在脑海中,谢晏昼关节都像是被昨夜的寒霜浸染,变得僵硬无比。 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钝痛,容倦一抬头,就见谢晏昼死死盯着他:“你不会突然离开,对吗?” 一个人既然会突然出现,那他会不会有一天也会突然消失? 容倦一怔。 【卧槽,小容,他是不是猜到你借尸还魂了?!】 毫无预兆对上那双锐利的眸子,容倦心脏一时间开始异常跳动。 空气像是凝固住了。 片刻后,容倦干涩地咽了下口水,不明白面对无法佐证的事情,自己在心虚什么? “当然不会。”好不容易找回声音,他斩钉截铁回答了这个问题。 容倦不会做死遁这种事,所以很早之前就准备任务结束留下张马场签名照。 有保密协议,只能当一回谜语人,正面签自己真名,反面落笔长恨此身非我有。 以谢晏昼的聪明,迟早能想清楚一些端倪。 谢晏昼神情肉眼可见松动了些,这才意识到可能抓痛了容倦。 当他松开手的时候,掌心处的薄汗还残留了一部分在白皙的肌肤上。 容倦看着他的如释重负,心情却慢慢感觉到了沉重。 …… 这顿饭吃到后面,异常的安静,直至一阵匆匆步履声打断令人窒息的沉默。 “将军。”亲信急匆匆过来汇报:“出事了,京都外数百里地,今早突然变成一片血色!” 附近山头都被覆盖了大半,朝廷正紧急抽调官兵去清理。 据说是昨夜下了红雪。 谢晏昼闻言只是看过去一眼,颔首表示知道了。 容倦更是屁股都没挪一下。 亲信见状十分诧异,这么诡异的事情,难道不该听到后立刻跑去好奇一观? 知道他在想什么,容倦摆摆手:“安啦,人造雪,没意思。” 真正的红雪通常只会出现在极寒之地和高海拔地区。 现在出现这种人造异象,只能为了编故事而铺垫,只要等着最后听就行。 果然,不到三日,故事便来了。 同样的红雪异象出现在定州,流言不知从何处而起,有关定王谋反案是被冤枉的一说在大小城池间流传开来,屡禁不止。 不久,又出现新的歌谣:真龙血,天见红,今上坐假龙。 传言先皇死前曾下过诏书,将皇位传于定王,这诏书至今还藏在宫中某一地方。 后来走漏风声,定王才招来杀身之祸。今年定州水患,便是水中龙君最后的悲鸣。 顾问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容倦脑中只闪过一句话:造谣大舞台,够胆你就来。 “先帝不是曾有意传位于北,我外祖父吗?” 顾问只道:“定王当年确实是权势滔天的王爷之一,这么传多少有几分根据。” 但先帝绝不可能将皇位传位定王,他曾听右相手下的一位朝臣说过,先帝私下曾言定王寡义,不如北阳王忠厚。若他掌政,绝对会将和当今皇室有关的人赶尽杀绝。 不过底层百姓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哪个谣言传的最猛,他们就信的最深。 顾问忽然作揖,“其实有件事,一直未曾知会大人。” 关于右相和定王的谋算,他其实不能完全笃定,证据只有那匆匆一瞥的假尸体,其中重要部分是来自他的推论,上次将猜测告知督办司后,就是等着他们去证实。 不过现在这种造势,已经说明了一切。 “定王之子未亡,欲联合右相谋反。” 容倦:“……” 啥玩意? 顾问原封不动将上次在督办司说过的话,照述了一遍,最后道:“定王老年多病,既然都要死,不妨为子孙后代铺路。” 稍微消化了一下这件事,容倦轻吸口气:“我有点同情我们的九族了。” 造反的爹,搞异教的妈,九族跟谁都得死。 全家唯一一个根正苗红不惹事的,还是外来户。 “定王一直被关押在牢里,现下传言四起,陛下很快会下令处死他。” 顾问一针见血分析道:“陛下要做给全天下看,人都死了,何来的真龙?一旦这个时候,传出定王之子浴火重生的消息,他的声望自会抵达顶峰。” 容倦短暂静默,道:“定王案是右相一手办的,消息传出,他自己也会有麻烦吧。” “右相敢做,自然有应对之法。” 容承林玩弄政治,确切说玩弄陛下心思的本事向来是一流。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84节 正说着,顾问忽然一怔。 容倦下意识回头,看到了谢晏昼。 清理红雪和封锁不让百姓进入,需要大量人手,近日谢晏昼也负责了其中一部分。 他的效率一向很快,早早便回府,也不知在那里听了多久。 容倦很自然地招招手。 谢晏昼走来在他身边坐下。 亭中的茶才刚刚煮开,谢晏昼就手剥了一个烤好的橘子递给容倦,淡淡道:“造势只是容相的目的之一。坊间已经在传太子之死也是对皇帝非真龙的惩罚。” 顾问的狠辣本质不比容承林少,将心比心当预言家。 “再过不久,多半会死个皇子。” 没有无缘无故起的风浪,既然扯到了太子,就会进一步做文章。皇帝本就子嗣不丰,过继的皇子接二连三出事,别说百姓,百官中说不定都信的。 往日这些枯燥的内容容倦一听就跑,今日他却是静静听完。 什么真龙,什么定王,他直接全部忽略。 容倦靠坐在柱子上,声音就像云朵似的:“若是宫中真藏着先帝圣旨,就有趣了。” 天地间仿佛一瞬间被消音。 他总能点出那个最容易被忽略的点。 过度的安静中,容倦侧脸看向谢晏昼,半真半假笑道:“将军为国之栋梁,要是先帝指明其他王爷继位,自然是要出兵拨乱反正。” 他们可以宠容相一回,让谣言成真,随便塞个假圣旨在宫中,再设计让它暴露。 今时不同往日,靠着文雀寺的财富和名册,再加上出兵理由…最后再秘密解决定王之子,玩一出杯酒释兵权,谢晏昼完全能够自己继位。 既然任务最终要填补一个名字,填上谢晏昼这个答案,或许会赋予这段旅程别样的意义。 茶汤香味四溢,栗子,红枣等开始被烤得滋滋作响。 容倦看着谢晏昼说话,而顾问眼中只有自家大人。 他再次惊叹于容倦看问题的角度。 大人先前指出先帝曾有意传位于北阳王,原来是在点自己! 若能造一先帝传位北阳王的假圣旨,这皇位就名正言顺了一半。 北阳王虽还剩下一子赵靖渊,但日后大人军权财权集于一身,可随意借‘天命’名义伪造禅位诏书,君临天下。 只是要借何人之手,才能藏一份假的先帝圣旨于宫中? 同一时间,谢晏昼难得没有回应容倦的注视。 他看着微沸的水面,想着不久前双方在宫门前的对话。 “怎么这么久?” “碰到了救过的一个宫人。” 那宫人如今阴差阳错得了个好差事。或许对方愿意以身涉险,为救命恩人做些什么。 谢晏昼目光幽深,迟来地和容倦四目相对。 书上说无碑无牌的亡魂迟早魂飞魄散。 什么孤魂野鬼,一旦坐于王座之上,那就是天命之人。 咕噜噜的煮茶声中,系统冷不丁闪现。 【小容,我发誓,在你们三个的脸上,我看到了同床异梦的表情。】 “??”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言必有中,常一语点醒梦中人,真乃众人之明灯也。 · 这一路官升的不容易,能保多久是多久[好的] 容倦:??? 第44章 众筹 系统不待机的时候, 有模有样分析。 【据观测,谢晏昼和顾问更近点,勉强在一张床……嗯, 船上。】 要相信它升级后的科学和微表情分析。 本来还在认真听系统说话, 在它为自己用船替换了床这个字而沾沾自喜后,容倦就意识到不该相信系统的科学素养。 他毫无感情地勾了勾唇角,赏给口口一个呵呵哒的表情。 大人笑了。 顾问余光扫到后,暗暗点点,说明自己悟了。 谢晏昼见容倦在笑,也稍弯了下嘴角。 茶不宜煮太久。 顾问起身提壶,雪天放晴,三人以茶代酒, 轻轻碰杯,亭中气氛一时格外温馨。 系统:【……】 真的很诡异好嘛。 京城内有关假龙的谣言, 此刻也如同这烧煮正沸的茶水,愈演愈烈。 督办司掌控下, 皇城还好,地方上却如同野草蔓延疯涨。 大梁积弱许久,年初还在和乌戎打仗,年中经历水患等自然灾害。如今这初雪一下, 贫瘠点的地方炭火, 粮食等供应不足, 冻伤冻死者不计其数。 一些灾民在刻意引导下,已经彻底相信自己是受‘天罚’连累。 灾民本就是隐患, 宫中下令严查后,地方官员索性连另一部分没有传谣的灾民也一并处理了。 民间怨声载道,京中粉饰太平, 无人知晓的角落,已经有自发形成几支不成力量的起义军。 一场风雨欲来。 三天上值两天请假的容倦这一日突然被急召入宫,和他一起去的还有孔大人。 冬天的皇宫莫名有一种肃杀的气息,处处噤声。 宫人在前引路,通传前小声飞快说:“陛下传召,似与云鹤真人弟子有关。” 孔大人诧异,居然还有主动递消息的。 容倦:“以前顺嘴帮过。” 上次容倦进宫,这宫人对着他千恩万谢。 容倦才知道之前让长白眉太监给宫人换个好去处,结果对方被调去立政殿处理日常杂物。 恰好不久前长白眉太监义子离奇身亡,那义子仗着他的威势,日常欺凌过不少太监宫女,根本查不出是谁在报复。 后来长白眉太监不知怎么注意到了这名小太监,将其收为义子,调去核心的内侍省。 反正照这宫人的说法,是沾了容倦的光,在挑选义子人选时,长白眉太监才想起自己。 ——义父说选厉害的不如选运气好的。 “运气好。”容倦想到这三个字,忍不住磨牙嚯嚯。 咯吱咯吱的磨牙声中,孔大人尚在思考是怎么个嘴法,两人各怀心思,直到通传声由高到低传来,双双被传召入殿。 “叩见陛下,吾皇……” 刚起了个头,皇帝直接不耐烦地摆手免礼:“近来各地寺庙接连出事,查出了不少占田苟合之事。” “假佛误人!亏朕对他们礼待三分!” 被气中风一事,导致皇帝对佛教的不满上升到顶峰。 话锋一转,皇帝看似大病初愈的脸隐隐透出一丝青紫:“好在有丹药相助。礐渊子近来每逢开炉,皆是奇特景象。他称朕乃是紫薇大帝转世,才能有此等祥瑞,请求朕修建真君观,崇道抑佛,你们如何看?” 孔大人这个官场老狐狸没接前一句话茬,只回后面:“陛下大梁尊佛已久,若改尊道,恐会引发百官们议论。御史台那边怕也会规谏。” 皇帝语气冷淡了些:“所以朕欲召集僧道入宫,文武百官前进行佛道论争。” 跟在孔大人身边摸鱼的容倦,心里咯噔一下。 “……”小嘴巴,闭起来。 再多说一句,把你列祖列宗从皇陵里迁出来哈。 皇帝从来不会看人脸色,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此事便由礼部牵头举办吧,务必不能有任何纰漏。” 咔嚓,容倦又是一磨牙。 你列祖列宗完了。 容倦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出宫的,孔大人起初以为是老鼠,快到宫门口时,才发现声源在容倦。 “低声些。”孔大人道。 这都快磨出虎牙了。 “这像话吗?”容倦改为肚子一抽一抽,腹语不知道在咕哝什么,反正骂的很脏:“怎么什么活都是礼部的?” “可能我们上辈子都杀过人吧。”孔大人觉得自己杀的没容倦多,罪不至此,一时也不免唉声叹气。 马车久侯,孔大人并未立刻上去:“这云鹤真人的弟子,本事可真大。” 他之前就曾断言此人不凡,但也没想到是如此厉害的人物。 佛教前脚出事,道士后脚入京,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85节 不过屁股决定脑袋,显然皇帝没往做局方面考虑,他只在意自己的核心利益。 历史上,礐渊子并非第一个提出皇帝是神仙转世的,但却正中皇帝下怀。人杀了一波又一波,坊间还是谣言四起,皇帝现在急需君权神授为自己正名。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道士的心眼子着实可怕。 孔大人紧皱眉头:“太赶了,陛下竟然如此心急。” 这么短的时间内,礼部要分别和寺院和道观沟通,让双方推举代表参与,工作量相当恐怖。 时值冬日,如何妥善安排好这些人的住处也是个麻烦。 一不留神把人搞病了,他们还得担责。 容倦疲倦地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看似礐渊子是算计得当,他却总觉得对方面对大兴道教并没有太过上心,仿佛就是件顺手的事情。 右相在病中有条不紊搭台,制造假龙说,结果礐渊子气定神闲喊着皇帝是神,先站去上面摘桃子。 再不情愿,他们也得各忙各的。 整整一个下午,容倦忙得脚不沾地,他认真考虑再做一个轮椅,上次那个属实贱卖了。 终于下值时,天早就黑了,容倦连晚膳都没用,趴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半个时辰后,他勉强翻了个身。 “造孽。”累极了,反而还失眠了。 参照以往穿越时长,这次任务应该再过不久便会迎来版本答案,他实在不想把什么定王子加到嫌疑人名单。 谢晏昼会成为最终坐拥天下的那个人吗? 容倦直勾勾盯着床幔。 如果谢晏昼成皇帝,那第一件事是不是会先娶皇后稳定前朝? 窸窣的磨牙声在床柱间响起。 以往执行任务时,他都会避开和历史人物有过多的交集,这次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圈兜兜转转,交集反而越来越多。 辗转反侧间,系统突然在脑海鸣笛。 【警告!检测出异样烟雾。】 【警告!检测出异样烟雾。】 有刺客? 遇事不决先躺平,嗡嗡的大脑杂音中,容倦选择屏息装晕。 【正在分析烟雾成分。】 【检测到角蛋白等物质,正在进一步分析,解析完毕,无毒,为特质犀角香。】 确定无毒后,容倦花栗鼠似的大口喘气。 无毒的烟有什么好下的?不过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犀角香。 【犀角香自古有能让人与鬼神相通,稳固魂魄的说法。】 容倦神情一变。 “谁?谁居然敢在将军府给我下香?!” 【将军吧。】 好熟悉的对话。 外面还在下雪,容倦懒得动,让系统去看看情况。系统也懒得动,让容倦用弹弓把它射出去。 嗖。 当系统如一颗卤蛋坐着轮椅被弹飞出去时,播报内容进一步详细:【东南角发现余烬,量少,没见到人。】 容倦闻言沉默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一宿没睡好,翌日还要早起上值。 雪后空气极好,打开门的瞬间,屋檐上的雪花震动飞落几片。 容倦裹着斗篷搓了个雪球,雪本身的冰凉感,让躁动的心情逐渐宁静下来。 容倦眯眼望天时,通红的指尖倏然收紧。 “口口,我们院子口是不是多了棵树?” 好大一棵树! 容倦走近细瞧,周围都还是新土,确定是连夜移栽而来。 他手贴在树皮上,仔细辨认:“槐树。” 种槐树的意义有很多,有了犀角香的前车之鉴,系统根给出容倦最需要的资料。 【木种藏鬼,从风水上讲,院内种植槐会招阴。不过种的还挺贴心,隔一堵墙。】 槐树根系尤其发达,离房屋太近容易产生问题。 容倦静默一瞬,“谢晏昼该不会觉得我是鬼?想……” 系统刚刚自动切入ai分析,ai自动接入ai帮唱。 【想把我唱给你听。】 “…收。” 【哦。】 【不过小容,他居然把你当鬼?看情况好像还准备养起来。】 容倦站在槐树下,嘶地吸了口凉气。 谢晏昼这么冷静的人,居然也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少见的犀角香,开荒挪树,光是想想,这一晚上也没闲着,仿佛再晚一秒自己就会消失似的。 他应该觉得好笑的,但嘴角却怎么也勾不起来: “任务完成那一天,我走了,你说他会不会很伤心?” 除了自己,也没见谢晏昼有过什么朋友,日后他岂不是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系统展现出了机械思维的冷酷。 【他怎么样关我们什么事?】 【小容,重点在于你会不会伤心。】 容倦愣住。 · 上值时,容倦一整个心不在焉。 冬天到了,他开始思考春天的问题。 不过容倦有上班摸鱼的资本。寺院和道观基本都建在山上,礼部官员们各个‘少年老成’,身体快提前步入退休年纪。谢晏昼私下已经安排亲兵帮忙一一通知到,解放了全部门。 哪怕嫉妒容倦一路高升的官吏,都得私下叫好。 所以下午容倦早退,谁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侯申还亲自帮他开门。 昨天躺的太快,容倦本意是要回去好好泡个澡,简单放空一下自己。 谁知庭中小院,周围几棵树默默又被替换成了品种,槐树成片,薛韧竟然也在。 此情此景,系统忽然说: 【谢晏昼没有找对品种,他该种枇杷树。】 【等你走的时候种。】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容倦无视系统发言,看到薛韧,就像是小孩看到要打针的医生。他强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咽了下口水:“今天应该不是泡药浴的时间。” 其实薛韧心底里更是觉得莫名其妙,谢晏昼强令自己来给容倦看诊。 瞥见容倦指尖旁有一个小小的倒刺,谢晏昼随便找了个借口:“他手受伤了,你把个脉。” 手受伤为什么要把脉? 薛韧瞄了下容倦,“伤口在哪。” 谢晏昼:“这里。” 薛韧现在想给他脑门把个脉。 但看谢晏昼目光严肃,他也下意识认真起来。 容倦不杀人的时候,乖的像个小白兔似的,进屋后让伸手就伸手,也不多问。 薛韧多把脉了几秒。 谢晏昼坐在另外一边,古文记载毕竟有杜撰色彩,他只用了很少量的犀角香,得确定没有不良影响。 “如何?” “老毛病,肾虚,气血不足。”薛韧道:“有些余毒没有清干净。” 这些都需要漫长的时间解决,有些丧气的话他没说,清干净不代表五脏六腑可以恢复如初。 天不假年。 更新了一下药方后,薛韧带着对容倦的几分怜悯,背起药箱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屋内安静下来,一段时间内,谁都没有说话。 容倦极少数地做了那个率先打破沉默的人:“其实……” 其实不用做这些,都是无用功。 面对谢晏昼目光深处透出的疲倦和忧心,他不知为何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86节 容倦摇头。 谢晏昼忽而靠近他。 距离太近了,容倦想说什么,却发现谢晏昼是垂着眼的。 当他顺着看下去,腰间不知何时多悬挂了一个怀古。红绳缠绕在厚茧的指间,谢晏昼单手利落打了个漂亮的绳结。 怀古类似现代的平安扣,寓意平安和圆满。 至于为什么不是平安符,庙里求来的东西,谢晏昼不确定戴上后会不会更不平安了。 碧绿的玉璧和平安符在极近的距离中,仿佛随着视线交错纠缠在一起般,容倦有些恍惚。 他现在的情绪有些复杂,不知道是被感动了,还是说,本就有的一些异样情绪,如庭中翻新的土,一并破土而出。 唯一肯定的是,除了谢晏昼,不会再有人倾尽心血为自己付出,做这种傻事了。 下一秒,系统突然开始疯狂鸣笛。 【警告,检测到少量低浓度犀角香。】 容倦瞬间回过神,想了想还是选择把话说开了,道:“玉石很好看,但……去把犀角香灭了吧,它于我确实无用。” 谢晏昼并未否认点香一事,却说:“我今日还未点犀角香。” 两人同时看着对方。 还有人在点这香?? - 冬夜里的月亮,和玉一样冰冷通透。 月光下,礐渊子半卧在古柏虬枝间,左腿屈起。他的道袍衣袂微扬,手中的拂尘一端系着银线,连接不远处高墙下的自制熏香仪器。 随着手腕任意转动间,熏香仪器运转工作。这个风向,香刚好能飘去厢房附近。 根据最近得到的消息,这位名为容恒崧的官员,身子骨奇差,一度坐轮椅。 旁人的说法是继母下毒,也不知还有无其他缘由。 比如,倘若真是借尸还魂,是否会魂不附体? 总之,在他探究出所以然之前,无相之人决不能出事。 古卷记录最多的便是犀角香,传言此香对聚魂有奇效。 礐渊子虔诚摇香,另一只手正在研究绘制地动仪。 香雾缭绕,高墙上不知何时突然多出一道身影,很快,另一个脑袋从谢晏昼胳膊下钻了出来,容倦的脸蛋在月下多了几分瓷白,即便没休息好,那双眼睛此刻也依旧拥有着会闪耀别人的美丽—— “嘿,你干啥呢?” 作者有话说: 野史: 恐帝驾鹤去,后与重臣百计留之。 · 注:庭有枇杷树……植也出自《项脊轩志》。 第45章 晚安 月明星稀, 礐渊子举动离奇。 系统:【小容,他又是哪个床上的人?】 容倦闭了闭眼,回头他一定, 一定要送系统去上学!好好享受一下文化的熏陶。 树高风急, 一缕乱发落在脸颊。 发丝的阴影遮蔽表情,被现场抓包的礐渊子回道:“放风……” 大概也觉得这个理由过于敷衍,于是他轻飘飘加了一个字:“筝。” 容倦从趴在墙头,改为坐在墙头,他瞄了眼下方的自制熏香仪。 呦,放的还是小香风呢。 带他上来的谢晏昼表情也有些古怪。 自己做的时候不觉得,从三方角度来看……整个放香举动,冥顽不灵, 愚钝难以言说。 余光留意到他的脸色变化,容倦歪偏了下头:“我的大将军, 现在知道自己看上去有多么离谱了吧。” 调侃的话,谢晏昼只听进去了前五个字, 一时都忘了和礐渊子这个神经病计较。内劲险些不小心从掌心泄了几分,严丝合缝的外墙都松动了两分。 清瘦的身子骨靠近肌肉紧实的身躯,乍一看像是牵牛花在缠绕生长。 树上,礐渊子脑海中顿时想到近十个探索范畴。 《人鬼情未了》、《采补阳气, 汲取生元》、《双修秘经》… 容倦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 他看你的眼神也有点怪了?” 谢晏昼冷冷望着这道士。 犀角香间接说明了礐渊子也没把容恒崧当人看。 如果是要打着什么降妖除魔旗号的妖道, 谢晏昼会直接秘密杀了他。但礐渊子随风潜入夜,在这里搞‘供奉’。 不按常理出牌, 反而不好处理。 礐渊子轻松一跃下树,轻飘飘收线。 他看了下容倦,语气听着倒是礼貌:“原本明日要去礼部亲自拜访, 相逢不如偶遇,小道想与大人商量一下,将论道日定于初一开始。” 容倦在高墙上坐着,懒得询问原因。 “可以。”他应得清脆,想也不想道:“不过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铜制熏香仪被巧妙拆解成几部分,收入袖中,礐渊子抬眼望去,安静等待着对方提条件。 夜色遮掩住秘语,礐渊子整理袖袍的动作一缓。 他想了想,只觉得这无相之人愈发有趣,也没有询问原因,准备留着慢慢求索。 “小事。”礐渊子答应的如清风拂过般轻松。 容倦轻轻拍了下谢晏昼的胳膊,让他带自己回到了墙那边。 目睹他消失在砖墙,礐渊子也不再多留。 从这里到整个街道口,几乎都是将军府的地方,直至砖瓦尽头,小道童牵鹿等在那里,他正好奇仰头,先前好像听到了说话声。 礐渊子过来后道:“做了场小交易。” 当听到容倦的交换条件时,小道童纳闷:“好古怪的要求。” 师兄居然还顺着应下了。 礐渊子手稍稍安抚地拍了下不断朝他蹭过来的鹿,雪夜下散发出一种柔和的神圣感。 “师父整日将大兴道门挂在心上,此举恰也能增强我们在皇帝心中的份量。” 皇帝信神神鬼鬼愈深,意志便越好牵动,兴道是迟早的事情。想到此处,礐渊子半敛神色,一挥袖迈步往前,先前的神态收敛得一干二净,一如往日自带道家超脱。 · 临近月底,多地暴雪。地方上灾民还在为一口吃食卖儿卖女时,京都内正烧着最好的炭,煮泡最好的茶饼,探讨着即将到来的一场盛会。 初一,皇家寺院内设坛辩论。 当世颇有名望的十三名僧人和道士为主辩,其余参与者共计数百员。 各位皇子,朝廷内的重要官员均到场作为见证者。 皇帝高坐主位,威严道:“朕准尔等自由论辩,由礼部记录,切记辩论以礼当先,须以理服人。” 一连强调‘礼’和‘理’,彰显着他对辩论秩序的看重。 礼部今日连低级官吏都出列在册,随时准备动笔。面色恭敬起身应是,实际内心一个个都快要崩溃。 整场记录下来,会累死人的!! 礼部官员聚集的地方,容倦衣襟整齐地坐在一边,眉宇间竟不见丝毫不耐。他已经先一步执笔等待,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气定神闲的样子,让周围了解其为人的同僚都觉得他已经被气疯了。 不过容倦的好心情也没持续多久,他看见一道有段时间没瞧见的身影,目露困惑。 只见皇帝近侧,容承林明显消瘦了一大圈,病态拔高的骨相让他外表显得更加阴鸷。 “怪了。” 这种辩论少则数个时辰,多则几天,纵观历史,辩论十天半个月的都有。旁人就算什么都不做在场,对身体也是种极大的消耗,容承林却坚持带病出席。 便宜爹一向不干人事,也不知今天要发的是什么癫。 容承林只是瞥了容倦一眼,随手端起茶盏,殿门未关,寒风让氤氲的热气遮住了表情。 这种反常立刻让容倦提起了几分戒心。 不止他一个人注意到这种异常,大督办同样端起茶杯,他望着这位身体虚弱,整个人却更加琢磨不透的政敌。 “右相认为今日辩论哪一教会取胜?” 容承林冷冰冰回:“道。” 大督办及时注意到容承林回答的时候,似乎瞄了眼一位道士手中的《道德经》。 双方斗了近二十载,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大道至简,衍化至繁,容承林被坑了这么多次,本质都是输在这一点上。 今日大家关注的重点都在僧人和道士身上,众目睽睽下,或许还真的能做些什么。 大督办刚要派人提醒容倦小心些,皇帝已经授意辩论开始。 各自放下杯盏,场中僧人和道士蓄势待发。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87节 礐渊子却忽而上前:“陛下。” 帝王面前,他依旧是不卑不亢:“今日百官高僧齐聚,实乃数百年一遇之盛事。小道望借众人之文气,将气,稍后理论间隙让丹炉运作,如此丹成后效果更好。” 自从吃了几次丹药起效后,皇帝现在已经热衷于此。 想到对方曾提到的长生丹,目光火热:“真人莫非是要炼增寿丸?” 礐渊子颔首,并说道:“陛下乃紫薇大帝转世,待丹成时,或可遇神明托梦。” “只是……”他话锋一转,“这场上气息驳杂,陛下又要主持辩论,最好由某位皇子或是官吏,守在炉前尝试入梦。” 皇子们自矜坐在原地,实际闻言一个个变得眼热。 什么入梦不入梦,只要这一层通神光环披在身上,非同凡响。 僧人们则内心痛斥道士卖弄奇技淫巧。 皇帝:“任意皇子都行?” 礐渊子摇头,“入梦传神谕者,需是童子身。” 气氛凝固住了。 其余皇子的脸色冷了下来。所有皇子中,只有年纪尚幼的五皇子符合。 皇帝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山中预言一事后,他对五皇子总犯着层膈应,不知道哪位臣子忽然来了一句:“谢将军好像也未曾娶妻婚配。” 有几名右相一派的大臣险些也跟着点头,男人最容易在美色上栽跟头,在座的一些没少想方设法给他塞美人刺客,结果都失败了。 谢晏昼并未否认。 皇帝心里膈应加倍。 卧榻之侧,好像有一只猛虎已经伸着爪子踩了过来。 在他内心的烦躁快要攀升到顶峰时,一道身影不疾不徐走了出来:“陛下,臣愿代劳。” 容倦施施然站在场地中央。 不少官员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位好像被继母下毒,早早就不举了,上次便是靠这点翻案。 皇帝求证的目光也看向大督办。 督办司对这些臣子的私事,可是了如指掌。 大督办点了点头。 居然还有一个孤品。 皇帝此刻看容倦,可谓前所未有的顺眼,比起前两个人选,下面的这位臣子,那是唯一纯白的茉莉花! 他大手一挥,同意了茉莉花所请。 眼看容倦走向场中央,直接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这回轮到容承林费解。他握着杯盏的手一紧,不过很快,他又冷静地松开了。 “也好。”如此瞩目的位置,或许可以一箭双雕。 另一边礐渊子获首肯后,早有准备,道童领着宫人去抬丹炉。 他则对容倦道:“烦请大人先去沐浴焚香。” 容倦:“义不容辞。” 冬日里,容倦劳驾自己美美去暖屋泡了个澡,身心舒畅,最后偷塞了两口水果,补充一下维c。待他回来时,面色都红润了些。 场上丹炉已经开始运作,佛道双方更是辩论不停。 争执辩驳中,礐渊子抽空给他指定了位置。 这是双方在那晚雪夜达成的约定。 容倦同意让礼部将辩论时间定在初一,礐渊子则要配合他,在皇帝面前上演这么一出。 指定的位置也是很有讲究的。按照事前要求,容倦需要有丹炉做遮挡,不可太近,但又不能太远,相当于冬日蹭了一个免费地暖。 此刻他步履从容,衣冠楚楚朝着东南一角而去。 路过熟人,容倦面色沉静,腹部微抽,轻声腹语礼貌打着招呼。 “晚安,玛卡巴卡。” “晚安,汤姆布利伯。” “大家晚安。” 大督办:“…” 赵靖渊:“……” 谢晏昼:“晚安。” 众目睽睽下,容倦洗洗睡了。 系统暂时封闭了听觉,今早被迫早早抵达皇家寺院的容倦,他很快便不省人事。 交易的本质是利己,容倦的目的很明确,他疯了才去当速记员!一场辩论写下来,手都要废了,过后各自还要整理各自的记录,相互核对映照,进行总结提取。 咸鱼睡觉,工作量通通闪开! 今日辩论才是重中之重,面对突然就寝的少年人,大臣们有什么想法只能内心念叨两句,视线也不好多加投入,防止被皇帝认为是在走神。 辩论继续如火如荼地进行。 一位年近七十的僧人痛斥道家无君无父,礐渊子:“你们寺院塌了。” 僧人提出道与空的本质区别,礐渊子:“你们寺院塌了。” 从《道德经》到《玄妙内篇》,期间礐渊子不乏大量引经据典,只是落脚点全部停留在一处—— 最近大量寺庙坍塌就是上天给的预警,继续纵容佛寺侵占良田,恐怕还会有更多天罚。 几个来回后,一些经验老道的僧人开始察觉不对劲。 三番四次提到天罚,所谓何故?若是没有其他论点支撑,道门辩论必输无疑。 官员们可就没有这个警觉性了。 现在距离辩论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快坐不住的大有人在,加上大家都是天未亮就朝这边出发,越听越困。 除了有点功夫在身上的武将,还有吃了丹药精力格外充沛的皇帝,没几个能扛住的。 礼部的官员最痛苦,恨不得手脚并用来做记录。 长期保持同一姿势,容承林腿负担就更重了,肌肉微微痉挛,整个下肢像是僵掉了一样。 但他面上没有流露出多少异色,仿佛意志永远是第一位,甚至能主宰躯体。 看到外面天色反常的有些昏沉时,方才满意。 “呼~~”就在他用钢铁般的意志支撑时,容倦早已从盘膝到卧倒,大家还得夸他睡的好。 不知道梦见什么,期间容倦还小小砸吧了一下嘴。 “……” 一个人入梦时的香甜状态是装不出来的,僧人和道士论的论的都快打起来了,能在这么吵的环境下如此快的入眠,中途还一直没醒过,让人不得不怀疑他还真遇到神仙入梦。 文武百官彻底听不下去和尚和道士都在说什么,偷偷朝容倦投去羡慕的目光。 “就差给他一觉睡到天黑了。” 正暗戳戳地想着,天地光亮骤然减弱。 一语成谶,光亮进一步遭到极速抽取,不少负责记录的官员手一抖,整张纸都毁了。 众人纷纷朝外看去,仅仅数息之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顷刻间抹除太阳的光亮。那瞬间的黑惊得人险些原地站了起来,有官员下意识惶恐道:“天狗、是天狗吞日……” 话音未落,整个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唯一零星的火光,是从丹炉的特殊火门中乍现,可惜根本不足以照亮视野范畴。 有人惶恐,更多人试图寻找光源,容承林面无表情坐着。 日蚀。 太史局那位果然有些本事,推断准了日子。不然若是有误差,还得另外想办法将辩论拖延几日。 他立时屈指敲了三下杯盏,一名僧人接收到信号,悄无声息离开自己的位置。 京中有见识的官员不少,很快也有人反应过来:“莫慌!是日蚀,阴侵阳。” “太史局是吃闲饭的吗?事前居然没有测验出来。” 原因被道明,却丝毫无法减缓在场者的慌张,自古日蚀多是不祥之兆。 加之礐渊子先前不断强调天罚,潜意识里被种下的恐惧种子开始破土发芽。 皇帝本就贪生怕死到极致,稍微一点状况就紧张得不行,再次厉声呵斥宫人去点灯。 混乱的脚步声中,先前那僧人原本是朝丹炉而去,却意外撞到了人。 他连忙调整了方向,结果又撞到人。 丹炉附近的东南西北,像是已经饱和了。 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本欲一石二鸟的僧人改朝另外一处走去。 同一时间,靠着低吼削弱恐惧感,皇帝神经刚刚得以缓和,下方忽然传来一声凄厉惊恐的惨叫! 正如燃到极致的烛芯,瞬间啪得一下点燃漆黑世界中的焦灼。 扭曲痛苦的喘息中,周遭宫人们腿软地险些摔倒。 腥燥的鲜血味散得很快,大家不断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宫人们只得手忙脚乱寻找火烛。 日蚀持续的时间有限,早在烛火明亮前,高空中已经先一步云驱雾散。 在这光明突兀降临的几个呼吸前,四皇子喝了口茶压惊,七窍流血而亡。 位于高座上的皇帝听到惨叫声后,几次高呼:“护驾!” 他表情狰狞畏惧,身前空无一人。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88节 下一刻,皇帝瞥见什么,叫喊的话语戛然而止。 丹炉一角,礐渊子,谢晏昼,还有一个似乎为寻找火烛恰好经过的小太监,容倦周遭被围得水泄不通。 连大督办的位置都不知何时靠近了容倦三分。 唯一被容倦在意识模糊间,及时推出去的赵靖渊,持刀相护的方向还没调整过来。 刚冲进来的禁军,没看到刺客,见状下意识也跟着先守在丹炉周围。 混乱之中,刚刚屏蔽听力的容倦被堵在丹炉附近,其实还未从睡梦中彻底清醒。 面前人影晃晃,护得太紧,挡得他差点被烟气呛晕过去。 “咳,咳咳……通风!快通风!”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1: 容倦一身被动技。 周围人都要害他时,危险率约等于零。 全世界吻上来时,容倦危险率:百分百。 小剧场2: 辩论赛每个人都很忙。 容倦:忙着睡觉。 右相:忙忙碌碌暗害皇子,准备让假龙预言进一步烧起来。 礐渊子:全都是天罚!继续在右相搭建的舞台上默默摘桃子。 注:日蚀通日食,本文部分参考唐宋背景,日蚀预测技术提升,已经有成功验算出的例子,且误差不大。不得不说,老祖宗们还是很厉害的。 第46章 仙缘 直到斜侧风吹来一点冷意, 皇帝才惊恍过来。 他摊开掌心,冷汗不知何时浸润磨平了掌纹。 下方百官乱成一团,周围只有寥寥两个太监护卫在侧, 禁卫甚至都没有走到他的面前。 护卫者旱的旱死, 涝的涝死。 反观丹炉附近,里三层外三层,犹如铜墙铁壁。甚至因为人太多,导致丹炉就和个小型炼毒化工厂似的,缺乏通风。 容倦一时间咳得天昏地暗。 另一边步三在封锁各个出口后,很快领人进来,配合禁军看住在场所有僧人道士。 他来得晚,只看到此刻容倦落单的样子, 下意识要靠近一些。 注意到皇帝在看这边,大督办给步三使了个眼色, 让他停下。 能在宫中生存下来的,没有一个是偶像派。 就像意识到场景加载错误, 聪明人已经立刻开始补救。 赵靖渊甲面反光,抽刀四顾:“护驾!” 仿佛他一开始就站在这里,举刀护卫皇帝安全。 另一边,礐渊子平静转身, 询问容倦可遇到托梦。 谢晏昼更是动作自然, 警告其他僧侣道士未经允许, 不可再挪移一步,也不可靠近丹炉一步。 众人丝滑的转场间, 如同进行一场丹炉保卫战。 随行太医检查完,跪地胆战心惊汇报:“陛下,四皇子, 四皇子殁了。” 皇帝渐渐冷静下来,视线巡视般地掠过百官。 从一脸冷态甚至连站都没有站起来的右相,又扫过大督办谢晏昼等,最终定格在七窍流血的四皇子身上,那惨死的模样正引得周围皇子慌乱不已。皇帝看了许久,仿佛在四皇子涣散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的心沉了下来。 自己的这些臣子,口口声声说着忠君爱国,似乎每一个都藏有异心! 另一边,伴随人一散开,容倦喉头的窒息感好了很多,闻言透过缝隙,也瞥见了四皇子的尸体。 他不知道太医在惊什么。 七个窍都流血了,活了才该受惊。 尸体给他带来的震撼不是特别强,唯一诧异的是右相这个手残的动手能力。 不久前他们才预测过便宜爹可能要对皇子下手,谁曾想这么快就提上了日程。 至于幕后黑手会不会另有他人,这种可能性容倦压根不予考虑。 礐渊子在他身前不远处,看似略微失态,眸光深处却是无动于衷:“你梦到了什么?” 大督办冷冷道:“朝廷命官,岂容你一介小道质问。” 不轻不重的一个对话,终于唤回了皇帝的一点注意力。 终归,无论是四皇子的死,还是对容倦变差的观感,根本比不上对自身的在意。 眼看礐渊子一反常态地执拗,皇帝正要开口,一道慌张的声音却先一步插入—— “禁卫军呢,大理寺卿,还不赶紧查案!” 此刻新受封的皇子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都疯了吗? 天子百官面前,居然有人胆敢对皇子下杀手!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如今尸体近在眼前,大家却更关注一个官员的梦境。 说完,发现所有人在用一种古怪的神情注视他。 太子坠马,太子被杀,丞相被毒害……再一再二还再三,满朝文武现在的定性已经相当强。 哪怕是在日蚀发生前,也发生过京城外的红雪事件。 所以日蚀散去后,在场众人淡定不少。 果然是偏远幽州上来的,没什么见识。 皇帝更是懒得理他,继续被打断的问话:“爱卿可曾梦到什么?” 虽神态如常,但大督办和谢晏昼都敏锐察觉到皇帝态度上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容倦也注意到皇帝的不对劲,显然是对自己生出了不满。 他略微思索后,回:“有做梦。” 迟疑的语气,立刻让皇帝沉声道:“细说。” 已经有右相一派的官员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一个不修佛不悟道,曾经还是纨绔子弟的人说梦见神仙。 那不是信口开河是什么? 突然的日蚀和四皇子的被害,以及无人护驾,已经让皇帝的惊惧和蕴意达到顶峰。现下谁最先开口,就有可能成为帝王的情绪发泄点。 不但被皇帝的视线锁定,还有不同派系官员的质疑。四面楚歌,容倦轻轻闭了下眼。 他只是老老实实的睡觉,为什么还能摊上事? 沉默间,周围愈发安静。 就在皇帝耐心告罄之际,容倦哄好了自己:来吧,展示。 但见他一步上前,先前的颓唐一扫而光。 “禀陛下,臣在梦中梦见了很多神仙。” 没有留给旁人太多质疑的时间,容倦张口便道:“其中一花白胡子老者抚臣头顶,言今日丹气,文气,斗气三气聚鼎,可结丹缘。” 越说越玄乎,离谱到哪怕一些自己阵营的人,都有些担心他要如何圆下去。 皇帝似乎都有些气笑了:“哦?” 起了个头后,容倦反而更加不慌不忙。 他目中的惫懒疲态尽数化作清明,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状态好的就像是被鬼附身一样。 “神仙还赐予了臣丹方,臣才疏学浅,只记得其中部分。” 说的煞有其事,引得众人面面相觑。 场中央,容倦径直开始了他的吟诵: “熟地黄八钱,山萸,干山药四钱……上为末,炼蜜为丸,此为六味地黄丸!” “柴胡半斤,黄芩三两……上七味药,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此为小柴胡汤,可解少阳证。” 起初众人还不以为意,乃至觉得有些好笑,直到他还在背。 “生地黄二两,麦门冬一两,白蜜一两……” 古有七步成诗,今有三步一丹方。 没有任何停顿,短短一会儿时间,二十丹方脱口而出。群臣面色逐渐严肃起来,不少人朝太医投去询问的眼神,然而太医正全神贯注,用一种炽热的目光注视容倦。 二十丹方,三十丹方,四十丹方……数字还在叠加。 期间容倦走的有些嗨,一不小心步子跨大了,险些登上帝王宝座。 好在皇帝此刻注意力全集中在那脱口而出的丹方上,怔神间没意识到双方距离有一刻无限的拉近。 一个急转弯,容倦连忙调整方向,开始朝侧面开始吟唱。 系统库里收录丹方众多,随便拿一篇出来都够研究的了。 几名太医脑海中自动排练组合可能生成的效果,探讨间,忍不住称赞了一句:“妙啊。” 脱口而出的笃定,无疑是承认了这些丹方的价值。 这时一名小太监忽然跪地小声道:“陛下。”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89节 突然被打断,皇帝目中闪过冷意。 “陛下,”宫人垂头,“丹方众多,是否要记录下来?” 眼见同样沉浸在震惊中毫无所动的其他人,皇帝目中的不满渐渐散去。 再看这低眉垂眼的宫人时,稍微留了些印象。 他招了下手,太监总管接到命令,连忙朝礼部原先记录辩论的官吏走去。 同一时间,容倦还在丹出数百篇,篇篇不重样。 哪怕右相一派也全都闭了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质疑的,这么多配方,正常人哪怕是胡诌,也不可能诌出来。 无数注视中,容倦步履从容,妙语连篇。 文抄公算什么?丹抄公才是主流。 他,异世界丹抄公,今日仰天诵,惊四方。 系统快要被他干燃的想坐轮椅逃跑。 好久不中二了,容倦其实自己也尬了一下,刚抄到哪位神仙来着? 系统不得不弹出提醒:【金匮肾气丸。】 哦,对。 肾很重要。 容倦继续进行丹朗诵:“八两干地黄,三两茯苓……” 少部分官员直到现在才勉强回过神,交头接耳:“多少了?” “好像有近千丹方了吧。” 在容倦连珠炮弹似的倒方子中,臣子们早就已经丧失了时感,眼下听得头昏脑涨,百篇,千篇,万篇? 谁知道呢,取个中间值。 “不可思议,此等事前所未闻!莫非真是神明显灵?” 待今日步数快到三千步,容倦最后一步绕停到道童旁。 小道童双目瞪得滚圆,嘴巴就没合拢过。 人嘴里,怎么能吐出这么多方子? 旁侧礐渊子情绪不显,手指却暗暗动了下,似乎这也出乎了他的意料,无意间流露出的兴味更重。 面对猜忌心极重又极度利己的皇帝,容倦清楚要保留足够的价值。 随着他的步伐加快,语速和声音跟着高亢,无形中带动大众的情绪攀升。当一切要推向高潮时:“养生丹,人参三两,雪莲二……” 容倦忽捂住胸口。 “噗。”一口鲜血喷出。 系统助攻,容倦又补咳了两小口血,病弱体态和血液叠加,那苍白的脸色十分骇人。 谢晏昼目光一紧,上前一小步,又及时收住,转而朝还在发怔的太医投去警告眼神。当下没有人注意他的动作,只觉得下一秒这少年郎就要饮恨而去。 场面猝不及防,连同皇帝都面色微变。 “救,救救……”容倦伸出手像是要抓住空气中的稻草,气都喘不上来。 随行太医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过来把脉,查了唇色和舌苔确认:“不是中毒。” 其他几名太医也围了上来,“怪哉,脉象越来越虚。” 对视间都有些摸不清状况,竟找不出吐血的原因。 小道童离得最近,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正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年纪:“泄露天机太多,遭到反噬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全寺上下均静了一瞬。 礐渊子:“不可妄言。” 小道童有些委屈,觉着没说错:“前面的丹方都是治疗伤寒杂症,刚刚才说到养生延年的就……也太巧了吧。” “拾砚。”礐渊子口吻加重,这次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小道童立刻认错闭嘴。 礐渊子转而向皇帝告罪:“稚童之语,陛下切莫放在心上。” 皇帝放在了心尖上。 原本藏着的几分杀机,在容倦连篇背方后,被更重要的东西压过。 他看着不断吐血的少年,回想着道童口中提到的延年益寿,直接把压力给到了太医:“容卿品性高洁,治不好他,你们全都去给四皇子陪葬!” “??”太医险些跟着昏过去。 容倦这一倒,场上混乱程度加深。 冷空气让血腥味快速沉淀下来,连同丹炉尾气一并吸入肺,辛辣刺鼻。 此处人多眼杂,太医得到首肯后,容倦被移动上简易担架,虚弱地嗷呜嗷呜间,被抬去了偏殿。 - 寺院大殿内众人心思诡谲,此刻的容倦已经换了张床躺。 “容侍郎,容侍郎……”几个太医围着他轮番诊治,几次欲要开口询问梦中神仙一事。奈何容倦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只得遗憾作罢。 最终留下一名太医,亲自去偏殿看人煎药,其余回大殿检测还有没有其他食物被下毒。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容倦迟迟睁开眼。 好渴。 短短不到一个上午,感觉把一年的话都说完了。 “我真是造孽啊。” 近来多事,不但变成了唐老鸭的嗓子,还拥有了唐老鸭叔叔的财富。 外面开始飘雪,容倦懒得起身关窗,更别提倒水:“口口。” 【亲爱的容。拿钱给自己添点堵吧,堵住了就不口渴了。】 “……” 窗外的动静打断双方说话,僧人和道士正分别被带去不同偏殿问话,前后各有训练有素的禁军跟随。 谁能想到,一场辩论最终竟以谋杀案提前划上句点。 容倦决定靠睡觉逃避口渴。 半靠在榻上,容倦才闭目养神没多久,大督办忽然来了。 贵客来访,他装模作样要爬起来见礼。 装了半分钟,也没等到客气话,容倦不由战术性咳嗽,试图暗示对方。 门口,男子鬓角被风雪浸染,静静看他表演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行了,躺回去吧。” 大督办拢了拢袖口,进屋坐在一边。 立刻有人来为他关上窗户。 倒茶声传来,容倦喉咙沙哑:“干爹,能帮我捎一杯吗?好人一生平安。” 步三步四于门外守着,十分诧异为什么有人能上一秒如神仙下凡,丹成千篇,下一秒又一副‘烂泥糊不上墙’的状态。 当看到大督办还真赏了他一杯茶后,步三倒抽一口凉气,看着步四。 这位不会是主子的私生子吧? 容恒崧其实不是认贼作父,是认祖归宗! 屋内似乎飘过来一记眼刀,步三瞬间紧绷站直。 容倦原以为大督办是来询问他有没有发现和四皇子被害有关的细节。案发时自己和那些僧人道士都处在相对中间的位置,逻辑上讲,是有可能感觉到行凶者的端倪,比如对方是从哪个方向走动。 不料,大督办缓缓又倒了一杯茶,面容平静道:“凶手已经找到了。” 容倦:“这么快?” “是一名僧人,在被发现后咬舌自尽。” 屋内一时有些安静。 凶手能在督办司眼皮子底下自杀,多半另有隐情。容倦很快想到了重点:“这名僧人的身份是不是有些特殊?” 大督办嘴角微微牵起,似乎很满意他的敏锐。 “此人和文雀寺一名尼姑有一些不正当关系。” 容倦恍然:“难怪。” 便宜爹这一手阴谋诡计玩的相当漂亮,有关文雀寺的一切,肯定不能深查。拔出萝卜带出泥,稍有不慎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哪怕事发,他也有自信能让赵靖渊在调查时被迫帮忙扫尾。 大督办忽然问:“真有什么仙人托梦?” 如果幕后黑手是容恒崧,提前背诵一鸣惊人不奇怪,但这是右相布的局,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道出如此庞大数量的方子,实在难以解释。 容倦半睁着双目说瞎话:“久病成医,我以前没事背着玩的。” “……” 大督办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不会无故提起任何事:“冬日伤寒不治者无数,你这些方子可管用?” 容倦没把话说死:“只要对症下药,效果应该不错。” 得到答复后,大督办只喝了半盏茶便起身:“右相今天的目标不止四皇子,自己留神些。” 寒风从窗户缝钻进来,茶的最后一点热气被吹干,他悠远的目光漫过檐下飞雪。 “真正的寒冬就要来了。” ·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90节 这算是近来最快的一次破案。 案情性质恶劣,胜在整个告破过程相当顺利。 僧人袈裟内层搜出了所用毒药,另外也有不亚于两名在场者曾说,当时该僧人原本在他们左边,案发后不知何时位置靠右。 人证物证俱在,僧人咬舌自尽前,大喊过一声:“誓死不入道教。” 连动机都有了。 每逢佛道重大交流,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输的一方要出人加入另一方。 道士剃度,佛家续发,等于在全天下面前打另一方的脸。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败方不但有典籍被毁的风险,信徒也会大打折扣,正统性很长时间都难恢复。 “这名僧人出发辩论前,秘密藏下毒药,原本是以防万一用于自杀。” 寺院大殿,百官噤声,大督办站在圣座下道明原委:“佛教被压了一头,恰遇日蚀,这贼子被蒙了心,试图用命案阻止辩论继续进行。” 皇帝额角青筋凸起,一挥袖,盘子里的红枣花生洒落一地,宫人们瑟瑟发抖。 “礐渊子说的不错,假僧太多,天罚误国。”怒气一重,喉头突然出现一种难言的异物感。 “容恒崧醒了吗?”皇帝缓了缓,冷不丁问。 “臣刚路过去看了一眼,容侍郎还有些神志不清。” 右相一旦出手,就不会给人喘息的机会,大督办索性给容倦请了个病假,“估计要静养个三五日。” 皇帝语气沉了几分:“命太医给他用最好的药。” 大督办躬身:“陛下,大梁如今国运昌盛,由陛下亲自主持的辩论,更有神仙托梦的祥瑞。严冬将至,不如从中挑选一些于民有利,防治伤寒等丹方传于民间,有利于民生安定,社稷稳固。” 皇帝闻言身子朝椅背靠了几分,并未立刻回应,漫不经心转着玉扳指。 太医还在检查所有食物器具,四皇子那滑稽的死态重新浮现在他脑海中。 地方上最近并不太平,该死的民谣屡禁不止,四皇子的死很容易被拿来做文章。 片刻后,皇帝看着还保持躬身模样的大督办,淡淡命令道:“允。让百姓知道天佑大梁,而不是信什么无稽之谈。” “凡再传其他谣者,亲眷连坐,首告者查实有奖。” 大督办垂首间,嘴角短暂牵出一抹极浅淡的弧度:“是。” “都退下吧,准备摆驾回宫。” 高座之下,右相依旧站在那,神情有一丝晦暗。 只是不经意间朝着大督办颔首致意,其意不明,随着各臣退去,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步三来到大督办身后:“这事要如何处理?” 大督办没有直接回答,假龙之说再甚嚣尘上,也敌不过丹方济世,右相设的这局,到头来不知道是给谁做的嫁衣。 稍后,又严谨改了用词—— 是做龙袍的边角料。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梦遇神仙,偶得丹方千篇,当众宣之,满朝文武叹为观止。 注:六味地黄丸丹方出自《小儿药证直诀》;小柴胡汤药方出自《伤寒杂病论》。 文中皆有调整,请勿效仿配比。 第47章 哀思 一桩命案让佛教吃了大亏, 非但辩论不了了之,真凶伏法后,剩余和尚也被立刻请走。 只剩下原本一些皇家寺院内的和尚, 明显感觉到了官家对他们的敷衍。 住持知道已无力回天, 在礐渊子玩味地站在祭台边时,双手合十道:“佛法无边,不会永远沉寂。” 自古佛道式微,多不过百载。 礐渊子并未与他做口舌之争,兴道不过是遵师命,结果早已是意料之中。 他看向东南一角容倦正在休憩的屋宇,那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 - 皇家寺院一行,除去被扔去荒郊野外的凶手尸体, 只有两个人被抬回去。 一个是死了的四皇子,一个是容倦。 不用跟着仪仗大部队走回皇宫, 外加皇帝给太医院下的死命令,侍卫对容倦就像是对待脆弱的金疙瘩似的。 如八抬大轿一般稳固, 容倦再次被密不透风地保护回去。 干爹认的好,假期不用愁。 托大督办的福,容倦顺便喜提几天假期,总之这一行虽然过程坎坷了些, 但他感觉天都亮了。当晚美美睡了十小时, 连谢晏昼让薛韧来给他把脉时, 容倦都没清醒过。 翌日,容倦第一次有了气血足的错觉。 这种错觉在开口时, 发现喉咙还有些沙哑,顿时消散。 容倦询问了一下原本身体的治疗进度。 【快了快了。】 “哦。”以前出门前磨蹭时,他也是这么敷衍别人的。 【小容, 你怎么开始看方子了?】 容倦正在核验方子,随口道:“大爹说要搞民生,校验一下准确性。” 那日丹抄公抄到后面,很多方子都是草草带过。大督办提到想要将其中一些用来应对严冬,自然是要谨慎点。 正当忙时,孔大人托人带来口信,先询问他身体如何,随后表示礼部要开始筹办四皇子的葬礼,希望他早日到岗。 “办办办,一天到晚办不完的白事。” 大梁的福气都被办完了! 容倦放下丹方,系统摇着轮椅出来,生成必要条件。 【梁朝大型活动固定三件套,你,命案,死皇子。】 横批:死神来了。 容倦:“……” 调侃他到一半,系统突然把轮椅摇出花手残影,高速飙车重新撞进容倦脑袋。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院外窄门被扣响。 站在外面的人宽袖长袍,素色锦帽,冬日里更显得温文尔雅。 “宋……”容倦稍眯了下眼:“宋为知?” 宋为知微笑颔首:“大人身体可好些了?” 容倦走去近处回廊下坐着,幽幽道:“好的都能给人办葬礼了。” 宋为知精通药理,看他面色确实还行。 “大人那些丹方当真是妙计,回头分发一些不同功效的药丸,功德足以让民间立碑。” 对于一些贫困百姓来说,免费施药的好事百年也就只能遇到两三次。 “我可否先在育儿堂内发一些?” 宋为知日常施恩救治过不少乞丐孤儿,当然他不是在做慈善,而是间接将这些人发展为耳目。 容倦:“小事,你看着办。” 宋为知笑了笑。 丹药制作过程的费用是要从小金库里出,真正算下来费用不少,若想从中贪墨也不难,这压根不是小事。 但大人永远都是让他们放手去做。 宋为知收敛思绪,他今日来不止是为丹药一事。 “四皇子之死被恶意传播开,好在民间现在议论最多的还是您。” 容倦纳闷:“好在哪里?” 宋为知解释分析。 督办司见缝插针推了一把容倦梦神的事迹,丹成千篇的事迹几乎成为百姓最热议的话题。 生老病死永远是大家最在意的,坊间现在有说容倦是文曲星下凡的,所以升官奇快,还有说他是太上老君身边童子转世的。 各路神仙的说法都有,反正没人说他是他爹妈生的了。 曾经被口口声声称作‘右相之子’的少年,莫名其妙做到了大割席。 容倦闻言拍手:“大善。” 宋为知所见略同,聚焦在问题上。 “为抑制假龙一说,皇帝草草处死了定王,直接拉去了菜市口处斩。” 皇室成员很少会被这般公开处决,可见皇帝的气恼。 他要让全天下百姓看看定王的死状,以此彻底浇灭流言。 宋为知一口气说完重点: “定王死前高呼皇帝来位不正,愿血溅三尺,请苍天开眼,正君臣之位。” “定王人头落地后,定州突然传来急报,称几日前定州上空出现凤凰腾空的异象,散开凝聚成定王之子的样子。” “定州突然出现多支不明起义军,请朝廷派兵支援。” 竟然出了这么多事? 容倦诧异:“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91节 宋为知:“大人睡觉的时候。” “……” 宋为知缓声道:“恐怕这只是个开始。” 就像纵使他们早已推测出右相要对皇子动手造势,仍旧无法阻止,谁也不可能成日里守着几名皇子。 做大事讲究快和狠,右相接下来不会让他们好过。 宋为知忽然问:“大人可知谢将军今日去了哪里?” 容倦好奇他怎么突然在意起谢晏昼的行踪。 “路过书房时没看到人,有些惊讶。” 容倦认真道:“那是很叫人意外了。” 果然,是个人都会觉得能在书房刷新出谢晏昼。 正说着,步履踏过雪地的响动忽然传来,打断双方说话。 谢晏昼显然刚从宫中回来,还穿着宽大的官袍。 冰天雪地,他腰间的平安符格外醒目。仅凭一根纤细的红线,便牢牢系稳,锦囊伴随那四平八稳的步伐,轻轻摇曳着。 一来,谢晏昼就注意到这二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 容倦轻咳一声,随便找了个借口:“宋先生刚带来不少坏消息。” “我也一样。” 容倦:“……” 谢晏昼掀起长袍一角坐下,“陛下有意让我领兵去定州平叛。” 容承林一口咬定起义军是故意装神弄鬼,定王之子早就死无葬身之地,欲要自证去平乱。 这个节骨眼上,皇帝自然不可能让他出京,而是将差事交给谢晏昼,但皇帝也说了,如果发现定王之子,口说无凭,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听到只能率两千精兵时,容倦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精心针对谢晏昼的陷阱。 正常情况下,加上地方军士,对付普通百姓起义军绰绰有余,但这绝对不是正常情况,定州不知藏着多少伏兵。 先前轻松的氛围荡然无存,容倦目光一动:“帝命不可违,可一旦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宋为知感觉到他的语气微微发冷。 平日里不怎么管事的少年郎,此刻垂眸间眼白被阴影覆盖,深不见底。 “右相居然敢这么算计你。” 无意间流露出的关心,让谢晏昼面上都挂了几分罕见的明朗,甚至都想夸一句右相算计的好。 尚未张口,雪地里的脚印从双排突然又增加了。 顾问直接略去敲门,步履匆匆,声音先人一步到:“大人。” 容倦抬起头,似笑非笑:“不会又有坏消息听了?” 顾问看了看宋明知,又看了下谢晏昼,顿时明白自己来之前,这里正在谈论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即将说出口的话,也停在了嘴边。 恰逢管家送来柿饼,容倦小口吞咽着,一些残渣落在锦帽貂裘上。 今日他浑身色彩艳丽,像是乌鸦堆里唯一的喜鹊。 他边吃边鼓励顾问:“没事,说吧,你的坏消息,不许比他们更好哦。” “……” 顾问开始报丧:“大人家的亲戚来了。” 容倦第一反应是:“穷亲戚富亲戚?” “一位族老。” 至于顾问为什么知道,那人来的路上,大肆宣扬丁忧一事,赞叹容倦德行兼备。 “赞美我?” 容倦挑了下眉,用帕子擦去掌中沾染的柿霜,口述真理:“强行被戴上的帽子总没好事,无论是绿帽,官帽,还是高帽。” 顾问无法反驳。 大家都清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要来造访的族老肯定会带来麻烦。 右相这一环接着一环,不给他们任何喘息之机。 容倦摇头:“怎么没给他炸个脑残?” 残的不是地方。 顾问佯装没有听到父慈子孝的话,几次三番看向‘宋明知’,总觉得今日师兄给他的观感有些奇怪。 “这位族老恐怕要以孝大做文章。” 以宗族文化为枢纽的体系下,当今百姓骨子里还是尊崇着天下无不是父母的理念。 继室下毒一事官府并未真正盖章定论,高门大户的腌臜事就多了,疏于管教的也不止是容承林一个。 如果眼下容承林要出面和好,容倦不依,大部分人可以理解。 但族老都出面了,他不见或是继续同容承林作对,便会引人诟病,特别是皇帝以孝道为由给他升官的情况下。 右相一派的官员,恐怕已经有写好参他折子的。 稍微了解容倦的,都知道他不会妥协。 容倦想了想,看向谢晏昼:“借我个人用,身手要好,不经常抛头露面,最好京都内没人能认出来的。” 谢晏昼轻易点头:“好。” 宋为知默了默,顾问稍显直接,对容倦说:“我可以将蛇借于大人。” 杀人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是掩人耳目些好。 容倦反应了下,才明白他在指代什么,再看其他人的表情,皆是如此。 容倦立刻要拍桌而起。 谢晏昼轻按住他的手腕,“会手疼。” 臀部才挪开半寸,容倦又坐了回去:“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像是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暴徒吗? 一片沉默中,容倦扯了扯没有温度的嘴角,主动开口:“这次我会很礼貌的。” 他发誓。 · 皇城脚下没有真正的秘密。 容氏族老亲自入京的消息,很快便传开。旁人不用想都能猜到他入京的原因,如今容恒崧仕途顺畅,一门双杰本是好事,奈何父子不睦。 族中迟早出面调解纷争。 从皇子之死到神谕,再到族老入京,近来百姓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都没有重样的。 “听说这次来的还是容氏辈分最高的一位族老,年过七十,冒着严寒赶往京都,着实令人钦佩。” “想来容大人也会深受感动。” 不知是谁在那里唱反调:“那可未必,说不定有人睚眦必报,仗着生病躲避不见呢。” “人家容大人明明是神仙托梦,为国为民泄露天机遭到反噬。” 各种议论声中,容倦用行动作出了回应。 他不但没有继续称病,还进行了最高规格的招待。 当日天还没亮,敞开的两扇大门外,一位穿厚重暗色花纹调的老者负手而立。 在他身边,跟着两位伺候的小辈。 老者身子微有些佝偻,下巴却常年抬得很高,花白的胡子都比常人翘了三分。 作为容家当代辈分最高的长者,老者常年主持宗族事务,生着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尊荣。 但此刻,这副面孔改了颜色,两位小辈也是脸色铁青。 “胡闹。” “简直胡闹。” 老者总算憋出了一句话。 城门口早早有人候着,一路领他们过来,在老家他们享受着尊崇待遇,在这也当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一路端着高傲的姿态,谁知就被带来了这里。 门内,檀木长桌的后方,尽是排列整齐的牌位,供桌上摆放的不是酒水果盘,而是一柄断剑。 此处压根不是什么正厅,而是将军府的祠堂! 容倦发丝束的一丝不苟,面容光洁。 “正是因为您是族亲,也是贵客,才选在这里。” 理论上无错,将人引入祠堂祭拜后再行接待,是顶配礼遇。 族老:“但这是谢氏的祠堂!” 容倦温和解释:“谁的祠堂不是祠堂?小子住在这里,特意给您借了个。” 有就行了,老登要求还挺高。 说罢,他悠悠点燃三炷香,动作标准,香高过眉。 “谢氏列祖列宗在上,保佑那些尚有血性的子民。” 容倦躬身将香插入炉中,袅袅烟柱盘旋而上,他斜眼朝族老看去:“来都来了,您不上柱香吗?” 那只眼睛在烟雾中有一种飘忽的诡谲,族老莫名有些心虚。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92节 当年容承林没少在军饷上克扣妨碍大军,如今站在这里,总让他觉得阴森森的。 不过再一想,真有什么魂魄含怨,也该先找容承林的亲儿子才对。 族老的再三要求下,容倦总算暂时离开了祠堂。 进入偏厅后,终于看不见那些牌位,族老和跟着的小辈才舒服些。 族老重新以一种主事人的姿态坐着。 “天下无不是父母,你既尊崇孝道,就该早日与你父亲和好。” “跑到别人府中暂住,有失礼节。” 族老接过身边一位小辈递来的茶,“父子同心,方能……” “方能一起包饺子吗?”容倦看着释然文学受众问。 族老不知他所言何意,开口继续说着一些道理:“你还年轻,要学会宽宥。” 容倦只是静静听着,偶尔附和点了点头。 倒是安静守卫在一边的陶家兄弟听不下去了,陶勇一向说话很直:“右相放任府中事不管,可是险些害死了大人。” 放任不管是好听的,那都是直接下了杀手。 从前族老哪里被顶撞过,语气陡然尖锐了些:“我族之事,哪里轮到一个外人插嘴?” 眼看容倦只是垂着眼,气焰又上来了些。 “你年纪轻轻,更要约束好下人……” “这位是我请的护卫。”容倦侧过脸道。 那不也是下人?族老正欲就尊卑贵贱好好说教一番,这回却被容倦轻飘飘打断。 “您还不知道吧,父亲腿被炸伤,手也中毒残了。” 族老不可置信看向他。 容倦淡淡道:“父亲在京中树敌颇多,连带我也遭遇过多次刺杀,才特意请的护卫。” 族老还保持着惊讶张嘴的姿势。 说白了,容氏的门楣是靠容承林一人支撑,容家的崛起也不过二十载,不少族人还是典型的小农思维。 容承林书信一封让他来京给施压,说服容倦回到相府居住。 但信中没说京都这么危险啊。 三言两语间,容倦拿回了话语主动权:“您这一路过于高调,恐怕已经被人盯上了。” 族老喉头艰涩:“天子脚下……” “天子眼皮子底下,僧人毒死了四皇子。” “!!!”京城连和尚都这么疯狂吗? 将族老的畏惧看在眼里,容倦知道差不多是时候了,他轻轻拍了两下手,一道身影不知从何处出现。 那人站在靠门边的位置,面容普通,还有些蜡黄,身体也很消瘦,佩刀都显得不伦不类。行动间却如鬼魅般没有气息,族老和身后小辈被吓了一大跳。 “这人是专门保护您安全的。” 族老生了些怀疑,上下打量着容倦,有些不信他会这么好心。 “您也可以请父亲那边派人。” 族老今天脸色已经不知变了多少回了。 如果真如他所说,容承林手和腿都伤了,自己以担心安危为由开口询问要护卫,岂不是在伤口上撒盐? 族老敢在容倦面前摆架子,但对于撑起容氏的容承林,到底是有些潜意识里的讨好。 思绪周转间,他眼珠子一转,瞄了下门口的身影:“就他吧。对外,就以老家带来的看家护卫身份随行。” 后半句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一旦让容承林知道是这孩子请的护卫,说不定会被觉得拂了面子。 容倦微笑颔首。 得到满意的答案,族老得寸进尺:“稍后,你随我一起……” 容倦打断:“回府的事情我会认真考虑,您晚上是继续住祠堂,还是去相府?” 一听到祠堂,族老刚缓和几分的脸色瞬间再度紧绷。 换作半炷香前,他绝对已经开始输出,念在双方才在护卫的事情上达成一致,族老终究没有把话说的太难听。 起身,拂袖而去前,族老作出提醒:“寻常秀才都要以孝道为天,你如今已是朝廷大员,更要以身作则。” 他带着小辈和护卫离去。 祠堂恢复了平日里的幽静。 陶家兄弟担心容倦心情不好,站在一边尽量不发出动静,内心不是很明白对方为何要以德报怨,还给安排护卫。 正是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同时朝门前区域行礼:“将军。” 透过他们二人中间,还能瞧见祠堂内还没燃尽的香,谢晏昼心头拂过几分暖意。 他先前看到了离府的马车,“就这么让人走了?” 这可不像某人的作风。 容倦却直接问:“你想怎么处置右相?” 话题跳跃太快,谢晏昼语气微扬,“嗯?” “你的人都跟着进了相府,那不得带点土特产。” 容倦扬着一贯懒散的脸颊问:“是想往相府塞点通敌卖国的罪证,还是藏个龙袍什么的,亦或是直接充当刺客,下毒放火制造意外,偷盗机密文件…都行。” 一口气,给出玩转相府的n种方式。 说话间,他随意补了句:“君若欲行大事,记得提前藏匿转移我及在外的九族,好坐实右相早有反心。” 高端的阴谋诡计,往往采用最质朴的方式。 容倦可没耐心和什么族亲们斗智斗勇。 后厅就是祠堂,背对着谢氏列祖列宗,陶家兄弟瞳仁骤然收紧,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送护卫是为了做这件事吗? 他在说什么疯狂的话? 偏容倦似无所察,打了个呵欠后,蜷在椅子上,不怎么动了,就像要冬眠的小动物。 然而,口中发出的不是梦呓呢喃,而是释然常诵的往生经,直至最后收尾: “谨以部分亲眷献给我的母亲,愿其得享安宁。” 冬日里的阳光普照,少年每根头发丝都熠熠生辉。 谢晏昼忽而轻声道:“你们看,他似乎有了佛性。” 陶家兄弟:“??”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忆圣母早逝悲恸不已,常行至孝之举以寄哀思。 第48章 观测 陶家兄弟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佛在哪里, 最后草草归结为佛在将军心里,所以见性成佛。 谢晏昼一花一世界时,容倦正满脑子杀人放火。 历来穿越任务都是以填空题的形式出现, 真正做的时候, 无非是多选题,他现在却只想变成单选题。 “早该把便宜爹从候选人名单上划走了。” 说着稀奇古怪的话,容倦顺手帮谢晏昼拂去肩头落雪,轻飘飘道:“我爹好强了一辈子,他要让你出京都,那自己也得跟上,不然不就落后于你半步?” 老家来人,魂归故里, 落叶归根,善哉善哉。 一句话让陶家兄弟回神。 陶勇猛吸气。第一次听人把弑父说的如此委婉, 全程一副我在为他好的语气。 转念一想,大人已经好多天没杀人了。 现在行动起来, 好像……也正常? 谢晏昼笔直如松站在原地,肩头一点雪被扫净。 一些腊梅的清香从面前人宽大的袖袍内飘来,府中下人在用香料熏染衣袍时,总是会选择应季之花。 雪沾在微凉的指尖, 指腹冻红了两分。 谢晏昼忽然抓住了那只手。 雪沫在双方皮肤温度的传导间融化。 容倦微微一怔。 今天陶家兄弟已经不知道吸了几口实打实的凉风, 都快吸到肚子疼。 这是他们能听的吗? 这是他们能看的吗? 在意的人替自己出头, 谢晏昼冬日里感受不到丝毫凉意,只觉得寒风吹来的都是暖阳。 不过他还是摇头:“容易牵连到你。” 容倦只是笑了下, 重新坐回去。 免死金牌在手,最多流放,不少偏远地区都有他们收服的山匪。督办司暗中运作一二, 去哪里不是当山大王?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93节 如果皇帝要赐死,那就安排假死金蝉脱壳,正好可以摆脱朝三暮四的生活。 系统很想送宿主去上学:【朝九晚五。】 容倦不以为意,一提到上班,他就没有办法冷静。 这还只是用常理分析,大多数情况下,都走不到这一步。皇帝对没背完的丹方颇为在意,只要礐渊子在侧说上两句话,说不好自己都能全身而退。 何况…… “陛下绝不会因为一两件证据,便轻易杀了右相。” 容承林根基深厚,稍有不慎就会破坏天子追求的朝堂平衡。哪怕定王之子未死闹得沸沸扬扬,皇帝也是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方才会定罪。 说到这里,容倦稍稍一顿,似乎想到什么。 “比起龙袍和叛国罪,还有一个更适合的选项。” 一个即便皇帝暂时不动右相,也绝对会把他往死里压着的选项。 容倦单手勾了下,谢晏昼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还是做出虚心求教的样子,倾身附耳过来。 下一秒,两个字又轻又缓地从唇瓣吐出:“巫蛊。” - 季冬,八百里加急,沧州失守。 守将战死,原本以为小打小闹的起义军,火速拿下一城。屋漏偏逢连夜雨,乌戎也开始蠢蠢欲动。 京中人心惶惶,谢晏昼本是定在七日后出发,朝中已经下了死诏令,命他三日内火速北上。 皇帝眼中,事情一向没有轻重缓急,只看是否利于自身。 佛道辩论后,他开始大肆推崇道教,各地兴修道观。 宫中虽未大兴土木,皇帝却应礐渊子所请,将用来和妃嫔赏月的观月阁改成了观星阁。 地龙暖热异常,过往纱帐低垂脂粉浓厚的地方,现被铜炉和八卦图替代。 地面摊着各式各样的书籍原本,小道童正在其中寻找一本医书。云鹤真人曾著过一本详细记载药物配比的书册,可以和那日上千丹方做对照补足。 书籍太杂,剩下的一半他准备稍后再归类寻找。 小道童好奇朝凭栏边仙风道骨的身影走去。 “师兄,为何执意要下这观月阁?宫中无人不知,陛下最喜和妃子在这纵欲玩乐。” 皇帝当时明显有些不悦。 兴道的目的已经完成,礐渊子正在给师父云鹤真人写信,闻言平静道:“此阁高度足够,方位极佳,天子享乐怎能与我的求索之道相提并论?” 余墨还需晾一小会儿,礐渊子用砚台压住信纸,站起身转动昔年云鹤真人从传教士那里赢下的望远镜。 从这里,刚好可以一观宣政殿附近。 半晌,礐渊子缓缓吐出三个字:“三天了。” 加官进爵后,容恒崧三天没来上早朝了,他手中的观察册跟着几日没有添墨,上次手书,还是论道时容恒崧的一言一行。 起风了。 靠近凭栏附近的其他纸张被吹落在地,那是礐渊子手绘的各类仪器的设计稿。 他无视直接从上面踩了过去:“你知道我这三天是怎么过的吗?” 小道士只觉得那些缜密记载,比帝王起居注都详细。 …… 容倦没上朝,不代表他闲着,接待完族老,无奈配合孔大人办起白事。 皇子的丧礼流程太杂太广,除此之外,明年还有春试。 大梁春试普遍集中在三月到四月,礼部现在就得开始着手准备。 衙署内的官吏,再次忙得脚不沾地。 当然,手忙着,嘴一贯都没闲着,今天工作时众人也在聊外面的风言风语。 “听说了吗?五皇子前不久又发高热了。” “新册封的皇子,昨日也不明原因昏厥。” 宫中一系列措施下来,假龙说反而烧得更烈。 不过这回没人敢汇报给陛下,满朝文武默契地选择粉饰太平。 “不会又有皇子要出事吧?”侯申说话有时口无遮拦,话音刚落,被孔大人狠狠呵斥一番。 容倦都没忍住投去幽怨的眼神。 说话要避谶,死不起了,礼部真的死不起了:“这地方风水太过邪门。” 孔大人皱眉:“往年也没这样子过。” 容倦咕哝:“那今年是怎么回事?” 两个聪明人聚在一起苦思冥想,孔大人看着容倦,忽然越看,眉头锁得更紧。 在他就要开口前,容倦放弃思考:“算了,死人不可怕,定州还有打复活赛的。” “……” 听上去陌生的词汇,结合当前情况,大家居然诡异地都能理解。现在有关定王之子的事迹传的神乎其神,这诈尸诈的惊天动地。 官吏们纷纷为局势担忧,确切说,是为自身前途忧心。 不知从何时起,这朝廷似乎变得风雨飘摇。 孔大人自我安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余音未散,最后几个字被外面传来的动静覆盖,正有宫人手持令牌,一路急匆匆进来传旨:“容侍郎,陛下召您即刻入宫。” 孔大人扶额收回先前的话。 容倦若有所思,只找自己? 若是和礼仪相关的事情,应该一并叫上孔大人,该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传旨太监风风火火的,马车也一路走得飞快。 容倦坐在里面几乎是颠了过去,下车时感觉已经进化成癫人。 “大人,可得快些。”陛下近来耐心欠佳,偶尔还上火流鼻血,太医院说是上个月秋燥留下的后遗症,大家做事不敢耽误片刻。 快到宣政殿时,容倦却忽然停下脚步。 传旨太监连忙问:“大人,怎么了?” 容倦左右环视,皱了皱眉。 刚一瞬间,他有一种强烈的被窥视之感。 以防万一,容倦脑内召唤:“口口。” 系统:【十米内,未发现可疑人员。】 容倦揉揉鼻尖,看来是多心了,重新迈步跟上宫人。 百米外,观月阁中礐渊子没有立刻移开望远镜,职业习惯,他又换了几个方位观察,突然发现这观月阁的极佳视角不止体现在观测上,于此处略施巧劲,刚好可以给宣政殿周围制造异象。 除非宫变,用不上异象。 不过日常习惯,即便用不上的东西,一旦观测到礐渊子都会尽皆记录,顺便还将想到的神鬼手段一并写下来。 皇帝今日是在内殿召见,容倦晕头转向终于跟着太监抵达时,发现殿内还跪着一人,后者头快埋在地下,看不清面容。 奇怪的是,对方居然没有穿官服。 因是日常召见,容倦只草草行了叉手礼:“参见陛下。” 来之时,他故意让系统把自己脸色弄得苍白些,仿佛大病初愈。 现在觉得完全没必要,这一路的颠簸,已经足够沧桑。 皇帝点了点头,“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陛下挂念,只是还有些时不时的头疼。” 容倦这两日断断续续吐露一两个丹方,装头疼间接性失忆,顺便在众目睽睽下吐口小血,避免短时间内掉价太多。 皇帝闻言象征性地关心两句。 但下一刻,他毫无预兆抬手一扫,几本奏折就扔到了容倦面前。 “既然好多了,为何族中长辈亲自来京城,听闻你只见了一回,便找各种理由推拒?” 密密麻麻摊开在地的折子,全是参他不孝的。 容倦沉默了下。 如今内忧外患,皇帝完全没有必要为小事责问,看来当日无人护驾到底让皇帝心中对自己存了不喜。 他要顺着请罪时,余光瞄见旁边跪地的官员,总觉得这道身影瞧着有几分眼熟。 恰在这时,那官员也微微抬起头。 容倦眉梢一动。 左晔? 丁忧一事,曾经的翰林学士因作为容恒燧的举荐者被罢官免职。 他记得谢晏昼今早曾提起过,巫蛊一事,督办司已经找好了切入点。 该不会左晔就是切入点? 毕竟当日右相在朝堂上不但没有为手下说话,还亲口表示要革去官职,永不录用。左晔报复对方,那也是情理之中。 倘若是这样,自己就要尽可能隐晦地给右相泼脏水,又不能泼得太嗨,否则会被皇帝怀疑,惹得一身腥。 所以究竟左晔是否是这个导火索? 算了,搞个模棱两可的情景引导一下。 咽下原本要说的话,容倦只在片刻间,便从容改了说辞:“族老劝臣回相府住,但……”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94节 他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皇帝一拍椅背施压后,才颇为迟疑地道来: “臣几次头疼昏厥之际,梦见了母亲。” 皇帝凌厉紧绷的龙颜凝滞片刻,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 容倦神情悲伤:“她拉着臣的手,一直往前走,每每臣想要回头时,她便看着我垂泪摇头。” 不用三分醉,病弱体也能演到人流泪。 系统都震惊了。 【这种理由你都编的出来!】 关键还编的这么令人动容,合情合理。 一来右相原配早早就主动离开相府,死了也不愿意回去很正常;再者,才遇到神仙托梦,生母托梦就更显得顺理成章了。 对于疑心病重的皇帝来说,想怎么解读都可以。 容倦稍稍一抬眼,注意到皇帝面色似松动了些,但仍带着几分半信半疑。 他放低了声音,让口吻中带着几分怨憎:“臣又想起生活在相府时,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做什么都不顺。” 字里行间,全是对郑婉下毒的恨意。 “请了那么多大夫,没一个看出问题。每次臣想参加科举仕途,便头疼欲裂,府中还说是因为八字不合犯冲,想给我喝符水,我哪敢回去?” 皇帝习惯性摩擦着扳指,瞄见了容倦眼底的希冀。 显然是在希望他作主,彻查下毒一事。 皇帝却只是敷衍含糊问了句:“是吗?” 八字,符水,做什么都不顺…… 其实何止是不顺,容恒崧因为当街强抢民女差点被肘死,也算是大梁史上第一人。 皇帝想到左晔刚刚来告发容恒燧因为在意嫡子身份的争议,秘密和邪僧勾结行巫蛊之术,脸色沉了下去。 高宗在位时,宫中盛行巫蛊之术,导致皇嗣凋零。他初继位时,宫中也有妃嫔在皇后怀孕时进行诅咒。 这还光是被查出来的。 高宗,先皇,一直到他这一脉,各个子嗣不丰! 可以说皇帝最忌讳最痛恨的就是巫蛊。 想到这里,皇帝眼底越来越暗,玉扳指几乎被他捏碎,还有自己给容恒崧升官不久,右相原配夫人就遭了难。 别的尼姑死于坍塌,听说唯独她失足坠崖,至今找不到全尸。 怎么看都有点太巧合了。 难不成整个寺庙的意外都是为了掩盖右相原配出事? 防着儿子升官,会将亲娘接回去。 …… 督办司。 步三步四正随行在大督办身侧。 左晔被革职后,落井下石者不少,别说在京中快待不下去,家财都很难守住。良田被侵占瓜分,在官场上得罪的人也开始不择手段对其展开调查,企图将他彻底按死。 右相并非完全不管他,但也没有太上心。左晔手里顶多有一些他们过往贪赃枉法的证据,就算鱼死网破也掀不起风浪。 显然,容承林没往无中生有的栽赃上去想。 督办司轻而易举说服左晔,以保他一家老小为条件,让左晔去行告发之举。 步三此刻不知是该惊异于容恒崧的疯狂提议,还是主子的城府。 对方并未让左晔诬告容承林,而是告发容恒燧,说其因嫉妒容恒崧,偷偷用巫蛊娃娃下咒,又暗示此事和右相继室郑婉有关。郑婉曾有下毒的前科,再行害人之事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只有被亲自证明的过程才最有信服力。 大督办在不着痕迹引导着皇帝自己去再次得出结论。 “都安排好了吗?” 淡淡的声音打断步三的思绪,立刻颔首回道:“只要陛下顺理成章查下去,很快会发现容恒燧曾诅咒太子的罪证。” 右相支持二皇子,容恒燧为了一家人的前途诅咒太子,全都可以串联上。 罪证,但不是铁证,不过也足够右相喝一壶,能不能保得住官职都另说。 容承林逼得谢晏昼北上,现下也该尝尝逼不得已的感觉。 步三犹豫一瞬:“宫里递来消息,陛下急招容恒崧面圣,他那边了解的不多,万一说错话……” 无论顺着左晔的告发,编造相府情况,还是直接否认,都容易引发陛下怀疑。 这还是在容恒崧能猜到他们要用左晔做文章的情况下。 步四沉默跟在一边,也好奇主子为何不提前给那边递消息,至少让对方提前想好说辞。 大督办坐在桌案前笑了笑:“试金石罢了。” 就算说错了话,今上也不会因为一份疑心做什么。 承受力,观察天赋,随机应变能力等等,这些要素会指向最终坐上龙椅的人,究竟适合做傀儡皇帝,还是实权帝王。 如果那少年郎一直游刃有余,未来就不需要人摄政辅助。 他完全可以批阅奏章全权决策,掌握各级官员的选拔任命,亲自出席所有礼仪活动…… 这,就是每一代帝王都渴望过上的日子—— 独揽大权。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群臣莫不盼其日理万机。 第49章 思乡 从殿内出来后, 容倦喷嚏就一直打个不停。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过敏体质,从前可没有一遇风就有这个条件反射。 系统否定后,容倦继续思考, 莫非演过了, 泪水倒灌鼻腔呛住了自己? 【一想二骂三感冒,反思下是不是有人在骂你。】 容倦懒得搭理系统,他这么懒,怎么会惹人恨呢?闪闪惹人爱还差不多。 说完,再次被自己幽默到。 “大人,您还好吗?”旁边投来一道关切的声音。 抬头瞧见一张熟悉尚算清秀的宫人面容,对方身上的衣袍和上次见又有所不同。 容倦:“升职了?” 小太监躬身颔首,态度尊敬:“托大人的福。” 他每次都是这么一句, 容倦只当是客套话。 孰不知这次还真是又和他相关,背诵丹方时, 小太监作为唯一提醒需要记录的宫人,因此入了皇帝的眼。 近来又逢一位内常侍‘恰好’差事出错, 他就顶了上来。 “内常侍?”礼部待久了,容倦对宫内衣袍了若指掌。 “是。” 宫人也有品级,尽管远不如士大夫的地位,但内常侍是正儿八经的从五品下。 这升职升的也够快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容倦感同身受拍了拍对方的肩, 更像是在透过他安慰自己:“辛苦了。” 说完, 走下高阶。 宫人定定站在原地, 许久之后,左肩好像还能感觉到淡淡的器重。 他手指微微屈紧, 压抑下这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 离开宫后,容倦不错过任何一个放松的机会,直接回将军府休息。 谢晏昼今日去武库署检查武器, 双方刚好在府邸门口碰上。得知容倦才从宫中问话回来,还见到了左晔时,他顿时眼神微沉:“督办司没有提前派人和你通气?” 容倦摇头。 谢晏昼沉默迈步进府,期间视线短暂掠过容倦的侧颜。 义父竟然直接将左晔送去了陛下面前,导致对方打了一场猝不及防的仗。 转念想到当年义父也是直接将自己扔去兵营里,又在某天毫无预料让他亲自指挥一场战役。 “测能力么?” 容倦忙了一天,空耳听成了:“吃烧烤?” 正思索事的谢晏昼不禁失笑,要开口时两人中间突兀窜过一道急流。 嗖—— 金刚鹦鹉每天把将军府当高速公路,横冲直撞。 被谢晏昼一根手指按停后,背上掉下来一只麻雀。 “嚯。”容倦接住一点点,有些佩服自己养的鸟了,都会找灵宠了。 他让管事帮忙拿来鸟食,一边投喂麻雀,边低声问谢晏昼:“我们栽赃陷害的证据藏得如何了?” 谢晏昼点了点头,暗示已经处理妥当。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95节 容倦有些惊讶这个效率。 谢晏昼也不隐瞒,进入内院后,在湖边亭宇落座。 随后,告知他大督办的安排:“相府重地有暗卫把守,很难进去,混进去的人便以你为开端。” 有关巫蛊之物,埋其余地方难,埋容倦从前的院子堪称轻而易举。 别说看守,根据同步来的消息,旧居屋顶上都快挂蛛网。藏东西的下属甚至都是光天化日之下进去。 担心他害怕,谢晏昼补充说道:“刻着你八字的巫蛊娃娃,时辰有不少模糊的地方。” 基本对不上号,刚好契合常年埋在土中的状态。 容倦摆摆手表示无所谓。 “不管怎么刻,都与我无关。” 巫蛊娃娃:在? 容倦:不是本人。 两人相处时的气氛一向轻松,容倦随意说出口后,双方都默了一瞬。 谢晏昼看似没有变化,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容倦却注意到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摩擦着自己求来的那枚平安符。 一个早就怀疑自己身份,还笨拙地想用熏香手段留下‘孤魂野鬼’的人,却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拆穿他。 谢晏昼似乎更想要维持现在的平衡。 或者说…尽管这个词语放在驰聘沙场的人身上有些奇怪,但容倦切切实实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怯意。 他像是在害怕平衡被打破后,自己会离开。 “你……” 容倦看着谢晏昼,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离的距离不算太远,谢晏昼伸手点了个香炉,药香飘出带来一种熟悉的香味,这是容倦每日都要碰的药。 谢晏昼没有接话,甚至也不去探究他后话是什么,点香后说道:“安神疏解,天气转凉,你近日需要这些。” 香炉推到容倦面前时,谢晏昼的指尖似乎也沾了点气味。 容倦垂眼,药浴药香,第一次觉得这气味心旷神怡。 “明日我便启程,其他人我会交代好,薛韧说近期还需要几次药浴,我不在时不可逃避,之后的药浴至关重要,会引出你体内残余毒血。” 在一个寡言少语的人身上,容倦感觉到他的话中的谨慎与温和。 以往谢晏昼都不会说得这么细。 不对,应该说是有,但自己以前从未仔细去注意。 不是某些举动变得明显,而是他对谢晏昼的关注更高了。只那么短暂一瞬间的冲动,容倦忽然道:“你怎么不问我?” 谢晏昼挑了挑眉,片刻后,看着他道:“不问。” 等回过神,容倦才意识到说了什么。 一种说不清的心境下,他将香炉拢了拢,熟悉的药香紧绕鼻尖,“你那些猜测是对的。” 任务结束前,重要内容都是签了保密协议,不能诉诸于口。 容倦挑挑拣拣了一些能说的:“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我也不是鬼。” 谢晏昼听到后半句,面露异色。 容倦:“……” 你惊讶的好具体。 湖畔枯树枝杈纵横,容倦以此为指代:“如同树木分散的枝丫,我是处在另一个节点上的人。” 他没有直接说过去与未来,对于过去的人而言,未来二字似乎他们已经湮灭在漫漫星河中。 他不喜欢这种消亡感体现在谢晏昼身上。 两人同看着一棵张牙舞爪的树,谢晏昼理解能力顶级,套用佛道辩论时的话,沉思后说:“大千世界。” 佛家云一界一千,总名三千大千世界。 容倦颔首,表示自己就是这个意思。 谢晏昼从来不在意容倦的来路,只在乎对方的归处。 他神情专注,对视间第二次问出了相似的话:“你既然来了,就不会走,对吗?” “我……”容倦呼吸一紧,一时间,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开诚布公本该是彻底把一切搞明白的时候,谢晏昼短暂迟疑间,到底并未步步紧逼。 面前少年懒散却绝不拖泥带水,如果是相当确定的事情,对方会一开始就说清楚。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动摇。 在此之前,他需要做的只是沿着那条缝隙,切入更深的联系,然后等待而已。 “不用着急回答,”谢晏昼主动拉他从僵硬的氛围中出来,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要不告而别。” “好。” 这次容倦应得很干脆。 他想了想,忽而一笔一划如行云流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 谢晏昼视线追随笔画而动,最后吐出一个字:“倦。” 容倦点了下头:“鸟倦知还,水流不竞,乔木且容休息。这是我名字的出处。” 谢晏昼笑了,唇齿间语气温和:“容倦。” 许久没有听到人这么喊自己,容倦也笑了。 系统煞风景地跳出来:【他为什么不是叫你鸟倦?】 【小容,这人怎么知道你姓容?】 容倦嘴角笑容一僵。 “不同姓的话,我就不止写一个字了。” 系统:【哦,那你好懒哦。】 容倦拳头硬了。 他忍住肘击自己脑袋的冲动,若无其事保持微笑。 谢晏昼观察力非凡,注意到他有一瞬间的走神。 “怎么了?” 容倦摇头了摇头,表示没什么,伸出写字的胳膊,上下晃了晃。 无需过多的言语,谢晏昼盯着洁白的掌心,下意识牢牢握住。 “这是我家乡的礼仪,代表…”容倦弯着一双桃花眼解释,“很高兴认识你。” 交握间,谢晏昼迟迟没有松开。 现在这种感觉很奇妙,甚至可以说,很好。 温热的触感沿着经脉流经心脏,他低眼看着骨节纤长的手指,目中有什么在流淌:“我也是。” · 四面漏风的湖畔亭内流淌着的丝丝暖意,皇宫内,烧着地龙的宫殿却透出几分冷肃。 皇帝命人将左晔单独关押看守,独自坐在内殿。 有关容相秘密协助定王之子的传闻,他其实是不怎么信的,毕竟前者支持的二皇子正春风得意。 可以说是,过于得意了。 五皇子高热不退,新册封的六皇子回宫后也发起热来,三皇子又唯二皇子马首是瞻。 皇帝的眼神越来越冷。 如果真有人使用巫蛊邪术,他可不信只会诅咒一个容恒崧。 “来人。” 皇帝沉着脸交代了几句,宫人立刻前去安排。 命令层层下达,执行相当快,不过半个时辰,一众道士便聚在殿内,皇家寺院内的老和尚也被请来了,但他只带了一名弟子,皇帝对佛教不满已成定局。 皇帝心情不佳,开门见山道:“朕今日召你们来,只为确认一件事。” 层层审视的目光掠过众人,他沉声问:“巫蛊邪术是否当真存在,能行害人之举?” 这世上没有绝对否定的事情,无论是道教徒,还是僧人,给出了统一答案:“古籍中相关记载不少,应是存在。” 皇帝眼底反而闪过疑虑。 不论其他,倘若真被诅咒,为何容恒崧还能坚挺到今日? 宫人按照皇帝意思,将查来容倦的八字发给场上人。 礐渊子早就秘密打听过和容倦相关的事情,瞥一眼就知道八字所属。其他人还不明就里,不过推算一个八字,对他们而言皆是轻而易举。 皇家寺院的老和尚是有些真本事的,耷拉的眼皮突然一紧:“怪哉。” 另一名道士也面露稀奇:“辰戌冲,卯酉冲……” 这八字,味太冲了。 “此人八字存在多种对冲,破坏了命局本身的平衡。” 皇帝道:“说清楚。” 说话最有分量的礐渊子道:“陛下,此人属大富命格,但富贵中又萦绕死气。” 今日在场的道士和尚属不同流派,又是被临时叫来不可能串通。 皇帝闻言当即心下一个激灵,对巫蛊一说信了个八分。 …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96节 亭中浅聊片刻,彼此间稚气地喊了会儿对方的名字,终于说起正事。 谢晏昼正在容倦的询问中,缓缓道出平叛的计划。 “右相欲出其不意,利用人数优势将军队变成困兽。我则会从崇阳城借道,沿途聚集被招揽山匪。” 容倦眉头浅蹙:“山匪战斗力远远不如正规军。” 那些叛军不知秘密训练了几年,各方面能力都不会弱。 谢晏昼从未产生过失败的念头,当然他也没有失败过,这种时候,考验的无非是作战部署能力。 “我会凯旋。” 平和冷静的声音令人觉得心安。 正说着话,谢晏昼忽然收到宫中递来的消息。 容倦观他表情,应该是个好消息。 谢晏昼合拢手掌,纸条被湮碎,“刚刚有人目睹有和尚被接出宫,陛下已经急召义父入宫。” 督办司是为调查和官员及其家眷有关的案件而设,皇帝这个时候召大督办入宫,可想而知是为什么。 “陛下应该是要彻查巫蛊一事。” 谢晏昼望着容倦,这么短的功夫内,陛下便下定决心调查巫蛊,可见上午容倦入宫交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义父会很高兴的。”他说。 容倦鼻尖忽然有些发痒,“阿嚏。” 怎么回事?今天总打喷嚏。 谢晏昼担心他凉着:“进屋吧。” 容倦却一反常态没有休息的意思,圣意已明,督办司必然会很快采取行动。 他试探性问:“大督办会直接杀去相府搜查吗” 谢晏昼摇头:“依照义父的作风,应该会命人先带走容恒燧。” 相府重地,可不是能随意查的。 拿下容恒燧,起码有理由搜查单独容恒燧的院落,还有作为受害者,容倦那已经结蜘蛛网的居室。 容倦立时说:“我想去凑凑热闹。” 谢晏昼闻言眯起眼睛,上下仔细打量他一番,似乎不觉得容倦能说出这样的人话。 人,怎么可能这么勤劳? 最后透过那双眼睛,以及独一无二的气质,确定他还是他,方才肩头微松。 容倦:“你那是什么表情?” “担心你魂飞。” 爱是常觉人会魂飞魄散。 “……” 地球是圆的,会飞回来的。 两人通过眼神,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流。 容倦清清嗓子,言归正传:“你懂的,我一向睚眦必报。” 武库署的装备已经下来,相应铠甲军粮等明日也都会一并到齐,谢晏昼很快就会出兵。 说不担心他的安全是假的。 对于始作俑者,容倦巴不得多看看右相遭殃的样子。 见他是真想去,谢晏昼顺着容倦的意思,“行,我让薛樱来简单易个容。” 半个时辰后。 相府对面的一堵墙垣上,谢晏昼带着容倦出现。 这条小巷面积宽广,中间几乎是隔着一条街的距离,路边庞大古树挂满积雪,枝丫有些倾塌。 两道穿日行衣的身影,完美融合在这片雪白当中。 相府门外,督办司一司主事瘦高面冷,提刀带人站定在相府门口。 容倦他们来的有些晚,没有看到大戏开场,相府护院和官兵此刻已经剑拔弩张。 官兵都堵在家门口,右相自然要出面。不但他在,郑婉等脚步匆匆也出来了,见此情形又惊又怒,强忍住斥责叫嚷的冲动。 暮色下,容承林临危不乱,单单站在门口,官兵倒不敢随意越雷池一步。 步三:“奉陛下旨意,前来捉拿容恒燧。” 一听是来抓自己儿子的,郑婉彻底忍不住了:“胡说!” 丁忧一事陛下已经处罚过,没道理再抓人。 步三却再次上前,同时,一司主事平静亮出令牌,盯着容承林:“相爷是要抗旨不遵吗?” “督办司抓人,总要有个理由。” 左晔秘密告发,皇帝今日召道士僧侣入宫,然后便立刻传旨。容承林再神通广大,也无法猜出到底发生了何事。 面对右相强大的气场和压力,一司主事只回:“在下只是奉命办事。相爷有疑问可以去找大督办,或是亲自入宫求见陛下。” 这次来的全是一司精锐,站成一排时,胸前的甲衣都在反光。 站在容恒燧身边的护院有些不敢直视。 “父亲。”容恒燧也算有定性,这会儿却格外紧张。 容倦其实对容承林的盘算少估了一步。 对方那一系列举动,包括请族老入京,明面上是做出给他们找麻烦的样子,实际主要目的之一,是要让被罢免的容恒燧有借口跟着回乡散心。中途再秘密让其前往定州,配合叛军。 既然在京中无仕途,索性去参与其他计划。 而就在不久前,容恒燧刚刚得知了父亲的全部安排。 他才幻想了一下成为一代权臣的美梦,下一刻督办司就上门,怎能不惧? “父亲,我该如何做?”容恒燧全是手汗,说话都有些不顺。 拦是拦不住了,容承林神情冰冷到了极致。 陛下捉人不会是因为谋反,不然这会儿相府已经被禁军包围。 怕就怕进了督办司,会被抖出什么其他东西来。 此时此刻,容承林恨不得把容恒燧打失忆。 高墙上,容倦火眼金睛:“感觉到没?我垃圾爹好像想把我异母哥打回娘胎里。” 那种打胎的冲动,他隔空都感觉到了。 谢晏昼:“?”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昔年常归府省亲,一归,母赠巨额本草;二归,父赠海量谋士;三归,父兄倚门伫立,兄为随弟,积极赴弟之寄父掌控之所。 满门和睦,情深义重,实乃当时一段佳话。 · 注:鸟倦知还……出自《苏武慢·芳草纤纤》,原句是鸟倦知还,水流不竞,乔木且容休息。喜间来、事事从容,睡觉半窗晴日。 第50章 难题 百年一遇的好戏, 容倦正看到兴头上,腰间突然被一条胳膊揽过。 谢晏昼:“暗卫注意到这里了,走。” 被带飞前, 容倦忽道:“稍等。” 他摸出锭银子放下:“我给个打赏。” 容倦一向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乐得当相府的榜一大爷。 随后,他还认真在墙头积雪上留下一串字符:六六六。 虽然不知道三个六为何意,不过谢晏昼能想到暗卫把银子带回去时,右相的脸色会是何等难看,于是他也摸出点碎银,随了个份子。 待暗卫潜行过来,原地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墙头有零有整的银钱, 暮色下熠熠生辉。 督办司的人撤离后,暗卫出现在正一脸寒意的容承林身边。 只见他如实拿出发现的银钱, “六六六。” “……” · 巫蛊一事,大督办刻意没有宣扬, 表面看给足了右相面子,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容恒燧被带走的消息第二天就在高官中小范围传播,谁也不知道对方究竟犯了何事,追随右相一派的官员, 不禁开始杯弓蛇影。 这是大督办刻意操纵的结果, 更是皇帝想看到的场面。 容承林这边出了事, 近来嚣张得意的二皇子,立刻就消停不少, 皇帝自认宝座高枕无忧。 今日是谢晏昼领兵出发的日子。 皇帝特意罢免早朝,亲自带领百官到北城门外给军队践行。 一干将士整齐站立,旗帜飘扬, 容承林站在百官中,如一头蛰伏的野兽,视线巡视过攒动的人头。 确定最多只有两千军士后,他才神态稍定,袖中残掌半攥,犹如在看瓮中之鳖。 皇帝高举酒杯,扬声鼓舞士气:“剿灭逆贼,以安万民!”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97节 将士们重复高呼,二皇子卖乖道:“父皇仁义,天佑大梁,定能将叛军尽数荡平。” 他刻意没有提谢晏昼的名字,又将平叛成功后的一切功劳推给上天,然后也假惺惺敬了杯酒。 谢晏昼依次接过,一杯敬苍天,一杯敬大地,反正自己一滴不沾。 随后提刀上马,盔甲在城墙下多折射出一条银色弧线。 城门外风劲天高,不参与迁徙的麻雀打低空飞过。 扯动缰绳前的一刻,谢晏昼仰头间,目光忽而多加停留一瞬。 ——鸟倦知还,水流不竞,乔木且容休息。 昨日容倦说这句话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后方,容倦目睹这一幕,纳闷:“他在干什么?” 系统是个懂王:【睹物思人。】 容倦:“但人不就在这里?” 回头看一眼就是。 系统:【也许他觉得观鸟思念你,更有意境。】 容倦沉默了。 不管有没有意境,反正谢晏昼是看着鸟走了。 待皇帝摆驾回宫,百官各自散去,容倦目睹群臣中率先转身的容承林,目光微微一紧。 亲儿子被带走,右相今天居然像是没事人一样,也不打听案情,就这么走了。 他生出些不对劲的感觉,奈何容承林按兵不动,又不能让系统钻进那脑袋瓜里,看看他在想什么。 送行军队后,今天只用上半天班,容倦先回了将军府一趟,特意将金刚鹦鹉带去了礼部衙署。 不就是睹物思人么,谁还不会了。 为皇子丧事忙活不停的孔大人路过,脚步停了下来。 好雄壮的一只鹦鹉! “你……” 容倦以为他要指责自己偷懒,先一步道:“我正在通过它,看套马的汉子。” 一样威武雄壮。 “??” 谢晏昼走得很雄壮。 白日容倦工作的时候尚不觉得,直至下值后,面对府中空无一人的前庭,刷不出关键人物的书房,他心头忽然涌出一种空荡感。 第一次来将军府借住时,他很喜欢这种没有房东的安静。 如今居然有些不习惯了。 人易生闲愁,容倦夜晚躺在床上反思:“莫非是因为我太闲?” 甚至罕见地闲失眠了。 “我也许该让自己短暂忙一点,找点事做了。” 冬日暴雪,夜色如墨。外面忽然响起短暂的敲门声,片刻,管家提着灯在雪地中奔跑敲响容倦的门:“出事了!” 容倦:“……” 他发现老天真的特较真。 说说而已,自己没想真做的。 管家在前面照路,容倦裹着披风,听他边走边说:“步主司来了,正在中厅候着。” 穿过廊中时,冷风一吹,容倦打了个寒颤。 中厅屏风附近,步三正脸色沉肃站在那里。容倦进门时心中微微一沉,不是特殊情况,步三绝对不会连夜造访。 还未等他正式走近,步三已然开口:“薛韧和薛樱被抓了。” 容倦面色微变:“怎么回事?” “宫中一位妃嫔有孕,但陛下已经小半年没有宠幸过她,对方有身孕的时间和薛韧上次进宫差不多。” 因为多次下毒事件,皇帝隔三差五就命太医院检查一遍宫内常用器具。 后宫外男不得入,原本是薛樱去查,但皇帝妃嫔太多,上次薛韧进宫,特准对方一并前去。 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皇帝子嗣单薄,偶尔个别妃嫔怀孕,不是流产便是畸胎。 皇帝怀疑这些娇生惯养的妃子身体不行,另一方面又担心是有人故意为之,在常用之物上做了手脚。 太医院看不出所以然,皇帝才又让薛韧他们再查。 容倦按揉眉心。 那么多妃子都保不住孩子,真正是谁的问题,皇帝心里没点数吗? “薛樱为什么也被抓了?” “具体还不清楚,陛下这次是让大理寺来拿人。”步三长话短说:“薛韧被抓走前,让我把这东西给你,半月一次,一次十滴。” 药物传递中最易被做手脚,他不得不亲自跑一趟。 容倦一眼认出是每次泡药浴时加的药。 算起来再过两日,就是下一次泡药浴的时候。 步三这边还有事,把东西放下后,很快又匆匆离去了。 容倦并未立刻回房间,就近坐在椅子上,垂眸静思。 烛影重重,绯红色的内衫似乎能流淌滴血。 系统这时也开机了:【右相是在报抓他儿子的仇吗?】 容倦摇头。 容恒燧昨天被抓,容承林又不是神仙,一晚上就能安排一个怀孕妃子。 想来为了对付大督办身边人,对方早就有所筹备,先是设计谢晏昼离京,再折两名督办司的得力干将。 【局势好复杂,小容,你不会准备参与进去吧?】 容倦没有说话,只是握了握手中的瓷瓶。 … 翌日早朝气氛格外紧张,边关告急,乌戎突袭了一座边陲小镇。 皇帝本就心情不佳,骂道:“督办司是如何办事?年前不是说已经清除了一波乌戎探子?” 这个时间确实过于巧了,谢晏昼才出兵平乱,乌戎便采取行动。 大督办没有推卸责任,上前请罪。 皇帝冷冷道:“若是人手不足,朕可以帮你从吏部抽调。” 吏部几乎是右相的人,真安插进来,那就不止一点麻烦了。 斥责完大督办的办事不力,之后一整个早朝,朝臣几乎都是围绕边境一事议论,皇帝最终决定派使者去警告乌戎,尽量避免正面发生冲突。 下朝后,容倦照例走在后面。 前方殿门口,右相和大督办正站在宫柱前说什么,当他过去时,只听到一句—— “那二人多在狱中待一日,就多受一日苦楚,督办不妨好好考虑一下。” 敛袖转身,容承林无视容倦,迈步走向宫门外。 大督办看着那道逐渐自高阶走下的身影,片刻后,对容倦道:“随我来。” 宫门外,步三正候着,容倦跟着大督办一前一后上了同一辆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吹来的寒意。 车轱辘不间断地转动,大督办照例闭目养神。 容倦略作迟疑,还是开口询问道:“右相想和您做什么交易?” “一换二。” 大督办睁开眼,淡淡道:“知晓容恒燧是因巫蛊被抓后,他想让司里将祸首推到其夫人的陪嫁嬷嬷身上,他那边自然能确保薛韧和薛樱平安。” 说到这里,大督办目光落定在容倦身上。 “容相觉得自己亏大了。” 原因很简单,筹备许久本来是要一举拔掉自己两个得力手下,现在因为容恒燧突然被抓,不得不作妥协。 容倦眉头蹙起:“您不准备同意。” 否则不会和自己多费口舌。 可这笔交易他们明明没有什么损失。 见他的反应,大督办短暂笑了下。 人就是这么奇妙,想要对方能完全从利益角度出发,冷静待事。 但又能希望他有人情味儿。 一直在旁当空气的步三实在忍不住开口:“主子,这交易我们完全不亏。” 大督办冷冷看了他一眼。 步三:“……” 明明容恒崧和自己是一个意思,倾向于先救人,为什么督办看自己时眼神好像不太一样? 就跟看傻子似的。 大督办对容倦道:“不要被右相这个老狐狸牵着鼻子走。” 这句话像是在斗气,但容倦立刻就听进去了,若有所思。 地面震动忽而加剧,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中有宫人追来:“督办。”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98节 “督办——” 大督办道:“停车。” 马车一个急停,宫人来到马车前,迫切躬身道:“督办,陛下急召您回去。” 大督办不便再多说什么,镇定起身离开。 皇帝急召通常没有什么好事,步三收敛住担忧的心情,他稍后还想去看望一下薛韧和薛樱。 在这多事之秋,步三第一次想提议让容倦请两天病假。 谁知容倦却在这时主动下车,走的明显不是回将军府和礼部的方向。 步三连忙拦住他:“去哪里?” 容倦站在街道上没有立刻说话,直至远处陶家兄弟驾着自己的宝马车走近,他走上前,冲着陶文交代了两句。 陶文面露诧异,点了点头:“我去安排。” 随后,他便单独离开。 容倦转身对步三道:“走,提审容恒燧。” 步三:“现在?” 容倦颔首。 · 寒风凛冽,活脱脱把人逼成了鹌鹑模样。 容倦恨不得把衣领竖起来,医院,图书馆,督办司是他见过三个风水最妙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经过,都阴风阵阵。 特别是通往暗狱的路,更是妖风四起。 步四正在和一司主事说话,乍一看到他,很自然地打招呼:“又杀谁了?” 真·杀神降临。 容倦:“……” 再三确认他不是被押进来,步四反而觉得古怪。 其实诧异的不止是他,连门外值守的官吏都以为容倦是来自动投案自首,直接就让他进来了。 这就是口碑。 紧随而入的步三道:“他想要提审容恒燧。” “胡说。”容倦斥责,修正说法:“我是来看望我那好大哥的。” 步三眼皮跳动,刚你可不是这么讲的。 提起容恒燧,大家面容都严肃起来。这是他们可以用来交易的筹码,一旦审了,等于彻底断绝和右相交易的可能。 而且审理难度很大,如果只是用刑,事后压根无法说服皇帝的疑心,说不定还会让右相绝地反击。 步三担心同僚安危:“我们……” 容倦言简意赅:“这也是督办的意思。” 皇帝现在谁都信不过,所以将此案交给了御史台,刑部与大理寺联合审理,也就是三司推事。但是最终结果,左不过是督办司和右相的博弈。 今上对巫蛊深恶痛绝,一旦坐实容恒燧使用邪术,右相必然会受到牵连,官位都未必能保住。 届时薛韧的案子结果自然是以大督办的意志为主导。 右相的发难和提议,不过是在利用他们知道审理难度极高的情况下,故意去模糊事情重点。 一司主事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见容倦,算上这次,这少年也算是在督办司三进三出了。 督办的这位义子,行事倒是颇有其风。 同一时间,步三终于知道大督办为什么要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自己,顿时一个激灵:“没错,我们不能被右相牵着鼻子走。” 容倦:“事不宜迟,快带我去见容恒燧。” 步三:“好!” 他大步如流星,背后一司主事表情耐人寻味。 步三不被右相牵着走,转头就被右相儿子牵着走。 容恒崧非督办司官吏,现在却要干提审犯人的活儿,步三居然还觉得很正常。 “要拦着么?”步四嘴角一抽。 一司主事摇头:“督办之前有交代过,日常权限范围内,我们可以尽量配合他。” 话语间语气多了几分郑重。 步四:“督办的鼻子怎么也被牵着了?” 左牵黄,右擒苍,擒贼先擒王。 督办这份看重,说明他是被容恒崧彻底擒住了。 “……”一司主事沉默了一下。 你们哥俩都是会说话的。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精于擒拿,鲜有敌手。 第51章 套娃 在正式去见容恒燧前, 容倦问步三要来纸墨,独自在一间小屋秘密筹备片刻。 再出来时,面对步三投来的疑问, 他微笑道:“补了会儿觉。” 昨夜几乎就没睡, 为了保持脑袋清醒,有必要补充一下睡眠。 脸上压出的袖纹红痕证明没说谎,步三愣了下,睡觉还怎么筹备? 转而又见容倦将纸张叠好,塞进了衣服里,似乎确实是做了什么工作。 “走吧。”重新朝牢狱走近时,容倦脸上笑容淡了三分。 天空中的阳光被尽数挡在牢固的墙体外,阴影下, 他的气质倒贴近了督办司那些刀尖舔血的人三分。 外部区域看守放行,步三走在甬道最前面介绍情况。 “从抓进来到现在, 容恒燧一个字都不愿意吐露。” 尽管他们看穿了右相一换二的算计,但让一个人在最短, 又不会被诟病屈打成招的情况下,承认他所没有做过的罪状,绝对不容易。 毕竟是右相亲子,审讯的分寸感很重要, 万一搞成屈打成招, 容易被反做文章。类似水滴刑一类容易把人逼疯了, 也是麻烦。 “最麻烦的是,陛下口谕, 容恒燧一旦认罪,要让他去一趟御前。” 审讯手段受到限制,步三头疼不已:“目前还没有上重刑, 仅仅是不让他睡觉。” 不让睡觉? 容倦挑眉,那已经是极刑了。 他和善问:“药物引导呢?” “如果有能让人言听计从的药,我们早喂给陛,为陛下效忠的右相了。” 容倦佯装没有注意到步三的力挽狂澜,“不需要言听计从。” 他侧过脸:“我想要额外询问一些其他的事情。” 步三不太了解刑讯方面,倒是后面跟过来的一司主事,闻言语气微沉:“薛韧倒是配过一种可以令人神志不清的迷药,但需要彻底击溃对方意志力。” 而且得看点运气,人在混沌不清状态下吐露的会不会是秘密,尚不好说。 容倦笑了,有就是好事。 前方就是关押容恒燧的地方。 通常而言,暗狱深处关着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无一能活着走出来。内里砖墙的每一个孔缝,早就血气灌满了。 作为一名官宦子弟,容恒燧此刻却保持着相对的冷静,已经算是相当不错。 凌乱的发丝落在面颊,看清来人后,这张往昔俊逸的面庞积聚着怨毒。 容倦微微一笑,郑婉每次看他也是这副死样子。 “你居然还敢过来?” 容恒燧直到进来后才知道自己被安插了什么罪名,气愤之余还稍微有些庆幸,起码不是父亲所谋泄露,否则就真的没活路了。 脚上带着比常人重一倍的镣铐,显然这也是督办司用来制造精神压力的一种法子。 哐当,哐当。 容恒燧一步步走过来,定定盯着容倦:“你……” “嘘。”容倦温柔表示无需多说,因为—— “冤枉你的人比谁都知道你是冤枉的。” 容恒燧先是一愣,前一秒的淡定险些破防。 “原来是你在陷害我!”他死死抓住铁栏杆:“你这个畜生,你在离开相府前,是不是故意在自己院子里藏了什么?就等着污蔑我!” 容倦:“举手之劳罢了。” 一司主事和步三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佯装没听到这番对话。 容倦拜托狱卒给自己搬了张椅子,施施然落座,随后半撑着脑袋说:“做个交易吧。” 他另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指节敲了敲木头:“只要你随便爆些我们好父亲的料,我就可以和干爹求情,放了你。” 容倦喜欢让环境来适应自己,经常说一些现代词汇。 他说得情真意切,但傻子才会信。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99节 容恒燧用看真傻子的目光望着这位认贼作父的弟弟,冷冷吐出两个字:“做梦。” 他深知最多坚持三五日,甚至都用不上,自己就能迎来转机。 不管从任何层面考虑,父亲都不会让他一直待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里。 审讯似乎又回到了原地。 步三视线挪动过来。 容倦非但没有着急,反而抚掌赞美他的勇气:“用刑吧。” 简单粗暴到令人发指。 “你!” 容恒燧清楚督办司不敢给自己用重刑,这种有恃无恐还没持续两秒,牢门便被打开,他被拽了出来。 随后,整颗脑袋被狱卒按在水缸里,间隔几秒又被抬起。 来回三次后,容恒燧眼球都有些浑浊了,除了对容倦的恨意,甚至埋怨起自己的母亲。 这么多年都没毒死这个孽障! 骂着自己妈,他攻击着别人的妈。 “听说你娘最近死了,这可能就是你恶事做尽的惩罚——” 后面的话被关在了幽闭暗室的门后。 那是一个完全剥夺感官,除了方寸之地,周围遍布铁刺。进去的人为保安全,不但要刻意保持清醒,还会丧失时感。 先前的谩骂对容倦伤害性为零,手帕掩着鼻子,牢里的味道着实不好闻。 步三忍不住问:“能行吗?” 说是水刑,其实压根够不上,容倦还暗中嘱咐他们下手轻点。 连按头间隔都很大,防止呛水溺亡。至于这暗室,督办司原本也没让容恒燧睡觉,刚刚被这么一气,说不准整个人还更清醒了。 “我甚至觉得他的意志力更强大了。” 容倦随意嗯了下:“杀不死他的,都会让他变得强大。” “??” 容倦今日格外有耐心,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才让把人提出来。 刚一出不见天日的地方,十五连盏铜灯射过来,容恒燧险些被闪瞎。 “坦白从严,抗拒从死。” 灯光下,容倦披风上拴着的小珍珠光泽闪烁,映衬着他整张脸愈发贵气:“还不说吗?” 神气的样子配合循循善诱的语气: “…右相日常没有少收贿赂,账目记载或是私下和哪些官员有所往来,随便说出一个,你就不用受苦楚了。” 容恒燧只是用冷嘲的眼神看过去。 如此低俗的手段,他反而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优越感。 这再次印证了容恒崧走到今日,不过是靠几分运气。四品官又如何?未来大厦将倾,便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而这傻子还毫不知情坐在这里,只仗着督办司狐假虎威。 放在现代,这叫精神胜利法。 “有本事杀了我。”容恒燧道。 容倦没那个本事,但有本事换种刑罚。 暗室后,一场更极端的禁闭开始——站棺。 督办司的一种特殊刑罚。将棺材直立放在类似沼泽的特殊环境下,人站在其中,身体无法活动,每隔一段时间,棺材便自动地底陷入一寸。 不过在步三看来,也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程度。 棺材上还拴着麻绳,真正的棺刑可是会真埋的。 容倦只让人点了炷香,慢慢估算着时间。 另一边,狭小的空间导致肌肉酸痛了极致。 下沉感让容恒燧囚衣被冷汗浸透,尽管知道容恒崧不敢杀了他,但逼仄环境下的窒息感是真实的。 “他也就这点手段了。” 再坚持一下,父亲那边很快就能采取行动。 背后的木材冷硬无比,容恒燧尽量分散注意力,忽然想起差不多谢晏昼该出征了。 他迫不及待想看到,督办司这群走狗在听到谢晏昼死讯时的表情。 失去军队支持,相当于削去了大督办的左膀右臂。 棺材突然开始急速下沉,容恒燧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空气不断被消耗,当他彻底快要不能呼吸前,棺材又被拉了出来。 棺木被打开,容恒燧脸色胀红,疼痛牵扯的嘴角下,他的目光始终是高傲的。 啧,这位好像真的信了自己的宁死不屈。 容倦站起身,对旁边的步三说:“就像做游戏一样,我的好哥哥,终于一关一关克服了难题,我们该为他喝彩。” 双方隔的距离不远,虚弱降低了容恒燧的听力,并未听清这是在说什么。 直到容倦真正走近。 容家人的五官其实长得很相似,容倦的轮廓更像生母,一张招人的桃花面因为这几份柔软,多出些天真感。 一日来没怎么喝水,容恒燧嘴角渗血,哑声看着容倦:“你果然不敢杀了我。” “其实我都知道。”容倦眨眨眼,毫无预兆道:“右相联合定王之子,意欲谋反。” 容恒燧挑衅的目光瞬间凝固,身体应激性一抖,像是回到被按头水缸中的冰冷,一瞬尽数浇灭了骨子里的优越感。 作为给大督办办事的心腹,步三等自是知晓叛军和容相勾结一事,并未因此震惊。 容恒燧独自惊了个七零八落。 “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的呼吸都开始变得不自然。 容倦凑近,掩鼻贴近散发些酸臭气息的囚衣,唇瓣一动:“定王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刚故意耍你玩呢。” 他重新站直身体,十五连盏铜灯的光芒下,人矮影子壮。 四目相对,短短几秒间,容恒燧终于反应过来容倦在说什么。 先前过分专注地抵抗刑罚,如今有些精神涣散,他的思维转动速度缓慢不少。 容倦没给他那进水的脑袋瓜,太多反水的机会。 一张信纸展开摊在容恒燧面前:“喏。” 信上右相和定州通信的‘铁证’。 礼部掌握着几乎所有官员的各类手书,包括婚丧嫁娶报备,出行利益文书,祭祀礼仪报备等等。 容倦早就让系统整理在库,关键时候备用。 先前做准备工作时,系统写了一封密信。ai模仿的字迹容承林本人都未必能认出,更何况是容恒燧。 “不可能,”他的喉咙像是嘴唇,干裂生疼。 容恒燧死盯着容倦,“就算有什么,也不是你能拿到的,你早就搬出……” “哦?是吗?”容倦拍了拍手。 暗道另一边,一道身影逐渐走近。 “还记得他吗?” 陶文领人靠近,来人自面前站定,容恒燧的眼睛先是从迷茫,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了什么,陡然瞪大。 “是你!” 他想起来了!族老借住在府中时,身边跟着的就有这么一人! 来人冷冷道:“公子记性不错。” 容恒燧呼吸急促,脑海中浮现出无数零落的片段。 一切都是一个局! 他们反利用了族老进京,不知用什么说服了对方,竟然秘密安插人手跟着潜入相府,何等毒辣缜密的心思! 府中机密众多,他简直不敢想象,还被拿走了什么。 原本他还诧异容恒崧这个蠢货,怎么想到事先栽赃,背后原来是督办司主导。难怪,督办司敢上门抓人,还能人赃并获! 别说容恒燧,步三和一司主事对视一眼,都分不太清真假了。 偏又在此时,容倦歪了歪脑袋,扯回私怨,“过去你和你母亲耍着我玩,现在我来耍你,好玩吗?” 如果大督办在,可能会有些诧然于容倦总能在完美考卷上,额外增分。 他的目标可不仅仅是让容恒燧认下巫蛊一事。 此人不是个能沉住气的性子,依照容承林的谨慎,万事俱备前,和他说明造反一事的可能性很小。 就算说了,也不会告知千里外的详细信息。 但就连督办司也忽略了一点,阴差阳错,容恒燧在京中已无仕途可言。 容倦也是不久前才想明白,右相的老家在去定州的必经之路上。对方让族老进京,给自己制造麻烦多半只是个幌子,真实目的多半是要给容恒燧安排去路。 右相那么谨慎的人,必然要在叛军内部安插自己的人手。 倘若真是这样,容恒燧应该已经了解一部分叛军的内部信息。 如果能问出来,他好,正在出征的谢晏昼好,大家都好。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00节 戏谑的目光如利刃般刺了过去,偏偏容倦还指着火光对身边人笑言:“烽火戏傻子。” 他发出褒姒般的笑声。 步三配合着笑了。 连一司主事都扯出抹阴暗的笑容,拍了拍手,状似看戏。 容恒燧彻底忍无可忍,双眼猩红扑了过来。 这种失控,容倦从前只在偶像剧里看到过。 果然还是自己太有魅力了,让对方红了眼眶。 这就是魅魔啊。 他想。 系统:【你顶多是梦魇。】 “……” 被狱卒按住后,容恒燧还在发疯。 坚守到最后,有人告诉你坚守了个寂寞,不亚于杀人诛心。 对于面子极为看重的世家子弟,被故意围观看好戏带来的精神羞辱,无异于把他的尊严任意踩踏。 高度紧张了一天的神经彻底崩裂。 “容恒崧,你个竖子,厮养之辈,坏事做尽,不得好死!汝阖家皆遇横祸,子孙断绝……” 容倦从容退回牢房外,侧身对一司主事道:“可以用药了。” 他低声道:“重点询问叛军内的信息。” 说不准会有惊喜。 都开始诅咒全家不得好死,竖子弟弟的庶子哥哥已经被气疯了。 最重要的是,对方潜意识里已经默认他们知道造反一事,那种守口如瓶的警惕感会大幅度降低。 剩下的,就是督办司的事情。 人一旦破防,就很难废墟重建。 容恒燧被拉去另一边,一司主事觉得容倦入错行了,应该来参与刑讯才是。 “可惜纵然他认下谋反,未必有用。” 二皇子春风得意,陛下可不信右相会舍近求远,所以军队出发前,再三强调要带回定王之子。 容倦笑了:“不忘初心。” “嗯?” “告诉容恒燧,只要他认下巫蛊一事,我们便不在陛下面前提造反一事,毕竟得到密信的手段也不光彩,容易引发陛下猜忌。”容倦耸肩:“这个蠢货会同意的。” 还有这些人居然没一个记得,真要谋反,自己也会受到牵连。原本他还为此专门准备了一套说辞,结果压根没用上。 容倦摇了摇头,他和右相的关系真是撇得越来越清了。 在凳子上坐了一个多时辰,容倦伸了个懒腰:“真是辛苦的一天呢。”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仁君,常以德化人,囚犯莫不感激涕零,自伏其罪。 第52章 应得 牢房内还在传来发疯的叫声。 一通套路小连招下来, 面对发疯的容恒燧,一司主事罕见地有些理解。 嘴皮子动多了真的很累,容倦没有再在待在牢狱中, 打了声招呼便先行离开。 “呼——”还是外面的空气小清新。 天黑后, 远处松树扎根在浅薄光亮中,很有氛围感。 系统坐着轮椅缓缓出来,一人一团静静观景。 【小容,你今天主动得可怕。】 竟然付出了一坐两个多小时的辛勤劳动。 容倦一脸深沉:“偶尔运动一下,不是坏事。” 口口只长着一张嘴的团子脸上,罕见严肃:【但你这次不是为了自己努力。】 是为了谢晏昼和薛韧他们。 所有的系统在选择合作对象时,都会挑那种父母双亡,情感淡薄的。没有家人朋友的牵绊, 才能全身心投入任务。 相应的,这会产生一个最大的弊端——没有牵绊, 就没有一定留在原世界的理由。 一旦他们和穿越世界的人逐渐建立交集时,很容易产生不该有的动摇。 “我, 咳,咳咳咳…”容倦张了张口,发出声音前,控制不住低咳了起来。 冬日新鲜的空气吸多了凉入肺腑, 原本没有血色的一张脸, 新添了几分病容。 手指拢了拢披风, 重新裹紧后他才勉强抑制住咳嗽。 容倦思绪如这雪地,短暂茫然空白。 片刻后, 容倦轻声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会做什么选择,也许……”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不聚焦的目光注视着松树轮廓,似乎陷入了漫长的思索。 突如其来的安静永远令人窒息。 良久,系统用不存在的手,摸着轮椅上不存在的腿: 【不用急着做决定。】 【小容,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陪伴你的,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搭档。】 随着这两句话出现在风雪中,容倦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一直以来,他就像是站在航班外的旅客,考虑要不要去往陌生的国度。 百转纠结间,却发现朋友一直拿着机票站在身边,可以和他一并去留。 “口口。” 系统:【反正我走哪里都能上网。】 看美团子,看高清视频,看口口小说。 唯网络与挚友不可抛弃。 【你也可以蹭我的网,我们一起看美团子,看高清视频,看口口小说。】 容倦很感动,然后拒绝了。 哪怕是在现代,他也是老式手机,家里连台电视机都没有。 超忆症让他严格控制摄入的信息,最困难的那段时间,甚至可以盯着天花板看一天。有时出去买个菜的功夫,路边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他都能记一辈子。 “我到现在还能不重样说出二十个重金求子小广告,上千个房屋租赁信息,乃至上面的电话和贴的地点。” 【重金求子真的有钱吗?】 “……” 在容倦看智障的眼神中,系统识趣转换话题,说起正事。 【前段时间晚上我时不时出门收集草药,累着了,接下来反应估计会有些慢。】 “删一下资源,你会运行顺畅的。” 【别想要我的命。】 “……” - 翌日,早朝。 右相久违地进宫时心情不错。 地方上传来急报,谢晏昼领兵抵达前,叛军又拿下一城。皇帝担心叛军被剿灭前,乌戎持续作乱,想要从宗室再过继一位公主,嫁去乌戎,以此稍缓一两年。 几位重臣意见不一,一直争到夜半。 期间大督办表现的格外强势,联合苏太傅给皇帝施压制止。 容承林现在还记得昨日陛下最后难看的脸色。 宫中眼线早早侯在朱雀门外,在距离右相不远不近的地方汇报: “柳嫔受刑也没有吐出薛韧的名字,表现的情深义重,只让她的贴身丫鬟先招了,拿出‘证物’。” 所谓证物,是绣着薛韧小字的手帕,已于后半夜呈交给皇帝。 先是被大督办拂了面子,又看到嫔妃私通证据,右相已经可想而知皇帝的怒火。 内侍道:“柳嫔想问……” “待薛韧一死,我自会保她家人无虞。” 一个不受宠又没见过世面的妃嫔,拿捏起来轻而易举。 前方就是宣政殿,得到满意的答案,右相开始独行。 他腿脚不是很利落,但身姿笔挺,宽袍配病躯,看着自有一番虚假的文人风骨。 早朝,皇帝果然沉着一张脸坐在龙椅上。 百官感觉到气氛不对,一时没有人贸然启奏。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01节 皇帝垂着眼,语气要比平日里轻三分:“左晔亲自告发,查有实证,右相养了个好儿子。” 涉及巫蛊,必定会被询问,容承林冷静上前: “陛下,左晔与臣有嫌隙,不过是他一面之词,督办司便上门抓人。”容承林意有所指道:“是否为故意陷害还未可说,且督办司也不乏一些私德有亏之人。” 轻描淡写辩解的同时,还不忘将薛韧拖下水。 右相意在一箭双雕。 督办司出事,容恒燧很快就能出来,还能斩落大督办手脚。 所谓交易,只是在拖时间,让大督办分身乏术,同时也好让趁机让自己的人跟定王那边联系,尽快伏杀谢晏昼。 正当容承林以为胜券在握时,天子一张脸上却是阴云密布。 他目光中的怒意再也掩饰不住,奏折连同供状一并扔到了容承林面前:“栽赃?陷害!爱卿养的好儿子!” 毫无预兆的发难打断右相思绪。 只是视线稍加一扫,他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供状乃容恒燧亲笔所写,供词极尽推脱,容恒燧承认自己被妒火蒙心,埋了一个诅咒容恒崧的小人,不过再三强调只有一次。 字迹凌乱,但落笔并不虚浮,至少书写的人不像是受伤。 另一边,容倦只是低眉浅笑一瞬。 两权相害取其轻,容恒燧果然认下了巫蛊。 当然他也不是个真傻子。 连容恒燧都能揣摩圣意一二,督办司不提,他也能猜到依照皇帝的性格,肯定还会再召他入宫,确定不是督办司陷害政敌,屈打成招一类。 整个过程中,自然能知晓督办司上报的案情中,有没有包括定州一事。 如今容恒燧已经方寸大乱,只想保住性命,更迫切要见到容承林。 面对亲笔供状,右相根本找不到狡辩的余地。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精心培养的孩子,怎么两日都没到,便认了一切! 殿内气氛一片死寂,容承林不得不开口:“臣治家不严……” 似乎感觉到什么,余光瞄到那边容倦不知何时往前走了些,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右手两根手指插在左手掌心,指节屈起。 容承林不懂这是在搞什么鬼。 倒是一旁大督办微微侧过脸,表情有些古怪。 下一刻,容承林跪地请罪。 膝盖发疼的一瞬间,他突然就懂了那个动作的意思,身子一僵。 “……” 一瞬间下跪的迟疑被皇帝看在眼底,怒意彻底翻涌而起:“仅仅是治家不严吗!” 容恒燧只考虑到诅咒亲弟算是家事,皇帝之前对后宅下毒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他低估了皇帝的联想能力。 宫中最忌讳巫蛊一事。现在诸皇子死的死,病的病,唯独右相支持的二皇子四肢健全平安享乐,越想,皇帝的目光便愈发凛冽。 头一回见皇帝完全不给右相面子的训斥,大臣们一阵心惊肉跳。 吏部侍郎硬着头皮站出来:“陛下。容相固然有错,然此事尚未明朗。” “……譬如罪人是何时开始产生一念之差?年初右相亲自治理水患,去年又在处理难民一事,难免疏于管教。” 很快,又有官员站出,“陛下,右相也并非完全不会教子,容侍郎同样为其子,吃苦耐劳,德性尚佳。” 容倦:“???” “不错,容侍郎高风亮节,足见家风有可取之处。” “容侍郎好啊。” …… 一系列尬吹拍在了蹄子上,容倦很想化身银啸,给每人脸上踏一脚。 为了给容承林脱罪,这些人还真是什么鬼话都能说出来。 右相一派的官员心底也在咒骂。 这个儿子也太没用了,才多久就招供?同样进督办司,人家容恒崧怎么就硬气挺过去了? 这群官员显然是气急了,自动忽略容倦每次人赃俱获,不申冤的。 口口:【其实你申过,穿来第一天,你被抓走后曾大喊冤枉。】 容倦现在顾不上它,作为一个孝顺的孩子,忙着用指头陪着右相跪了一会儿,还偷偷表演了一个走两步。 皇帝正在气头上,旁人越是求情,他脸色越是难堪。 看着跪在台阶下的右相,皇帝厉声打断官员们的求情:“身为百官之首,本该纠察视错,以身作则,而你却教子无方,还责怨督办司诬告!” 每一个字都带着十足的不满,回荡在大殿内。 在场官员心中清楚,今日之事恐怕无法善了。 皇帝陡然从龙椅上站起,“传旨!即日起,暂免右相一切职务,中书侍郎赖畅,尚书万渤暂代其职能,你给朕好好的闭门反省,想想你是怎么养出这么个好儿子!退朝!” 明黄色的身影在一众内侍跟随中,离开主殿。 冷硬的地面上,右相还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官帽下的表情令人骇然。 几乎无论是哪一派的官员,此刻都不敢去看他。 容倦不是几乎之一。 作为一个大孝子,他第一时间伸出两根灵活可恶的下跪指头,企图勾起自己的便宜爹。 “父亲。” 两根指头卡在胳膊肘,容倦直视那双阴森森的瞳仁。 容承林恨不得活吞了他。 多年的苦心经营,自己一步一步做到这个位置。比起停职,真正让他几乎失控的是周遭同僚们的视线,还有眼前夸张表演下那双漠然的眼睛。 让他好像一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赵靖渊看自己的那种审量。 不是鄙夷,更多是一种天然的轻视,好像他们天生便高人一等。 阴狠的注视下,容倦丝毫不怵:“我有个办法可以救您。” 他语气又轻又认真,出谋划策道:“滴血认亲,把容恒燧踢出族谱。” 古人不都迷信这个? “有一半可能性不溶。”容倦交代:“滴血前,记得向上天祈祷,上天啊~他千万不要是我亲生的。” 孩子不是自己的,那是上天的恩赐。 旁边大督办内力深厚,被动听了全部,视线微微挪移到一边,薄唇紧抿,尽量没有勾起。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不生可以抵万难。 如果容恒燧没有出生,右相就不会被牵连;如果容恒崧没有出生,那就更没有什么事了。 就这件事,容倦还想给容承林分析一下利弊,但后者已经站了起来,腿疾让他的动作很缓慢。 丞相的气场还是在的。 即便今日落魄,举手投足间仍有气势在。 出殿门不久,容承林碰到了正率领禁军巡视的赵靖渊,强撑的表面功夫瞬间散了一半。 昔日被忌惮的北阳王之子成为副统领,实际行使着统领之权,大权在握的丞相却一身狼狈。 先前容倦露出了赵靖渊二十多年前的眼神,这会儿赵靖渊又在用容倦的目光看他。 容承林狠狠闭了闭眼,感觉像是遇到了鬼打墙。 一刻都不想多待,他薄唇紧抿,径直从赵靖渊身边走过。 擦左肩而过的一瞬间,赵靖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早点夫妻团聚,别让家妹久等。” 容承林脚步稍稍一顿。 容倦这时正好也走了过来,宫中眼线密布,他不好和赵靖渊看上去太密切,擦右肩而过瞬间,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腹道:“舅父你好,舅父再见。” 当然他也没忘了容承林:“庶人爹好,庶爹再见。” 匆匆一面,容倦腹部发完声,脊背挺得笔直,很有金刚鹦鹉的霸道,头也不回地离开。 “……”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刚正不阿,从不徇私枉法。 容恒燧:他是不徇私,但别人是怎么犯法的?!(划掉) 第53章 信件 告别容承林这个阶级分明的远亲, 容倦一路脚步不停朝前走,直至路过南侧一处宫宇,他停下步伐, 开始等人。 有些乏地倚靠在青色墙面上, 容倦仰头看树梢的麻雀。过了片刻,瞧见远处熟悉的面庞,知道要等的人来了。 “干爹。” 大督办瞄了眼这边,见是容倦,和周围同僚说了两句话,走了过来。 “怎么站在这里?” 官场本来就是抱团生存。和赵靖渊在一起需要注意,和大督办则不需要,何况他要说的内容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容倦拿出一封信:“干爹, 能借司里信鸽一用,给谢晏昼带封信吗?”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02节 将在外, 还是需要聊表关心的。 大督办锐利的视线随意一扫信纸。 高级纸面上,只有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沿途小心, 务必平安。 大督办失笑,目光落定在信上画着的鸟。 “这是?” “鸟,方便将军睹物思人。”容倦还忘不掉谢晏昼走前一路观鸟的场景。 “为何用红笔一分为二?”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告诉他我们争取让我亲爹踪灭了。” “……”这首诗是这个意思吗? 大督办最终没有拒绝他这有些幼稚的要求, 将信封收拢在宽袖中, 提醒道:“送到也是好几日后的事情了。” 非重要大事,司内不会派人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地赶路。 “能到就行。” 正说着, 容倦突然感觉到过于炙热的视线,稍一抬眼看去,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女正怯怯望着这边。 昭荷公主? 短短数月, 这位公主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不过公主怎么会出现在宣政殿附近? 大督办倒不惊讶,负手让容倦跟着自己,两人往宫门走时,缓缓道:“叛军势如破竹,陛下又动了和亲的念头。不止乌戎,百胥那边也不安分,上书想要尽快迎娶公主。” 他顿了下,“公主心急,想要用父女之情让陛下拖延婚期。” 那出现在这附近确实不奇怪。 但有一点说不通,容倦总觉得对方有意无意在看自己。 无视公主那似乎一路追随的视线,想到这两日早朝急报提到叛军夺城一事,容倦眉梢动了动:“这些叛军速度怎会如此之快?” 谢晏昼已经北上,双方军队碰面也不过这一两日的事情,叛军不去防守,居然还有余力接连攻城。 连续几日没有休息,大督办难免有了一丝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此事确实不正常。” 在有定论前,大督办并未深提,而是侧身回望至高无上的宫廷,眼尾的细纹因为笑容延长:“容恒燧一事,你做的很好。” 这少年能力不弱,假以时日,定能号令如山,政由己出。 冬日萧索,容倦莫名其妙在寒风中打了个冷颤。 · 右相停职后,刑部很快松了口,有关薛韧一案又有了新的进展。查出嫔妃有孕,可能与数月前戏班子进宫有关,连同其贴身宫女也被查出父母曾收过一笔不明银钱。 关键口供被推翻,料想用不了多久,便可真相大白。 接下来两日,容倦都在忙着报丧,太子停棺陈尸许久,终于只剩下最后的流程。 “都快给停成干尸了。” 就这样,还比正常情况少停了数月。 孔大人很有经验:“现在正是要稳定民心的时候,不适合多办丧事,你我进宫奏请陛下,看能不能让四皇子也在这前后下葬。” 如此一来,可省不少事。 能省事,容倦当然愿意走一趟。 孔大人不愧在礼部浸润多年,主意正中皇帝下怀,民间那假龙歌谣至今还在各地疯传,若这个时候接连治丧,有损龙颜。 皇帝还夸了一句他们做事周道,提起被毒杀的四皇子,皇帝又想起了薛韧的好:“此次薛韧被栽赃,宫廷器皿也有段时间没有仔细检查一番,太医院办事朕总有几分不放心。” 容倦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果然,当皇帝都要脸皮厚。 孔大人冷静道:“得陛下信任挂怀,洗刷冤屈,想来薛主司定会感激不已,日后更是不敢有丝毫马虎。” 皇帝点了点头。 他是没有听出孔大人语气中的那一点讽刺,毕竟哪怕有冤假错案,事后他愿意平反,都是臣子的福气。 不管怎么说,丧礼一事出乎意料的顺利,容倦和孔大人离殿时,心情都不错。 “容大人。” 容倦正准备回去后提前下值庆祝下,忽然被一道细弱的声音叫住。 昭荷公主不知何时出现,堵在太极殿门口,“容大人,可否借步一叙?” 因她这几日一直在求皇帝,先前巡视的侍卫看到公主跑来这边没多在意。 容倦挑了挑眉。 这又唱的哪一出? 上次果然不是错觉,昭荷公主当时的确是在看自己。 双方正式的交集只在宫宴上见过一次,容倦素来不喜欢麻烦,偏过脸,请求嘴替出战。 孔大人正色道:“公主留步,孤男寡女,这于礼不合。” 昭荷公主眼神愈发闪躲,视线时不时紧张地注意着周围,虽然她让侍女设法引开了周围几名内侍,但肯定撑不了多久。 情急之下,她竟要伸手去拉容倦。 容倦眉头一皱,将孔大人挡在身前:“公主还请自重。” 孔大人:“……” 远处似乎有内侍走来的声音,昭荷公主也顾不得还有第三人在场,赶忙说明来意。 “我此来是有十分紧要的事情,还望大人帮我这一次。” 她语气急促,导致有些字咬得不是很清楚。 听了两句后,容倦原本懒洋洋的神色逐渐有了变化,孔大人的面色也变了。 容倦将孔大人推到身后:“公主还请细说。” 孔大人:“……” 用最快的速度讲完,昭荷公主神色带有哀求之意:“若大人能帮我,来世结草衔环,我也会报答这份恩情的。” 那边隐隐约约传来喊公主的声音,等不到容倦的回答,昭荷公主最后用期待的目光看了一眼容倦,便急匆匆离开了这片区域。 一直到回宫殿,昭荷公主整颗心还在因为紧张怦怦直跳,好久才缓和下来。 “去,召晚棠进宫。” 皇帝牺牲起公主来毫不手软,出于补偿心理,在其他事上放得比较宽。近日公主心情不佳,特许官员女眷可随时进宫陪伴。 沈晚棠乃是工部尚书沈安之女。 沈安仕途顺遂,由右相一手提携,在那场庆贺右相平叛和谢晏昼凯旋的宫宴上,也是他吃饱了站起来,哭诉国库空虚,当众放出割地休养民息之言。 如今右相被禁足,很多事他只能亲自来推动。 他的女儿沈晚棠,作为公主好友,便是这个计划里重要的一环。 双方关系好到私下无需敬语,沈晚棠一来便关怀道:“昭荷,陛下同意你所请了吗?” 昭荷公主难过摇头。 沈晚棠眼眶一红,看似也在为她难过。 昭荷公主拉着她的手:“晚棠,百胥习俗粗鄙,我贵为公主,决不能嫁去那种地方。” 沈晚棠垂着眼,不断点头称是,附和着说了一堆百胥让人难以容忍的习俗。 长睫遮掩住目中三分算计,迎合了好一会儿后,沈晚棠语气带着蛊惑:“看来只有那条路了。” 昭荷颔首。 “你说的对,大不了随便找一才俊,生米煮成熟饭,或者逃出宫。” 古往今来,公主偷偷成功溜出宫的例子不少,她大可以效仿。 沈晚棠闻言心下大定。 昭荷不谙世事,愚蠢天真,到现在还在信那些话本里的故事,幻想神仙眷侣。 引导这样一个人做出出格行为,再容易不过。 只要公主失身或失踪,父亲的目的也就可以达成。 乌戎不知是不是还在嫉恨从前婚事易主一事,虽同意秘密借兵于定州叛军,却强硬要求公主和百胥的婚事必须作废。 想到父亲的叮嘱,沈晚棠控制住语气:“夜长梦多,圣旨随时能下……” “我已经行动了。” 沈晚棠一喜:“当真?” “嗯,我去求容恒崧帮忙寄信给谢将军,告诉将军我想要去找他。” 前两日撞到容倦让大督办帮忙送信,让本来还在迟疑的昭荷公主看到了希望,遂即下定决心! 沈晚棠愣住,看着沉浸在美好想象中的公主,好半晌,才回过神。 先前的镇定顷刻间荡然无存。 “你说什么?” 昭荷公主没注意到她的变化,脸微微发烫:“若是和一般才俊私相授受,父皇一怒之下,杀了人家怎么办?谢将军领兵征战,我若嫁他,父皇定会应允。” 当初父皇也是同意的。 沈晚棠扶住她的肩膀,如今只关心一个问题:“信里都写了什么!” “很多很多。” “……母后的焦虑,父皇的无奈,晚棠,我还提到了你!你对我的支持,幸好有你一直给我出主意……” 昭荷公主写了厚厚一沓,分享着日常的点滴。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03节 她恨不得将一切事情都分享给对面。 沈晚棠:“容侍郎看信了吗!” 昭荷公主颔首:“寄往军中的信,自然是要经过再三检查。” 她这时候又清醒了,说出自己的深思熟虑。 “容大人和谢将军关系好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他还借住在将军府,自然不会将事情公之于众,去害谢将军。请他送信最为稳妥!” 沈晚棠感觉要昏过去了,说话都有些不太利落:“容侍郎看到信后,可,可有说什么?” “他笑了一下。” “什么?” 昭荷公主认真道:“他没说话,就笑了一下。” “……” · 被昭荷公主刚刚一拦路,容倦此刻还站在跃龙门附近。 在他脸上,两分失笑三分讥笑,剩下五分全是不可捉摸。 孔大人没学过扇形图,所以琢磨不透笑中深意。 不过他也没了一贯和善的笑脸,凝视信件,正色提醒道:“此事非同小可。” 话音刚落,有宫女自西侧殿小门跑出,从附近经过。 想到公主也住在西侧殿附近,孔大人声音比往日严厉许多,远远叫住她:“宫中重地,谁许你们乱跑的?” 宫女连忙上前解释:“见过大人,是公主的玩伴突然昏倒,命我们赶紧去传太医。” 容倦闻言忽而温声道:“那这玩伴还挺坚强的。” 不难预测这位天真到找人送信的公主,回去后恐怕又毫无心机地和‘好友’推心置腹。 代入这位信中的晚棠小姐,大约是天塌了。 系统也是震惊了:【永远不要轻易戏耍一个恋爱脑。】 斗智斗勇了一堆,结果人家无招胜有招。 宫女不解其意,急匆匆离开。 容倦收好信纸,不久告别孔大人:“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出拱门后,他直接改道去了督办司。 熟悉的阴风阵阵,这次侍卫没有经验主义,耐心问:“参见大人,大人杀人了吗?” “…没有。” 侍卫:“那劳烦大人稍等,我等要先进去通传。” 容倦微笑。 杀人是最好的通行证,对吗? 不一会儿,步三来了,容倦指了下耳朵。 步三遂找了一处隔墙没耳的地方,关门后抱臂挑眉:“什么事?这么神秘。” 容倦很少废话,开门见山拿出公主信件:“三十个呼吸内,我要这个叫晚棠的女人的所有资料。” “?” 看了几行信件上娟秀的字迹,步三脸上的嬉笑瞬间荡然无存:“这是…公主手书?!” 容倦颔首。 步三一目十行,锁定有晚棠二字所在的地方。 督办司本就是情报部门,都不用调阅,步三清晰给出详细信息:“沈安之女沈晚棠,公主自幼的玩伴,沈晚棠素有京都第一才女的美称,沈安对她的宠爱甚至远超对其他几个儿子。” 沈晚棠的一位兄长酒后曾抱怨了两句,险些被赶出府。 “不行,我要去大理寺一趟。” 大督办这时正在和大理寺交涉关于薛韧的案件。 “等等。” 容倦冷不丁叫住他,看了眼信纸说:“这信之后应该会送往谢晏昼那里。” 步三点了下头。 信件中提到的内容非同小可,沈晚棠背后必定是其父授意,右相一派没有理由去刻意破坏联姻,除非存在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 最想要破坏联姻的……步三不敢深想,容承林不至于胆大包天到一边勾结叛军,一边还和乌戎有合作? 以防万一,很多关键信息还要让谢晏昼本人进一步甄别。 容倦:“稍等我片刻。” 他又把那日托大督办送的信重写了一遍:“帮我把这封信一并带过去。” 搭这个顺风车可能还快些。 系统总是猝不及防弹出来:【哇,宅男急送信件——宅急送。】 “……”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笑靥如花。 第54章 稳健 三日后, 岳安城。 岳安东接彭城,西连洛都,却并非通往定州最快捷的道路。谢晏昼靠着容倦审问来的消息, 成功避开埋伏最多的一条路线。 随后他果断兵分两路, 一路放缓步伐假意要走伏兵道,吸引敌军注意,另外一路精兵则轻装简行先出发,趁夜偷袭重创敌军。 周围要塞已经封锁,距离夺回陷落的城池,最多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 此刻谢晏昼正站在桌案前,起笔圈出地图上几个最佳突袭点。 “将军。” 亲兵请示后直接进来。 “何事?” “督办司秘密差人急送了信件。” 谢晏昼抬起头:“差人?” 岳安城有督办司建立的信鸽归巢点,双方之前已经通过一次信。 “鸽子扛不动吧。” 亲信说着呈上厚厚一沓。 “……” 亲信也是生平头一次看到这种分量的密信, 好奇站在一边。 谢晏昼拆开扫了下,一开始他还皱了下眉头。信中有‘父皇’等特殊用词, 不难猜出是昭荷公主所写,他几乎一目二十行地掠过那些纷杂的信息, 当看到关于沈晚棠欲帮助其分忧解难,另觅‘良缘’时,谢晏昼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 沈安等人一向主和,绝对不会轻易去和百胥撕破脸, 除非—— 仅仅片刻, 垂手将信拍在桌案上, 几乎已经有了判断。 好一个沈安! 和公主信件掺杂在一起的,还有督办司的密函, 谢晏昼打开看完,大督办差人私下劫走了沈晚棠秘审,得到了不少信息。 “难怪叛军数量如此之多。” 作战方式也极其野蛮, 攻城后连自己的百姓都屠。 谢晏昼从来没有如此刻般想宰了右相一党,为了赢下这一局,他们居然铤而走险选择通敌。 一旦配合乌戎彻底把婚事大饼掀翻了,和百胥交恶,大梁便会腹背受敌。 亲信尚不知道发生什么,但见谢晏昼此刻的样子,也不敢立刻询问。 过了一会儿,谢晏昼双目微微眯起,“让李邗立刻出发,秘密率人偷袭乌戎几个部落,召回在外打掩护的队伍,今晚出发定州,正面迎敌。” 待自顾不暇,他倒要看看乌戎先兼顾哪一头。 亲信担忧:“陛下若知道我们主动‘挑衅’乌戎,可能会降罪。”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 “不用管。” 短短三个字,亲信隐隐察觉到背后代表的意思,只有一种情况完全不需要担心回去后被治罪。 “是!” 谢晏昼这时发现还有一封信,和先前的信封比,薄如蝉翼。 打开瞬间,他的神色几乎立刻舒缓下来,不但紧蹙的眉头舒展,连嘴角也有了弧度: 沿途小心,务必平安。 短短几个字,谢晏昼目光顺着笔锋勾勒的顺序游走,一时间,视线仿佛越过纸面,望见了远在京城的红衣少年。 信纸平铺在桌面上,像是生怕人看不见似的。 亲信也很上道问:“将军,这鸟是画错了吗?所以又用红笔划掉。” 每一只鸟都画得格外潦草,潦草到鸟的翅膀看上去和鸡翅膀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作画者当时饿了。 这也就罢了,偏偏还被用朱红色的笔墨一分为二,似是一箭穿心,从天空坠落。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04节 容倦得意的千山鸟飞绝之作,在亲卫眼中,只觉得整个画风不忍直视。 寒风吹得营帐烈烈作响,谢晏昼却看得很认真,仿佛是什么旷世名作。 他轻声道:“你不懂。” 书中记载,比翼鸟一翼一目,需两两相并才能飞行。 正如他和容倦,此刻虽被迫天各一方,但终会相逢。 · 不知道有人的阅读理解已经做到天边去,督办司确认朝臣通敌给定州叛军驰援后,容倦罕见半宿未眠,静坐在床边观雪夜思。 他的眼神依旧散漫,只是散的是星星点点的杀意。 临近天明,他轻声道:“皇位该尽快换人了。” 狗改不了联姻。 当今天子骨子里对乌戎保持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谢晏昼收到消息后,大概率会采取先发制人的方式,派军突袭乌戎,从而重新掌握主动权。 一旦皇帝知道,必会震怒阻碍。 虽然目前他需要谢晏昼平乱,不会做什么,可一旦班师回朝……容倦指节在桌上轻点。 下次谢晏昼进皇城,一定要是打进来才安全。 片刻后,容倦拿定了主意。 “口口,我需要你山寨一份先帝传位诏书。” 上次和谢晏昼、顾问亭中小聚时,他那句‘若是宫中真藏着先帝圣旨,就有趣了’可不是随便说的玩笑话。 这个时代,师出有名很重要。 容倦头回体会到礼部的好处,日常诏书格式等等,他现在心里门清。 先皇下过的圣旨,衙署内也有部分存档,系统这个高仿号,一仿一个准。 【你想假传给谁?】 容倦想了想,“只能给我素未谋面的外公。” 定王就算了,不能给他们脸上贴金。 北阳王重病缠身,如今只有赵靖渊一子存活,谋反也需要赵靖渊的接应。 【我理理,先皇传位于北阳王,北阳王传位给赵靖渊,最后谢晏昼扮演赵匡胤的角色,登上皇位。是这个薪火传递吗?】 【如果赵靖渊不传呢?】 容倦:“不会。” 赵靖渊是个聪明人,没有财力和充足兵力,强行上位只会成为臣子的傀儡。 正式藏圣旨前,他们可以提前商讨好这个问题。 而且……容倦叹道:“赵靖渊多半也没有为皇的心思。” 否则在文雀寺,就不会配合自己转移秘宝。 但凡有一点称王之心,赵靖渊当时就该联合带来寺内的禁军,杀了自己独吞财富。 毕竟谁会主动想去当皇帝呢? 之后圣旨如何藏,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在什么场合揭示假圣旨的存在,容倦已有了初步计划。 系统每次和他一起干坏事,心里就很有底:【小容,你是一只好鸟。】 “??”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做则已,一做就要干票大的。 “……” 【不过你最近为了别人,勤劳了太多回。】 容倦:“人和人之间是相互的。” 譬如他拿到了信,交给督办司,但督办司迄今为止并未用信来在皇帝面前做文章,只是将情报送去给前线。否则昭荷公主可就悬了。皇帝一怒之下避免夜长梦多,八成会立刻将她嫁去百胥。 大督办处理这件事时,多少考虑到了自己的感受。 【不是说懒人乍勤,很容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容倦淡淡道:“作为一只科学产物,别讲玄学。” 系统也这么觉得,封建迷信要不得,并火速把二人群聊改名成了勤劳小马达。 容倦很满意新名字里饱含对他们品质的赞赏,严肃道:“敬你,我难得勤劳一次的伙伴。” 【小容,我也敬你。】 一人一统笑得花枝乱颤。 -- 翌日容倦迎来了史上最短的早朝。 朝臣行礼完毕后,长白眉太监依照流程高声宣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工部尚书沈安立刻就要急切出列奏报,他的女儿沈晚棠居然在京城内被人劫走了马车! 简直是骇人听闻。 “启禀陛下……” 还没禀两个字,随着长白眉太监一嗓子喝完,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突然猛吐一口血。 鲜血迸溅在龙袍上,皇帝当场愣住。 群臣皆惊,沈安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吐血吓了一跳。 近身太监率先反应过来:“陛下!” 正殿里的骚乱引来禁军,回过神的臣子已经在争先恐后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皇帝也不知道是被吓住了,还是身体缘故,手脚发软,只盯着那摊污血,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混乱的场景中,戴着同样官帽,穿着相同朝服,身高略逊色一筹的容倦,即便无动于衷,也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他在思考。 从前有人模仿他的脸(容承林),现在还有人模仿他吐血。 【有一说一,小容,应该是先有容承林那张脸。】 容倦不管,谁赢了就该听谁的。 不过从他的视角看别人吐血罢工,还真有些不适应。 太医来后,见此情形也是吓了一跳。 太医们的指挥下,皇帝被搀扶去内殿,百官站在大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个个伸长脖子,迫切想要知道里面的情况。 容倦视线扫过那些看似焦急,私下各自交换眼神的朝臣,不知在想什么。 孔大人吸着凉气说:“陛下前些日子精神还好了很多,怎么会突然吐血呢?” 他咽了下口水,陛下该不会…… 不过一看到容倦,他又有信心了。 谁有旁边人吐的多? 容倦全程没有说话,直到偏殿内手忙脚乱的骚动平息一些,长白眉太监匆匆走出宣布退朝,他才缓缓开口:“礐渊子的麻烦要来了。” … 朝堂的局势随着皇帝这一倒,变得风云莫测。 几位皇子多次试图探望都被阻隔在门外,右相被停职后,成日焦躁不安的二皇子再度活络起来,新册封的皇子更是忙于奔走,企图趁着右相不在,联合一些朝臣,趁机和二皇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皇帝这一病,近几日的早朝也停了,容倦日常时间空出不少。 大清早,他带着一点点,肩扛金刚鹦鹉,在放满兵器的演武场上,久违坐着轮椅散步。 自言自语的咕哝中,曾经被训练来害人的金刚鹦鹉,不知被触发了什么关键词,突然喊: “万岁,万岁!” 来送茶的管家吓了一跳。 容倦倒是分外淡定,鸟还小,不懂事,说错话很正常。谢晏昼以前好像提起过,这鸟被训练过喊这几个字。 他现在思绪都在其他事情上,兀自琢磨着:“会是谁下的黑手呢?” 丹药有毒,但礐渊子可不是什么只会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既然敢炼,必定是有把握皇帝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事。 最有可能的莫属大督办。 沈安之女当街消失,如果皇帝没吐血,那现在必然是要追查到底。 皇帝这一倒,别说是高官之女,纵然是公主,都顾及不上。倘若这个时候他还上奏自己女儿失踪,纯属自找麻烦。 还有一部分较低的可能性在于右相。 其人虽不在朝堂,但对方一向谋定而后动,说不定和陷害薛韧事件一样,早早就做了准备。 甚至这个人可能是皇帝自己,他在装病,想要试探一下二皇子等人。 无论是谁做的,礐渊子绝不能出事,容倦想要藏圣旨成功,对方会是很关键的一环。 接过管家递来的茶,容倦说了声谢后道:“帮我把宋明知喊来。”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天未明,宋明知看到清醒状态下的容倦,有点白日撞鬼的感觉了。 在将军府住了这么久,容倦的作息他早已了如指掌,居然会早起晨间散步。 “大人。”和顾问一样,他永远不会失礼。 容倦久违推着轮椅靠近:“可听说了陛下吐血一事?”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05节 宋明知颔首。 他并未顺着话茬问下去,等着容倦往下说。 “我需要你做些谋划,将礐渊子从危局中拉出来,这个过程中,务必加强一下他和我们间的联系,最好能顺便制造些彼此的把柄,共犯才是最可靠的盟友……行动必须要快,陛下迟迟没有处死礐渊子,说明他做了些应对之策。 此人手段诸多,晚点说不定已经自救了……” 容倦抚摸着炸毛的一点点,洋洋洒洒提了一堆要求。 搁一般人,单是听到都要觉得被甲方逼疯,宋明知却连表情都没有变,甚至疏朗的眉宇间已然凝聚沉思。 等两只鸟都不叫了,容倦忽问:“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宋明知点了点头:“若是顾问来办,会先将礐渊子逼至绝境,再让他不得不屈从。” 这个过程中,会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说不定反目成仇。 容倦摇头,他只在意结果。 “想想你最特殊的地方。” 仅仅几个呼吸的,原本还有些难以下手的宋明知,似乎想到了某种关窍。 再看容倦那漫不经心的笑容,顿如高山仰止。 宋明知抬手作揖:“谢大人指点。” 他立刻离开去部署计划,容倦被早起的余波侵袭,后知后觉:“我指点他什么了?” 自己只是告知一下,宋氏六子有六个人,所以先前他提出了六七个要求。 小团体分工再干一下,不算过劳。 但总感觉宋明知离开前的那种顿悟怪怪的。 “算了。” 能达成目的就行,下属的小心思不重要。今天容倦还要去礼部想办法调一下先皇下过的圣旨,看看格式字迹什么。 在此之前,先抓紧时间补觉。 连续三日没有早朝,容倦每天都在抽样总结。 第四日,他正式和系统秘密在豪华茅厕单间里,闭门造车假冒圣旨。 当初让谢晏昼修厕真是修对了! 至于为什么在这里,如此重大之事,需掩人耳目。 待容倦重见天日,他前脚迈腿进衙署门,一道身影冲了进来。 容倦吓了一跳。 靠! 差点把他的假圣旨给撞出来。 侯申情绪一上来,无视官阶一口一个贤弟。 “贤弟刚去了哪里?出大事了。” 似乎觉得不太合适,侯申改口:“出好事了,不对,出很多事了……” 容倦无奈打断:“说重点。” 侯申正要张口,孔大人已经说了:“宫中又有贵人有孕。” 还没给容倦反应的时间,侯申张开嘴,孔大人却又先道:“矜嫔有孕。” “锦嫔有孕。” “静妃有孕。” “瑾贵人有孕。” “晶贵人有孕。” “昭贵人有孕。” 容倦愣了愣,好半晌,憋出两个字:“谁的?” 整个衙署瞬间安静了。 孔大人吓了一跳,低声道:“当然是陛下的。” 那昭贵人在陛下眼里,一定是个不同的存在,至少封号有独立性。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零点零几秒的时间,容倦脸色罕见变了变,他似乎联系了什么,直接转身道:“我回家一趟。” 侯申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 “妃子有孕,他急着回什么家?” 孔大人:“……” · 将军府,容倦没有直奔床榻,而是朝宋明知居住的厢房而去。 那速度,管家一度以为他要飞向别人的床。 寒冬腊月,宋明知独自在亭中下棋,捻子琢磨片刻,刚要落下一子,远远看到容倦,放弃棋局站起身来。 容倦走近坐下,直接问:“宫里那大珠小珠落玉盘,和你有关吗?” 宋明知颔首。 “我以大人之名,去和督办司那边沟通过。” 他详述了整个计划:“礐渊子将陛下吐血归结为清理体内污毒,说陛下体内本身就淤着一些陈年毒素。我在这基础上略施小计,督办司的薛韧被放出来后,帮忙配了假孕药,进一步证明陛下现在是个能人。” 容倦眼皮一跳:“皇帝信了?” “如果不是中毒,为什么过去没有子嗣?” 当然是因为弱精不行啊! 不过显然让皇帝相信中毒,比信自己本来就不行容易多了。 宋明知:“宫中多出多位有孕嫔妃,陛下重新信赖礐渊子。” 一个有了可能会想到是假孕,会细查严查。 但出现这么多,皇帝只会觉得喜从天降,查都查不过来,这次全是他的宠妃,谁都没有私会外男的机会。 容倦表情愈发一言难尽:“那些妃子同意配合?” 宋明知淡笑道:“求之不得。” 妃子比谁都能感觉到,皇帝那身子外强中干恐大限将至,担心被下旨殉葬,能拖一时是一时。 大梁废除生殉已经很久,但先皇去世前,曾让五名宠妃陪葬,谁知道当今这位会不会效仿。 “假孕药时间有限,在被拆穿前,礐渊子会比谁都迫切让陛下……宾天。” 最后两个字说的又轻又缓。 在看向容倦时,宋明知那平静的瞳孔散发着光亮:“若非大人指点,未必能达到如此完美的结果。” 大人让他想想自己的特殊之处。 自己家里人口多。 可利用宫中‘人口优势’,强行对礐渊子施以援手,再强迫他配合演戏,最后大家利益趋同。 宋明知再次鞠躬:“大人高明。” 容倦只是静静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小容,太妙了。】 【他甚至连妃嫔怀孕数量都安排了六个。】 “…” 总之,结果是好的就行,容倦稍微费了点功夫,找回自己的声音:“做的不错,下次争取再稳健些。” 宋明知颔首,看容倦还穿着官袍,纳闷:“大人近日上值次数多了。” 明明礼部最近没什么要务,正常情况下,该告假才是。 容倦随口道:“我忙着伪造圣旨呢。” “……”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遇事常勉力躬行,从不张扬。 第55章 蜃楼 宋明知大概用了几秒钟才回过神。 倒不是伪造圣旨本身带来的震撼, 而是这么复杂的工艺,居然有人能够埋头自己做? “大人……” “大人高明。”容倦替他说了。 先前宋明知已经一连称赞过两次,可惜这两个字, 容倦只想要高。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假孕一事上。 宋明知有句话倒说对了, 一个妃子有孕,皇帝会觉得可疑,六个妃子怀孕,皇帝会觉得他行。 现在皇帝都接受现实了,容倦自然也只能接受,不然显得自己多不行似的。 “假孕时间能持续多久?”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06节 “四十七日五个时辰加三炷香两个呼吸的时间。” “……含工作日吗?” “??” 容倦嘴角勉强牵动一二,这个deadline要么划给皇帝,要么划给他们自己。 宋明知也知道这是整个计划里唯一危险的因素。一个半月后, 要是皇帝不死,顺着查下来, 死的就是他们了。 容倦幽幽叹了口气:“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宋明知颔首,是个道理。 “所以在此之前, 我只能强迫自己,继续上早朝。” 宋明知眼皮一跳,原来是在为这个叹气么。 容倦心里苦啊,皇帝好了, 早朝又要开始了。不得不说, 能当皇帝的果然有两把刷子, 居然到现在还能活着。 感觉比容承林还能抗造。 系统很想提醒他,他们穿越到现在也才半年, 这么多人都快半截身子入土了。 话到口边,最终没吐出来,反正死的不是他们就行。 · 一切完全符合礐渊子的说法, 皇帝的身体很快光速好转,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容倦这下至少有八成笃定,先前吐血一事和大督办有关。 这给督办司留出了足够的时间,来处理沈晚棠一事。沈家不久前收到绑匪寄信,没多久,在郊外发现了沈晚棠尸体,督办司的调查结果定性为沈安没有及时交付赎金,导致绑匪一怒之下杀人。 如今‘真相大白’,皇帝病体初愈,沈安自然不好拿私事放在朝堂上讲。 久违的早朝,这位工部尚书一直有些神不守舍,他不敢想象,万一绑架案和督办司有关,自己女儿死前会交代出去多少。 沈安几次看向大督办的方向,试图在对方的脸上瞧出一二,均以失败告终。 最后他强行定了定心神。反正私下已经和容承林秘密商议过,一切按照最坏的打算进行部署。 龙椅上,皇帝除了唇色不好看,面色倒是很红润。 习惯性俯视一圈臣子后,他开口道:“乌戎使团不日将会抵梁。” 群臣一愣,遂即面面相觑,不是年中时才来过? 知情者其实也有,低声交流道:“谢将军手下副将率队偷袭了乌戎几个部落,所经之处,连牲畜都没有放过,乌戎多半是为此事而来。” “听说乌戎还没放弃求娶公主。” 高阶下的小声议论越来越多,臣子们更多还是紧张,不久前乌戎才杀了不少边陲子民,尽管此事勉强能够得上反击,但并非是陛下下达的旨意,说不定会引得震怒。 就在他们以为皇帝将大发雷霆,皇帝只抬着头,意有所指道:“大梁向来以礼待人,朕不希望出现什么礼仪上的失误,引发双方误会。” 再三强调‘礼’这个字,那无上的目光如旁若无人般锁定在一处。 谢晏昼一意孤行,皇帝不恼是不可能的。 但比起自己的气,他更要防止某些人意气用事,“你说对吗?容爱卿。” 不少人神情微变,差点忘了,他们中还站着一位刽子手。 满朝文武里,最年轻也是最清秀的少年官员一步向前,仅仅面对今上浅躬了下身,似是受教之态。 皇帝这才满意。 下朝后,礼部衙署。 容倦才从宫里回来,一坐上工位便被团团围住。 “大人,您喝茶。”这是老家寄来的菊花茶,颗颗精品,清热解毒。 “大人,这是我新收集来的话本,你可以看着解解闷。” “大人,一点点已经给您喂好,花也浇了。” 面对这些突然献殷勤的同僚,容倦眼神怪异。人都围在周围不透气,他随手要拿起公文扇扇风。 一只手抢先一步抽出公文。 孔大人不知何时出现:“有什么公务是你一定要自己处理的吗?” 不懂事。 说着,拿到自己这边。 一个个都像是哄胎盘似的。 系统:【也许是哄超雄。】 容倦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因为使团……” 侯申手指抵在唇中央:“贤弟,不吉利的话别说。” 显然,大家都害怕他又把使者给宰了。 一天之内,所有工作被承包,尤其是外交接待方面。容倦别说动手干,多看一眼同僚都得制止。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若是再死一个乌戎使者,陛下不可能像上次那样轻拿轻放。 容倦清闲度日,只在午休用膳时,随口问说:“你们见我杀过几个人?” 众人一愣,好像是没见他怎么杀过人。 很快又有人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本身就挺不正常的。 喝着媲美贡菊的茶,容倦那张脸蛋在氤氲的雾气下如三月的江南,朦胧中美的毫无攻击性。 “经历过上一次,使团应该学乖了,没事的。” 一定没事的没逝的。 —— 二月初七,钟鼓奏乐,礼官唱赞。 这次使者来朝,是直接在宫中觐见,规格比上次高不少。 按例入殿者不得佩刀,乌戎人放肆惯了,非要声称要将宝刀也赠予陛下。 最后皇帝批准折中,只让使团领队佩刀。 当日,赵靖渊和另一名武艺高强的副统领伴驾左右。百官皆在,皇帝高坐明堂,乍一看倒是气势十足。 使者齐齐站定,半拳抵胸,只行乌戎礼节:“参见陛下。” 行礼时,领队用带着威胁的眼神直勾勾望着容倦那边。 有人已经为他们提供过这位该死的官员画像,使团各个眼力极佳,精准找到了画中之人。 间接导致像是在和容倦行礼一般。 不过百官们乃至皇帝都没有多想,因为在他们眼中—— 两个超雄魔童相遇了。 为了不辜负谢晏昼的好意,容倦昨日才骂骂咧咧泡完药浴,余毒清的越多,疼痛感知力愈强。 他疼得半宿没睡,此刻眼下聚着些乌青,面对挑衅,仅仅长眉一扬,斜眼看人。 乌戎领队的眼神就更不用说了,天生凶悍。 无形中紧张的气氛,让沈安竭力忍住嘴角勾起的冲动。 少年意气,只要让使者步步紧逼,总能令容恒崧在朝堂上做出逾矩之举。 皇帝轻咳一声:“免礼。” 领队呈递国书,说了些吉利话。 容倦注意到这使者领队发音格外标准。 这可不是光靠勤加练习能达到的水准,对方大概率在大梁潜伏学习过很长一段时间。特意修剪的胡子,发型上也偏靠梁人,多少受到了梁文化的熏陶。 乌戎中有人开始接纳不同的文化属性,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征兆。 此次到访,使团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友好态度。 “奉王上之命,特命外臣携珍贵香料玉石,器物兽皮,鹿茸麝香等而来,愿两国太平永缔。” 皇帝自是大喜:“使者远道而来,可见修好之心,代朕恭喜可汗建邦。” “财帛只是王上心意之一。”领队胡子下的笑容扩大,拍了拍手,随宝箱一并鱼贯而入的,还有两名颇有异域风情的绝色美女,她们一路载歌载舞地进来了。 领队介绍道:“这二人乃是玥国一位王爷的女儿,仰慕陛下英雄气概许久。” 皇帝垂涎的目光瞬间收紧了。 龙椅扶手上的冰冷让他降温,皇帝静默不语,一旦纳了异族嫔妃,接下来乌戎势必会顺势提起公主婚事,再谈联姻。 再说他现在子嗣丰盈,一旦乌戎女有了身孕,岂不是血脉混淆。届时乌戎肯定会威逼自己,立她们的孩子为太子。 皇帝朝臣子投去视线。 大臣们一个个垂首不语。 一个个低着的脑袋中,孔大人小声道:“可有不见血的法子?” 这异族女万万不能留下。 容倦正犯困着,意识到是在问自己,腹语:“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男人不举什么事都没有。” 就像自己,就跟铜墙铁壁一般。 “……” 此刻沉默在大殿蔓延,皇帝无视乌戎女的媚眼,气氛一度很尴尬。容倦图个耳朵根清净,打定主意不问世事。 一抬头,看到大督办瞥过来的眼神。 ——出列。 容倦:“……” 稍息立正被迫改为向左转,然后向前一步走。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07节 “还请陛下三思。” 容倦沉着气无奈走出来,他看向使团方向吟唱:“使者既了解不少大梁风土人情,自当明白我朝婚嫁必须生辰八字相配。” 领队胡子覆盖下的面色微微一变,大督办却是笑了。 其他官员包括皇帝,想到什么眼前均是一亮。 容倦连连叹气:“听说乌戎子民诞生时,只计算到日,没有具体记录到具体时辰。没办法合,真是遗憾啊。” 身前投下一处阴影。 领队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颇具压迫感。 “阁下难道想要我们草原上的明珠再折返……” 容倦说话语速向来不慢,却总能自然地抢过话茬:“结秦晋之好有利于世代延续。” 他面朝着皇帝方向:“乌戎贵族中必定有要出世的孩子,恰逢宫中也有多名妃嫔有孕,臣斗胆提议。待十月之后,双方仔细记录时辰,若有匹配者,可订下婚约,十六年后联姻结亲,可算一段佳话。” 从十个月,到十六年。 这个饼画的时间,比公主的婚事还要夸张。 “……” 大督办上前:“臣附议。” 众臣纷纷上前:“臣也附议。” “这真是一段佳话啊。” “哈哈,没错,实乃天赐良缘。” 良不良缘不知道,但乌戎使团现在恨不得冲上去和容倦拼命。 两名异族美女听到八字之说,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这直接堵死了她们接近所有王公贵族的机会。 乌戎此次有备而来,一计不成,使者很快调整过来。 “陛下。”领队扬声道:“此来大梁,外臣还有一事。” “王上欲与大梁永世交好,前任使团此前也提过,想要接潼渊城遗民归乡。” 陡然僵硬的气氛中,领队自始至终并未挪开步伐,依旧立于容倦附近。 特准带入的那柄刀,距离后者也不过是一伸手的功夫。 皇帝近侧,赵靖渊看出了这乌戎人的不对劲。 看似疏忽放松,实则蓄势待发。 他目光一凛,这是在设套,想要故意引人动手。 赵靖渊自侧方上前半步。 高阶下未能等到容倦愤而拔剑,领队更添一把火:“外臣听闻曾有贵国官员屠杀我族使者,不久前贵国将军还在屠戮我族子民。” 他行礼的动作幅度很大,险些撞到了容倦。 吃过肘击的亏,容倦先一步退到安全距离。 “对于这等破坏两国之好鼠辈,还望陛下给王廷一个交代。” 即便乌戎如今一统称玥,皇帝眼中依旧觉得是蛮人。 被质问后他心下不悦,但没有立刻发作。都打了小半月,谢晏昼还未凯旋,叛军被彻底剿灭前,皇帝不想再和乌戎起冲突。 使团领队再次强调:“王上命我等送来粮食与珍稀物产,诚意十足,愿陛下制止军队残害部落子民暴行。” 皇帝脸色愈发难看,下达命令让前线止战不难,但决不能是在乌戎提出要求后立刻下达,否则也太没面子了。 “诸卿如何看?” 问完他就后悔了。 突然想起来谢晏昼不在,还有一个容恒崧。 沈安率先出列:“陛下,战争有伤天和,臣提议化干戈为玉帛。” 一道轻柔的声音紧随其后:“臣附议。” 等意识到这三个字是谁说的时,整个大殿像是被按了静止键。 使团领队也不可置信侧过头。 没有等到对方拔剑杀人,居然反过来附和自己说的话? 无视四面八方投递来的震惊视线,容倦抵抗着药浴后遗症,又困肌肉又酸痛,只想赶紧回去躺床上。 “有完没完。” 又不是粉丝见面会,搞这么久。 皇帝一时间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爱卿……附议?” 确定是附议,不是被什么附身了? 一干重臣视线全部聚焦在容倦身上,孔大人甚至怀疑侯申泡的菊花茶,浇到了脑子里,这火气未免灭大了。 容倦颔首,一边开口重复,一边缓缓经过乌戎人身边。 领队看出了他的小动作,掩下目中冷嘲。 原来是想让自己放松,好伺机而动。 然而,容倦他只是经过。 官靴最终落定于右相在时常站着的位置,容倦继而缓缓道:“为双方和平,是该惩戒冥顽不灵私自用兵者。” “只是军队战斗和撤离是一笔巨资,陛下自不可能为惩处个别人寒了军心,五千战马,还需多加三成金帛财物。若乌戎愿意垫下这笔费用,陛下或考虑治罪军中副将屠戮部落之过。” 形式态度转变的太快,不少官员终于回过味来! 容恒崧此刻正站在其父的位置上,一言一行充满着暗示。 难不成这是想要复制容相旧路,顶替其位置?! 有官员小心朝大督办望去,这可是实打实的背刺啊。 停职容承林后,本来还在考虑用谁来制衡大督办的皇帝,更是目中精光一闪。 督办这位贵子当庭翻脸,双方日后必定水火不容。 他突然看容倦无比顺眼。 容承林这儿子可比当爹的强多了,一个只知道一味求和,另一个还能想着丰盈国库,这种时候也不忘开口索要赔偿。 乌戎领队却立刻抓住先前话中漏洞:“副将也是受命于将军。” 容倦:“同意。” “……” 乌戎领队说不出话了。 这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本以为是个硬茬,谁料到是个骨头这么软的。 那位右相私下捎信,让他想办法在今日觐见时解决了这祸患,声称此人会破坏他们的大计。 但现在看来,左右不过是梁人在争权夺利,右相担心位置被夺。 容倦一再‘千依百顺’,使者领队思索片刻。 自古中原良将多死于皇帝之手,而非战死沙场。 若能让皇帝治罪谢晏昼,花费一些代价完全是值得的。 使者冷声狐疑道:“献上骏马和钱财,贵国当真愿退兵,并对贵国大将降下重罚?” “一切要看陛下如何圣裁。不过大梁乃礼仪大邦,最重承诺,过去我们承诺的事情,哪一件没有照约履行?只要陛下同意……” 容倦宽袖一甩,一步上前,神情肃然看着这位颇懂大梁文化的使者。 “我们甚至可以洛水为誓!” 系统实在忍不住了:【小容,你知道上一个洛水为誓的是谁吗?】 最后成功透支贷款了未来几千年的信任。 容倦平静传音:“上一个是谁不重要,这一个是我就行了。” 而且按照穿越历史的节点,他们现在是上一个了。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一诺千金。 消失的正史:谁的金别管。 · 上一个洛水为誓的是司马懿 第56章 城府 大殿上, 容倦还在慷慨激昂,字字掷地有声。 “届时我们指河发誓,只要乌戎东西一到, 陛下必会给出交代!” 洛水, 自带神圣之意。 在这个笃信君权神授,祭祀供养神灵的时代,承载天命所归文化的洛水,公信力极强。 古往今来,大家均默认一个潜规则:洛水为誓,绝不掺假。 使团吃了有文化的亏。 这次来的人潜伏多年,细致研究过梁文化,自然知晓洛水文明的重要性。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08节 纵然是朝臣们, 第一反应也只是考虑交易本身。 陛下难道还真要为此惩戒谢将军不成? 龙椅和臣子的距离不远,也不近。皇帝那张脸看不出赞同还是不赞同, 语气稍缓道:“此事再议。” 其实他心中已然有了偏向。 “陛下,谢将军并无过错, 边陲子民……” “这位大人此言差矣,”容倦淡淡打断,“使团一心求和,冤冤相报何时了。” 使者领队一时间都不知道他是站哪边的, 笑容玩味看戏。 “你!”臣子胡子都被气翘了, 转而看向大督办, 希望对方能出来说上两句。 大督办稍稍动了下,似乎有要出列之势。 “同为朝廷命官, 当众喧哗成何体统。”皇帝出声,打断了后面所有人的说话。 末了,高高在上的视线重新看向使者:“使团一路赶来辛苦了, 不妨先回去休息,晚些时候朕会再设宫宴招待。” 什么宴会已经不重要了,在使团眼中,若此举能成,容倦甚至要比暂时停职的右相有用多了。 觐见结束,朝臣退下,皇帝在内殿权衡考量。 不久,宫人进来小声汇报:“陛下,赵统领忽然临时换值,出了宫门。” 皇帝听后不但不怒,反而选择无视。 “赵靖渊从前就因为右相主张休战险些打上门去,如今子承父志,当然坐不住。” 他要是不追出宫门找茬,皇帝反而还觉得不正常呢。 · 香车宝马,冬日出行必备。 容倦靠坐其内,泛凉的手指虚空搭在暖炉镂空升起的烟雾上。 他正和孔大人说着话,后者还没来得及询问乌戎那是怎么回事。下一秒,赵靖渊掀帘而入。 孔大人吓了一跳,容倦却笑脸相迎,又过一年,逐渐成熟的五官已经是盖过父母的倾城色。 一笑之下,整个车厢仿佛都跟着亮堂了。 “舅父,我们有段时间没有面对面用嘴说话了。” “……” 每次容倦在宫中碰见赵靖渊,基本都是腹语问好。 对面毫无规矩坐姿的少年,和殿堂上游刃有余的大员判若两人。 赵靖渊眼里,这更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孔大人本以为因朝堂一事,双方会闹的天翻地覆,然而赵靖渊上车后,只是正常坐于一旁,半晌,才沉声道:“洛水背誓,这骂名可能要随你千载。” 因为对容倦的身份存疑,他在刻意回避一些接触。 但是没人会不喜欢这样一个孩子。 在他身上,有一种和这死气沉沉王朝截然不同的鲜活。 容倦还没说什么,孔大人脸上的褶皱瞬间绷紧,惊讶侧过脸:“你准备诓骗乌戎人?” 话一出口,两道冷凝的视线几乎同时看了过来。 孔大人立刻放低声音。 礼部干久了,一些潜意识早已根深蒂固,所以先前尽管有一瞬间的怀疑,他又觉得不太可能。 容倦轻轻搓着手指,加快血液循环。冬日后,这幅躯体不时手脚冰凉。 “正经人谁会对着水发誓?” 摆明了誓言含水量百分百。 他说的轻描淡写,听的人可不轻松。孔大人同赵靖渊想到了一块去,为了物资和战马,不惜背负千古背誓骂名,对一位有着大好前景的后生,是否过于沉重? “骂名一旦担上,再难洗净,你当真不后悔?” “为什么我要背负?又不是我去发誓。” 谁发誓骂谁去啊。 “……” 誓言是皇帝要发的。 意识到混淆了重要概念,孔大人终是忍不住插话道:“陛下应该不会在乌戎人面前反水。” 容倦闻言笑了,半晌,轻轻反问一声:“是吗?” 赵靖渊神情也透着一丝冷嘲,垂在身侧的手把玩着刀鞘。 从这戏弄般的轻视举动中,孔大人逐渐感觉到了一些东西。 他虽隶属督办司阵营,但大督办行事和右相有相似之处,最重要的那部分,从来不会让下属完全知悉。然而这一刻,孔大人已经真实预感到什么大动作正在暗中进行。 在他沉思间,容倦已经进入到了下一步,对着赵靖渊暗示性地握拳。 赵靖渊会意,淡淡道:“叫。” 容倦配合张嘴:“「|o|」嗷~~!” 孔大人:“?” 赵靖渊又看向孔大人,冷冷提醒:“你也叫。” 容倦嗷嗷叫唤连绵起伏,孔大人终于反应过来,有了今天朝堂上那一出,堂堂禁军副统领,追出来肯定是要找事的。 至少要让别人觉得出事了,于是孔大人扯着嗓子打配合:“来人,打人了!快来人,有人殴打朝廷命官。” 他喊着打人,实际有人只是打了个呵欠。 容倦稍微坐直了身体,声调不上不下地喊了几声。 直至听到街边似乎有巡逻兵追来的脚步声,才停了下来,目的达成,他顿时显得乖巧很多:“谢谢舅父,谢谢孔大人喊麦。” 这下自己可以称病,几天不去上直了。 赵靖渊颔首转身下车,给远处走来的巡逻兵一个手势,让他们不要靠近。 巡逻兵面面相觑,碍于上下级关系,只能选择离开,祈祷别出什么人命大事。 随后,赵靖渊又对孔大人说了句:“有劳。” 孔大人原本琢磨着什么是喊麦,后知后觉容倦装作被打到出不了门,一旦陛下要和乌戎交易,仪式环节就是自己来承包。 “……” 所以他刚刚到底为什么想不开,非要上这辆黑车问个究竟? · 宫门外闹出的动静很大,使者一事还没有传出去,容倦被禁军殴打的消息先小范围传播开了。 马车一如既往直接驶入了府邸。 闻讯赶来的管家看到里面人完好无损下来,愣了下,本来立刻吩咐护卫关门,不过容倦让他叉腰在门口骂上几句。 一天演了几出戏且均为主演后,容倦也乏了,大门重新关上后,他长吁了口气。 瞧见那万分困倦的眼神后,管家识趣并未多问,退下交代小厨房午膳时间延后。 重新回归温暖的床榻,容倦美美睡了一觉,醒来时,肌肉的酸痛得以缓解一二。 谢晏昼人走药还在,稍后管家送来的午膳中依旧含有补药。 药方配比和药浴有不少相同之处,以至于每次容倦都感觉在喝自己的洗澡水。 “这种滋味。” 他摇了摇头,难以形容。 喝了药膳,又去泡药浴,容倦进行私人活动时,系统一般是在待机休眠,最近例外,正如它提前打过的招呼,演变成外出收集药物。 这次回来时,系统照旧气喘吁吁:【小容,给我都跑瘦了。】 容倦看着那依旧圆润的球体,认为是子虚乌有。 【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身体维护工作已经到收尾阶段。】 容倦愣了下,大概也没有想到真有复原的一日。每次靠着任务积攒的能量缝缝补补,时间久了,他自己都有些无所谓了。 【原本还可以更快点,不过我最近把营养仓重新升级过,让它能定时给你敷面膜,做光离子护肤等等,是不是特别棒?】 “……”是特别诡异。 【再过两天,就可以出仓了。】 “…谢谢,我自提。” 【小容,你准备什么时候换回来,万一被发现怎么办?你真正的脸蛋更加祸国殃民。】 容倦眼皮一跳,“放心好了,我自有安排。” 吃了顿饭压压今天有些激烈的情绪,容倦喊来陶文。 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容倦勾了勾手指,“稍微弯点身,长那么高,光彩吗?” 知道这是要说正事了,陶文附耳过来。 “去找顾问,让他带话给大理寺卿。我一个堂堂四品大员,竟然被打的面不能示人,口不能用膳,腿不良于行……” 陶文看着他翘着腿,还在往嘴里塞甜点,觉得大人还是适合睡觉。 闭着眼就说不出瞎话了。 一吃完饭就困,容倦闭上了眼,梦游一般的语气更流畅了:“我都伤不起了,大理寺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陶文揣摩不透其中深意,好在执行力一流,立刻就出去传话。 屋内没其他人后,一个团子再次跳出来,险些被容倦闭眼入了。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09节 【卧槽!小容,你差点把我当小点心吃了。】 容倦终于重新睁眼看世界。 白团子严肃提醒:【你说过,你不喜名望,不代表你喜欢被骂。明天大街小巷,恐怕会传遍你的骂名。】 大理寺卿一旦插手,事情会闹得越来越大。 容倦屈起手指,对着它,轻轻一弹软额面,笑着道:“那可未必。” · 翌日朝堂,容倦以受伤为由请假。 他人不在,可嘴替还在。受文雀寺账目所迫,大理寺卿不得不又一次站出来为容倦发声,请求皇帝惩治赵靖渊。 不久,刑部也有官员站出来为容倦说话。 面对攻讦,赵靖渊只称当时看望外甥,谁料马车急停,佩刀不小心砸了过去。 双方各执一词,皇帝从容和稀泥,最后不痛不痒斥责了赵靖渊几句。 整个早朝和辩论赛似的吵闹,朝堂以外,今日的皇城倒是风平浪静。 从太阳升起,到摊贩出来做生意,偶尔有人提到使团造访,但也说不出什么具体内情。 相府。 右相停职闭门不得出,朝堂多年,他的耳目不少,有关宫中之事一清二楚。 此刻容承林正提笔作画。 他的一只手掌提不起力气,但在短时间内,已经能熟练应用另外一只手,可见下的苦功夫。 一笔一划相当传神,然而作画者心思并不在纸面上。 郑婉憔悴站在桌案旁,几次想要提到儿子一事,但又清楚说了也无用。 若是能直接捞人出来,不用她说,对方也会做。 唯一让郑婉庆幸的是,她疏通了不少关系,终于得以去探监了一次,人并没有受什么皮肉苦。 “燧儿是否真的行巫蛊之术?”容承林突然抬起头,直直看着郑婉。 到了这种时候,郑婉自然不敢说谎,摇头:“不清楚。” 探监时有人看着,不让他们多交流。 这件事头疼在当父母的坏事没少做过,都觉得儿子真有可能搞邪术。 女人的第六感关键时刻总是格外灵。 “夫君,你不觉得崧儿变化太大了。”该不会邪术生效,招来什么脏东西? 作为大梁唯一唯物主义战士,进庙不拜者,容承林压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子不语怪力乱神。” 想到容恒崧,郑婉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夫君,为何不将他向使者服软之事找人传播出去?如此一来……” 接触到对面冰冷的目光,郑婉语气渐渐弱了下去。 “愚蠢。先是那逆子突然反战主和,再是支持我多年的大理寺卿,突然在朝堂上为其说话,当中影响你看不出来吗?” 郑婉隐约琢磨出点什么,这次她终于聪明了一回,失声道:“这是想要取代您?” 容承林没有回答。 陛下需要臣子和大督办抗衡。 自己求和,容恒崧也求和。自己结党,容恒崧也结党。 这下谁还能分得清楚他和丞相的分别? 且容恒崧圣眷正浓,如今大理寺卿率先投诚,那些曾经支持自己的官员少不得也会动摇,左晔一事后,本就人心浮动。 如果民间风评再差些,反而给他铺好了一条孤臣路。 陛下说不定明天就给容恒崧升官,成为第二个权倾一世的右相。 容承林内心都想要给容倦立碑歌功颂德挽尊了,这个蠢女人居然还想着毁人声誉。 “夫君,我们现在该如何做?”郑婉有些急了。 容承林没有回答,目中沉着深思,整件事似乎还有哪里不太对,他似乎忽略了哪里。 只差最后给画中动物点睛时,啪嗒一声,笔杆忽然被折断。 郑婉被吓了一跳。 很快,她就发现了更加不安的事情,向来最善于控制情绪的夫君,此刻脸色彻底变了。 “不好!”这逆子好深的算计! 容承林的手几乎要被木屑扎破,疼痛也无法缓解心脏的剧烈跳动。 谢晏昼外出平乱,圣上不可能在这时候直接发降罪诏令,乌戎必然也明白这点。 所以这场交易的前提是谢晏昼要先归京,确切说,是叛乱要先结束。能不费一兵一卒换一员悍将,乌戎很可能会考虑从定州撤军。 如此一来,定州那边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快,派人去使团所在的客馆!” - 阳光金贵,暖意融融。 冬日里,一天中有那么一两个时辰是不冷的。 不用早朝,容倦搬出好久不用的躺椅,在强行栽培的槐树下晒太阳。每过一会儿,他就像是懒猫一样,蹬蹬脚,轻轻舒展着身子。 会馆馆务登门造访了有一会儿,双方上次见面还是容倦杀使者时,如今这位已经是真正的少年权臣。 “已经按照大人安排,暂时封闭贸易区,出入严格检查,不让任何可疑人员进入。请大人放心,哪怕一只苍蝇都别想偷偷飞进去。” 容倦接过他递来的茶,微笑道谢:“这就好。随便谁都能进去,万一有歹徒想不开,一刀捅死了使者怎么办?” 边说似乎还有些心惊胆颤,紧张拍了拍胸口。 馆务:“……” 容倦一脸深沉:“保护使团安危,人人有责。”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谦恭友善,性情温和,然其人深不可测,言笑间杀人不见血。 消失的正史: 帝,一言不合便拔剑而起,杀人时,常刺两下,满地都是血。 第57章 撞破 会馆, 一名官吏被拦截在外。 出入宫廷都没有被阻过,今天却被挡门,官吏厉声道:“放肆!本官有事要进去。” 值守护卫低头道歉, 但寸步不让:“奉容大人之令, 会馆曾出过恶性伤人案件,这次任何人不得擅入。” 工部官员脸色一沉,“一派胡言,本官乃朝廷命官,怎会伤人?” 值守护卫拿出证据:“上一个伤人的就是朝廷命官。” 在这件事上,听容大人的就对了。 他最有经验。 “……” 外面的争执传到会馆内部,使团中的一员看向领队。 “好像有什么动静。” 领队正在翻阅梁朝出的书籍,闻言不以为意道:“大概是我们那位被停职的合作同伴, 找人过来递话。” 一旦他们这个时候从定州撤军,对方可就前功尽弃了。 使者站在门口看了眼, 看领队没有要见的意思,回头道:“那位丞相许诺过一旦功成, 会割让七座城池于我们。” 经历过内乱,又腹背受敌,为了保全位置,料他们也不敢不给。 如此一来, 便可以一点点地蚕食大梁。 领队目露讥讽。 “大梁死了的皇帝还曾把潼渊城给我们, 结果照旧被谢晏昼收了回去。” 玥国往定州派了那么多军马配合, 但到现在都没听到谢晏昼的死讯,可见定州那群叛军有多无能。 这领队倒是冤枉了叛军。 使团并不知道, 依靠文雀寺的财富,容倦成立的美德之家在短时间内迅速吸纳了数万山匪,和一些所谓江湖侠士, 游士等。 再经由谢晏昼调度其中部分人,消弭了敌我双方人数上的巨大差额。 原本还拿不定主意的使者,一听顿时觉得有道理。 其实哪怕没好处,他们也想要除掉谢晏昼,昔日部落里不知多少好儿郎倒在这恶鬼刀下。 “梁人狡诈,万一背弃誓言……” 使者说到这里停下,私心已经觉得不可能。 大梁皇帝在位二十余载,唯一的战绩是拖死了上一位将军。 别说他,此刻竟无一人持反驳意见。 领队放下书籍,仔细道:“此事不容任何偏颇,到底还是要留一手。”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10节 · 容倦修身养性第二日,孔大人又来了。 容倦:“您也翘班了。” 孔大人眼皮一跳:“我是为了你好。” 演戏演全套,考虑到立场,他不得不做出上门申斥容倦的举动。 在容倦偷懒不是罪过的小眼神里,孔大人徐徐坐下,不和他争辩。 简单交谈两句朝堂近日动向,孔大人神情忽然变得严肃。 “乌戎那边已经有所意动。”他说起正事:“听会馆的人说,他们似乎准备先付三千战马,五成金帛。剩下的还在边境线上,等陛下有所表示,才会付清。” 容倦起身皱眉,“那我们岂不是要损失一大笔?” 孔大人:“……” 那副真情实感的样子,一度险些让孔大人也忘了,这场交易的本质是空手套白狼。 “罢了,乌戎人狡诈。”容倦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亏就亏点。 他重新躺了回去,一双桃花眼闪烁着幽怨。 孔大人不知该说什么,自己要有这心态,也不会三天两头去街头看诊。 他有些心绪不宁地喝着茶。 其实今天来还有一件事,不久前他发现库房保存的部分先帝圣旨被动过。 那地方必须要配齐三把钥匙才能进入。张贾死于科举舞弊案后,其中两把都在他手上,几日前容恒崧借走,说是督办的意思。 库房里面没什么重要物品,多是过去举办的重要仪式记录,孔大人也就借了。 直到这两日他才注意到,里面的圣旨被动过。 想到这里,孔大人沉沉叹了口气,容恒崧明明能找机会偷走钥匙再归还,非要直接问借,害得他徒增一份烦恼。 “你……” 问话被先一步打断。 “有关洛水为誓,您知道最离谱的是什么吗?” 孔大人下意识接话:“什么?” “礼部也好,我那急得像是热锅上蚂蚁的父亲也好,乌戎使团也好……”容倦似笑非笑道:“全都默认陛下会同意交易。” 明明那日觐见时,皇帝说的是‘此事再议’。 这就是梁广帝夯实的口碑啊。 孔大人一愣,确实,哪怕不同派系的官员,都能预测到陛下在这件事上会做出的选择。 极尽讽刺的现实下,孔大人眉头紧皱,有一瞬间对皇帝的不满甚至超过了过去数年,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又原原本本咽了回去。 双方聊了几句后,孔大人便起身告辞。 一日后,乌戎使团进宫,不久,皇帝召礼部、太常寺等重臣,敲定了洛水一事。 皇帝下令让两个部门拟定誓词内容,特别强调不可折损天家颜面。 目的很明确,决不能显得他是迫于乌戎压力而惩戒功臣。 容倦因为‘被殴打’,不用参与整个过程。 皇帝还特别恩准他去享用宫外的温泉别院疗养。 本质是暗示容倦暂时将和赵靖渊的不和放下,至少不要私下怂恿朝臣,让他们在早朝就殴打事件争论不休,烦到自己。 温泉别院。 有假期傻子才不休,此地冬日里风景宜人,是个围炉煮茶的好地方。 容倦带着宽檐笠帽,穿宽袖长袄,没几两的身子骨被裹得严严实实。正如同孔大人所言,做戏做全套,外人看来,只会觉得他在遮掩伤势。 甜腻腻的金桔在铜网上被烤开皮,果香四溢,容倦优哉游哉点着茶。 【小容,你这日子未免过的太惬意了。】 容倦轻叹:“都是我辛苦工作换来的。” 【??】 难得的宁静在一炷香后被打破,天地间多出两抹不同的雪色。 宋明知和宋是知来了,兄弟俩穿着同样的一袭白袍。 容倦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宋是知,对比上次见面,对方要黑了些。 美德之家成立后,宋是知直接前往地方,利用账本控制一些州官,顺道对山匪进行专业训练。 这个节骨眼上回来,说明定州那边的情况已经处于可控状态。 容倦神情有些松动。 相信谢晏昼那边终于也可以喘口气。 宋是知也没让他失望,带来了好消息:“大人,近期不知何故,叛军活跃的数量突然大幅减少,谢将军让我先回来。” 谢晏昼还秘密让一千精兵分批偷偷回到京城,正潜伏于郊外,待到日后京城爆发内乱,可以兼顾里应外合,控制沿途驿站,同时保障容倦安危。 不过关于这点,宋是知暂时没说,知晓分兵,只会增加无谓的担忧。 容倦点了点头,部落被偷袭,乌戎比谁都着急处置谢晏昼。 想必他们此刻正做着谢晏昼班师回朝被处置的美梦。 一声嗤笑后,容倦那看似细若无骨的手,自怀中直接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当他摊开的瞬间,两兄弟同时瞳孔一缩。 宋明知早就知道假圣旨一事,但没想到能仿得这么快,这么得体。 容倦递过去:“检查下,有没有错别字。” 宋明知:“……” 原来喊他来是干这件事的吗? “格式断句这些,都复核一下。” 容倦交代完,视线重新落在宋是知身上:“站着做什么?” 有地方却不坐,思想有问题。 宋是知为了练武曾一连站桩数个时辰,更喜欢站着。 容倦也不强求,宋明知检查圣旨的功夫,他认真咨询:“十米高的牌匾,一上一下最快多久?” “看功夫,高手七个呼吸左右。” “七个呼吸么?”容倦盯着碧绿的茶叶,若有所思。 成年人一次完整的呼吸约莫是三到五秒,也就是半分钟左右。 礐渊子能在谢晏昼手下过招,身手不会差,赵靖渊更不用说。 系统:【他们是藏圣旨的不不二之选,对吗?】 容倦刚要端起茶杯,还没喝险些先呛住。 什么叫不不二之选? 【双重否定表肯定。】 “……” 懒得和文盲掰扯,容倦饮茶同时,考虑让谁去藏,脑海中构建着整个藏圣旨的流程图。 “大人。” 一道天生显得亲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抬起头,发现并非是宋氏兄弟在喊自己,而是派出去关注立誓仪式的顾问回来了。 洛水离京城很远,堂堂天子,当然不可能跑去当地发誓。 这场仪式最终选在皇家经常祭祀的山头进行,双方于洛水画像下歃血为盟。 容倦:“仪式进展顺利吗?” 一杯茶都快喝完了,提问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容倦纳闷看过去,却见顾问如冬日里遭了雷劈,僵化干立在原地,双目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身边。 一个日常十分注重仪表的人,如今表情管理有些失控,张着合不拢的嘴: “师,师兄?” 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师兄,伴在大人左右? 宋是知忽然想起今日没有易容。他们六个人日常都和顾问接触过,所以都把对方当师弟。 于是宋是知和宋明知同时点了下头:“师弟。” 不是叠音,不是回音,确确实实是两个人在说话! 顾问此刻脸色已经不能用正常语言形容。 极度愕然过后,一个词浮现在脑海:双生子。 自己这位才华横溢的师兄,可能是双生子! 顾问脑海中瞬间一一闪过往日相处过程中的细节,当时还不觉得,但现在想来确实有些不对劲的情况。 比如师父会以因材施教为由分开授课,每次给一方授课时,严禁另一方旁听。正常情况下,同门间哪用分得如此清楚? 还有,有时候他对师兄说过的话,第二天对方便忘了。 师兄喜欢奢华之风,对任何东西都精挑细选,据说因为懒得再选,每次同样的衣服,同样的器物会买多件。 一旦深入去想,越来越多不对劲的事情浮于水面。 自己自诩聪明谨慎,竟然自始至终没有察觉到两个师兄的事情!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11节 好半晌,顾问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大人是何时知晓?” 容倦:“第一次见面时。” “……” 容倦还是照顾了顾问此刻的玻璃心,没告诉他,这样的师兄,他其实还有两双。 宋明知大约也知道这件事对顾问的打击。 任谁被蒙骗这么久,都不会觉得舒服。 他叹了口气,解释前因后果:“阳郡宋氏视同样相貌的兄弟为不祥,父母为保全我们,才想到共用一个身份的法子。” 宋明知看向对面:“师弟,我们并非故意瞒你。行走在外,大家都有各自的秘密,很多时候已经习惯于保守。” 空气中只剩下咕噜噜的煮茶声。 顾问整个人在重塑过往的世界观,强行捋顺脑海中那些错乱复杂的记忆。 待到先前的惊愕和受挫感终于稍稍散去,他揉了揉眉心,各种思绪最终化为四个字:“原来如此。” 正如对方所说,每个人都有秘密,换做自己,也不会全盘托出。 甚至能瞒多久是多久,最好能带到坟堆里去。 过程中若被非亲非故者察觉,哪怕发现的是右相,他杀人灭口都是可能的。 顾问吸了口气,平复心情,看向肤色稍微深些的那位,“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宋是知。” 顾问颔首,下意识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好名字。” 容倦等人的脸色都有些怪异。 这次顾问敏锐捕捉到了,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恰在这时,身后不远的拱门处,几个大轱辘正压过地面,在积雪中蹚出两道深深的折痕。 “大人。” 被护卫直接放行进来的青年,推着轮椅边走边道:“您要的轮椅做好了。” 顾问一转身,直对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他不可置信又把头转了回来,没看错,左边是一张脸,右边是这张脸。 后面的还是长着师兄的这张脸! 顾问:“这……” 容倦轻声道:“这是你口中的那个也。” 是知也的也。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连被烤熟的金桔都没有再发出滋滋的声音,因为它被烤死了。 死去的东西是不会说话的,活人还得说。作为同一个雇主,容倦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 他为双方作介绍:“这位是宋也知。” 宋也知是宋氏六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日常不爱说话,存在感很低,反而让他身上凝聚着仅次于宋明知的成熟。 宋也知面对暴露身份十分坦然,先一步友好同顾问颔首:“师弟。” 顾问:“……” 他到底有几个师兄?! 容倦点到即止,后面三个要不要全盘托出,是宋氏六子自己需要决定的。 宋是知回来了,意味着他今天还有正事要做。 在顾问重塑人生观的时候,容倦看向宋是知:“定州是叛军大本营,主战场应该依旧在那里。” 宋是知颔首。 容倦不知在思索什么,忽问:“严冬里,百姓生活会格外艰难些,今年可有什么雪灾冬旱等?” 宋是知如实回应:“河流冰冻,大量水井冻裂,食不果腹的百姓很多,粮食和饮水现在很短缺。” 粮食运输一半都依靠漕运,今年冬日来的早,气温也比往年低。 “好在大人的一些丹方已经流传到地方,我们手上又掌握着不少地方官的把柄,配合之下,可以适时发放一些粮食和药丸。” 详细说完这些,宋是知觉得有些奇怪。 依照大人往常的作风,一般只会负责出资和给个大致框架,很少会主动过问细节。 莫非还有什么自己没有考虑到的地方? 容倦又重点询问了一下以定州为中心附近几座城的情况。 本以为是关心战事,但宋是知每次提起都被打断,只让他说一下环境因素等。 听了个大概后,容倦逐渐心中有数。 “来个人帮忙涂脂抹粉,让我显得青一块紫一块。” 论妆造,没有比宋家兄弟更擅长的,他们就是社会需要的那种,才毕业就能有十几年化妆经验的人! 宋也知上前给他试妆。 化妆过程中,容倦顺手拿起了小金桔。 他吃东西像树懒一般,很慢,很慢,慢出了一种慢条斯理的优雅。 等终于炫完了,容倦拿起帕子轻轻擦拭掉指尖的汁液,把最后一个留给了顾问。 “吃一个,降降火。” 顾问:“??” 眼看容倦重新系上披风,顾问勉强回过神,忙问:“大人要去哪里?” “进宫一趟。” 这会儿狗皇帝应该也差不多发完誓回宫了。 至于具体进宫做什么,容倦没说,他的心思向来很难被揣摩透。 先前还吊儿郎当的少年郎,理了理衣襟上去宝马车,重新恢复了贵气逼人的模样。 临走前,他拍了拍顾问的肩膀,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肩头还是僵硬的:“好好和你的师兄们聊一聊,过了这村,还有这店。” 柳暗花明又一兄。 “??”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之臣子,皆栋梁之材,能力超凡,可以一抵六。 消失的正史: 宋明知,潼渊阳郡人,早年追随于帝,辅佐高祖开创天元盛世,帝赞其一人之能,足顶六士,绰号‘千斤顶’。 小剧场: 系统:请听题,正常师兄弟关系好,可以说哥俩好,顾问和宋氏六子关系好,该怎么说? 容倦:……手足情深。 系统:谁的手和谁的足? 容倦:…… 第58章 慷慨 马车慢行, 容倦一路静静闭目养神。 他倒不担心顾问和宋明知间会有什么隔阂。后者靠着六人分饰一角名满天下,这等辛秘自是要守住了。 若是宋明知突然主动告知,顾问只会觉得对方脑子有病。然后就要担心其中是不是有阴谋诡计。 所以那两人……那七人和解是迟早的事情。 时间卡的刚刚好。 马车磨蹭抵达宫门外时, 皇帝已经回宫小半个时辰。 通传过后, 容倦雪天步行通往内廷,行至半路,飘雪中恰逢有人自高阶走下。 双方脚步同时停了一下。 自那日容倦提议洛水为誓后,这还是容倦和大督办第一次私下碰面。 四目相对,大督办稍微抬手,挥退了领路宫人。 然而,两人谁都没有再迈出一步。 隔着几米的距离,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漫天风雪中, 这一幕落在刚自殿内走出,正站在凭栏边的皇帝眼中。 “陛下, 这雪越下越大,外面凉……”长白眉太监的话还没说完, 便被皇帝打断。 雪压在眼睫上,影响了视野范畴。 皇帝却心情尚佳,负手笑道:“朕的这位督办,终日打雁却也被雁啄了眼, 那孩子, 终究流着和容相一样的血。” 也是他喜欢的血。 为了上位可以不择手段, 攀龙附凤,这样的臣子有时候用起来反而可控放心。 正如眼下昔日临时结盟的干父子, 如今只剩下相顾无言。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12节 殿外高阶下。 狭路相逢,大督办久立在原地。 他迟迟如此,不是看清一个人后的失望, 更非利益联盟瓦解后的无奈,盖因容倦……他一直讲个没完。 “干爹,我今天的妆效怎么样?” “我闭门造车造了一份假圣旨,仿品在宋明知手里。择个良辰吉日,让礐渊子去约陛下开房炼药,清退周围人,伺机将圣旨藏在大殿牌匾中。” 对容倦来说,恰好碰上大督办,倒是意外之喜。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私下偷偷溜去督办司再找人说话怪麻烦的。 趁着方圆十米内无人,容倦用腹语密谋。 “宫中有个小太监承过我的恩情,可以加入计划,日后发展为我们的眼线。” “具体是哪个,督办司户口里应该有数。” “对了,干爹,赵靖渊那里您去谈谈呗。” 皇帝死之前,两人不可能明面上再站统一战线。容倦一次性尽量把事情说完,却看对面没有反应。 “干爹,您怎么不说话啊?” 大督办只是静静看着他。 “干爹,你说句话啊。”赵靖渊那里到底谁去谈。 系统冷不丁作出提醒:【你爹可能不会腹语。】 “……” 系统提醒最对的一次,容倦差点忘了这茬。 这就是大督办的不是了,掌握一门外语是多么重要。 系统励志扫盲:【你这是内语,他不肯与你推腹相见。】 头顶的雪花越飘越大,隔着数米,大督办疑似看出了容倦嫌自己没文化的想法。 驻足许久的步伐缓缓重新迈开,路过容倦身边时,他简单撂下几个字:“我会安排。” 这一幕同样被高处的皇帝看在眼底,但别说皇帝,任何人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看了都会觉得这短短的几秒钟,大督办是在撂狠话。 皇帝俯瞰片刻,在下方两道身影擦肩而过时,满意转身重新入殿。 不久,容倦在东暖阁受到召见。 皇帝心情好时,对臣子相当和蔼,不但免礼,还直接让赐座。 宫人搬过来椅子时,尽量垂着眼不去看容倦脸上的‘伤’,以免被视作冒犯。 “爱卿身体可好些了?” “谢陛下关心。”容倦回应:“身体好的差不多,就剩脸了。” 不像是极个别人,自己脸皮薄,所以伤得重,好得慢。 皇帝还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容倦便忽然起身,他的吟唱总是让人猝不及防:“陛下——” “臣在养伤期间,偶然听闻定州附近雪灾严重,不少流民背井离乡,臣在家父耳濡目染下,曾学过一些治理灾情的皮毛。” 容倦说话时甚至没怎么躬身,直视皇帝:“臣愿前往定州附近,抢救灾情,为陛下分忧。” 谁也没有注意到礼仪问题。 皇帝身边的长白眉太监一怔,险些自己殿前失仪。 这不是右相的来时路?! 去年右相便是假借治理水患为由去平乱。陛下忌惮定王,右相便解决了定王,如今陛下忌惮谢将军,那岂不是…… 长白眉太监偷偷观察陛下的表情。 皇帝在短暂的愣神后,龙颜大悦,从未如此刻般看容倦顺眼,他正愁万一谢晏昼起了逆反心理该如何办。 虽然这次只让其率领两千精兵,心底终究有些不安。 他不可能真正杀了谢晏昼,否则没有办法震慑乌戎这个隐患,但需要一些‘充足’的证据,削一削对方的官职和手中的兵。 皇帝朝后靠了靠,目中闪过满意,真的再也没有如此让他满意的臣子了! “朕诸多大臣中,也只有爱卿时刻想着百姓民生,国家大事。” 不像是其他人,一天到晚就知道给自己心里添堵,成日为点小事吵个没完。 容倦笑道:“这是臣应尽之责。” 炭火烧得正旺,殿内君臣相得,分外和谐。 —— 一场临时晚朝上下来,容倦回到温泉别院时,日头已经有些晚。 他招来宋氏兄弟其三,以及顾问,开门见山做安排:“我要去定州一趟。” 四人几乎是同时神情一变。 容倦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每次话一说多,人就很累。 系统:【小容,那你应该揉嘴。】 容倦觉得是时候让它做第三次版本升级了。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后续没有完成的一些工作,可以和督办司对接。” 定州? 顾问最会玩弄阴谋诡计,最先反应过来,不过还不等他相询,容倦已经眯着眼笑了笑:“话说容恒燧那边,也该审出些东西了。” 臣子内院搞巫蛊邪术,罪责可大可小,可一旦联系到皇子,便非同小可。 “太子伤的蹊跷,最后死的也蹊跷,陛下已经开始有些联想。” 从前顾及容承林,皇帝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惜如今右相已经有了上位替代品。 容倦笑意不达眼底,“这次圣上必定会严惩不贷。” 由于气血不足,他说话有气无力的。 那种轻轻柔柔的飘忽感,却让顾问一度不敢滋生任何反骨。 太子是怎么死的,他比谁都清楚。真正让他心惊的,是右相在短短几日内,竟然被顺势反算计了数回。 从使团入京开始,右相就在不断搬石头……搬泰山砸自己的脚。 宋是知想法很少,“我护送大人前去。” 容倦摇头:“不用担心我的安全,会有数百军士沿途随行。” 今天的温泉别院,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难言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顾问率先打破僵局:“陛下……借您兵?” 容倦声音难得明朗:“嗯。” 八百精兵呢! 自己是要替皇帝收拾功高盖主的臣子去,怎么可能赤手空拳? 当日右相去平乱,也是私下秘密掌兵。 “他还给了我诏令,万不得已之时,可以调动周边地方士兵。” 这才是容倦愿意屈尊降贵,大冷天跑进宫面圣的目的。没有点好处,他才懒得寒冬里出门。 针落可闻的寂静中,情商最高的宋明知找补道:“陛下真是,高风亮节,慷慨解囊。” 一个天天忌惮臣子,玩权衡之术的,主动把兵借给要谋朝篡位的。 这不是高风亮节,是什么? 宋明知看了宋是知一眼,后者想到什么,及时提起谢晏昼分兵一事。 容倦听后眼前一亮:“这样算下来,加上地方兵,我差不多可以调动两千人,谢晏昼那边回来了一千人,理论上陛下还欠我一千士兵。” “??” 别说宋明知,顾问随身的小金算盘快敲烂了,也没有算出这笔账是怎么来的。 总之谈天到此结束,容倦摆摆手,示意自己要休息了。 夜晚的温泉别院,偶尔能听到麻雀叫,快到月中,夜空月亮趋近圆满。 温泉,月亮,雪夜。 容倦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欣赏这等美景,大自然会让人的心胸变宽广。 “吃亏是福。” 从洛水为誓再到皇帝借兵,他渐渐看开了,亏也就亏一点。 系统弹出提醒:【小容,让门客们一并住这里是不是有些不合适?皇帝只准你一人住,万一有官员参你怎么办?】 容倦摆摆手让他放心,肯定有人参,不过无所谓。 “皇帝不会管,明面上我和大督办闹翻了,将军府不能久留。” 带人搬出来才是正常的,可惜一直在人前演戏太累,所以他才要去定州。 系统卡顿了一下。 【原来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我和ai只分析出一条你离京的原因。】 “什么?” 【你想谢晏昼了。】 “……” 容倦轻轻叹了口气,说出离京最重要的目的:“我的身体可以出仓了吗?” 和谢晏昼见面自然不必担心容貌上被找不同,他要趁这次离京前把身体换回来,待再归京时,逢人就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若是谁觉得他变化太大接受不了,那就再去刮一刮眼睛。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13节 横竖别人信不信无所谓,届时江山很快易主。下次归京时,便是宫变之日。 【小容,时刻准备着。】 系统说来就来,终于舍得将小轮椅先进行空间折叠,随后打开仓库,直接连同营养仓给容倦搬了出来。 容倦见状难免有几分心绪起伏,忍不住上前一步,不巧天空一片乌云短暂遮蔽明月,待他考虑要不要用举灯时,乌云飘逸散去,月华再次倾斜。 营养仓的舱门不知何时打开了,里面还穿着现代衣服的身体暴露在视野范畴。 就像照镜子一般,看久了,这张容颜有一瞬间的熟悉与陌生。 容倦微微别过眼,指着白团子问:“我怎么在发光?” 【美白护肤工作到位了呗,我升级时,还给你加了塑体项目。】 总之脸更脸了,肩更肩了,腰更腰了。 连头发的滋养都很到位,开局就是长发。 容倦狠狠闭了闭眼,本来原身的脸和自己还有个七八分像,这已升级后,顶多只剩五六分。 系统后知后觉也发现了。 【小容,你的脸本来就是顶配,细节上精致了下,好像确实过于仙了。美成这样,罪过啊。】 那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哪怕只躺在仓里,都和天地万物不在一个图层。 容倦眼皮一跳,头疼绕着营养仓走了一圈,最后认命道:“先换回来再说。” 不然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机会了。 【okk~】 系统让他进屋躺下,这种事情它早就得心应手,灵魂换乘是每次工作开始时的第一步。 安装好灵魂转换器后,系统开始了它的乾坤大挪移。 同样的工作系统习惯了,容倦更是体验了不知道多少回,熟悉的头晕眼花和飞机拔地起飞感,失重和耳压失衡袭来,一度有嗡嗡嗡的声音环绕响彻。待交感神经终于停止不该有的亢奋时,容倦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视角换了。 他睁眼先看到了敞开到一半的营养仓盖子。 白团子不倒翁似的立在上面,询问他怎么样。 “还行。”容倦勉强活动了一下手指,撑着仓体边缘缓缓坐起身,比原身还要长的头发随之垂搭在腿侧。 系统没忍心雪上加霜,告知美感加重的事实。 之前再美,没有灵魂那也是木头美人,如今整个人有了种真实的灵动感,尤其是那双眼睛,比原身颜色要更浅些,万物倒映在眼中,痕迹很淡。 这很容易勾起人类劣质的征服欲,想让那双眼睛烙印的痕迹更加深刻。 作为新一代美容保养大师,系统心虚地转移话题:“原身的身体,要怎么处理?” 容倦本想要给人入土为安,想了想:“先收起来。” 没有灵魂入驻,它会渐渐失去活性,最终出现和普通尸体一样的质变。 系统不忘及时做防腐处理。 刚换回来还有些不太适应,容倦同手同脚走了几步,重新栽倒在床榻上,第一次用亲身行动演绎了什么叫笨蛋美人。 “我躺一会儿。”他眼冒金星,急需补充睡眠。 来自灵魂深处的困倦直接导致一夜无梦,翌日天空飘着小雪花。 定州之事刻不容缓,皇帝没有系统的恋爱脑,接到定州那边情况转好的奏折后,表面派人关心送些东西来别院,实际地明里暗里提醒容倦即刻出发。 皇帝现在比谁都急着让容倦和谢晏昼碰面。 容倦都被催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报君黄金台上意,又过一日,他一刻都没有敢晚睡,半亮的天色当中,便准备踏上异地探亲之旅。 别院外上百军士整装待发,此行低调出京,没有任何人喧闹和喊口号。 肃静的气氛中,容倦忽然瞧见一意想不到之人。 晨雾笼罩,礐渊子正站在那里,如同站在烟雨胜景中。这位才卷入过宫廷风波的道士依旧仙风道骨,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他冲着容倦微微颔首:“听闻定州出现凤凰涅槃异象,小道特意请示陛下,一并前去看看。” 容倦带着斗笠,帽纱遮脸,闻言笑了下:“原来如此。” 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他强行将礐渊子拽到一条船上,对方却也借力打力,居然要搭自己的顺风车离京。 “道长离京,谁为陛下炼丹?” 皇帝居然肯愿意放他离开? “小道已让人将师父从山里抬过来。” “……” 礐渊子朝前走近两步,正要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话,开口前,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 眼前的人,给他的感觉和日常有些不同,这个形容有些古怪,但整体好像……精致了不少。 可惜一切就如同那面纱,让人雾里看花。 半晌,礐渊子还是决定先说正事:“此次能沉冤得雪,还得多谢督办司,我已向督办亲自致谢。可惜师父和大人一样患有腿疾,需坐轮椅,晚点才能到。” 容倦翻译了一下。 督办司大概率已经和礐渊子谈好藏匿假圣旨一事,只不过执行人从他换成了他师父。 另外,礐渊子师父的腿疾是装的。 不得不说,若是这样,云鹤真人的成功率确实最大。 谁能想到一个坐轮椅的,蹭地一下飞去大殿牌匾上藏东西,又蹭地一下下来。 只是—— 容倦:“廉颇老矣,尚能飞否?” 不知道廉颇是谁,礐渊子相当聪慧,似领悟这句话的意思,回:“他叫云鹤真人。” 不会飞,叫什么鹤? 鹤,是具有出色飞行能力的鸟类。 作者有话说: 无责任小剧场: 顾问早上来找容倦汇报事情,一眼看到绝世容颜。 顾问:说,你是哥哥还是弟弟? 容倦:?? 顾问众人皆醉我独醒:大人到底有几个好兄弟?双胞胎,三胞胎,还是四胞胎! 容倦:…… 顾问吸凉气:六个点,六兄弟吗! 容倦:……求你,别再做阅读理解了。 第59章 改邪 礐渊子给出的理由无比强大, 容倦只能相信云鹤真人的业务能力。 不知道宋明知他们的师父会不会飞? 容倦忽然摇了摇头,自己都在想什么。 和道士这样心眼多的人出行不是什么好事,不过皇帝允其同行, 容倦自然不可能一票否决。他上车时脚步微顿, 不知道瞧见什么,微微挑了下眉,片刻后才掀帘入内。 “呵。” 帘子降下的瞬间,容倦发出一声轻笑。 他的身材比例极好,即便是珍贵裘皮,穿上也不显得压个子。 白团子从天而降,坐着轮椅自厚重的裘皮斜坡上到肩头,一副看破世事之态:【小容, 好久没看到你这么笑了,还说不是想谢晏昼。】 容倦淡淡道:“我想的是皇帝。” 【!!】 外面的马蹄声都很整齐, 容倦闭目听着,“这数百军士的武器配置不太一样。” 其中一部分人刀身泛有独特弧度, 兼刀鞘刻花纹,整体美观大方,另外部分军士则以短巧的腰刀为主。 这意味着不全是一个品种的兵。 “皇帝还真是对谁都留了一手。” 除了本次随行的京畿驻军,刀身更注重美观的应该是禁军, 皇帝想利用舅甥反目这点, 特批抽调了一部分赵靖渊手底下的人, 好对自己起到监督效用。 系统闻言震惊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赵靖渊手下的兵,宿主只会用的更加如鱼得水好吗! 它每次拼命分析, ai都跑出火花了,却总有不少疏漏;皇帝没有一件事是想对的,最后却都能做出有利于宿主的决定。 等量代换了一下, 系统痛定思痛:【莫非皇帝才是系统,我才是皇帝?】 不然它这个系统怎么做的跟皇帝一样? 容倦对于文盲还是很宠的,手搓了一下白团子:“你还是当太子吧。” 这智商和先太子也差不多了。 另一边,礐渊子并未强行和容倦挤同一辆马车,后者独自上车,已经摆出拒绝同乘之态。 他从容拿出纸笔做沿途记录。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14节 隔着一辆马车的距离,比隔着观月楼观察要好多了,果然把师父抬去朝廷,置换自己出来是对的。不然看到容恒崧,对方物以稀为贵抢先著书,自己岂不是功亏一篑? 越往北走气温越低,几乎每过一个驿站,容倦都会让车队停下休息。 军士和马匹得到充足休息后,再出发时行进速度也快,倒是没耽误太多时间。 一连数日舟车劳顿,容倦屁股都快颠成莲花瓣。 车窗外随行的京畿驻军领队赶来相询:“大人,预计还有两日便能抵达曲阜,进入定州界内,我们是要直接进,还是……” 容倦睁开眼。 带着这么多人,直接跑去定州助攻,容易引发敌我不明的攻击。 行军打仗讲究部署,非简单靠人多制胜,他手下又是两拨目的想法不同的士兵,搞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 不过帮绝对是要帮的。 就看怎么可以不太动脑子的帮。 “停下。” 驻军领队松了口气,定州内如今战火纷飞,进去可不容易出来,闻言立刻通知队伍原地休息。 容倦缓缓掀开车厢的门帘,目光越过士兵定格在一处。 差不多同一时间,礐渊子也正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远处雪地,大量难民正行进在路上,见有车队下意识想要冲过来掳掠货物,风雪阻隔了他们的视线,发现是持有武器的士兵,连忙重新抱团退走。 意料之中的乱世哀景,礐渊子面色不见多少触动,只是抱着的拂尘似乎多了些重量。 天子无用,恐怕现在还以为外面是那太平世道。 他此行特意多带了些干粮,让士兵前去分发。 士兵看着皇帝面前的红人,犹豫道:“难民都不服管,发了他们内部反而会继续争抢,打伤致残也是常有的事情。” 礐渊子淡淡道:“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每人发一点,再架着刀,看他们吃完。” 听着好残暴! 士兵想要再向容倦那里确认,先一步有其他士兵过来道:“大人说照着做就是,他有多备两车干粮,无需担心粮食不够。” 礐渊子不禁朝另一边马车看过去。 那边容倦已经敛目重新放帘,再无他人的车厢内,视线掠过系统演变出来的小型沙盘,赫然是近几日难民经过的路线。 片刻后,敲着膝盖的细长手指忽然悬空,容倦眯了眯眼,视线定格在距离最近的榕城。 · 三更天,漠山,山中阴黑一片。 伴随‘轰隆’一声巨响,天空出现短暂闪光弹般的光明。 下一刻,横亘在湍急水流间的桥面坍塌,后方几道身影在炮火袭击中迅速躲进山林里。 远处敌军守在必要点阻挠粮道,又故意留出一处缺陷,想引他们过去。 山匪的狡诈不比敌人少,趁夜放出带机关的空车草人试探,接连试出几个埋伏点。 如今空气中到处都是呛人的灰烬,美德之家的土匪转身往据点撤。 夜色深重,说话的几人身上都带血,在他们身后是藏在山洞里的一批军饷。 “果然是个陷阱。”有人骂道:“老大,怎么办!” 土匪们看向山洞外浑身血腥气的男人,刀疤贯穿他半张脸,此时他半倚在山道边缘,身上的伤口被简单包扎,血已经渗透成深色。 他却浑然不觉,视线锐利似鹰隼,直直看向外面:“要路被堵死,带着粮草翻不过去。” 几日前,榕城陷入苦战,难民外撤。 谢将军得知此情况,第一时间调兵支援,可一批粮草就卡在路上,他们不得已前来押送,赶往榕城支援。 眼下就快到榕城边界,敌军却大量调兵,将他们围堵在山林郊外。 乌戎人撤离途中,急需粮草做补充。 “如果他们攻来,让人带小部分粮草从我们之前发现的小道撤。”刀疤男看向旁边,“小孩身小,借着夜色好突围。” 定州附近多的是快冻死的孩子,既捡回来了,就要派上用场。 说话间,刀疤男鼻子动了动,闻到了风中有怪味。 今夜吹送东南风,气味淤积在谷地。刀疤男意识到什么,“快,往石窟的方向退!”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涂抹油脂的箭矢簌簌从天而降,山谷里不断出现嘎吱嘎吱的声音。 敌人在这个时候竟然狗急跳墙,不计损失地强攻了。 “杀!” “冲出去!” 山匪的强来自杀敌时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哪怕肚子被砍裂,都能捂着肠子再砍两刀。刀疤男跟其他土匪竭力地掩护着粮草往石窟后撤,一辆粮草车从山侧滑落,不知道哪来的火箭落在粮草上,着火了! 三十米外,连铠甲都能穿透的战弓无差别对准目标。 “躲开!”刀疤男冲着去推车的小孩厉喝一声。 破空而来的声音与他擦肩而过。 刀疤男猛地回头,发现身边落下的不是小孩的脑袋,而是敌人的。 周遭高处,火把不知何时如星子聚集,开始亮起了成片成片的红光。 半片山壁被照亮。 躲着的押粮官眼尖:“救援到了!” 正规军的武器和装甲都很好认,隔着一段距离也能辨认出。 刀疤男借着掩体往山下看去,正规军浩浩汤汤行来。 他目光一凛,看到那行军中唯一突兀的,是其中有一辆披着斗篷的超级豪华马车,山风太大,斗篷半边都在倒立飞扬。 马车内传来淡淡的命令:“动手。” 山林忽然冲出另一支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阻截了敌军箭雨的攻击,来军一下阻截在敌人的致命点,率先折下敌人威力最大的箭兵! “是谢将军的人吗?” 刀疤男皱眉,“留点神,不是银甲军的风格。” 这支军队更擅长趋利避害,全都是短打小撤。 不需要谋划,硬仗的好处就是比猛和人多。敌军如多米诺骨牌般层层溃散,只剩少数还在负隅抵抗的,战局已然彻底明朗化。 短短半个时辰,山中的喧闹就寂静下来。 刀疤男呵止其他人保持安静,来人是敌是友,他们不确定。 这时,对面走来一人:“是押粮军吗?” 问话的人很快顿住。眼前这些壮汉浑身带血不说,就连那股子煞气也跟旁人没法比。 京畿驻军眼神变得古怪:“山匪?” 跑出来的押粮军立刻解释:“这些兄弟都是好人,受谢将军所托来帮忙的,若没有他们,我们早就命丧敌手了!” 受谢将军之托? 谢晏昼居然和山匪有勾结?这堪称意外之喜! 再一看这批军饷保存相当完好,只折损小半部分,放在哪个城池都是巨大的补给。 军士笑了。 陛下命他们这次跟来前线,不就是为了对付姓谢的吗? 士兵们准备将军饷押走,刀疤男却好似感觉到什么,提刀阻拦。 刀疤男:“等等!” “剩下没你们事了,走。”驻军赶人道。 “我有要事跟你们大人说,这批粮有急用,必须马上送去榕城!”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燃。 “在吵什么?” 动静太大了,远处马车终于有了动静。有几个禁军立刻跑了过去,风里忽然飘来淡淡的药香味,只见马车厚重的车帘掀开,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搭在门沿,接着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下车的人锦衣貂裘,月色下头上的玉簪微微反光,整个人皎洁到似乎连尘埃都避着他。 与满是乌烟的战场截然不合,他下车时咳了两声,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美景常在,山匪们却怒目圆睁,明白这个人是这群人的头领,也是下令办事的人! 就算没有救援,他们九死一生也能送去部分粮草,现在反而受到掣肘,粮草被这群酒囊饭桶给扣了。 “大人,兵器已经全部收缴。”另一边,禁军们正好忙碌完,羁押的乌戎人和敌军绑在一起。 美德之家的山匪心情沉到谷底。 捉,就意味着不杀。 朝廷对降兵一向优待,特别是对乌戎的降兵! 乌戎人显然也知道这点,使团现在正在皇城,更不会对他们如何。 他们一个个敷衍摆着投降的姿势,操着不流利的语言说:“行,行,我们服了。我们的使团还在大梁,以和为贵——” “这个词是这么说的吧,哈哈!以和为贵!” 这些彪悍健壮的土匪眼神都在冒火,刀疤脸手已经搭在刀柄上。 “想动刀,也得问问这些正规军吧?就凭你们这点人,还想……” 蛮人正说着,视线掠过山匪看到后面的容倦时,猛然收音。他原本是前使团成员之一,为戴罪立功,眼下才忙于和叛军勾结。 别说容倦戴着斗笠,哪怕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顿感死定了。 几息后,蛮人还在呼吸。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15节 “你不杀我?” 容倦声音温和不大,却直直传进附近每个人的耳际:“我改好了,现在不乱杀人了。” 其他乌戎降兵可不知道容倦是谁,从容倦的说话里,简单理解为他果然不敢下杀手。 “没错,现在把我们放了!回头……” 过山风穿过了胸口。 开口叫嚣的乌戎兵愣住,迟缓地低下头,短短两秒钟,右胸口又多出一个窟窿。 鲜血不要命地往外流。 “你……”乌戎降兵喉咙艰难挤出一个字,摇晃两下后,直挺挺倒地。 死透了。 容倦疲惫的时候很不喜欢说话,所以更不喜被打断。 “我刚说到哪里来着?” 他有些头疼。 周围一片死寂,士兵们俱是震惊,山匪们怔怔地看着倒地的尸体。 不知过去多久,空气都仿佛凝固住的时候,站在山匪身边的小孩弱弱地开口: “你说,你改好了,不乱杀人了。” 我说过吗? 好像是。 这一路过于颠簸,来的路上还小咳了几口血,容倦到现在还没缓过神。 他道:“这是断句问题。” 我改好了,现在不乱杀人了,死去的乌戎兵刚好起到了中间那个标点符号的作用。 在他身后不远处,礐渊子自始至终处于观察者位置,他功夫高深,有效借助夜色遮掩着存在感。 一阵山风飘过,容倦帽檐下的白纱被风掀开,礐渊子冷不丁愣住。 这谁?! 同样震惊的还有前使者团的乌戎降兵,他很确定,上次见到此人时,脸没有这么脸。 现场一切声音戛然而止,正想着怎么从山匪身上做文章,京畿驻军视线随意一瞥,忽然用力揉了下眼睛。 一个从前经常打马过市的纨绔子弟,他没少见过原主那张脸! “——噫?!” 什么鬼魅? 容倦压根不在意这些人的惊惧疑惑,侧身看向剽悍的山匪,似乎猜出了他们的身份,轻声问道: “谢晏昼呢?”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身边壮士三万。 第60章 重逢 变脸的是容倦, 变色的是其他人。 礐渊子面色从未如此不自然过。 他很确定这张脸的五官轮廓和从前有出入,眉宇间的死气散了,最重要的是, 他一开始是将对方作为无相之人研究, 现在相回来了。 人换了,相回了,整个世道感觉都疯了。 偏偏容倦的眼神气质没变,正作为全场最淡定的人站在原地。 他有多淡定,乌戎军就有多愤怒。自己人被两刀捅死,其他被俘的乌戎军下意识要暴怒而起,一个个赤目瞪过来,满口荤话脏话。 “大人。”效忠皇帝的京畿驻军终于回过神:“粮草……” 他倒是时刻不忘此行目的, 以及这些土匪的身份,都可以用于对付谢晏昼。 容倦闻言笑容略玩味, 看向另一边的禁军:“让他们去送。” 驻军领队刚想说什么,容倦不紧不慢道:“你们负责统计两边伤亡, 此战,记军功。” 领队怔愣一瞬。 确定没有听错后,几乎是一瞬间,他毫无预兆提刀, 往正对容倦叫骂的乌戎军反手一刀, 当场削首。 咚咚的脑袋滚落在地, 像是一个实心的标点符号。 再遇到不服的,又是一刀。 日常想要攒到军功可不容易。除非俘虏敌方将领, 大梁用的更多的还是首级计数制,死的越多,他们的功劳和苦劳越重。 剩余乌戎兵彻底安静了, 定州叛军更是不发一言。 驻军见状颇有些遗憾,投入清点整理战场。 风大,容倦转过身准备回马车内。 眼看那位京城来的狗屁的大官,没有杀完全部的乌戎俘兵,粮草还被另一方人要押走,山匪头子神情晦暗不明。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凭什么从我们手里拿东西?” 押粮官面色一变,拼命冲刀疤脸使眼色,可千万别得罪京官,万一被扣上真山匪抢粮的帽子,有理说不清啊。 书生? 有禁军上前,容倦却摆手挥退了他们。 他看着刀疤脸,突然笑了。那是一种真心实意的笑容,笑得跟个小太阳似的,仿佛山头的积雪都跟着融化。 终于有人看到了他皮囊下的文化人属性。 突然的一笑,反而让山匪憋在后面的狠话没有立刻说出来。 待他反应过来,年轻的贵公子已经重新进入了那辆豪华的马车。 一阵清风挡住了山匪追来的步伐。 刀疤脸陡然一惊,才发现身侧竟一直站着有人。 腰悬拂尘,和战场格格不入的道士并没有看他,只在月光下安静思考人生。 与此同时,马车内传来一道声音。 容倦轻声细语说了些什么,刀疤脸迟疑一瞬止住步伐,没有再和押粮离开的禁军起冲突。 · 禁军办事得力,凭借容倦从宫中带出的诏令,奔去最近的华州调兵,如今粮草已然到位,双方会师后一举歼灭了残余敌军。 一夜过得很快,几个时辰后,日光重如鎏金,铺映在天地间。 榕城。 城楼上的士兵开始交替换班,城门外四处是滚石碎骨。碎石堆中,铁衣盔甲血迹斑斑,护城河外同样漂着累累白骨。 士兵隐约看到什么:“快去通知县令大人。” 远处,容倦正率领大部队抵达。 乍一看还挺壮观的队伍,实际此刻每个人都顶着一头问号。 驻军纳闷于昨夜山匪的配合,禁军要押走粮草时,马车里一句‘放手吧,因为我美,因为山匪有德行’还真让山匪暂时放弃了争执。 哪有男人炫美的?还有,山匪又哪里存在德行这种东西。 不过容恒崧倒是真的变美了很多,怎么做到的? 刀疤脸率领的山匪则是皱眉寻思,那位京官似乎暗示点明了他们美德之家的身份。 还有乌戎人里的那名使者。完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脑袋还长在脖子上,突然被留下性命反而带来强烈的不安。 最疑惑的当属礐渊子,一路上他几次尝试试探,不管是月下放风那回,还是丢失物件赔偿,很多只有本人知晓的细节,对方全对答如流。 那现在算什么? 魂魄移形换位? 一个更复杂的钻研点替代了从前所有的研究。 队伍就这么在沉默中行进。快抵达榕城时,容倦掀帘看到车窗外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他摇了摇头。 走路还想事情?他们是真不嫌累啊。 路面四处可见尸体,驻军领队提醒道:“大人,战后榕城内秩序必然混乱,我们进去后最好先立威。” 每逢战乱,便会出现不少神智失常之人,自杀或伤人者更是无数。立威无非就是武力镇压,惩治几个刺头。 那是场动作戏,容倦懒得干。 道门对这些倒是很擅长,礐渊子昨夜从马车换成单独骑马,闻言淡声道:“以工代赈,组建灾民做修复工作,再发银钱和粮食,暗示朝廷可能会减免徭役。” 他不留痕迹推动着容倦和灾民互动。 曾经魂不对体之人,此刻是否需要吸纳阳气,是否会有同理心等等,都是礐渊子想要见识一番的。 另一方面,这确实有利于稳定民心,同时免去灾民被镇压后,成为官兵充作军功的资源。 容倦惫懒道:“灾民没那么容易暴动,你们把人性想的过于复杂。” “……” 榕城士兵已然请示通知过县令,双方顺利核验完身份后,破败的城门重新打开。 马蹄踩在废墟残垣上前进,昔日还算繁华的上县,如今到处都是衣衫褴褛之人,百姓目光涣散,街道上还有不少推着尸体的小车。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16节 地方官扶着官帽,急匆匆跑出来迎接容倦。 他满脑子都是待会儿要说些什么恭维话,就在他快要跑到的时候,县令脚步忽然慢了片刻。 没过多久,瘫坐在路边的百姓也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天空中,不知从哪里而起的虹光径直横跨南北,最后高高掠过城门,犹如一道耀眼的七彩桥横陈列在天际。 雪后初晴,冬日里十分罕见的彩虹更加通透澄净。 这道虹光不知为何比正常弧度偏低,仿佛触手可及。 有人忍不住站起身来,人群中,终于有了些说话的声音。 蜿蜒而下的光亮,色彩饱和出了另一种生命力。 一个接着一个,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躲在墙缝里的孩子开始小心翼翼走出,士兵紧握兵器的手终于松动了片刻。 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演讲,没有官员的许诺,更没有什么立威。仅仅是一道彩虹,竟然开始驱散一张张面孔上的阴霾,百姓在这份虚幻的色彩中,逐渐看到了新的希望。 不知谁说了句:“是瑞兆。” “彩虹!冬天的彩虹!” 原本绝望的面孔全都仰望同一处,这道彩虹就像是老天的预兆,告诉他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至少此刻的人们是这么认为。 连驻军都短暂忘了此行的目的。 礐渊子目中出现一丝明显的诧异,看向马车方向,是意外还是……这彩虹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奇怪了。 无人注意的地方,半空中多出一抹白。 车帘扬起一角,系统软在容倦掌心,摊开不存在的四肢:【燃尽了。】 它去关机睡觉。 容倦侧脸朝外看去,城门内外多了些喧嚣。 哪里需要什么惩治立威,只要一点微渺的希望,就能让不少人暂时平复下来。 彩虹果然还是第一祥瑞战力,他捧着白团子,低头浅笑道: “明天会是晴朗的一天。” · 第二天是不是个好天气,容倦不知道。 一路过度劳累,系统又消耗了一些能量,关机中暂时无法分散疲惫带来的副作用,瞬间引起了发热。 好在容倦本来的身体,比之前强上不少,换作从前,估计现在话都说不出来。 屋内,容倦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在彻底病来如山倒前,他叫来山匪。 刀疤脸看着这位气息衰弱的年轻大官,皱了下眉。 换作常人在这种时刻锦衣玉食,暖炉香薰,他早就恨不得抽刀去砍。不过看着昨天还好端端下令,今天便像是要逝去的人,他反而说不出什么太过难听之语。 刀疤脸抱着刀冷冷站立在床边,思考如何确定对方是否知道美德之家。 “乌戎面积辽阔,交战时梁军常常迷路,”床上的人突然开口了,“若有一两个向导,大利于军队。” 审讯容恒燧时,容倦实践过让人先精神崩溃,再利用药物套话的法子。他长话短说了督办司的那些手段,什么站棺,水刑等等。 “我就是这么对付我哥的,咳咳,”容倦悉心教导:“很奏效,你,你学着点。” “……” 精神萎靡到极致的人,轻柔说出比屋外碎雪还冷的话,刀疤脸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容倦面色苍白:“你们不少兄弟死在乌戎人手中,想办法击溃乌戎军的精神,剩下的就都杀了吧。” 特殊灾难时期,地主家没有余粮。 刀疤脸环臂的动作微微一僵,每一句话都完全出乎意料。 半晌,他迟疑开口:“我只会杀人。” 偏科可不好。 “哎。”容倦轻轻发出一声叹息,用一种深沉又无力感的目光注视着刀疤脸。 刀疤脸:“……” 在这病秧子面前,他竟然像是个新兵蛋子。 “近几日你们去和禁军待在一起,其余人的话,不听,咳咳……不问,也不要管,其他的我已经安排好。” “若到必要时,去找那个道士。” 如果刚刚是惊讶,现在就是有些不可思议了。 刀疤脸用古怪的目光看着容倦,忽然意识到,这个人病中竟然不忘安顿他们。 容倦稍一活动,指尖就有些发颤:“去把驻军领队给我叫过来。” 待彻底回过神,刀疤脸才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在执行对方的命令。 嗓子哑的快发不出声,领队来时,容倦懒得多言。 之前他便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记录在纸页上,包括进城后优先清理地面尸体,统一掩埋,将病患隔离安置。每个人做身份登记,后面发救济粮的时候会用到。 站在一边的山匪瞄到信件内容,沉默下来。 虽然这个人开口刑罚闭口杀人,好像连亲哥都不放过。 但他……似乎是个好官? 见容倦面无血色,驻军领队大骇:“大人连遗书都写好了?!” 难道变美的代价是死亡吗? 容倦现在困得不行,终于沾到了床褥,只想赶紧睡一觉。 驻军领队在他闭眼前,紧张道:“大人,那您的遗物怎么办?” 陛下特准可以征调部分地方军的诏令还在禁军手中。 容倦费劲撑开眼皮,哑着嗓子,留下今天最后一句话:“先让我的遗体安详一会儿。” 滚。 语毕,手一垂,人倒了过去。 驻军领队眼睛瞪圆了。 浑浑噩噩烧了两天一夜,大夫来过几次,容倦除了偶尔幽灵一样强行爬起来吃些东西,大部分时候,都是在睡眠中度过。 他记不清睡了多久,中途有一段时间外面似乎十分喧嚣,很久后才安静了下来。 好饿。 “海鲜粥,祥味斋的糕点,披萨要卷边加肠……” 【小容,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生病报菜单的人。】 【别人都是要水喝。】 冷不丁被开机的系统吵到,容倦睫毛动了动,几下后终于睁开了眼。环境有些昏暗,烛灯有限的光芒正拖沓着一道影子。 容倦恍惚了一下,有些虚弱地开口:“谢晏昼?” 在他开口前,男人已经似是察觉地回过头来,甲胄残留着风雪的冷冽,在与容倦目光交汇时,紧绷的眉宇终于舒展。 四目相对,好半晌,谢晏昼的喉结有些艰难地动了下。 容倦看出他脸色不佳,哑着嗓子问:“平叛…不顺利么?” 谢晏昼摇头,迟疑了一下,终是开口道: “我来时,被礐渊子拦在外面,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他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容倦:“……” 谢晏昼压根不想回忆那一瞬间的感受,只觉得体内的力气如同一瞬间被抽空了。当他迫切要推门而入时,又被礐渊子拦下,一脸凝重不断提醒他要冷静。 礐渊子:“你不懂,他就像是投胎了一般。” 当谢晏昼终于迈着沉重的步入屋内,并没有什么奄奄一息的病躯,更没有转世投胎,只有脱胎换骨。 ……床榻上,美不胜收。 尽管多次想要给容倦请夫子,但那一刹那谢晏昼能想到的词语只有这个,整个室内似乎都一起变得耀眼夺目。 然后他很想宰了给出错误提示的礐渊子。 行至榻前时,谢晏昼忽又停住,容倦不解地看向过去,却见谢晏昼动作利落地卸了甲。过重的血腥气停在数步之外,数日不见对方似乎变了很多,却好像没变。 知道他在顾虑血气味,容倦扯了下嘴角,轻声道:“水。” 不再迟疑,谢晏昼将护腕也卸下,快步走到旁边,替他端来了水。 床榻上的少年美到让人觉得不真实,这种不真实导致他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 谢晏昼小心扶起容倦,手劲轻放。 轻薄的贴身棉绸没有盔甲的冷硬,容倦病了两日没什么力气,依靠着也不会硌。 他缓了缓,本想自己去拿杯子,谢晏昼已经喂到唇边。 真正的生命之源下,容倦像是河狸似的咕噜咕噜灌水,咳了几下。 “慢点。”背后宽厚的手掌轻轻帮他拍了拍。 容倦嗅到衣物下掩藏着细微的血腥味,与京城时不同,眼下谢晏昼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锐利。 喝完了水,容倦的精神恢复了些,再开口时,嗓子也没有之前那般喑哑:“都结束了吗?” “快了。” 定州最重要的几座城池已经尽数夺回,剩下的也就是这一两日的时间。谢晏昼故意绕后开了个口子,亲军正埋伏在那里,守株待兔等着那位定王之子。 一切安排妥当,未曾想到,先一步传来容倦病倒了的消息。 太多细节上的东西谢晏昼没有提,低头看着眼前人憔悴的眉眼,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攒了一下。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17节 本该锦衣玉食,放在富贵窝里精养着的少年郎,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但从容恒燧那里审问出敌人埋伏的路线,还发现他们和叛军勾结,再到现在,不知用什么法子,竟还从京中领兵出来。 很难想象,当中费了多少心血和筹划。 最近脑子微动,动的不多,百分之五十左右的容倦在沉默的注视下,纳闷抬眼。 灯油燃久,坠下的灯花发出噼啪一点闷响。 谢晏昼握住身旁那只烧退后复又变凉的手,这一眼像是要看到了他的灵魂里。 须臾,尽管有很多疑问,终究忍住没有再让病中人去作回应,谢晏昼只是轻抵着少年光洁的额头,念出他的名字:“容倦。” 容倦微微一怔。 半只胳膊揽在腰上,他在烛光下看清对方的脸,谢晏昼眼底残存着疲惫,容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家皆是数日风雪与舟车劳顿。 他阖起眼:“陪我躺一会儿吧。” 床榻边的身影短暂一顿。 刚想再说什么,身边人影晃动,等容倦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晏昼已经上了床榻。 衣袖垂在榻间,烛光摇晃。 扶在腰间的手很稳,这种环抱方式,容倦感觉身周都被他的气息包裹,不知不觉间心如擂鼓。 “我……”真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谢晏昼阖上他的眼睛,“先睡吧。” 隔空一挥,烛火熄灭,等到身边平稳呼吸声传来时,谢晏昼睁开眼睛。他抬起手,看向余感仍存的掌心,身边人柔顺的青丝正从指缝间滑过。 他稍屈手指,像是抓住了可能要飞走的蝴蝶。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礐渊子,一个失去了课题,要从头开始,还险些被课题的另一半殴打,但并不无辜的道士。 · 野史: 帝,常看常新。 第61章 骇然 破晓时分, 雪地和天空融入同一片灰白。 京畿驻军领队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锅里溜自己。 他不时伸长脖子看一眼前方的屋宇。 容恒崧病倒前的信件中提到他们要打入敌人内部,具体计划是先帮忙打仗取得谢晏昼好感, 再靠夺回粮草巩固军队信任, 最后给出致命一击。 “打入敌人内部?”是这么打的? 驻军领队有些迷茫。 但信中同样注明:我有自己的节奏。 总结下来:别管。 离京前,陛下的意思是容恒崧收集罪证的过程中,可能会有不当行为,让他们注意留心。 皇帝对每个臣子一视同仁的多疑。 “这个不当,包括荡吗?” 谢晏昼昨日回来后,领队意外发现对方直奔容恒崧住处,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联系京中两人同住一府,而谢晏昼至今未娶亲, 连个通房都没有,摆明了不正常。驻军领队只觉得发现了惊天秘闻。 他倒是并未往容倦和谢晏昼勾结的方面考虑, 前者已经用洛水为誓的实际行动证明儿子比老子还阴,还坏!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 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高升,利用身体做些勾当也不奇怪。 “有其父必有其子。” 当年容承林也是先攀高枝,再一脚踹开,儿子即便不举, 硬生生换了个渠道强攀上了。 迟迟没有等到谢晏昼从容倦屋子里出来, 驻军心思浮动, 暗道这样也好。 再厉害的英雄色令智昏下,也会被套问不少消息。 回京后, 把东西往陛下面前一递,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 屋内,容倦迎来了醒的最早的一天, 来自腰间的重量让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睁开眼睛的动作伴有片刻迟疑。 咫尺之距,谢晏昼不知已经醒了多久。 他目中担忧之意更甚:“不舒服吗?” 不然怎么会起这么早? 容倦让他心安:“只要睡的时间足够久,就能醒来的足够早。” 很有逻辑,谢晏昼这才放心。 多了一个人在身边,容倦感觉脑子空荡荡的。系统过分有边界感,不知道外出去哪里遛弯。 他坐起来,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睡太久了有种眩晕感。 歪头的时候,发丝如瀑全部散在一边,锦衾滑落在腰下,锁骨线凸出。 谢晏昼突然觉得有些口渴,身体短暂一僵后背对着容倦,开始沉默穿戴起昨日脱下的甲衣。 留意到他似乎在掩饰什么的样子,容倦挑了挑眉。 定力不够啊。 转念一想,自己在骄傲什么?骄傲肾虚吗? 容下惠沉沉叹了口气,下床披上外衫,路过谢晏昼身边时,看他长得又高肌肉又漂亮结实,再度沉沉一叹。 自己这辈子是无缘练成这幅体魄了。 其实他不贪心,不需要八块腹肌,有六块就足够了,新的一年就许这个愿望吧。 谢晏昼此刻目中的温度还没降下来,对上不加掩饰的羡慕,一时好气又好笑。 “可以练些健体的招式,多少能达到一些效果。” 闻鸡起舞吗? 容倦冷笑,他死都不要起的比鸡早。 老祖宗总结出的经验没有错,小别胜新婚,久别重逢双方不但没有生疏,反而在同床共枕一夜后,关系突飞猛进。 哪怕是旁人,也能微妙察觉到环绕在二人间不太一样的气氛。 除非必要,容倦一向懒得装,他对谢晏昼的关心确实超出常人,连系统都看出自己在考虑要不要留下来。 眼下于他而言,让这段关系更近一步,方便自己更清楚地看清内心。 毕竟若是不喜欢的人,过度接触难免会生理性不适。 双方走得这么近,容倦本以为驻军会来询问,后者却莫名上道。今日跑过来,只为谄媚一句:“大人的节奏真好。” 和信里交代的一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容倦:“……” 不会夸可以不要硬夸。 外面路上的碎石和尸体被清理的差不多,已经可以看见在重新修葺房屋的百姓,驻军领队并非专门来说废话,很快喊上人一并加入帮忙。横竖有了谢晏昼通山匪的罪证,他们现在只想赶紧解决这边,然后早日归京领功。 容倦随意找了一处靠着,静静注视正一点点恢复生机的城池。 这些驻军完全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算了,回头再当个事告诉他们吧。 如今定州平叛快要结束,意味着谢晏昼要去叛乱了。 “屠龙勇者终成新龙。” 下一秒,未来的龙来了。 视野范围内出现了两道人影。谢晏昼竟然和礐渊子在一起,一边说话一边正往这边走,除此之外,后面还跟着两名背着药箱的人,疑似大夫。 容倦眯了眯眼,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不好,好像是冲他来的。 容倦的判断几乎从未出错过,谢晏昼一句‘风大,先进屋,’待容倦刚一坐下,两名大夫便开始轮流给容倦看诊。 配合伸出胳膊,容倦目露一丝费解,依照谢晏昼的性格,可能不会询问自己为什么会大变样,但一定会关注健康问题。 所以请郎中看诊不奇怪 只是为什么要诊这么多次? 第一个大夫诊脉完,道:“无碍。” 第二个大夫上前,诊脉后摸着胡须,缓缓道:“脾胃虚寒。” 轮到礐渊子,他施施然坐下,先十分仔细做脉案。 谢晏昼全程视线锐利紧盯,若非为了容倦身体,他绝对不会让此人靠近一步。 与之相反,礐渊子心情尚佳。 这次离京果然不虚此行,都能替鬼诊脉了。 仔细想想,应该不算是鬼,至少现在人的面相是实心的。 能炼丹者,他自然十分精通药理,认真望闻问切后下了判断:“脉象很虚,身体底子不太行,最好以药浴滋养,不可过度劳累。” 谢晏昼若有所思。 他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最后看着容倦道:“虚寒。”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18节 “……” ‘三堂会审’结束,谢晏昼看着容倦明显清减一点的身体,还是不太放心,听信礐渊子的谗言:“晚上泡药浴吧。” “!!” 大夫离开后,容倦生无可恋趴桌,正想抗争一二,奈何肚子诚实地开始发出饥饿呐喊。 谢晏昼顺毛撸,好笑且主动道:“我去给你取些吃食。” 彻底走出屋子后,谢晏昼嘴边的笑意渐渐消散。 他看到不远处一道人影正站着,没了先前面对容倦时的好颜色。 屋檐下,礐渊子拢了拢袖子,收好脉案,显然是在此专门等待。 清楚如果不是缺一个临时优质大夫,这人早就会找借口驱逐自己,他语气平和,先说出此行来意。 “定州曾出现凤凰涅槃的异象,小道此行是特来查看的。” 谢晏昼压根不信他的说辞。 埋伏已经设下,定王之子被抓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如何制造异象骗取民心很快会水落石出。 礐渊子洒然笑道:“将军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 他细说起:“太宗开创王朝基业时,曾出现孔雀齐飞的祥瑞,前朝武帝,更是传说其出生时,紫气东来,伴生有龙骨,是以力大无穷。小道幼年时,曾随师父前往武帝墓,检查一番发现不过是普通人的根骨。” 平静至极下的语气,带着股淡淡对死人的嫌弃。 “后来师父研究过,力气和附着于骨骼的筋肉也有关系。” 似乎意识到有些跑题,礐渊子把话说回来:“十个真龙天子里,五个都会自添异象之说。” 他看着谢晏昼,意味深长:“兵变者更甚。” 谢晏昼听出弦外之音。 礐渊子只差明说于归途中,可人为制造祥瑞。来位不正者,未来继位后最快让民心所向的方式就是通过教派,所以都会寻一两位能用的道士或者僧人,等于形成一种新的同盟关系。 他看事一向理智:“能有征兆,确实是锦上添花。” 言语间肯定了异象的必要性,谢晏昼却没说是谁使用。 礐渊子笑了,预判到这场合作最后会达成。 谢晏昼见状暗暗摇头。 礐渊子的行动力和预测力都属一流,却输在了一点微妙的信息差。 如果他没有离京,亲手去藏假圣旨观摩到其中内容,就会生出另外一种结论。那今日,他便会去找容倦谈,而非自己。 谢晏昼同样离京了一段时间,督办司的传讯内容十分有限,基本没有提到过礐渊子。 此人是否值得合作还需要缜密的判断。 “我会考虑。”他道。 · 榕城物资紧张,午饭是简单的一菜一粥。 容倦病体初愈,清淡的食物正符合他的胃口。 可惜饭后不足小半个时辰,很快就看到了倒胃口的东西:药浴。 谢晏昼失笑道:“我已经另外找几名大夫确认过,药浴调配没问题,就先泡一日。” 容倦秉持着能逃一时是一时的原则:“晚上再……” 谢晏昼掐灭了他的幻想:“炭火不足,太晚容易着凉。” 双方不知何时距离很近。 一点都不冷,甚至有些热。 昨夜才见过谢晏昼穿薄甲,如今看到冷硬的甲胄,容倦几乎都能想象出这幅冷铠下包裹着怎样的身材。 宽肩劲腰,肌肉匀称,蕴藏着十足的爆发力。 容倦视线微微偏移,一时间有些口渴。正要去取水,忽然注意到谢晏昼手背有一块淤青。 行军作战,出现淤血碰撞是常态,他顿时腰杆挺直了,拿出了当时秘密给对方下药的气势:“要补一起补。” 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除非你也泡过药浴。 【小容,为什么要奖励他?】 太过放松不是好事,经系统跳出来提醒,容倦意识到刚刚说话没过脑子。 他立刻作出补救。 -口口,你出去。 系统:【??】 这就是你的补救措施吗? 容倦思考一番,认定反正泡药浴都是痛,为何不痛并快乐着? 食色性也,他的视线重新挪动到谢晏昼身上,与其一直脑补衣服下的身材,不如亲眼看看。 现代人在情事上观念要开放很多。 从前工作太忙,闲下来的时候容倦只想宅在家里。世上不存在主动敲门的爱情,同事全是团子,更不存在办公室恋情的可能。 容倦就这么一直单着到了现在,他很好奇,世人口中的食髓知味,究竟是什么感觉。 此次回去就要造反,谁知道过程中会不会出现意外,那还不如奉行及时行乐。 昨晚环在腰间的温度似乎还在,容倦直勾勾看着谢晏昼,心思都写在脸上。 除了一开始说错话的羞窘,那种直白让他连呼吸都像是一把钩子,令人神魂颠倒。 系统不得不出来扫兴。 【小容,先等等,我怎么出去?直接关机的话,万一有刺客突然袭击怎么办?】 若是走出去,不就被发现了吗? 从脑后,想办法隐身。 【?】 容倦给它创造机会,朝前一步靠近,贴近健硕的身躯。 双方间近无可近。 谢晏昼被蛊惑到,手先理智一步贴紧面前人的腰线,呼吸纠缠的瞬间,他的瞳孔微微缩紧。 【欧克!他眼睛变小了,我行动了。】 心仪的人在怀,谢晏昼似乎没有注意到脚下快速掠过一团白色的马赛克。 容倦看见了:“……” 好一招掩耳盗铃。 打了马赛克只会显得更恐怖了好吗! 没太多时间操心系统,不太丰盈的阳光被厚重的窗纸过滤,屋内的能见度一般。 容倦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进药桶,疑似被抱起放入。 水满则溢,狭窄的木桶空间有限,桶内流出一些褐色的药水,两人只穿着薄衫。 容倦的呼吸较平日有些急促,胸膛不断起伏。 他能清楚看到揽住自己腰身的胳膊青筋微微凸起,几乎是同一时间,谢晏昼低下头。 容倦吓了一跳。 如此香艳的场景中,谢晏昼却先埋首在胸前,听着那里的心跳,比从前似乎要坚强有力很多。 一下又一下,预示鲜活的生命力地跳动,让人前所未有的安心。 两人突然安静下来。 水汽缭绕,缱绻旖旎,胸前散发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容倦能清楚感知到那份担忧。 时至今日,谢晏昼竟然还在恐惧于自己会消失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药浴里,心容易被泡软。 再回过神来,他已然低声作出承诺:“我会尽量长命百岁。” 谢晏昼抬起头,水波晃动出涟漪。 他迟迟没有说话,许久,垂下的目光柔和无比:“我会一直陪着你。” 意有所指的暗示,就像在说生死不离,让容倦彻底软下身子。 他几乎是完全靠在了木桶上。 对他而言,能躺着不动就是最高级别的享受,没有着力点,便攀着谢晏昼的脖子。 两个互相喜欢的人面对面坐在浴桶里,抬眼就能看到对方湿身的样子。 不知道是药浴的辛辣,还是另一个人皮肤摩擦带来的颤栗感,虚寒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 谢晏昼从胸口埋首在容倦颈间,于浓密的发丝间留下淡淡的吻痕。 这具身体近来清减了很多,谢晏昼抱着他的胳膊根本不敢太用力,低语在耳畔: “多吃点,这么几两肉的身子骨,以后怎么坐稳龙椅?” 容倦起初没有反应过来。 逐渐被欲望塞满的眸子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又一个吻落下时,他恍惚间感觉到了不对。 等等。 谢晏昼刚刚说了什么? 颈间的湿意带来一些痒的感觉,容倦能处理各种复杂事情的大脑经历了短暂的cpu卡顿,终于彻底走完一个反射弧。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19节 他猛地站起身,水花四溅。 “龙椅?!!!!” 什么龙,什么椅,谁的龙椅! 一瞬间,睁圆的双目中,容倦肉眼可见地当场枯萎了。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酒后,曾悲言少时识人不清。 · 容倦:一款很聪明但登基前没看准过一个人的咸鱼帝。 第62章 英雄 空耳了吧, 一定是空耳了。 但是任凭他如何思索,都想不到什么词语能空耳到这上面。 容倦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听到的事实。 此时此刻,他甚至已经感受不到药水刺激带来的冲击, 就这么呆呆站了两分钟后, 他忽然笑了。 容倦缓缓贴近谢晏昼,药物也无法掩盖住发丝间的皂角淡香。 随后,细长的手指顺着宽阔胸膛而下,感受到凸起紧绷的肌肉,容倦笑容扩大:“你说的龙椅,是你坐在上面,我坐在你身上,一种别样的情趣游戏, 对吗?” 明明是在笑着,唇齿间却带着微微的颤音。 快说对啊! 谢晏昼:“……” 容倦的手指微微用力, 改为扶住谢晏昼肩头。 先前他动作幅度一大,导致药水撒出去不少, 如今只漫过二人腰腹。 湿衫贴紧的衣衫下,谢晏昼几乎能看到那若隐若现的腰窝。他喉头都是一热,只觉得冰火两重天,但在面前人的‘逼问’下, 又不得不分出心神。 容倦过分激烈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谢晏昼原本意识到了这点, 可思绪下意识顺着对方最后提出的场景浮动。 殿堂上, 在龙椅上亲密无间。 “天下都是你的,龙椅你自是想怎么用, 就怎么用。” 容倦却像是甩包袱一样,立刻纠正:“是你的就是你的,天下是婚前财产, 千万别和我客气。” 谢晏昼常听他说些奇怪的话,唯独这一次觉得词不达意。 他轻轻掰正容倦的脸,温和纠正:“你的天下。” “哦,不,是你的天下。” 牛头不对马嘴说了半天,双方同时一顿。 他们定定看着对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其中恐怖的偏差。 许久,谢晏昼率先打破沉默,神情出现极为微妙的变化:“你不会不知道,我们想让你君临天下?” 当头一棒!容倦牙齿打着冷颤:“我为什么会知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息差。 正如礐渊子推测谢晏昼要起兵造反,理所当然认为他要登基称帝。 而谢晏昼从前一直清楚,容倦个性懒散无意逐鹿。可不久前,督办司发来的密信中,提到容倦主动开始安排私藏圣旨一事,连圣旨内容也是容倦一手拟造。倘若还像从前一样几不管,应该将这件事包办出去才对。 谢晏昼下意识以为,对方终于后知后觉未来属于他的位置。 “密函中提到,你伪拟了先帝传位于北阳王的诏书?” 容倦立刻道:“之前说过,那只是为了让军队师出有名。” 进一步坐实现在狗皇帝来位不正的事情。 “如此复杂的工作,你一手完成。” 容倦认真道:“在我这里,并不复杂。” 各自沉默一瞬后,谢晏昼颇为无奈地笑道:“北阳王长年患病,膝下只有赵靖渊一子。赵靖渊不会心甘情愿做傀儡皇帝,此人离京多年,有勇有谋但无权无财,不可能坐稳那个位置,督办司更不可能信任他。” 谢晏昼定定注视着容倦:“只有你同时满足这些条件。” 外戚掌权上位,自古多的是有例可循。 容倦唇瓣动了动,颤颤巍巍狡辩:“不,不是这样的。” 话虽如此,过往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从前顾问那些看似词不达意的表达,宋明知的部署规划,和大督办之间的问话,如今看来,居然全部都能朝王座的位置做投射。 世外客的身份,竟让他从一开始就站在视野盲区。 还有不少其他端倪,但凡他悉心点,都能发现不对劲。 可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他以不变应万变,纵容了一切发生。 “我错了。”他应该吾日九省吾身的! 容倦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是还有你吗?” 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谢晏昼抱紧清瘦的身躯,让近乎僵硬的人重新靠坐回来。 “容倦。” 低声轻念着这个名字,薄茧蹭过诱人的腰窝,谢晏昼心思不专道:“我是武将。” 若他登临帝王宝座,必定要大封手下将士。当下文臣武将斗争严重,文臣很快会边缘化。 但若他抑制军部,又会寒将士的心,不利于边关稳定。不出十年,更大的弊端就会一点点显现。 自己活着时,尚有能力镇压,死后整个王朝都将面临四分五裂。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不会考虑坐上那个位置。 “而你不同,”扶着容倦腰身的手,似乎在微微托举着整个人,“你体内流着皇家的血,百姓对你有天然的认同感,而你又任人唯贤,敢于放权。” 四目相对,容倦痛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真的不是龙椅play,是龙椅工位! 他呼吸急促,已经提前被工伤到了:“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谢晏昼颔首,这就对了:“所有皇帝,都说自己是真龙转世,他们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容倦险些给气笑了。 在他考虑要不要留下时,蓦然回首,发现全职国家ceo的工作贴脸而来! 朝五晚九,终身责任制,还没有年假。 “你看我哪有像个帝王的样子,我只……” 谢晏昼轻柔打断,注视他的双目格外深沉:“我只不想让你居人之下。” 药桶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说话间,谢晏昼身体稍稍后倾,让容倦几乎以一种跨坐姿势骑在腰上,“容倦,我想要你高高在上,万人敬仰。” 一字一顿,无比虔诚,无比认真。 容倦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被吸引到了。 那双专注看着自己的眼睛,在肌肤无意间摩擦到的瞬间,会微微眯起。 就像危险的野兽贪婪又隐忍蛰伏。 “别想太多。”谢晏昼手指抚过他的面颊,无声引导着思绪。 男色所惑,容倦短暂麻痹自己,没错,别想太多,或许一切都是一场梦呢? 只是一场春日里的美梦罢了。 逃避虽然可耻但十分有用。 容倦在这方面更是做得一流,暂时强迫自己只看眼前餐,其他全部归结为四个字:醒了再说。 对视间,周围温度进一步攀升。 人的眼珠和年龄有明确关系,再如何深沉,身下那双眼睛也透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澈。当容倦重新将注意力凝聚在谢晏昼身上时,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被大梁百姓视作城墙的男人,也不过才二十三岁。 二人衣衫半开,旧日的疤痕蜿蜒在肌肉线条上,其中有一道几乎横跨肋骨,可想而知当时的凶险。 容倦再也忍不住,主动低头吻了下去。 唇齿相依,墙壁上的影子互相纠缠,少年人的赤诚,彼此的退让和坚守都如同枪缨般,纠缠在每一个枪头的缝隙。 喘息,拥抱,起伏。 时间和水流一样,于白日下蒸发。 不知过去多久,当容倦再次清醒的时候,身体还在微微冒汗,手指挣扎着动了动。他半趴躺在床榻上,心中只余一个念头: 不居人之下,自己坐上去动作果然很累! 整个腰,腿,臀都格外酸胀。 房间内已经只剩他一个人,容倦恍惚记得有人急着来通传,隔门说什么‘定王之子抓到了’,似乎还有一些关于定州偏僻下县的战情。谢晏昼利落帮他清理好身体,在额间落下一吻后便匆匆离开。 擒贼先擒王,抓住了定王之子,那些还在小地方负隅抵抗的敌人离溃败投降也就不远了。 战事多一日,便有更多百姓伤亡,能早点结束自然是再好不过。 庞杂的信息闪过后,理智渐渐归于脑海。 “不是梦。” 有关当皇帝什么的对话,压根不是梦!先前潜意识里容倦还安慰自己醒了再想办法,实际上,醒了之后,更没办法了。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20节 人在绝望的时候,甚至懒得动一下脑筋。 另一边,系统糊成马赛克出去后,至今还没有回来。 容倦只能独自面床思过。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直至隔窗透进来的光渐渐变了颜色,橙黄色的日暮光芒,温暖而梦幻。 咚咚,外面传来叩门声。 不久,谢晏昼进来,看到徜徉夕阳中的少年,正趴在艳彩的被褥上,头埋进枕头,就像一只避世的金鱼。 谢晏昼放下食盒,不得不帮他翻了个身。 容倦腮帮子动了动,看着要吐出泡泡似的,眼珠迟钝地转过来:“军务处理完了?” 谢晏昼点了点头。 屋内再度安静了。 容倦恢复寂静岭般的混沌。 帮他捋过被汗液浸湿黏在脸上的发丝,谢晏昼握着温凉的手,正要说什么,容倦那失去梦想的表情中,忽然凝聚出了一丝深刻的情绪。 他缓缓坐了起来。 “我刚一直在思考。” 谢晏昼挑眉,确定是在思考?他很确信,那种神态是在发呆。 容倦看着谢晏昼,即便退后千步察觉到其他人行为上的怪异,可有一点他死活想不通。 容倦危险地眯起双眼:“是谁开的这个头?” 究竟是谁?!纵然是开团秒跟,总得有一个人先站出来。 他要知道自己是死在了谁手里。 然后祝福那个人官运亨通,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情,上不完的早朝……等等,早朝? 容倦心肝肺都疼,捂住胸口抽抽。 谢晏昼面色一变:“我去找大夫。” 容倦抓住他:“没事,刚不小心自残到了。” “……” 容倦身残志坚:“我一定要找出始作俑者。” 一个都能天马行空到让自己上位的人,或许手中还有什么备选方案。 确定容倦身体真的无碍,没有一点点迟疑,谢晏昼首先把自己摘了出去:“不是我。” 两人咫尺相望,谢晏昼也渐渐浮起了疑虑。 他竟一时也说不出答案。 日暮,晚饭都没吃,两人同榻复盘。 无人点灯,谢晏昼在有些昏暗的室内帮忙回忆:“文雀寺后,顾问曾去过督办司,表明辅佐心迹。” 容倦记忆力绝佳,按照那个时间点,顾问曾说过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当时他没放在心上。 僵硬冰冷的笑容刚刚扯开,容倦忽又摇头:“不对。” 顾问是被强抢到相府,在此之前,双方只是传递话本的交情,不可能莫名其妙想到要推自己上位。 谁启迪了他? 谢晏昼:“宋明知?赵靖渊做统领人选便是他的主意。” 容倦:“时间顺序不对,他是后进府的。” 而且宋明知从前一直主张避世。 谢晏昼站在客观角度主张:“会不会你无意间给过他错误的暗示。” “怎么可能?” 容倦振振有词:“我从来没有暗示过任何人!” 他日常话都懒得说。 谢晏昼静静看了他两秒,选择闭眼相信他的自信。 有六说六,宋明知别说联系督办司,甚至从未主动表明过什么,一直低头默默做事。 “义父在顾问去之前便动过念头。”不然不会放顾问活着离开。 容倦不确定皱眉:“所以是干爹先开始的?等等……”他欺身靠近,“大督办要是知道,你能不知道?” 谢晏昼冷静回:“老马识途。” 义父有自己的世界观。 “……” 容倦保持眯眯眼,观察着对方微表情:“你呢?又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心思?” 谢晏昼薄唇微抿,摇了摇头。 他果断没有说出当日太子和五皇子两颗棋子先后折在马场事件后,他在挑选新的辅佐对象时,曾一闪而过动过相关念头。 须臾,谢晏昼就事论事道:“其实在这件事上,有一天,大家好像突然就心意相通了。” 容倦:“??” 这种事上还能不谋而合? 咋了。 某天你们统一受到了神的号召! 容倦气笑了。 初尝云雨后共度的第一个夜晚,本该是缠绵悱恻,两人却辛辛苦苦扒了大半夜,实在找不到罪魁祸首,最离谱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容倦发现嫌疑人越来越多。 “赵靖渊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并参与的?” 谢晏昼冷静分析:“没人和他说过,但他是个聪明人。” 容倦:“am i stupid? ” 谢晏昼:“no。” 容倦面色一变。 谢晏昼:“你经常教那只鹦鹉说话。” 他多少也耳濡目染了一下。 盘了这么久,白盘了。实在找不到迁怒宣泄的渠道,容倦重新倒在床上,目光再次涣散。 “总有一天……” 他会像盘古开天地一样,盘个水落石出,升官升到对方想哭。 在说完之前,睁着眼,人已经无力地睡了过去。 睡不瞑目。 谢晏昼悉心帮他盖好被子,熟练阖眼后静静守在身旁片刻,直至天色又暗沉了一个度,方才轻手轻脚离开。 · 军队扎营处,看到掀帘而入的人,几名副官和牙将立刻起身抱拳见礼。 风吹得营帐鼓动作响。 谢晏昼目光扫过一张张冷肃绷紧的脸:“京中快马加鞭送来陛下旨意,催促军队尽快返程。” 语毕,他看向近座一位将领,道:“可以准备了。” 在场的武官们莫不是眼眶一热,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不久前将军命赵呈突袭乌戎边陲,若此次再忍,依陛下的心思,回去说不定还要就此事问罪。 这么多年,他们已经忍够了。 “义父已秘密送出了你们的家人,”谢晏昼指尖在刀鞘轻点:“若还有什么疑义,现在就提。” 现在提了,他还能看在往日情分上,将人囚禁等事成后再放出。但若是临时反水……刀锋的寒芒闪烁,让人不敢直视。 末座牙将猛地起身,不是紧张,而是激动. “一切听从将军号令!陛下昏聩,再不反,难道等着大好河山让与乌戎?” 为了这一日,他们早就做了十足的准备。 烛火下,皇城宫殿衙署图被摊在桌面上。营帐外风雪的呼啸声掩盖住低声密谋,直到天明时分,将领们才各自散去,只剩下不久前才从边陲赶回来的一位副将。 谢晏昼卷起布防图纸,忽而冷不丁问:“军中当真无人有异议?” 副将一愣,跪地道:“没有。” 他们私心自然是更希望谢晏昼上位,但绝不会因此误事。 谢晏昼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说:“起来吧。” 就在副将准备告退前,谢晏昼问:“当初知道要新推举上位的人是谁,你用了多久接受?” 副将顿足,认真回忆:“吸一下的时间。” 谢晏昼皱眉:“什么?” 副将表演了呼吸的吸:“~” 比起一开始懦弱无用的五皇子,容恒崧这样能筹军饷,杀使者,还能隔着万里给他们传讯敌人部署信息的,简直好到了天上去。 郑重回答完,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立时道:“莫非有人到现在还不能接受?将军,您说是谁,我现在就去砍了他。” “……” 作者有话说: 野史: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21节 帝,温故知新1。 · 1温故:回首昨日,发现往事不堪回首;知新:终于知道真正的篡位嫌疑人是谁。 第63章 团魂 容倦后半夜的梦境五彩斑斓, 一直有人磨刀霍霍向咸鱼。 没睡多久,他又被外面一阵叮铃哐当的声音吵醒。 榕城百废待兴,所有基建工作正加班加点进行, 除此之外, 其中好像还夹杂着什么叫喊的哭腔。忽远忽近的,容倦还没仔细辨别,墙角又突然传来扣门声。 他猜到是谁,有气无力道:“进来。” 避免看到不该看的,系统倒退着坐轮椅进来,不忘关好门。 【小容,昨天药浴泡得如何?】 容倦语气轻飘飘的:“内服兼外用,好的不得了。” 系统啧啧两声。 果然还是它有先见之明, 生容者父母,知容者口口。根据太多其他系统和宿主的前车之鉴, 但凡宿主开始考虑要不要留在某一个任务世界后,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只不过他们不愿意承认, 默等着必须要做出抉择的那天。 人类必须要走一个纠结的过程。 作为合格的系统,它未雨绸缪,把原来的身体偷渡过来。 它可真是个小天才! 小容和自己,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物种!! 屋内一片地面狼藉, 系统绕过地上的药渍, 这才转过身, 看到那张疲惫脸上生无可恋的表情,愣住了。 【什么情况?莫非不和谐?】 容倦‘呵’了一下。 问题在于和谐过了头。难怪不少人喜欢借酒精和性爱放松神经, 确实食髓知味。 可惜快乐过后,先前令人惊恐的事实再度摆在面前。 容倦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胳膊无力地搭垂在床榻边, 正在进行咸鱼回忆录。 他揉着眉心,几次尝试后终于连贯说出来。 “我有个鬼故事要说给你听。” 系统捂着眼睛听。 容倦眼皮一跳,突然觉得自己也不冤枉,摊上这么一个智商有限的工作搭子,外加他还不愿意动脑子,最后穷途末路太正常了。 他咬牙道:“谢晏昼他们,真正想要推举做皇帝的人选……是我。” 最后两个字几乎已经听不到了。 系统愣了下,片刻: 【哈哈哈,大清早真会开玩笑。】 【小容,你调皮了。】 容倦扭过脖子,定定看它。 下一刻,满室皆寂。 空气安静地像是死了一样,容倦重新闭上眼睛避世。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听到回应,他不得不再度看向系统。 这一看,吓了一跳! 系统居然从团子吓成了正方形。 【我方了。】 “……”我看得到! 比咸鱼还没用的东西出现了,本来已经够累了,容倦不得不挣扎坐起身,把它放在手中顺时针揉搓,努力回到原来的团状。 【谢谢。】 系统说话也开始有气无力了,它终于还是没忍住发出尖锐的爆鸣,警报声嗡嗡的:【小容,是真的吗!会不会是搞错了!为什么要选你?】 【谁主张谁举证谁又是发起人?】 容倦面无表情:“不知道。反正按照谢晏昼的说法,莫名有一天,他们就开始团建了。” 再三确定不是做梦,系统大骇:【我们可怎么办啊!!】 他们是世界上最倒霉的物种。 一人一统抱头痛哭。 哭的最高境界是欲哭无泪,许久,两个史缺合伙人呆坐在床榻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年纪轻轻的当上皇帝,不亚于这辈子完蛋了。 比如早朝,可以推迟,但不可以废除,这玩意和公司没用的早会不一样,很多事都关系到百姓民生。 容倦开始强迫自己面对现实,除了谢晏昼,还真的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登基人选。 谁也不愿意把性命拿捏在陌生人手上,他自然也一样。 没错,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就有鬼了。” 容倦深吸一口气,闭着眼也没办法做到自我欺骗。 他轻轻按着太阳穴,一连病了几日,再喜欢宅的人也有些受不住,更何况那凌乱狼藉的浴桶外,处处是残余的药味。容倦围好柔软的大斗篷,决定先出去透透气。 路边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会微微一愣。 那两分的失魂落魄,三分的明艳动人,五分的四顾茫然。 容倦俨然是张成熟的扇形图了。 低级官吏小声交谈:“那位大人是怎么了?” 怎么一张脸看上去五花八门的。 视察的县令这时候也不忘奉承两句,故意扬声道:“大人是在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容倦深深看了他一眼,开口询问驻军所在。 县令指了个方向。 才走了没多远,远处突然传来怒骂和低吼,夹杂哭泣求饶的声音。 容倦想起早上听到的奇怪哭腔,顺着往那边走去,远远地瞧见黑压压一片。 城池内的空置仓库以栅栏和铁索封锁,作为临时关押战俘的羁押点。 简陋的羁押点外,有老妪长跪不起,还有人脑袋都磕出血花:“大人,饶了他吧,我们家就剩下这一个孩子了。” “那是他活该!”对面有人在破口大骂。 有人骂,有人求,到最后还有动手的,小孩的哭闹声不断,士兵在忙着维持秩序。 场面过于混乱,最后还是那些痞气十足的山匪呵斥,震慑力十足,强行拉退一部分人。 容倦自另外一侧缓坡处下来,尖锐的吵闹声刺得本就脆弱的脑神经生疼。 恰逢刀疤脸拎起一个想要冲进羁押点的人,直接扔了出去。 这边没什么积雪,碎冰渣溅起,容倦险险躲开,皱眉:“什么情况?” 他一出声,立刻引起注意。 穿戴整齐,富贵干净,和整个场面格格不入。 快两个晚上没睡的刀疤脸顾不上什么虚礼,语气有些不耐烦:“这还用说吗?” 说着不用说,他还是为容倦做了解答。 这些年民生艰难,今上生怕亲王做出功绩,政策上对地方多有苛待。 定王早些年,确实也为了百姓尽心尽力过。 所以定州百姓对叛军其实没有太大的恨意,作为定州人,他们甚至有着天然的归属感。定王造反时,很多对朝廷失望的百姓,不但不抵触,还在叛军勾勒的蓝图下,派出自家儿郎参军。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为了彻底赢下这一局,叛军会中途选择和乌戎勾结。 乌戎人可不会善待大梁子民,哪怕是在定州定界上,也祸害了不少无辜人家。 引狼入室不外如此。 容倦摇了摇头,右相他们下了一步烂棋。 哪怕是项羽也不敢这么干啊。 他回身看着悲天跄地的百姓,“再闹下去,晚上都不用睡觉了。” 周围那些土匪面色一变,闻言神情冷了几分。 他们有不少兄弟死在叛军手里,虽然恨不得尽数剿灭其余俘虏,但在这吞人的世道下,对于榕城百姓,也说不出如此苛责的话。 刀疤脸多少生出一丝失望,现下定州战役接近尾声,大家忙的脚不沾地。 谢将军赶来后,只派人安置好他们捡来的孤儿,当他去确认这位京中大官和美德之家的关系时,对方只说了两个字—— 家主。 意味着眼前之人才是美德之家真正的主人。 这和他们想象中的形象完全不同,原以为至少是个能体谅百姓之人。 容倦视线还未收回,自言自语思忖:“解决人比解决问题快。”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22节 影响到他休息也就罢了,可以随时挪窝,但不远处就是军营,总不能因为叛军耽误正规军的正常休息。 而且这恐怕不止是榕城一城出现的状况,再闹下去,迟早会激发整个定州地界上的矛盾。 人在走投无路之时,最易被挑拨。 容倦:“见谢晏昼了吗?” 官场上直呼其名是种相当不尊重的行为,刀疤脸内心偏向武将,按捺住不悦回:“城头。” 容倦:“随我过去。” 刀疤脸不动。 容倦淡淡:“我披貂戴绒,在这群情激奋的时候,容易被攻击。” 一个人过于有自知之明,旁人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看在对方病倒前还特意安置他们的份上,刀疤脸没好气提醒道:“穿戴是其次。外面炭火不足,有的屋子却已经暖到有虫子了,您还是遮掩点好。” 说着,扫了眼容倦耳侧的红印。 看看这当官的,屋内虫子多的都咬到脸了。 “……” 容倦脸皮再厚,这时也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衣服。 你个莽汉懂什么?! 考虑到对方确实没有夜生活,最近晚上忙着基建工作,容倦只是深吸一口气,咽下快到口中的叽喳。 最终刀疤脸准备带着两名山匪陪他去墙头,顺便想要再度和谢晏昼确认一下,是否真的要为此人效力。 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若是为了一个没有慈悲心的人拼命,他日对方是否会如现在那个狗皇帝一样,视百姓如草芥? 他们这些被官府逼得落草为寇之人,已无父无母,眼中更无官,无帝。 刀尖舔血之人迟早要成为他人刀下亡魂,但不能因为助纣为虐而亡。 正想着,容倦认真问:“能再来一个人,用轿子把我抬过去吗?” 马车也不知道停去了哪里。 “……” · 城头,谢晏昼正和手下一员大将说话,余光瞥见容倦被一台大轿子抬来,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 容倦不自觉也牵动了下嘴角,下轿前,注意到下方义愤填膺的百姓。 原本是来建议先杀个有代表性的,让百姓情绪有个爆发点,不过明显对方已经在做了。 粮食紧缺,菜叶这种奢侈品被替换成枯树枝和石子,人群中有老人有小孩,全部朝着一个方向用力丢去。 “骗子——” “杀了这贼子!杀了他!畜生,你对的起我们吗?” 被押在囚车里的人岁数不大,低头躲避碎瓦片,满脸惊恐。 百姓们不止是单纯发泄,那是真切流露出的咬牙切齿之恨。有人直接冲了上来,攥着尖石就要往囚车里捅,被兵卒及时拉开。 “你们骗了我兄长效力,转头却让乌戎人来欺压我们?” 怒骂求饶混淆交织,底下一度都不知道流的是谁的血泪。 容倦目光定格在囚犯身上:“那位便是定王之子?” 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容貌,但那种唯唯诺诺的气质,和五皇子有几分相似。 谢晏昼点了下头。 他旁边的大将就没这么好定力了,用力一拍护墙:“真该给他千刀万剐了。” 谢晏昼仍旧以理智为主导。 “定王在此蛰伏十余年,叛军很大一部分来自定州百姓,不好全部细究杀了,不然必会大乱。” 只能先杀始作俑者和重要的叛军将领,其余留待之后细查发落。 无论是刚刚喊打喊杀的手下大将,还是刚上来的山匪,闻言都沉默了一下。清楚无论如何处理,都会存在不少异议。 高处风大,谢晏昼站在风来的方向,帮容倦挡住了一部分凉意。 先前缠绵时有些凌乱的发丝,如今随风飘舞着。 容倦平生最讨厌麻烦,错又不在自己一行人,何必担这个骂名。 “本来就是笔糊涂坏账,没什么必要浪费时间。” 他直白说了后,继续道:“我倒有个想法。” 除了谢晏昼,其他人闻言目光多少带有几分怀疑,眼下的情况是剪不断理还乱。 容倦侧脸看向谢晏昼,先话锋一转:“猜猜我这次是如何离京?” “督军。”谢晏昼轻易猜到容倦过来的借口。 督办司几日前便停止传递密函,京中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导致陛下死死盯着。 只是依照往日双方的关系,不知容倦是如何令陛下相信一个常住将军府的人,愿意帮忙挟制自己。 容倦坦然道:“我让皇帝针对乌戎,开开心心对着大水发了一个誓。” 俗称海誓。 在好奇的视线中,容倦也不卖关子,大大方方说了洛水为誓新编。 天地之间忽然变得安静。 所有人自动屏蔽了下方的嘈杂怒骂,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好半晌,山匪第一个发声:“都…信了?” 皇帝,乌戎人,京中的官员们,没一个觉得有诈么? 人和人之间,原来是可以拥有这种信任的吗?! “为什么不信?”容倦一脸莫名:“天下都是皇帝的,陛下一诺千金。” 昔日先帝被俘,杀了几位主战大臣,今上更是连潼渊城都曾划给了乌戎,眼下许诺要惩戒王朝军队,谁听了会质疑? 山匪顿时觉得这么多年山匪都白干了,他口吻带着些不自觉的谦逊:“这和叛军又有什么关系?” 容倦眺望南边,似乎在隔着万里山河远顾京城:“当然有。” 半晌,他揉了揉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因为犯困有些涩红的眼睛:“也许我们该准备接风宴了。” · 京城。 朝中局势一日一变,容倦离京不久,容恒燧招供曾用巫蛊邪术谋害过太子,皇帝在拿到供状后,并未像是上次那般召见确认,于宫中大发雷霆,之后竟直接让正在停职的右相下了大狱。 满朝哗然,但若说十分震惊的,倒是没有。 右相从去年便接连触怒了陛下,如今容恒崧效仿他的老路。陛下有心要启用新的权臣,前一个自然要让路。 右相一派的官员尚不死心,上书表示若因巫蛊一事牵连容承林,那容恒崧同样有罪! 父子间可是直接的血缘关系,现在就该立即召回容恒崧,一并下大狱。 “还请陛下治罪容侍郎!” 皇帝:“该治,不过朕亲赐过免死金牌,正好抵了。” “……” 这个理由御史都挑不出错漏。 皇帝十分满意,免死金牌放在容恒崧手里,总感觉时不时要出点事,此次还能一并收回,堪称是一举多得。 皇后私下都夸他聪明。 下朝后,大督办亲自去了趟牢里。 寂静阴暗的牢房里,容承林一如往日般,身姿如青松,神情肃穆。 他静坐在铁床边,只是鬓角多出一些细碎的白发。 似乎知道是谁站在那里,容承林没有回头,袖袍下残掌收紧。 “我不是输给了你。”若非陛下找到另一个制衡大督办的臣子,压根不会发落他。 大督办并未立刻反驳,他看着多年政敌,半晌才开口:“到今天你还不明白,真正输在了哪里。” 容承林冷冷看过来。 大督办:“你输在没有主见。一味揣摩陛下心思,当你把一个蠢人的思路摸清楚并迎合的时候,也就跟着变蠢了。” 多年死敌,短短两句话,便让看似淡定的容承林面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忽然疾步走来,行走间还有些跛足。 铁栏杆被用力攥住。 “宫中明明已无你们可以扶植的人。”容承林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大督办:“你到底想要扶植谁?废物五皇子,还是赵靖渊!总不至于是幽州来的那个蠢货!” 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视觉盲区。 容承林这些年拼了命的和北阳王划清关系,一时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对方究竟还有什么好选择。 大督办意味深长道:“审案流程会很长,别急,你能亲眼看到那一天。” 语毕,拂袖而去。 堂屋,孔大人今早被突然叫来,正有些坐立难安,瞄见官袍一角后立刻就要起身行拱手礼。 大督办摆手:“坐吧。” “京畿驻军传讯,定州那边已经告一段落,不日将会回朝。”大督办看向孔大人,开门见山道:“叛军一事搅得人心惶惶,身为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 孔大人连忙道:“请大人明示。” 大督办看他一眼:“为稳定民心,礼部该向陛下提议,班师回朝那日举办受降仪式。”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23节 不少朝代都曾专门举办过受降仪式,动荡时期方便重塑皇权威严。 这本是小事,孔大人闻言却莫名心下有些慌。 仪式会拖延陛下下达惩处军队指令的时间,但最多也就是两个时辰罢了。 大督办从来不做无用之事,特意喊自己过来嘱咐,难不成是有办法让陛下在这两个时辰内改变主意? 孔大人心思惶惶间,大督办忽然道:“北阳王称病重,赵靖渊奏请陛下要返乡。算算时间,他也快到了。” · 京城暗流汹涌,边陲寒风瑟瑟。 谢晏昼没有刻意让手下大将和山匪回避,容倦更是直言不讳道:“舅父很快就会找借口过来。” 假圣旨藏好后,赵靖渊身份特殊,必不会留在京城太久,避免陷入无谓的猜忌争端。 这就意味着哪怕率兵入皇城时,他也不会参与其中。 山匪依旧不明白这和叛军的关联在哪里。 容倦淡淡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将任务尽数分解发出去。” 他没有再开口,进轿让轿子跟着囚车走。 囚车自城门口一路快要到羁押点附近,后方跟着愤怒的百姓。 游示不但为平民愤,稍后处决地点还要在叛军面前,让所有人彻底知道定王一脉已绝无复苏可能。 至于出发前皇帝交代的,若发现定王子必须带回的命令,所有人都当没听见。 囚车内,定王之子已经被砸得眼冒金星,自小养尊处优之人,哪里受过如此折辱。 物极必反,他猛地用枷锁撞了下栏杆,怒吼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隔着人群,定王子看向谢晏昼的位置:“只是别忘了,我手下人全都和乌戎兵合作过,也杀了你们不少人。” 负责看守羁押降兵的士卒被勾起火气。 “你敢把他们都杀了,替你的将士报仇么?!” 那张原本五官端正的脸庞,如今全然是要把所有人都拉下地狱的癫狂。 他又看向那些冲自己丢石子的百姓:“你们又有什么资格装无辜?一开始攻其他城的时候,谁家里人没出力?” 他说得冠冕堂皇,有些年纪大的都险些被气吐血:“畜生,畜生!” 定王之子越说越激动,中间喘气的时候,一道费解的声音忽然娓娓插入。 “又不需要招供什么,为什么一开始没人把他毒哑了?” 容倦是真情实感地困惑。 为什么非要给别人一个吵到自己耳朵的机会? 容倦又看向定王之子:“再说一个字,做人彘哦。” 这下别说定王之子,整个天地间都安静了下来。 骇人的话语,旁人听了是惊恐,早就想抽刀的山匪却是觉得畅快了许多,连带看容倦都顺眼了很多。 对于这叽叽歪歪的定王之子,他们恨不得直接拔了对方的舌头。 白日里也能万籁俱静。 耳根子清净后,容倦慢慢朝囚车附近走去。 周围山匪主动侧过身,让开道路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容倦站定在一处,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俯瞰到下方羁押降兵的地方。 他看了一眼谢晏昼,只一个眼神交换,谢晏昼命手下将领将降兵尽数带出。 待下方乌泱泱一片,容倦扫过一张张降兵的面庞,不紧不慢扬声开口。 “定州一役,罪起朝廷,祸在乌戎。” 没有替任何一方找借口,包括山匪在内,下意识认真听他说下去。 容倦却没有讲太多,直白问:“如今,因为叛军作祟,乌戎在定州烧杀劫掠,你们认为这笔账该怎么算?” 他做事一贯讲究简单粗暴。 话说的如此明白,再没人听懂的话,就证明没脑子。没脑子,脑袋就不需要留了。 短暂的安静过后,降军中,一灰头土脸的男子率先重重跪地。 “朝廷苛政在先,定州数年内徭役赋税均高于其他地方,吾等错信定王,不求得到宽恕,只求能有一个向乌戎血债血偿的机会!” 随着他这一跪,越来越多的人流泪跪了下来。 “望大人能给一个机会,哪怕是和乌戎同归于尽。” “望大人能给一个机会!” 容倦并未说行不行,从袖中掏出手帕。 片刻后,他掩鼻,目光毫无波澜:“还站着的,全杀了。” 众人面色微变。 立刻有站着的降兵要跪下,容倦却丝毫不为之所动,一字一顿:“一个不留。” 士兵看向谢晏昼,后者淡淡道:“没听到吗?全杀了。” 先前正一肚子火没处发的士兵,立刻将还在迟疑的那部分人提了出来,二话没有,就地处决。 血花四溅,场面一时触目惊心。 避免吸入过于浓重的血腥味,容倦平静环视一圈,最后瞄了眼身后,询问山匪:“有遗漏吗?” 先前都能精准看到自己耳后的红印,这份眼力见现在可以派上用处了。 刀疤脸一愣,尔后抱臂锁定几个正缩着脖子降低存在感的人: “六个,第三排从左到右第二人,第四人…” “杀。” 鲜血飙渐的瞬间,刀疤脸原先的不屑也随之散去。 之前他只觉得这位京官文弱心冷,如今短短一会儿功夫,便软硬兼施,偏还令人挑不出错处,心底不由开始浮现出一丝实打实的敬畏。 没人再哭,也没人再喊冤,唯一求饶的那部分,还没来得及嚎两声,人已经没了。 “疯子,疯子…”眼睁睁看着一位将领朝自己走近,定王之子魂都要吓没了。 避免被污血溅到,容倦转身走回原来的位置,随意拾起一个石块。 旁侧注视下,他潦草在雪上画了道边境线,话题转到了其他地方。 “乌戎先前只交付了一半的马匹和金帛,尾款还在边境上,说等陛下践诺才会结清。” 这件事让他不爽很久了。 每每想起做了亏本一半的买卖,容倦心情便有些郁闷,不利于身心健康。 这下大家隐约明白了留下叛军的目的。 “……待到班师回朝那日,京中屠龙,舅父率正规军兵去边境抢回我们的兵马,期间分批用定州俘虏的叛军去打先锋,正规军控场,让叛军靠斩杀敌将将功折罪。” 时下士兵杀敌后,都需要当场取下凭证,如耳,鼻等。 贪生怕死功劳不足者,之后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任何时候,容倦说话都有一种娓娓道来之感: “在沿海的百胥反应过来添乱前,我们将以最快速度结束宫变,并打乌戎一个猝不及防。” 京城一乱,乌戎难免趁虚而入,那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样也不用去处理细查叛军,他们可以省下不少人力,同时多出时间休息。 成大事者,能少干事就少干事。 全部说完,容倦再抬起头时,将领愣在一边,谢晏昼正定定看着他,目中全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而山匪听到他原来早就将乌戎放在菜单上,最后几分顾虑也散去,再不迟疑。 刀疤脸当即抱拳:“愿为大人鞠躬尽瘁。” 好熟悉的一句话。 宋明知好像也说过。 明明上一秒还好端端地谈论着如何最大限度省下时间和精力,突然就有人要为他死而后已了。 这多吓人。 容倦瞌睡都没了,一言难尽望着他:“怎么?你也受到了神秘使命的号召?”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雄才伟略,魅力天成,身边常群贤毕至。 第64章 发力 神秘使命是什么? 不过美德之家自成立起, 要做的事情确实够得上神秘之称。 山匪有勇无谋,口中看不起文官,实际对于有智者, 潜意识地就有崇拜心理。 谢晏昼统率数万大军, 看似在卧榻之侧,又因为一些原因,处处受到掣肘。 一旦他率主力军队进攻皇城,边境便群龙无首。赵靖渊的存在,刚好弥补了这点,他昔日也曾领兵作战过,无论是功夫还是能力,都不逊色于他人。 另一边, 容倦从京都带来了部分禁军和驻军,还有地方的临时军队调令。 如今再由叛军做先锋, 可以大大缓解军队人手上的不足。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24节 原来从那洛水为誓开始,对方就在下一盘大棋! 走一步, 算百步。 刀疤脸暗道他好能走。 容倦是真的腰酸腿疼,“今天运动步数超标了。” 面对只看自己不回答的山匪,他也没力气继续探究下去,容倦轻轻活动着脚腕, 准备回去休息。 哒哒哒, 哒哒哒。 怎么踏出了马蹄音?一抬头, 身前不远处停着一匹骏马,浑身银波如雪浪。 他乡遇故知, 容倦一喜:“银啸?” 被喊名字,银啸立刻伸长脖子亲昵蹭了蹭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 银啸轻轻撞了他一下,明白过来暗示, 容倦尝试上马。 因为马的体型过于高大,几次才成功,换作一般的马早甩蹄子不干了,银啸却很配合。 谢晏昼要留下收拾残局,在一旁完全用溺爱的目光看着这一幕,嘱咐他不要策马。 周围士卒惊得眉头乱舞,这犟马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容倦也觉得银啸脾气比平常还好。 系统:【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是马鼻子犯了罪。】 【想想看,是不是它感觉到了你身上谢晏昼的气息。】 容倦眉心一跳,好好说话,别唱歌。 银啸很聪明,可以和strong哥媲美,走的又快又稳,绕过人头攒动的地方。 这一次,不用容倦开口要求,刀疤脸等主动护送。 途中,刀疤脸郑重喊道:“家主。” 他们已经打心底里认可这位有能力有手腕的美德之家主人。 容倦陡然听这种叫法,有些不习惯。 看他蹙起眉头,以为对方是不愿意被山匪这么称呼,显得物以类聚,刀疤脸等抿了下唇,还是坦然改口:“主。” 容倦一个激灵,好像下一瞬间大家就要变异,在胸前画十字架了,“还是前一个吧。” 一名瘦猴似的土匪以为是前一个字,哪有称呼人‘家’的,于是他喊:“当家的。” “……” 在同匪们的注视下,瘦猴乖乖闭嘴。 刀疤脸沉稳对容倦道:“我等愿听家主差遣。” · 容倦对他们唯一的差遣就是好好读书。 回屋后他让人帮忙把门带上,果断钻进了温暖的被窝,这一个上午实在太累了。 炭火不足,好在这天气变脸如翻书,临近冬末,气候渐渐上升了些。 这倒是有利于处理善后工作。 从温暖的晌午,到晚霞满天,容倦再看见谢晏昼已经月黑风高。 光是处理降兵尸体,将剩余人重新登记在册,就需要费一番功夫。除此之外,还要用些手段对付乌戎人,消磨他们的意志,好方便之后的药物引导,为己所用做向导。 两件事情都马虎不得。 此刻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容倦像是条失去梦想的咸鱼干,平躺在床上。 昨天的药浴和过度欢愉,叠加今天白天走的冤枉路,他整个人都感觉要废了。 看到灯火拖长的熟悉倒影,容倦张了张口:“你终于回来了——” “水。” 口渴了好久,就是懒得动。 平凡的一幕,却让谢晏昼感觉到无比的温馨。 谁不想忙完公务一回到家,就能看到心爱之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还表现出对自己极度的需求的画面呢? 水递到榻边。 躺着喝水容易呛死,容倦不得不爬起来。 “好点了吗?”谢晏昼问。 容倦颔首,准备重新躺回去时,发现腰间多出一团火红,如尾鱼般随自己动作摇曳,他视线一凝。 “嗯?” 红到通透的玉佩雕刻精细,花瓣栩栩如生。伸手抚摸过玉佩表面时,除了共根同生的并蒂莲,背后纹路走向中能隐隐摸到他和谢晏昼的姓氏。 “你刻的?”容倦下意识觉得谢晏昼不会假手于人。 谢晏昼视线和他一同纠缠在玉佩上:“永结同心,生死不弃。” 【哇塞,小容,并蒂莲自古还被视为祥瑞之兆,象征君主有德。】 容倦前一秒目中还流淌着真实的笑意,闻言缓缓扯开嘴角,脑中私聊:“口啊。” 【在呢。】 “别逼我在稍微快乐点的时候,把你重新揉成正方形。” 他现在听不得君主二字。 眼看两人情到浓时,系统十分有眼力见:【小容,你让他瞳孔缩小点,我继续出去。】 这不难。 容倦指尖游走到玉佩末端,懒洋洋勾了勾唇角:“我很喜欢。” 红色确实很衬他,半个手掌在红玉的反光下,都有一种独特的诱惑力。 容倦身体随着话语微微前倾,就在他微微仰起脸,谢晏昼看着诱人的唇瓣朝自己靠近,口口也打好了马赛克,准备遁走时,屋外传来行动间甲胄的响动声。 “将军!赵统领来了。” 容倦瞬间弹射开。 眼看他从毫厘后退到一米之距,谢晏昼瞳孔缩紧。 他闭了闭眼调整气息,一天有十二个时辰,怎么偏偏就挑这个时候来? 这赵靖渊是克他吗? 谢晏昼低低骂了声:“混蛋。” 见他有气没处发,虽然很不厚道,容倦还是忍不住斜倚在床头,笑出了声。 官厅内,赵靖渊已经到了有一会儿。 自沧州绕道,他一路快马加鞭来此,冬日里赵靖渊穿得仍旧不是很厚,腰间悬刀,丝毫不见一点风尘仆仆之态。 容倦和谢晏昼先后进来,赵靖渊的视线落在前者身上,短暂的困惑过后,剑眉拢起:“眼睛怎么没光了?” 容倦瞬间像是被戳到了大动脉,肚子动了动。 舅啊,此恨绵绵无绝期。 看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赵靖渊瞬间视线如隼般扫视向谢晏昼。 定州地界上,能给对方委屈受的只有一人。 哪知谢晏昼同样用一种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眼神在凝视他。 复杂的关系网中,县令突然一脸谄媚地出现在官厅口:“各位大人,接风宴已经准备好了。” 接风宴? 赵靖渊皱眉:“我一路来,听说物资紧张。” 容倦摆手:“我们白天杀了好多人,马上就不紧张了。” “……” 眼看谢晏昼也在颔首,赵靖渊最终也没刨根问底,他对容倦的印象到底还是一个不乱杀人的好孩子。 · 夜色阑珊,接风宴在营帐附近举行。 这个节骨眼上不适合搞什么玉盘珍馐,整体以氛围感为主。大小差不多的石头顺序堆砌,篝火上蹿下跳,偶尔噼啪出几簇小火苗。 谢晏昼留足了值守的战士,其余士兵可同乐,寻常清酒搭配烤野兔和松鸡,再撒上榕城特有的香料,众人得到了久违的放松。 一处远离人群的篝火地,容倦等正围坐在此处。 其他人都拿着酒囊,只有他一个人捧着饭,容倦不可思议:“认真的吗?” 好歹给他小半杯。 谢晏昼状似不经意提起他病了几日后,赵靖渊平静收回本来要递过去的酒囊。 容倦只能眼巴巴看着,咕哝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山匪也来了一部分人,见状都有些惊奇。 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这位家主大人都在杀人,原来也有如此稚气的一面。 美德之家的人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来此,谢晏昼有意让匪首刀疤脸和赵靖渊打个照面。 赵靖渊早就注意到这些人身上的匪气,容倦先一步开口:“是的,我们在外面还有一个家。” “……” 赵靖渊本就是美德之家的原始股东之一,当日是他们一起抄的文雀寺私库。容倦笼统提了些新的家族起源后,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舅父。” 单独一个称呼,便让赵靖渊心头蓦地一软。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25节 容倦极为认真地看过去:“我想让您率领士兵和美德之家的人,奇袭乌戎。” 话一出口,旁侧谁都没有再接茬,偶尔火焰噼啪炸响。 赵靖渊明显顿了下,酒囊坚韧的骆驼皮不知何时朝下凹陷留下指痕,几滴酒水溢出。 他并未立刻回应什么,只灌了口烈酒,喉结滚动间目光从刀鞘巡视到下方擐甲披袍的战士。 大漠孤烟,列阵杀敌,早已被时间模糊到如同蜃景。 片刻后,他喑哑着嗓子:“打乌戎?” 天地间飘着点零散的雪花,篝火跳出的光点于冷风下跳跃未熄。 容倦点了点头:“对。” 大梁武将的血性或多或少在岁月间消磨,很多人嘴上说的好听,但若突然要领兵和乌戎拼个你死我活,不少都会露怯。 容倦却说的毫不犹豫,似乎笃定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赵靖渊面色和动作如常,片刻后再开口,唯独声音微微发紧:“好。” 那佩刀仿佛都感知到了主人的心思,似有振振刀鸣。 山匪们更不必说,各个恨乌戎入骨。终于等到能去战场毫无顾忌地厮杀,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篝火的光芒倒映出一张张脸庞,每个人的眼里都有光。 除了容倦。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梦想飞出了天窗。 偏偏这个时候,赵靖渊一口饮尽剩下的酒,对容倦说:“有你,万民之幸。” “……” 你猜猜我的眼里为什么没有光? 祸不单行,容倦咬了一口野兔腿,肉又干又柴,全靠榕城特有香料撑着。 好难吃。 营火伴随载歌载舞,摔跤比试等,时间过得飞快,欢声笑语不断。 谢晏昼治军严格,子时前就要求结束,第一届接风宴在放飞梦想中圆满结束。 一场欢闹下来,前半夜大部分人睡得很沉,后半夜却忽而狂风呼啸,气候的变化没有一点点征兆,恐怖的大风连同容倦都在深度睡眠中惊醒。 “怎么回事儿?” 身侧空了。 谢晏昼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听到声音回头:“你待在屋中不要随意走动,我去看看。” 容倦似乎有起身和他一起去的意思。 呼呼风声隔门传来,谢晏昼摇头:“你轻如鸿毛,会被吹飞。” 没几两重的身子,根本不可能抵御住外面的暴风。 “……”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两人说话,地面微微晃动,似有尖叫声隔着风雪飘散。 “别出门!”谢晏昼面色一紧,打开门的瞬间,屋门都几乎要被掀飞。 他门关上前,容倦隔着些月色匆匆一瞥,院中走石乱滚,树木被连根吹断。 “口口。” 系统:【我只能预测皇城附近的天气,加载不到这里。】 容倦外衣都没披,下床走到门边,捡起滚落在门框旁的坚硬球状物,面色变得古怪。 “冰雹。” 冬天里怎么会出现冰雹? 这像话吗。 系统似乎也很诧异:【很罕见,但冬末时是有可能遇到的。】 【小容,你都能成为当皇帝的人选,没什么不可能。】 容倦头疼,不要搞这种比喻。 系统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应该…不用太担心?极端条件下达成的冰雹,大多数规模较小,一般不会造成太大破坏。】 看着手头直径约有五毫米的凝固物,容倦站起身:“但愿榕城不是那个极少数。”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场雷暴大风和罕见的冰雹,直接导致地面上不少尚未来得及加固的房屋倾塌,还有不少人在抢救物资中受伤。 虽算不上特别严重,但也绝对称不上小事。 谢晏昼一夜未归,天未亮便和赵靖渊率人紧急组织救灾。 容倦找到他时,谢晏昼方才刚刚喘口气,手中正拿着一封信。 “开苑送来密函,不少百姓在吃了窖藏的食物后,出现呕吐腹泻等情况。” 定州不算太北的地方,现在大多粮食都依赖地窖,湿度温度难以控制,食物发霉变质都是常有的事情。 前段时间战乱,很多地窖根本来不及清理检查。 早晚会发生的事情,眼下都随着冬末气温上升堆积在一起。 信纸在掌心中湮灭成粉末,谢晏昼看向容倦:“过两日我要押送一批粮草去开苑,出发前,我会多留几名亲卫保护你。” 赵靖渊忽而提醒:“别在定州耽误太久。” 能早一天就一天。 否则回去太晚,容易引起皇帝怀疑。一旦对方提前有了准备,他们就得多过攻皇城城门的一关。 谢晏昼自然也清楚。 但开苑是定州第一大城,决不能乱。他需要将定州作为大本营,方才能进可攻退可守。 皇帝忌惮定王,连年苛待定州,此举并非完全在无的放矢,定州外沿易守难攻,是一块天然适合造反的沃土。 容倦在一旁听着,自始至终没发过言。 下方全是他人吵闹的悲欢离合。战争后逢天灾,百姓才建立点的希望顷刻间崩塌,哀嚎声遍地,还有担心粮食再度告急的,拼命在坍塌碎裂的瓦块堆中寻找食物的痕迹。 他忽道:“你直接去开苑,这里我来处理。” 谢晏昼和赵靖渊稍微顿了片刻,意想不到地看向主动揽事情做的人。 要知道现在可是一个很大的烂摊子。 他正要开口询问,容倦颇为冷淡道:“别可怜我,我归心似箭。” 昨日那兔肉死难吃,半夜他又不知道被惊醒了多少回。 谢晏昼微微一怔,赵靖渊闻言目中掠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被看的颇为不自在,容倦移开注视难民的目光,把头别过去。 “这里吃不好睡不好,我要早点回到朱门酒肉臭的皇城。”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未登大位前便万分勤政,常夙兴夜寐,救万民于水火。 · 容倦,一款上了发条,可以高速旋转片刻,然后彻底瘫倒的刀子嘴咸鱼。 第65章 不懂 每当容倦想要躺平时, 道德就像鬼一样缠了上来。 他现在觉得自己正被五花大绑,如同过年待宰的年年有鱼。 赵靖渊提醒道:“眼下到处是灾民流民,不管去哪里, 都记得带上护卫。” “好。” 容倦转身, 一副说干就干的样子。 【小容,不是要搞振兴?这是回屋的方向。】 容倦边走边道:“上赶着不是买卖。” 他忽然又扭头看了眼后方,眉头微微蹙起。 “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赵靖渊怀疑自己眼里的光,却没关注他的脸。 【容儿,现在已经没有事情可以让我觉得奇怪了。】 想到自己即将成为皇帝的口,谁会去关注一个陌生人。 “……” 原地,谢晏昼平静的目光下同样存有怀疑,赵靖渊不可能没有发现容倦男大十八变。 然而自始至终, 对方言谈间只提及此行乌戎使者,没多问一个字。 · 说榕城是个烂摊子, 都算是褒义词。 榕城处在定州外围地界,在听说叛军已经清退, 不少难民开始重新朝这边靠拢。乌戎退兵时,路过波及了不少县乡,连带周边地界也有流离失所的百姓试图另觅生路。 县令愁的头发都要稀疏了,本来一场怪异的冰灾, 就已经够乱了, 现在还要应付逃民。 若是他自己, 早就下令驱逐。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现在做任何事情之前, 都要向容倦汇报。 “无法核实户籍身份的,按例是要进行抓捕,最次也得清离。”县令小心翼翼看着容倦, 生怕说错了话。 容倦喝着陈茶,单手做眼保健操,争取恢复点眼睛的光:“流民逃户众多,一一统计下来,掌管户籍的主簿也忙不过来。”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26节 县令闻言长松一口气。 最怕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官把体恤百姓高高挂在嘴上,累死他们这些下面的人。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容倦一劳永逸道:“为了你的工作,我临时创办了一个美德之家,日后凡难民逃户,可全部纳入美德之家临时管理。” 县令愣了愣,美德之家是什么? 听上去像是一个很有道德的民间组织。 容倦敷衍介绍了两句。 县令越听眼神越有光。 其实这件事若是容倦主动提出,县令还会觉得怪异,要认真考虑一二,但现在他已经被折腾得不行,主动求上门后,心思就变了。 确定可以简化身份手续,尽管觉得哪里不对劲,最后仍旧化为口头奉承:“大人高见。” 容倦眼保健操做得更猛烈了,好熟悉的言论,顾问他们也经常说这句话。 “快,退出去干活。”别在他眼皮子底下晃。 “是!” 屋内重新恢复安静,容倦满意了。 承担责任是一方面,不代表非要自己亲自去干,只要县令吃苦耐劳,他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补觉,补觉。”容倦两眼一闭,倒床上开始他的美梦。 命令是早上下的,人是在半个时辰后被吵醒的。 吃苦耐劳和能力有限并不冲突。 由于救援组织及时,确定物资能供应得上,榕城百姓情绪得以稍稍缓解,是以吸收容纳难民后,没有生乱的。 可惜生事的比比皆是。人员增多意味着民生事务,各种纠纷等事件呈爆发式增长。 县令不得不再次带着主簿等硬着头皮找上门:“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一夜没怎么睡,午觉又被吵醒,容倦阴着脸,没想到对方的业务能力差到这种程度。 县令胆战心惊,感觉这位大人的脸色比厉鬼还夸张。 就在他以为对方要发火时,容倦闭着眼,左手揉着太阳穴:“干不了的不会外包吗?” 活生生的例子不就在眼前? 县令不解。 容倦无奈:“去把当地乡绅聚在一起,让他们负责主持调解,严禁徇私,否则一律按军纪处置。” 县令和主簿对视一眼,有些为难:“万一他们推脱……” 没有好处的事情谁会干啊。 容倦微笑,用哄孩子般的语气说:“农户用毛驴拉货的时候,会吊一个萝卜在驴嘴前。这样,为了吃到萝卜,毛驴就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往前走,懂吗?” 县令似懂非懂。 容倦尽量说人话:“比如官府牵头,去承诺开放一些手里的良田牧场,诱之以利。” “这得要朝廷许可……” 容倦打断:“回京城后我会和陛下说。” 县令担心:“陛下若是不同意呢?” 容倦没好气道:“他会同意的。” 没有人会拿乌纱帽开玩笑,见容倦如此笃定,县令便也就迫不及待去做了。 主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尤其是那个美德之家,似乎还和山匪有交集。 发放户籍这种事,可不是正常情况下会做的。 他试图要提醒县令,结果两人刚一出门,主簿看到因琐事聚在一起击鼓鸣冤的百姓,还有吵架扭打在一起的街坊邻居,瞬间觉得一切可都太对劲了。 他们要永远追随大人口中的外包! 容倦的外包工程不止一两个,不过一日功夫,城里又多出几个简易大棚。 临时医棚附近。 除了领救济粮,就属这里人员最多,几乎聚集了整个榕城三分之一的人口。骨折、伤寒、冻疮腹痛等等,一眼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 原本最容易混乱的地方,此刻每个人却都很有秩序。 刚登记完的流民因为受伤被带领到一处排队。 他犹犹豫豫地问出口:“这,看病不收诊金,拿药呢?” 前面排队的本地人转身回答:“当然也是免费的,由美德之家出钱,等我们好了后,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就可以抵消。” 难民还有些懵,不敢想象有这种好事。 “真的?” 反正队伍还很长,本地人闲聊起来医棚的组建:“这位京城来的官员是活菩萨啊……” “这我知道!”难民灰溜溜的一张脸上,眼睛都亮了。 听说正是因为大官点头同意,他们这些人才有入城的资格,不但如此,还都领到了临时身份。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前方突然爆发出叫好声。原来是一位几乎不能活动的老妇人,在被施针后,居然好了。 难民侧面伸长脖子,勉强看到一小截拂尘。 这次不管是他,还是那个本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驻守一边的官兵自豪道:“那是容大人请来的神医,有好几个,每一个都很厉害。” 前排看完病的百姓立刻应和:“这些道士不但病看的好,还教我们如何省力搭建屋子。” “最厉害的还是容大人。”百姓赞誉有加,官兵跟着脸上有光,一副知情人的样子说:“很多药方是容大人提供的。” 见自己无形中成为关注的重心,官兵进一步卖关子:“是神仙告诉大人的,神仙托梦送的丹方。” 排队本就无聊,众人纷纷来了兴趣。 “快说说!” 官兵开始滔滔不绝说起来,本就有些玄乎的场面被他说的更加神乎其神。 实际真相不过是容倦开出了回答一百小问题的天价,邀礐渊子去坐诊。 原话是,云鹤真人名号很响亮,若能再以道教名义号召一些道士参与灾后重建,就更好了。 佛教正在走下坡路,道教自是不会放过乘势而起的机会,双方一拍即合。 他将搏美名的机会让给了道教,谁知县令并不知道,眼看大家都在赞美道士,为了溜须拍马,自作聪明特意让人到处传播容倦恩德。 礐渊子发现后淡定从中推了一把,当做下一个探索项目—— 《愿力是否存在》。 主要论点在于一个魂不守舍的人,在脱胎换骨后,意外成为百姓眼中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这是否会再次引起其他方面的变化? 阴差阳错,容倦昔日诵丹千篇的故事渐渐传扬开。 然而这一切,当事人并不知道。 此刻容倦刚刚见完当地乡贤,暗示因定州遭灾自己会奏请陛下,于春闱中酌情降分。若陛下不同意,他也会另外察举孝廉。 为了孝廉名额,两大豪族争相捐款,准备开仓放粮。 这大大减缓了整体工作量,起码短时间内不用做关于官粮的发放统计。 走在街道上,容倦思索还有什么细节没有外包出去的,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一路被行注目礼。 系统也在状况外,正在思考其他事情。 【小容,我怎么觉得你这个管理战略似曾相识。】 容倦心不在焉,敷衍道:“是吗?” 系统绞尽脑汁,真的感觉在哪里见过这种企业文化。 就在它拼命运转ai时,容倦忽然停住脚步。 街道另外一边被人群围住,越来越多的人正朝着这边聚集,容倦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 系统很警觉:【刺客吗?】 “不太像。” 站稳后,容倦眯着眼悉心观察,人群中男女老少皆有,反正他是没见过拄拐和抱着孩子的刺客。 后方他们走来的街道,也逐渐被人围满。值守的官兵不但没阻拦,有的还反而加入了群众。 人群浩浩荡荡而来,容倦想要午睡的困意都被围散了。 大约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百姓们才渐渐止步,从中间让出一条道。 容倦正思考是不是给自己借道,他要不要直接穿过去时,路的尽头,一名年纪最大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 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正牢牢举着一把伞。 伞身较普通雨伞约大个四五倍,绸布的艳丽程度和容倦身上的衣服有得一拼。 伞边垂挂着密密麻麻写有名字的布条,替代了传统流苏。 一步一脚印,老者终于走到容倦身前,神情庄重:“谢大人救榕城于水火。” 他将伞双手递过去,歉然道:“战时布庄被毁,缎子用料有些次,连带这伞做得有些粗糙。” 周围已经有人闪烁着泪光,甚至有人自发性跪下。 容倦一愣,第一反应是县令授意在搞什么,还没找人来细问,难民几乎先全跪了下来:“若非大人施之援手,我等已冻死路边,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容倦皱眉:“钱财几乎是美德之家出的……” “大人!” “大人愿意奏请免赋税,已是如同再造之恩!”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27节 “谢谢大人请道士为我等免费医治。” 不知是谁带的头,人群齐齐喊开口号:“拥美德,免赋税!拥美德,免赋税——” 容倦确实承诺过来年想办法让朝廷为定州免税,但没想到他们反应这么大。 老人颤颤巍巍:“望大人莫要嫌弃。” 无数激动的目光下,容倦只得双手接过,试图早点结束这怪异的场景。 “我当然不嫌弃。”他的语气有点颤颤巍巍。 就是有点嫌重。 这伞怎么这么重?! 系统终于缓过神,连忙给他加油鼓气。 【小容,挺住啊!七旬老汉都能拿稳了,你绝不能手软。】 容倦不手软,但腿软,事实就是,如果他现在被压垮,上面的垂着的布条没有一根是无辜的。 他咬牙坚持,眼眶都崩红了。 “大人。” 大家都在看着他,似乎期待容倦能说些什么。 容倦举着超载的伞,头重脚轻没办法思考。 万众期待中,他只觉回到了学生时代,正被迫当优秀代表站在主席台上,本能性开口: “尊敬的,尊敬的各位群众,各位…各位美德之家的家人们。 我今天站在这里,首先要感谢支持默默奉献的工役人员,其次感谢军队,最后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喜爱。” 尾音几乎有些拖不住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人群沸腾,周围喊口号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赶过来的县令都受到感染,生平第一次意识到父母官三个字的意义。 激荡的声浪中,系统陡然反应过来什么。 【等等,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企业文化了。】 【这不是圣母娘娘的治世之道!】 让有钱人捐官,再施惠于贫困民众,大家有事没事一起喊喊口号,最重要的是,组织还叫美德之家,所有人——都是他的家人们! 容倦现在没力气回答它,胳膊实在是举不动了。 万念俱灰之际,容倦无意识地视线一扫,瞄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中的赵靖渊。 希望! 伞面不平衡,立在地上会东倒西歪,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毫不犹豫朝赵靖渊走去。 “舅父。” 腹语在拼命呐喊。 “这份光荣,属于每一个人,也包括你。” 共担啊。 赵靖渊低头看他,顿了半秒,似乎意识到什么。 他的唇畔浮现出极淡的笑意,一只手轻松举起万民伞,另一只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嗓音醇厚:“长大了。” 赵靖渊不是没有察觉到容倦像是换了副面孔,字面意义上的换,但接触下来,这孩子本质并没有变化。 伞面一端在赵靖渊头顶,另一边布条垂搭在容倦头上。 一高一矮,却又像是平行的纽带,这一刻,他们似乎是真正成了家人。 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了,容倦终于有力气,他不忘先去私聊回应系统:“有现成的圣母模板,为什么不套?” 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可没工夫再做工作计划。 “普通百姓有家有室,但凡看到点希望,理智就会回归。” 就如同那日的彩虹。 容倦十分自信:“他们和那些信徒不一样。” 眼下入目全是外包工程,房屋短时间内修葺得不错,免费看病有地方吃饭,大家面上一派喜气洋洋,一切都在向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发展。 此情此景,容倦大为满意,就要彻底松口气,准备躺到谢晏昼回来。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大人!” 容倦刚放松的面部肌肉顿然一僵。 热闹的环境下,人反而越聚越多,一声起万声应。附近看完诊,被礐渊子无形中灌输了特别思想的病人们,也开始纷纷加入百姓的呐喊。 另一边,发现容倦在这里,乡贤为了子侄辈的孝廉名额,立刻即兴创作一一 “大慈大悲,老君转世,丹成千篇,救厄渡灾!” 一呼百应,整个榕城开团秒跟:“大慈大悲,老君转世,丹成千篇,救厄渡灾!” 声浪滔天,伞面布条迎风乱飞,用乱舞证明着条条大路通罗马。 容倦几乎被布条糊了满脸。 他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关节僵硬,一动不动。 周围人自顾自快乐欢呼,就差围着他载歌载舞,像是要进行什么献祭仪式。 “为什么……”三个字被淹没在欢呼声中。 容倦闭着眼,他明明尽量减少抛头露面,事情全交给别人去做,这是近日来为数不多的一次出门,剩余功劳也全部推到了道教上头! 但到最后,却连人籍都被取消了。 为什么。 这究竟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无责任小剧场: 《为什么》 县令:政绩什么的,天高皇帝远,在京城没人脉上不去,但是大人可以成为我的人脉!我要阿谀奉承,抓住这次机会,速速传扬大人美德![好的] 礐渊子:课题,课题,我的新研究课题。[眼镜] 乡绅:为了举孝廉名额,我们要成立夸夸团。[彩虹屁] 难民:纯感激。[狗头叼玫瑰] · 野史: 帝,振臂,一呼百应。 第66章 迸彩 老君是谁? 【太上老君吧。】 系统还很贴心地做科普:【多以白发白须老者身份出现, 被民间赋予教化和炼丹职能。道教神话体系中,他还是创世神之一。】 容倦用手抹了下脸。 世不世的不知道,反正自己快被创死了。 他重新深吸一口气:“我算是看明白了。” 每当自己刚轻松点, 现实就会迎面给他一肘击! 现场欢呼声持续了多久, 容倦就沉思了多久,一直到县令发话,人群终于逐渐散开时,他也没有反思这次是哪一步暴露在人前。 牺牲他一个,幸福千万家。 万民伞事件后,整个榕城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不但百姓矛盾纠纷减少,工作效率也显著提高。 容倦终于可以得空补觉。 他这次甚至直接放话出去, 自己最喜欢睡觉,无事不要叨扰。 已经想好晚上要做什么美梦, 结果屋外很是吵闹,容倦从后门出去, 墙角处好几个孩子正凑在一起,不知在商讨什么。 “春天快到了,我们可以把恩人的脸画在风筝上,全部放飞出去。” “不不, 听说这位大人最喜欢睡觉了, 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吗?” 几个小孩摇头。 最大的得意道:“现在炭火稀缺, 我们要学黄香温席。黄香冬天会先把被子捂热,再让父亲安睡, 以此传递孝心。” 其他孩子顿时用钦佩的目光看他。 一个孩子恰好抬头,眼尖道:“是大恩人!大恩人来了。” 他们手忙脚乱想学人行礼,险些乱七八糟地摔在一起, 和不倒翁似的。 容倦走近,面无表情道:“不许放风筝。” 小孩小心翼翼看他,不明白原因。 “放出去,我就成野生的了。” 大家困惑地眨眼,系统被这个冷笑话冷到了。 看着这些天真无邪的笑脸,容倦明白他们是好意。 小孩子的世界很单纯,当听到父母天天把大恩人挂在嘴边,便也试图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容倦神情逐渐温柔下来,弯腰摸了摸近处孩子的小脑袋瓜,一个早就有过的想法彻底冒出来。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28节 “哥哥要送你们一个礼物。” 温柔哄走了小孩子,容倦再站起身时,笑容逐渐敛去。 他看向亲卫:“让县令到我这里来一趟。” 县令来的不算特别快,脸上依旧挂着讨好的笑容。 人是会被环境所感染产生变化的。对于全面支持容倦开展工作的县令,百姓也是成日里歌功颂德,盛名所累,他现在还真开始做一些实事。 “大人,您唤我?” 容倦颔首,单刀直入道:“我记得城镇近郊有一处不错的空地,目前是当仓库使。” 县令:“大人记忆卓绝,下官深感……” 容倦打断:“近郊可以完美避开街道上的杂音,是个不错的选址。” 稍稍琢磨一二,他看向县令:“前段时间你不是在抱怨一些文人只领粮不做工?” 县令也没想到自己随口几句,已经传到了容倦耳朵里。 他自己就是文人,自然不会瞧不上这个团体。 但一些书生加固个屋顶都做不到,把自己砸伤了不说,还得让他一个县令去说好话,让其他人来帮忙干,成何体统? 县令试图解释,不过容倦没给这个机会。 “去把他们聚在一起,我要临时成立一个书院。” 送孩子什么礼物?当然是送他们一个学上。 想到这里,容倦已经忍不住要弯下眼睛。 简单交代一二后,他打发县令离开,卷袖于桌边坐下。 口口站在桌上帮忙研墨。 笔走蛇龙,龙飞凤舞,纸面字迹力透纸背。 ——谢晏昼亲启。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们要让教育普济众生,令功课遍地开花。 我衷心希望,定州学堂能如起义军般多多益善,如山匪般活力四射。 临书涕零,语无伦次,容倦顿首。] “如何?” 容倦满意看着自己的墨宝。 圆团子磨墨累得瘫坐在桌子上:【这封信已经深刻证明了受教育的意义。】 【小容,你为所有人敲响了一个警钟。】 “……” 无论如何,百姓的安居乐业离不开礼貌尊重,只有教育才能实现后天的约束。 眼下终于一切都走上正轨,容倦可没有事事亲为的品质。 大头交给县令,普及的活交给谢晏昼,他要开始美美当甩手掌柜。 “就在刚刚,我的体重变轻了,知道为什么吗?” 系统表示不知。 容倦微笑:“因为我卸下了千斤重担。” 人,只有放权,才知道别人的能力有多少。 没有小孩在门口吵闹,大人们要去接送上下学,不会来叨扰他,如此,才能过一过神仙日子。 系统给他发了个大拇指表情包。 作为九年义务教育的发起地,榕城是最快成立书院的。 特殊时期,无需太正规。官府寻一些清贫书生给予报酬,作为主讲人,再将适龄儿童聚在一处,每日听讲即可。有地官方支持,依靠资本运作,很快新书院便有了雏形。 期间,容倦特意留意了一下军队动作。一部分军士已经临时到周边小镇,加盖学堂,还有一些被调度到其他城帮忙。 百姓都在忙着做战后修建,正好没有时间看顾孩子。 有伤残者,还可招至书院帮忙。 资金大部分由美德之家补贴,只需出几个铜板便能为孩子寻一去处,很多人都乐得如此。 残阳余晖,容倦戴着护住双耳的黑缎风帽,骑着小马驹,罕见主动出门巡视临时创办的简易学校。 仓房改造的建筑内,孩子们正在埋头做功课,画面令人心旷神怡。 “小孩子就是要上学啊。” 容倦还是没有脱离低级趣味,出校园这么多年,一看到还在苦读的孩子,他就觉得幸福。 有夫子盯着,有人来大家也不敢抬头。 容倦像个教导主任,走了一圈。 “上吧,上完九年还有三年,上完三年还有四年,上完四年想要更近一步,再整个五年。” 恶魔的低语下,一个小女孩终于忍不住,怯生生抬头:“真的吗?可以一直上?” 话音落下,越来越多的孩子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容倦下意识点头后,所有人顿时激动地高呼太上老君,夫子非但没有制止,看着也十分高兴。 “老君转世!老君万恩!!” “恩人千秋万世!” 容倦陡然一个激灵。 都做个人吧。 他被吓了出去,心脏一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现在一有人感激,容倦条件反射会生出来逃避心理。另寻一处坐下,他以茶代酒一杯接着一杯,三分钟后,没把愁浇灭,反而得起身去寻找厕所。 系统:【去山底下吧,有个洛水的海誓,还缺个山盟。】 容倦呵呵一笑。 学堂外走了不过百尺,树上坐着一道身影,地面倒映的轮廓黄昏下异常清晰,容倦放缓脚步。 再抬眸的瞬间,那道身影已经不见了。 下一秒,声音从背后传来:“大人晚来无恙。” 礐渊子手持书册,夕阳为道袍多镀了一层金,此刻册页尚未合上,纸面全是未晾干的墨迹。 容倦最近受到了太多惊吓,以至于都没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吓到。 不知这道士一天到晚在‘写生’些什么? “能看看吗?” 礐渊子日常册不离身,原本没抱几成希望,不料对方还真递了过来。枯树上没有着力点,他每一个字却写得工整无比,连大小间距都差不多,几乎可以媲美系统的机书。 内容……也很像系统经常看的口口小说。 《极品驭人术》。 『初七,于万民前杀俘虏,稳民心,满地脑袋乱滚,一众山匪遂臣服。』 『初九,百废待兴,他开始兴。』 更多的细节却是没有记载,很多时候,礐渊子都站在百姓外,远观一切。 容倦又往前翻了下,内容包罗万象。 譬如有一页含大量算术记录在抽象化简,他初步演算了下,已经快要形成公式。总之大致浏览完,有的没眼看,有的看不懂,唯一确定的是,礐渊子眼里,自己终于勉强算是个‘人’。 容倦选择归还。 礐渊子收好后,谈及正事:“小道先前已同谢将军谈过异象一事,他尚未有答复,大人若得空,可帮我写信催促一二。” 容倦挑眉:“什么异象?” 礐渊子将那日和谢晏昼的对话,简略又说了一遍。 当听到他和谢晏昼谈条件,可以帮其制造一些异象为登基称帝做舆论造势时,容倦瞳仁都圆了些。 “你…”他震惊下,几乎有些失声。 原来自己竟然不是最后的知情人?! 还有一个礐渊子垫底吗! 礐渊子眉峰上挑半分,有些疑惑对面人的眼睛怎么突然有了点光。 容倦这种诡异的状态足足持续了好几息,末了,认真严肃道:“再说一遍。” 礐渊子对待他一向耐心充足。 复听一便后,容倦尤不满足:“再说一遍。” 礐渊子目中升起困惑:“一旦谢将军兵变披黄袍…” 容倦:“啊~” 礐渊子那张清冷的面孔上泛起些迷茫无措:“你不舒服?” 容倦直视这颗沧海遗珠:“太舒服了。” 脑海里,系统也跟着发出一声喟叹。 【爽了。】 【但不知道爽什么。】 最近的创伤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些许修复。 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容倦轻飘飘地离开了。 礐渊子静静站在原地,试图思考对方反常行为的原因。直至地面雪粒忽然开始跳跃,袖中小册跟着产生振幅。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29节 远处急促的马蹄声似乎撞破黄昏拉出的地平线,疾驰中带起阵阵雪雾。 策马而奔之人直冲礐渊子而来,快到时亲信翻身下马,“道长,将军差我来送信。” 这还真是说到什么来什么,看来是不需要再托容恒崧传讯了。 礐渊子点头伸手。 亲信摇头:“信在嘴里。” 这么重要的事,当然要口述,怎么可能工作留痕? 四下再无人,礐渊子沉默了一下,道:“拆封吧。” 亲信组织语言,期间想起将军前些天收到信后,突然开始将主力资源投入开学堂,觉得万分不理解。 不是说书院不重要,但也不必如此上心做推进,此事本可以循序渐进。 一边纳闷,亲信一边开始说话。 谢晏昼传递的消息里,有的信息很隐晦,但有一点是很直白的。 当听到有关宫变人选时,礐渊子脸色立时一变。 · 民生事务全部实现了三包后,容倦每天两耳不闻窗外事,摆烂坐等回京。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上学时课本上的句子,如今看起来反而有了感觉。 夜色沉沉,他歪歪斜斜倚在塌边,语气飘忽:“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好诗啊。 【小容,我们早就该发展教育了。】 容倦深以为然。 这两日他才知道,万民伞的主意也是一个小孩无意中提起,早点送他们去上学,就没空去想这些了。 那天举伞举的,现在手腕还在发酸。 此次开展学堂,容倦只打了个样,其余全是军队在忙活,他将书院的管理权也一并让渡分散,不担名,便可以名正言顺甩手。 期间他还特意谨慎地派系统出去打听了一下,确定大家都在忙碌生活,没有百姓有空歌功颂德。 “天气渐暖,该添些薄衣了,过两日归京好……” 话说到一半,外面的喧哗声突至。 容倦起初不以为意,最近很多工匠不分昼夜在干活。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大,桌上的烛火震动中一闪一闪,不会又是冰雹? 容倦心下一紧,不得已下榻走到窗边。探究的视线被前方大树无情遮挡,吹进来的夜风尚算平和,看情况应该不存在什么极端天气。 以防万一,容倦放下书本,披着斗篷走了出去。 此刻,定州界域内,同样的场景比比皆是。 动静大到连一些周边接壤的城池都能看见。 异响声不断,碍于最近自然灾害频发,一户户很快亮起烛火,百姓接二连三警惕出门,守门的狗都跳了出来。随着人员越聚越多,他们很快发现并非天灾。 半空亮着一种诡异的光芒,人的视力有限,周围不起眼的粉末被光华掩盖。 “什么东西?” “不知道啊,书上说地动前天会亮,该不会是要地动?” 大家紧张讨论着,街巷哪还有夜晚该有的沉闷,寒意一时都被人潮驱散了几分。 “看!天上有东西!” 众人循声望去,浮尘缭绕间,有松影似自雾中拔地而起,它的枝叶在肉眼可见地慢慢丰盈着,直至变得雄伟苍劲,其后碎尘散去间,呈现出山松之轮廓。 仙雾缥缈,铺开的蜃景如梦似幻。 噼啪。 树木突然发出响声,吓了众人一跳。 响声下,枝条似近一步垂落,小孩子胆大,见状居然想要伸手去够,手还没伸出去半寸,高空树木突然开始‘燃烧’,铁树银花,照亮整片天地。 百姓都在仰头观望,城外的一些道士们入内城,趁机混迹人群中带节奏。 “是松树!” “天空为什么会出现松树?” 百姓的想象力是无限的,都不用特意点拨,很快家里有孩子的便想到:“山松书院。会不会和最近的山松书院有关!” 在那些不断地讨论声中,道士见缝插针做着普及:“这竟还是黑松!” 蘑菇头,三角形,自然弯曲,乃是黑松。 此树自古有股‘大夫’之称,那可是极其尊贵的树木,一些书生的脸色已经开始变了。 整个地界内,榕城的呼声是最高的。 容倦想不听都不行。 当官的拥有极强敏感性,有山有松,县令和京畿驻军几乎是下意识念出那句预言:“远山春色映空中,龙盘虎踞入王宫。” 从京中出来的士兵们更是目光发怔。 为了让五皇子受陛下忌惮,当初右相推波助澜,这句诗在民间传送范围还挺广。 周遭有百姓听到后,有所触动,似乎就要想到什么,但始终如同这异象,雾里看花。 容倦本人还处在惊呆了的状态中。 “山松书院?”什么时候起的这名字,他怎么不知道? 明明去巡查那天,学院还没有牌匾。 系统也沉默了。 【小容。军队做事的时候,或许我们该盯着点的。】 而军队听从谢晏昼的命令,是谁起的学院名,一目了然。 容倦这次很清醒,没有得过且过。此刻有山有松,加起来不刚好是一个‘崧’? 似乎有人在做策划,好借此指代自己。 “跟我们一起出发的人,肯定都能联想到我。”说起来预言最早以前,还是顾问无意间给他埋的坑。 如今前人埋坑,后人栽树! “别栽了。” 容倦心下微微一慌,只觉得浑身插满了flag,脑海中几乎是立刻生出嫌疑人名单。 他咬牙道:“此事多半是道士手段。” 至少此刻天空中的异象和礐渊子逃不开干系。 可对方不久前明明还蒙在鼓里,怎么突然就开始发起群攻? 确定这离奇焰火的方位,容倦第一次不考虑路程,立刻就要去找给自己惹事的罪魁祸首算账。路上发现注意到他的百姓不多,仰头只在讨论书院本身。 “还好。” 容倦安慰自己,好在只是这么一个异象,除了个别敏感肌,很难产生过多联想。 一口气还没吁出,系统突然发出尖锐的爆鸣: 【小容!】 【快看!】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所有人全目瞪口呆看向一处。 下一刻,容倦无缝衔接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近郊。 礐渊子一晚上有条不紊做着指挥,命手下道士将火筒按高度分装,分批次灌入不同颜色。 他亲自检查其中最大的火筒,确定内部固定好的竹篾框架已经浸满药水。 开阔处插着小旗,用来判断风向和风力。 “一队。” 最短的引线被应声引燃,礐渊子精准计算燃烧时间,嘴唇动了动:“二队,三队。” 人员立刻准备俯身在同一角度,准备引燃火折子。 礐渊子嘴角勾了勾,笑容中泛有一丝轻蔑。 叛军搞出的凤凰异象只是最低级别的,毫无难度,与他接下来要做的相比,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进一步控量后,礐渊子命人在火药中加入了特殊金属粉末,再以特定角度,将引线一批批按照预设好的顺序,逐步引燃。 “点火!” 烟雾,金光,改良出的秘制火筒不断窜出火焰,高空‘神灵’终显形。 不止是榕城,此刻被召来的道士们尽数在全州范围内做异象推广。 全州内火光窜天而起,松树在坠落成金花后消失,轰鸣声中,天空炸出一张灿烂人脸—— 那是容倦的天地法相。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圣光夜照,天命有归,帝,真龙天子也。 · ps:烟花是可以实现人脸显现的,但需要相当精准地燃放,不要小瞧礐渊子和异象间的羁绊啊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30节 容倦:不敢睁开眼 第67章 提防 【小容!你的脸在天上。】 【好大一张脸。】 被贴脸开大的容倦全程都不怎么敢睁开眼。 礐渊子是疯了吗, 有这技术干什么不行? 在技术理论方面,系统才是最厉害的。 【用烟花炸人脸不难,但在没有秒表计时的时代, 这道士居然能做到五官没有错位。】 眼鼻口全都端正的咧。 容倦深吸一口气, 还不如错位了! 他现在应该在房间,不应该在外面,更不应该出现在街道上,随着那张脸一炸开,附近的人齐齐朝他看过来。 容倦几乎僵在原地,哪里还能迈开腿找人去秋后算账。 县令这时反而最先回过神,喃喃:“……我有经验。” 这事他太有经验了! 当时定王一家造反的时候,天空中也炸了, 不过炸的是凤凰。 今晚这个更上十层楼。 往日那些被县令刻意忽略的事情开始浮出水面,仔细想想, 给发临时户口这件事,古往今来, 明明只有起义军会做! 京畿驻军领队想的比县令还深刻。一些特殊的祭祀大典,或者皇帝登基,会让驻军秘密配合燃放不同类型的特殊烟花,人为制造吉兆。 那今晚的吉兆是为了什么? 压根不用想。驻军领队看着天上的人脸, 再看看实际的人脸, 只觉得天都塌了。 ——容恒崧之心, 路人皆知。 另一边,数名道士混迹在百姓中, 还在煽风点火。 “这天象简直和预言一模一样!你们听说过京城的预言事件吗?” “当然,都说那是指向五皇子的字。我看倒是未必,五皇子深居宫中做过什么?” “仔细想想, 咱们容大人也是半个天潢贵胄,他外公北阳王,当年也是一员猛将啊。” 谁? 谁在人群里给我唱双簧?! 容倦一双利眸在人群中扫视,什么都没扫见。 有些事情一旦拿到明面上说,便一发不可收拾。 一位在榕城新政策下,吃饱喝足的老叟突然双膝跪地:“凤凰降世,涅槃重生,当初定州上空涅槃奇景,不是指定王之子,是预示我定州可浴火重生!” 显然,老一辈的还是对异象之说深信不疑,只不过人总是会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做考虑。 “天佑定州!”“天佑定州!!” 神人太多,一时都分不清哪个是演的,哪个在真情流露。 口号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喊就有一群人跟。 容倦一时骑虎难下。 “都喊什么?” 关键时刻,京畿驻军后知后觉自身职责,领队立刻下命令让疏散百姓。 “全部回去。” “不准胡言乱语!” 街道上的百姓被赶回屋,途中仍群情激昂,有的还在一步三回头。 若是其他地区,群众看到这种异象,嘴上多少有些顾忌。然而定州百姓本就有反心,不然当初很多家庭也不会出力支持定王。 如今容倦口碑载道,大家几乎将他视作新的希望之光。 老叟那一句定州将在浴火中重生,更是如一剂强力针,打在了大家心里。 官兵越是阻拦,他们心底的火就烧得越旺。 驻军清道,随着密集的人群被强制回屋,街道上安静不少。 最后只剩领队等和容倦遥遥相望,前者目中的惊骇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从前他们一直担心谢晏昼要反,谁曾想看错人了。 亲眼撞破了这一幕,也不知等待他们的下场会是怎样。 容倦压根不想怎样,只是绝不能让驻军这个时候往京城递消息。 再多的惊吓和愕然这会儿他也得压下去,保持理智展开对话。 一声咳嗽后,容倦僵硬的舌头重新发力,状似云淡风轻:“先前都在说那则预言,领队可知预言前发生了何事?” 领队被他的话勾起回忆。 空中还落着些金粉,容倦指着巷子口的小马驹,“太子坠马,陛下便杀了一批马。” 言语间顺带还在警告县令。 视线环顾一周,容倦冷笑道:“陛下多疑,稍微有点苗头,便会不问青红皂白扼杀。你们说,这马何其无辜?” 通风报信,也得考虑一下对方会不会信。 别空教惹得一身骚。 说完最后一个字,天地沉寂。 驻军领队和县令的表情几乎已经扭曲,偏偏谁都不敢翻脸。 往现实点考虑,现在送信也未必送的出去。 造反不是靠放烟花放出来的,背后要有军队支持。 联想到这些天谢晏昼的大军忙前忙后,说不定双方早有勾结。驻军领队只恨自己怎么这么蠢,以为掌握谢晏昼和山匪来往的证据,便不需要细查。 见他们不说话,一个保密工作也纠结这么久,容倦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似乎察觉到了他气场的变化,县令秒跪。 “大人说的对。”他朗声道:“这马一看便志在千里。” 堂堂县丞,立场居然变的这么快! 先保命再说,注意到暗处护卫正在死死盯着这里,似有杀意迸发。驻军领队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点了点头。 “这马……” 容倦注视下,领队冷汗连连,勉强憋出三个字:“太马了。” 里外的正规军数量远超京畿驻军,主簿等更是如梦初醒般附和:“哈哈,是,太马了,着实太马了。” “是真的马。” 容倦皱眉,叽里咕噜都在说啥呢。 【小容。】 【那是驴。】 刚刚混乱中,不知道谁家的驴给跑了出来。 容倦没休息好,目力不佳,隔着全是粉末烟尘的距离,那匆匆一瞥混淆了物种。 好。 很好。 容倦活生生气笑了。 天已经塌的不能再塌了。 所以自己在他们眼中,已经成了指鹿为马的赵高,对吗? 系统连忙安慰他:【别胡思乱想。赵高可没有真正造反称帝,只能算是有心无力。】 “……” 一堆爱马声中,容倦彻底丧失了去找礐渊子的力气,目光所及,美德之家的土匪几乎不掩饰地出现在驻军附近。 既然搞出一场烟花秀,幕后人必然考虑到驻军通风报信的可能性。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容倦闭了闭眼,这样的烟花到底是只有榕城有,还是其他地方也有?! 定州,不同的城池,同一个烟花,同一张脸。 开苑乃是大城,区域范围更广,燃放占天面积也更大,这里可没有驻军清人,百姓目睹了异象的全过程。 此刻,谢晏昼正站在城楼上睹物思人。 灿烂的烟花脸下,他的眼神十分柔和,目中带着些难以察觉的歉然。 容倦在当皇帝一事上就像一只小鸵鸟,一直期待还有转机。 今晚烟花想必会让他垂头丧气两天。 但谢晏昼又很清楚,容倦从来不会因为这种回避,临事而怯。 良久,他低低发出一声轻叹。 “若是你。一朝被逼坐上至高的位置,接手无上的权力,强拥一国的财富,你会谅解漠视你这些苦难的人吗?” 谢晏昼从一开始就明白容倦的心思,但他什么也没说,几乎是默认了其他人的举动。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31节 亲信:“??” 不是谅不谅解的问题。 他不理解。 谢晏昼本也没指望能得到回答,这一世,终究是自己愧对于那人。 待到天下平定,他们或许会有时间另寻他法。 随着烟雾消散,天空中‘神灵显形’结束,一名士兵突然匆匆跑上城楼,行礼汇报:“将军,京城又来人了。” 话音刚落不久,传旨官登楼:“谢将军。” 他强撑着笑容递过去圣旨,自己来的时候天空正在炸脸,那真是进退不得。 先前眸底的柔和消失,没有任何仪式规程,谢晏昼直接单手接了圣旨。 皇帝近日一连下了多道旨意,催促回京,这封内容也是一样。 “呵。”谢晏昼看完冷笑一声,搭在城墙上的指节微微泛白。 他忽而眺望起京城的方向。 此次晚归多少带起了皇帝疑心,现在这位陛下薄情寡义,但愿不要因为选择和乌戎维持表面和平,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蠢事。 · 京城。 一场绚丽的烟火秀刚刚结束。 千秋节,皇帝生辰,这一天宫内外都会燃放烟花,作为庆祝。 大梁对于烟花的开发程度不足百分之十,这里没有蜃景,没有特殊金粉,和定州专属定制的燃放规模比,皇城逊色多了。 庆典结束,皇帝招来近侍传旨。 上面一声命令,下面人立刻脚不沾地执行,督办司也需要抽人。 步三在奉命行动前,快速回了司内一趟,说起不久前收到的消息: “主子,近来暗中似乎有人在盯梢将军府,隔着半条街,不好确定。要不要密信知会他们一声?” 大督办静思片刻,摇头道:“旁的不必多说。只有关容恒崧一事,暗中提醒一下将军府。” 最近已经有些声音开始提到对方和乌戎勾结。 步三表示已经在做了:“府里人都很相信容恒崧。” “哦?”这倒有些出乎意料。 步三:“因为他的鸟还在府里。” 管家说如果真闹掰了,容恒崧绝对带着那只麻雀一起逃难。 大督办默了默,转了话题,“传旨公公来,说了些什么?” 步三:“陛下有意给退卒老兵贴补。” 大督办原本淡然的目光忽而一紧:“说仔细些。” 得知陛下突然开始登记老兵残兵信息,承诺自明年起,若国库丰盈会按时发放月费,大督办忽而一挥袖,掀翻案头的东西。 步三吓了一跳,他可从来没见过主子发这么大的火。 须臾,上方传来冰冷的声音:“抽三司的人出去做登记。” 一道诏令让文武百官无不称颂陛下厚德,督办司连夜加班,登记名册第二天全部递交到皇宫。 皇帝私下和其他近臣呈交上来的初步做了核对,基本没有出入,心情难得舒畅了些。 “但愿朕的这位将军,和督办司一样,做事知道分寸。” 旁边的宫女太监纷纷不敢接话,垂首小心站在一边。 皇帝仍不安心,又命人传来安北都护韩尉。 韩尉乃是原禁军统领韩奎之父,早前皇帝并未因韩奎一事降罪韩家,还特许韩尉回京替儿子举办丧事。 皇帝将名册交给韩尉:“朕的这些大臣里,也只有你口风紧,办事相对稳妥。” 说了两句场面话后,皇帝语气变沉:“朕要你秘密派人将这些老兵尽可能控制起来。” 谢晏昼即将归京,既然要达成洛水盟约,必须防其不满生出二心。 名单里面很多都是追随过老将军的人,谢晏昼无妻无子,可用这些老兵为质,关键时候以作敲打。 韩尉本来就因为亲子之死恨透了谢晏昼,闻言跪地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龙椅上,皇帝满意笑了。 作者有话说: 无责任小剧场: 谢晏昼:爱是常觉亏欠,给多了也欠。 第68章 归京 烟花事件后, 容倦声望几乎抵达顶峰。听闻榕城附近有活菩萨,赶来的难民倍增。 难民混杂在百姓中往前挤,巡防的士兵走过几道控制秩序。 士兵检查身份时再三核对。 那堪忧的速度让难民不安, 无形中被推动着往前, 不知道谁喊了什么,忽然一整个人群开始动作,朝前冲去。 但还没有冲两步,便被前方防线挡住,美德之家如铜墙铁壁一般围堵住难民,另一边,士兵更加仔细进行前面的工作,没多久, 发现了几个可疑人员。 最终经过调查确认,潜伏进来的乌戎人打扮与寻常榕城百姓无异, 甚至连口音都没有。 士兵脸色微变,险些被他们混了过去。 “有伪装的乌戎人!快去报告大人!” 几日前, 乌戎边陲,这里常年风雪交加,重兵把守。 夜里上百身影从密林间穿过,轻装上身, 暗渡边境。他们此行却是无意烧杀抢掠, 只是绕道自洼地而行。 哨塔上斥候当即捕捉到异常, 几步就跑到下面的信号点,急忙道:“传讯回去, 乌戎那边有情况!” 万里之外,夜幕深沉,边陲急报掠来。 容倦才刚睡了没多久, 就听到外面厚重的脚步声,待他睁眼时,寒风涌进,赵靖渊面色沉重地敲门走进来,简言道:“出事了。” 确定赵靖渊负责奇袭乌戎的策略后,如今边境急报都会传来他这里一份。 “乌戎有一支队伍正秘密潜入大梁。” 容倦瞌睡醒了大半:“军队?” 赵靖渊摇头,“不像。” 怪就怪在这个地方,如果要正式开战,不可能只草率地派出这么点人。 眼下情报太少,他们只能静观其变。 容倦微微蹙眉:“不管怎么样,榕城绝不能乱,今天还有几个偷溜进来的乌戎人。” 决定收容难民前,他让男女分开,安排专人分批检查。 原本这只是预防有难民带来什么病毒的防疫手段,城里还在免费发放干净衣衫。 不曾想一些看似面色蜡黄的难民,褪去褴褛的衣衫,居然露出了几块腹肌! 这像话吗? 容倦心痛摸着自己始终柔软的小腹,看向赵靖渊:“舅父,劳烦您多安排一班禁军,加强巡逻。” 就算他不说,赵靖渊也已经安排下去了。 多事之春,后半夜容倦几乎未曾入眠,天一亮,谢晏昼留下的亲信突然来报:“大人,将军回来了。” 容倦挑眉,总算有个好消息。 日出时分,北城门泛有一种庄严的厚重感,容倦才出来不久,便看到远处千军万马行来的身影。 开苑事情刚解决,谢晏昼让提前赶回的军队直接在原地扎营,剩余人并未放缓速度,积雪化水,马蹄利落踏过污泥。 百姓近日已经习惯军队在街上往来,自觉避让开车道。 谢晏昼白甲披身,翻身下马。 两人目光相及,数日不见,却也都知道不是温存的时候。 容倦迈步上前,提起有乌戎人企图混装进城一事。 谢晏昼近来接到多个急报,边走边说道:“不止榕城,定州还有其他地方出现潜伏的乌戎人。” 以这些人的扮相与语言能力,不像是战斗的士兵,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探子。 “乌戎欲和朝廷签订可笑的盟约,派探子关注我的行踪也不奇怪。”谢晏昼眯了下眼道:“不过从边境偷入的那批人并非朝定州而来。” 他们要去往哪里,做什么,都是未解之谜。 单看行动路线,通往京城的可能性最大。 谢晏昼说话时,手下副官提议:“将军,城里抓住的人没审出什么重要信息,需不需要派兵追捕边境潜入的乌戎人?” 语毕,久久没有听到谢晏昼下令,后者手指在刀鞘上微微摩擦,似乎在斟酌些什么。 副官又下意识看了眼容倦。 这些日子的接触以来,对方在很多事情上有着独特见解。 容倦垂眸明显同样在思考。 片刻后,他语气轻柔,却又斩钉截铁说了声‘不’。 上百人从边境潜入,除非哨兵有指鹿为马的视力,不然再怎么也能注意到。 这更像是乌戎在故意博得他们关注,然后做点什么。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32节 “眼下还是专注自身。”容倦道。 副官若有所思,可惜没有想的太透彻:“自身?” 容倦叹了口气,还是太年轻,这种事情要问,一点经验都没有。 他随口点拨了一下:“既然决意造反,就要抓紧时间威逼利诱皇城守军,提前控制驿站,提前一步切断皇宫通讯,方便军队快速突破。” 天地间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周围人看向容倦的眼神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你怎么这么有经验?! 容倦还在张口就来,历史里的造反例子比比皆是,从控制驿站点到攻防部署,再到直抵京师,他都能说上两句。 恰好赵靖渊过来找谢晏昼,半路打包了一份早餐,便听一篇小作文迎面而来。 赵靖渊沉默递去刚烤好的乳鸽。 果然,外甥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低头咬了口香嫩多汁的乳鸽,容倦并未发现大家看他的目光不太对。 食物是力量源泉,吃了点东西感觉又有力气说话了。 “分出一支队伍,沿途控制盐铁等暴利行业,最后就是抢时间。” 传旨官被扣,定州内新的异象谣言很快就会传出去,乌戎蠢蠢欲动,必须立刻归京。 这恐怕是他们在榕城的最后一日。 副官等纷纷点头,暗道将军看人真准。 现在没有任何人再怀疑容倦的反心,能如此有计划,可见对方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经过一番精心的演算。 少年老成,未雨绸缪,大善! 被用‘你好有经验的眼神’包围,容倦无动于衷。 因为他正有一丝分神,在想旁的事情。 虽说不管乌戎,到底也是个隐患。若是质疑洛水盟约,乌戎早就会收回边陲周围的资源尾款,现在一方面他们像是深信不疑,一方面似乎又要搞事,着实令人不解。 以防万一,或许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他仰起头:“希望京城不要先变天。” - 京城,繁华之下的小道里,几个行脚商路过人群,走进僻静的小道里。 刚进去他们就见到当地赫赫有名的富商,彼此寒暄几句,再过一会便换成了乌戎语言,为首那个扯下一张假皮,露出乌戎人的面相,赫然是乌戎未统一前,一位部落的将领。 “皇帝准许第二波使团入境,可惜谢晏昼那边没有什么动作,否则我们便可以以他对使团出手为由,向朝廷索要点赔偿款。” 这次盟约,乌戎着实出血不少,为了回点本,他们谎称再让一批人运送资源,命皇帝批准小规模使团入境。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事情并未传扬开,本想利用这一点,通过鬼祟出行引得军队出手。 另一名不久前才潜伏进京城的探子冷笑,“无妨,皇帝正在登记军户,看来对谢晏昼很是忌惮。” “只要他限制住谢晏昼,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必要时你我需要动手,杀一些军户。” 探子一愣:“你当真?” “当真,这京城必须得乱。谢晏昼对皇帝不满许久,待他归京,乍一听闻消息,必会暴怒。行伍出身多热血,我们要让他做出一时冲动之事!” 毫无部署的情况下,再多军事才能,就那么一点人马很快就会被制服。 王庭便可顺理成章除去这最大隐患。 退一步讲,谢晏昼选择忍气吞声,日后如何对将士们交代? 大梁士气将会一蹶不振。 “边境那边我们的人也潜伏进来了,争取让局势更加混乱。” 待京城大乱,王庭收到消息,他们便可以筹备全力反攻。 乌戎将领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一幕,大大咧开嘴角,“谢氏父子镇守边陲加起来二十余载,到头来忠良蒙冤,兵戈相向,想想都让人畅快。” 谢晏昼领兵平定叛乱,可曾想到京中已经为他铺好强反的陷阱? 强反灰飞烟灭! 若非在暗巷秘议,他都想大笑几声。 探子还算警惕,兴奋中问:“宫里那边,皇帝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放心,皇帝小儿还活在上一轮叛乱里呢!” 入冬早,冬天去的也早。皇宫里的萧瑟少了两分,随着枝头雪落,一些树木的花芽已经隐忍待发。 大殿内却是和宫闱中完全相反的死寂。文武百官此刻全都看向皇帝,连一向最沉稳的苏太傅等,此刻也是震惊不已。 就在刚刚,定州急报,定王之子其实没死,已经被捉。 整个朝堂上下为之哗然。 站在前列的工部尚书鬓角全被冷汗浸湿,频频抬袖抹额。 皇帝并未注意到这份异常,他自己现在比谁都失态。这种谎话编了也很快会被拆穿,多半是真的。 曾经最信任的臣子,权倾朝野的右相,居然有可能早就和定王勾结?! 皇帝猛地看向二皇子,说话都不讲究了:“容承林不是一直在支持你?” 二皇子脑子第一次宕机:“他是啊…他不是吗?” 二皇子也被搞懵了。 太子死了,五皇子失宠,幽州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现在三皇子都决定追随,自己前途一片大好,容承林哪里想不开,要去勾结定州? 大督办平静旁观这出好戏。 待他们震惊得差不多,才缓缓上前道:“陛下,目前皆是一面之词。不妨等军队回朝,亲眼见到定王的子嗣,届时传容承林当面对质也不迟。” 容承林极会钻研话术,这个节骨眼上,有必要剥夺他面见皇帝的机会。 皇帝龙袍下神情阴霾,看向兵部。 兵部官员连忙走出道:“驿站传讯,军队已于今早离开定州。天气回暖官道厚冰已化,正常四五日能归京。但押解战俘,可能会拖延个两日。” 皇帝先前几乎拍案而起的手死死抓着龙椅,他近日瘦了很多,那双尚算亲和的眼睛变得狡伪。 许久,皇帝哑声道:“让礼部准备受降仪式吧。” 谢晏昼军事能力不容置疑,不管定王一脉有再多阴谋,如今叛乱也已经结束。 当真是天佑他大梁。 将皇帝的表情尽收眼底,听到受降仪式,站在一边的使者露出讥讽的神色。 第二波使团正在出发抵京,今日朝堂原本还会就盟约一事再签订更细致的条例,如今突然被打岔,使臣站在一边看戏,完全没有不悦。 所有人都在他们的计划当中 这次,大梁人会度过一个永生难忘的隆重典礼。 再过一些时候,这天下,可能就不姓赵了!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冠绝天下,大1小2事务皆得心应手,驾轻就熟。 注释: 1:‘大’为造反。2:‘小’指杀使者杀太子杀右相杀杀杀杀。 · 容倦:爽?轻松?看着天空的那张脸说话。 第69章 造反 早春, 京城府衙前,一名少女僵硬着膝盖跪在阶梯上。 她的掌心在叩头时,沾满了碎石泥渍。 “求大人明察秋毫, 我父曾征战多年, 如今死的不明不白。” 清晨寒风凛冽,路过行人看的暗暗摇头,这一幕近来已经不止第一次出现。这些日子,京城四处有在伸冤的,据传军户接连不明枉死,府衙查不出什么,便以意外草草结案。 孤儿寡母,丧子老妪, 有时一跪就是大半天,看得人着实不忍。 整个事件闹得沸沸扬扬。 行人暗道造孽, 却不敢逗留太久。 短短一会儿功夫,少女便被强行拖走, 凄厉的哭喊渐不可闻。 这一幕落在隔壁街道出来的乌戎人眼中,露出满意一笑。 随着事件频发,督办司的侦查力度愈发加强,到底还是同仁给力, 如此情况照旧能下杀手。 现在只剩下寻一死士, 伪装去往郊外, 将消息告知返程的军队。 探子满意转身回到驿馆附近。 新协议签订后,京中新建了一座特殊驿馆, 供使团常驻。 意义相当于外交站。皇帝重视面子工程,驿馆要求修建豪华不说,还需要赶工期, 选址更是在繁华之地。 原先生活在那里的百姓,只用一点钱便被打发,如今别说寻常百姓,一些平常富户也是苦不堪言。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受降仪式,无论是府衙还是督办司,不约而同选择欺上瞒下。 督办司,步三正一脸费解看着大督办。 外面已经乱成这样了,主子竟然仍旧无动于衷,桌案上放着收纳好的密信,其中一封信角好像有个‘容’字。 步三想起前些天大督办收到这封信后,亲自去了趟地牢,后私下面见了大理寺卿一趟。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33节 期间甚至没有让自己跟随。 “薛樱呢?” 大督办指尖悬在密信上,就在这轻轻一点间,似乎已经有万般算计闪过。 步三回神,连忙道:“她刚忙完,现在已按您的吩咐进宫了。” 皇宫这个时候可比督办司热闹许多。 万物复苏,鸟雀鸣叫,锦鲤于池中畅游,老道士坐着轮椅在宫中行动。 几名宫人恭敬地跟着他,道士乃礐渊子的师父云鹤真人,近期备受圣上关注。练出来的丹药让皇帝这几日容光焕发,更胜从前。 进入炼丹房后,老道士稍稍将某些药物加进了丹炉里,佯装没看见窗角偷望的宫女。 宫女捂住嘴,疾行跑向了皇后所在的寝殿。 “当真?”皇后问。 宫女点头,“您吩咐奴婢盯着那道士,结果他似乎在丹炉里下药。” 这天真要变了,皇后面色凝重,吩咐其他人去看顾好公主。 忽又有人进殿轻声禀报:“娘娘,薛姑娘来了。” 皇后想了想,挥退左右。 薛樱入殿后,双方有过短暂的缄默。 知晓同宫中贵人们说话,先要委婉,最好借天象器物等隐喻进入主题,再奔核心。 近日化雪天反而要比下雪天冷,待殿内只剩二人时,薛樱开口道:“娘娘,天凉了。” 皇后座上微微颔首。 薛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 初五,军队凯旋,班师回朝。 为了迎接此次大胜,纵然皇城内乌烟瘴气,怨声载道,仍旧要泼水洗街,强行做出一派新气象。列道欢迎中,百姓的神情中多少带着几分强颜欢笑。 不止是他们,骑在骏马上的主将一样沉着脸。 不久前郊外有军户亲眷拦道伸冤,因为伤势太重,话都没完全说完,便一命呜呼。 事情传扬得很快,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今日人群中站着不少老兵,没有高呼求偿什么,只是低唤一声将军,喉头中似有千言万语挤不出来。 不过这种悲愤在片刻后,便变成了惊讶。 后方队伍进城,只见叛将们被关在囚车中,他们一个个低着头,看不出神情。但大家注意力并不在叛军身上,而是位于押解车前的两口棺材。 其中一口收敛着定王世子的骸骨,棺木草率,盖子都没有合,边上红笔潦草写着罪人之名。 另外一口棺木则是很厚重,上面盖着的绸缎上大大写了一个冤。 联系现下疯传的郊外伸冤,百姓的脸色渐渐变了,谢将军该不会是要抬棺进皇宫为枉死者伸冤?! 队伍依旧沉默向前,棺木直直朝宫廷方位而去。 人群都在看棺材时,长队中,一辆马车被轻轻掀起一角。 “呵。” 街道每五百步设一望楼,如今间隔缩为三百步左右。武侯值守于望楼上,身带弩箭,可在高处实现全城街巷监督,并做出应急处理。 容倦垂了垂眼,看来皇帝是打定主意要卸谢晏昼一部分军权,并且还提前做出些防范。 身后的北城楼已经渐渐看不见,随着愈发接近皇权中心,行使队伍的速度放缓不少,直至彻底停下来。 容倦悠悠下车。 他今日身穿官袍,高官衣袍刺绣更多,颜色也更深艳,垂眸间,眸光被金丝走线映出一片潋滟。 余光瞥见车旁竭力控制住表情的京畿驻军领队,容倦平静道:“别慌。” 京畿驻军皮笑肉不笑,九族脑袋都挂在裤腰带上了,能不慌么? 前方谢晏昼也已经下马,听到声音稍稍回头。 日光下将宫墙投射出沉沉阴影。 四目相对,容倦唇畔动了动:“好戏就要开场了。” … 红墙琉璃瓦,皇宫以兽镇脊,和盘龙柱上的龙眼组合在一起,直勾勾盯着所有出入宫廷之人。 皇宫正殿前,处处透着威严肃穆,早有宫人清理出一大片区域。 此刻皇帝高冠龙袍,正带着皇子们站在高阶之上。 不时有宫人小声汇报军队目前所在。 原本受降仪式该乘舆出宫登午门,过去一年的各种意外,让皇帝决定深深扎根在宫内土地,无事绝不轻移。 层层通传,确定谢晏昼等已经在拱门外,侧方礼乐开始奏鸣,四周除重臣,乌戎使团中也来了两位使者,他们自是为亲眼见证皇帝履行盟约。 都在注视太和门的方向,只有苏太傅忍不住朝大督办看去一眼,微微皱眉,今早皇后突然邀请各家女眷入宫赏花,据说是为公主纾解心情。 督办司近来行为也有些过于低调,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大督办照旧站在前列,完全没有回应这份注视的意思,右相下狱后,大部分朝臣唯他马首是瞻。 钟鼓声中,仪官高举胳膊,准备鸣鞭。 即将甩鞭的刹那,仪官动作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顿住。 皇帝来不及斥责,远处,刚刚进宫的谢晏昼正走在最前面,甲衣上暗沉的血迹竟未曾清理,随着他带队逐渐进入视野范围内,身后跟着强行抬进来的棺木。 使者收敛住目中快意,和他们截然相反,大臣们一个个神情紧绷。 皇帝猛一抬手,军乐停止。 宣政殿前骤然安静下来,群臣心惊胆颤。 抬棺入殿前,这是想做什么? 无视死寂的气氛,谢晏昼公事公办一路向前,停在高阶下扬声道: “臣不负陛下所托,祸首定王之子已伏诛!” 出征之前,皇帝再三交代过,若发现定王世子务必活捉,未合的棺木重重落下,内里尸首分离,显然是被提前处决。 这简直是活脱脱打他的脸! 人有左右各半张脸,谢晏昼似乎看不到皇帝足够难看的脸色,反而整个身体挺立: “臣平叛劳苦,却听闻京中军户无辜枉死,望陛下作主,让杀人者,以命偿命。” 最后四个字,听得人不寒而栗。 大臣们齐齐屏住呼吸,低着头视线盯着青石砖的缝隙,生怕一个抬头便触怒天颜。 高阶上,皇帝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怒火。 “以命偿命?” 他声调陡然拔高,什么军户枉死,从未听说过。 在他看来,这都是谢晏昼目无君上的借口:“朕看你是领兵太久……” 然而话音未落,谢晏昼忽自斜侧仪官处抽出一把兵器。 ‘嗖’一声冰冷脆响,百官皆退目露惊骇,周围侍卫第一时间飞冲来护驾。 混乱的场面中了,唯乌戎使者大喜。 受降仪式上,军队只能进宫一队精锐主力,另外一队便是降军。将士不得带兵器,但因为受降过程需要俘虏三跪九叩,卸甲呈交兵器,仪官会提前准备一些。 眼前这点人数和兵力,一旦造反,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 “想不到他居然如此冲动。” 在不知晓盟约和皇帝降下处罚的情况下,谢晏昼居然已经先自寻死路。 使者心花怒放,可惜花开一半,那持刀人并未冲上高阶,反而寒芒一闪调转方向,刀架毫无预兆他的脖子上。 这猝不及防的转折,让所有人为之一顿。 高呼护驾的皇帝都愣了一下。 形势变化之际,一道轻缓的声音忽然传来:“陛下——” 禁军本就隶属宫廷,做完登记检查,容倦这边带人姗姗来迟。 皇帝刻薄寡恩,刚刚光顾着受降仪式增强皇权,对于容倦暂时没怎么上心。 就像有了云鹤真人,礐渊子直接被他抛诸脑后,直到现在,皇帝都没有注意到,一起出京的人里如今还少了一个道士。 如今乍一看他,当场愣住。 文武百官也在发怔。 你哪位? 那张面庞过于美丽,光彩照人,被照了几秒后,大家才猜陆续从那张脸上看出昔日容恒崧的几分影子。 说来奇怪,像又不像。 众人心中泛起惊慌和猜忌,有人下意识想到冒名顶替,转念一想,谁会搞这么招摇的一张脸来替? 皇帝皱眉:“爱卿这脸……” 容倦不紧不慢道:“出京前被殴打破相,幸得礐渊子的丹药,不曾想竟有驻颜之效。” 大臣们想起他被赵靖渊打的鼻青脸肿一事。 提到道士炼药,事情似乎合理了点。 皇帝近日瘦下来后,自认相貌比以前也好了不少,但看到容倦好这么多时,狐疑中又有些扭曲。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34节 并未给他太多思考时间,容倦半路做官,议事礼的姿势从来不标准,随意颔首后便再度开口。 “陛下,臣有要事上奏,乌戎欲设计谋害陛下。” 只一句话,使者面色顿变,皇帝也立刻转移重点,一个字带着雷霆万钧的威严压过来:“说!” 容倦才懒得同他多费口舌,似乎等待着什么 大理寺卿紧随其后,上前躬身道:“陛下,前段时间臣收到容侍郎密函。” 按照和督办司定好的说辞,大理寺卿尽量稳住语气道:“密函中,容侍郎称从定州抓到乌戎探子,意外询问出天大阴谋。然而证据不足,托臣代为调查。” 皇帝鹰眼缩紧,他对前因后果不感兴趣,只想知道涉及自身安危的部分。 大理寺卿也不负他所望,将乌戎想要借杀军户逼谢晏昼谋反一事,娓娓道来。 同时在得到首肯后,又传来几人到御前,其中就有那日在府衙前喊冤的少女。 少女随便擦去脸上污渍,赫然是薛樱。 “是你,你怎么会……”哪怕刀架在脖子上时,乌戎使团脸色都没有现在这么惊讶和难看。 大理寺卿冷笑:“真当你们的诡计瞒天过海吗?” 有了发言人,容倦彻底退到一边,静静看戏。 几日前在榕城发现乌戎狗狗祟祟,似有阴谋,他百思不得其解。 蠢人千虑,智者不知,容倦深思熟虑后,派系统远赴京城,悄悄在督办司留下一封秘信,让大督办尝试去询问容恒燧。 信中意思明确,我们是聪明人,还是找个蠢的问一下。 容恒燧刚好有些小聪明,又知道定州和叛军一事,看看若他是乌戎人,意欲何为。 牢里关押许久,容恒燧早就不敢反抗,被告知京中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后,当即便说:“我会杀军户,逼谢晏昼反。” 事关退卒军户,纵有百分之一可能,也需防患于未然。 只是老兵人数不少,不可能全部保护。 大督办便命人到处乱喊家里死人了,另一边明面加紧巡逻,不给探子留什么私下见面机会。 京中乌戎探子一向不少,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同伴干的漂亮。 如今这些再删繁就简,大理寺卿还做了一些改编,变成了容倦请大理寺卿调查,最后督办司才介入。 毕竟离京前,双方明面上已经闹翻。 大理寺卿继续道:“这群乌戎人实在狡诈,臣迄今都没有确凿证据,直到不久前他们在近郊派人拦路谢将军,佯装受屈。微臣知晓后,火速派人知会将军,因时间紧急,未曾上报,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此刻的脸色铁青中,夹杂着庆幸和一丝怀疑:“可有其他实证?” “已经抓到了一个探子,交代说自从得知陛下登记老兵……” 皇帝骤然打断后面的发言。 他侧目看向乌戎使者,从这些人慌乱的表情中,心中已经有数。 大理寺卿尝试重新开口,讲述乌戎阴谋。 容倦则缓缓审视起周围环境。 赶来护驾的侍卫在发现是针对乌戎的设局后,明显长松一口气,如今正是松懈之时。另一边大督办不紧不慢走出,提起京中最近有不少乌戎人潜入,想利用陛下遇刺一事做文章,奏请立刻实施抓捕。 皇帝一向对乌戎很软,不过关乎到自身性命的时候,那也绝对不会留情。 至少不会放过现在这批害他的乌戎人。 容倦轻嘁一声,他忍住用手揉太阳穴的冲动,昼夜赶路导致没休息好,系统又因送信现在都没缓过劲,更别提帮他抑制身体不适。 料峭微寒的风一吹,头一时疼得有些紧。 在走到最后一步前,他尽量边缘化自己养养神,谁知下一刻乌戎使者几乎不要命地要向这里冲来:“又是你!又是你坏我们好事!你这个杂碎……” 谢晏昼不反,意味着一切功亏一篑。 越骂越脏,其中的好事一词,彻底触怒皇帝逆鳞。 “还不让他闭嘴!” 御前不好见血,多来了两名侍卫,强行捂住谩骂的使者。 皇帝鸷狠的视线移开,乌戎这一骂,让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容倦身上。 先前的扭曲心态淡了些。 平心而论,这是目前最让自己省心的臣子,做事也有分寸,身体不好注定无后。 想到最近朝堂皆为大督办一党,上下众口一词,皇帝心中容倦的份量又上升了些。 片刻后,他露出只限于皮肉的笑容,俯视一众臣子。 再开口时,语气带着器重:“爱卿任侍郎至现在,凡事皆稳妥周密,今又于千里外智挫乌戎诡计。” 声音传到阶下,皇帝高高在上封赏:“礼部尚书一职空缺许久,即日起,特擢尔为礼部尚书,总领礼仪之事。切莫辜负朕之厚望。” 旨意一下,无论是大督办,谢晏昼还是大理寺卿和跟着进来的禁军等,神情都有一瞬间没控制住的怪异。 正烦着的容倦嘴角极淡的弧度也凝固住了。 狗登,什么日子,还想着最后给我添堵加官呢? 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皇帝正等着容倦激动谢恩时,后方上空骤然出现一道亮光。 闪电? 闪电声中夹杂着爆炸般的雷鸣声。 皇帝还没反应过来,地面似乎有异动,伴随肉眼难辨的细线攒动,高空飘动的‘薄雾’汇聚成玉玺的雏形。 如此诡异的场景,皇帝惊慌高呼:“来人啊!” 地面汉白玉石阶一点点朝着锈红色过度,皇帝龙靴不但开始跟着变色,脚下开始冒一种刺鼻的烟雾。 “父皇!”二皇子失态叫出声,近处石阶红色逐渐消退,日光暴晒下,阶梯上的线条组合四个字:传位诏书。 地砖诡谲,砖缝似乎在渗血,整个地面充斥着不祥的气息。 皇帝在禁卫保护下匆匆就要避开进殿。 臣子们自然也是一样,大理寺卿等一带头,他们顾不得礼仪,忙不迭朝殿内跑去。 然而所有人才刚入宣政殿内,头顶顿时又传出一声响动。 高悬的牌匾破裂,其中赫然有一道圣旨垂挂!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飞黄腾达。 · 被迫位极人臣的容倦:你看我快乐吗[愤怒][烟花] 第70章 宫变 真的不能再假的圣旨大殿高悬。 它微微晃动着, 牌匾很高,和圣旨被一根同色线勾连,悬吊在下方, 看上去就像是绫锦在坠落时走丝。如此恰到好处的距离, 令前排臣子看的一清二楚。 二皇子险些无意识念出来上面的内容。 好在他及时闭上嘴,只用力去看清圣旨的字迹。 『古云天命不于常,归于德。太子不堪大用,朕察北阳王有经纬之才,可守祖宗疆土……』 不知是哪个胆大宫人竟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好像是…先皇圣旨?” 玉玺盖印骑缝防伪,提花锦缎更是难以模仿。 系统一比一伪造的圣旨,先皇本人活了都得愣一下。 什么经纬之才,官方语言臣子们压根不是很在乎, 他们只关注到北阳王三个字。 皇帝思维抽离了片刻。 他处在最前面,双目赤红, 眼睛几乎都被灼烧。 不堪大用!好一个不堪大用!! 先帝在世时,本就有意传位于北阳王, 对自己多加苛责,没想到居然还留下了另一封圣旨。 经年的猜忌和恨意瞬间燃烧理智,无处发泄的怒火在看到一旁的容倦时,烧到最旺。 容倦那自带困意的眼睛演都不用演, 看上去就挺迷茫的, “赵靖渊?” 似乎是下意识反应的三个字, 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皇帝勉强恢复了一丝理智。 正确来讲,赵靖渊才是北阳王嫡子, 联想到赵靖渊不久前因为北阳王休假出京,莫非是想学定王蛰伏谋逆? 然而不等皇帝细想,殿外忽然传来惊呼, 同时脚步掠进声不断,沿途太监宫女奔走尖叫,奏鸣的乐器被撞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的怪响。 刀锋脱鞘,殿外轻甲着身的禁军横兵直入,武器出锋的声音拉回文武百官的思绪。 “你们想干什么!” 符合制式的刀柄虽然不长,但刀锋锃亮,看着吓人,禁军疾速奔走间已然围住大殿正门。 而文武百官先是被先皇圣旨所惊,再见到禁军围殿,脑子终于反应过来—— 这是造反啊! “禁军……是赵靖渊!” 局势变化太快,皇帝惊恐不比宫人少,他紧紧抓着旁侧柱身,手筋贲张。 须臾,惊惧的目光被愤怒所取代,看着高处悬挂的圣旨,再见这群大逆不道的叛军,皇帝却前所未有地冷静下来。 “慌什么?”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35节 禁军分南北衙,南衙原本是右相的人,后被赵靖渊全盘接手,但北衙禁军向来由皇帝亲自执掌,贴身护卫核心宫殿,也是宫中最精锐的一支力量。 只是禁军造反,场面完全可控。 事实也是如此,两拨禁军战斗力有明显差异,反叛禁军被堵在外面进不来,群臣逐渐从慌乱中镇定下来。 他们仰头看向走去高处,重新稳坐龙椅的皇帝。 皇帝脸上的恐惧已经被杀意替代,待清缴完所有叛军,他绝不再留任何亲王做隐患。 “把这些人全清了!一个不留!” 殿外,两拨禁军相碰,刀光剑影。 乌戎使臣被刀架着,目睹禁军冲宫。隐隐约约的,他听到谁在喊着圣旨,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 逼宫!? 使者不曾想还有此等意外之喜。 宫人奔逃,一片混乱。 他们设计谢晏昼造反失败后,居然另有他人起兵造反,看着似乎是宫廷护卫。想到此处,乌戎使臣飞快地转动脑筋,思考着如何把消息传出去,好让王庭利用此事再做文章! 只是未等他想出,低头间,刀光一闪。 血花飞溅,使者脖子被无情抹过。 另一边,周遭降兵竟全部卸了枷锁,径直抽出藏着的利刃,一并加入混战,人数优势增加,被压制的禁军重新开始掌握局势。 一道道身影从身边冲过,乌戎使者捂着脖子,视线模糊地看着前方。 昏暗视野中谢晏昼持刀而立,刀锋染血,一点点滴落在血泊里。 被押解回来的叛军有问题,谢晏昼不可能不知情。 “你……你也要反啊。” 不早说。 使者喉头还有很多未说完的话,脑袋一偏,真正死不瞑目。 大殿内外被长阶拉出一段距离,两拨禁军的对垒还未结束,远处忽然涌入一拨身影。殿中文武百官难以看清殿外全貌,有人瞥见一眼,高呼喊道:“叛军也在里面!” 禁军?叛军? 群臣定定站在原地,完全被搞糊涂了。 到底是谁要造反? 情况急转直下,皇帝用力压着僵硬发凉的关节,试图保持清醒。 很快,他想到了唯一解释:赵靖渊和谢晏昼合谋谋逆。 更远处宫墙外,京畿驻军也开始动手,兵器碰撞的厮杀声隔着几道宫门都能隐约听见。 皇帝的镇定在叛军加入后逐渐瓦解,无数次的噩梦成真,谢晏昼即将披甲出现在宫殿外。 “拿下这群乱臣贼子!杀敌一人,赏一两金,上不封顶。” 模糊听到张弓搭箭的声音,皇帝不敢再坐在龙椅上,担心成活靶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殿内侍卫护在御前,牢牢形成一道防线,将下来的皇帝和一众慌乱的重臣护在后面。 人数有限,由于督办司和谢晏昼日常关系不错,侍卫在凝聚成屏障时,并未将大督办等纳入保护圈,一向和谢晏昼交情不错的臣子也在防线之外。 一道铁甲筑成的防线内,作为距离皇帝最近的近臣,容倦被完美纳入保护范畴。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待容倦怔愣中望过去,他在这头,大督办等人在那头。 隔着一众侍卫,如同迢迢银河,双方显然都怔了一下。 “寻物做护盾。”侍卫统领大喊道:“防止箭矢。” 一样处在内层保护圈,幽州那位新皇子正好在容倦附近,病急乱投医道:“容恒崧,你和谢晏昼反目,又被赵靖渊殴打过,还不想想办法?否则事后他们第一个拿你祭旗!” 御史台怒瞪皇子,都这时候了添什么乱? 然后转头也是道:“容侍……容尚书,你一向才智过人,刚刚才破除乌戎诡计。” “对对,容尚书可是丹神转世,有上天庇护。老天总不会站在叛军那边。” 做官时间短,不过容倦的点子可不少,至少次次都让人满意。 面对问询,容倦眨巴了一下眼睛。 “……我,我想想看。” 没有刀,没有办法挟天子;他正被注视,没有办法展开偷袭。 系统就更不适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用来自卫还行,它无法对皇帝皇子们出手,这是刻在程序里的限制。 自己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 幽州白痴一句话,容倦莫名像是整个团队的主心骨一般,大家都在盯着他。 【小容,当心皇帝他挟天子以令诸侯!】 “……” 话糙理也糙。 皇帝却在听到群臣的话后,强行让自己维持最后的冷静,“爱卿可有办法?” 余光掠过场外的刀光,容倦沉默稍顷。 他思考片刻,冷静道:“陛下,眼下只有趁乱走。” 群臣反应过来,没错,反正不能堵在殿内。 留在这里就困兽之斗,只有趁乱突围出去,才有机会联系京城周边的守军! 容倦和他们殊途同归,地形不够开阔,万一自己被发现异常,侍卫反手就能给他一刀。 皇帝朝侧门处走得最快,只是当他往前行了两步,胸腔内顿然气血涌动,周围人未曾反应过来时,猛然喉头一阵辛辣。 “陛下!”有人惊呼。 陛下吐血了! 皇帝身形晃荡,旁边的长白眉太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在他即将栽倒时,是容倦扶住了他。这一扶,皇帝袖中几瓶丹药哐当摔落大殿,昔日重金炼制的保命金丹散落一地,他咬紧牙关:“朕无碍,走!” 容倦垂眼冷看这位帝王。 皇帝只想走,未曾注意到上方夹带嘲讽的目光。 伴随他一声令下,群臣拥着他往外撤离。皇帝近日在云鹤真人的丹药下精神愈见好转,身形却越来越消瘦,只是几步路,便好像是用尽了力气,只得死命抓住容倦的胳膊,无形中带着他一并往前。 容倦:“……” 别闹。 出殿,侍卫掩护帝王撤离。 西侧殿门连接游廊,可帮助避开主路,周遭还有小型建筑群躲避。重新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众人过分跳动的心脏稍稍和缓。 皇帝快速前行,仿佛就要见到曙光时,谁知抄手游廊另一侧,一抹宫裙忽而缓缓站定。 容倦侧立在旁,与远处的皇后相视一眼。 后者带着女官自拐角处出现,身上的饰物在回廊阴影中,色泽冰冷。 “皇后娘娘?”臣子们面面相觑。 此地离后宫甚远,皇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久前才纳闷女眷被请进宫一事,苏太傅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 皇帝脚步顿住,在看到皇后妆容完好,衣服也很整洁的情况下出现,脸部肌肉都抽搐了好几下。 怒火翻涌,让他开口展开质问前,喉头一热,又吐出一口血。 不但皇后在此,角落紧接着传来略微沉闷的吱牙声。 轮椅推进,其上坐着位精烁老者,一并出现在众人视野范畴内,俨然是云鹤真人。 皇帝看到他时怒目圆睁,却听见道士衷心劝告:“陛下还是别动了,动的越多,对身体反而大不利。” “朕待你不薄!” 云鹤真人整理衣袍,没有回答。 皇后身边女官扫过臣子们变色的脸,提声道:“今天是赏花设宴的好日子,诸位大人亲眷目前一切平安,只要大人们不做无畏抵抗,遵从先皇旨意。” 皇帝嘴角还挂着血丝,闻言勃然大怒:“一派胡言,休要听她们胡说!” 皇子们惊慌附和:“不错,这都是叛军阴谋,哄骗我们,想要挑拨离间。” 辩驳的话语明显没什么分量,皇后设宴也不是什么秘密。 御史台冲上前手指着皇后方向,想要怒骂她们挟持妇孺的无耻。然而真正对上皇后平静的目光时,莫名有些发怵,口中的逆贼硬是没有说出口。 容倦好整以暇看着这一幕,连最刚的御史台都软了,其他人更不必说。 毕竟若皇后都选择和叛军沆瀣一气,他们还有何出路? “贱人!”皇帝死死盯着皇后,没有因为愤怒擅自上前,谁知道拐角处有没有埋伏。 自古帝死后辱,臣服一群逆贼,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陛下为何如此惊讶?”皇后语气一如往昔温柔:“您为抑制外戚,苛待臣妾母家,还以莫须有的罪名,惩治发配了臣妾的弟弟。” “他酒后失言,和亲王结交,是你主动让朕惩罚于他!” 皇后笑道:“若不如此,臣妾弟弟哪里还能有命在?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昭荷当做物件,一会儿要许配将军,一会儿让她和亲,她可是您唯一的子嗣。” 皇帝目光有一瞬的躲闪,但很快就被更深的厌恶和憎恨替代。 “陛下不顾惜子女,各位也一样吗?”皇后看向其他朝臣:“一个遭天谴,吃了那么多药丸的皇帝,诸位还要力保于他!” 此处只有屋檐遮挡,强风灌入,仿佛要将一切都吹得四分五裂。 皇后的话如重击砸在众人心底,下一刻,真正的绝望来临。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36节 拐角处,出现了更为密集的身影。 迎面而来的那道身影群臣再熟悉不过。 谢晏昼神情冰冷,手中长刀流下的血液汇积成水潭,战靴碾过时,血水被践踏的声音格外刺耳。他身后跟着一众甲士,各个提着佩刀,刀尖随着步伐迈进,在地面留下一道划痕。 皇帝瞧见京畿驻军:“你,连你也……” 京畿驻军早有谢晏昼授意,立时道:“为了家人,臣也别无他法。” 但凡皇帝平时信任点人,他也就告密了,但正如容恒崧的警告,这位陛下从来是宁错杀不放过。 百官闻言更加忧心各自亲眷。 其中工部尚书沈安脸比宣纸还白,严格意义上说,他和右相才是最先反的,如今旧的叛军被剿灭,新的叛军又来了,他压根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工部尚书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他不再迟疑,一把推开周围人,朝对面跑去。 哪怕谢晏昼再看不惯自己,总不可能在这时候下杀手,否则哪里敢有人叛降? 噗嗤。 步子还没彻底迈开,腹中被捅了个血洞。 工部尚书僵硬回头。 皇帝抽出软剑,神情狰狞:“谁敢!” 容倦愣了下,靠,这老贼居然随身还偷偷藏了把凶器! 幸好他好人有好报,没出头。 看到皇帝腰藏软剑的一刻,谢晏昼目光亦冷了下去,沉声道: “昏君得位不正,有愿拨乱反正受降者,可不追责。若有愿交出昏君者,官居原位,另有赏赐。” 在座哪个不是有妻有子的,目前看,叛军又稳占上风。 别说臣子,侍卫都开始动摇。 短短一会儿功夫,禁军反了,深信的道士反了,皇后也背叛了,众叛亲离,皇帝几乎想要癫狂地大笑出声。 尚未发癫两秒,一道声音忽而细细传来,莫名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陛下,他们迟迟不动手,肯定还有顾忌,有顾忌就有商讨的可能。” 谢晏昼不在乎其他臣子们的生死,眼看容倦已经不在皇帝身侧,更进一步去刺激。再挥剑一次,皇帝也就力竭了,士兵便可以一举拿下。但容倦考虑到周围还有几个相识的宫人,决定给皇帝做做心理辅导,他给宫人使了个眼色,暗示等自己指挥。 待时机一到,背后随意踹上皇帝一脚。 临到头的一线希望,让皇帝浑浊的双目爆发出一丝光亮。 没错,谢晏昼没有直接提刀上来,肯定是在顾忌什么。 是什么呢? 容倦小声道:“会不会是圣旨?” 皇帝六神无主下,被他牵着思路走。 有禅位诏书,至少后世史书不会记一笔谢氏谋逆。 他们想让自己主动禅位! 事到如今皇帝只想着如何保命,最后一点强撑的颜面,让他自己开不了这个口。 需要有一个人去谈。 余光瞄着周围那些动摇的臣子,皇帝沉声道:“容卿。” 唯一没妻没子的容倦,一回头,就看到皇帝在用大梁最后忠臣的眼光看他。 “……” 看人真准。 容倦一步三回头:“陛下。” 皇帝用眼神驱使着他。 去。 容倦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遂即高声朝前道:“逼宫乃大罪,得位不正如何令万民臣服?” “我愿回去取玉玺,劝陛下写禅位诏书,但尔等需承诺不可再伤这里一人!否则断子绝孙,永远后继无人!” 被困众人感动,容大人好人啊,此时此刻还不忘他们的安危。 狠毒的诅咒回荡,谢晏昼按着刀鞘,无动于衷:“凭你,也配和我谈条件?” “将军不妨好生考虑一番。” 容倦仰着头,继续雄赳赳气昂昂前进。 【小容,演演就行了,别把自己骗到了。】 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其他原因,容倦眼眶有一些恰到好处的红。 由于他口口声声称是陛下之意,侍卫并没有拦阻拦,那句不可再伤场上一人,甚至让他们看到了那么一丝希望。 只是当瞧见谢晏昼神态愈发冰冷,侍卫觉得容倦更像是去送死。 小心驶得万年船。 即便在这个时候,容倦也不忘提醒系统,留意周围别有人异动。 一步又一步,容倦,这个带着大梁末代皇帝期盼的礼部最高长官,猛一头扎进叛军堆里。 谢晏昼伸出一只胳膊。 皇子和臣子们提起一口气,完了。 预料中鲜血飞溅的场景没有出现,未提刀的另一只臂膀牢牢扶住惯性下趔趄的身影,语带关切:“小心。” “我回来了。” 容倦委屈,终于找到组织了。 身后—— 目睹他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重新随风安家,皇帝愕然,身体直接僵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 他人眼中的容倦:进可当帝王,退可为权臣,进退皆宜,左右逢源。 容倦:那叫进退维谷! 第71章 清场 容倦就这么回家了。 群臣皆手足无措, 春日里一个个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容……容尚书。”有人语气微弱叫了声,很快又偃旗息鼓。 皇帝几乎要晕死过去。 一伙的, 他们竟然是一伙的! 哪怕在发现被皇后背叛时, 皇帝都没有如此精彩的表情。沾血的嘴唇甚至一个劲地在低语不可能,不知是在为谁做最后的辩驳。 忽然,皇帝听见苏太傅低语一句:“容承林亲生的。” 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他们在效忠谁。 有了优秀参照物后,一切都变得好理解了很多。 容承林能勾结定王,容恒崧串联北阳王,简直是再正常不过。 “蠢货!都是一群蠢货!”皇帝提剑指着皇后的方向,又指着容倦的方向。 当年延误战机, 容承林功不可没,谢晏昼从前或许可能因为党派之争, 利用拉拢容恒崧。 但隔着血海深仇,过后清算, 此仇怎么会不报? 他这一大步上前,瞳孔中赫然倒映着谢晏昼扶住容倦肩头的场景,到此刻,谢晏昼竟完全没有收回手的意思。 皇帝搂着宠妃的时候, 经常也是这个姿势。 这一瞬, 他彻底明白了些什么, 看谢晏昼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疯子,怎么会有人和杀父仇人的儿子亲近?! 从皇帝的视角来看, 这简直是畜生不如,他死盯着谢晏昼: “你有何颜面,面对你死去的父母!” 遥遥相对, 容倦都为这义愤填膺的质问语气愣了下。 “还有你,朕的好爱卿,朕倒要看看,你自降身份去给人当娈童,最后会是什么下……” 下场两个字尚未说完,背后狠狠挨了一踢。 宫人踢脚一踹,正要乱挥剑的皇帝趔趄在地,脑袋差点磕破在廊柱上。 发现踹人者是近日入自己眼的小太监,皇帝被愚弄之感攀升到巅峰。 他疯狂笑着,顾不得这宫人,涕泗和嘴角的血液一并横流,冲前方吼道—— “皇位只有一个,谢晏昼啊谢晏昼,你和赵靖渊,分的过来吗?!” 谢晏昼无视疯言疯语,冷冷下命令:“拿下。” 军士再不迟疑,直冲上前,侍卫拿刀的手有些颤抖,纷纷后退。皇帝随机扯过一名皇子袍角:“再敢上前一步,朕便自刎,你们永远别想拿到禅位诏书。” 之前是担心容倦安危,此刻谢晏昼压根不在意皇帝发疯。 背后也有禁军赶来,呈包抄之势,前后夹击,侍卫终是不再负隅抵抗,纷纷缴械投降。 被逼疯的皇帝喊得最大声,就是迟迟未抹自己的脖子。 “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37节 好几个大臣还在发怔,被重新捡剑的皇帝刺中,血流如注。 下一秒士兵一把将手舞足蹈的皇帝按倒在地,之后遵照谢晏昼的命令,强行拖拽着他往大殿而去。 谢晏昼目光落在臣子们身上:“早朝还没结束,诸位大人是自己去大殿议事,还是……” 话音未落,已经有识时务者主动跟上。 受伤的臣子被另外看管,等着太医过来,谢晏昼旁若无人和容倦并肩走着,在群臣看来,他们皆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频率意外统一。 - 宣政殿外,石阶上的神秘字迹和颜色基本已经褪去,只剩下一些干涸凝固物,眼下谁也顾不得这些,大家小心绕过,遍地狼藉。 殿内高悬的圣旨还在。 不知是意外还是巧合,容倦刚好站在圣旨下,已经控制住皇帝的谢晏昼却在另一边。 倒垂在脸颊的侧影带来几分阴湿感,容倦袖子挥了挥,打散空气中漂浮着的细碎亮粉。 深知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谢晏昼视线掠过一张张发白的面孔,肃声道:“先帝传位于北阳王,今上却私藏圣旨,夺权篡位。” 听到篡位二字,被压制的皇帝拼命挣扎,奈何嘴都被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假圣旨的作用此刻体现出来,它充当了臣子最完美的道德台阶,哪怕一些顽固派的老古板,现下也没有立刻跳出来。 谢晏昼继续单刀直入:“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不知各位同仁有何看法?” 臣子们面面相觑,看法一致是同仁,不一致可能就成仁了。 问题在于他们现在也很迷茫。搞半天到底是谁要篡位? 赵靖渊迟迟没有现身,北阳王病重多年,倒是没有人往容倦身上想,毕竟前面还有赵靖渊挡着,他这有点八竿子打不着。 站谁啊! 幸而这不是什么轮盘赌局,谢晏昼继续道:“事发突然,不妨先遵循先帝旨意,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去给北阳王。” 兵变后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群臣忧心家眷,只想赶紧带人回府,好生理一理头绪。 孰不知府外也早就有士兵守着,回去只会压力更大,方便谢晏昼私下命人给他们做思想工作。 容倦闻言目光一亮,他是一个永远会乐观到最后的人,既然谢晏昼并未一锤定音,代表着这皇位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 不信这位置非他不可! 容倦期待看过去,恰好谢晏昼轻揽了一下瘦弱的肩头。 百官面前,他头一回丝毫不掩饰亲昵的动作,如此长眼睛的就该知道,新皇登基后不该提的事情不要提,比如塞人进后宫。 警告般的目光巡视一圈,随后谢晏昼才侧脸低声道: “留出点时间,去把你‘爹’杀了。” 新王朝不需要太上皇。 容倦:“……” · 宫廷内政变的动静相当大,宫外亦是如此。 谢晏昼打乌戎时有很多经典战役,比如坚壁清野,围点打援等,但这一次他的战略却极其简单。 趁着官兵到处捉拿乌戎探子,望楼上的武侯目不暇接,事先买通的皇城守卫积极放行,潜伏在城门外的军队分成四队,一队从西门打进去,一队突破东侧角楼,一队自南闯入,一队锁死北城门。 东南西北包圆,过程粗暴,以至于连督办司的大狱内,都能不间断性听到外面的短兵交接声。 不知过去多久,这声音终于停下。 容承林碾着榻边的几根稻草,目光一顿,呐呐道:“结束了。” 大督办上次来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弄出这么大动静的,不是他便是乌戎人。 既然结束,人就该来了。 果然,不多时,牢狱另一端,忽有脚步声传来,容承林僵硬着一条腿下榻,昏暗狭长的小道走来一人,他扯出一抹嘲讽笑容:“就这么迫不及待来宣告你的胜利?” 步三搬来椅子,大督办缓缓坐下:“有个人不想和你废话,我只能走这一趟。” 他稍停了下:“今天外面很热闹,可惜你没能亲眼目睹。” 身在尽头牢房,这里连一扇窗户都没有,纯粹靠着烛火照亮。 容承林冷笑:“什么热闹?谢晏昼最终还是选择冒着亡国威胁,发动兵变么?” 他视线一直紧盯着大督办,试图从对方面上观测出什么:“还是说,你们准备从宗室里,强行挑一个蠢货出来做傀儡。” 大督办闻言轻笑一声,身体朝后一靠。 步三接话道:“相爷可能还不知道,今日宫中发现了先帝留下的圣旨,原来先帝生前是要传位于北阳王。” “放……”容承林一个文人,险些爆出了粗口。 他还算有理智,知道他们不会无故提到圣旨和北阳王。 赵靖渊! 北阳王常年病重,根本不可能长途跋涉来京,容承林立刻想到了赵靖渊。对方离京多年,上位后必须倚靠老臣,但赵靖渊的性子,怎么可能甘心当傀儡? 这说不通啊。 即便赵靖渊愿意当,其他人也不会信。 可除了赵靖渊,北阳王一脉早就无人—— 容承林瞳孔猛地一缩,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他很快就自我否认了这点。 只是曾漂亮有力的一只手,如今几乎快要干枯陷进铁栅栏中,预示着他的内心远没有看上去那般平静。 “何必自欺欺人呢?”大督办提起另一件事,微笑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的原配夫人,她留下大量买官卖官的钱财,还有一批地方官的账目名单。” 每说一个字,容承林的神色便难看一分。 昔日文雀寺种种浮现在脑中。 眼底所有的疑惑很快被震惊取代,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人,死盯着看大督办道:“绝不可能。” 这太荒谬了。 那双穷尽算计的眼珠转动,还在努力做其他联想。 大督办摇头:“现在的你,有什么值得骗的?那些财富被用去集结山匪,眼下,赵靖渊正领兵对乌戎发起突袭。” 说罢,他站起身,和牢内放大的瞳孔对视:“身份使然,隅中上位平衡不了文臣武将,宗室里又都是一群废物。外甥肖舅,还好,你生了个好儿子。” 容承林屏住呼吸,不再说话,就像是被定格的冰冷雕像。 大督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迈步走了出去。 天光乍泄,督办司外,连侧影都清秀的人正微微仰头,闭目倦怠晒着阳光。 大督办稍一挑眉,话都懒得说一句的人,居然还是亲自来了一趟。 容倦这时转过身,目中有一丝勉强,显然压根不想过来。 他甚至连门都懒得进。 但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容倦在为容承林操最后的心:“干爹,劳烦您差人去带郑婉过来。” 皇帝下令彻查巫蛊一案后,郑婉也下了大狱,没什么利用价值后,前几日和容恒燧都被转去了大理寺。 大督办开口前,步三已经忍不住好奇问:“确定吗?多个人陪着,容承林会轻松很多。” 容倦颔首:“因为我善。” “……” 朝廷还有不少需要‘沟通’的大臣,大督办并未过分刨根问底,让步三去押人,先行离开处理正事。 只剩下容倦一人时,屈指敲了敲脑袋:“去吧。” 一抹影子闪过,系统滚进了牢里。 大牢内,狱卒沉默地注视已经失控的高官。 容承林赤目圆睁,手指渗血,直至这个时候还在做着利益分析。 综合前尘种种,似让他窥视到了一点缘由。 说白了,容恒崧确实算个精致的傀儡,推他上位更有利于把控朝局。 想到这里,容承林忽然声音低哑笑了起来。 “我扶植过二皇子,扶植过定王,没想到最后登上皇位的,却是我自己的儿子!也好,也好!!” 容承林笑得近乎伏身。 狱卒都被他那渗人的笑声吓退。 不知笑了多久,容承林低头时,灯影成两人。 笑声猛然止住,再一抬头,对面空出的椅子上,赫然还坐着一个人! 幽暗的甬道间,那张面孔白得发光,隐约可见皮肤上的尸斑。躯体无力地半靠在椅背上,不动声响,这张脸熟悉又陌生,更像是以前那个纨绔的孩子,死前的肌肉还定格在一种懦弱的惊恐上。 “真蠢。” 熟悉的轻柔声音传来。 举目却看不到任何人,容承林喝道:“谁?谁在装神弄鬼!” 系统戴着变声器,藏在角落里,将原身的尸体从仓库中取出后,学着容倦的语气道:“还看不出来么?你真正的儿子早就被郑婉毒死了。” 容承林恍惚,身形踉跄,是那个逆子的声音! 既是他,那眼前这个死人又是谁?! “狸猫换太子,之后活跃的,是另一个相貌相似之人。这点伎俩都看不出来吗?” 灯灭了一瞬,周围黑漆漆的一片。 椅子上的尸体再亮时已经消失不见。 “不,骗子,不可能……”容承林有些语无伦次,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这段时间以来‘容恒崧’的变化。 他试图要去对比,然而和释然一样,明明为人父,却根本对比不出来细节。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38节 为数不多的印象,是那个孩子喜欢闹脾气,非常渴望引起自己的关注。 哪怕后来种种变化,容承林一直也以为是报复他长久以来的无视。 “一饮一啄,若他没被毒死,你也不至于死这么惨。” 系统火上浇油一番,潇洒退场。 容承林唇瓣微微颤抖,仍旧嘴硬:“诡计!都是你们的诡计!我不信,不然你为什么不出来,出来啊!” 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大狱。 没过一会儿,步三按照容倦先前吩咐,将颤颤巍巍的郑婉押了过来。 狱卒开牢门时道:“犯人好像疯了。” 面对大吼大叫的容承林,步三皱了下眉,真疯还是装疯卖傻谁知道呢? 确定郑婉锁进去后,他嫌晦气地摇头走开。 容承林此刻的心理防线几乎彻底崩塌,当看着一脸焦急无助的郑婉,满脑子都是那句—— “若他不死,你也不至于死这么惨。” 经历过大起大落的郑婉,一脸担忧靠近:“夫……” 一个字还没念完,容承林目眦欲裂,狠狠掐住郑婉的脖子:“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蠢货!” “救,唔…救命。” 留下的那盏烛灯无声照亮着,脏兮兮的墙上倒映出两道狰狞扭曲的影子。 · 系统自不起眼的墙角出来。 【小容,都按你讲的说了。】 容倦点了点头,狱口周围风大,但他一直没有离开,靠在大树下,似乎在等什么。 没过多久,狱中一阵骚动,从狱卒喊声中不难判断,容承林死了。 容倦这才扯了下嘴角:“拼夕夕的最后一刀,还得是郑婉来。” 对于这个结果,他丝毫不感惊讶。 先是得知自己的亲儿子被推上皇位,古人看中血脉,说不定还能给容承林找到一丝安慰,很快却发现儿子早死了,自始至终自己被耍的团团转,可想而知他的绝望。 一个自诩高傲之人,面对接二连三的失利,不会反思,只会去寻找迁怒对象,送郑婉过去正好迎合情绪爆发点。 从因果上看,郑婉的确是因的一部分。 容承林这个手残腿残,一旦失控杀妻,多半留给他的结局是被反杀。 “如此,我的这段因果,也彻底了结。” 之前光是让那些狐朋狗友捐款,到底还差了点,把人爹妈送走后,好多了。 容倦看向深不见底的牢狱方向,原身的尸体是压死容承林的最后一根稻草,算是他亲眼见证了对方的结局。 原身同样没少做恶事,相府这一家子,各有各的代价。 去一趟督办司的功夫,皇城已经被控制住。 皇城军正在拆推不久前新建的乌戎驿馆,周围百姓躲在屋内,透过门窗远远看着。 街道上散落的兵器和尸体被清缴拖拽,暗处潜在的威胁正在一一剔除。 容倦在陶家兄弟护卫下,久违地准备回将军府。 这一路走来不容易。 从定州操心到皇城,临到城门口一出接着一出大戏演,眼下终于松弛点,他要赶紧回去,然后好好休息一番。 “贤弟,贤弟——” 侯申? 确定没听错,容倦掀开车帘一看,窗外一道身影在追车:“你怎么在这里?” 在他点头后,陶家兄弟放行,侯申上来后白着脸,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别提了,之前驿馆的事情都是我在沟通协商,今天沟通到一半,官兵忽然冲进来把乌戎人杀了,驿馆也拆了。” 跑出来后,他才发现兵变,当时魂险些快吓没。 “听说宫里变天了。” 府衙等各处要道,正在换新的官兵接手,这天下肯定不是赵家的了。 侯申一脸郑重望着容倦,小声道:“历代宫变礼部是最安全的,因为短时间内需要有人来主持继承大统的仪式。贤弟,我们先去提前准备,也算是从龙之功了。” 容倦沉默了一下。 好半晌,他指着自己:“你让我去筹备仪式?” 这和让自己给自己敲丧钟有什么不同?!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刚健,逢父逝,强忍丧父之痛继承大统。 · 系统:可大部分皇帝都是父逝才会登基的,这叫流程。 第72章 问君 侯申还在振振有词。 容倦忽然觉得事情发展到今天, 自己最多只犯了一点咸鱼的错,但就是因为有太多这样莫名其妙参与进团建的人,他才会高处不胜寒。 反都没造完, 四处一堆收尾工程, 已经有人到处拉帮准备仪式。 容倦有气无力道:“新皇应该没这么有仪式感。” “你懂什么行情?”逢此变故,侯申说话也没什么官位顾忌了。 他把声音压到最低:“越是得位不正的,越在乎这个,你信我,仪式搞得越大越好。” 日常那些滑头同僚们,说不定都已经开始搞了。 他们不能落后。 “……” 容倦十分不心动,然后拒绝了侯申的邀请,理由是自己身体不好, 经不起折腾,现在急需回去休息。 侯申万分讲义气:“没事, 回头我干的,算你一份!” 车子停下, 容倦缓缓扭过脖子,“听我说,谢谢你。” 因为有你们。 他一个大跨步,关门回府。 金刚鹦鹉飞的比其他人走的快, 有段时间不见容倦, 一头猛扎了过来。 “strong哥, 好久不见啊。” 容倦和它的双开门击掌。 这胸肌还是这么牢固。 一点点还没出笼,独听strong哥在昂首鹦鹉叫:“万岁, 万岁——” 容倦手停在半空中。 “用吉祥话洗洗血气,迎新气象。”管家插上门闩,走过来说。 这鹦鹉本来就会喊万岁, 不用特别教什么,只用训练它听到自己名字时,条件反射叫出来。 容倦皮笑肉不笑,视线扫过周围时,面色严肃了些。 今日府中绝对没有看上去那般太平,除了门槛边缘未被洗刷干净的血渍,周围一些廊柱上也有很新的刀痕,想来经历了不少事端。 现下整个将军府外松内紧,府中多出一些陌生面孔,均是临时被抽调来的士兵。 管家一向做事周到,提前准备好了接风宴。 一切尘埃落定,面对一双双激动隐忍着的眼睛,容倦扯了扯嘴角,陪他们苦难娱乐化。 “不等谢晏昼?” 管家:“将军一直在我们心里没离开过。” “……”咋了?自己是离家出走了。 虽然谢晏昼在人心里,但吃上饭的是容倦,一时分不清孰轻孰重。 一顿饭下来,容倦感觉到久违的放松,府里并未有人询问他关于朝堂的问题,为数不多的提问只局限于身体是否有不适,需不需要找薛韧过来等,让他莫名有一种自家人贴心的错觉。 大家担忧他的身体,主要是因为席间容倦没碰什么荤腥。 确定对方一切安好,管家才道:“屋子已经打扫出来,您随时可以休息。” 容倦微微颔首,放下筷子道:“先去祠堂上柱香吧。” 外面还有一堆军士要调配,谢晏昼一时半会儿必然是回不来。 只能先由他暂代家祭无忘告乃翁。 老皇帝终于被从龙椅上踹下来,普天同庆。 管家怔然,连同整个前庭都安静了一瞬,对方开口前,在场无一人曾考虑过这点。 半晌,管家深深躬身:“这就去准备。” 只是上一炷香,忙活下来太阳却已经偏向另外一角。 容倦先去沐浴,褪去一身不知何时沾了点血的官袍,只着素色衣衫。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39节 束发后,他一张脸艳而不腻,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清逸。 【小容,说好的没有仪式感呢?】 仪式感是分人的。 尘封一段时间的木门被重新推开,没了上次族老来时的咄咄逼人,容倦步入祠堂后,站定在牌位前,不假他人之手,微微躬身。香插入鼎,动作缓慢却又恰到好处。 比起缅怀,他更像是来传达什么。 青烟盘旋而上,容倦有一瞬似乎看到那些迫于圣命,被强行拖延战局的无奈身影。 “安息吧。”他道。 今时不同往日,赵靖渊如今已在前线,边陲之土,分寸不让。 - 这一天,皇城内处处弥漫着肃杀之意,一些官员回府邸不久后,面对府外守着的士兵顿感压力重重,不久,又被重新叫入宫。 街道上官兵还在搜捕乌戎探子,以此为由城门一直没有放开。 光天化日,真正这个时间点上睡眠的只有尚不知事的孩子,以及……容倦。 雷打不动睡眠的秘诀是积攒多日的疲惫。 【小容,你好像有点发烧。】 容倦现在的身子骨,日常很不错,但过度劳累很容易引起不适。好在只是低烧,大半身体埋在被褥里,出了身汗后,热感渐渐褪去。 头终于不晕了。 “总算能好好睡一觉。”容倦发出满足的轻喃。 他完全不去想其他事情,能逃避一刻是一刻。典礼也好,需要沟通的朝臣也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半梦半醒间,门似乎开了,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容倦被轻轻扶起时,灌了满怀的槐花香。 但这香味很快又被其他气味覆盖。 …好苦。 什么味道? 容倦眼皮颤了颤,尝试要睁开。 【是谢晏昼在不忘初心。】 原来是药他呢。 那没事了。 苦涩的液体缓缓过喉,容倦放弃睁眼,重新沉沉睡去。 床边的身影静静凝视着他,即便是入梦时,这张睡颜也一如槐花清美,半晌,谢晏昼仔细帮他盖好被子,目光在触及搭在一边的素衣时,心下不免动容。 管家已经说了上香一事。 眼下活人争得头破血流,除了他,不会再有人记挂着已逝者。尽管口头永远懒得多说一个字,实际一路以来,容倦事情从没少做过。 就快结束了。 “好梦。”谢晏昼俯身唇印在额头,轻如羽毛的一个接触后,转身继续去收拾未完的残局。 · 容倦昏过去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冬雪消融,京城在造反的肃杀中彻底迎来草长莺飞。 寂静的街道上士兵走动,惶惶不安的百姓推开窗时,见到士兵们推着受降的乌戎人前往刑场。 在这件事上,谢晏昼的态度十分强硬,凡是捉住的探子,以及试图设计老兵的乌戎使者,一个不留。 除了乌戎人遭殃,百姓未受到太大影响,军队严令禁止士兵趁乱哄抢百姓财物,惊扰民生。民间情绪渐渐得以安抚。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推开门。 沿边士兵并未做什么,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渐渐的,愿意出门的人越来越多,跟着被押解的队伍,大家逐渐朝着闹市口的方向而去。 临到时,看着被按头跪地的一堆乌戎人,百姓们颇有种不真实感。 从来都是乌戎在皇城耀武扬威,如此大规模的公开处决还是头一回。 被拆除的驿馆已经连一块砖都看不见,这些乌戎人口中最后还行污言秽语,“容恒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新仇旧恨,比起暗杀老兵的阴谋被拆穿,他们又惊又怒的是适逢大变,那洛水盟约八成也会被毁! 数千匹战马,大量金银,就这么白白给人骗了去! 不知是谁最先开口骂了句:“活该。” 乌戎人可没少在他们的土地上干劫掠之事。 一句话像是叫醒了梦中人。 “不错,你们残杀我大梁子民时,可有想过会有今日!” 近十年的屈辱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容恒崧不得好死,梁人都不得好死!”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乌戎人只有满腔的怨恨:“王庭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我们会将欺骗者千刀万剐……” 砰! 话未说完,围观的人群中忽然冲出一名老兵,当即持酒坛子朝乌戎人脑门砸了下去。 旁边士兵连忙上前要将他拉下来,老兵还在指着囚犯鼻子骂:“你懂什么,那叫兵不厌诈!” 这老兵为谢老将军守墓十几载,容倦去扫墓时,双方还曾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听说了对方的真实身份,老兵一度想不通相府为何能歹竹出好笋。 那些育儿堂内被宋为知收养的乞丐孤儿,全靠容倦小金库的救济才能存活今日,更是听不得恩人被污蔑。 仗着身体小,见缝插针伸长脖子对着行刑台吐唾沫:“他是丹神转世,你污蔑神仙,你会下地狱的!” 连日常认死理的文人都道:“容大人高义!” 什么狡诈,都是诟病诬陷! 洛水盟约后,他们曾诟病起容倦失了初心,与乌戎沆瀣一气。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不惜自毁名声,也要狠狠宰乌戎一笔。亲自碾碎的清誉背后,自有一番取舍大义。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带了个头,立刻有第二道,第三道,乃至更多的声音附和—— “容大人高义!” “容大人高义!” 到处都是人,马车只能自侧面缓缓前进,街上的激荡愈发鼎沸,待朝臣的马车朝宫墙行驶而去,苏太傅掀开车帘,回头时见后方街道百姓拥挤,沿道的宅门窗户纷纷打开,一段时间的惊惧和郁气仿佛一扫而空。 百官们聚集在朝野,此前他们已经吵了数日。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彼时大督办坐在侧位,气场却像是在主位。 他用和平时无二的语调道:“诸位应该已经听说,前线传来消息,赵统领探病路上,得知边关告急,此刻还在边陲同乌戎交战。” 兵部一名不起眼的官吏看到了机会,当即发言:“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仗尚不知要打多久,愿拥谢将军为天子!” 立时有不少武将跟着高呼:“北阳王病重无法抵京,将军功劳盖世,当为天子!!” 曾经和谢老将军有旧的老臣,也一个个站了出来。这场变故让他们看到了新的契机,说不定还有机会更近一步。 文官们绷着脸没有发声,谢晏昼一旦上位,为安抚部下必大封武将,那可真没他们活路了。 面对推举,谢晏昼并未有任何激动,更没威胁不吭声的朝臣,等这欢呼声最高的劲头过去,才淡淡道:“先帝已有旨意,谢氏一族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套路,都是套路。 没这意思谁会去搞宫变,休要狡辩。 于是谢晏昼一辞,朝臣们一请。事不过三,就在一部分官员要第三次请立时,谢晏昼直接打断道:“皇室血脉不容混淆。” 谢晏昼推辞拒不上位,确定他是真无此意后,大家摸不清头脑。 之后几天,百官从一开始的惊惶,到为国君人选陷入激烈争吵。 直到现在,都快要动手打起来。 督办司等重臣,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任由他们吵闹。 每日朝堂争辩,皇帝都会被带到场,见状他别提有多幸灾乐祸了。 谢晏昼做事刚硬,哪里是当皇帝的料? 北阳王那身子骨,回京路上估计就入土了。他现在恨不得看乌戎铁骑踏破皇城,将这些乱臣贼子全部屠杀殆尽。 丹药似乎有成瘾作用,这两日没吃,皇帝浑身疼痛不已,他几乎是半蜷在地上,怒笑道:“后世史书里,你们每个人都会被记上一笔!” 群臣面色难看,哪有人不在乎名声。 “不然再从宗室……”话说到一半,开口的臣子自己都给否了。 歪瓜裂枣,不成气候。 刑部官员等目光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其他人选,一直在偷瞄大督办,想说又不敢说。 说到底,还是北阳王子嗣单薄。 群臣互相交换眼神,谁都没有主意,那边皇帝还在像是发了疯一样嘲讽。 一群奸臣,干了投敌的事还想要立牌坊! 六神无主间,有人看向苏太傅。 原本还有几分迟疑,眼见要再度陷入无休止的争吵,苏太傅这时忽道:“北阳王一脉也并非后继无人。” 宣政殿内沉寂了下来。 大员们这次倒是反应的很快,显然近日以来,他们其实是有一些潜意识的。 皇城重新放开,外面的传闻随着那些被阻挡在城外的商户旅人等流进来,有关定州那老君转世之说,也飞速传开了。去年年底容倦提供了不少伤寒杂症的丹方,这传言让老百姓深信不疑,认为对方真的是神仙转世。 还有那定州异象之说如今甚嚣尘上,行宫关于松字的预言重新有了解读。 苏太傅只张了下口,同僚脑海中几乎立刻浮现出新的人选。 但同样有不少小官搞不清情况。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40节 类似侯申等,按照他们的官阶,原本是没有资格参与这种论事,不过经历宫变,现在在京的所有官员全被喊过来,分内殿和外殿。 礼部职能特殊,他跟着混在内殿,随时准备仪式。 侯申一头雾水,小声问孔大人:“北阳王还有奸生子?” 孔大人瞪他一眼:“动动脑子。” 说是脑子,指得却是眼睛。 侯申脑子转了几乎十八个弯后,后知后觉。 他想到今天入宫时路过街道看到的场景 自去年起,容恒崧在民间口碑一向很好,捐款,杀敌,赠丹方……因为各种事情被百姓高歌,所以面对那些赞美,他第一反应都习以为常。 但放眼朝堂上下,谁还有这种口碑? 皇帝没有,太子没有,诸位皇子更是没有过! 侯申脸色煞白,险些昏过去:“太傅说的该不会是,是……” “容恒崧!” 震惊程度让他不自觉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不少人惊汗如雨,一个个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最震惊的当属皇帝。 那颗该死的蒲公英的种子! “黄毛小儿,如何继承大统!” 这下他彻底顾不上押着自己的士兵,胳膊快被按脱臼了,还在拼命挣扎,想要冲到群臣面前一问究竟。 “为何不可?”礐渊子日常确保皇帝在写下传位书前别死了。 “容大人能遇神仙托梦,丹成千篇,民间早有传言他是老君转世。再者,世间哪出过二十岁的礼部尚书?” “小道同师父接连起卦,应乾卦,卦象为天,乃天行健之象。” 你还曾说朕是紫薇大帝转世! 可惜这句话皇帝没有机会说出来,他被气得不断呕血,整个身体抖得如同筛子。 礐渊子一番话分量相当重。 容恒崧是个妙人,一般情况下想不到,可一旦想到了,群臣越想越合理。 暂不说是不是神仙转世,回顾此人仕途,堪称如有神助。 有先帝旨意,对方体内又流着一半北阳王族之血,那他们就不算是乱臣贼子,史书上也可以‘归正’二字抵去这番政变! 更何况此人担得上是民心所向。 有官员略显迟疑:“但容大人子嗣艰难。” 才刚说完看到疯疯癫癫的皇帝,官员先叹了口气:“当我没说。” 上一个也难。 上上个一样难,虽然结出了一个瓜,但还不如不生。 面对新的人选,在场众人或多或少私下观望了下大督办和谢晏昼,见那二人各自沉稳坐在一边,似乎都未有反驳之意。在他们的视野范畴中,大督办似乎还微微颔首,不由心下大定。 自己动脑子想出来的答案,会有莫名的认同感。 这一次,无需什么人带头起哄,识时务的官员自动表态: “容尚书功高盖世,堪为国君。” “有理,正所谓天命难违,我等不可置先帝旨意不顾?” 拥喝声再次响起,高呼间众臣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们左顾右盼,忽而迟钝地反应过来,容恒崧竟然一直就不在场! 人呢?! - 春归的燕子先群臣一步自高空掠过王宫,恰好停在将军府的屋檐上。 容倦断断续续烧了几日,又困又乏。 这几天没有寻常巡逻的打更人声,仿佛这天一直是亮着的。 昨日他终于病愈后,抽出了一些时间,跑去山上埋葬了原身尸骨。尸体被葬在了原先的文雀寺附近,不管怎么说,直至死前,原身一直都在往文雀寺跑想要见母。 生前没见到最后一面,死后见也是一样的。 希望见识过真面目,这对母子能互不打扰,下辈子别再投胎做一家人。 至于郑婉母子,大理寺已经秘密处决。 新皇登基,出于政治考虑也不可能让这些人成为皇亲国戚。当然,对外的说法是,夫妻反目,牢中相互残杀殒命,容恒燧闻讯崩溃自尽。 山路崎岖,一个来回容倦腰酸腿疼,今日启明星现,他还在睡梦中。 咚咚。 扣门声轻响。 好吵,容倦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咚咚咚。 怎么这么吵? 容倦拉扯过被子一角埋住脑袋,奈何叩门声不断,终于他受不了,鞋都没穿披头散发猛地打开门:“干什……” 正要因起床气发点脾气,却见庭内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其中有熟悉的身影,也有陌生的面庞。 容倦愣住。 目睹他还光着脚,可见其内心的迫切。 ……是他们来晚了。 文武百官立时纷纷抬手作揖,齐齐扬声道—— “请陛下登基!” 作者有话说: 野史: 群臣固请,帝,不得不从。 第73章 登基 声浪滔天, 上一次这种阵仗还是在祭天时目睹。 本来气势汹汹冲出来的容倦,险些被对冲了回去。 大清早,这是在别人家门口干什么! 刚睡醒, 容倦出于本能性自救地说了句:“从前皇室待我不薄。” 确实不薄, 老皇帝给他升官升到了最后一天。 众臣分外理解,这种时候换做是谁都不会立刻答应,要有一个请辞的过程。 清晨风大,有臣子眼疾手快,直接上前一步将黄袍披在容倦身上。 宽大的袍子随风鼓动,下面笼罩的身影更显单薄。 可惜无人在意一条伶仃的咸鱼。 拥立的对象黄袍在身,群臣说话底气足了十分,再度道:“国不可一日无主, 请陛下登基!” 最后两个字如同充了会员,以3d环绕的音质在耳畔不断震荡。 容倦身子骨软了半截, 这是一个病句吧,是吧! 都陛下了, 还登什么基? 那个‘请’字,完全就是先礼后兵。 系统大清早也被吓得瑟瑟发抖:【从主语看,看似请求,实际已经替你默认了。】 苏太傅德高望重, 率先站出发言道:“当今群龙无首, 陛下继承大统合礼仪孝道, 更乃天命所归。” 自下定决心后,他越看高台上的人越合适。 苏太傅并非随意提名, 真正打动他的不是什么异象天命,而是仔细了解过容倦在定州所为,认为他有爱民如子的心。 随着他和大督办先后行礼, 文官们开始跟着高呼,一度还有低级官吏作叩首者,连同武官们也提到黎民苍生,认可着容倦的权威。不知是不是错觉,隔着很远一段距离,远方似乎百姓也正巧在喊什么。 容倦吸了口凉风。 都说礼仪孝道,孝道体现在哪里? 亲爹死了,提现皇位吗? 系统百恐之中,还不忘分析现状。 【听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头一回见臣要君上君不得不上。】 “……别说风凉话了。”容倦磨了磨牙。 他有心理准备,明显还是准备的不充分。 等等。容倦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系统怎么突然好像在暗戳戳怂恿他上位。 乱码了? 系统又怂又莽,直言不讳。 【既然决定留下,那必须用绝对权力来捍卫相对自由。】 自由第一条,永远不卑躬屈膝。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41节 【小容,普天之下,不可再有让你行礼跪拜之人。】 容倦闭了闭眼。 普天之下,没有再如此中二之统。 他被黄袍压垮了身子,勉强抬起头,初升太阳投下的光芒刺到眼睛,反射性一眯。 下方一众朝臣正沉肃躬身。 曦光让一切显得神圣,不同品阶的官袍几乎连成一片,随着他们的动作,金线绣纹如同刺目汇聚的麦浪。百官不断颂称陛下,屋檐上的燕子因为多出的人气,抖了抖毛,一切恍然若梦。 朝臣也好,寻常百姓也罢,似乎都在无形之中将身家性命系在他一人掌中。 容倦莫名感觉到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在不断加强,就像被那些飞线当做源头绑定。 那他自己的这条线,又要系在哪里? 容倦有一瞬间的迷茫。 飘忽不定的视线最后定格在一处。 那棵去年才被临时移栽的槐树下,谢晏昼正站在那里。 视线接洽的刹那,被莽撞的双开门鹦鹉乱入,它一路飞到容倦肩头,strong哥昂首:“万岁,万岁。” 容倦头更疼了。 他扁了扁嘴,坏鹦鹉。 谢晏昼见状低头笑了,再次抬眸时,唇瓣动了动—— 愿吾皇得安天命,万寿无疆。 - 君权臣授后,登基仪式几乎是无缝连接开展。 全程就像是在防着容倦连夜跑路一样。 特殊时期,祭天告祖的流程直接被免除,何况新皇也没有什么祖宗可以告的。 上一任皇帝被迫写下禅位书后,便被当做垃圾一样,回收给了礐渊子,废物利用最后一点作为药人的价值。 拥戴着进入宫廷时,容倦被挤得恍恍惚惚,金鱼缺氧般始终仰着头。 身后高官十分满意,陛下已经有了天子之态。 宫人们各司其职,面对这位新皇人选倒是微微松了口气,口碑不能当饭吃,但在一些时刻,却比黄金更加珍贵。 受降仪式用到的乐器被重新移入大殿附近,鼓、笛、琵琶共同奏响,礼仪燕乐,场面壮观宏大。 太阳一点点升起,容倦穿着提前赶制的均码龙袍。 怎么说呢,好大! 腰系九环白玉蹀躞带,紧了又紧,才让龙袍固定在身上,束发让整个身形显得高挑不少。 仪官在扬声高呼什么,容倦已经听不清,但围在身畔的人全都后退,前方让出了一条敞亮的大道。 背后似有千钧之力,汇聚成一个字:上! 超强的推背感! 容倦苦命地迈开了第一步。 一定要走到这一步么?他试图最后一搏投去求救的目光,身后却有声音提醒他。 “陛下,大典仪式不可回头。” 一步接着一步,十步接着百步,百步快要到千步,容倦缓缓踏上天阶。 还没有当皇帝,已经开始吃苦了! 终于吃完苦中苦,入殿时,容倦衣袍下的里衣汗湿,呼吸已经不是呼吸,而是在喘。 但仪式还在继续。 宗室内已无合适传玺对象,右相逝去,如今由大督办和太傅联手捧玺。 二人神情严肃:“陛下上应天意,下顺民心,必能大智治制,护佑国祚绵长。” 不过三寸高的玉璧,雕刻的螭龙栩栩如生,环绕护佑着方寸之地。 容倦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全都是硬着头皮上的,从前是工作,现在是……另一份工作。 他定定看着玉玺,气喘吁吁中,目光终于跟着肃穆了些。 当初和系统签约,为了延续生命,自己同样不情不愿开展合作,在那些恼人的穿越中,逐渐遗忘了过往的伤痛。 如今这一切,会带来新的意义吗? 没有亲自走完一段旅程时,他从不假定任何答案。 反正现在只觉得自己命苦。 传玺交接的一刻,是群臣唯一可以全程直视天颜的时候。 君臣相对,容倦突然发现还有人在作出吸氧的样子。 侯申等从前一起八卦聊天偷懒的礼部官员们,似乎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一个个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谁能想到口口声声说着讨厌上直,有事没事请假的伟大工作搭子,转头,他,成为了九五之尊! 到底是前同僚,他们也看出了容倦神情的异常。 皇帝登基一般都是严肃而得意,唯有今上,登出了‘我要坚强’的表情。 然而即便是这个表情也并非容倦独家。 从前和右相有点关系的官员,此刻一个个和鹌鹑似的,满脸写着‘我要更坚强’。 流程还在走,大督办暗示下,容倦于无上的位置高举玉玺。 殿内外燕乐奏响瞬间至最大,龙袍都震得微微晃动,文武百官不论先前在想什么,这一刻统一恭敬三叩九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音绕梁,殿内圆柱的雕刻似乎腾飞而起,庄严宝殿,后方便是曾被无数人肖想过的龙椅。 容倦走下几层高阶,凝视那些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 这于礼不合,前排臣子面面相觑,苏太傅迟疑是否要提醒。 大督办不动声色拦了下,一如往昔沉稳,用口型对阶上年轻的天子道:“青史写你。” 容倦闻言眸光微动。 事实是恰恰相反。 他一开始是为了补足缺失历史的空白来这里,一旦选择留下,任务没有办法提交,这段历史就仍旧是空白的。 如今众臣目中多少都含有对新王的期待,期待他让这个散发暮气的王朝重新焕发生机。 对上无数殷殷期盼的眼神,容倦越过他们看向远处朝阳。 阳光下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到处都不符合他的审美。 自己的审美是什么? 系统:【我,我,我。】 球体是世界上最美妙的生物,地球不能没有球体,不然宇宙就没有地球。 “……” 作为一只维持最后倔强的咸鱼,容倦的审美是星空房,海景房,阳光大床房……想要有这样的技术支持,就离不开社会发展。 为了更好的生活,他得在这个封建时代,兴修水利,倡导男女平等,一步步推进科技创新。对了,还有发展交通,未来自己便能时不时地南下北上东巡西转。 系统:【小容,那我们这算不算改变历史了?!】 容倦终于转身朝龙椅走去,失笑摇头: “管它呢。” 青史不写我。 - 登基的流程简化集中在一天内全部完成。 容倦大手一挥,当日便提拔孔大人为礼部尚书,顺带还提拔了一下侯申等人。 宫变后当了皇帝,不封自己身边人,封什么? 顾问被破格调去了吏部,作为文官仕途的核心部门,吏部所能掌握的权限十分大。宋明知则是去了户部,他还是那么热爱户籍。 容倦私下专门询问过他的想法,宋明知并不希望六兄弟的事情曝光,否则无论本人是否有才干,都免不了遭受质疑。 当容倦告知他不用在意旁人眼光时,宋明知给出了个人分析: “若一个兄弟去一个部门,后我们中有人结婚生子,意外生出多胞胎,未来子承父志,入科举走仕途,不出二十余年,遍地开花,四十年后星罗棋布,每名子孙再寻一朝廷大员儿女解姻亲,朝局会失衡。” 现在大殿内站得是这张脸,未来这张脸还在持之以恒发展。 容倦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浑身险些起了六个六个的鸡皮疙瘩。 他无话可说,转而封礐渊子为国师,承诺兴道,对方在造反前后出力不少,尽管一度险些让容倦失尽颜面上天。 礐渊子几次奏请更想要当起居郎,容倦几次无情让他死心。 没错,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不满意。 礐渊子在云鹤真人身边,随地露出了如丧考妣的表情。 依次升完了外面人开始升宫廷内的,容倦还提拔了一下小太监。 一系列的破格提拔无人敢质疑。 说起来,历来宫变者中,容倦提拔的亲信数量已经算是史无前例的少,毕竟他本身就是被高位者举着上位。 至于最重要的国号,靠假圣旨顺理成章继位,改了说不过去。 ——所以容倦是一定要改的。 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42节 偏殿,鎏金铜熏炉轻释着香味,今日天没亮时被强行一键唤醒,如今安排完一系列事情,已是夕阳西下。 容倦摘冠随手置于一边,衣服都没换,四仰八叉瘫倒在宽敞无比的榻上。 国号还没想好,上一任皇帝住的地方更是有些晦气,他让宫人暂时把偏殿整理出来。 “我不想当皇帝啊啊啊啊。” 就和百日誓师大会一样,有一刻在壮观的场景下,觉得我行我能上,脑海中已经快速构建出未来的蓝图。 但待那热闹散去,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我完了。 然后就是加倍的心累。 系统才是最大的奸臣:【小容,先把早朝时间改改,然后召谢晏昼来侍寝。性能促进你的大脑分泌内啡肽和血清素,从而释放压力。】 这样不但有空,还有爱。 “……” 要改也得过段时间,边境还在打仗,不能延误任何军机消息。 躺了一会儿,容倦勉强坐起来,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没做完。 他喊宫人准备笔墨。 自古新皇登基都要颁布诏令,以大赦天下为主。 容倦考虑后,觉得一些轻刑犯可以释放,用来补充下战后劳动力,重的还是去死吧。 提笔时他胳膊悬空几秒,自古不乏冤假错案,可以留出一个平反的机会。回头再从各地抽调案宗,检阅地方官的能力,能力好的当做日后调往京城的备选。那些京中一些尸位素餐的,提前回家养老。 能人越多,自己就越轻松。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容倦虔诚地祈祷。 潦草注明意思后,还要写关于原皇室成员的安排。比如泽阳长公主的驸马,当日不是说怀才不遇? 搞回来上班。 脑海中措了下辞,大量绕口官话让容倦书写时面色一沉:算了,超过一百字的,全都口谕。 “你去——” 命人去传旨的一瞬,容倦看了身边宫人几秒,手指转着毛笔,不知在想什么。 长白眉太监被盯得汗毛林立。自古凡是有点波折的继位,新皇都会杀了原皇帝身边的太监,为了活命,他特意喊上收为义子的小太监,希望新皇能念旧情。 而在他旁边,小太监一如往日低眉顺眼。 协助藏匿假圣旨,做了这种事后哪怕被论功行赏,迟早也会成为需要被灭口的目标。 从前他被救过两次命,如今还回去一条,血赚。 各自想些让人去死的话时,容倦终于开口了:“净身制度有伤天和,一并废了吧。” 两人身体猛地一颤。 长白眉太监甚至忘记规矩直视而去:“这、这怎么能废?” 容倦挑眉:“不能废的理由在哪里?” 好半晌,长白眉太监低声回道:“回陛下,防止秽乱后宫。” 容倦懒散靠在椅子上喝茶,要那么较真的话,在他和谢晏昼的性取向面前,长了屁股的都不能进来。 他摆摆手:“行了,去传旨吧,不该操的心别操。” 容倦又交代了几句,每一道旨意,别说小太监,浸润在宫廷几十年的长白眉太监,都只能用震惊他前主子来形容。 一直到走出宫殿,他们都还恍恍惚惚。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像是确定真实性。半晌,长白眉太监压下过往心中的艰涩,眼眶发热道:“走吧,陛下交代的事,不可耽误。” 两道旨意分别通向两个去处,长白眉太监去了原皇后的殿内。 宫变期间,公主一直被皇后禁足,如今宫变已有几日,皇后尚算沉得住气,昭荷公主仍旧处在混乱中。 先前她托容恒崧捎信,结果对方自己跑了过去,等她犹豫要不要偷偷跟跑时,对方又已经跑回来了,还坐上了父皇的位置。 容倦说的是大白话,长白眉太监复述地也就是白话:“陛下口谕,为了确保对恋人公平……” 恋人这个词,说来怪怪的。 他卡顿了一下,继续说:“您不能再享以皇后身份,也不可继续居于皇后住的宫殿,今日起先迁去蓬莱殿。” 本以为赌输了的皇后定住,“蓬莱殿?” 那从前算是一处太后的临时居所。 长白眉太监颔首:“陛下交代过,您日常吃穿用度照太后规格来,只是不享受皇室内部事务决策权,昭荷公主仍旧有公主之权。” 这位新皇不是一般仁慈,赏了银钱放归老皇帝妃嫔,除二皇子从前和右相牵扯过深,如今成为阶下囚,三皇子和幽州来的那位只是被贬为庶人,永不得入京,而五皇子年幼,竟准他继续回过往封地做王爷。 皇后想过偏安一隅,连卸磨杀驴都思考过,但做梦都想不到居然规格还上升了。 早知道,早知道……想到老皇帝那张脸,她就恨不得将其挠花。 君无戏言,确定此事为真,皇后直接跪地谢恩。 “叩谢陛下隆恩!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另一边,眼看天色渐暗,小太监骑马追着夕阳,匆匆赶去将军府传旨。 管事开门后,刚要说话,小太监喘气道:“我知道,陛下说过将军肯定在书房,快领路。” “……” 在去书房的路上,正好碰到迎面走来的谢晏昼。 小太监立刻道:“谢将军,陛下有旨,召您去守门。” 长夜漫漫,像门神那样,彻夜的守。 作者有话说: 同为门神。 韩奎:偏我来时不逢春。 第74章 水分 新的皇帝, 新的门神。 若说区别,新版本的门神主守门内,已经离开的老门神韩奎只能当门外汉。 同床共寝, 容倦抱怨着腰酸腿疼。 龙袍本身就比寻常衣物重, 早上又爬了那么久的台阶,他有些后悔前天不该去登高葬人,应该再缓缓。 此刻盖着被子,容倦动都不想动一下,好在身旁有熟悉的气息,无形中令人觉得放松。 “为了表达对你的尊重,我第一时间废了原皇后,让她去享太后的清福了。” 双方无亲无故, 不可能赋予更多太后能够行使的权利。 就纯享受。 当然,容倦也没让原皇后闲着, 这里每个人都要工作。 他准备给宫人们建立全新的制度,皇后在宫中待了几十年, 哪里需要注意哪里需要划重点,如何保障宫人们的权益,没谁比她更清楚。 事后再交由礼部润色,自己只负责最后审核下, 然后盖章。 如此, 瞬间便可以解决一件大事。 谢晏昼陪容倦盖着被子纯聊天, 闻言失笑道:“早点休息吧。” 哪有新皇登基后先考虑这些的,对方眼下还挂着黑眼圈, 显然已经累到了极致。 揽着细瘦的腰身,谢晏昼似乎能闻到一种淡淡的清香。 殿内有一些可见度,旁侧那双眼眸中依旧盛满了思考。 容貌只是容倦身上最不值得提的一点, 那种有分寸的良善和杀伐果断,无论看多久,都令谢晏昼心悸不已。 容倦半阖着眼,换作平时,他早就翻身找个舒服的姿势一梦到天明。 可惜特殊时期,不得不操心其他的一些事情。 “边境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入。” 照当日他们的计划,赵靖渊在造反那日会牵制住乌戎,如今也已经过去好几日。这个时代消息传的很慢,甚至一度有北边都快造反完了,南边还不知道的极端案例。 也不知道乌戎那边,现下进行到了哪一步。 谢晏昼对赵靖渊的军事能力不做怀疑,昔年父亲尚在世时,曾提到过一些。 “莫要太担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才刚说完,门外忽有宫人声音传来:“陛下,陛下有急报!” “……”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从床上起身。 皇帝寝宫就是一个小型建筑群,好处是有事不用跑太远,坏处是去哪里都要走一长段距离,容倦深感日后闲暇时,有必要先捣鼓出一个四轮自行车。 宫人已经提前点好灯,四方空间敞亮极了。 当看到和他一起走来的谢晏昼,一个个低头佯装没看见。 小太监甚至在想,陛下夙兴夜寐,而且都没有让谢将军背着进来,相当勤政独立。 容倦披了件外衫,先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下。 “不用太过忧心。”谢晏昼大约猜出了发生了什么,赵靖渊出事可能性不大,估计是另一个纠缠许久的麻烦。 容倦之前交代过,凡是和周边国有关的事宜,一律按照紧急奏疏处理,无分昼夜,要第一时间传递到他手上。 粗看一眼后,容倦嘴角扯出抹冷笑,“事关百胥,他们旧事重提,想要求娶公主。”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43节 伴随消息流通,那些人应该终于知道大梁的天变了,梦想着趁火打劫。 谢晏昼瞥过那封嚣张的文书,目光凌厉:“此事倒是可以做试金石之用。” 容倦颔首,将文书扔到一边。 咚。 宫灯烛芯在震动下跟着晃动了下。 周围宫人吓了一跳,容倦在他们跪下前摆了摆手,声音温和,眉宇间却隐着被百胥打扰睡眠的烦躁: “以水为生的小国,就不该学大人玩火。” - 两个时辰后,早朝了。 容倦坐在高处体验日月无光。 太阳都没上班,他上班了! 系统也没这么早开机过,有气无力给他加油:【小容,你是凌晨四五点钟的太阳。】 “……” 今日朝堂上,最重要的便是百胥一事。 容倦努力掀起眼皮,先将问题甩出去,颇为随意问道:“诸位爱卿如何看?” 户部一位官员想了想,出列道:“眼下我们和乌戎正有战事,不宜再分兵,陛下神机妙算,未废公主身份,此刻当是公主为国解忧之时。” 哪有新皇登基留着原来的皇亲国戚,必定存有目的性。 “爱卿很有想法。”容倦又看向其他人。 高阶之下的人很难看清上面人的神情,但他们发言时,容倦给人的感觉从来是没有攻击性的。 对方时不时还会含笑点头,仿佛在认同,鼓励着众人各抒己见。 群臣皆想在新皇面前露露脸,文武百官逐渐活跃了起来。 孔大人被提拔为礼部尚书后,十分摆的正自己的身份。 他眼观八方,诧异于谢晏昼和大督办均未发言,吏部那里,新上任的顾问等也只是摆出倾听之态。最初提议的官员被称赞有想法后,无形之中营造出一种错觉:皇帝需要有人来制衡督办司。 主张以和为贵的官员一个个站出来。 朝堂上热火朝天,大家看上去更愿意打和亲这张稳健牌。 实际十个人发出了百个人的声音,沉默的仍旧是大多数。和亲一事,众人皆摸不准新皇的态度,导致大部分官员不是很敢发言,少说少错。 尤其是御史台这种三朝元老,见识了太多前两任君主的软包子作为,心底里对联姻厌恶透顶。 不过到他们这个年纪,血已经凉了大半,不明君王之意,辅佐都不知道要从何下手,唯余沉默。 直到早朝结束,容倦也没给个准话。 “散了吧……嗯,退朝。” 若非战时不好做太大调整,容倦早就给它调整成午朝。 整体议事时间缩短了不少,众人最关心的和亲一事没有敲定,官员们直到出殿门时还在不停讨论陛下看法。 苏太傅和大督办走在一处,路过没有太多宫人之处时,低声道:“你说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观其从前行事,苏太傅并不觉得他会同意和亲,这是原则问题,但偏偏不给准话。 大督办淡淡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是天子。” 苏太傅闻言若有所思。 “也是,你我做好分内之事即可,要相信陛下有乾纲独断的能力。” 宫门口,谢晏昼正要上马车,这句话冷不丁飘到耳中,不禁摇了摇头。 如果是让容倦听到,肯定会摸肚子骂的很脏。 “隅中?”大督办看到他要回去,有些意外。 他对这两名义子的关系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以为下朝后,谢晏昼要重新进宫。 候在一边的步三更是只差把震惊写在脸上。 惊,将军今天没有去当门童。 “门神。”谢晏昼一眼就看出步三在想什么,冷冷扫了他一眼,随后对大督办解释说:“他这时候应该已经睡了。” 容倦睁着眼都能睡着,今天起这么早,想来此刻已经在梦乡。 大督办瞥他一眼:“你倒是了解。” · 谢晏昼对容倦确实称得上了解,可惜凡事抵不过意外二字。 容倦原本要补眠,被昭荷公主做法打断了。 这位公主也不知道是命好还是福薄,好不容易摆脱了拿她当棋子的父皇,如今听说百胥又催着联姻,不免担忧惊惧,一味想要求见容倦。 真见到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小珍珠啪嗒嗒地掉,最后才勉强憋出一句:“我可以去青灯古佛。” 容倦瞌睡险些都给吓没。 上一个不谙世事在礼佛的,差点礼让九族了。 “真联姻也轮不到你。”容倦长话短说,让她放心:“曾经的幽王世子还在翘首以待。” 幽王世子曾派人去将军府提出大联姻计划,如今被贬为庶人,想倒插都苦于找不到门。容倦好心为他找个门路,随意回了百胥一封文书,意思是新官不理旧账,但因为自己仁义,可以把世子送过去当赘婿。 昭荷公主听得目瞪口呆,赘婿? 意思岂不是宫里一毛不拔,就送个人去? 百胥那边压根不可能同意,不被激怒都算好的。 她有满腹疑问,可惜容倦没有给提问的机会,随意摆摆手,宫人立刻会意,走到昭荷公主身边。 “公主请回吧,陛下要休息了。” 昭荷公主一脸迷茫地离开。 百胥那边容倦自有打算,联姻的立场不过是他和谢晏昼用来钓鱼的饵,国难当头,朝廷有必要剔一剔软骨头。 不过更当头的事情,是他现在要赶紧睡觉沉淀一下自己。 系统最近愈发严谨。 【小容,谁的国难?】 它怎么觉着是百胥的国难。 原地,容倦已经睁着眼睛睡着了。 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到容倦这里,无论他是真睡还是装睡,都别想叫醒。 之后两天他都显得很迷糊,上朝时也是一样的状态,面对朝臣讨论并未一锤定音。 有关联姻,迟迟没吵出个所以然。 吵架是最容易吵出火气的,个别原本想明哲保身的官员,最后实在受不了,站出来诟病联姻的自欺欺人本质。 容倦放任下,论礼变成了争论赛场。 新皇登基有想要抱团的,有高呼不破不立的,兵部一直在看谢晏昼眼色,忍住没去给要和平的工部两拳头。御史台年纪大了,被吵得头疼,打定主意皇帝若是一意孤行,最后同意联姻,那他就拉上好友一头撞死。 图个清静也算是以死明志了。 正当众人皆认为今天也会不了了之,殿中争执如开水般沸腾,每个人情绪高亢到了极致。容倦冷不丁道:“百胥送来加急文书,拒绝了朕要让原幽州世子倒插过去的提议。” “??” 什么时候的事情,还有,幽州世子不是已经被贬为庶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 送去倒插门,那意思是不是还想让百胥贴补点? 容倦本来是很想让百胥搞个百亿贴补计划,如今被无情拒绝。 “区区小国,伤透朕心。” 他轻轻捂住胸口蹙眉:“朕,要御驾亲征百胥。” 先前的每一句话,都让臣子心中咯噔一声,直到最后,三月天里,犹如一盆冰雹砸落。 确定没有听错后,主和的那帮先秒跪。 “陛下万乘之尊,不可以身涉险啊!” “陛下当以大局为重,若有三长两短,社稷难安,国本动摇啊。” 这下谁还顾得上口舌之争? 上一个御驾亲征的当场被俘,最后还是斩了几个大臣被放归,他们的脑袋没有办法二次使用啊! 兵部和吏部等官员也是愣住,虽然他们主战,但也没想让皇帝下场去战斗啊。 就这身子骨,到底别先把自己整没了。 不少官员下意识看向从前和容倦亲近的一些大臣,希望他们能劝劝。 顾问和宋明知入仕时间短,一个敛目垂眼,一个似兀自思索,都看不出什么表情。不过旁人多少能从这一抹思索中,猜到有关御驾亲征一事,他们也并不知情。 至于大督办,分析的不是结果,而是条件。 他冷静看向龙椅宝座上的人,根据从前的情报,这是一只实打实的小旱鸭子,不会水。 一脉相承,谢晏昼在做差不多的考量。 回想起当初和容倦在浴桶里亲热,对方一直晕乎乎地喊着要上岸,以此类推,想也知道容倦是个会晕船的妙人。 旁侧苏太傅等官员则忆起马场时,少年犹如蹁跹的死蝴蝶,马上死活不肯多动一下。 亲征何其辛苦,又要骑马又要坐船,纵使对方愿意逞英雄都没这个素质条件。 几个聪明人视线无意识碰撞了一下,然而若无其事挪开——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44节 这御驾亲征背后的水分,恐怕不比洛水盟誓少。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勇猛过人,每逢战事,便愿一展雄风。 · 没有什么御驾亲征,都在帝掌控之中 第75章 落子 容倦这里还在坚如磐石。 多日来的放任, 在这一刻变成了他的厚积薄发: “朕意已决,期间由督办总领政务,六部各司其职。” 此刻不等震惊的群臣继续发言, 容倦直接退朝。有臣子再想说话, 奈何先前嗓子都吵哑了,连陛下两个字一时都发不出来音。 早朝后,天也不过刚明。 文武百官聚在殿外,试图再次觐见面圣,期间容倦只先后召见了两个人。 一个是大督办,另一个便是谢晏昼。 偏殿内,大督办刚刚离开。 还很新的天子打着呵欠,靠在金丝软枕上, 一副养尊处优之态。容倦特意让宫人煮了凉茶,朝谢晏昼那里推了推, “我还以为你会生气。” 谢晏昼手捏着杯盏,迟迟未端起来。 御驾亲征无疑是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一旦胜利, 容倦将彻底坐稳皇位,未来数十年高枕无忧,另一方面,同样是一场完美的炸鱼局。 容倦不在京的时间, 最方便不轨之徒搞小动作, 届时说不定还会有不怕死的, 来怂恿自己上位。这些都是朝堂的不稳定因素,可借此一次拔除。待到乌戎和百胥之危解决, 整个国本,将彻底重获新生。 但谢晏昼还是皱了下眉头。 “不管你如何部署,哪怕是形式上的御驾亲征, 也免不了舟车劳顿。” 他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被容倦轻按住手背。 “我心里有数。”倘若让对方率兵去,很多京城内的隐患,很久后才会陆续暴露。 连续两任皇帝无用,百姓骨子里对帝王宝座上的人存在天然不信任,朝中也人心浮动。 这场战役,战略意义非凡。 说完,容倦看向另外一边。 宫人早就将地图挂在墙上,其中一处用朱红色笔墨圈出,百胥地形狭长,周围还环绕着二三小岛,在绢帛上不过一指宽。 论战斗力,百胥远不如乌戎。但他们擅水战,与之相反,朝廷的军队水面战斗力很一般,且还需要为此大量造船。 不是不能打,实在是性价比太低。 容倦恋恋不舍离开舒服的长榻,走过去,指尖蹭过周围沿线一些河道:“不妨先听听我的计划。” 他语速放得很慢,似乎在等什么,片刻后,殿外传来通报: “陛下,薛樱到了。” 薛樱对容倦一直存着几分感激,当日若不是后者成功审讯容恒燧,她和薛韧也没那么快放出来。 一进门看见谢晏昼坐在卧榻之侧,薛樱沉默了一下,做的第一件有关报恩之事:选择性装瞎。 容倦请她坐下:“你应该听说了我要御驾亲征。” 薛樱颔首,现在外面还聚着一些臣子等着陛下改主意。 容倦:“你说,亲征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薛樱下意识先看了一眼谢晏昼,有个用兵如神的,为什么要问自己? 想了想,她仔细回道:“以少胜多。” 容倦摇头。 薛樱:“英雄无畏,悍不畏死?” 容倦侧过身,连影子都是清秀的:“是纸上谈兵。” “……” 薛樱疑惑的功夫,谢晏昼神情缓了几分,四个字无疑表明容倦不会直接参与战争部分,他走过去,双方低声交流了什么,不过片刻便达成一致。 宫人要上前时,谢晏昼摆了摆手,直接帮容倦拿来笔墨。 “我的身体状态,在前线只能添乱。”容倦落笔在纸畔,朝侧瞄了眼,一边书写一边说道:“你负责打头阵,回头打得差不多,我们再汇合。” “我?!”薛樱不可置信。 容倦将写好的锦囊递过去,关于这一场仗如何做突破,认真交代了一番。 “此事若办好,回来后封你个大官做。” 薛樱闻言好笑道:“陛下忘了我是女子。” 容倦躺回去:“这并不好笑。” 薛樱怔住。 正要喝茶润嗓,容倦突然想到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凡遇大事,自行决定。” 能别打扰,就别打扰自己。 薛樱捏着锦囊的手缓缓收紧,许久,目中首次燃起了不一样的目光。 “是!” 文武百官的坚持超乎想象。有官员从白天等到天亮,还在尝试劝说,京城从来不缺异国的探子,容倦正营造出做最后挣扎的假象。 而入夜时分,薛樱已然带着一队人马,秘密离京。身后兵马随行,薛樱望向已无踪影的皇城,垂眼看向手中锦囊,上面开头赫然写着四个字一一招安水匪。 先前帝王召她后,给了督办司调查来的资料,让她从水匪入手。 一路自河西而下,队伍快马加鞭赶赴濒海之地,途径沧川,洛阜等地时他们停下临时征调地方兵。 官道上,军队并未扯出旗帜,马踏飞尘,轻装简行,礐渊子被派出与她同行。 抵达目的地第一天,薛樱便按照容倦的吩咐,做了初步调查后,见了当地势力最为强大、同时也最为凶恶的黑鲨帮。 此刻,官兵和水匪在不远处相互制衡戒备。 薛樱与礐渊子见黑鲨帮帮主时穿着比较讲究,以贵气为主,一副官老爷的做派,反观水匪,穿得不差,不过半边裤脚还挂在靴子上,腰间悬挂着大刀。 水匪对待官员并未有什么尊敬,过去几十年还常常组织地方武装做抵抗。在听到薛樱是为了招安而来,水匪头子与他手下那群兄弟都笑了:“既往之罪不咎,给上户籍,可按战功分田免税,论功行赏?” 薛樱颔首,水匪头子大笑出声,要什么自己抢就行了,朝廷发的那点小恩小惠,也想来打动他们? 朝廷软了多少年,水匪就猖狂了多少年,这三年更是已经快无法无天自成一霸。黑鲨帮主看着薛樱,摸着腰间皮革,目露垂涎:“没钱也行,朝廷可以和我们联姻啊。” “帮主英明,朝廷天天要和这个联姻,和那个联,和我们也可以啊。” 背后响起一众笑声,官兵顿时怒了,双方顿时爆发起冲突。 薛樱瞥了眼身后,与礐渊子相视一眼,趁乱足间借力,身体轻盈的如同柳絮飘去了甲板上。 ——明修栈道,暗度水匪妻。 这是临出宫前,锦囊赠语的全句,让她在水匪不配合时使用。 “找水匪的妻子合作,能行么?” 喃喃自语间,薛樱猝不及防和船舱内的一双眼睛对上,显然对方是听到吵闹,出来查看。 薛樱动作不停,依旧从窗户翻了进去,落地后稍稍一抱拳:“想来阁下就是黑鲨帮的帮主夫人。” 来之前的调查显示,现在这位帮主夫人是从戏班掳来的,额间有指甲盖大小,类似蝴蝶的红色胎记。 面对不速之客,帮主夫人并未立刻喊人,打磨着一块骨头做装饰。 “水匪不是会听女人吹枕风的,你来找我也无用。” 薛樱要张口时忽然一顿,朝中不缺良将,陛下专门命她带兵,自然有其他深意。 领头羊的身份或许本就是一种暗示。 她话锋一转道:“我们可以助夫人成为新的黑鲨帮主。” 帮主夫人磨骨的动作一顿,但很快又摇头,“朝廷忽然来招安我们,左不过是将匪徒当炮卒用。” “陛下从未食言过,若夫人相助,事后绝不亏待。” 帮主夫人无动于衷。 外面的骚乱快要平息,薛樱从家国大义说到陛下人文品质,又提到可以许诺的金银珠宝等等。 说这些的时候,无形中已经透出要打百胥的意思。 帮主夫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只有一点让她觉得有点意思:“这位皇帝陛下还真是贪心,那边正和乌戎开战,还想一并打百胥。” “百胥求娶公主,陛下不愿,提出送前幽州世子过去,触怒了对方。” 薛樱只是随口解释了下,正要说其他,然而帮主夫人却稍稍坐直身子,终于正眼看过来。 她狐疑道:“皇帝宁愿打仗,也不和亲?” 薛樱隐隐抓住了什么,颔首:“陛下认为和亲就是人口贩卖。” 语毕,及时补充说道:“只要夫人点头,我们保证帮您除去黑鲨帮主,而且会做出他死于‘天罚’的假象,绝不引人怀疑。” 帮主夫人站起身,负手缓缓踱步。 她倒是听过一些关于新皇的传闻,光是杀使者一事就很对味。在薛樱希冀的目光中,最终缓缓摇了摇头。 薛樱蹙眉:“夫人可是有什么其他顾虑?” “军队来招安我们的消息很快会传出去,百胥也会有所防备。”帮主夫人淡淡道:“这一来一回等朝廷下令的时间,船队可耗不起。”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45节 薛樱闻言笑道:“陛下此行让我全权决策,银甲军里善水战的那支队伍,就候在驿站。这场仗,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 帮主夫人静站在原地,忽而亮起匕首:“我最恨别人骗我。” 薛樱却是不闪不避:“此战还需要你等配合,就是想蒙骗也不可能。” 帮主夫人手指摩擦着刀柄,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功夫,她的态度肉眼可见软化了许多。 终于,帮主夫人笑着道: “我现在倒有点喜欢你们这位陛下了。” 匕首出鞘总要见血,陆地上的人喜欢宰杀牲畜,水匪相反,帮主夫人粗暴宰了条鱼,将生鱼血直接涂在唇上。 薛樱:“陛下神机妙算。” 天子确实在透过她步步为营,先以利许之要助人上位,再通过拒绝联姻收获好感,最后展示自己敢于放权给一名女子,从而获得帮主夫人最大的信任。 薛樱配合完成歃血为盟仪式,考虑到帮主夫人那句喜欢,郑重提醒道:“陛下已经心有所属,体格比你壮实两倍。” 帮主夫人一愣:“他恋丑?” “……” - 薛樱和礐渊子忙于招安时,京城内,容倦闲了七八日了,之后又用三日集结兵力。 任何一个探子看到,都会觉得他还处在筹备阶段。 期间唯一受累的事情就是在群臣摆出一定要御驾亲征的决心,文武百官日日劝他三思而后行。 卧榻之侧,谢晏昼两只爪子都伸了上来,给他暖手。 “薛樱应该早就到了。”没钱没人,只能招安水匪,收为地方水师。容倦与他十指纠缠:“此事最后多半还是要从水匪之妻入手。” 提起历史,容倦还是饶有兴致的,拉着谢晏昼津津有味说道: “自古以来,厉害的女海盗不算太多,但每一个都无比强大,其中几乎还都能善终。” 这种强大不单是指的是实力,水匪有靠掳掠结亲的传统,能活下来并且坐稳这个位置的人,其魄力和心态绝非常人能比。 由于各种复杂的因素,说服她们远比和贪婪的水匪交易更容易。 容倦事前私下让督办司秘密调查过,两大势力黑鲨帮和蛟龙帮,蛟龙帮的水匪常换女人,而黑鲨帮的帮派夫人已经稳坐五年位置。 薛樱是女子,谈判中有天然优势,且她武功不错,还会用药。从前她又常常以马医身份随军,耳濡目染下,多少对军事手段比较精通。 海上人多迷信,加上礐渊子的那些把戏,无论是在帮派之变还是战斗中,都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陛下,有奏章呈递。” 容倦接过宫人递来的密报,挑了挑眉,笑道:“谈成了。” 那两人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 具体奏章里没有细写,途径太长距离,涉及军务一旦被截,容易功亏一篑。 谢晏昼侧头,目光牢牢锁定在地图上的百胥位置。 和乌戎的战斗经验他们有不少,同百胥基本为零。 双方过往只有冲突,没有实战,无法估算对方真正的战斗力。 但已经开了一个极好的头。 容倦伸出胳膊接住飞过来的金刚鹦鹉,“算算日子,我该准备出征了。” 他再也不想夜半三更,收到关于周边小国的军务急报。 这次,他要让世界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撒豆成兵,常神兵天降。 第76章 人算 入夜, 水面一片平静,直至一道白光冲破天际,沉睡中的水匪陡然惊醒。 白日里的一场争执, 以官员组织的歌舞宴缓和关系作为结束, 水匪们大口吃酒喝肉,享受吹捧好不快活。 酒水让反应变得迟钝。 待无数诡异的白光纷纷砸下,匪徒们才彻底清醒准备提刀,然而刚一激烈动作,各自纹身处忽然传来强烈的灼烧感。 船底似有奇怪的闷响,几乎是同一时间,庞然大物自江底直接钻了出来。 它开始在雾气中翻腾,数艘船跟着晃动! 没人承认晃动更多来源于惊惶的水匪在甲板上疯狂走动。 即便事先有心理准备, 帮主夫人看到后仍旧震惊不已,诧异看向官老爷打扮的礐渊子。 现在朝廷官员成分都这么复杂吗? 装神弄鬼都是一绝。 礐渊子神情如常:“我给的东西, 夫人可用了?” 早在回答前,事实已经浮出火面。 白日里还耀武扬威的水匪头子, 冲去甲板的瞬间,居然开始自燃。 惨叫不绝于耳,不断高呼的救命声中,周围压根没有人敢靠近, 哪怕水匪头子一头扎进水里, 火居然还持续燃烧了片刻。待那翻腾的‘江龙’消失时, 水面只剩下一具炭黑的尸体。 “龙王爷发怒了,帮主触怒了龙王爷。” 正惊恐吼叫的人实际比想象中要冷静很多, 不少帮主夫人提拔上来的匪徒,看似慌乱的状态下,有条不紊地控制每条船的关键位置。 尸体烧焦的味道并不好闻, 礐渊子满意走进船舱内。 薛樱同他对面而坐,外面已经开始为新帮主之位展开纷争。 帮主夫人本身在黑鲨帮地位不低,这些年不但在水里发展势力,还在陆地招兵买马,几次说动原帮主制定新的帮规。可以说,黑鲨帮有今日,她功不可没。 不过想要成为帮主还有点难。 薛樱:“我打听过,她前面还排着两名长老和一个副帮主。” 话音刚落,就听又有尖叫声传来,不知是起火还是光明正大开始杀人了。 礐渊子听出是个老男人的叫声,平静道:“看来排队的人少了一个。” 厮杀怒骂持续了一段时间,隐隐传来‘你这女人不得好死’的咒骂声。 不知过去多久,有人走进船舱,血腥气扑面而来。看清来人,礐渊子微笑道:“恭喜夫人了。” 曾经的黑鲨帮主夫人,现在的新帮主脸上还沾着血,咧了咧嘴角道:“我已经告诉他们,会和朝廷合作攻打百胥,相应的,朝廷要帮我肃清蛟龙帮。” 薛樱颔首道:“陛下有言论功行赏,之后朝廷会在这里组建水师,只要功劳足够便由你统领,但在此之前——” 她扫向热闹的水面,话锋一转道:“今晚动静太大,消息传开会很快,必须立刻准备开战。” 新帮主巡视着黝黑的江面,想到那位远在京城的新帝王,听到薛樱的提议没有反驳,而是郑重地看了她一眼。黑鲨帮和百胥处在同一片海域,彼此打过交道,这位新帝王与他手下的人,比她预想中要聪明太多了。 与聪明人为伍,她乐意之至。 “既然如此,为表我等投诚之志,该让你们见识一下,水匪的船有多快。” · 另一边,京城。 在收到密报不久,容倦迅速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督办司密奏,京城乃至附近地方上的探子活动迹象多了不少,似乎在急着确认什么,容倦猜测百胥那边已经正式开战。 “这些探子估计也懵了。”这边宫里还说着准备御驾亲征,那边就已经开始打起来了。 战场上,情报误差会害死人的。 谢晏昼:“朝廷内的官员可不知道这点。” 有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容倦嘴角掀起,大部分官员还以为是百胥被激怒后,做出的示威举动。 他轻咳一声道:“这次我主外,你主内。” 谢晏昼被这番说辞有趣到,笑着揽人入怀。 温馨时刻,系统忽而私聊容倦: 【小容,你主他的外,他主你的内吗?】 【那我要出去吗?】 “……”给我少看点不良文学! 破晓时分,晨光倾斜在兵刃上,遥遥如一道银河。 军队在城门外集结,文武百官拗不过新皇,只能心焦送行。 整齐划一的士兵在列队立正中,声浪震动如春雷,容倦骑着银啸,长剑直指东边——“必胜!” 气血不足,多喊一个字,都提不上声调。 士兵跟着高呼:“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最激动的当属百姓,他们已经受够了步步退让的苦楚,如今新皇继位,不惜以身涉险稳固社稷,可见其决心,如何能不激动! “必胜!陛下必胜!!” 谢晏昼过去一直是被送行的那位,此刻高呼声中,他亲手牵马送容倦出城,目睹其舍弃那香风宝马车,不得不骑马前行,只觉得他遭了大罪。 “我会平安归来。”容倦掌心轻轻覆盖在谢晏昼肩头,朝着前排大督办等官员微微颔首。 大督办目中有着几分欣慰,这个国家在风雨飘摇之际,总算迎来了一位合格的帝王。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46节 大军开拔,容倦毫不拖泥带水控马朝前。 只在快出城门时,最后回头看了眼,远处谢晏昼又在看天边鸟。 上次对方也是这么看着鸟去平叛的。 “……”合着睹物思人的习惯还没改呢。 不过容倦这次没和鸟一较高下,毕竟他现在扮演的角色才是真正套马的汉子。 士卒紧随其后,黑压压的一片,土地在行进中都在隐隐震动,高墙上的战鼓声不停,连带着容倦骑在马背上的身影都显得格外挺拔。 从朝阳到日落,再到月明星稀。 容倦没有直接南下,准备先朝北转去港口,再坐船过去。 骑多天的马,和晕两日的船,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分得清的。 子时,军队抵达驿站休息,众人奔波一天,终于能休息吃点东西时,前线传来八百里加急的最新战报。 驿卒呈上插三根鸡毛的特急文书,容倦接过来一看,面色一变。 重新看了一遍后,他久久没有说话。 军队副官见天子皱眉,顿时心提到嗓子眼:“陛下,可是出事了?” 容倦沉默了几秒钟,深吸一口气道: “算错了。” 完蛋。 奏章传递流程复杂,之前他收到薛樱的奏章时,距离谈和已经过去了很多天。 容倦及时出发,按道理是能赶上的,除非…… 除非新的水匪头子整合帮众几乎没有花费时间,兵贵神速猛攻猛打。 密信后面的内容佐证了容倦猜想。 在杀了帮主上位后,新帮主主张急攻百胥,抢占先机。薛樱离开时带走了银甲军中唯一善水战的部队,她秉持容倦那句遇大事自行决策的原则,让水师和水匪一个从正面战场突破,一个绕后偷袭,礐渊子又在其中略施小计。 大梁软了几十年,百胥竟然也是个纸老虎,直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又没有乌戎那样的有利地形,朝廷军进度势如破竹。 这次情报写的很详细,不怕军机沿途泄露,可见大局已定。 百胥原来是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吗? 果然,弱小的玩意跟着厉害点的叫太久,大家下意识就会把他们摆在同一水平线。 容倦嘴角一抽,百胥简直比老皇帝还离谱。 “此战胜利只在旦夕之间,快的话,我们很快就能回京。” 副官纳闷:“多快?” 容倦估算了一下加急信发出的时间。 “拖一拖的话,明天晚上吧。” “……” 风在驿站吹了三个来回,世界好像都安静下来了,好半晌,副官干巴巴笑道:“陛下风趣。” 就差把陛下真会开玩笑写在脸上。 他们早上才出发的。 容倦凡事尽量朝着乐观的方向看,“子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天,我先前提到的明晚,准确说法是后天。” 瞧,他们还多出了一天时间。 副官重复:“陛下真风趣。” 容倦:“……” 风你全家。 他把奏报往对面一放,副官小心翼翼拿起来,等看完后,保持一个姿势坐了很久。他前半生追随将军戎马沙场,自以为见识过所有的险象环生,但没有一个让他如此无助,白天百姓的欢呼似乎还在犹在耳畔,总不能现在折回去,报喜讯,都打完了! 大家还以为你出门郊游呢。 副官纠结:“陛下,现在要如何去留?” 容倦沉默静思着,起码也得缓两天。毕竟此行还有一个目的,钓一钓京中那些有异心的官员,隐患只有他不在京的时候才能看出来。 “先去让将士们原地待命,稍微透点风声给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是!属下这就去……” “小声些。”容倦叹道。 这过于光彩了。 “……是。” 驿站接待能力有限,入夜时分万籁俱静,大部分军队尚在不远处扎营,轮流换岗巡夜。 容倦正坐在窗边,长夜漫漫难得没有睡觉的意思,对着月光在思考。 【小容,淡定,历史上还有敌军十万,但一小时不到就被打散的例子。你这个好歹过了好几天。】 这就是没有网络的弊端了,情报不能同步跟进。 容倦揉着太阳穴:“还是先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做。” 天微明时,有士兵前来汇报:“陛下,前方山下有一支小队正在朝这边疾驰而来。” 非大事官兵不能随意集结出动,现在这个时期也没有什么山匪可剿灭,容倦立刻下令道:“全体提高警戒。” 随后,又多派出几名斥候。 没过多久,有斥候回归,带来新的消息:“陛下,是赵统领!” 容倦一愣,起来时,腿一抽筋险些又跌回去。 熬夜容易导致人道毁灭,他稍微缓了缓,待重新和四肢熟络起来,亲自出门去查看。 容倦站在高处,下方官道响起一串急促的马蹄声,晨雾尚未消散,赵靖渊长袍一角被风掀起,身后跟着的士兵速度不减。本多柳絮的季节,在随劲风震荡起后,柔软地落在冷硬盔甲上。 待那队伍由远及近而来,容倦制止了要上前阻拦的卫兵,再三确定没看错。 他喊了声:“舅父。” 语气还带着那么几分不可思议,赵靖渊不是在乌戎,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总不至于他也打完了?! 赵靖渊利落下马,甲衣摩擦间发出一声脆响。 不久前得消息后,他立刻调转方向出发,原以为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追上大军,结果隔着老远就看到营地。 赵靖渊微微皱眉。 这个点军队正常应该已经出发,怎么先前从远处看,整个队伍都有种鬼鬼祟祟的感觉? 此刻近距离一看…… 这感觉更强烈了。 作者有话说: 系统:我早就说了,你勤劳的时候,一定会出点事情。 容倦:…… 第77章 结局:(上) 乌戎和百胥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案例。 这场战役已经拖了很长时间, 乌戎人在战斗能力上相当强悍,他们饿极了时可以用皮革果腹,用断刀拖着敌人同归于尽。再加上地域辽阔, 打到后面几乎是一场消耗追逐战, 湖泊草原沿岸全是堆满的尸体。 叛军为先锋,美德之家搭配正规军的勇猛,期间还用了乌戎俘虏当向导。 赵靖渊战略运用到极致,才艰难拿下这场战役的胜利。 如今玥国王廷被打散,王族成员被屠戮殆尽。 乌戎重新分裂,南乌戎不惜一切代价带着残余力量外扩西迁,北乌戎选择依附新朝。之后朝廷只需要继续打击南乌戎,并在北乌戎内推行一系列融合政策, 两代人后,乌戎便会彻底丧失独立的民族属性。 留下驻军震慑边陲, 赵靖渊率领剩余大军踏上返程。 直至快要抵京,听闻新皇御驾亲征, 他立刻带领一支小队,赶来支援。 然后就看到了山沟沟里窝着的军士们。 容倦跑出来,和以前一样喊着舅父,语气透着一丝依赖, 赵靖渊被风霜侵染的冷硬面庞不自觉柔和下来:“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他可太难了! “我们先进驿站说。”此处是风口, 一张口灌笼风, 会把自己嘴吹得像是个仓鼠。 进屋喝了口热茶压惊,容倦更关心乌戎情况, 先做了提问。 赵靖渊如实相述,“大胜,但此战伤亡不少。” 容倦闻言沉默了一下:“凡参战者, 抚恤发放加倍,其余善后工作待我回京进一步安排。” 赵靖渊闻言眉头松动,原本他还担心削减开支导致部分伤亡津贴无法落实。 确定解决了乌戎这桩大麻烦,容倦这才有心情提到百胥,说起派薛樱过去的目的和相应对策。 赵靖渊面上浮现出一些笑容。 “不用造船,可以节省大笔开支,陛下再适时御驾亲征,日后便无人敢再有异议。” 言语间目露困惑,既然安排妥当,为何出发到一半在这里耽误时间? 容倦把奏报拿出:“那边打完了。” “……” 空气突然沉默了那么几秒。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47节 看完后,这下连赵靖渊都不说话了。 容倦试探性打破寂静的氛围:“舅父觉得我该怎么做?” 数个呼吸后,赵靖渊才重新开口。 “继续窝藏。” “那您……” “我先回去。” “……” 都不陪伴一下的吗? 赵靖渊还是一贯靠谱,“若有心怀不轨想要搅弄朝纲者,待我归去后,会迫不及待跳出来。” 他给出策略:“至于陛下,原地等待出征军队回来汇合即可。届时将此战重点放在‘计谋’上,传播出去。” 容倦若有所思:“转移重点?” “不错。” 只要言明一切是刻意吸引敌方目光,实际朝廷私下派军队把握时机偷袭,百姓只会觉得新皇有勇有谋。 用结果塑造胜利者崇拜,现下结果是好的,引导起来并非难事。 双方探讨一二后,容倦心下大定,决定吸取教训。 日后决不能因为胜券在握,就出门不带脑子,但凡这次把宋氏六子带上一个,都不用自己在这里绞尽脑汁。 战争结束,容倦这里自然不需要人,赵靖渊起身准备离开。 容倦眨了眨眼:“喝杯茶再走呗。” 一起多坐坐冷板凳啊。 赵靖渊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无情地转身,利落坐在马背上离开了。 被迫成为留守儿童,容倦独自于驿站滞留了一日半。 春季气温多变,附近有港口,导致谷地空气格外潮湿,他一不留神就感冒了。 “阿嚏。”容倦裹着毯子,蜷缩在驿站床上,鼻尖都是红的。 【小容,不是我说,你这病的多少有些搞笑。】 帝创业大半,中道被迫躲在驿站,伤寒。 明明那日出来的时候,百官们夹道相送,别提有多威风。 “别提…阿嚏。”逞英雄果然不是好逞的。 不过容倦仍旧坚信自己是一条英雄咸鱼,卧床躺太久了也头疼,他的思绪天马行空飘了一会儿,心血来潮道:“不如给谢晏昼做个礼物。” 算起来,对方送过他亲手篆刻的并蒂莲玉饰,自己只送了一次平安符,还是顺道求的那种。 【谢晏昼还送了你雕刻的玉玺。】 “……” 一时嘴快,口口理智选择闭口。 容倦很快找到一个适合半卧学艺的东西,断断续续研究到大半夜,港口迟钝地有了动静。 不久,斥候激动通秉消息。 远方友军终于上岸。京城没有什么像样的水师队伍,除了银甲军中的分支,都是自地方调兵。如今战役结束,薛樱他们只带回了银甲军,其余全部留在原地等候诏令。 人数不多,但地方不够开阔。 待军队颇有秩序的出现时,一眼望去,乌泱泱的一片。 “拜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远处的山谷似乎都在激荡,士卒们声音一个个吼得震天响,先前听驿卒说起他们还不信,没想到真能亲眼见到陛下,一时内心激动难以自抑。 天颜,这是真正的天颜,陛下仿佛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容倦披着小毯子出来,扶额让免礼平身。 真正的好多人啊。 下一秒,他忽然眯了眯眼,确定没看错,薛樱被海风吹黑了点,健壮了些,整个人拔高了一截。 居然长个子了?这像话吗! 容倦恶狠狠又朝旁边看去,好在礐渊子没长高,虽然后者本身就挺高。 这两人看到他颇为惊讶。 薛樱诧异:“陛下,您怎会出现在……” 道明御驾亲征的重点是纸上谈兵后,容倦直接派人出发,以至于他们到现在还以为御驾亲征纯粹是幌子。 容倦摆摆手,示意别问了。 问多了都是眼泪。 他以后再也不省略性说话了。 薛樱上前道明正事:“不负陛下所托,此战大捷。” 她简略汇报百胥正常战况,礐渊子站在一边若有所思,终于意识到他们回来的有点早了。 百胥这一仗如探囊取物,说到最后,薛樱忍不住道:“百胥国的君王竟然比老皇……比那位还要软,愿意签订条约赔偿大梁。” 条约内容薛樱自然不可能擅自做主,需要朝廷讨论后送去文书。 容倦对此相当满意,以后每一个晚上,再也不用接到不长眼的远方急报。 “此行二位和诸位将士们辛苦了。”容倦赞赏完大家功绩,小毯子裹得更紧了,“来,我们先于此处看星星看月亮,谈一谈人生理想,先聊它个二十四时辰。” 薛樱愣住。 什么人生理想需要聊两天的?莫非陛下还想要攻击哪里。 她顿时眼前一亮:“打到海对面去?” “……” · 在远离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个繁华的京城。 乌戎被打溃散的消息传来,整个京城如同过年一般热闹,家家户户主动在屋外悬挂彩布,敲锣打鼓,还有临街几乎不断响的爆竹声。捷报刚传回来时,百姓一度激动到不可置信。 “赢了?我们真的胜利了?” 直至官方认证,由官吏亲手张贴贺文,确定了乌戎已然分裂,北乌戎甚至已经选择依附大梁。 几十年的血泪史和耻辱一扫而空。 欢呼声响彻天地,连路边酒馆的旗子都在浪潮中过于展旌飘摇。街道日常的叫卖变成探讨边关战事,小孩子疯狂追打玩闹,一方举旗佯装是在窜逃的乌戎人。 喜讯传开仅仅不足一日,百胥投降的消息更是如一场烈火,让本就沸腾的皇城持续滚烫着。 赵靖渊私下递了个信给督办司。 那边连夜加工整件事,陛下天才的诱敌之计,成功衍变为茶余饭后颇受大家欢迎的故事。 新皇登基后,宵禁制度废除,一直到夜晚,茶肆酒馆也未有闭店之兆,不时还能看到有人在振臂欢呼。 灯火通明,护城河仿佛活泼了几分。 热闹到极致的氛围中,翌日,出征大军终于折返。 街道上前些天撒下的花瓣尚有残余,如今又出现新的飞花。 侍卫沿道整齐值守,百姓高呼着吾皇万岁。 “是陛下!陛下——” 容倦提前让人免了礼节,沿途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上次见陛下好像是上次的事情。” 文人墨客咏唱:“一切仿若昨日。” “不是昨日,是大前天啊。” 马背上的天子:“……” 胡说,起码有四五天了。 他目不斜视,帝王入城自是不同,礼部早早在重要宫门口铺了长毯,容倦直接回宫,主力兵则沿途继续前行,过东城门到军事大营休整。 文武百官聚在宣政殿外等待。 所有人都恍若昨日。 陛下真是一转眼的功夫就回来了啊! 礼乐声中,他们不像百姓那样纯粹的激动,一些臣子私下不时朝大督办的方向看去,这两日不少臣子被查,昨日工部甚至接连数名官员被抓走,听说用了重刑。 如今举国欢庆的氛围中,众人难免跟着产生几分紧张。 入殿,容倦从硬邦邦的马背,改坐上了邦邦硬的龙椅。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 百官齐齐躬身道贺:“陛下洪福齐天,用兵如神——” 容倦抬手制止了场面话,只想赶紧回去躺下,直接开始授赏。 “此番大捷,功在将士们,有功者朕会另行追封下赏。”说罢,看向兵部尚书:“尽快审核伤亡名单。” 今日赵靖渊也在殿内,被不少人注视着,论功劳,自是他出征乌戎最大,朝臣们不禁好奇皇帝会给出什么封赏。 加官进爵?赵靖渊已然统领禁军,再升反而是虚职。赏赐金银珠宝?那他们肯定不愿意要上奏,现如今国库空虚,发个伤亡补贴都勉强。 大家已经能预测到新皇的窘境,个别还对视一眼,暗中挑眉。 陛下还能拿什么来奖励?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48节 身为臣子,多多少少要给皇帝出些难题,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君臣博弈最终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赵靖渊正要主动上前推辞封赏,容倦却在此时开口:“赵统领平定乌戎有功,赐免死金牌。” 大殿内寂静了一瞬。 容倦继续道:“赏尚方宝剑,可行先斩后奏之权,特赐其日后有三不朝之权。” 三不朝,即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臣子们终于回过神,险些没控制住表情。 又是免死金牌,又是尚方宝剑,自古以来哪把尚方宝剑斩过百姓的,都是往同僚身上砍! 这是预支他们的脑袋为奖励吗? 连赵靖渊本人都被哄笑了。显然,他们都想到了容倦曾经是怎样将免死金牌玩出花来。 免死金牌相当于顶格赏赐,更多代表着帝王独一无二的信任。 容倦随后道:“封礐渊子为国师,主导全国教门事务,督办司薛樱出征百胥有功,特授尔大理寺少卿一职……” “陛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立刻有官员惊慌站出来,大理寺少卿可是从四品上,仅次于大理寺卿,而薛樱只是一女子,如何能担此职位? 别说是他们,连薛樱自己都十分惊讶,原以为提拔最多也就是五品下到头。 群臣进谏,容倦听劝:“那就改赐免死金牌和尚方宝剑。” 先前站出的官员闻言看向薛樱。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薛樱下意识也看过来。 一瞬间,臣子心虚觉得那是一种威胁,宝剑似已悬在颈上,蓄势待发。 官员僵硬扭过头,勉强道:“陛下,万万不可啊,此二物绝不可轻赐。” 不要动不动预支他们的脑袋好吗?! 容倦:“那就特授其为大理寺少卿一职。” 属实是鬼打墙了! 正当薛樱下意识要请辞时,看到大督办微微摇头,话到嘴边,她心一横,变成了跪谢皇帝恩德。 对于墨守成规的老臣,容倦好脾性地配合两回后,语气一厉:“不让赐金银,不让赐宝剑,不让封官,你们当朕是摆设吗?” 眼看他是真的不悦,众人立刻请罪:“陛下息怒。” 容倦收回眼神,继续沉浸式赐封。 “黑鲨帮作为攻打百胥的主力军之一,往事不予计较,全归入黑河水师,今授新帮主巡察使一职,统管水师,护卫东南一域。” “美德之家攻打乌戎有功……” 从水匪封到山匪,最后连参与宫变的京畿驻军都在论功行赏,御史台就差跪地撞柱了。 原先大家还很庆幸宫变后,今上没有什么大动作,原来是不鸣则已! 御史台一把年纪,实在受不了,强行要对着宝座上不断啼叫的美丽黄鹂鸟输出,然而大督办先行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督办司已查证工部侍郎和两名工部员外郎同乌戎有勾结,陛下不在京的时间,试图怂恿赵靖渊率禁军行篡位之事。” 保持朝堂安静的最佳方式是杀鸡儆猴。 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肃穆。 谢晏昼这时也走了出来:“陛下,臣也有本奏,户部郎中薛诩曾多次暗示于臣,试图挑拨君臣关系,言陛下德不配位。” 右相一派的官员,除了沈安,有不少曾和乌戎暗通款曲的官员。 因为通信证据等被掌握在敌方那里,无奈出手。 乌戎残余的探子眼看王廷分裂,便梦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唆使赵靖渊和容倦自相残杀,削弱国力,结果功亏一篑。 容倦敛目轻言道:“杀,全部以通敌死罪处决。” “陛——” 已经陛不动了。 前一秒还在降下死罪的容倦一个眼神过来,想要开口的官员顿时偃旗息鼓。 人之常情,大家都会尽量避开招惹正在气头上的人。 听到容倦下令严查,哪怕此次没有涉案,之前有过勾结者,也全部依律处置时,御史台硬着头皮委婉道:“陛下,全杀了可能会国本不稳。” 一个萝卜一个坑,和右相牵扯过的官员人数太多。 突然少了一众官吏,工作谁来干? 朝臣这种工作,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轻飘飘定完死罪,容倦话锋一转对孔大人道:“三月本应是春闱的时候,礼部需尽快筹备本次科举一切事宜,不得有误。” 科举作为头等大事之一,今年因为各种变故不断推迟。 说到这里,自己先顿了一下,他怎么也开始指挥礼部做事了? 啧,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现下考场多临时搭建,环境恶劣,今年时间紧促暂且如此。此事便由礼部牵头,工部全权协调,修建独立贡院,以保障日后考生稳定发挥。” 礼部二次中招。 孔大人和工部官员连忙站出来应是:“必不负陛下所托。” 容倦继续道:“不久前朕命各地复查大案重案,督办司内尽快抽出一批人手,派去各地考察跟进。” “是。” 这下,再愚钝的官吏,也彻底预测到整个朝堂即将来一波大换血。 科举三甲自古由皇帝钦定,那是真正的天子门生,眼下陛下还有从地方提拔人才之意,这是下了狠心要肃清朝纲,罢黜不作为的官吏,去给新人铺路了。 还有修建贡院一事,工部从前在沈安带头下,没少贪墨过银钱,陛下没有命户部拨款,若是工部处理不好,下场堪忧。 御驾亲征而归的首日,封,赏,罚三种手段齐上。 群臣莫不是胆战心惊,生怕成为下一个被杀鸡儆猴者。 在一众逐渐服服帖帖的臣子面前,容倦缓缓站起来: “朕还有一件大事宣布——” “今乌戎,百胥相继选择依附,朕承天命,命国师重卜国号,定立曰‘曜’,日、月、星皆称为曜,自此,四海一家,启太平之世。” “归属之地将设新区,大兴农桑,教化利民,统一文字,凡我曜国境内,皆可受国法保护。” 声音震荡在殿内,一字一句不怒自威,震得众人心头发颤。 但凡国号不改,有先皇旨意在,史书也只能称拨乱反正,此举显然完全不在意后世争端。 文武百官眼睛都瞪圆了,不敢直接开口质疑皇帝,最多私下偷偷看礐渊子一眼:妖道! 礐渊子:…… 另一边,谢晏昼站出来后,就没有再回去,原地附议:“陛下定立新号,合天理人情,臣等誓死捍卫此大业,愿山河永远永固,国祚绵长。” 武将纷纷应和,文臣这边自有大督办带头。 先前激愤的御史台,此刻也只能随群臣统一躬身称颂:“愿山河永固,国祚绵长。” 容倦俯视着一干臣子,金口一开,进一步说起归属地的安排。 无论是真的敬服还是出于畏惧,当针对附属子民的政策一一落下,满朝文武心中无比清楚:真正的大一统时代到了。 两代帝王,百年血泪,终逢盛世。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在位时,尚方宝剑,量产。 第78章 结局:(下) 曜国刚启, 便迎来了史上最长时间的早朝。 从要让百胥签订的协议,到重修法典,再到于原乌戎王庭建立驿馆, 总管当地事务……最后, 百官口干舌燥,甚至开始后悔先前浪费口舌在质疑薛樱的任命上,以至于真到了正事,一个个嗓子都快冒烟,说不出话。 讨论完外务,还有内政。 早前容倦曾命侯申私下选址考察设立书院。 鼎盛时期,京城书院总数可以达到十几所,他要在此基础上, 多增加一倍数量,其中一半作为试点, 只以年龄为招生门槛。 由于此事放在了后面提,当听到陛下有意取消身份限制, 不再以士人子弟为主,个别官员下意识想拿旧史法典等说道一下,然而一想到长篇大论,实在是有心无力。 容倦:“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陛, 陛下……” 有老臣开口, 声音就像是被毒哑了。 容倦装没听见, 新的政令就这么全票通过。 确定所有人都精疲力尽,他图穷匕见道:“自今日起, 春夏早朝时间改为辰时,秋冬则定于巳时,具体开殿时间会由礼部发布到各衙署内。日后诸位爱卿务必精简奏报, 不可耽误太多去衙署上值的时间。” 都站了三个多小时,现在是大臣们最能共鸣的时候。 战时已过,也没有什么需要大家半夜商议的事情。 何况和前面一系列离谱的封赏相比,早朝推迟个几小时,实在不值一提。 “陛下圣明!” 果然,感同身受才能更好推进政策,容倦满意抬手,结束了这场漫长议事。 小别胜新婚,早朝后,官员们往外退,唯谢晏昼逆流而上。 眼看着他朝偏殿门而去,期间完全没有避人的意思,一些精明的臣子只能纷纷眼神闪避,有的一不留神刚好撞上了对方的目光,头疼不已。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49节 近日宫中已经有些风言风语,皇帝竟完全没有限制的意思。 “苏大人。”有臣子找到太傅那里,“当今后宫空悬,您看要不要劝谏一下?” 苏太傅冷笑:“李大人育有一女,听闻颇有才名,或能得陛下青睐。” 李大人嘴角一抽,他疯了吗送女儿入宫,陛下不能生又不是什么秘密。 找不到带头的,这位李大人只得退一步作考虑。 不然上书劝陛下自宗室过继皇嗣? 念头刚一出来,他自己先掐灭了,上一个就是过继皇子们太早,到了一定岁数自动清零了。 待个十……二十年后再说也不迟。 李大人扶正官帽,保守起见,三十年吧。 · 偏殿。 主殿正重新装潢,容倦特意命人重新造龙床,预计下月就能搬进去。 新的龙床设计由他亲自操刀,侧边安装有专门放置东西的长柜,整体造型也没那么古板,床头雕刻的不是龙,而是小恐龙。 下床走两步,还有一个躺椅。 总之,完全适合懒人。 容倦听着宫人汇报完进程,“不急,让工匠不必忙着赶工期。” 精益求精,何况他其实还挺喜欢偏殿。 窗外花朵常开,其中有花枝一度快伸到窗边,杏花疏影中,一道身影正在靠近。 容倦先看到了那腰间的一尾红,悄悄趴去窗边,乘人不备动如脱兔,将腰间的玉佩连同平安符一起勾住。 当然,他那自以为脱兔的速度,落在站着的人眼中,慢悠悠地仿佛是一只刚睡醒的蜗牛。 谢晏昼冷峻的眉眼不禁多出几分笑意。 隔着一片花影,他做了个投降的动作。 容倦这才满意松开手:“请进。” 谢晏昼干脆翻窗进来。 门离这边不过十来米,侍卫目不斜视,当然他们也斜不了,从刚刚起,眼角就直抽抽。 在宫里当差果然不容易。 谢晏昼登陆后,闻见了殿内淡淡的香味,人工添加的熏香更加甜腻,还有一部分来自花茶。 “我亲手煮的。” 围炉煮茶陶冶情操,是容倦慢生活里的一种情趣。 双方举杯以茶代酒轻碰,谢晏昼将一杯都喝完,随后道:“赵靖渊说你伶仃在驿站,度日如年。” 提及悲惨往事,容倦叹道:“智者十虑,必有一失。” 十次动脑子,总有一次失误,倘若再窝个两天,他都准备去山里摘榆钱打发时间了。 谢晏昼放下杯盏笑道:“结果很好。” 如今朝堂上下俨然是一派新气象。 容倦闻言精神也好了不少。 京官数量庞大,他为此特别制定了三部曲计划:先裁员,同步换血,奠定可以进一步放权的基础,再赋予关键官员单独的表决权,最后将权力稀释到百分之一! 自己就解放了!! 【小容,偶尔百分之一的股权也能达到百分百的控制权。】 容倦油盐不进:通通都是胡说。 二人品茶赏花,下午的时光在祥和中流淌。 终于可以悠闲度日,彼此间相伴时,有一种难言的惬意和轻松。 直到花香中掺了些一点点的鸟语,容倦一边为麻雀顺毛,一边提议说:“晚上出去游湖吧,正好我在驿站的时候,学会了一项新技能。” 眼下是泛舟湖上的好时节,通常寒食节前后,坊间会十分热闹,各种活动层出不穷。 难得看他有玩心,谢晏昼自是不会扫兴拒绝。 正要开口,头顶迎来一阵螺旋式的旋风。 谢晏昼闭了闭眼,看着在容倦手上乖巧的麻雀,再看看自己头顶乱停,还满口外语的金刚鹦鹉,不由想起某个午夜时分,它飞到自己和容倦床头鸟叫。 新仇旧恨下,谢晏昼平静开口道:“天高任鸟游,傍晚时,我们可带着这只鹦鹉,让它也出去透透风。” 向往自由的鸟儿,应该学会展翅逃离。 容倦并未看出其背后的险恶用心,欣然同意。 - 桃红柳绿,没了日光,夜间植物的颜色如同褪了一半,气味却更浓烈。 船桨搅碎月影,一路鹦鹉寸步不离。 金刚鹦鹉似乎还怕自己飞丢了,借着谢晏昼的宽肩做驻点,出宫后基本没怎么起飞过。 谢晏昼不由皱眉,这只鹦鹉着实聪明得近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时候补药喝多了。 归根到底,是他自作孽。 一人一鸟在相对静止中博弈,容倦对此丝毫不知,正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呼吸宫墙外不一样的空气。 观赏的功夫,一艘装饰十分华丽富贵的游船停靠。 这是容倦早早命人包下的画舫,他看向谢晏昼:“我去做些准备,你原地做套眼保健操,数八个八拍,再进去。” 说完,容倦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回过身,带着鹦鹉一并进去了。 反正对鹦鹉没什么需要保密的。 strong哥鸟头耀武扬威朝谢晏昼方向甩了一下。 “……” 远处守着船的护卫佯装看不到那边的‘一家三口’,注意力放在天上和水下,自己给自己做保密工作。 当然也有敢光明正大看的,顾问和宋智知下朝后,在容倦授意下,提前过来准备了一些材料。 此刻,顾问闭了闭眼。前段时间,他发现师兄们擅长的各不相同,而今天这位,富有浪漫情怀,性格和其他人性格截然相反。 所以并不是三兄弟,而是四兄弟吗?! “师弟。”见他面色不对劲,宋智知问:“可是哪里有纰漏?” “没有。”顾问皮笑肉不笑,当初就该打破砂锅问到底。 “陛下让你们准备了什么?”两人说话的功夫,背后忽然投来一片阴影,赵靖渊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宋二。” 顾问闻言面色微变。 宋智知反应了一下后,也十分诧异,居然还有人能认出自己的身份排位。 赵靖渊对此不以为意。 短暂的沉默过后,宋智知教育顾问:“师弟,你该反省一下了。” 顾问:“……” 他确实该改改只关注可利用之人的习惯。 须臾,顾问开口道:“陛下交代的事情,我等不好随意泄露。” 赵靖渊只道:“可和烟火相关?” 顾问摇头。 赵靖渊遂不再多问。 画舫放烟火易走水,火光中两个衣衫不整的人一飞冲天的画面,能省则省。 又过一会儿,步三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顾大人,督办差我来问问,陛下可让你们准备了什么机关算尽?” 当了一辈子文化人的顾问,一番琢磨后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扶额摇头。 “那就好。”步三欣慰。 听说民间有各种新奇助兴的玩意,陛下又一向奇思妙想,可不好纵欲伤身。 “顾大人。”新的声音出现了。 顾问眉心一动,三顾茅庐也不是这个顾法,而且为什么这些人不去喊师兄,全来骚扰自己? 礐渊子随手拿出绘稿:“此为新的计时器,可命人制作普行。” 顾问神情立刻变得严肃,然而还不等他细问,礐渊子已然拿出纸笔:“陛下今日是左脚先进船还是右脚先进?何时来此?” “罢了,时辰上你也给不出准确数字,小道欲研制出一款更加精妙的仪器,好能更准确计时。” 现在这个还是差了些。 “……” · 岸边一番热闹,船头,谢晏昼还在学着容倦日常的样子,心无旁骛做着眼保健操。 待到时间差不多,他如约迈步走进。 时下流行两件事,画舫赏曲和烟火,容倦曾在曲艺上赢下宋明知,谢晏昼走动间余光瞄到了鼓,理所当然认为对方口中的新技能,是指驾驭了一款新的乐器。 然而片刻后,确有乐声响起,却不是容倦在弹奏。 他四下环顾,企图寻找声源,真正看到奏乐人前,船上的灯先灭了三分之一。 光源霎时集中在一处。 系统躲在暗处,咚地一下打鼓。 皇位非我不可吗 第150节 几乎是同一时间,正前方出现一面影窗。 谢晏昼一愣,后知后觉:“皮影?” 在他诧异驻足时,一场皮影戏已经开始上演。 容倦精通很多东西,多数时候懒得行动,但真正做开时,永远是十全十美。 恰到好处的音乐声中,小人完美卡点,第一幕演绎得正是将军府初见。红色小人后方跟着一众货物,因为被缩成巴掌大小,人物贵气中又显得憨态可掬。 影窗另一边,黑衣小人下马,双方靠近,完成了彼此生命中的第一次对视。 谢晏昼站在幕帘前,像是也隔着一层薄幕看向后面的人。 过去发生在双方间重要节点的故事,正被皮影生动演绎着,很多复杂的动作一气呵成。 传统皮影戏本是看不到后面人,然而容倦的表演更趋近现代的风格。他特意设计了侧面视角,让观众得以若隐若现窥视些许。 推拉,捻转,挑压,抖颤。 操控竹竿的手指,正如灵蛇一般蜿蜒转动,指尖灿烂生风。 关注的重点逐渐偏移,谢晏昼的眼神随光影一并暗沉,视线隔着人物动作,温度缓缓攀升。 说起来很不体面,但他第一次知道,皮影戏也能勾得人销魂无比。尤其是双方在榕城共用浴桶时的一幕,正被活色生香地呈现,灵活操纵人物的手指,曾经也在他的身体上乱弹过琵琶。 霎时间,船舱内最后的呼吸仿佛都被吞噬。 啪嗒。 正是连眨眼都能炙热的时刻,不知从哪个方向有水洒来! 同样几滴水溅在脚边,正操控皮影的容倦显然也愣了下,问系统:“你干嘛拿水呲他?” 【4d不就是这样的吗?】 震动、吹风、喷水,高科技的观影效果。 可惜这里没有一张按摩床。 容倦眼皮一跳:“给我回归2d。” 【哦。】 系统遗憾抖干锣上的水,重新开始敲锣打鼓。 燥热的鼓点中,容倦瞥了眼谢晏昼的方向,先前水珠太过密集,后者自是不可能抛下他轻功飞走,结果从领口一直湿润到腹部,衣服贴身后,好身材更加一览无余。 他暗道自己的眼光可真不错。 画舫内灯影诉情,远处戏楼武生正挽着朵朵枪花,热闹的河畔一时间有些吵闹。 咸鱼干事只有三分钟的热度。 两分四十五秒的时候,皮影戏即将迎来收官,这一幕不再是演绎,进入到了唯一的原创环节。 烈烈风中,两个小人在山头并肩而立。 容倦调整了一下坐姿,但听他先用极为优越的嗓音,给山上的红衣小人配音:“登高望岳,可山河作媒?” 竹竿后倾,红衣小人抬头挺胸,似衣袂飘飘。 黑衣小人由于暂时无人操纵,显得像是愣了愣,正如同谢晏昼此刻的表情。 容倦正要进一步操纵左手的竹竿。 咕! 金刚鹦鹉被一只大手无情扔去了甲板上被迫放风,掌风一扫,舫内为数不多的灯熄灭大半。 周遭变得更为昏暗。 幕前的身影不知何时缓步走了过来,容倦:“你……” 唇畔碰触,剩下的话淹没在舌尖。 容倦太轻了,谢晏昼揽着他,就像是拥着一团雾气,想要更加靠近,来确定这种真实感。当他用几乎虔诚的姿态去勾勒唇线的弧度,胸膛也跟着变得滚烫。 双方的影子极致纠缠在昏暗的空间。 系统连忙第一时间给自己糊马赛克,轮椅摇出残影从窗户跳江。 进一步亲密无间前,容倦秉持做事有始有终的原则,轻轻肘了肘旁边人的腹肌。 他强行拉开过分亲密的距离,衣衫不整,坚持演完这场皮影。 轮到黑衣小人的作答环节。 人物在他掌心中,由不得对方同不同意。 容倦挑了挑眉,清清嗓子,刚要张口替皮影应下,四目相对灯影成像间,高大的身躯却再次主动俯身,于无声中圈人入怀,仿佛永远会以守护者的姿态站在身侧。 下一刻,低沉的嗓音在容倦耳边响起—— “卿与山河,分寸不让。”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中兴之主,宇内一统1,实乃真龙天子也。 注释1:‘统’也可指系统2。 注释2:该注释来自系统。 · 正文完结了,写上本时感觉结尾有点冗长,这次就紧了紧,回头继续进修,下本继续努力。 感谢大家的支持,你们的陪伴是我更文期源源不断修文的动力! 番外明天正常更新[抱抱] 下本应该会开《小国王》,点进作者专栏即可拥有,预收藏还是挺重要的,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收藏一下呦[害羞] 沙雕甜爽文,核心梗如文案,开文前还会做整容,整体待丰富[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