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王子诅咒成黑猫怎么办[西幻]》 第1章 《把王子诅咒成黑猫怎么办[西幻]》作者:夕语西下【完结】 文案: 【公路冒险+西幻女巫+魔法乱炖+撸猫】 王子卢卡斯病重,国王请疗愈大法师施法治疗。 想不到大法师临时有事,所以请法师学徒小女巫阿什琳来替代帮忙。 病是治好了,只不过……太阳升起后,为什么皇家大床上躺着的是只黑猫? 阿什琳这才想起来,黑猫诅咒和治疗咒之间好像只差一个词。 每当夜幕降临,黑猫就会变回王子。 王子人时候:(鞠躬)(伸手邀请)您先请,女巫小姐。 王子猫时候:(凶狠)(哈气)脏手离我远点我刚舔完毛! 阿什琳:不对吧,你们真的是同一个人(猫)吗?? 算了没事解咒要紧,解咒之前,总有一天能撸上猫的。 ———— 好消息是,诅咒有破解方法。 坏消息是,这种方法只能使用一次。 他们必须前往不同魔法遗迹,见不同魔法生物,找到谜语中的四样物品。 在卢卡斯的帮(强)助(迫)下,阿什琳做好了一切准备: 面对凶猛的巨龙?她熬夜苦学龙族魔法训龙。 拜访高贵的精灵?她精心准备台词,只为见儿时的精灵偶像。 但是没人告诉她,巨龙只是个爱玩过家家的宝宝,会从村里偷布娃娃,抱着她喊妈妈不让走; 文艺美丽的精灵偶像竟对猫毛过敏,王子一露面他们就被打入大牢; 而到了兽人领地,王子的诅咒似乎也有所加深…… 至于黑暗迷宫的邪恶力量、阻碍计划的黑巫师,以及最后一道谜语…… 更是令他们无从下手。 阿什琳有点崩溃。 不过还好,她向来不擅长准备,就是为了临场发挥。 唯一的问题是,她好像有点儿舍不得这只毒舌小猫——或者说温柔王子。 毕竟,女巫和王子,本不该是同路人。 ———— 卢卡斯一直以为,自己会永远是宫廷里无聊的王子,直到他遇见这个冒失鬼女巫。 当然,他们要解除诅咒;当然,他要变回王子;当然,王子和女巫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等他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个小女巫的笑容,并为她的抚摸而发出呼噜声时…… 一切好像都来不及了。 注意与排雷: 1.西幻童话风,黑暗阴谋和童话掺半,整体就是青少年奇幻冒险故事,每个地图副本逗留后解锁下一个 2.cp:天才森林女巫x人猫切换王子,he 3.双视角按章分(女主多点),日久生情,双向暗恋 4.男女主都是成长型的少年,两人都不完美 5.女主会有魔法成长升级线,男主……男主也会有(?) 6.好吧这真的是个童话故事相信我! (封面和人设卡都是我画的)(超经意露出) 内容标签: 西幻 大冒险 萌宠 轻松 日久生情 公路文 主角:阿什琳·贝利 卢卡斯·德维尔 配角:伊莱恩 卡桑德拉 萨诺瓦 扎克 诺克斯 艾丹 爱苏萨 瑞伊 诺瓦 其它:女巫,喵喵喵,童话,奇幻冒险成长,西幻,人外(算吗) 一句话简介:当女巫,救王子,顺便拯救世界 立意:真正的魔法源自内心。 第1章 治疗谬误 为什么食谱和治…… 夜幕时分,赫利安城的守卫比尔像平常一样挺在城门前,抵抗午夜带来的困意。 直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将他从半梦半醒中拽出来。 “我请求面见国王陛下。” 一个淡金色卷发的小女孩不耐烦地瞪着他。她身材矮小,手里拿着细长又弯曲的木杖,顶端绑着块发光照明的绿萤石,灰绿色的斗篷已经快拖到地上,上面扎着几颗种子。 她的眼睛是像森林一样的绿色,就是显得有点疲惫。 比尔敢打赌这孩子绝对不超过十六岁。他俯下身子,用对小孩的语气说:“这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小姑娘。” “谁跟你闹着玩儿了,先生?”女孩语气很冲地说——她走了太久路,难以顾及态度。 接着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便捂住嘴,瞪大眼睛。 “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有意——”她磕磕绊绊道,然后重新吸了口气,好像在找回自信,“我是阿什琳·贝利,大法师萨诺瓦·贝利的学徒兼养女,我是替他来的。情况紧急,请让我进去。” “替他来?”比尔一时糊涂,“但是……我没得到指令……” 女孩一拍脑门。 “哎呀!我忘了。”她说,“我把那封信落在家里了——您等着。” 她手忙脚乱地从挎包里翻找着。叮铃桄榔,几个草药瓶、水晶、蜡烛和破破烂烂的草稿掉在地上。 “用我帮忙吗?”比尔好心问道,心想这大概是个孩子的恶作剧。 女孩儿没空搭理他,终于掏出一把剪刀,将它在二人之间的空气中划了几下。 有那么一瞬间,比尔手搭上剑鞘,还以为这孩子要拿剪刀攻击他,毕竟这孩子穿着女巫一样的装束——但是没有,她只是在空中划出一道发光的口子。 “怎——怎么回事?” “找到了。”女孩从空气中的口袋抽出一张比临终老人的脸还要皱的羊皮纸,“读吧。我是说,请读吧。”她又急忙补充,仿佛礼貌是随时有可能忘记的补丁。 比尔读完羊皮纸上的字,脸色一变。他只好冲同伴点点头,放她进去。 阿什琳赶紧拉上空间口袋,把刚才不小心掉出去的东西收好,奔入城堡。 她还从来没进过赫利安王城呢。萨诺瓦和她住在离这十万八千里的狐尾河湾,河湾领主的城堡已是她见过的最宏伟的建筑。 赫利安的城堡则比它还要高耸壮丽,仿佛她行于巨人脚下。月光下,圆柱状的塔楼高傲地顶起玫瑰金的塔尖,顶略尖的白边窗里透着淡淡的银光,好像随时都会出现一位正在梳发的公主。 可惜,没时间欣赏王城风光。 阿什琳一路小跑,冲进走廊。女仆领她来到一扇紧闭的门前,旁边坐着一位愁容满面的中年男子。 他穿着德维尔家族的金色长袍,没戴皇冠,两眼发红含泪,黑发中掺了不少银色。听到脚步声,他猛抬起头,仿佛抓住什么东西;见到阿什琳后,却又黯然别去。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陛下!”阿什琳气喘吁吁,“我——我是代贝利先生来为王子殿下治病的。他在外面执行重要任务,无法脱身。” 国王扶着手杖,坐起来,皱起眉。 “你叫什么名字?” “阿什琳·贝利,陛下。我是贝利先生的学徒和养女。我也是女巫,知道他的疗法。”她快速地说,“如果您不相信,我还带了他的信和治疗魔法笔记——” 国王先是不信任地瞅着她,接着叹了口气。 阿什琳已经作好了争论的准备——她知道王国废除魔法禁令还没几年,国王也不喜欢女巫。贝利先生作为治疗法师只是一个例外,因为他曾治过王子的病。 但兴许是太过绝望,他只是给了女佣一个眼神。后者轻轻推开门。 房间内闷热得透不过气,弥漫着蜂蜜、迷迭香和罂粟奶的味道。床头柜放着放血杯、绷带和煮过的缬草。 王后趴在床边,似乎刚醒;年迈的御医在床边记录着什么,狐疑地看了阿什琳一眼。 “殿下所得之病看似是简单的肺病,实际极为罕见,所有药都毫无疗效,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向魔法求救。你确定自己可以代替大法师先生么,小姑娘?” “首先,我已经快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阿什琳煞有介事道,希望这样严谨的措辞能树立一点儿威信,“其次,不,我知道自己不能。因此,我将严格按照他亲手写的笔记来操作魔法。” 她小心地来到床头,拉开金色的天鹅绒窗帘,微弱的喘息声传来。 年轻的王子像纸片人一样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脸颊消瘦,双眼紧闭。半长不短的黑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被汗水粘湿。 他看起来如此虚弱,以至于阿什琳差点以为她看到的是一个幽灵。 “已经两周了。”王后呜咽道,“我们尝试了所有疗法与偏方,甚至请过东方的医师……可他一直这个样子。御医说他只有一天了……” “没关系,”阿什琳翻起小包,语气自信,“我仔细阅读了贝利先生的笔记,知道一个很简单的咒语就能解决问题。” 所有人都等待着。 阿什琳的手越过草稿本,抓过紫水晶,划过羽毛笔,却怎么也没碰到那熟悉的牛皮纸封面。 好不容易摸到那个本子时,她大松一口气,得意地打开。 却发现上面潦草写着: 萨诺瓦·贝利的晚餐独家秘方! 第2章 (外人禁阅,阿什琳除外) 烛光不安地窜动,所有目光都变得刺眼。阿什琳手心冷汗直冒,胃里突然被塞满了毛毛虫,混乱地扭动、爬行。 也许只是封面错了。她抱着侥幸心理翻开第一页。 想知道怎么做牛油果焗蛋吗?哈哈,答案很简单!首先,在半熟的鸡蛋上放入牛油果切片、新鲜乳酪和培根…… 阿什琳猛合上页,惊得王后几乎跳起来。 “怎么了,亲爱的?” 临走前,她不是检查了很多次吗?她仔细回想着。没错,她特意把萨诺瓦的笔记本拿出来,放在一个显眼的位置,比如厨房前的长桌。这样,她绝对不会忘…… 该死。她的确没忘。 她只是拿错了。 “天哪,天哪。”她自言自语,“我怎么可能拿错笔记本?” “什么,你拿错了?”御医怀疑地问,“王国最厉害的治疗法师贝利先生的学徒,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真是太抱歉了,我为这次旅程太过激动……”她说道,但又发现这么形容实在不符合气氛,毕竟王子奄奄一息,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很难说是“激动”,“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激动。我是说,对不起,陛下!还有先生!” 她又道歉一遍,完全不敢直视任何人的目光了。 王后呜咽一声,几乎要晕倒在丈夫怀里。 “陛下,我早便提醒过您,魔法师们一向不可靠。”御医站起来,“现在,贝利小姐,请您离开吧,我还能再为殿下放一次血……” “可是,一定有办法的。”阿什琳嘴上说着,手依然像永动机一样掏着包,“我还有——空间剪刀——啊,真见鬼!” “空间剪刀?”王后茫然地问。 阿什琳捂住脸,恨不得从窗外跳下去。今天真是倒霉透顶。 “空间剪刀每次施法后只能用一次,我刚才已经用过一次了,没法再用它拿我落在家里的东西了。只有贝利先生能给它施法。” 这是萨诺瓦给予过她的最大的信任,也是整个王国给予她的信任,她怎么能这样?如果王子病逝,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简直是王国的公敌,下半辈子她都将与地牢相依为命。萨诺瓦会抛弃她,太阳神会摒弃她,王国会流放她……就因为她把食谱当成了疗愈笔记本。 可是如果这就放弃了,她以后还怎么面对萨诺瓦? 那些童话故事里的主角在冒险途中从不会因为错误半途而废。 阿什琳把本就不柔顺的头发抓得更乱,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也许她应该用自己的魔法。不,她是当然不能自己乱施展咒语的,搞不好不仅会加速王子的死亡,还能送两人一起下地狱呢。 她还是需要萨诺瓦的笔记,需要老师的指引。 “贝利先生的笔记在皇宫有备份吗?”她急切地问道。 御医看了看国王,国王看了看王后,王后又看向阿什琳。 “有一部分。”王后犹豫道,“应该在他的书房里……可他已经很多年没进去过了。” “在哪儿?” “二楼右拐。等等,钥匙在——” 阿什琳转身就跑,飞来的绿斗篷糊了王后一脸。 “——我房间柜子里。”王后无奈道,但是门已经狠狠关上。 阿什琳来到老师办公室门口,先像正常人一样推了推门把手,没有动静。她这才想起来她忘了问钥匙。 “哦,拜托!”她绝望地推着门,“王子殿下就要病逝了!” 一股焦急的火焰在她心中横冲直撞。稀里哗啦地,木门瓦解成了碎片。 这事儿并不经常发生,上一次有这种情况出现还是她被那个叫雨果的男孩儿欺负。阿什琳来不及细想,刚要跨过那堆本是房门的木板,却被一条新长出来的树枝绊倒。 其他木板也开始动摇,生出绿芽。 一阵清爽掠过阿什琳的心,她好像在森林中自在奔跑一般,所有力量都不受字母、音节与晶石的束缚,快乐地冲出手心。曾经的门开始成长为一颗又细又高的橡树,茂密的枝叶愤怒地冲破楼层,引来一连串的尖叫声。几块石砖重重砸下,连带着油漆粉末,被阿什琳险些躲过。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 “怎么回事——”几个卫兵匆匆赶来。 “没关系!不用来!”阿什琳喊,“是贝利先生的防护魔法。我是他养女,我这就进去。” 问题不大,至少她的确能进老师的办公室。终于从一团乱麻的书桌上找到笔记的复印本时,阿什琳真想狠狠拥抱他。 她再次风风火火地回到王子寝宫,斗篷上插着树枝,脸上尽是灰尘。 “这回,绝对可以。”阿什琳举起笔记本,向他们保证。 她站在病弱的王子前,将笔记本打开至治疗咒语那页,按老师的字迹逐一展开操作。 治疗需要很强的水元素,可能还有点土元素。幸好她带了海螺、盐晶和水杯,可以为这两种元素创造点魔法基调。 她将笔记本放在摇曳的烛光下,深吸一口气,双手举起法杖,汇聚全身的魔力,她一字一端地念出咒语: corpus sāneat fēlem per lumen! 一阵绿光闪过,蜡烛熄灭。顷刻之间,王子床边的三色堇都生得高了几倍,本来含苞欲放的洋甘菊一下子绽开。 清凉的微风拂进床帘,引来几声轻轻的咳嗽。 “卢卡斯?”王后用极其轻的声音问,“卢卡斯,你醒了吗?”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阿什琳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屋里静得能听见羽毛落地之声。 王子在床上扭了扭身子,睁开湛蓝的眼睛。 阿什琳一时间忘了所有事——他的眼睛蓝得惊人,好像偷走了天空、海洋、勿忘我等世间所有蓝色的原料。他模样依旧病恹,眼下挂着眼袋,唇色发紫,但睁开眼后总归不那么像一个死人了。 “母亲……”男孩沙哑地说。 王后喜极而泣,紧紧抱住儿子。御医向前一步,仔细检查王子。 “的确退烧了,”他宣布,“其他症状也基本消失。” 王子殿下看向阿什琳,冲她轻轻一笑。她感到有点不对劲,可能是他看着太倦怠了,无论怎么笑都像是假人。 “小姐,是您治好了我吗?真是无比感谢。” 阿什琳感觉心中石头落地。她大松一口气,起身准备离开,却被国王和王后拦住。 “明日,和我们一同享用午餐吧,”国王含泪笑道,“就当是答谢……以及这是你和你老师的报酬。” 他将一袋钱塞进她手中。 阿什琳本以为会是赫金——狄亚斯价值最高的金币,但实际上里面只装了几枚可怜的铜钱。 林铜。还不够一顿饭的钱。 这根本算不上真正的报酬,但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在幻想什么,怎么可能是一袋赫金呢?巫师在狄亚斯的待遇就是这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在狐尾河湾卖草药时也不能太贵,不然村民甚至会污蔑你是黑巫师。 “我们感激不尽。”王后抹着眼泪道,“今天晚上……请你先陪陪他,好吗?以防他又出现什么别的症状……” “我想不会的,母亲。”卢卡斯王子温和地说,“就让这位女巫小姐先休息吧,治疗想必非常耗费魔法,要用许多元素,是不是?”他望向身旁的海螺和盐晶。 听起来他似乎对魔法也有些了解。阿什琳不清楚皇室成员会不会学魔法,据她所知魔法在王国整体上是不大受欢迎的。 王子说得没错,她的确费了些魔力,可还没有到必须休息的地步——她跋山涉水赶来,并不是为了享受皇家客房的。这是她最亲爱的养父给她的第一项真正的任务,她绝对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哦,我一点儿也不累,殿下。”阿什琳赶忙道,“我当然可以陪您。” 屋里只剩下她和卢卡斯王子,一时间,他们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个女巫和一个王子,很少有机会出现在同一房间里。 直到卢卡斯开口打破这份沉默。 “若是累了,可以先坐下歇歇,贝利小姐。” 她不知所措地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很快就像一摊水一样陷了进去。香黛的味道和刚刚耗尽的魔法,令她充满睡意。 “那么您生的是什么病呢,殿下?”阿什琳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好奇道,“御医说看似是肺病,其实很罕见。” 王子扬起眉毛:“我想真的只是肺病罢了,对医学我了解甚少。不过,治好我的不是贝利小姐您么?” “我不是治疗师,只是照着笔记念咒语,并不知道原理。”她承认。 殿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恕我冒昧,小姐,这恐怕不算是很好的习惯。不知原理与规律就鲁莽行事,可能容易犯下一些错误。” 阿什琳耸耸肩膀,做了个鬼脸。看到卢卡斯惊讶的表情后,她又提醒自己:她现在在皇宫,对面是国王的儿子,而不是村里的孩子。冲王子殿下做鬼脸恐怕不大合适。 第3章 “反正我治好了您,不是吗?” 卢卡斯王子头缩回帘子里。 “好吧,天色已晚,我建议我们都好好休息一番。”他苦笑一声,“恐怕明天父王就要要求我重温之前落下的所有课程了,这大概是康复后最大的坏处。” “当然,晚安,殿下。”阿什琳心不在焉地说,满脑子都想着“休息”一词,“我会好好观察……嗯……您的病情。”实际上,她困得睁不开眼。 今天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她迷迷糊糊地想。不知道国王和王后发现二楼的参天大树时会有何感想? 她自然是一点儿也没有好好观察王子的病情。 等她醒来时,太阳早已升起,中午的阳光暖洋洋地洒满王子的寝室。 阿什琳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拉开王子的床帘。 “来吧,王子殿下,我们可以一起去共进……” 她并没有说完“午餐”这个词。 先前床上那个虚弱苍白的黑发少年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呈攻击状态、用蓝眼睛狠狠瞪着她的炸毛黑猫。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骂人的猫 我以为您是位温文尔雅的王子…… 令人遗憾的是,阿什琳首先遵从了自己的本能:她将手罪恶地伸向黑猫的头顶。 黑猫呲着牙尖叫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的手一爪打飞,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哎哟!坏猫!”阿什琳捂住手背,重新望着黑猫,这才完全清醒。 黑猫耳朵往后撇,似乎略有羞愧。他装模作样地蹭起床柱来,仿佛无事发生。 这是怎么发生的——这只黑猫是卢卡斯王子? 不得不说,它长得确实和王子一模一样,主要是那双宝石蓝的眼睛。 但她可是完全按照萨诺瓦的笔记念的咒语。它虽治不了绝症,但王子的肺病绝对没问题。因咒语而涌现的魔法粒子会黏附在他体内的细胞上,助他击败病魔。 “你是卢卡斯吗?”阿什琳问道,随即意识到不管它是不是卢卡斯,反正她的确是个蠢货。毕竟她听不懂猫语。 黑猫恼怒地叫了几声。 阿什琳翻开萨诺瓦的复印本笔记,盯着那条咒语:corpus sānetur per lumen felinum。 她难道不是这么念的吗? 她心底一沉,颤抖着放下笔记,视线模糊。 她还真不是这么念的。 是sānetur,而不是sāneat。“愿身体被猫之光治愈”,被她念成了“愿身体将猫治愈于光中”。但凡她好好上拉丁语课,也不会犯如此低级可笑的错误。 阿什琳感到恐慌在心中蔓延——她还从没犯过这样的错误。可以解决的,她自我安慰,世界上没有行不通的路。 “对不起,殿下!我刚才念错了咒语……真希望不是这样,但我可能不小心把您诅咒了,”她对黑猫说,“介意我重新为您施一遍法么?” 黑猫眯起眼睛,冲她大叫一声,语气听起来有点儿像脏话。 阿什琳可以理解他,换作是她,她也会骂人的。 这一回,她正确地念出了咒语。 顿时,苹果绿的光充满整个房间。光芒褪去后,黑猫和她面面相觑。 “嗯,”阿什琳有气无力道,“至少,您刚给我挠的疤愈合了。” 黑猫卢卡斯很凶地朝她哈了口气,冲床上跳下来,开始在屋里不停转悠。 “这样,咱们来试试解咒魔法。”阿什琳提议,“目前看来你是中了黑猫诅咒。猫对巫师来说是吉祥的象征,所有巫师都爱死猫了,因此‘猫’在各种魔法中都经常出现。解除诅咒的办法有很多,我们应该一点点尝试。” 卢卡斯生气地看着她。 “喵。” “当然,也可能这压根儿不是诅咒,这样你明天就变回来了。”阿什琳连忙补充,“我们最好多试几次。” 接下来的一小时,阿什琳用尽了毕生所学。她先是用法杖尝试了萨诺瓦笔记中所有和“解除诅咒”相关的魔法,但要么毫无效果,要么效果奇特。 一次,她给卢卡斯换了个品种,变成一只灰色狸花猫。还有一次,她把他变成一条可怕的大黑狗。为防止自己被咬,她赶紧又将他变回猫。 最吓人的,不是她将他变成黑熊后压坏好几把椅子,而是蚊子。她还以为是将王子整消失了,差点把那只蚊子拍死。 阿什琳有点崩溃,挫败感像潮水一般涌来。她开始怀疑,萨诺瓦将任务托付给她是否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错误。 她魔法太弱,思维太散,无论如何也无法解咒。 “这简直毫无用途。”她大喊,“为什么这么多给人或事物变形的咒语,却没有一条能变回人的?” 卢卡斯的尾巴不耐烦地拍打起来,好像和地板有深仇大恨一般。 她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继续翻阅笔记,努力辨析以及老师那潦草得像划痕一样的字体。 下次见面一定要嘱咐老师多练书法。 “等等,我找到了。”阿什琳惊喜地说,“这条咒语可能可以。” 那是一道幻术咒,需要人类卢卡斯的一根头发。 幻术,一直是处于黑白魔法之间的中间地带的魔法。很多可怕的黑巫师都是幻术师出身。 说实话,它不能解除诅咒,只是能暂时让任何事物看起来像某个人,但阿什琳决定自欺欺人,至少先浑水摸鱼熬过皇家午餐。 又是一道刺眼的绿光闪过。 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年穿着轻薄的白衬衫,以奇怪的姿势跪坐在地板上,两只手撑着地板。 他面容英俊,乌黑的头发明明杂乱,垂在眼前时却十分优雅。 卢卡斯王子迷茫地抬起头,将遮眼的黑发撩至耳后。 “我成功了!”阿什琳兴奋道,“殿下,您变回来了!” “你确定——”卢卡斯话音未落,“啪”,又化作那只黑猫。 未说完的话语,也变成一声“喵呜”。 不是吧。 阿什琳抓着自己的后脑勺,心情再次落入低谷,无比希望自己的人生可以重来。突然间她感觉自己明白那些没有魔法天赋的人试图学习魔法时是什么感受了。 “好吧,幻术咒语在同类型的事物之间持续更长。猫变人的幻象太难维持了。” 接着,她开始尝试魔法仪式,用炭笔在地板上画出六芒星,摆好蜡烛和盐晶。 伟大的太阳神,我请求您洗去卢卡斯王子身上的咒痕。她跪在地上,默念。将真正的灵魂归还他。 半小时过去,无事发生。 这时,敲门声传来。 “什么事?”她压低嗓门,紧张地问,“殿下还在休息。” “国王和王后请二位加入午餐,切勿令他们久等。”门外的声音答道。 “知道了。” 直到确认脚步远去,阿什琳才敢说话。 “哦,我该怎么办呢?我把萨诺瓦委托给我的唯一一件任务搞砸了!这下可好,等国王和王后发现之后,我肯定小命不保。” 黑猫竟然点了点头。 “您还真会安慰人,谢了。”阿什琳没好气道,“唉,但是您毕竟什么也没做错……病了那么久,一醒来却变成猫,肯定很难受。”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臂抱腿,头埋在斗篷里。 “就是这样,我得告诉他们。”她对自己说,“自怨自艾有什么用?如果萨诺瓦在这里,他一定会让我直面自己的错误。”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准备出门,脚脖子处却受到毛茸茸的攻击。 黑猫突然尖声尖气地叫起来,爪子按住她的脚。 “怎么,你有别的想法,殿下?” 卢卡斯小跑到她的咒语笔记前,用鼻子拱到后面一页。 阿什琳定睛一看:动物沟通咒,猫。 “哦,当然,聪明小猫。”她低语,“auris animi, lingua bestiae.” 法杖顶端的绿萤石震动起来,发出蜜蜂般的嗡鸣。 “应该生效了!”阿什琳满怀期待,“殿下,请说点什么试试。” “白痴。”黑猫清晰地说。 阿什琳就知道,她果然还是在动植物交流魔法上更有天赋。 只是她难以想象,昨天晚上他明明还是一个温和的王子,为什么一早便成了只差脾气的猫,一开口就是骂人的话。 诅咒会改变灵魂的性格吗?理论上讲是不会的。 但也许当猫太过憋屈,就算是有教养的王子也无法忍受丝毫。 “我以为您是位温文尔雅的王子。”她埋怨。 “听着,你绝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父王和母后,御医或我的姐姐伊莱恩也不行。”卢卡斯说,“不然你最好的下场也就是监狱。” 阿什琳皱起眉。“监狱——这么严重?这只是个失误,我相信他们会理解的。” “你不明白。父王本就不信任魔法,请萨诺瓦·贝利更是孤注一掷之举。我们必须自己解决。” 第4章 “可是,我已经试过了所有咒语……” “那是你。”有生之年,阿什琳竟然在一只猫眼中看到了轻蔑,“贝利先生就不一样了——我小时候他就治疗过我,现在他也可以帮我解除诅咒。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小姐,据我所知,你是他的养女。” “字面意思。他已经外出一个多月了。”阿什琳说,“这期间,我一直在给他写信,但唯一的回信就是让我来宫里帮你治病,其他什么也没说。” “你不知道他在哪儿,怎么给他写信?”卢卡斯问完立刻又自己解答起来,“哦,文字传送魔法。” “对。我家里有一沓被施了咒语的羊皮纸,萨诺瓦也带着另一沓。我们在上面写的字,对方可以在自己的纸上看到。” “那么,我提议你现在就给他写信。” 阿什琳执笔写起来。 “或许……也可以去你家里找线索,又或者问问你们的巫师朋友,我不清楚。”卢卡斯说,“总之一定不能让父王和母后发现我这副模样。” “如果你在暗示让我带着你出去……” “当然不是。那只会令你看起来像个充满嫌疑的黑巫师,一心谋害王子。”卢卡斯说,“必须得是我以人的形态主动出去。我并不是立刻变成猫的,不是吗?其实在阳光把我照醒之前,我都以人类的状态睡得好好的。” “那么,也许你晚上又会变回人形。” “正是。” “可待会的午餐怎么办?整个白天,你都将是一只猫。” “说我不舒服……不行,他们会来看望我的。”黑猫思索无果,转移话题,“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一开始会把治疗咒变成诅咒?原理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阿什琳耸耸肩,“咒语之间,一词之差就有可能改变整个魔法的性质。我一直学不明白这种严谨的魔法。” “哦,那你能学明白什么呢?”卢卡斯语气讽刺。 “我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阿什琳写完信,没得到回应,又坐回地上,打开咒语书寻找灵感。他们时间不多了,再不去吃午餐定会引起嫌疑。 “我饿了。”卢卡斯无聊地说,“你身上有吃的吗?” 阿什琳找了找,从小皮包里掏出一袋柑橘干。 卢卡斯一闻,瞬间像见到鬼魂似的弹到两米之外,尾巴炸开,整只猫变成可笑的拱形。 “快让这玩意儿离我远点!” “什么?”阿什琳困惑地拿起一片嚼了嚼,“没坏啊,很好吃。” “把它扔了。” “是你说饿的!” “我是王子,我说扔就扔!否则就判你叛国罪。” 这话从一只猫口中说出来实在没什么威慑性。阿什琳瞪他一眼,这才想起来可能猫讨厌柑橘味,只好把柑橘干放在一边。 “唉,真怀念食物。”卢卡斯恢复常态,抱怨起来,“要是有烤玉米、奶酪或者小鱼干……你替我拿些来也好。” 阿什琳感觉这句话令让她联想起什么,却像光溜溜的鱼一样,没能被她抓住。 她翻了个白眼。 “我是女巫,不是您的仆人。” “这并不妨碍我下令——说到底,是你害我成这样的,小姐。你不知原理就胡乱加以操作的魔法,容易带来错误。难道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制造更多问题?” 一方面,阿什琳觉得他说得没错,的确是她念错了咒语——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全都是她的错。 可另一方面,她突然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护——她很真诚地在工作,咒语也不是完全没有奏效,难道她的真心不值一提? “可是要不是我,你或许已经死了,殿下!往好处想,至少你的病康复了,对吧?”她抑制住内疚与气愤混杂的情绪,努力让话题往乐观的方向靠拢。 然而,卢卡斯大概缺乏这种乐观的气质。 “喵,我可宁愿去死。知道这对皇室是多么大的羞辱吗,小女巫?若是这件事不解决……会议、课程、拜访,那么多要紧之事,当然不能让只猫来办!” 阿什琳觉得血液蹭蹭往头上涌。 理智上,她知道卢卡斯很在理。人们的确不能知道王子变成了一只猫,而要是别的国家或者魔法种族知道了,更将令德维尔一家的威严大打折扣;猫也无法做所有那些王子会做的事。 可她不是一直在尽全力弥补吗? 她只是真的束手无策。 整整一个上午,她的魔法都快耗尽了,笔记也翻到不能再翻为止。这只猫却一直拿她出气,用高高在上的口气骂她、叫她,就好像仅仅因为这么一个小错误,她就应该什么都听他的,因为他是备受瞩目的王子,而她是见不得人的女巫。 倘若他们身份调换,一个贵族是否会为了一个乡下巫师而付出如此精力?要知道,赫利安王城与狐尾河湾并不邻近;她一个人来到皇城,甚至没有一匹马,中途可没有皇家人士给予任何帮助。 而她的报酬,不过是个位数的林铜。她知道这对女巫来说很多了,她不该抱怨的,可这么多麻烦事儿一起发生,她头脑也昏昏涨涨起来。 要是萨诺瓦在这里就好了,她心想。他一定知道怎么解除咒语,也一定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冷静应对。 “是的,就您最高贵。而我,至亲之人音信全无,越过千山万水来到陌生的城市,只为了一个毫无礼貌的王子。我何必一开始费这个劲儿呢?”她深吸一口气,将那袋可怜的林铜扔在黑猫身边,“诅咒是我的错,的确;但我也可以不来的,毕竟这也不是一份有很多报酬的工作。” 泪水涌上眼眶,她使劲儿眨着眼睛,硬生生把它们憋回去。至少现在不行,她告诉自己,不能在这个傲慢自大的王子面前软弱。 卢卡斯没再说话,而是缓缓来到她身边,蹭了下她的胳膊。 一会儿之后,他才轻轻开口: “我为自己的失礼道歉,贝利小姐。我承认,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令我措手不及,一时失态。任何人都有可能犯和你同样的错误,你没什么好责怪的。我也不该抓伤你……你救了我的命,谢谢你。” 阿什琳突然抬起头,像没听懂他的话似的,奇怪地盯着空气。 刚才那些话她没有听,真正吸引她注意的是几分钟之前的一句话。 “怎么了?” “再说一遍。”她说,又补充,“请。殿下?” 卢卡斯的尾巴又开始摇摆。 “道歉和感谢的话我可不会说第二遍。” “不是那个,再往前,什么皇室啊病死啊之前。” 卢卡斯看她的眼神就仿佛她长了三个头。 “‘要是有烤玉米、奶酪或者小鱼干……你替我拿些来也好’?” 替他拿些。 一抹坏笑浮现在阿什琳脸上。 “为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卢卡斯歪了歪猫脑袋。 “我突然想起,刚才那道幻术咒让你变回人类几秒。”阿什琳解释,“之所以只有几秒,是因为将猫伪装成人太难。但如果是把一个人伪装成另一个人……” “别告诉我是我想的那样。”卢卡斯惊恐道。 然而阿什琳已经爬上床,捡起卢卡斯掉的黑发。 “您脱发挺严重啊,殿下。” 在黑猫发飙之前,她已经对自己念出咒语。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半日王子 解决午餐危机!这对吗?…… “这主意烂透了。”卢卡斯第六次说。 阿什琳不为所动。 “你要怎么解释阿什琳·贝利无缘无故地离开?如此没有礼貌,连国王邀请的午餐都加以拒绝!你只是个乡下小女巫,贝利小姐。” 脚步声从拐角处传来,卢卡斯立刻钻进阿什琳的蓝色披风里。 更准确地说,是卢卡斯自己的披风。 来者是个端着衣服的女仆。 “殿下,您看上去气色真好。”她深鞠一躬,对阿什琳说,“国王、王后和公主正在餐厅等您呢。” “谢谢。”阿什琳轻轻点头,用自己最高贵的语气说。 她还不太习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属于男孩的音色,咳嗽几声。 “我通常不会这么冷漠。”卢卡斯小声提醒,“应该再给她一个温暖的微笑。” 阿什琳微微一笑。女仆脸泛起淡粉色,轻快地离去。 “我希望你想清楚了,”待女仆彻底走开,黑猫又冒出头来,“如果你吃一半变回来怎么办?据我所知,没有多少幻术能撑到一小时。” “那就说这是个恶作剧然后咱们拔腿就跑。” “我怎会摊上你这种女巫。”卢卡斯长叹一声,“好好演我,求求你。” “演你对所有女仆调情?” “我才没有!” 第5章 阿什琳爽朗地笑起来,从未感觉自己如此威风过。她大步流星地穿过金碧辉煌的长廊,竭力按耐住盯着那精美的水晶吊灯看一上午的冲动,向守卫和侍从们礼貌点头,甚至和盔甲问好。孔雀蓝的绸缎长披风轻盈扫过她的足迹,掩盖黑色的猫尾巴。 直到卢卡斯提醒她,他现在刚刚病好,应该演得再虚弱一点,她才稍微收敛。 餐厅比她想象得还要奢华百倍。大理石瓷砖地光滑得能看见她自己的倒影:一个又高又瘦的黑发少年,但外轮廓发着点微弱的绿光。 好在不仔细看根本看出来。 金黄色的纹路爬满整个房间,四壁皆是有关丰收女神或农牧神的壁画。长桌铺上纯白的桌布,浮雕花瓶里插着鲜艳明快的黄玫瑰,阿什琳能看到花瓣上的露珠。 银盘里的白面包上抹着厚厚的蜂蜜或黄油,旁边摆了几份烟熏鱼片和鳗鱼冻,简直够她吃一个月。长桌中央趴着一只香草烤鸡,刷着油亮的蛋黄液。金色高脚杯中,葡萄酒在细长的蜡烛旁闪闪发光。 长桌尽头,是国王尼古拉斯·德维尔二世,神情严肃。他左侧坐着格拉西亚王后,温柔地注视着她;右侧,伊莱恩公主扬起眉毛。 公主妆容精致,样貌与卢卡斯有几分相似,一头乌黑的长发优雅地盘在脑后,眼瞳是比母亲和弟弟都更浅的冰蓝色。而那线条分明的高颧骨,则与她父王极为相似。 阿什琳一时忘了自己的开场白。 “卢卡斯,”好在尼古拉斯二世先开口,“你来了。” 阿什琳决定不指出这是一句废话。 “是的,父王。早安。”她抚胸微微躬身,“以及母后和姐姐。” “你那位女巫医生呢?”伊莱恩左顾右盼,似乎觉得阿什琳·贝利就藏在王子身侧,“据说她昨天就在宫里。” “她……有必须完成之事,关于她的老师的,因而不得不先回去。我替她转达她的歉意。” “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她。”格拉西亚王后遗憾道,“坐下吧,我亲爱的孩子。” 侍从拉开伊莱恩公主旁的椅子,阿什琳略显拘谨地入座。 尼古拉斯二世拿起镶嵌宝石的餐刀,将烤鸡的一只翅膀切下,放在格拉西亚王后的金盘中,随后才给自己切了鸡胸肉。 伊莱恩等父亲动作结束,示意侍从给自己添了一勺鱼冻。 “没事,吃吧,多吃点。”格拉西亚轻声说。 阿什琳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面包,感到后背被猫爪狠狠拍了几下。于是她的手进行到一半又尴尬地回来,拿起刀叉,打算切一块给自己。 没想到后背又挨一打。 “侍从会给你的。”卢卡斯用极小的声音提醒道。 果然,阿什琳停在位置上,侍从立刻赶来,为她切面包、涂好蜂蜜。 阿什琳太饿了,没想那么多,直接一口咬上去,大快朵颐。面包的奶香与蜂蜜的甜美像来自天堂的梦一样,软绵绵地进入嘴中。 香草烤鸡也是她此生吃过的最美味的烤鸡,迷迭香的清新混着黄油的醇厚,裹着焦脆鸡皮的焦香直往嘴里钻。她真是被萨诺瓦的厨艺虐待太久了。 她抬起头,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 “很饿呀,弟弟?”伊莱恩笑道,“也是,都两周没好好吃饭了吧?” “是啊,抱歉。”阿什琳含糊不清地说,“太久没看到真正的食物了。” 尼古拉斯二世一直盯着她看,弄得她吃则不是,不吃也不是,只好端坐好,放下刀叉。 “这次生死离别,儿子……让我认识到,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国王认真地说。 伊莱恩开始喝葡萄酒。 “是的,父王。我也一样意识到您对我有多重要。”阿什琳咽下鸡肉,“我爱你们所有人。” 伊莱恩似乎差点把酒喷出来。 “我不会说这么直白的话!”卢卡斯在桌子很小声地叫。 伊莱恩皱起眉,看向桌底:“是错觉吗,我怎么听到了猫叫声?” “可能是我的鞋在地上滑了几下。”阿什琳慌忙道,“小问题。” “来给我们亲爱的卢卡斯的奇迹般的康复敬个酒吧。”格拉西亚王后举起酒杯,“敬卢卡斯!” “敬卢卡斯!” 这儿就连葡萄酒也比狐尾河湾的鲜美。阿什琳眷恋地享受着美酒在舌尖上舞蹈的感觉。 当赫利安城的王子真爽。 “那么,卢卡斯。恐怕我们今天要开始谈一些‘正事’。” “没问题,父王。” “首先,你的拉丁语课和精灵语课学到什么进度了?” 阿什琳手一抖,酒杯差点摔倒。 “尼古拉斯!”格拉西亚嗔怪道,“他才刚刚病好,不用对学业这么着急。” “啊。学到……嗯……”阿什琳可从来没学过,“读文章。” “不,短句语法。”黑猫嘀咕。 “短句语法。”阿什琳修正,“对不起,我脑子烧糊涂了。” “你觉得怎么样?” “浪费生命。”黑猫轻蔑地说。 “有点无聊。”阿什琳说,急忙补充,“……父王。” “无聊?”国王摸着胡子,“那你有什么建议?” “把拉丁语老师炒了,他教得还不如我。”卢卡斯说,“精灵语老师还行。” 阿什琳尽量用更有礼貌的语言复述了他的话。 “这倒是个建议,很好,很好。”国王点点头,“你是个聪明的男孩,卢卡斯……虽然武功与治理头脑上比不过你姐姐,但或许学术知识上可以。” 伊莱恩白眼一翻。 “省省吧,父王!你知道我们俩都不爱听你的比较,是不是?” 她笑着和父亲碰杯饮酒,然后爽快站起。“比起谁更厉害,我更关心的是,谁能找到这个房间里的小猫!” 阿什琳一个冷战。她感到卢卡斯立马钻到她披风很深的位置。 “小——小猫?”她紧张地问。 “我一直能听到非常非常小的猫叫声。”伊莱恩说,“一定有一只猫溜了进来。” “猫怎么能进皇室餐厅?!”国王面色铁青,“快来人给我找出来!” 侍从们立刻行动起来,趴进桌底、掀开桌布、拿开花瓶,连墙角地毯都不放过。一个警卫甚至抽出佩剑,仿佛要面对的不是小猫而是奇美拉。 阿什琳只觉得披风下的卢卡斯顿时绷紧了全身,披风动了动。侍从眼尖地看过来。 她如坐针毡,不断变换姿势,眼神四处乱瞟,僵硬地举起早已空空如也的酒杯,假装饮酒。 伊莱恩眯起眼。 “我以为你的酒刚才就喝完了呢。” “嗯?”阿什琳目光躲闪,“哦,对,刚发现。来帮我续一点吧。”她示意侍从。 “你还好吗,弟弟?” “我?”她心提到嗓子眼儿,大骂自己蠢,“当然。” “你额头在出汗啊,脸色也发白。身体不舒服?” “他刚刚康复,”格拉西亚王后说,“有点不适也正常。” 阿什琳挤出一个微笑。“就是有点头晕,陛——我是说,母后。” 这并非谎言,她的确头昏脑涨。王后的身影在她眼中摇曳不定,如同幻影。 “你的幻术。”卢卡斯小声提醒。 是的。她来了多久了?阿什琳意识到,恐怕再多待一会儿她就将被打回原形。 侍从像老鼠一样从桌子里钻出来。“陛下,四处找遍了,没有……猫……” “卢卡斯,”伊莱恩挑起眉毛,“要么是我在做梦,要么,就是你的身上有层绿光在闪。” 糟糕,幻术马上就要失效了。 “你看错了。” “那么,你的头发开始变成金色,也是我看错喽?” 阿什琳耳边仿佛有东西轰然炸开。 “今天的阳光的确比较强烈啊。” “哦,我不好说——” 就在这时,黑猫卢卡斯猛地一跃,像黑色的影子般从她腿边蹿出去。 阿什琳震惊地站起来。 “快!在那儿!” 侍从大喊。 黑猫翻过椅子,跃上桌子,擦着伊莱恩公主的酒杯飞掠而过。烤鸡差点被掀翻,酒洒了半条桌布。两名侍从跌倒在一起,拖下了一串黄玫瑰,花瓣纷飞。 没有人再关注发绿光并且头发渐渐变金的“卢卡斯”了。 “挡住门!别让它跑出去!”有人叫道。 “用罩子!”另一个急中生智,抓起餐盖就扑。 卢卡斯在一堆银餐具中左躲右闪,一路踏着桌布飞奔,尾巴差点被一个盘子盖住。 “太阳神呐!”格拉西亚王后连连后退。 阿什琳瞠目结舌,差点忘了自己是个王子。她本能地站起来想去帮忙,又强忍住。 “疯子。”她呢喃。 “我在保护你——保护我自己!你的魔法快失效了。”黑猫从另一个方向扑进一个甜点盘,差点淹没在奶油中,蹦出来时,整只猫像撒了糖粉的巧克力蛋糕。 第6章 此时,一位侍从用银盘挡住了卢卡斯的退路,另一人猛地从后扑来,终于—— “抓住了!”他高喊。 卢卡斯被整只包进了绸布餐巾里,只露出蓝色的眼睛,身子仍在拼命扭动。 整个餐厅恢复了短暂的平静,空气中残留着面包屑、玫瑰花瓣和破碎的高脚杯。伊莱恩公主的目光在黑猫与阿什琳之间徘徊,古怪地闪烁。 尼古拉斯二世额头青筋直跳。“这成何体统!”他拿叉子锤桌,大喝。 侍从小心翼翼地抱着黑猫朝餐桌走回去。 伊莱恩拍桌大笑起来,引得所有人向她看去。 “哟,卢卡斯!我说你怎么看起来像变了个人呢,原来是养了小猫啊。” “你在说什么?”阿什琳慌乱地摆手,又试图遮住自己变回来的小部分金发,“我没有。” “别紧张,老弟!”伊莱恩大声道,“我猜你也是迫不得已。” “这是真的吗,卢卡斯?”尼古拉斯眉毛几乎拧到一处。 阿什琳叹了口气,知道这下逃不过了。 不过,一个新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成型,可以帮他们迅速离开。 “是真的。”她假装沮丧地说,语速飞快,感觉自己的声音马上就要变回女孩,“而且他不是流浪猫……是那个女巫,阿什琳·贝利的猫。她把他忘在皇宫了。” 说实话,这完全是她有可能干得出来的事。 “卢卡斯!”王后指责,“你完全可以先说一声嘛。” 尼古拉斯·德维尔二世看上去像再也不会笑了似的,眼睛躲在眉弓骨深深的阴影之下。 “赶快把这只黑猫还给女巫,省得给我们家带来灾祸。我收回刚才对你所有夸奖的话,卢卡斯。作为德维尔家的王子,你实在太不成熟。” 真正的卢卡斯在餐巾里大胆地冲国王呲了呲牙,阿什琳不禁想,这大概是人类形态的他不会做的举动。 “当然,父王。我本来想告诉您这件事的……可是他一直粘着我,我也没找到机会。”她恭敬道,抱起卢卡斯,“我这就带他走。” “我和你一起。”伊莱恩拍拍阿什琳的肩。 公主的眼神不像是能拒绝。 来到门外时,阿什琳很清楚自己基本已经恢复了原型,因为伊莱恩简直比刚才高了一个头——实际上,是她自己矮了一个头。 披风的幻象倒是还在。她看起来一定好笑极了:一个平民小女孩,穿着属于王子的华贵礼服。 “听着,公主殿下,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伊莱恩手一挥。 “不必多费口舌,我猜得到怎么回事。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只有我听到了猫声吗?一开始,我以为就是正常的猫叫声;但后来我才意识到,我能听懂一些词。这说明其中有人类的魔法干涉。” 阿什琳盯着她。的确,那道咒语的效果不是令阿什琳听懂猫的叫声,而是为施法者和动物创造一种普通人无法理解的语言链接。真正的猫叫声,是另外一回事。 “您也学过动物交流的魔法?” “嗯,就一丁点,也只能听懂个别词。”公主点头,“那是青春期的叛逆故事。父王越是讨厌魔法,我就越想学习咒语来激怒他。可惜,我实在缺乏魔法天赋。不过,我还是没有我那亲爱的弟弟叛逆呀。” 卢卡斯不满地喵了一声。 “所以——你知道——” “我知道你是贝利先生的学徒,也知道这小东西才是我弟。”伊莱恩狡黠地揉了揉卢卡斯的脑袋,“你好呀,小猫咪!唉,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滚开。”卢卡斯气势汹汹。 “我听懂这个词了。”伊莱恩警告。 “你也放我下来。”他拍打着阿什琳的胳膊,但阿什琳不为所动。 “都是我的错。”女巫低下头,“是我把治疗咒和黑猫诅咒搞混的。只有贝利先生才有能力解开诅咒,可我不知道他在哪。” 公主仰起头,手指放在嘴边,若有所思。 “嗯,关于贝利先生——我或许有个想法。”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昨日酒馆 这儿的某种事物让他本能地想…… 诚实地说,卢卡斯并不信任他姐姐的任何想法。毕竟五岁时,伊莱恩便告诉他,他们每天晚上吃的熏鱼片都是从美人鱼的尾巴割下来的,害他整整三个月不碰任何海鲜。 七岁,她说他有个绝妙的好点子能取得莫里斯领主小女儿的芳心,结果为他梳了两条麻花辫带他出席皇家晚宴,导致莫里斯一家还以为他们记错了德维尔次子的性别。 十岁生日那天,她痛心疾首地向他透露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其实,他是格拉西亚有天早晨在后花园的土堆里捡来的,只有她是真正的公主。这令他哭着冲进御前会议室,询问国王王后,获得阵阵哈哈大笑,因为他的外貌简直就是年轻国王的翻版。 但这一回,伊莱恩却领他们到自己的寝室,紧紧关上门,才说: “我不知道任何信息,但可能,我的‘小蝴蝶们’知道。” “小蝴蝶们”指的是会向伊莱恩传递消息的底层人民,通常是乞丐、流浪汉与孤儿。 卢卡斯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但王子怎么能去和那些人打交道? 他翻翻眼睛,不知道翻白眼这个动作在猫脸上是怎么体现的。 “我的情报网密布全城,其他领地也不乏人脉。”伊莱恩说,“知道下城区的昨日酒馆吧?” “知道。”“不知道。”卢卡斯和阿什琳同时道。 “去那儿找一个红头发的女人,叫卡桑德拉。猎魔人装束。她应该和萨诺瓦关系不错。”伊莱恩说,“我前些天一直想找她,因为我给她写了很多信邀请她聊天见面,可她迟迟没有消息……直到一只小蝴蝶告诉我,人们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昨日酒馆。” 卢卡斯和阿什琳面面相觑。 互为朋友的法师和猎魔人同时杳无音信,会是巧合吗? “人们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阿什琳问。 伊莱恩摇头。 “我能告诉你们的就这么多。” “那信息量真大。”卢卡斯讽刺。 “我替你们打掩护。”伊莱恩忽视他,“父王和王后只会知道王子殿下正在送出去一只猫。祝你们好运,我还有剑术课要上呢。” 送他们出去前,她冲阿什琳眨眨眼:“替我照顾好他,好吗?” 卢卡斯还没来得及反驳,并追问她为什么觉得他需要被一个马虎到连咒语都能念错的小女巫照顾,门就被关上。 ———— “但是今天我没法再用一次幻术。”阿什琳思索,“守卫会起疑心。” “我们可以等太阳落山再出发,你只需要把头藏在兜帽里假装我的女佣,随便拿个什么东西说是猫就行。” 卢卡斯梳理着自己的毛,一阵烦躁。 父亲真没什么资格将他赶出餐厅……王宫里的任何一处房间当然都比他自己脏多了!他才不想躲在地上,被女巫的双脚夹着。 他偷瞟一眼始作俑者。金头发的女孩正费劲地解开属于他的披风与上等汗衫,但最后也没用手解开,于是念出道咒语。 现在,卢卡斯有点担心贝利先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厉害,毕竟他教出了阿什琳这样笨手笨脚的麻烦鬼。 解除黑猫诅咒其实没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贝利先生的失踪。就算他被完美地治愈了,也一样会出来寻找萨诺瓦·贝利。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贝利先生治疗过。无论父王是否喜欢魔法师,卢卡斯不会放手不管。 然而为什么他逃离了死神的手掌?他实在好奇阿什琳魔法的原理,可这个女巫的头脑看起来要么空空如也,要么凌乱如麻,对魔法的精妙一无所知。有些人就是不懂得珍惜他们的机会,他带着点怨恨想,但这不能怪阿什琳。 本来他的计划都要实现了。本来一切会不一样。 不过,这也是件好事——至少他现在有借口出去。 太阳即将落山时,卢卡斯开始焦躁不安,觉得浑身上下有蚂蚁在爬。 终于,晚钟敲响。卢卡斯感觉自己猛地长高,像发酵的面粉一样被垂直拉长;衣服取代黑毛,回到他身上;那多余的尾巴也不见踪影。 他半是欣喜,半是失望地摸着自己的脸和身体,感受属于人类的骨骼、皮肤与黑发,随后摇摆着站立起来,仿若新生儿一般,接着整理好衣袖,拍去上面残留的猫毛。 没有光着身子变成人,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看来就连诅咒也是有尊严的。 同时,他体内似乎也有东西发生了变化:那股来自猫科动物的野劲正在淡去,他不再那么渴望抓东西、奔跑、舔毛或随机冲一个人大喊大叫抱怨自己的不幸。 他冷静下来,一种奇怪的清醒击中了他。以猫的形态做的那些事如同醉酒之行,仿佛是另一个灵魂的记忆。 第7章 这令他不寒而栗,连变回人类的喜悦都打了折扣。 他都干了什么?在餐厅抱怨自己尊敬的老师,飞上餐桌挑衅父王?那不顾一切要冲口而出的冲动,他记得清清楚楚。 当然,是阿什琳替他说的。可那些都是他的真实想法吗?或许一部分是。但他不应该,也不会真正说的。 比如,那句想让拉丁语老师离开的话——客观讲,那位老师并非一无是处,只是上了年纪,思想保守,口音也有点问题。 那未免太傲慢了,他怎敢自认比年长许多的师长更渊博? 卢卡斯将头发别过耳后,手插在发间,不断回想。 与科学不同,魔法往往是灵活变通的。同一道咒语,在不同人身上常有不同效果,即便是被弄混的咒语也是如此。难道这意味着他心底里藏了一头野兽? 阿什琳微微张嘴,投向他的目光有些茫然而不知所措,似乎突然不认识他了。 但话说回来,她本来也不认识他。 女巫上前扯了下卢卡斯的衬衫,皱起眉。 “你真的变回来了。”她显得很失望,随即又补充,“……殿下。” 变回人后她似乎才想起来他是王子,比先前也多了几分礼貌。 再怎么说,他们也并非同一阶层之人;只是刚刚变猫缩小了他们之间的差距。 比起一个王子,显然任何女巫都更喜欢黑猫。只有公主才喜欢王子——而且还是童话中的公主。伊莱恩可不喜欢王子。 想到伊莱恩令卢卡斯的心又沉了沉。 “很遗憾,是的。”他回过神来,决定以后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语气轻快,一手向后背去,一手伸出,向阿什琳作邀请姿势。 “我们走吧,贝利小姐?” 阿什琳将绿萤石法杖缩成一束花的大小插在腰后。他们顺利地从守卫蒙混过关,一路骑马至下城区,在挂着昨日门牌的酒馆前停下。 进去之前,卢卡斯拦住阿什琳。 “你要知道……这里都是下城区的人,对你这样的小女巫不会很友好。” “而对你这样的王子更是不友好。”阿什琳犀利地说,一把推开卢卡斯,“我从小住在狐尾河湾边的森林,殿下。你以为我没进过酒馆?” “我只是建议你小心一点,以防被卷入麻烦。”毕竟她看起来像是那种随时都会吸引麻烦的家伙,他把这句话憋在心里。 父王经常警告他关于下城区的事。七八年前卢卡斯曾逃课去找下城区的孩子玩儿,那件事的结局可称不上美满:下城区的孩子出卖了他,父王也将他禁足了整整两个月。 更别提前不久他偷偷去下城区的地下贸易那次了。当时他不得不假装自己是个沦落街头的流浪小孩,在走私犯和异国商人间穿梭,才买到那瓶青色的草药。 女巫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麻烦?恕我直言,王子殿下,你就是我最大的麻烦。” 卢卡斯本想指出这句话最大的错误——她完全搞反了谁是谁的麻烦。 但最终他只是朝她咧嘴一笑,跟着她踏进酒馆。 麦芽酒和苹果酒的香气扑鼻而来,混着汗味与泥腥味。酒桌歪歪扭扭地分布着,壁炉上摆着一只精致的沙漏。 这只沙漏在这样粗糙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卢卡斯猜想它大概对老板有某种独特的纪念意义。 嘈杂的声响在卢卡斯耳畔嗡嗡打转。他暗自庆幸,至少此刻身为人类,不必承受猫那恐怖的听觉。 然而,在这儿每多待一秒都是煎熬。他那件蓝斗篷不过是挨着地面,就叫他浑身汗毛倒竖。 更令人不安的是,酒馆里的某种事物让他本能地想要逃离。但他一时半会意识不到是什么。 阿什琳倒显得十分快活,新奇地回望着所有面色不善之人。 “和我家那边的酒馆没什么区别嘛。” 卢卡斯穿过那些衣衫褴褛的酒客,浑身不自在。他尽量不去理会那些毫不掩饰的打量和窃窃私语,却又忍不住悄悄观察他们。 明明住得不远,自己同他们完全不是同一层世界的人。这让他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一个醉汉半瘫在长椅上,好像再也不会苏醒;两名小伙靠在墙角,为世界的本源究竟是气还是土吵得像要决斗;几个孩子冲过他小腿,连鞋都没穿。 他的目光掠过几个掷骰子的皮衣壮汉、面色憔悴的农夫和不停擦洗酒瓶的老板,差点也掠过那个桌子上的红色影子,但及时停住。 红头发的女人身材魁梧,一身猎魔人装束:皮质紧甲、暗色斗篷、长筒皮靴,腰间剑鞘印着一头奇美拉。 她站在酒桌上,晃晃悠悠,扯着嗓门讲道: “……然后,就像这样,”她挥拳砸向桌面,震得酒杯乱响,“九头蛇的主脑袋滚到地上,差点给我压成渣!” 周围一群人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 卢卡斯戳了戳阿什琳。 “那边。” 尽管他猜到会这样,但还是有点惊讶: 阿什琳径直走了过去。 “嘿,晚上好!你是卡桑德拉吗?” 猎魔人打住话头,审视起来。“我的确是。怎么?” 卢卡斯上前一步,咳嗽一声。 “打扰了,女士,我为我朋友的失礼道歉。”他慢条斯理道,为以防泄露消息到父王那儿,特意编了假名,“这位是安娜,我是杰里,我们是来——” “好家伙!这不是公主的小弟弟卢卡斯吗!”猎魔人酒杯一扔,从桌上一跃,跳下来的时候卢卡斯还以为地震了,“我上次见你,还是个哭唧唧的小宝宝呢!” 这下,整座酒馆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汇来,全都知道王子在下城区的酒馆并且小时候被猎魔人见过了。 卢卡斯的微笑凝固在脸上,面颊燃烧。 太阳神在上。他怎么不挖个地洞钻进去呢? “看来公主的朋友都很记得细节啊。”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猎魔人粗壮的手臂大力拍向卢卡斯,给他拍得一个踉跄,不得不扶住周围的木桌。 “嗬!瞧你这薄身板儿。”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别害羞,我可是你姐的老朋友。” 旧友似的,她搭上他的肩。 “听我说,殿下。若是想讨女孩子欢心,”她瞅了眼阿什琳,冲卢卡斯低声道,“您还得多加锻炼。我有几招健身妙招……” 说实话,卢卡斯认为自己就算不强壮,也说不上太瘦弱。 比起猎魔人的力量与爆发力,他更敏捷、轻盈。就算他打不过伊莱恩,打不过猎魔人,他也不是个宫廷寝室里的花瓶。那么多年的剑术课当然不能白学。 只是,身旁女子实在壮实得像头野熊,简直像有兽人血统。 “多谢您的好意。”卢卡斯无奈地说,“但恐怕我目前心无所属。我和阿什琳——是的,那才是她的名字——是来向您寻求帮助的,卡桑德拉女士。” “原来如此!别一口一个‘女士’的,叫我卡桑德拉吧。”卡桑德拉一拍大腿,“哈,我还以为您是带女朋友来偷偷约会呢,毕竟王子很少在下城区露面啊。” 卢卡斯在心中哼笑。阿什琳这个麻烦鬼可是连朋友都算不上——和把自己诅咒了的女巫交朋友?真是搞笑。 再说,他也不能随便交什么女朋友,等在他未来路上的可是领主儿女之间的联姻。 “请不要这么讲。要是传开,我和贝利小姐就都要遭遇不测了。” 阿什琳将毛茸茸的金色脑袋挤过来,像只急于加入游戏的狗。 “什么,谁要遭遇不测?别背着我说话嘛。” “没有谁,”卢卡斯转回正题,“卡桑德拉,我们在寻找大法师萨诺瓦·贝利的下落,伊莱恩公主让我们来问您。” 出人意料的是,卡桑德拉的笑容消失得比暴雨还快,目光也冰冷起来。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时间问题 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卡桑德拉声音中的冷气几乎让卢卡斯和阿什琳同时后退两步:“我对此一无所知。” “你可以相信我们!”阿什琳强调,“你自己也说是卢卡斯姐姐的朋友。而且,萨诺瓦是我的养父和老师,拜托,这很重要。” “小女孩,我不会再说第二遍。我不知道任何事。” 望着猎魔人,卢卡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就和……刚踏进酒馆的那种感觉一模一样。 片刻后他意识到,可能是卡桑德拉的眼睛。它们好像变得空洞、乏味。 又或许是他想多了,卡桑德拉只是具有作为猎魔人应有的谨慎。 但是,她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不是吗?听她的口气,她绝非一无所知。 “为何要有所隐瞒呢,卡桑德拉小姐?您肯定也有不少亲朋好友,想象一下他们失踪吧——难道你不愿费所有心思挖到哪怕一丁点儿线索吗?这就是阿什琳现在的处境呀。”卢卡斯彬彬有礼,“倘若您遇到困难,我们也可以帮忙。毕竟,我还是赫利安的王子。” 第8章 卡桑德拉从鼻子里哼了声。 “管你们亲不亲或者王子不王子,但我不会背叛萨诺瓦的。我们发了誓要保密——而我,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这么说你其实知道所有事。”阿什琳立刻说。 “哼,我可没这么说。” “至少告诉我,他还活着吗?” 卡桑德拉警惕地看着她。 “我最后一次见他时,还活着。”听她的口气,仿佛这不算好消息似的。 “若您告知我们萨诺瓦的踪迹,我向您担保,您想要多少金子,就要多少。”卢卡斯承诺。 卡桑德拉冷笑起来:“别以为你能用金币贿赂我,王子殿下!我靠正义与忠诚办事。” 卢卡斯挑起眉:“啊,这话从打怪赚钱的猎魔人口里说来可真讽刺。” 卡桑德拉不仅仅是因为承诺而隐瞒,肯定有其他东西在影响。 或许他们应该再观察一段时间,谨慎问问题。 “你真的一点别的信息都不能告诉我们?”阿什琳问。 “我不能。还有别的问题吗?” 阿什琳沮丧地缩回去,但片刻之后,橄榄绿的眼睛却又闪起调皮的光。 卢卡斯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嗯,的确还有。”阿什琳嘴角一翘,“卢卡斯王子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知道我变成猫是什么样子还不够吗?”卢卡斯有些恼火。 这回,卡桑德拉倒是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俩,没了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什么猫?有故事掖着没说?” 在卢卡斯阻拦之前,阿什琳已经毫无顾忌地将来龙去脉告诉卡桑德拉。 这不能怪她,毕竟是他自己先说漏嘴的。 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让卡桑德拉放下戒心,趁她不注意再问问题。 卡桑德拉笑得浑身发颤,而卢卡斯耐心地等她恢复语言能力。 “笑完了?” “你们的故事精彩多了。”猎魔人平缓着呼吸,“我只是见过王子殿下小时候一面而已。那会儿我和伊莱恩刚认识,她也就九岁。卢卡斯刚学会说话,喜欢听王后讲仙女让平凡少女变成公主的童话故事。” “真的?”这回轮到阿什琳咯咯发笑。 卢卡斯对卡桑德拉一点印象也没有,无法报复。 “真的。”他豁出去地说,“我还会假装自己是仙女教母,试图把伊莱恩的鞋子变成水晶鞋。满意了吗,贝利小姐?” 阿什琳露出灿烂的笑容。“再满意不过,殿下。” “一直在讲我的事情,多不礼貌啊。”卢卡斯说,“卡桑德拉,不如讲讲你最近的故事?” 猎魔人撇撇嘴。 “除了追捕黑女巫的信徒,我想我也没干什么别的。” 卢卡斯听到耳边轰然一响。 不可能,不会是他想的那样。那个人在他出生之前就死了,这绝对是个巧合。 这时,他再次感觉,酒馆有些奇怪的东西分散了他的注意,但他说不上来是什么。 “黑女巫信徒?”阿什琳诧异地问。 卡桑德拉立刻捂住嘴。 “我什么也没说。好了,话就说到这儿,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该睡了。再见,伙计们。” “等等——” 卡桑德拉火速起身,拎着酒瓶,晃晃悠悠地回到酒客间,继续讲九头蛇的故事。 “黑女巫的信徒?萨诺瓦从来没说过这件事。”阿什琳困惑道,“希望明天卡桑德拉能改变主意,告诉我们事实。你有什么方法吗?” 然而卢卡斯没在听。他的视线越过阿什琳,飞速扫过整座酒馆。 所有人看起来都再平常不过,和他刚刚进来时没什么两样。每个人都在干他们该干的事。 他十分确定自己刚才捕捉到了什么,可现在却消失了。 “殿下,你还好吗?” “不好意思,”他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 阿什琳打了个哈欠,拉着卢卡斯向楼上客房走去。 “我在说卡桑德拉或许明天会改变主意。” “我不好说。”卢卡斯看看周围,“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座酒馆有问题。卡桑德拉也有问题。” “是吗?”阿什琳也望向四周,“什么问题?我怎么没有感觉?如果是魔法的话,我想我会有感应的。” “你?”卢卡斯怀疑地眯起眼,“你只是一个草药女巫。我以为只有神裔才会对魔法直接起反应。” “哦,我不知道。”女孩有点惊讶,“学来的魔法不可以么?” “当然不可以!女巫小姐,你和我到底谁是法师学徒,怎么连最基础的魔法理论都不清楚?” 阿什琳耸耸肩膀。“我的确看不下去《魔法学基础导论》。” “什么?那怎么行,那可是作为巫师最基本——”卢卡斯打住话头,这话可轮不到他来说,“算了,至少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能诅咒我了。” 然而他的内心尖叫起来:《魔法学基础导论》可是古代大法师伊勒的著作,关押怪兽的埃多洛迷宫也是由他设计的!阿什琳竟然看不下去,那她还学什么魔法? 他打开房门,尘埃的味道让他连连咳嗽,眼前银光一闪,似乎又看到什么。 但其实什么也不是,只是门牌号“103”,和底下的“昨日酒馆”。 卢卡斯更难受了,总觉得错过一大群关键信息。 “殿下,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是变回人让你不舒服了?” “站着走路是不太习惯,”他回答道,“晚安,贝利小姐。” 阿什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卢卡斯已经迈入客房。 可能真的只是想多了,他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上一角的蜘蛛。伊莱恩经常说他太爱胡思乱想,这就是为什么他技不如人。 想得太多,行动太少,因此父王也永远看不到他的努力。 但是,让卢卡斯·德维尔停止思考? 天方夜谭。 他踢开被子,回想着酒馆令他不适的感受,却没想起任何细节。于是他又坐起来,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酒馆和方才一样吵闹,充满欢声笑语。 这个时间也没有人去睡觉吗? 他侧起耳朵,熟悉的声音传进来: “……那九只头同时冲我嘶吼起来,我同伴吓得弓都飞了。能怎么办呢?我一鼓作气冲上去,拿起剑就是砍!九头蛇一个脑袋掉了,可紧接着却长回来。我和同伴都目瞪口呆。 “接着,我想起师傅说的话:无论面对什么怪物,都得找到源头。九头蛇定是也有个源头的,我猜是有个主头……” 卢卡斯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在一个大木桶后蹲下。 “……然后,就像这样,九头蛇的主脑袋滚到地上,差点给我压成渣!” 一阵哈哈大笑。 卢卡斯头紧紧贴着木墙,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迷雾消散,所有零碎的细节,都汇聚成那令他毛骨悚然的感受。 他从酒桶眼儿里观察着。 没错,就是这样。 酒馆中的所有人都在做和一小时前一模一样的事:醉汉半瘫在长椅上,两名小伙为世界的本源争吵,几个孩子赤脚横冲直撞,皮衣壮汉掷着骰子,农夫憔悴地饮酒,老板不停地擦洗老酒瓶,卡桑德拉激情四射地讲述猎杀九头蛇的事迹…… 唯一不同的是,并没有另一个他自己和阿什琳进来。 他没有在重复自己一小时前做的事,阿什琳应该也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待够时长,卢卡斯琢磨。 这说不通。 能确定的是,这是魔法。某种时间循环魔法,周期不长。 卢卡斯只需要找到魔法的源头就好了。 或许作为女巫的阿什琳更擅长这个,但她看起来很困,他不该打扰。她只是一个草药女巫,连治疗咒语都能念错,又怎么可能解决黑魔法。 突然,一片阴影投在他眼前。 “喂,你!”身后,一个胡子像黑灌木似的男人手指着卢卡斯,“鬼鬼祟祟蹲在这里坐什么?” 卢卡斯吓了一跳,但立刻镇定自若。 只是个佣人罢了。 “只是有点口渴,下来看看。” 男人眯起眼。 “那蹲在后头干什么?我怎么看你是来偷东西的,嗯?” “那您有证据?”卢卡斯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您瞧,我什么也没偷,不过是有点儿醉了,蹲在这儿缓缓。” 男人半信不信的模样。 “你看着像个贵族小子,来下城区的酒馆做什么?”接着他一拍脑门儿,“慢着,你不会是——” 卢卡斯等待他反应过来,毕竟刚刚卡桑德拉已经向全酒馆宣告了王子殿下的到来。 可是男人迟迟未语,只是迷茫地盯着他看。 “真奇怪,我想不起来了。”他喃喃着,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第9章 卢卡斯虽然迷惑,却也大松一口气。这一回光明正大地来到最热闹的酒馆中心,像之前的阿什琳一样,直直来到卡桑德拉眼前。 “卡桑德拉女士!” “相信我,九头蛇比弥诺陶洛斯难杀太多——谁叫我?” “是我,女士。您还记得吗?我刚和你说过话。” 猎魔人和刚才一样热情地跳下桌。“这不是——你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人吧!卢卡斯?”她惊喜地叫道。 看来她不记得。 卢卡斯并不想再社死一次,再说太多人知道他的行踪可能会传到宫廷那里。 于是他摇摇头:“不,我叫杰里。谁是卢卡斯?” 卡桑德拉很失望。 “好吧,你长得和我一个朋友挺像的。开心点儿,这是再说夸你有贵族范儿,像个公主。”她说,“你想干嘛?” “只是想问一句,您来这座酒馆多久了?” “哈,这算什么问题?我从十年前就——” 卢卡斯难得打断别人说话。 “我是说就这一回。” 卡桑德拉眉头紧皱。 “几个小时吧。” “今天是几月几号?” “八月……”卡桑德拉绞尽脑汁,“二十四号?我猜。” 卢卡斯不得不坐下来,深深吸气。 “你咋面色突然这么苍白?” “卡桑德拉,”卢卡斯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些声音,“今天,已经九月底了。”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这句话就像一道强有力的咒语,瞬间穿透了整座酒馆。所有人的动作突然停下,朝卢卡斯望去。卡桑德拉震惊得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卢卡斯看到了。 那只沙漏。 那只精美得与整座屋子都毫不沾边的沙漏,直直立在壁炉上。 他早就该注意到,里面的沙子压根没动。从来就没动过。 卢卡斯立刻扑向沙漏,可有人已经先行动了。 他反应很快,躲过一个铁匠和一个骑士的攻击,但还是被两三个强壮的游侠和猎人扣住四肢,拖向死角。他的身体被狠狠按向墙角,后背撞上粗糙的石头。 他拳打脚踢,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混着对方沉闷的呼吸,闻到他们身上的皮革与汗味。 “你们不明白,”他气喘吁吁道,“这酒馆中了时间循环咒。魔法就藏在沙漏里,我们需要打破它。” “污蔑!把他扔出去!” “把他囚禁。他不属于这儿。” “……拿他娱乐!” “听我说——” 然而没有人在听他说。 卢卡斯明白,现在这座酒馆里唯一清醒的,恐怕就是他,和在楼上呼呼大睡的阿什琳。 他无论如何也是说不不了其他人的——在咒语之下,他们只会认定,任何直接打破咒语的人都是障碍,必须清除,就像机械程序中的错误。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最好弄出大动静吵醒阿什琳。 卢卡斯掏出匕首,刺向游侠的大腿,虽然没刺中,但抓着他的人都本能松手一刻。 他立刻从他们臂窝底下滚出,一连推翻好几套桌椅,酒杯叮铃桄榔滚落。 有那么一会儿,他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黑猫。 他冲向壁炉,眼看就要抓住沙漏。 可惜,有什么东西击中他的后脑勺。 他两眼一黑,失去意识。 等他再次睁眼时,卡桑德拉将他死死绑起来。 “有必要吗?”卢卡斯呲牙咧嘴,摸着发疼的脑袋,“我本来也没力气干任何事。” “现在,来决定把他怎么办大伙儿们。”一个赏金猎人举着把银刀,“我们该不该剥了他的皮?” 人群中传来低沉的赞同声。 卢卡斯尴尬一笑。 “哇哦,这是为了什么?我的皮怎么你了?” “你的皮很漂亮。”赏金猎人磨刀,“是无数怀春少女梦想中的皮囊!” “要是换个语境,我可能会说谢谢。”卢卡斯说,“但还是先算了吧——我更愿意我的皮囊和灵魂连在一块儿。” 猎人的刀抵上他的下巴,划出一滴血。 卢卡斯深吸一口气。他真不愿意再次暴露身份——以真面目和下城区的人混在一起永远不会有好结果,无论是童年玩伴还是青年酒友。 但考虑到再不做点什么他可能就要身首分家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我是赫利安城的王子,卢卡斯·德维尔。如果你想被送上绞刑架,我很乐意你这么做。” 一时间,空气有所凝固,人们低语着,好像在重新思考他们的做法。 就算被魔法束缚着,他们也不能随便杀死王子,对吧? 完全不对。 “鬼才在乎什么王子。”猎人嗤笑,“这里独立于时间之外,不会有人知道。所有人都必须被困在这里,永不见天日。” 卢卡斯闭上眼睛,希望自己是在做梦。 “放了他。” 这时,一个女孩的声音说道。 猎人猛地回头。 阿什琳·贝利站在台阶上,长长的法杖握在手里,绿光莹莹;金绿色的眼中怒气燃烧,整个人就像一匹发怒的狼。 她的两侧,是两棵还在不断生长的、巨大的橡树,正在冲破所有房屋架构,碎木与瓦片如雨水般坠落。 作者有话说: ---------------------- 闲来无事补充一下世界观: 大陆名为狄亚斯,赫利安城是狄亚斯的王城,领主为德维尔一家(即王室);赫利安意为太阳之城。 第6章 女巫信徒 追随的是已经风干了的老女巫…… “别等我再说第二遍,”女巫重复道,“放了他。” 然而,酒馆中的人只是更加愤怒。那两个争执世界本源的年轻人大胆扑向阿什琳,被两枝藤蔓像卷心菜一样卷起来。 “阿什琳,”卢卡斯挣扎,“酒馆中了时间循环咒,咒语在那个沙漏里。把沙漏打碎!” 阿什琳竟看起来有点欣喜,可惜欣喜得不是时候:“这是您第一次用教名称呼我,殿下!”她一边说着一边向沙漏跑去。 那当然是因为喊“阿什琳”比“贝利小姐”要节省时间,卢卡斯心想。说实话,他们还没有那么熟。 “休想,”卡桑德拉大吼,“那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 卢卡斯的心提到嗓子眼儿。阿什琳不过是河湾的森林女巫,一辈子也就采采草药,怎么可能打得过一酒馆的人? 她的幻术都无法撑过一个午餐,短时间内爆发这样的魔力会耗尽她的。 她宛若滑滑梯般乘着生长的树枝飞下楼,几个猎人试图用剑阻拦,却被枝叶打到墙上。 “哟,对不起!”她竟然还有心思道歉,语气就像弄坏了小朋友的玩具。 “碰一下沙漏,女巫,”冰冷刺骨的触感紧贴上卢卡斯的脖子,刀锋压出一线血痕,“你这位漂亮的小王子,脑袋就得换个地方待了。” “我确信我的脑袋很喜欢它原本的地方,谢谢。”卢卡斯礼貌地说。 咔嚓。 他连人带椅一歪,感到身下的椅子腿断了一条。 旁边,深绿色的荆棘颤颤悠悠地生出来,尖刺猛擦过卢卡斯的脸。 “小心点!” 这女孩对魔法的控制简直是灾难。 “抱歉!没控制好。”她急挥法杖,吧台旁一个装满空酒瓶的木箱轰然爆裂,藤蔓瞬间缠住几个扑来的壮汉脚踝,将他们狠狠掼倒在地。 玻璃碎裂声、咒骂声、哀嚎声混作一团。 “我的百年橡木桶——”酒馆老板的哭嚎被淹没了。 猎人被这混乱和突袭的荆棘分神。卢卡斯强忍肋骨的钝痛和绳索的勒紧,猛地向侧面翻滚。 “阿什琳,别管他们了!直接打碎沙漏!” 他的声音穿透嘈杂。阿什琳闻声猛地转头,那双格外明亮的绿眼睛瞬间锁定目标,像是狼的眼睛。 “哦!在那儿!”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斗只是寻找沙漏途中的小插曲。 “休想。” 卡桑德拉硬生生扯断了缠绕小腿、布满倒刺的藤蔓,像头发狂的披甲野猪一样撞飞挡路的桌椅。 猎魔人银亮的短剑划出一道寒光,直刺阿什琳后心。 “后面!”卢卡斯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猎魔人挥剑向阿什琳砍去,却被一根从吧台后方横抽过来的树枝狠狠击中手腕,刀脱手飞出。 阿什琳新奇地看着自己的手。“嘿,我还从来没这么玩儿过!” 卢卡斯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魔法。她看起来几乎有点疯狂,绿眼睛里夹杂着怒气与兴奋,头发和背后那些枝叶一样凌乱得仿佛要飞起来。 没有哪个酒客能够打断她前进的步伐,大部分人已被她的藤蔓拴住或压在地上;但也没有人真正受伤。 她是怎么做到的? 第10章 没有咒语,没有水晶,没有草药,甚至法杖也像是个装饰。 这绝不仅仅是什么乡下女巫的魔法把戏。卢卡斯或许不是魔法师,但对魔法也略知一二——大部分魔法都需要媒介引导,就连公认的魔法种族精灵一族,也需要通过乐器或画笔才能施法。 当然,她的魔法缺乏管教,还有不少进步空间,但如此潜力已难能可贵。 只剩下一种可能。阿什琳·贝利显然不是那种靠学习成为女巫的普通女孩。 几个词语冲进卢卡斯的脑海:神裔、真正的魔法师。只有到了一定年龄他们才会爆发魔力。 震惊之余,他忽然觉得一丝嫉妒。 但是王国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真正的魔法师了。萨诺瓦算其中一个,宫廷法师曼尼特算另一个。 卢卡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差点儿忘了自己还狼狈地倒在地上。 他朝窗外瞄了瞄,黎明的曙光从窗棂透过。 又弄翻了几个酒客,阿什琳似乎筋疲力竭,走路摇摇欲坠。 显然,她并没有合理地规划好魔力的分布。现在魔力耗尽,她什么也做不了了。 卢卡斯像毛毛虫一样蹭向沙漏,被一脚按住。 “抓住你了!”酒馆老板欣喜道。 这一回,没有莫名其妙的植物钻出来帮忙。 阿什琳满头大汗,喘着粗气,法杖不知掉在哪里,两只手臂分别被两个酒客押着。她拳打脚踢,也无济于事。 “请问,你们谁想先死?”一个诗人颇有礼貌地问。 卢卡斯和阿什琳对视一眼,知道对方和自己想到同一处:他们只需要拖延时间,等待日出。 “当然是皇室成员先死,”阿什琳用一种不太像她的声音尖叫道,“但是直接杀了他也太浪费了,不是吗?为什么不将他好好羞辱一番呢?” 卢卡斯眯起眼睛,明白了她的意思。演一出戏,对他来说不算难——他在宫廷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演戏。 “女士们先生们,请勿忘记,我身侧的这位看似是个无辜的女孩,实则一位强大的女巫。过去,女巫曾是利用人心、迷惑他人的怪胎,烧死女巫还是律法之一。如今律法被废,也不代表女巫就成为善者。自何时起,王国对巫术的惩治堕落到已如此懦弱的境地?要知道,她差点把酒馆变成松树!” 他扭着头,示意整座酒馆的模样。 这番话在酒客中引起不小的反应。他们纷纷交头接耳,对酒馆乱起的植物与其罪魁祸首指指点点。 “德维尔家一直在剥削你们所有人!他们享用最豪华的城堡,却让你们住着三两下就搭成的木屋;享用着最美味的香草烤鸡和蜂蜜面包,却让你们吃黑面包配烂豆子;让王子从小甚至能接触精灵语,却不给你们的孩子最基本的教育机会。”阿什琳不甘示弱,振振有词,“一个来自这样的家族的儿子,就这么轻松地死了,难道不亏吗?” 卢卡斯强烈怀疑,阿什琳借机说了不少真心话。 但确实成功了:酒客们犹豫不定。 倘若没被施咒要处决两个人,他们大概不会多想一秒;但魔法侵蚀了他们的大脑,夺取了思考能力。 “你们怎么想?”酒馆老板问其他人。 “要我说,先杀女巫吧。”卡桑德拉冷冷地说,“我们猎魔人就是干这一行的。” “国王对我们村的土地不管不顾!要我说,杀了他的儿子报仇——” “巫师都是骗子——” “呸,皇室才是——” “很有道理。”卢卡斯点点头,觉得时间差不多,“那么,我准备好赴死了。” 在阿什琳惊恐的注视下,他主动将头伸向长剑。 “我数三秒。” “等等,卢卡斯。” “三……” 卢卡斯余光捕捉到一点阳光。 他冲阿什琳挤了挤眼睛。 “二………” “一!” 剑落了个空。 卢卡斯微微一笑。 他没算错。 就在这时,清亮的晨光洒进屋内。 几秒之内,卢卡斯的视野就矮了一大截。 遗憾的是,他离地面的污垢和酒客们的臭脚也更近一步,那恶心的泥泞与气味差点让他直接昏倒。 所有事物都变成蓝色与绿色调,并且模糊不清。只有那些正在动的事物异常清晰:肆意生长的野藤、清扫藤蔓的老板、搬运面包屑的蚂蚁、滚落的钉子、被尖刀威胁的阿什琳。 他灵巧地钻出绑带。 酒客们大惊失色,一时间手忙脚乱。阿什琳趁机挣脱,拿起沙漏,狠狠砸在地上。 金色的沙子闪闪发光,渐渐隐入地缝。 整个酒馆的空气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发出低沉的嗡鸣。 那些狂野生长的植物如同被瞬间抽走了生命力,疯长的势头戛然而止。 人们像失线的布偶一样倒下,眼中的狂热和愤怒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茫然。 卡桑德拉举着短剑僵在原地,眼神涣散失焦,仿佛一个刚被从深眠中粗暴唤醒的梦游者,完全不明白自己身处何方。 阿什琳身体晃了晃,脸色苍白,汗珠浸湿了鬓边的金发。 已是黑猫的卢卡斯跳过去,担忧地拍了拍她。 卡桑德拉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你——”她瞪着卢卡斯,“哪儿来的黑猫?” 卢卡斯则给了她几爪当作报复。 这和她给他们的伤害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 “啊,他们灵魂是进了身子,可惜智商没有同步回来。”卢卡斯说。 此时,他们刚清理了大部分阿什琳的藤蔓与树枝,并安抚过受惊的酒客。 那些人惊魂不定、记忆错乱,有个植物学家甚至精神失常,大喊自己是一只正在运面包屑的蚂蚁,只好被送去修道院或医院。 “这么说,我们被人陷害了。”听完二者人猫混杂外加翻译的描述,卡桑德拉说,“难以置信,我竟在这鬼地方浪费整整一个月……得错过多少作恶的怪兽。” 卡桑德拉依然在喝酒,但卢卡斯和阿什琳毫无胃口。 “更准确地讲,是你被人陷害。”卢卡斯说,“时间循环咒不是一般的咒语,而是黑魔法……” 他顿了顿。 “辛西娅的黑魔法。” “等等,不是我想的那个辛西娅吧?”阿什琳向卡桑德拉翻译完卢卡斯的猫语,忙问,“被诅咒在迷宫永不得见天日的那个?” “正是她。”卢卡斯说,“狄亚斯大陆历史上最厉害的黑女巫。传说她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甚至为力量杀了自己的爱人。” 他转向惊魂未定的猎魔人。 “在我们从黑魔法中救了你一命之后,还不愿意告诉我们信息吗,卡桑德拉?” 阿什琳翻译过来。 卢卡斯知道她一定会说的——猎魔人虽信守承诺,但更看重价值交换。或许金币的确不能买通她,但救命之恩?绝对能。 再说,沙漏的魔法破碎后,她也失去了束缚。既然那魔法的目的就是囚禁卡桑德拉,肯定是不让她透露某些信息。 卡桑德拉表情凝重,低下头,终于清了清嗓子。 “我之前和一个同伙儿,还有萨诺瓦,我们仨,一起研究过一件事儿。”卡桑德拉将麦芽酒一饮而尽,胳膊糊弄地擦擦嘴,“这件事儿就是——萨诺瓦说,他发现了一个辛西娅的信徒。” 卢卡斯的手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又克制住。 那么这就是她之前无意中透露的“黑女巫的信徒”了。 别紧张,他告诉自己。这肯定是别的信徒,不是……总之,和他们家族无关。 他轻咳一声,装出冷静的模样。这一向是他的长项。 “可是她已经被封在迷宫里两百年,不管过去再有多少辉煌,如今都不该存在——我是说,真的有人会傻到去追随一个已经风干了的老女巫吗?” “谁知道呢,那女的和她的粉丝们都是变态。”卡桑德拉说,“总之,我们仨本来是打算去北方追捕那个信徒的,约的是两周前——呃,现在看来应该是六周前,毕竟我也不知道这儿的时间循环。但反正,老萨诺瓦到最后也没个影儿!” “那时间线就对得上了,”阿什琳思考,“萨诺瓦是一个多月前离家的。之后,我给他写了很多信,他一封都没回,唯一一条消息是前几天,让我来赫利安城帮忙治愈卢卡斯王子。” 卡桑德拉又点上杯啤酒。 “唉,法师,就是疑难重重,是不是?” “至少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卢卡斯讽刺,“而不像猎魔人一样被困在一个小时里什么也没发现。” “嘿!” 阿什琳推了推他。 “那么,大概萨诺瓦是独自去追捕信徒了。而不知怎地,信徒知道卡桑德拉和萨诺瓦的关系,于是用时间黑魔法将卡桑德拉困在酒馆,以防消息外漏。”阿什琳分析道。 第11章 “没错,可惜他这招玩得太过招摇——其实,想把人困住还有比时间循环简单得多的方式。”卢卡斯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破碎的、曾经精美的沙漏,“这人一定是个爱显摆的自恋狂………又或者,他是个学到什么就想立刻试试的好奇猫。” “信徒最后出现在哪?”阿什琳问道。 “等会儿,我找找……”猎魔人掏出一张边缘破碎的羊皮纸地图,“啪”地扣在桌子上。 “这儿。”她戳着风语平原的一小块地,“似乎有块儿啥啥魔法遗迹,有点儿忘了。” 卢卡斯眯起双眼。 风语平原的魔法遗迹……这几个词串联起来极其眼熟,他在书中见过:与祭祀和谜语有关的地方。 大部分魔法地区都坐落于狄亚斯境外,卢卡斯最熟悉的是精灵谷伊洛文亚,还有北境之地的兽人森林,以及更北、更神秘的矮人矿城。狄亚斯则是人类的土地,魔法遗迹并不多,像这样的祭坛相当罕见。毕竟,整个狄亚斯都崇尚太阳女神。 “我从没听说过这里。”阿什琳皱眉。 “是塞勒斯提祭坛。”卢卡斯酝酿片刻,看了看周围说。 “月神塞勒斯提?” “是,月神的祭坛。月亮总藏着秘密,秘密只有风才会悄然传说……” 他渐渐兴奋起来,小时候被他翻烂的那些神话传说、冒险故事与魔法地图从他眼前飞快闪过。 “辛西娅是月亮的信徒,而这个信徒又是……辛西娅的信徒。古人们会以沐浴过月光的鲜血祭奠月神,聆听风声,得到启示,在祭坛上刻下古怪的谜语或故事。有一些,甚至至今尚未破译,无人理解。这位信徒可能想破解谜语,获得强大的力量。” 卢卡斯有点失望,另外两人并没有他这么激动。 阿什琳的手不安地敲打着酒杯。 “鲜血?” “别担心,贝利先生肯定还活得好好的。”卢卡斯安慰,“你看,他特意让你来救我。将死之人可没有力气写信,内容还是皇家任务。” 女巫点点头,迅速站起来,差点把卡桑德拉酒打翻。 “你是对的。那么,我们应该立刻去塞勒斯提祭坛找他。” “希望你的‘立刻’中已经包含了详细的路线规划和粮食储备,至少比突然用森林毁了一座酒馆计划周密一点。”卢卡斯翻翻眼睛,“但总之,谢谢你,卡桑德拉。”阿什琳为他翻译了一遍。 卡桑德拉问:“等等,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你们两个不受信徒魔法的影响?”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神庙法师 祭坛上,躺着一个人。…… “哦,阿什琳的魔法。或许有魔法之人可以免疫同类的某些魔法?我也不清楚,但酒馆里的确没有其他巫师。”卢卡斯推测道,“因此,他的魔法不会干涉她。而我,很难说是不幸还是幸运——又背负这她魔力造成的诅咒。” 卡桑德拉扬起眉:“你一王子,怎么对魔法了解这么多?” 卢卡斯拉下脸,作为一只猫,他这么摆表情有点可爱:“不好意思,这与你无关。” 这倒是证实了阿什琳先前的猜想——卢卡斯的确对魔法有兴趣。她可以理解:魔法这么神秘莫测,她跟着一个神裔治疗师都学不明白,一国王子有点兴趣很正常。 然而,理解也不能证明她此时可以沉住气。这两人绝对是婴儿,才会在这儿浪费时间。 “再不走,我养父可能就被黑魔法折磨疯了!也许他对你们来说无关紧要,但他是我唯一的家人。”她尖锐地说,“别唠叨了,赶紧动身。” 卡桑德拉为自己错过大量猎魔任务羞愧不已,因此没有跟着他们行动,而是前往猎魔工会“赎罪”。 “前几年,怪兽还没这么恣意妄为。”她忧郁道,“最近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刺激了它们……各种妖魔鬼怪似乎都蠢蠢欲动,为什么东西的到来而兴奋。当然了,之后我会找伊莱恩公主,和她一起帮忙追捕黑巫师。” 不幸的是,在阿什琳的魔法几乎把酒馆变成原始小树林后,酒馆马厩中的马都被吓得不见踪影,他们只好徒步向风语平原出发。 “你作为女巫,就没有扫帚或飞毯一类的吗?”走了一上午后,卢卡斯抱怨,“我的爪子都快磨破皮了。” “飞毯是东方魔法。”阿什琳解释,“而我的扫帚……呃……被我骑断了。” “骑断”已是最委婉的说法。 实际上,阿什琳第一次尝试飞行时,那把可怜的扫帚就被炸得粉身碎骨。自此,萨诺瓦禁止她触碰任何魔法扫帚。 猫叹气。 “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惊讶呢。” 阿什琳尽量保持平常心赶路,可思绪却乱七八糟。大部分原因,是焦虑萨诺瓦的遭遇。 虽为领养,萨诺瓦一向视她为亲生。之前外出,他从不吝啬给她写信,一写就是近十页羊皮纸,字迹又潦草又密密麻麻,阿什琳根本没耐心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 他对她的生活从不加以严格管教,除非她在森林里玩儿了太久。就算她昼夜颠倒也没有关系——毕竟大部分时间,是萨诺瓦在昼夜颠倒。 萨诺瓦没什么缺点。若非要鸡蛋里挑骨头,那大抵就是糟糕的做饭手艺。阿什琳虽然从不明说,但当那些糊面包或者烂肉汤上桌时,父女俩心知肚明,谁也不敢多吃一口。因此,他们经常去村里蹭米娅·科林斯一家的饭。 她不知道其他法师的老师是如何教导的,但萨诺瓦并非严苛的老师。无论她怎么做,他都像看马戏团表演一样喝彩,除非她真的搞砸了——比如炸飞扫帚、拆掉房顶或把他的法师长袍变成丝绸长裙。 现在一想确实有点儿敷衍。比起阿什琳的魔法,他其实更关心自己的实验配方。 有时,阿什琳怀疑她压根没接受到正儿八经的魔法教育。但对一个从林子里捡来的小孤儿来说,这样的生活就已经足够幸福。 阿什琳无法想象,如果萨诺瓦出了什么事,她该如何是好。 另一部分原因是卢卡斯。 阿什琳瞟了眼跟在后面的黑猫。一开始,她的确只把卢卡斯当做只恼人小猫来看,很难想象他其实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王子。 她很肯定,这家伙绝对恨透了她——毕竟,她可以说是毁了他作为王子的大好前程。 可变成人时,他又待她惊人地好,像童话里或是传闻中的王子那样,令她更为愧疚。她可不想当童话故事的反派,把一个完美无缺的王子诅咒成骂骂咧咧的猫。 真正的女巫从不回避自己的心声,阿什琳想起萨诺瓦的话。心灵是魔法最重要的源泉,她必须先处理自己的内心想法。 “卢卡斯……殿下,”她一开口就觉得有点突兀,但依然硬着头皮把话说了出去,“你恨我吗?” 卢卡斯的表情,就仿佛她问他愿不愿意当个仆人。 “‘恨’这个字眼儿也太严重了吧。说实在的,我这辈子还没有恨过谁呢。”他说,“顶多有点讨厌你。” “哈哈,谢谢你的坦诚。”阿什琳松了口气,心中的阴霾飞快地随之散去,“我也是。” 卢卡斯似乎为她的心直口快略有惊讶:“你是指,讨厌王子?” “是啊。哦,不。不是。”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什么,“我无比敬重您,殿下。只是,嗯……当您是一只猫的时候,比如现在,就有那么一点儿……” 她斟酌着词汇——这对她来说比骑扫帚还难。 “……恼人。” 即使是猫,卢卡斯看起来也相当震惊。 “按照法律,这句话足以给你枷刑了。” 阿什琳对被束缚起来扔蔬菜没有太多恐惧心理,至少比在地牢住一晚上有意思。 “想惩罚我也不用这么心急,至少等我们找到贝利先生吧。” “真希望我也有你这样积极的心态。”黑猫叹了口气,“不过,你刚刚为什么这么问?我以为我已经道过歉了,在酒馆说的那些女巫坏话当然也是乱编的。”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你说的那些话……” “也不是真心的。”阿什琳说,“好吧,有一部分是。你们的确用了大部分资源。” “我可以理解。”卢卡斯点头,“方才你第二次救了我的命,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你不会还在为这诅咒愧疚之类的吧?” 阿什琳心虚地摇了摇头。 “眼下,你只需担心三件事。”卢卡斯嘀咕,“一、失踪的贝利先生;二、你混乱的魔法;三、我被磨破的脚。话说,怎么没有人给猫做鞋子?” 他陷入了沉思,好像开始认真考虑猫鞋子产业的事。 阿什琳这才抓住关键词:“等等,你说我的魔法怎么了?” “你开玩笑吗?你那乱长绿叶的魔法明显和正常巫师的都不一样,急需正规训练——我可不想每喝一次酒就倒在藤蔓里。贝利先生到底教会了你什么?” 第12章 “呃……他教我疗愈和草药?毕竟他本人就是以疗愈出名。” “天呐,疗愈。真是名师出高徒。”卢卡斯挖苦,“以后等你遇上仇敌,你只用治疗他们就行了。” 阿什琳感到一阵恼火。“你也犯不着这么刻薄吧。” “等你被人变成狗后再说这话看看。” 和这种猫对话毫无意义。“当狗有什么不好?” “找到贝利先生后,我会和他谈谈。”卢卡斯语气缓和了一点,“你不是普通女巫,我想我有一点猜测,但还不能确定……总之,我会建议他改进一下教学方法,系统规划,或为你请一位更合适的老师。有位我熟悉的宫廷法师,曼尼特,她在赫利安声望很高,或许可以帮你。” 阿什琳本还想接着怼他,但是…… 在她心中,萨诺瓦是整个狄亚斯大陆最厉害的法师,只是因不喜欢王城所以才一直住在狐尾河湾这样偏僻的领地,拒绝了宫廷法师的职位。他曾在宫廷干过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河湾。 未来的计划?在宫廷学习?这离她简直有十万八千里。 也许,正常的做法是她跪下来对王子殿下感恩戴德。但对猫这么做也不是很正常。 “我——谢谢你,但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天赋不该被浪费……更不能,被滥用。你也不喜欢昨晚那种能力耗尽的感觉吧。” 阿什琳浑身颤栗。 “我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觉。” 就像有人抽走了她所有血液,把她往石头上来回扔了几十下似的。 “这种魔法会消耗生命。如果你再不好好控制魔法,那就是下场之一。” —————— 风语平原位于赫利安城的西边,真要走路不知得走到哪辈子去。卢卡斯已经尽量为他们计划出了最简路线,但依然令人疲惫不堪。 幸好,走路去风语平原这样荒谬的事情没有持续太久。 第二天,路边客栈就有个送牛奶的马车夫,说愿意载他们一程。 阿什琳和叮当响的牛奶瓶们坐在一起,卢卡斯则不情不愿地趴在她的肩头,不断对趴肩膀的舒适度发表差评。 但在阿什琳偷偷为他开了瓶牛奶后,他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一旦坐下,外面就不再是折磨人的长路,而变成赏心悦目的风景。 无边无际的黄绿色涌进天空的蔚蓝。几头奶牛,几只绵羊,在路边的草地安静地食草。草坪像毛毯一样舒展开,星星点点的雏菊与蒲公英在风里流动着。 大自然的清香与初秋的鸟鸣舒缓着阿什琳的头脑与魔力,因魔法爆发而持续两天的疲惫,也总算随风飘去。 她果然不适合在皇城或各种酒馆待着,阿什琳心想。从小在狐尾河湾的森林长大,注定与自然相依为命。 狐尾河湾唯一的缺点,就是她已经认识了每一棵白蜡树、每一朵野花、每一只松鼠和每一个同龄孩子。熟悉令她平静,却也躁动不安。 实际上,当她收到萨诺瓦的信让她前去皇宫治疗王子时,她别提有多高兴了——总算有了出去闯闯的借口。以至于当时她收拾得很匆忙,满脑子都是传说中赫利安城的壮丽,压根想不了别的事。她委托她最好的朋友米娅来看管草药小店一段时间,急急火火地出发。 就是在这兴奋与匆忙之中,她拿错了笔记本。 蓝屋顶的村落渐渐出现在平原的绿毯上,夕阳西下,树木的叶缘金光闪烁,草摇曳得像金黄的火焰。不远处,升起袅袅炊烟。 “到了,风语平原的白鸟村。”马车夫说道。 阿什琳给了他几枚金币表示感谢,抱着卢卡斯从车上跳下来。 “谁允许你抱了?我自己也能下来。”黑猫恼火道。 “塞勒斯提祭坛就在白鸟村北边的神庙里,”阿什琳看着地图,“来吧。” 空气中泛着迷人的青草味,村中房屋传来烤面包的香气。阿什琳深吸了一口气,差点吃掉一只蜜蜂。 白鸟村与他们在路上见的其他村落并无显著不同,不过处处都绘制着小鸟的纹样,勾着乳白色的边。 村落北边是一座小树林,塞勒斯提的神庙安安静静地隐匿其中。与赫利安城的太阳神赫利安娜的神庙相比,它可以称得上是小巧玲珑,且缺乏照料。 拱门前的洋甘菊轻轻摇晃,大理石台阶上生满苔藓,银柱已破烂不堪,残缺的部分被绿藤缠绕着,好像在被它们疗愈一般。 神庙中清凉、肃静,角落里裹着蜘蛛网。几只瓢虫从塞勒斯提蒙满灰尘的神像上爬过,毫无敬意。 阿什琳不禁为月神感到可怜,尽管她自己也更爱戴太阳神。 她踏上神像前的祭坛台阶,却被卢卡斯咬住了裙摆。 “怎么了?” 他抽动着鼻子:“你没闻到吗?很浓的血味。” 的确有一股血腥味从不知何处蔓延,但阿什琳只能嗅到淡淡一点。她立刻满脑子都是萨诺瓦,不顾卢卡斯的警告,冲上台阶。 祭坛上,躺着一个人。 “萨诺瓦!”阿什琳扑上前去,险些被绊倒。 大法师面色青白,双目紧闭,看不出死活,灰色的袍子上蹭着泥泞与血迹。阿什琳耳朵贴着他的胸腔,感受到心跳后才大大舒气。 她晃了晃他的头,冲他的耳朵大喊,但他一直不醒。 “阿什琳。”卢卡斯用爪子翻开大法师的左手,手心露出一道深深的伤疤。 长长的血痕顺着他的手,流淌进祭坛中心。而他的右手边上,一把银匕首闪闪发光,手柄上雕刻着月牙与眼睛的图案——月瞳符。 阿什琳恍然大悟。 “一定是那个信徒干的。他想用萨诺瓦的血祭奠月神,对吗?” 卢卡斯仔细观察着匕首。 “我想是的,上面印着月神的符号。”他环绕起祭坛,“不过启示在哪儿呢?难道他失败了?而且,为什么要用贝利先生的血——莫非必须用神裔的血,而这位信徒自己并非神裔?可如果他不是神裔,不可能玩弄像时间循环那样强大的黑魔法……” 的确,神裔魔法师与普通巫师不同,可以施展更高级的魔法。但阿什琳顾不上这些。 刻不容缓,她掏出绿萤石法杖,对准大法师。 “等等,阿什琳,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先弄清楚,不要妄动。这里可是神庙,乱用魔法可能会产生——” 阿什琳一刻也不能再等,想都没想就大声念出治疗咒语。 这回,她一个字也没念错。 魔法并没有像卢卡斯担心的那样出问题。 绿光过后,大法师竟真的睁开褐色的双眼。他粗喘着气坐起来,非常迷茫。 阿什琳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她的治疗魔法第二次实践就有了这么好的效果,如同奇迹发生,顺利得过头。 一旁的卢卡斯怀疑地瞪着他们,没有靠近。 “你是……”萨诺瓦的眼神缓缓聚焦,“阿什琳?” 阿什琳涌进他的怀抱,感受着养父衣服上熟悉的薰衣草味。 “我还以为你死了!”她热泪盈眶,一时间,所有问题如珠炮般轰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昏迷在这儿?是那个辛西娅的信徒干的吗?我把王子诅咒成黑猫了,你可以解咒吗?” 萨诺瓦似乎这才注意到阿什琳脚边的那只蓝眼睛黑猫,惊讶地抬起眉,眼睛转动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这么说,这位就是王子殿下?” 法师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大概是被阿什琳的马虎行径逗乐了。 卢卡斯不高兴地喵了几声。 “我会一一解释的。”萨诺瓦对阿什琳承诺。 “我还是比较希望以人类的形态听你解释。”卢卡斯不满道,“当然,您需要先休息。” “不必休息,我很好。”萨诺瓦抬起手,看来他也学习过猫语,“我这就帮忙。” 当然,他并没有自己声称得那么好,一站起来就是一个踉跄。 阿什琳连忙搀扶起养父,递给他一瓶马车上的牛奶。他没有喝。 萨诺瓦在黑猫身前蹲下,闭上双眼,用魔法检查起来,然后吟诵咒语。 阿什琳满怀期待地注视着,灰色的魔法光芒环绕着卢卡斯全身,像一层烟雾。 灰雾淡去,她面前的不再是黑猫,而是那个高瘦的黑发少年。 阿什琳早就听闻去过城里的人说伊莱恩公主多么貌美、卢卡斯王子多么英俊,和那些童话故事里的主人公别无二致。 然而当她第一次见到王子殿下时,他虚弱得不像人类;第二次时,他刚从猫变成人,模样有点狼狈,态度却又十分有礼,和那只猫完全不像,令她不太习惯。 直到现在她才惊觉,那些传说是真的:卢卡斯的确非常帅气——并非主流推崇的那种光灿夺目的帅气,而是像月亮一样优雅、沉静,但也并不冰冷。比起“太|阳|城”赫利安的王子,他反倒更像月神信徒。 第13章 在普遍崇尚太阳神的狄亚斯,金发碧眼、身材壮硕的力量型长相才是主流审美,而卢卡斯和这种类型毫不相干:不是战士,而是学者。 只可惜,阿什琳既不爱关注他人的长相,也能听懂王子当猫的时候说的那些鬼话。就算他长得和天神一样(当然,还没到这个程度),也依然是个除了诅咒以外与她关系不大的贵族。 “你成功了?”阿什琳欣喜地说。 令她吃惊的是,萨诺瓦摇了摇头。 “很遗憾,这不是我做的。殿下变回人形,只是因为太阳刚刚落山了。” 阿什琳感觉当头一棒。 “棒极了,谢谢您的尝试。”卢卡斯嘟囔。 “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错误……我只擅长治疗,并非专业的解咒师。但我猜,就是解咒师也无法破除这样的魔法。”大法师用惋惜的语气说,“幸运的是,我知道有一种方法能。更幸运的是,这种方法就近在眼前。 “不过,阿什琳……虽然我本不想让你卷入这一切,但由此看来,命运早已写在星辰中。这种方法,需要你的帮助。” “我什么都可以做。”阿什琳急忙说。 “我无法解除诅咒,”大法师轻声道,“但你的血,或许可以。” 阿什琳怔住了。 “不好意思,您说什么?”卢卡斯眉头紧皱。 “请原谅我的直白,殿下。”萨诺瓦说,转向阿什琳,“恐怕我的女儿更能理解我的话。” “嗯……并不。我没理解。” “没有听过那个传说吗,阿什琳?在月光下献血……” “塞勒斯提会给出神奇的启示。”阿什琳点头,“我知道。” “然而,这只是最浅层的传说。我外出追捕辛西娅信徒的这段时间,翻遍古籍,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萨诺瓦慢慢起身,轻盈地走下祭坛。 “塞勒斯提将给的启示,正是一道能解除世间所有诅咒的咒语。”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森林之子 竟是我自己。 “可是……这说不通,”卢卡斯问,“月神为什么要给信仰者一个解除诅咒的咒语?” “因为月神自己就曾被诅咒过。”萨诺瓦答道,“当然啦,我们都知道他现在没有受任何诅咒。但过去,人们传说赫利安娜和塞勒斯提虽为日月双生子,关系却……没那么好,经常互相恶作剧。 “一次,赫利安娜为了报复塞勒斯提的恶作剧,把他关在自己祭坛的秘密地下室里,诅咒他四个月都不见天日。 “第三个月,一个小孩将他解救。塞勒斯提心怀感激,从此便用隐形的符文在祭坛刻下解除所有诅咒的魔法,只有神之后裔的血液才能令它显形——也就是魔法师的血液。当然啦,我这里说的魔法师,是真正的魔法师——神裔,并非那些毫无天赋却非要花时间练习魔法之人。”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有些怪异,可能是刚刚恢复神智导致的。 卢卡斯的身子抖了抖,面色突然有点苍白。 阿什琳明白萨诺瓦是什么意思。 无论在哪个种族、哪个地域的文化里,有魔法天赋者都是极为罕见的。“魔法天赋”,这个词很重要——理论上讲,所有人,所有种族,都可以去学习魔法,因为魔法的出发点是心灵,而心灵显然大家都有。一个魔法天赋很差的人,刻苦练习十年魔法,多少也能通过法杖、戒指、水晶之类的魔法媒介,做一些魔药、施展几个咒语,他们或许可以自称是巫师、魔法师。 但终究与神裔魔法师不同。 一个天赋异禀的人,无需任何媒介引导,也无需任何符文咒语,便能以强大的力量颠覆世界。 不少学者认为,所有魔法其实都是四位神灵的恩赐,魔法天赋强大者,实际上就是神的后裔。 这样“真正的魔法师”极其稀少,萨诺瓦自己曾承认可能有一点点死神的血统,但也十分微弱,这也是为什么他擅长治疗生命——死神并非只是夺取生命的神祇,更是维护生命平衡的神。 然而阿什琳是没有这样的天赋的,她对平衡的把控能力简直和她的记性一样好——换句话说就是压根儿没有。 那些天赋强大的魔法孩子早就被宫廷法师收徒,进宫学习,而阿什琳呢,一直在狐尾河湾的堂区学校正常上课,除了让植物长高以外没什么特别的魔力。她的魔法只是从萨诺瓦那里学习的。 “这么说那个信徒搞错了?他以为你的血可以获得启示,结果没有。”阿什琳猜测,“那他自己呢?他也没有魔法天赋吗?” “我无法确定他的天赋,”萨诺瓦谨慎地说,“唯一知道的就是,那是个名叫诺克斯的年轻人,比你们大不了多少。” 卢卡斯又晃动了一下。“诺克斯?”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 “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起初我也未多深思,只听闻那孩子竟独自闯入封印辛西娅的埃多洛迷宫,妄图将她解封。” 卢卡斯王子的眼睛再次亮了,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样。真是个怪人,明明前一秒他看上去还很害怕似的。 “但是,埃多洛迷宫的魔法出自史上最伟大的法师之手,机关也由矮人机械师创造。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破解,更别提解封被束缚的女巫。”他说。 “没错。可不知怎地,他好像发现了在迷宫中穿梭的途径。” “怎么会?”卢卡斯眉头紧皱,“埃多洛迷宫只有一张地图,而那张地图,现在就在赫利安王城的皇家地下室里躺得好好的呢,据我所知地下室没有任何闯入迹象。” “诺克斯是个黑魔法师。”萨诺瓦说,“我想他有些手段。” “我该通知父王的。”卢卡斯嘀咕,“这可是国家级的盗窃啊……迷宫的地图……” “您今后有的是时间通知国王,殿下,但是请先听我说完,或许您会改变主意。” “对不起,先生,请继续吧。” “我只能猜测,诺克斯虽能够于迷宫中穿梭,却依然没有能力解除辛西娅的诅咒,于是他便想起月神的启示,前往风语平原。”萨诺瓦说,“是一位猎魔人最先发现他的踪迹的,她是我的朋友,便邀我与她的猎魔队伍同行——一开始我打算拒绝,毕竟治疗才是我的本行,而非追捕黑巫师。但卡桑德拉是位难以拒绝的女士,她坚信,倘若遭受黑魔法攻击,我的学识或许能救他们一命。 “可不等他们赶来,我便先在风语平原撞上了诺克斯。当时他已经完成血祭,却没能获得启示,于是用黑魔法束缚了我,企图用我的血。可是我的血依然没能如他所愿。 “那段时间,他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效果……他开始不断念叨,说三个都试过了,三个都不行,并反复提及‘森林之子’,说只有‘森林之子’的血才能完成祭奠。” “您是指,森林女神的后代?”卢卡斯瞟了阿什琳一眼。 萨诺瓦点点头。 “但是森林女神的后代是四神后裔中最罕见的。”卢卡斯将手放在下巴上,“为什么他会觉得只有森林之子的血才可以?您刚刚分明说,根据传说,四神的后裔的血都——” 接着他顿住了,神情如梦似幻。 萨诺瓦露出赞许的微笑。“您已经明白了。” 阿什琳感觉这两个人在开一场派对,但没有邀请她。 “怎么回事?”她有点不耐烦了。 神与魔法理论并不在她的兴趣范围之内,她本以为是来解除诅咒的,没想到竟然开始上神学课。这不禁令她想起自己那篇不合格的日月神论文,霍顿教士甚至当堂念了她那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言论。 “所以,您的意思是——”卢卡斯激动地喘息了一声,“诺克斯已经试过其他魔法师的血了。您是其中一位。诺克斯自己可能也是一位,不然他无法用时间循环咒。辛西娅的魔法,普通魔法师根本触及不到。我猜测他是月神的后裔。至于太阳——或许他更早以前秘密地抓住过某位太阳神后裔的魔法师,也没有效果。” “正是如此。之后,我终于成功挣脱束缚,想要逼他吐露一切——你们也知道我不擅长战斗类魔法,实在事出无奈。他不愿屈服,于是我孤注一掷,对他用了揭真魔法。” “揭真魔法?”卢卡斯问,“希望您不是给他来了个真爱之吻。” 揭真魔法是三大心灵魔法的一种,阿什琳想起来,她曾经单独为此做过笔记,贴了标签呢。然而,更具体的内容她一个字也不记得。 萨诺瓦被逗笑了。 “揭露心声的魔法有很多种,可不止童话中的亲吻。我当然用的是最不浪漫的那种。 “总之,我看到了他的真实想法——原来还有一种传说,提到古代那个解救了月神塞勒斯提的小孩,是森林神的孩子。因此,只有森林之子的血才能让启示显露。这推翻了大部分记载啊!” 第14章 “棒极了,”阿什琳说,“那么这位森林之子在哪儿呢?” 萨诺瓦和卢卡斯一齐看向她,用一模一样看白痴的眼神。真默契,他们两个其实更像父子。 她听到耳边轰然炸开,好像有小小人钻进她的耳朵里,给她放了个热烈的烟花。 “哦,不。你该不会是指——” “是的。”萨诺瓦说。 阿什琳连连后退,忽然间她觉得自己飘到了世界之外。 也许这是一场梦,她掐着自己的大腿心想,她不是还在狐尾河湾吗?一个普普通通、没多少魔法的草药女巫,只会让植物乱长,弄得满裙子泥泞。神裔和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怎么可能是,这个——”她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森林女神的……后裔?” “这还不明显吗?”卢卡斯声音很轻柔,“看看你在酒馆里的表现,贝利小姐。没有森林女神的血统,你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爆发那样强大的土元素魔法?” “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显露过——” “很正常,神裔之血往往在十六七岁才会显露。”萨诺瓦说,“我想我以前一直有所怀疑,打算等彻底核实再告诉你……” 阿什琳想说,她和萨诺瓦对“正常”的理解差别可太大了。但是考虑到养父有拖延症,那么一直拖着没告诉她也算合情合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敷衍她,总比那次瞒着她她养的小麻雀死了强。 “你应该和我说的。”阿什琳语气生硬,“你应该……你之前应该有所暗示!” “是的。完全是我的错。”萨诺瓦大度道,“但是,阿什琳,倘若你今天帮我们窥见启示,不仅能解除王子的诅咒,还能粉碎诺克斯的计划。 “我太过虚弱,没能留住诺克斯……现在他已经逃脱到不知何处,可能会从别的途径得知启示。据古籍记载,这道咒语只能使用一次——因此,如果我们明白了启示,并使用咒语,诺克斯就再也无法实现计划。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然后他和卢卡斯用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热烈眼神盯着她,仿若看天使般。 对比起阿什琳小时候看的那些童话书,这处理真是太草率了。难道现在不应该有女神亲自降临认领一下她么? “等一下,”阿什琳举起手,“现在应该是我‘独自一人缓缓,反复思考后作出决定’的情节。我是说,万一我对此事接受失败,过于震惊,最后晕倒在地怎么办?” 卢卡斯王子非常富有同理心:“可以理解,请思考吧,小姐。” 萨诺瓦显然也很害怕她晕倒:“我们有的是时间,阿什琳。” 当然,他们其实没太多时间,毕竟有个黑巫师潜逃在外呢。 阿什琳试图找回呼吸。 她不只是一个乡下的草药师学徒。森林之子,她是森林之子。她是真正的魔法师,一位神裔。而要不是她把王子诅咒成了一只猫,或许现在她还被蒙在鼓里。闹剧成了转机,这是可能的? 神之血,会让她成为某个故事的主角吗? 心脏砰砰直跳,她忽然感到某种惊喜,比任何生日礼物都让人兴奋。 嘿,这就是她期待发生的事,对吧?她是森林之子,就要离开无聊的河湾了! 倘若换个场合,她现在就该翩翩起舞,放声歌唱。 “那还等什么?”她耸耸肩,“现在月光正好。” “等下,”眼看她拿起匕首,卢卡斯急忙又抛出新问题,“贝利先生,这一个多月里,您为什么不回复阿什琳的信说明情况,却让她来治疗我?” “我不想让阿什琳担心,也无法抽身前去皇宫。我知道我可以信任她——虽然出了点小意外。”萨诺瓦闭上双目,“唉,我亲爱的阿什琳,很遗憾我什么也不能透露,也很遗憾你必须做这件事情。” 他露出十分痛苦的神色。 现在不是纠结萨诺瓦之前如何对她置之不理的时候。 “没事,反正献祭最差的结果就是我手上白多了道伤,不是吗?再说你在这儿,随时可以治疗我。”阿什琳轻松地说。 实际上,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开始了。 不过,自己划口子依然是个不小的挑战。她鼓起勇气,银光一闪,一阵刺痛。 血液在月光下微光闪烁,顺着祭坛流下台阶。 阿什琳确信自己根本没有流这么多血——她可没有自虐倾向,轻轻一刀就停下了。 “你还好吧?”卢卡斯问,但很快也被那些血吸引住。 血液似乎被魔法召唤着,迫不及待地围绕起祭坛,就差跳起舞来了。 银白的月光忽地更加明亮了,像薄纱一样笼罩着他们。 祭坛上,浮现出一行优美、繁复的文字和简单、古怪的图形。 每个字母被月光照到后都亮起银光,仿佛将月亮化为己有。 萨诺瓦治好阿什琳的伤,三人激动地凑上前去。 只见上面写着: 无眼者燃南而飞, 无触者赴北寻梅。 无听者趋东长歌, 无味者驻西饮泪。 每行谜语旁边,都刻有一枚小符号:第一行是一个三个正三角,中间大,两边小;第二行是一个简单的空心圆圈;第三行有一根竖线,比起符号更像是划痕;第四行是一滴水珠。 卢卡斯跳了起来,蓝眼睛闪闪发光,仿佛刚发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 “天呐,塞勒斯提的谜语!”他颤抖着说,“我做梦都想见到这一幕。” “我也深有同感。”萨诺瓦赞同。 阿什琳一样心潮澎湃。 这不就是她过去读到的那些故事中,英雄在踏上冒险前获得的提示吗?一道预言,一张地图;所有传说,所有史诗,都是如此开启。 上一次这么兴奋,还是几年前,她和好朋友米娅在白蜡树林里找到了一张藏宝图。只可惜,等她们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藏宝图中标的那口废井底时,等待她们的只有那个爱捉弄人的男孩儿雨果那张嘲弄的脸。那天,要不是几个村民刚好路过废井,恐怕她们现在已经是井底里的白骨了。 如今,真正有趣的谜题竟然降临在她身上,并非恶作剧。 阿什琳心花怒放,祭坛上爬着的青苔似乎厚了些,门前的野草也高了几分。 “你说这是一道能解除诅咒的咒语?”她问道。 “现在来看,这道咒语应该是需要几样东西。”萨诺瓦摸着胡子——平常他可没有这个习惯,想必也是兴奋不已,“更准确地说,是四样东西。” 卢卡斯眼睛半眯,离谜语凑得很近,几乎快吻上去了。 “视力与南方,触觉与北方,听力与东方,味觉与西方……这绝对不是表面意思。”他将头发别过耳后,方便看得更清楚一些,“它们代表四种有关联的……啊,这就对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萨诺瓦像个小孩似的说。 阿什琳没心思和他们打哑谜。谜语好玩是好玩,但说话卖关子可不好玩。 “四种什么?” “当然是四种元素。”卢卡斯用显而易见的口吻道,“你们是巫师,应该比我更了解。” “哦!”阿什琳如梦初醒,“的确,视力和南方是火,触觉与北方是土……” “剩下两个是气与水。”萨诺瓦接道,“完成这个魔法需要找到四样分别代表四种元素的物品。” “什么物品呢……”卢卡斯着迷地摸着谜语,以及旁边的符号,仿佛它们是他失散已久的恋人。 阿什琳觉得,就算他把它们扣下来抱着睡觉,她也不会感到惊讶。 “我觉得,第一样是龙火。”阿什琳确信地说。 作者有话说: ---------------------- let me辩解:不要被这章突然出现的一堆神与神裔与传说吓跑,神在这个世界只是来打酱油的(?)记不住也没关系,再出现还会解释(对 第9章 谜语之后 我是担心你本身。 萨诺瓦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嗯?” “南方,飞行,燃烧。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南方有座龙息山,里面住着一头巨龙,对吧?还有什么生物又会飞又能燃烧呢?”阿什琳想起各种图画书上的魔法生物,“还有那三枚三角形,明显是火的纹样。” “很有道理。我们只需要先得到龙火,再用咒语将其封存。”卢卡斯说。 萨诺瓦沉思:“这可不简单……龙正是因其凶残,才被龙战士驱逐出境的,谁知道那头还留在狄亚斯边境的龙得多么难以接近。” 阿什琳不觉得自己能去龙息山拿到龙火,这压根不属于她的能力范围。 可是,还有什么选择呢?她都到这一步了。 这是她的责任。 “的确,但是谜语的猜测方向倒是很简单:我们只用思考大陆的某个方位有什么魔法遗迹与地点,发散思维想想元素的代表物。”卢卡斯拿出地图,笑容消失了,“唉,这么看这谜语也没我想象的有意思。塞勒斯提的出题水平还不如——” 第15章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在塞勒斯提的神庙里,住了嘴。 阿什琳翻了个白眼,这不知足的家伙。 “梅应该指代的是花这一大类,不一定是真的梅花。”萨诺瓦深思,“北方的魔法遗迹并不多,要我说的话,或许是矮人矿城。” “但是矮人隐居于矿山和地下,无人知晓矿城的真正方位。”卢卡斯说,“他们甚至不信神——月神又何苦将如此强大的咒语的四分之一,托付给无神论的种族?” “兽人森林怎么样?”阿什琳提议,“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讲的是一对生活在北境的夫妻发现自己的孩子长了对翅膀。他们以为孩子是天使,是太阳神的恩赐,最后却发现是抱错了的兽人。兽人的部落都在北方,而且他们亲近大地,很可能和土元素有关。” “那就说得通了。”卢卡斯马上说,“不是有个传说吗?关于兽人的花环?”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萨诺瓦说,但阿什琳觉得他其实并不记得。他一向是个爱敷衍人的老师。 “据说兽人部落的祭司,会制作拥有强大魔力的花环,价值连城,但非常稀少。你们也知道,他们是热衷于竞赛、比武与试炼的种族,而想要获得花环的兽人,必须通过一系列试炼。”卢卡斯大概也看出萨诺瓦的迎合,耐心解释,“戴上花环的兽人会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不过,试炼当然是很难通过的,我的历史老师说,每年主动参加试炼的兽人甚至其他种族都数不胜数,真正获得花环的却寥寥无几。” “那么圆圈就代表花环。”阿什琳恍然大悟。 “正是。”卢卡斯再次望向谜语,“东方……我想那一定指的是精灵谷。” 阿什琳差点激动地叫起来。 “你是说伊洛文亚?” 她不好意思地瞥了萨诺瓦一眼,以为会撞上他的目光,没想到他毫无反应。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阿什琳非常痴迷于精灵的传说,缠着萨诺瓦给她讲精灵谷的故事。 “伊洛文亚”的意思是“橡树之家”,是整片大陆中最大的精灵领地,坐落在土地的最东方。精灵是一个神秘美丽、富有智慧与知识的种族,很难不令人心生向往。 她最爱听的,是伊洛文亚那位传奇乐师艾丹的故事。 书上说,艾丹弹奏出的音符上涂满星光璀璨的咒语,魅惑人心,迷惑怪物。他曾抱着竖琴,轻轻一拨,就把三头犬哄得昏昏欲睡,保护了家园。 如果咒语真的与精灵和音乐相关,那她很有可能可以亲眼见到这位偶像……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都说精灵长生不老,可真的与精灵交往之人,比冬天里的蚊子还要少。 卢卡斯说:“长歌,大概我们需要找到精灵的某种乐谱……” 阿什琳举手:“那竖线是什么意思?而且乐谱听上去也和风元素毫无关联啊。” “音乐本身就是有灵性的沟通,这点符合风的特性……但是竖线?”卢卡斯摇了摇头。 通常,越简单的符号反而信息量越少。 “好吧,看看最后一项,西方的……泪水?据我所知,西方没有魔法遗迹。皇城和大部分人类领主的土地都在西方。”卢卡斯说。 他们瞪着祭坛,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但没人提出有价值的猜想。 西方大部分土地都是狄亚斯的领土,可以说是平平无奇。 有什么解咒的魔法“泪水”,可能会藏在普通人类的城市呢? “不如我们先出发寻找确定的物品。”阿什琳提议,“旅途可能会给我们更多灵感。我们得尽快,以防国王和王后发现这件事。” 卢卡斯说:“这些物品肯定也不是塞勒斯提随机选择的。我们对月神了解得越多,找到它们的概率也越高。” “我应该跟着你们去——不,我替你们去。”萨诺瓦建议,“你们两个小孩,独自闯入魔法生物的地盘太危险了。” 阿什琳立刻反对:“可是你刚从黑巫师的信徒手下逃脱!不行,诅咒是我闯的祸,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能承担。” 尽管理智告诉她,萨诺瓦很强大,可能的确更适合这个任务,但她不能接受他人替她弥补错误——即使这个人是她最亲近的人。 “还有我。”卢卡斯温和地说,“我想你一定不希望自己全程没有说话对象吧,贝利小姐?” “但是——你可是王子,如果遭遇不测——” 卢卡斯哑然失笑。 “还有什么比白天变成一只猫更糟糕的呢?反正我也不能以猫的形态在皇宫学习,不如陪你一程。” 他转向萨诺瓦:“贝利先生,等您回去休息几天后,我想请求您一件事——请写信给父王,告诉他我会在您的地方落脚几天,省得他们怀疑我的去向。” 萨诺瓦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服他们,但最终作罢。 “好吧,”大法师说,“但在离开这里之前,阿什琳……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夜晚的树林幽静无比,只有猫头鹰的低鸣。若不是有萨诺瓦陪在身边,阿什琳定会毛骨悚然。 “你想谈我的魔法,是不是?”未等萨诺瓦开口,阿什琳先说。 “不错。过去十几年里,我一直没太教你究竟该如何使用这种力量,只因为我懦弱又犹豫,害怕风险。”夜色太深,阿什琳看不清萨诺瓦的表情,“现在,是时候了。” “你可以教我怎么控制好它?” 萨诺瓦轻笑一声。 “控制?不,阿什琳,方向错了。我没有给你讲过森林之神西尔维娜的故事吗?” “你没有。每次我问你的时候你都在做实验。” 萨诺瓦开始讲起: “与日月双子神不同,西尔维娜是独立诞生的。她深爱土地,爱好和平,是大自然的母亲。后来,人类踏足了这片葱郁。起初,他们伐木取薪,狩猎维生,西尔维娜虽感心痛,却仍怀悲悯——生存所需,情有可原。然而,人类的贪欲如藤蔓滋长。参天古木成片倾倒,沃野被冰冷的堡垒与兵戈的寒光吞噬。 “一天,西尔维娜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可怕的野生力量,让树木侵略人类的房屋,夺取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与食物;让森林抓住人类的孩子,摧毁他们无忧无虑的欢笑与梦想。人类终于燃起敬畏之心。 “自此,人类拆毁石墙,在古老的橡木荫庇下立起圣坛,尊奉西尔维娜为永恒的自然之母。” 阿什琳一字不落地听着,就像回到了童年。她最喜欢听萨诺瓦讲故事,但他却经常懒得动嘴。 现在他是动嘴了,但这个故事可不算什么有趣的故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让魔法自由爆发?”阿什琳不确定地问。 “森林是狂野的,你无法抑制它的本性。”萨诺瓦说,“你越控制,它反而越躁动不安。 “魔法源自心灵,源自你和自然的连接。去感受,而不是思考,这样才能真正发挥你的潜力。” 去感受,而不是思考…… 直到躺在白鸟村客栈的床上,阿什琳脑海里依然萦绕着这句话。 —————— 阿什琳睡醒时,萨诺瓦已经离去,留下一张纸条说他会继续追捕诺克斯。 尽管阿什琳强调,一只猫趴在马背上实在奇怪,但卢卡斯还是拒绝和她骑一匹马,理由是万一他们要赶夜路,他变成人了怎么办? 阿什琳只好租了两匹小马。她给自己的小棕马取名叫巧克力,给卢卡斯的小白马取名叫奶油——可能是因为她想吃甜食。 “希望咱们今晚住的地方有苹果炖鸡吃。”卢卡斯憧憬地说,“我已经连续吃了两天干面包和剩菜,真是受够了。” 阿什琳没有说话,她还在想“感受”的事。 但她不应该想,因为这是思考,她应该去感受。 但怎么感受呢? 平常,她或许可以感受,但萨诺瓦这么一说,却让她不知所措。 卢卡斯倒是唠叨起来。 “你今天这么安静,真让我不适应。你也被诅咒了吗?” 见阿什琳迟迟不答应,他换了个方向,开始玩儿奶油晃来晃去的马尾巴。几分钟后,他又被缰绳吸引了,百无聊赖地用爪子勾来勾去。 “卢卡斯王子,你觉得什么是感受?”阿什琳突然问。 “我觉得,感受就是我现在对这种白痴问题的不耐烦。” “不,我认真的。”阿什琳将萨诺瓦的话告诉他,“他就是这么说的。可这和你先前提出的训练我的魔法截然相反。” 卢卡斯放下缰绳。 “也许他只是说你的魔法需要感受才能发挥更大的力量,但我说的也没错——你需要谨慎的规划,才能更精妙地将它们使用。他侧重引发,我关心使用方法。” “我现在就没法让植物生长起来什么的。是因为我现在没有任何感受?” “可能吧。”卢卡斯说,“需要我骂你一顿吗?人们说愤怒是力量的源泉。” 第16章 阿什琳无语地看着他。 “别这么看我。你那天在酒馆就是生气地用藤蔓把那些人都干翻了。” “可是我那天感受到的不是愤怒。”阿什琳回忆,“是忧虑——不,恐惧。我害怕你出了什么事。你可是被五大三粗地绑起来了!” “是啊,要是我被发现和你一起行动的时候出事了,你也小命不保。” 阿什琳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不,我是担心你本身。跟皇室啊上火刑架啊什么的没关系。” 黑猫歪着头,看起来和阿什琳一样困惑。 “你担心我本身干什么?” 阿什琳翻了翻眼睛。 “你在故意激怒我吗?我现在倒是有感受了,多谢。” “我的意思是,咱们才认识几天,几乎是陌生人。”卢卡斯解释道,“要不是我王子的身份,你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这和你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就算你是仆人,并且没有背负我的诅咒令我感觉有责任,被一群强壮得恐怖的酒客绑架,我依然会出手相助的!或者说,不止是我,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如此。” 卢卡斯迟迟没有说话。 “嗯,语气很激烈啊——你现在能用这种感受控制植物么?” 他的重点完全跑偏了! 好吧,其实是回到了正轨。 阿什琳停下马,专心地看着路边一株无辜的蒲公英。 它小巧、蓬松,白絮轻轻一吹就能飞扬。但阿什琳决定不用嘴吹。 刚刚被卢卡斯误解的恼火涌进脑海。她不想被人觉得自己会因为对方的地位而特殊对待,这让她觉得被轻视、被误会。 但是,这份恼火很快便像风一般散去。 她知道卢卡斯为什么会这么想,如果她自己位高权重,她也可能怀疑他人的真诚是否是为头街而迫使。 顷刻间,蒲公英四散纷飞,宛若一场迷你的小雪。 卢卡斯欣喜道:“哇,你开窍了。” 为抓到小白絮,他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而为掩盖这个事实,他又挺直腰,若无其事地舔舔爪子。 阿什琳好笑地看着他。 他就是想玩儿蒲公英吧? “嘿,关于我之前说的话……其实不是真的。至少不再是真的了。”片刻后,卢卡斯说道。 “什么话?” “说我讨厌你。” “噢。”阿什琳其实从没把这个放在心上,村子里讨厌女巫的人可不止一两个,“没关系。我一开始也不怎么喜欢你。” “我以为你只会到处惹麻烦,但事实是你救了我两次。你比我最初想得要好得多。”卢卡斯说,“这……蛮不错的。” 阿什琳怀疑,“不错”在卢卡斯的猫嘴里算是至高无上的评价了。 “谢谢?”她咧开嘴。 “但是不讨厌也不代表喜欢。” 阿什琳挑了挑眉,不予评价,依然笑嘻嘻。蒲公英的白絮趁机溜进她鼻子,令她打了个喷嚏。 “我们应该商讨下获得龙火的对策。”卢卡斯说,“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得学习龙语和训龙魔法。” “上哪儿学习呢?我可没有龙语书——” “龙息山会有书的。”卢卡斯确信地说,“战争期间,龙战士与一些龙学者曾在龙息山搭建营地。他们的营地非常坚固,可能藏有不少古籍。这实际上是我坚定要与你同行的原因之一呢!许多学者都想来龙息山找这些古籍,却因缺乏龙战士的勇气而望而生畏。 “有了古籍,我们就有可能驯服那头龙,让它在最好的时机喷火。当然啦,我们不可能做到像龙战士那个水平,但这也是一种方法。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直接招惹它,让它冲带咒语的火把喷火,但风险比较大。所以我推荐我们直接像龙战士一样驯服它。先和它沟通,再用魔法令它降服。” 阿什琳不能更赞同了。 他们经过几个小村落,歇了歇脚,很快就又继续赶路。卢卡斯生怕他们晚上赶不到龙息山下的龙牙村,只能睡在地上拿树根当枕头,因此非常着急。 还好,阿什琳给小马们戴上了魔法缰绳,可以提升它们的速度,又不至于太疲惫。 然而,殿下最大的噩梦还是实现了。 “没有空房了。”龙牙村客栈老板耸耸肩说,“实在没地儿睡的话,去问问东边的农场主夏洛特吧。” “我们不会要睡在马厩里吧。”卢卡斯惊恐地说,“我可刚舔完毛。” 夏洛特的农场不大,看起来是新修建的,从和龙的战争中死而复生。 郁郁葱葱的藤蔓拥抱着农舍斑驳的石砖,篱笆被修理得整整齐齐,小木门和玻璃窗自由地敞开着,挂着兽齿和羽毛做成的风铃装饰。 一个穿红裙子、戴草帽的高个子女性正在锄地,旁边有个小女孩玩着纽扣眼睛的布娃娃。 听到脚步声,女人微微抬头,露出一张被太阳晒成小麦色的脸,但面色憔悴。她头发发白,眼边布满皱纹。 “什么人?”她警惕地打量起他们来,立刻注意到阿什琳的兜帽、法杖,和黑猫。 未等阿什琳说出开场白,女人就举起锄头,将孩子护在后面。 小女孩好奇地探出头,用布娃娃向阿什琳挥了挥手。阿什琳友好地笑了笑,但看到女人的表情后立刻又僵住。 “滚出这块地,女巫。”女人凶狠地说。 阿什琳从来没有到过龙牙村,这里是珂利艾领主的领地。现在她的确想起来,珂利艾是不大喜欢巫师的——他的城堡里连一个宫廷法师也没有。 “你误会了。”阿什琳举起双手,“我没有恶意,我们只是……嗯……” 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人家本就不喜欢巫师,他们还想来过夜? “还敢编造借口?!”女人猛地往前一戳。 阿什琳吓了一跳,锄头柄上突然生起绿芽。 女人惊叫着扔下锄头。 “姐姐会魔法!”小女孩兴奋地瞪大眼睛。 “对不起!不是故意的——我不是那种邪恶女巫,我发誓!”阿什琳赶紧把绿芽拔掉,“我们只是旅行者,想要前往龙息山,但是最近的客栈没房了。老板说……或许夏洛特牧场有空余的房间?您是夏洛特吗?我们会付钱的!” 她有点语无伦次地掏出钱袋,还是国王赐给她的治疗费。结果动作太慌忙,金币撒了一地。 “对不起!”阿什琳面颊烧起来,再次说。 女人眯起眼睛。 “我是夏洛特,这是我的女儿露西。你们要是不介意有老鼠的话,谷仓那儿可以睡得很舒服。”她说,“不过我说清楚了:我不喜欢巫师。” “天呐,太感谢了!我是阿什琳。嗯……我需要付多少钱?” “不必付钱。”夏洛特说,“不过,一个女孩和一只猫,去龙息山干什么?那条龙凶狠极了,时不时就从村里掠夺东西,谁知道会对你们做什么。” 卢卡斯用警告的眼神看着阿什琳。她知道要是自己透露猫其实是王子,她就死定了。 “说来话长。”阿什琳抱歉一笑。 夏洛特审视着他们。 “那么,你们可以进屋说。” 屋里十分敞亮,烤面包的香气弥漫,甜腻得让人抓狂。一口红铁锅在炉子上咕咚冒泡,木汤勺和铜刀叉在墙壁上闪闪发光,白瓷碗里盛满红宝石一般的草莓。 阿什林一将赤脚踏上那干净温暖的橡木地板,整个人便放松下来。卢卡斯依然非常小心,闻了很久才坐下。 墙上挂着许多油画,多是人物肖像。其中最明显的,是一幅四口人的全家福。 画上的女人和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显然就是夏洛特和露西。 还有一位健壮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强壮的男孩,看起来极为相似。 “您的丈夫和儿子都出去了吗?”阿什琳好奇道。 夏洛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阿什琳立刻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无意冒犯。”她小声说。 “没关系,”夏洛特叹了口气,递给阿什琳一杯菊花茶,“我丈夫曾是个龙战士,很多年前就在对抗巨龙的战争中去世了。” 油画中的男人温柔地冲夏洛特微笑着,褐色的眼睛含情脉脉。 “神啊,我很抱歉。他一定是个伟大的人。” “是的。他的死也为龙族与人类的和平作出了贡献。那场战役之后,所有龙都离开了狄亚斯,除了一条。她现在还留在龙息山。” “那你的儿子……” 夏洛特紧紧抿着嘴唇。 “哥哥出去玩,消失了!”露西说道,“哥哥被坏人抓走啦。” “坏人?” “与你无关。”夏洛特冷冷道,“现在回到正题吧。龙息山不仅是有巨龙栖居,这些年连猎魔人和骑士都不敢踏入……你们为什么要去龙息山?” “因为,我的这只猫其实是个人,被……呃,诅咒了,才这样的。”阿什琳解释,“去龙息山可以帮助解除诅咒。” 第17章 露西一下子扑到卢卡斯身前。 “这只猫猫听得懂我们说话?”她把布娃娃递到卢卡斯鼻子下,“嗨,我是露西,这是莉娜。说你好,莉娜!” 她让布娃娃莉娜拍了拍卢卡斯的胡须。 卢卡斯胡须颤动,用爪子分别和露西和莉娜“握手”。 “你好,露西和莉娜。”卢卡斯无奈地说,在露西和夏洛特耳里就是一声喵。 夏洛特眼睛一亮。 “嗯,这只猫能听懂人话,还有人的智力?那我改主意了。”她没有笑,但声音中带着点笑意,“住我这儿不是免费的,有个条件。” “没问题,我什么都能为您——” “不是你。”夏洛特面向还在专注地看窗外小鸟的卢卡斯,后者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 “只要这只小猫能替我抓住那只该死的老鼠,你们就能住一夜。成交?” 作者有话说: ---------------------- 此章在前文修改后字数较长 第10章 猫鼠游戏 “谢谢招待,小猫咪~”…… 卢卡斯·德怀尔正在经历他人生中最凄惨的时刻,或者说猫生。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怀念那日复一日被关在书房学经济、政治与几何学的宫廷时光。 哈,那时他竟然会躺在天鹅绒的大床上,盯着华丽的天花板,抱怨人生的无聊。 卢卡斯向来不是那种外出露营征战的王子。他知道大部分领主的儿子其实既是政治家,又是战士,大概很少抱怨野外生活环境。 但他只是个养尊处优、体不弱(自认为)但多病的书呆子,现在竟然不得不去给一个面目可憎的女人抓老鼠,只为在谷仓睡一晚。 谷仓! 谷仓也是能给人睡觉的吗? 那分明是粮食的宿舍。 阿什琳毫不犹豫的那声“成交”令他感到彻彻底底的背叛。他刚说自己不讨厌她!可恶的女巫。 下次他绝不会再把小鱼干分给她了。 卢卡斯时间紧迫。他还有大约一个小时就要变回人类了,而比起以人的模样像个变态似的蹲在干草垛后面,抓一只该死的老鼠,他还是更能接受猫形态。 他将一小块山羊奶酪和捕鼠夹一起放在干草垛边,找了个隐秘的角落,静静等待。 二十分钟过去了,毫无动静。 卢卡斯意识到他低估了那老鼠的智商。 显然,夏洛特尝试过各种方法,所有陷阱、毒药都用过,无计可施,才会让一只被诅咒的猫来帮忙。 但是老鼠能有多聪明呢?变成猫后,他连自己的族类都还没有见过,哪知道老鼠是什么德行。 卢卡斯蹲坐着,爪子收在身体下面,半眯起眼睛。 谷仓里空气清爽,麦香弥漫,他感觉好像来到了烘焙坊,马上就能吃到最新鲜的烤面包。 昏昏沉沉地,他看到伊莱恩偷偷带他旷课,去赫利安城外的牧场,却被路人告发……父王大发雷霆,下令他一个月足不出户……他被困在寝室,门卫说什么也不肯放他出来……每天,他都不得不看那些无聊的…… 碰! 卢卡斯猛然惊醒,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捕鼠夹上的奶酪消失了。 该死。 他立刻站起来,警惕环绕四周,嗅起空气。 什么也没有。 然后,才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事情。 他这发现,咱在自己尾巴上系了一根粉色的缎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缎带上是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字:“谢谢招待,小猫咪~” 右侧,还画了个标准的爱心。 老鼠竟然会写字和画爱心?? 这真的是老鼠吗? 不过既然巫师可以用魔法和动物沟通,或许动物真的能学会写字吧。 卢卡斯啪地坐了下去,陷入了对自我的深刻怀疑。 他,堂堂赫利安城的王子,就算中咒好歹也是只成年大猫,竟然被一只老鼠调戏。 没人教过他,老鼠可以在他打盹的时候悄悄爬到他屁股后面,偷奶酪之前还顺便做个艺术创作。 “我再也不说老鼠蠢了。” 卢卡斯用爪子胡乱扒了扒自己的尾巴,试图解下缎带,却够不着。 这真是太丢猫了!他最讨厌的颜色就是粉色。 然而卢卡斯心胸宽广,决定先不理会这件小事,还是完成任务要紧。他换了个诱饵——这回是新鲜的熏肉片。放好陷阱后,自己躲进了谷仓边角的一个木桶里。 木桶里是干草,草里是猫,猫的耳朵紧贴桶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肉。 五分钟。 十分钟。 十五分——啪嗒。 卢卡斯猛地一跃而出,如一道优雅的黑影(在他看来),从天而降,凶残地扑向肉片。 他只扑到了空气。 捕鼠夹还在原地,完好无损。熏肉却没了。 他愣了半秒,警觉地左右张望。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吱吱”声,像是在嘲笑他。 这个混蛋。 “有种就出来单挑,你这懦夫!”卢卡斯嘶嘶道。 “新手。” 黑暗中,一个细小的声音偷笑道。 卢卡斯瞬间定位声源,做好攻击姿势。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 这是卢卡斯这辈子见过的最健壮的老鼠,身形壮硕,不比小猫小。黑黝黝的眼睛在阴影中亮着诡异的光,像只小鬼魂。 不是,老鼠平常都边学写字边健身的吗? 卢卡斯再次冲过去,老鼠闪电一般拔腿就跑。 他们越过干草垛和燕麦袋,奔出谷仓,绕着谷仓又跑了足足三圈,再转回来。 卢卡斯累得晕头转向,停下来,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动动脑子,他可是人类,怎么能被啮齿类动物耍得团团转? 这死耗子是在逗他玩儿呢。 首先,它特意在卢卡斯还在的时候给他绑了粉色蝴蝶结,还写了寄语。 其次,刚刚它完全可以直接钻进老家,而不是在谷仓外被猫追着健身。 它很无聊,想要追跑打闹。 遇到这样的敌人,就得故意不理不睬,故擒欲纵。 于是卢卡斯闭上眼,往干草垛上一倒,索性装睡。 果不其然,卢卡斯很快就闻到了老鼠的味道。这回他没再贸然行事,而是等老鼠离得足够近。 足够近…… 足够…… “抓住你了!” 卢卡斯按住老鼠的尾巴,得意洋洋,正要一口咬住老鼠的脖颈,对方却大喊起来。 “等等,别这么做!你会后悔的!” 卢卡斯猫的部分疯狂地想咬这只老鼠。就算不咬死,也可以先整得半死不活,然后再假意放走,接着玩儿,再抓住,再—— 不,他怎么能这么做? 反复玩弄猎物的念头虽然诱人,却也有点瘆得慌。 人的理智建议,他还是听听这玩意儿的临终遗言。 “听着呢。” “我不是老鼠。”老鼠说,“我是这儿的主人!” 卢卡斯觉得又被嘲讽了。 “哇哦,那我还是赫利安的王子呢。” “我没开玩笑。” “巧了,我也没有。” 猫和老鼠瞪着对方,大眼瞪小眼。 “好吧,先不管你那个王子什么的——你先听我说,”老鼠恳求道,“我本是农场主的儿子,名叫扎克,是被人诅咒了才变成这样的。” 这下,卢卡斯不得不认真听它说话。 的确,真正的老鼠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不然它怎么会写字呢? “继续说。” “是这样。几年前,村里来了个古怪的年轻人……” —————— 那位年轻人个子很高,很瘦,一头黑发,大概二十出头模样,长得像吸血鬼一样,衣着华贵。他刚出现时,我们都吓坏了,以为是哪位领主的少爷有事儿来找我们。 “龙牙村是我的家乡,”年轻人却说,“二十年前,我的父亲年轻时在龙族战役中死去,母亲带我到银树谷底将我抚养成人。” 当然,一开始,没有人相信他,因为他的举止谈吐看着实在不像乡下人。可接着他又说:“我叫诺克斯,同我的父亲名字一样。请问你们当中有人认识他吗?” 这下村中的几位老人与中年人想起来了。铁匠的儿子诺克斯死时才二十六岁,尸体从未被发现,大概是被龙火烧没了。当时国王的龙战士军队刚刚离开战场,人们还在抱怨国王的弟弟竟然没有参战,少了份力量,才导致这么多无辜人死去。 只不过,村里人都以为诺克斯是单身汉,从未想过他竟会有孩子,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那些老人说,这位小诺克斯长得的确与其父亲有许多相似之处,同样是黑头发、黑眼眸。 小诺克斯的父亲也是在龙战死去的,这让我很有共鸣,于是我们理所当然地成了朋友。 第18章 一天晚上,他约我出去,说想要去一个什么迷宫,但没有地图的话就无法破解其中的机关,希望我能帮忙。可是我从小在农场长大,能帮上什么忙呢? “我其实是一个厉害的魔法师,”那天,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如果你愿意帮我找到地图,亲爱的扎克,我就会赋予你找到地图的力量,并且,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你能带我的父亲回来吗?”我问。 “当然,什么都可以。” “魔法师这么强大么?”我困惑不解,“可以令人起死回生?” “并不是所有魔法师都这么强大,”他告诉我,“只有我。我的魔力与刻苦练习魔法的人不同,甚至与王国最厉害的神裔也不同。我的魔法不受约束。不信你瞧。”然后他将手轻触在我的额头,他的手和死人的手一样凉。 我看到了父亲。或者说,父亲的幻影。 父亲温柔地冲我笑,摸上我的头。“总有一天,你会成为赫利安城的骑士,”他这么说,“这是你骑士历练的一部分,扎克。那份地图深藏于赫利安城堡地下室,早就被德维尔一家遗忘,因为它是魔法的产物。德维尔家族不喜欢魔法,你知道的。” 我惊讶极了。“你是想让我……潜入城堡,去偷窃王城的宝物?那算哪门子骑士?” “魔法的骑士。”父亲的幻影说,“我的骑士。地图本来就是属于魔法师的,这不是偷窃,只是取回。你会成为我的骄傲。” 我承认我头脑简单。我信了他的话,信了小诺克斯的话。他把我变成了一只老鼠,承诺等我为他拿到地图后就将我变回来。白天的时候我是老鼠,晚上我则是人。 于是,在日月节的中午,趁人们都在准备晚宴,我溜进了赫利安城的城堡地下室,偷走了埃多洛迷宫的地图。这对一个男孩来说很困难,可对小老鼠来说轻而易举。 那份地图很古老,得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上面的图案非常复杂,我一点儿也看不懂,好像有走到迷宫中心的路线,还有各种关押怪兽的机关。 小诺克斯拿到了地图,却没有把我变回来。他看着地图,黑眼睛往外突,就像疯了一样。 “终于,终于……”他念叨,“我可以解放她了。” “解放?解放谁?” 他没有回答我。 “只需要再完成一件事,我需要告诉那个精灵……嗯,对了,还有解封的咒语。”他皱起眉头,“可能没我先前想得那么简单,不过那都可以进去之后再谈……” 我没有心思去想什么精灵和咒语。我冲他大喊,是时候实现他的承诺了,快把我变回来,让我父亲起死回生!然而他只是哈哈大笑,把我关在他小屋桌上的笼子里,自己离开了。 自从我进了笼子,晚上我也不会变成人。那么长时间,我都是一只笼子里的老鼠,每天我都徒劳地挣扎着。 直到有一天,我推倒笼子,不小心打翻了笼子旁边一瓶紫色的药水。那药水流到笼子上,笼子竟猛然窜高,像树一样生长,甚至撑破了小诺克斯的屋子,屋子整个都破碎成片。笼子替代屋子,变成了屋子的形状。 之后我逃了出来,一路跑回龙牙村……总之,我是人类,你不能杀我。 —————— “你这个蠢货。”卢卡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诺克斯是一个可怕的黑巫师,是黑暗女巫辛西娅的狂热信徒!” 老鼠羞愧地低下头。 扎克解决了卢卡斯先前的疑惑。按萨诺瓦的说法,原本没有人有能力破解迷宫机关。但如果有了城堡中的秘密地图…… 那份地图是矮人建筑师与古代大巫师留给德维尔一家的,却被扎克偷去。 诺克斯就是这样闯进迷宫的。 还好,就算诺克斯知道迷宫怎么进入、怎么破解机关与谜题,他也没能掌握解除诅咒的方法,找到黑暗女巫的位置所在也毫无用途。 至少现在没有。 然而,还有别的事需要担心。 埃多洛迷宫关押的,可不止是辛西娅。阴影之中滋生的怪兽,也一样被困于迷宫中。 怪兽与黑巫师常有神秘的联系。倘若诺克斯掌握了在迷宫穿梭的方法,是否会不小心,或是刻意,放出一些怪兽来呢? 他的耳边回荡着卡桑德拉临走前的话: “各种妖魔鬼怪似乎都蠢蠢欲动,为什么东西的到来而兴奋……” 卢卡斯摇摇头。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 “你跟我回屋吧。我的诅咒是形态切换,很快就会变回人了,可以向你母亲解释——” “不!”扎克立刻喊道,“绝不能让我妈妈和露西看到我这副模样!我的爸爸是龙战士,我也应该是龙战士的样子,而不是……” 他用短小的爪子示意自己全身。 “我本是要成为珂利艾领主的骑士的,可现在,却因为愚蠢而被诅咒成老鼠。我是全家人的侮辱,也是龙牙村的侮辱。就让他们以为我失踪了就好。” 卢卡斯又好气又好笑。 但是,他知道扎克是什么滋味。 “那你宁愿在这儿被野猫杀死么?” “不会的,我已经在这儿过了几个月,都没有问题。”老鼠自信地笑了,“龙牙村没多少猫,你是这个月的第一只,我本想陪你玩呢。” “无可救药。你妈妈特意派我来把你干掉!如果我真的杀了你怎么办?那样我就是杀人犯,而你妈妈则杀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个想法令卢卡斯毛骨悚然。 要是他刚刚真的一口下去,那和吃人的吸血鬼有什么区别? 扎克十分倔强:“你再费口舌也没用,在找到变回人形的方法之前,我是不会暴露身份的。” “可是……” 可是解除诅咒的方法,很可能只有谜语那一种,只能用一次。 卢卡斯不知该不该说出真相。 通常,巫师下的诅咒是可以被巫师本人撤回的,但诺克斯这样的信徒肯定不会来撤回诅咒。 而像阿什琳这样口误出的差错,则由于她本就无心施咒,反而无法被撤回。 因为差错导致的诅咒并非传统的诅咒,有一些还会有意料之外,甚至相反的效果,听起来毫无逻辑。卢卡斯记得,曾有一本书上说,有个巫师本想把死对头诅咒成癞蛤蟆,结果念错了几句,反而实现了死对头的心中最大的心愿,令他的口袋中塞满金币。 不过,卢卡斯并非诅咒的专家。难道咒语会随着时间增长而增强,变得不分昼夜吗? “没有可是,你要是再坚持带我见她们,我立刻就逃跑!” 这东西真烦人。 “好吧,听你的。不过……至少能帮我个忙吧?”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一个朋友 你们不是一对儿吗? 天色渐晚,龙牙村秋夜的晚风十分清凉,阿什琳不禁哆嗦,又抿了几口热乎乎的菊花茶。 夏洛特在厨房炖肉,肉桂与甜苹果的香味舒缓着阿什琳的神经。 阿什琳并没有太担心卢卡斯是否能抓住老鼠让他们住上一晚。她没有王子殿下那么注重住宿环境,就算站着也能睡着。 她焦躁不安地敲打着杯子。 人生第一次,她感觉自己与历史上的大事件站在一起。 龙族战役是她刚出生那会儿的事,已过去将近二十年。 若不是各个领地派遣的龙战士,狄亚斯早已沦为巨龙的地盘。它们凶残、野蛮,火焰席卷大陆,将房屋化为灰烬。 但是,龙战士掌握了龙的语言,学会了训龙魔法,利用力量迫使它们臣服,逼它们远离狄亚斯。 可不知为何,有一条龙依然留在龙息山。 据说这条龙并不杀人放火,但会时不时抢夺村民的资源。龙战士都已退役,人们也拿它没办法,不敢靠近。 阿什琳和卢卡斯只需要用训龙魔法,让龙精确吐出火焰就好。 龙之火具有巫师至今尚未破解的神秘力量,珍贵异常。 阿什琳已经找到了保存它的魔法——只需要龙牙树做的火把,和几句咒语,它便可以随阿什琳的意志而随时燃起,不会真正熄灭。 龙牙村四处都是这种长得歪瓜裂枣的树,很快她便做了个方便携带的小火把。 但是,不安的念头依然在她脑海中徘徊,只是刚才没有找到提问的合适时机。 阿什琳望着在厨房不停忙活的夏洛特,以及和布娃娃玩游戏的露西。 他们本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四口,生活在温暖舒适的农场房子里,丈夫和儿子却相继离开。 “夏洛特,你刚才说龙息山不只有巨龙栖居……”她开口,“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洛特没有停下切面包的手。 “巨龙是一种富有强大魔力的生物,会影响周围的环境。在多年的战争之后,龙的魔火早已将那座山上的一草一木感染。传说,那些被龙火燃烧过的晶石与花草,现在都能捕猎人类。”夏洛特很平静,好像这些事与她毫无关系一般,“我丈夫并非死于龙之口。那时,巨龙已经被赶走了,但他从未走出过龙山……没有人,见过他的尸体。” 第19章 “我很抱——” “不必。我没有资格劝说你们该不该前往,但这些事,你们有必要知晓。” 阿什琳轻声道:“谢谢你,夏洛特。” “姐姐,你可以陪我玩儿吗?”这时,露西扯了扯阿什琳的裙子。 “当然可以!”阿什琳蹲下来,揉了揉露西的脑袋,“你想玩什么?” 露西举起两个布娃娃。它们看上去一样粗糙,简直分不清谁是谁。 “这是莉娜公主,这是凯尔王子,他们从小就定下了婚姻,彼此相爱。”露西介绍道,“有一天,一个邪恶的女巫预言说,美丽善良的莉娜会在十六岁那天被巨龙绑架,而英俊勇敢的凯尔,是那个会解救她的人!” “然而,”阿什琳突然夺走露西手中的凯尔王子,“那一天到来,人们发现莉娜依然在城堡中。被绑架的,竟然不是莉娜,而是凯尔王子。” 露西惊讶地放下娃娃,有点困惑。“可是——” “原来,邪恶的女巫因学术不佳,把预言看反了。王国上下沸腾一片,但莉娜十分冷静。她不顾父母的劝阻,独自举剑骑马,前去营救自己的爱人。 “尽管人们都说,公主就应该在城堡里,除了保持美丽和唱歌舞蹈以外什么也不会,怎么可能屠杀巨龙呢?可莉娜深知,没有什么能阻拦自己奔向心中所爱。” 阿什琳施了个小小的幻术咒,将桌上的杯子变成陶瓷小马,叉子变成迷你木剑。 露西无比敬佩地望着她,咯咯笑起来。 “一路上,莉娜披荆斩棘,杀掉了无数吃人的怪兽,还救助了许多无辜的小动物。”露西让莉娜骑马从房间的这头走向那头,阿什琳在后面追,“终于,她来到了巨龙面前,勇敢地砍下巨龙的尾巴!” “就在这时,王子——” 就在这时,卢卡斯冲进房屋。 他猫毛里插着干草,嘴里叼了只身材健壮的大老鼠。 最诡异的是,他的尾巴上系着粉色蝴蝶结。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献给小女孩的生日礼物,可爱极了。 哎呀,为什么萨诺瓦不在阿什琳的去年的生日给她一份这样的礼物,而是送了本《狄亚斯大陆通史纲要》? 阿什琳心里痒痒,简直想立刻冲过去狂撸几下,撸猫撸到爽为止。好在她长记性了,知道卢卡斯不会允许。 不过她也很乐观,总有一天她能好好摸到的。 卢卡斯将老鼠吐在地上。 “我完成任务了。” 话音刚落,最后一缕阳光便躲进西山,他变回人类,干草依然插在头发里。粉色绸带也没有掉在地上,而是像腰带一样系在腰间。 “不是吧?”卢卡斯低头扒拉起来。 阿什琳一时不知是该恭喜他,问他,还是嘲笑他。 “衣品不错,殿下。”最后她选择了后者,冲他竖起大拇指。 卢卡斯似乎很想将粉色绸带朝阿什琳扔去,但见夏洛特过来,便没好意思。 “干得不错。”夏洛特说,“这老鼠狡猾得很,我无论如何也逮不住。你们今晚可以住下了。” “谢谢。”卢卡斯微笑,“那我把老鼠扔出去啦?” 他冲阿什琳眨眨眼,示意她来到外面,接着告诉她老鼠其实是被诅咒的扎克。 那老鼠也不装死了,理直气壮地看着阿什琳。 “后来,这疯耗子说他想要环游狄亚斯境外的大陆。听说我们要去龙息山后,他非说他也要去。” “不会吧。” 卢卡斯耸耸肩。“我想,我们可以先带着他?” 和两个分别被诅咒成猫和老鼠的男孩儿一起去偷龙火,听起来真是天方夜谭。 阿什琳就喜欢天方夜谭。 “没问题。” 不过,令他们真正吃惊的是,夏洛特并没有让他们住谷仓,而是为他们收拾好了儿子扎克曾经的房间。 “我再拿个床垫,这屋应该够两个人睡了。”她说道,“你们尽量不要……动他的东西就行。” “当然。”阿什琳感激地说,“您真是太好了,夏洛特女士!” “我先声明,我不想和老鼠睡在一个屋檐下。”卢卡斯说,“就算是人变的也不行。” 扎克发出吱吱的抗议声,不过没人理他。 于是他们把扎克放在阿什琳在客厅的包里,才进屋休息。 扎克的房间不大,靠西的窗子因年久失修有些变形,木窗缝里透出微弱的夜风。 床是一张矮矮的木床,床脚刻着粗糙的龙鳞花纹,靠墙的位置钉着一块羊皮做的靠背垫。棉被已经泛黄,叠得整整齐齐,像是夏洛特一直定期来打扫整理。 被子上放着一只用麦秆和破布缝成的稻草龙玩偶。靠近床头的墙上挂着几张由羊皮纸绘成的涂鸦图画,大多是涂得歪歪扭扭的龙、骑士,和巨剑。 “扎克一直很憧憬龙战士与骑士。”见阿什琳一直盯着涂鸦看,卢卡斯说。 阿什琳瞟了一眼卢卡斯,不知道该不该吐露心声。 可是除了她的小猫——尽管现在不是猫——她还能向谁倾诉呢? 要是萨诺瓦还在就好了。萨诺瓦能解决所有问题。她甚至没来得及问他怎么面对一头龙。 也许她应该现在就给他写信……可是他需要休息,而且还要继续追踪诺克斯,她不能打扰他。 “殿下,”阿什琳坐在床上,捂住脑袋,“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什么?”卢卡斯轻轻地坐在她旁边。 “我不知道……我就是突然觉得……”她深吸一口气,“那可是巨龙。我们……我,怎么可能获得它的火焰?龙族杀死了那么多的龙战士,而我不过是个从乡下来的笨蛋女巫,在巨龙面前是多么渺小。” 她闭上眼睛,突然希望自己可以消失。 “看着我,阿什琳。”卢卡斯轻声道。 阿什琳抬起头,抹去一点丢人的眼泪。 “你才不是笨蛋女巫。”他非常认真地望着她,“你是森林女神的后代,传说中的森林之子。你的魔法是全天下巫师自然系中最强,没有之一。 “龙是魔法动物,也是自然系。如果说狄亚斯还有谁有可能训龙、面对龙,那非你莫属。你只需要静下心,学习龙语与训龙魔法。” “或许吧。或许我有潜力,但无论如何我现在都不够强大,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学会训龙?” “你不需要多强大,阿什琳。你只需要做自己就好了。我想这也是萨诺瓦给你的建议,对不对?我相信,学习过后,那条龙一定会听你的。” 烛光下,他的眼睛是如此真诚,蓝得像一汪海洋。 他们离得很近,阿什琳能闻到卢卡斯衬衫上淡淡的薄荷香,与羊皮纸的气息。 这气息令她莫名地安下心来,好像龙也不那么可怕了。 她第一次真切感觉,人类卢卡斯与黑猫卢卡斯是多么不同。 猫似乎释放了他更为刻薄的一面,但作为人类时,他总是温柔到令她几乎不自在的地步,大概是一些贵族教养的体现。 说真的,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阿什琳很难说自己是更喜欢和黑猫还是王子卢卡斯相处。猫令她恼火,好像他们随时都会因一点小事吵起来;而王子却让她不自在,因为他们之间有那么一道鸿沟。 她怎么知道他说的是否是真心话呢?萨诺瓦一向强调,贵族都很擅长花言巧语。但她宁愿相信萨诺瓦是错的。 而且,卢卡斯说的这些话,难道她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内心深处,她知道。但此刻她只是想听另一个鲜活的生命说出来,王子也好,黑猫也罢,就算不是真的,她也需要听到。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她将夏洛特的话告诉卢卡斯,“龙息山比我们想得要困难得多,可能在抵达龙穴之前,我们就小命呜呼。” 这回,卢卡斯也皱起眉。 “被龙火污染的晶石与花草……她提到的这些事,没有详细的记载吗?我知道龙火有黑魔法,但从未听说过被污染的具体案例。” “恐怕没有。真正知道的人都没有离开过龙息山。就算有记载,想必也在龙战士的营地里。”阿什琳说,“我们无法提前做计划,只能随机应变。” 卢卡斯对“无法做计划”的接受程度可没有她那么高,神情立马变得像看见发霉的奶酪一样。“随机应变”这个词不在他的词汇表里。 但他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那就早点睡吧,我铺个地铺,你睡床。” “什么?那不行。你是王子,你睡床。” 这时,敲门声传来。 是露西,托着一盘草莓进来了。 “妈妈让我来送草莓,”她将草莓放到床头柜,“你们刚刚在吵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谁睡床谁睡地上的问题。”阿什琳解释。 “噢,为什么呢?”露西非常奇怪地看着他们,“你们不是一对儿吗?” 第20章 “当然不是!”阿什琳和卢卡斯异口同声。 “不是也没关系,这张床足够大,你们两个绝对都睡得下。”露西非常好心地解释。 阿什琳撇了撇嘴。 “我当然不能和王子殿下睡一张床啦,高贵的王子会嫌弃我的。” “姐姐人美心善还会魔法,怎么会被嫌弃呢?”露西说着,几乎是愤怒地瞪着卢卡斯,给后者瞪得一个激灵,“猫人哥哥光长了张好看的脸,没想到竟然有阶级歧视。” 卢卡斯的脸泛起红晕。 “嘿,别误会,年轻的小姐。我什么时候说我嫌弃了?只是……两个不太熟的人睡在一张床上,是不太合适的。” 露西耸了耸肩。“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反正你们别浪费扎克的大床。” 话音刚落她就走了。 “我睡地上,就这么定了。”卢卡斯斩钉截铁道,“不许再有意见。” “真霸道,猫人哥哥。”阿什琳嘲笑,爬上床,“谢谢你,你真是个好朋友。当然如果你是猫,这事儿就解决了:我可以抱着你睡,一边抱一边摸毛,那该多爽啊——” 卢卡斯脸色难看,朝阿什琳扔了个枕头。 “呵呵,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这语气倒是又变成那只猫了。 不过,卢卡斯还是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等等,你刚说什么,朋友?” “快别傻啦,咱俩现在还不是朋友吗?” “尽管我是王子,而你是女巫?” “尽管你是王子,而我是女巫。”阿什琳点点头,“我知道有人觉得贵族和平民不该混在一起,尤其涉及到魔法……但我不这么觉得。你呢?” 卢卡斯沉默片刻。 “我一直都没什么朋友。”他轻声细语,“在皇宫……也就伊莱恩和我玩一玩,但她是我姐姐,不算数。从小,父王就不让我和城区的同龄人玩游戏。 “还有一些其他领主的儿女……但那是我父王逼迫的,并非我本就愿同他们交往。实话实说,他们一个比一个无聊。有的领主女儿可能还会是我的未婚妻。” 阿什琳感到胃里泛起一阵酸涩。她替他难过。别提友谊了,就连爱情与婚姻,卢卡斯都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那该是种什么样的生活?她以前从未想过这一点。 在她心中,贵族过的生活应该是富有又受人尊敬、充满爱戴的。但如果没有自由,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我很抱歉。”她抚了抚他的肩膀,“这不怪你。也许有一天,你父王会更加开明。” “你有很多朋友吗?” “哦,其实也没几个,大多数是萨诺瓦的朋友,还有在河湾村认识的小孩。”阿什琳说,“倒也都是很浅的一块玩的关系。有一个叫米娅的女孩和我玩儿得最好,大概可以算上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卢卡斯扬起眉毛:“之一?” “如果表现出色,你也有可能哟。” “成为最好的朋友?”卢卡斯吃了一惊,“那怎么可——” 阿什琳掰起手指开始数。 “一,我救了你一命但把你变成猫; “二,我伪装成你解决了午餐危机; “三,你发现了昨日酒馆的循环咒语,我救了你的命,之后你将咒语打破; “四,我们一起前往神庙,我献血获得谜语,一起解谜; “五,你帮我抓了只被诅咒的老鼠,让我们睡在这里。 “这么多经历,当然有可能成为最好的朋友,殿下。” “既然这样,你以后不用尊称我为‘殿下’。如果你觉得……我们可以是朋友的话,我想这样称呼就没有必要了,是不是?” 阿什琳咧开嘴一笑。 “那你也不用叫我‘白痴’,对吧?” “对不起,这完全是我的错。”卢卡斯承认,“我不该那么叫你,伟大的女巫小姐。” “嗯哼,要是你是猫的时候也这么爱承认错误就好了。”阿什琳说,“你确定你在变成猫时没有被换个灵魂什么的吗?” 卢卡斯耸耸肩。“相信我,我也想知道。” 这时,呼哧呼哧的巨大轰动声,随着一声尖叫而起。 “露西!”夏洛特歇斯底里的叫喊从楼上传来。 阿什琳和卢卡斯面面相觑,鞋还没穿好就冲上去。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受伤了吗?” “露西……露西……你没事儿吧?” “露西怎么了——” “有龙!刚刚有龙!” 阿什琳心里一沉。龙向来喜爱无辜的女孩…… 她轻轻地推开惊恐不已的夏洛特。 冰凉的风刺着她的脸,露西房间的天花板开了个巨大的裂口,木板砸在床上。 但是,除了受惊以外,露西还好端端的,一只手抱着凯尔,另一只手…… 是空的。 龙抓走的不是露西。 是莉娜。 第12章 龙晶洞窟 这就是阿什琳·贝利今后的人…… “法杖?” “带了。” “龙牙树火把?” “带了。” “水?” “带了。” “苹果干?面包片?” “带了,都带了。”阿什琳不耐烦起来,“好啦,卢卡斯,可以走了吧?我很确信万事俱备,咱们本来就没多少东西。” “等下,”夏洛特突然出现在门口,“你们走之前,我想给你们一些东西。” 他们来到门厅,檀木桌上摆着一把象牙白的长弓,弓背似乎是巨大的白骨,像一弯月牙;弓把由黑木相接。 露西好奇地上去观望,被夏洛特阻止。 “这是……”卢卡斯难以置信地深吸一口气,“龙骨弓。” “不错。你们会射箭么?” “我会。”卢卡斯说,犹豫地伸出手,“我可以……?” 夏洛特点点头。 卢卡斯轻轻握上龙骨,搭上一支箭,尝试地拉了拉弓。 “就像是……魔法。”他梦呓般地道,“仿佛我的整个人都与弓箭合二为一。” “这是我丈夫的。”夏洛特说,“我想,你们路上会需要它的。” 卢卡斯惊讶地将其放下。 “您真是太好心了,夫人,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可我很快就会变回猫,不一定能派上用场。” “不,收下吧,我丈夫也会希望有人能使用它的。”夏洛特拍拍卢卡斯的肩,之后从背后又掏出一样东西,递给阿什琳,“这是给你的。” 一件橄榄绿的斗篷。 然而,不是一般的斗篷。 碰到它的一瞬间,阿什琳就感受到了无比强烈的魔法,仿佛斗篷是由森林编织一般。松树、薰衣草和青草的香味温柔地钻进她的鼻腔,她整个人被家园包围。 阿什琳包里,老鼠发出不小动静。 “这件斗篷属于我的儿子——如果他还在的话。”夏洛特语气依旧平稳,几乎听不出波澜,但阿什琳能感受到她隐忍克制的悲伤,“它是我丈夫最早打败第一头龙时,从龙息山的一处隐秘矿洞找到的。我们猜测它出自精灵之手,因为上面有我们无法理解的魔力…… “它的大小比较适合年轻人,因此我丈夫从没穿过。” “我……”阿什琳语无伦次,“谢谢您,夫人。语言已经无法描述我的感激。” “那么,祝你们好运。”夏洛特直到告别,也没有笑一下,“小心那些被燃烧过的水晶。” —————— 天色明明还早,却显得阴郁,阳光也没有任何温度。 龙息山没有草木,像老人的头颅一样光秃秃的。风很少光顾这座山,但空气始终动荡不安,仿佛有东西在缓慢呼吸。 岩石之间渗着一股焦灼的味道,仿佛很久以前发生过一场火灾,却从没真正结束。 卢卡斯已经变成了猫,龙骨弓只好收在阿什琳的空间口袋里。 阿什琳与猫和老鼠顺着一条蜿蜒的小径,中途他们路过了许多亮晶晶的洞窟,扎克好几次都想进去,被卢卡斯叼回来。 “走里面看起来更安全。”扎克抗议。 “没听见你妈妈的话吗?那些洞里可能有被龙火影响的东西。”卢卡斯说,“龙火中蕴涵着可怕的黑暗,是我们普通人都抵挡不了的。” 阿什琳一边走着,一边猜想山洞里那些发光的东西是什么。仅仅是余光一瞥,她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美丽。 突然,她脚下一空。 “阿什琳!”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小路已经消失了。她尖叫着滑下去,手紧紧抓住岩石,脚在危岩峭壁上乱蹬。 卢卡斯拼命想要帮她,但他是一只猫,什么忙也帮不上。 阿什琳感觉自己的手越来越没劲儿。余光中,她看到身下是万丈悬崖,死神向她张开双臂。 “你是女巫,快想想咒语!” 第21章 阿什琳大脑一片空白。别提咒语了,她连通用语也忘了。 但是,一抹绿色引起了她的注意。 感受,她想。与那株绿色植物产生连接。 植物在她充满恐惧的意念下颤颤悠悠地长大,成为藤蔓,像把手一样弯曲着。 阿什琳搭上去,费全身的力量,爬回石阶小路,心脏差点飞出天际。 卢卡斯和扎克的毛都快炸疯了。 阿什琳平缓呼吸:“好吧,前面没路了,这下怎么办?” 卢卡斯不情愿地回头望向洞窟。 他们只剩下一种选择。 洞窟外亮得晃眼,仿佛只要迈进去,就能踏入天堂。可内里全然是另一番景象——虽算不得阴森,却透着股奇怪的感觉。 阴影里,像藏着无数双眼睛,正悄无声息地窥伺着她。 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在空气里弥漫,挥之不去。 “我想知道刚才那些光芒是从哪来的。”卢卡斯说,“这里明明很灰暗。”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十步之后,数以千计的绿色晶石像夜幕的星星般,一点点出现,闪闪发光。一块这样的晶石可能很美,但如此多的晶石一同出现在洞里,却像某种诡异的怪物。 “别看它们。”卢卡斯低声道,“它们被龙火烧过,有黑魔法。” 这简直不可能,除非他们闭着眼走路。很快他们已经分不清到底哪里是路了,就连地上也到处是亮莹莹的绿色石块。 阿什琳停下。 “嘿,扎克在哪儿?” “蠢货。”卢卡斯骂了一句。 山洞里回荡着:“蠢货蠢货蠢货……” 他们又返回了几步。那只大灰老鼠正着迷地盯着地上一块晶石看,眼神空洞,身体颤栗。 卢卡斯用嘴将它拽到自己背上。 “难以想象有朝一日我会让一只老鼠把我当马骑。” “妈妈……不,”扎克颤抖着说,“露西……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你看到了什么?”阿什琳问,但是扎克没有回答。 “不!不!不!”他狂乱地叫起来,“我是战士,是骑士,你们不能赶我走!” 看来,晶石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让他以为自己被家人赶走了。 “冷静一点,扎克。你和我们在一起。”卢卡斯试图安抚。 扎克还是在自言自语。 他们艰难地前行,可用“前行”这个词并不恰当,因为所有地方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像是永远死去的银河。 “阿什琳……阿什琳……” “谁叫我?” 是那些晶石,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阿什琳汗毛倒竖,加快步伐。 “这里有你的未来,阿什琳。”晶石低语,“你难道不想看一看吗?” 卢卡斯的声音传来:“你疯了吗?别看它们,阿什琳!” 阿什琳捂住眼睛,但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的手强行撬开。她不由自主地走向那些绿色石头。 晶石像书页一样,竟然翻开了。 她被吸了进去。 忽然间,她已不在洞窟,而是坐在一把木质椅子上,手里握着木勺和陶碗,碗中盛满艾草碎和白胡椒。 温暖的阳光洒在桌面上,就像任何一个平常的午后一般。窗外,是狐尾河湾的森林。 她回家了。 难道这是某种诱惑?邪恶的魔法让她以为自己身处天堂,就此困在这里,虚度光阴? “新的草药订单!”一只渡鸦叼着封信飞过来,“生意很火爆啊,贝利小姐。” “谢谢……?”阿什琳困惑地接过订单,打开。 没想到,羊皮纸太长了,一直落到地板上。 各种各样的草药订单。 无穷无尽的工作。 这看起来也不像天堂啊。 她想起晶石的话:“这里有你的未来。” 这就是……她的未来? “快动手吧,客人们等着呢。”渡鸦催促。 眨眼间,一串“客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阿什琳吓了一跳,陶碗摔在地上。 所有“客人”都戴着一模一样的空白面具,没有五官,身着黑色长袍,捧着金币,像她的仆人一样。 “草药。”他们异口同声,“贝利小姐。” 阿什琳顿时毛骨悚然。 这是幻觉,她告诉自己,龙晶石在扰乱她的大脑。可她怎么才能逃脱? “草药。”客人们又重复道。 阿什琳向后退了几步,踩在陶碗上。 她应该制作草药。 她开始制作草药。 她不停地制作草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所有步骤都在永远地重复,就像永不停歇的机械。 她是那么地疲惫,她渴望离开这里,但是客人一直在排队,从不离开。 “阿什琳。”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她应该制作草药吗? “阿什琳!” 胳膊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绿光闪过,她回到洞窟,卢卡斯收起爪子。 “很抱歉我不得不抓你。”卢卡斯说,“你完全失去理智了!这儿的龙晶石会让我们看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令我们止步不前。咱们快走吧。” “走……”阿什琳迷茫地看着四周,“往哪儿走?” 阿什琳本以为一向理性的卢卡斯会开始分析对策,可这回他没有回答她。 接下来的漫长时间中,他们简直是漫无目的地瞎转。阿什琳开始怀疑这趟旅途从头到尾就毫无意义,人生也没有意义。 刚才的龙晶在她心中埋下了恐惧的种子,现在,它们开始生根发芽,如阴影般笼罩她的灵魂。 她心脏狂跳不已,腿也越来越软。所有的龙晶石都哈哈大笑起来,嘲讽她的懦弱。 每块龙晶石都倒映着一模一样的画面:她,在河湾边的森林小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制作草药。 她没法向前看,也没法向后看,无论她怎么眨眼,都只能看到这幅景象。 这就是她的人生,这就是阿什琳·贝利今后的人生。 你为什么这么积极地参与这次行动,阿什琳? 仅仅是因为,王子的“诅咒”是你的责任吗? 龙晶石窃窃私语道。 “保持冷静。”卢卡斯的声音再度传来,“我们不能被恐惧蒙蔽双眼。应该……克服恐惧,理性看待。它们都是幻觉,是黑魔法,仅此而已。” 他的声音也在颤抖。 “你看见了什么?” 卢卡斯没有回答。 “我是龙战士……妈妈……”扎克依然目光迷离。 “分享恐惧或许有助于我们走出去。” “我不这么认为。”卢卡斯难得地语气生硬,“我们只要不去感受恐惧,就能出去。” 感受。这个词让阿什琳猛然停下。 去感受,而不是思考。 “是吗?”阿什琳问,“真的有人能够‘不去感受恐惧’吗?” “战士就可以。”卢卡斯说,“他们用勇气盖过恐惧,用头脑化解恐惧。理性是唯一能让我们打败恐惧的东西。” “不,”阿什琳拿起一块龙晶石,并分别扔给卢卡斯和扎克一块,“战士拥抱恐惧。” “等等,你要干什么——” “跟我来。” 话音刚落,她鼓起勇气,一头扎进龙晶石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更像野猫 王子还是野猫?只有这两个选…… 做草药是项精妙的艺术,萨诺瓦曾说。 比方说,制一瓶爱情药水,要用上迷迭香、玫瑰干花、木槿花、香草,满月时的月光和针对不同爱恋对象的不同咒语,还要用水元素魔法以确保爱的纯净。 阿什琳非常认同这项艺术,萨诺瓦繁忙时,她便成为他的助手,为客人们制作草药。碾碎草叶、搅拌花瓣、切断块茎的过程舒缓而解压。 至少,短期是如此。 可是,她真的要一辈子都当王国草药大师的学徒与助理,再在之后继承这个职务,成为河湾的草药女巫吗? 看似是个不错的生活。 阿什琳放下药瓶,胳膊酸透了。渡鸦在订单上又画下一个勾,金币入账,但还有无穷无尽的新订单,怎么也做不完。 她没有看到卢卡斯和扎克,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 “草药。”下一个客人说道。 阿什琳直直看着它空白的脸。 “你赢了。”她肯定地说,“你想让我感到恐惧?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很害怕,害怕得不得了,只想逃离。” 这是真的。一想到她的生活可能是这样,她浑身发软,冷汗直冒,胸口直闷,小腿不断发抖。 但正是这种恐惧,这种感受,让她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 她感受到恐惧的位置、恐惧的质地、恐惧的形态,但她并非这种恐惧。她只是明确了它的存在。 第22章 龙晶激发恐惧,让恐惧引领方向。 这才是找到出路的唯一方法。 卢卡斯错了。你既不能假装恐惧不存在,也不能过度分析,试图保持冷静。 那正中龙火黑魔法的下怀。 再说,怎么有人能假装某种感受不存在? 客人问:“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重复乏味的生活,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复制品。我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 客人空白的面具扭曲起来。 它摘下面具,却露出了卢卡斯的脸。 接着,他的衣服也发生了改变,变成阿什琳曾穿过来假扮他的孔雀蓝披风。 阿什琳还从没在真正的卢卡斯身上看到过王子的服饰——好吧,现在也不是真正的卢卡斯,但此时她忽然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卢卡斯的确是一位…… 王子。 他举止高雅,脸上露出真卢卡斯从未出现过的高冷。 “你想要的太多,阿什琳·贝利。而命运刚好成全了你,让你逃离了单调的生活。”假卢卡斯说,“我在这里,只是想给你一个警告。” “警告?”阿什琳抓起头发。 “你最大的敌人早已知晓,解除诅咒所需的四样物品为何物。”他说,“他会比你先一步完成咒语。 “而你的王子,不久后也会像那只老鼠一样,完全变成猫。最终,他会彻底失去人的神智。” 阿什琳心一沉,无法分辨这是她的恐惧,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你是谁?这里不是龙晶的魔法幻境吗?你是在阐述我的恐惧?” “的确是你的恐惧,但也的确是我看到的未来,”假卢卡斯的眼睛不再是蓝色,而是纯粹的绿色,“凡人称我为西尔维娜,我帮你的唯一原因,是你身上有我的魔力。 “再见了,阿什琳·贝利。请务必比你的敌人行动更快。请记住:森林最大的本质是纯粹,你的意愿终究且已经影响一切;而故事会在开始时结束。” “这是什么意思?喂,别走——我讨厌谜语人!” 假卢卡斯变成一只猫,如影子一般逃走了。 阿什琳这才意识到,这也是个提示。她追逐着黑猫的方向,推开客人,奋力奔跑。 客人们试图阻拦,却被拔地而起的葡萄藤遮住。 终于,她来到狐尾河。河流波光粼粼,几根猫毛漂在河面。 阿什琳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河水涌进她的耳朵、她的鼻腔。四周漆黑一片,像是无尽深渊。她会窒息而死。 然后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新鲜空气。 空气是干爽的,她身上没有一滴水。龙晶石不见了。她站在洞窟外,北侧是一道长长的台阶,通往龙战士的旧营。 她释然地大笑出声。 “卢卡斯!扎克!” 无人回应,真是扫兴。 阿什琳的好心情开始消退,化为担忧。她不得不回过头,重新进入洞窟。 这一回,她清楚自己的路线。 洞窟再次变化,阿什琳发现自己回到了龙牙村。人们推推搡搡,石子乱飞,砸向一个人。 那是一个与阿什琳和卢卡斯差不多大的男孩,头发是灰褐色,身体健壮,没有向人们还手,只是一味地哭喊。 “我是被强迫的!”他大叫道,“我不是叛徒……绝对不是!我是狄亚斯的骑士!” 是扎克。 “你向黑暗女巫的信徒泄露了王国机密。”一个村民说,“你才不配成为骑士。不,你连住在这个村子都不配!” “你怎么还有脸继续呆在这儿呢?”一个女人说,阿什琳看清了她的脸——夏洛特,“你父亲会为你感到羞愧。” “你不是我的哥哥。”露西哭道,“你只是一只一直在偷吃粮食的大老鼠!” 阿什琳从人群中挤出来。 “别再否认了,扎克。你要面对心中的恐惧。说吧,你最害怕什么?” “我……我……”扎克结结巴巴,“我害怕被家人唾弃,害怕他们觉得我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是个愚蠢的叛徒。” 人们不再拿石子砸他了,傻傻地瞪着他,让出一条路。 “很好!”阿什琳说,“顺着那条路走,很快就能出去了,别管我。” “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卢卡斯!” 扎克的世界逐渐淡去,这意味着他已经回到现实。阿什琳拿起另一块龙晶,心中默念卢卡斯的名字。 很快,她就来到了赫利安城堡。 阿什琳本以为她会看到卢卡斯永久性地变成猫,这听起来比较符合他的恐惧。 可是,不。 这儿是阿什琳见过的最棒的书房。 空气中弥漫着墨水、蜡油和干燥羊皮纸的味道。胡桃木书柜中,每一排书脊都整整齐齐,皮革封面上印着金箔字迹,泛着旧时代的光。 窗帘是拉开的,但阿什琳却看不到任何风景。阳光虽透过来,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书房一角,是张厚重的深红色檀木桌。 卢卡斯·德维尔低着头,漆黑的半长发带着卷儿,自然地垂下,几乎遮住眼睛。房间中那么多阳光,却没有一丝是打在他身上的。 他面前是厚厚的大部头书籍,手中的羽毛笔飞速旋转,简直要起飞了。 这是卢卡斯最大的恐惧,在书房学习? 阿什琳想不通,卢卡斯明明爱惨了读书学习。 “卢卡斯?”阿什琳试探道。 王子没有理她,依然全神贯注地盯着书本,将挡眼睛的头发撩到耳后。阿什琳注意到,这似乎是他焦躁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阿什琳走上前去,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殿下,是我。” 卢卡斯抬起头,露出一双迷茫的蓝眼睛。 “贝利小姐——”他先是彬彬有礼道,随后改口成更顺口的那个称呼,“阿什琳?” “你现在在龙晶中,你知道吧?” “当然,我正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卢卡斯眉头皱紧,接着松开,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你也是我的恐惧之一么?” “什么?不,我是来救你出去的。听着,出去的唯一方法就是接纳你的恐惧。” 这时,门被打开。尼古拉斯二世大步朝他们走来,似乎没有看见阿什琳。 卢卡斯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张,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完全不像阿什琳平常见到的样子。 “父王。” “你上周的剑术考核和伊莱恩相比,落得很多。”国王语气冰冷,手中拿着类似表格的纸张,“骑马、射箭、政治和历史……都是如此。” 卢卡斯低下头。 “承认你的恐惧,卢卡斯。”阿什琳说,“直视他的目光!” “我本以为你才是更像我的那个。”国王说,“可是我错了,错得离谱。伊莱恩是真正的王位继承人,她聪慧、勇猛,浑身上下都流淌着德维尔家族的血。她既能拉拢各个贵族,又能与战士们并肩作战。” 话音未落,国王身后又多了几个人。阿什琳只认出最前面的是伊莱恩公主,满脸嘲讽地望向卢卡斯。她旁边是格拉西亚王后,表情失落。 剩下的,大概是其他领主、贵族成员与大臣,个个服饰华丽、神色高傲。 “而你?” 尼古拉斯二世用最轻蔑的眼神看着卢卡斯。 “你令我想起你的叔叔——一样软弱,一样无能,一样贪玩,整天净做些无望的白日梦,不是生病就是看没用的童话书。而你知道他是什么下场。” 阿什琳心中一惊。叔叔? 接着她依稀记起来,德维尔一家过去的确还有位年轻的公爵,名叫兰里特。可是世人早就不再提他了。二十多年前,那位公爵因病而死。卢卡斯刚生病的那一阵,人们还偶尔谈起,说这病大抵是德维尔家的遗传。 但那是尼古拉斯批评他们的理由吗?阿什琳感到有些气愤,生病又不是他们选择的。 “和我比,你什么也不是。”伊莱恩带着可怕的微笑说,“我才是父亲真正的孩子,赫利安真正的王。卢卡斯,你是我人生中最大的绊脚石——若不是你,我早已成为王储;若不是你,朝廷也不会一分为二。” “你令我失望。”格拉西亚王后说道,“不像是赫利安的王子,更像一只野猫……” 贵族大笑起来,笑声如此尖锐,好像要震破他们的耳膜。 “体弱多病、软弱无能——” “沉浸在图书馆里的疯子,无可救药的幻想家——” “虚伪,装出来的礼貌——” “野猫!” “如果你不是王子,还能是谁呢?” “王子,还是野猫?只有这两个选项——” 卢卡斯捂住双耳。 阿什琳目瞪口呆,还没回过神来,书房却开始摇晃。窗户自己关上,被铁链封死;门也迅速紧合,门前长出巨大的铁栅栏。 第23章 书房变成了牢房。 卢卡斯面色苍白,呼吸急促。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多出一道枷锁,无法挣脱。锁链极长,伸向阴影。 “这……这是怎……” 贵族们渐渐消失了,但地面依旧颤抖,如同地震一般。 “你害怕什么?” “什么?” “快回答我!” “这都不是真的。”卢卡斯咽了口口水,“这是黑魔法,我不应该看到这些。” “也许你应该看到。”一个新的声音说。 要么是阿什琳花了眼,要么,就是卢卡斯身边,又多出一个卢卡斯。 这个卢卡斯看起来更疯狂,头发凌乱,眼下挂着深深的黑眼圈,像是十天没睡觉。 “你是谁?” 原卢卡斯想要后退,却被铁链禁锢。 “我是你呀。”疯卢卡斯咧嘴一笑,“你最恐惧的、失控的自己。” 话音刚落,一股黑烟自他脚下生起,像是龙火燃尽后的烟霾。阿什琳呛得连连咳嗽,什么也看不清。 突然间,两只血红的眼睛从黑暗中睁开。 卢卡斯瘫软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伴随一声低吼,一只巨型黑色猫科动物从黑烟中走出,嘴巴微张,露出尖锐的獠牙。 “你不是真的。”卢卡斯虚弱地说,“你不可能是……我。” “恰恰相反。我才是真正的你。” 就在大黑猫要张开血盆大口,将卢卡斯吞下去时,地板突然裂开巨大的裂缝,两人惊叫着掉了下去。 他们掉进了……一场仪式。 还不是随便什么仪式。 教堂的彩绘玻璃窗将阳光滤得模糊不清。卢卡斯站在尼古拉斯二世身侧,身着湖蓝色的丝绒斗篷。 他对面,是一位暗红色长裙的美丽女孩。二人后面是大主教。 但令阿什琳战栗的是,无论如何她也看不清这个女孩的面容 ,只觉得她是美丽的。要不是她看卢卡斯的脸一清二楚,她就怀疑是自己视力的问题了。 “在太阳神赫利安娜与众人的见证下,卢卡斯·德维尔,你是否愿以誓言承诺,将来迎娶你面前的这位女子,为你的合法妻子?” 主教竟然也没能说出女孩的名字。这个女孩并非真是存在的,只是卢卡斯抽象的恐惧。 卢卡斯垂着脸,整个人紧绷着。 “我……” “说出你的真实想法,卢卡斯!”阿什琳焦急地喊,“相信我,就这一回,好吗?相信——相信你的朋友。” 卢卡斯看了看阿什琳,似乎终于清醒。接着,他看向面前面容模糊的女子。 “我不会承诺任何事,小姐。很抱歉,我无法迎娶您……我害怕……害怕自己无法掌控的人生。” 教堂的穹顶轰然崩塌,露出湛蓝的天空。 他们总算来到洞窟外面。 第14章 巨龙游戏 和巨龙玩过家家?这可不在计…… “你们回来了!”老鼠扎克欣喜万分,“龙战士的营地就在上面,我刚看到啦。” 阿什琳和卢卡斯都气喘吁吁,一时谁也没说话。卢卡斯依然是猫的样子。 “嘿,你俩还好吧?” “很好。”卢卡斯勉强说,看也没看阿什琳一眼,“我们走吧。” “卢卡斯,如果你想谈谈刚才发生的事——” “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卢卡斯说,“你什么也没看见,就这样。” “好吧。但我们是朋友,如果你真有什么想倾诉的,我一直在这里。” “你放心,我大脑空空如也。” 然而,他走路依然颤抖。 阿什琳本想告诉他关于森林女神的警告,但她不愿让卢卡斯再多一样烦心事。 从他的恐惧来看,他似乎对成为野兽有很深的心理阴影。倘若他知道有神警告阿什琳,他不久后就会彻底失去人的心智,永远成为猫,会不会变成阿什琳方才见到的模样,彻底发疯发狂呢? 让她想象人类形态的卢卡斯露出那副癫狂的模样,比想象兔子吃掉老虎还要难。 或许那个警告是假的。 或许,它真的仅仅是阿什琳的恐惧,再无其他。 可它的出场与阿什琳整体的恐惧幻觉格格不入,难辨真假。按西尔维娜的话,它的确属于阿什琳的恐惧,也的确是神的警告。 更为要紧的是,诺克斯也在寻找这四样物品。 阿什琳深吸一口气。 别焦虑,别胡思乱想。 现在最重要的是龙。 这儿是龙息山为数不多的平坦之地,由于再往上有片树林,相对来说比较隐蔽。几座羊毛布搭成的帐篷矗立在林前,上面挂着不同领主的旗帜。 大部分龙战士的营地都被巨龙销毁了,只有这里安然无恙,大概是保护魔法更为强大。 阿什琳一直生活在偏僻的河湾,龙族战役对她来说遥不可及。龙息山毕竟处在王国边境,对大部分狄亚斯的百姓来说只是传说而已。 可此时,她再次真切地感觉到,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战火的痕迹,魔法的感应,生活的影子。 她钻进那个挂着狐狸旗帜的帐篷——狐尾河湾领主的帐篷。 帐篷里很是干爽,摆着几把瘸腿的椅子和破洞的毛毯。一些破碎的笔记和书本散落在椅子和地面上。 太棒了,看来这就是龙族魔法的古籍! 阿什琳兴奋地拿起第一本书。 《训龙基础课程1:面对死亡》 等一下,这一上来也太刺激了吧。 她翻开目录。 第一章 :准备好英勇赴死了吗? 第二章 :坟墓预订指南 …… 目前,阿什琳既没有准备好英勇赴死,也尚无搬到土里住的打算。 她觉得作者应该是个门外汉。 或者说,她衷心希望作者是个门外汉。 “喵。”卢卡斯探出头,嘴里叼着本大部头: 《训龙魔法大全(10周年纪念版)》 “第一章 就是龙语沟通咒语,”卢卡斯说,“不过我建议你多施几次,毕竟龙不是猫。” 接下来的时光仿佛令阿什琳回到跟萨诺瓦上课的日子。 实话实说,卢卡斯是比萨诺瓦靠谱得多的老师。萨诺瓦实操很厉害,但对于教学一窍不通;而卢卡斯虽然压根不会魔法,却很明白怎么让阿什琳学会。 阿什琳向来不喜欢阅读大部头,更何况是这种时间紧迫的时刻。卢卡斯便随便拿了张纸,将《训龙魔法大全(10周年纪念版)》的要点列了个提纲。 接着,他又问阿什琳擅长与不擅长什么,将阿什琳会的所有魔法也按掌握程度列出来,整合成一个清晰的表格。 “人类的魔法是基于四大元素的。你的魔法有森林女神加成,土元素尤为突出。大部分训龙魔法要用到的也都是土元素,只有龙语的部分是风元素。 “你最擅长的魔法是无杖魔法,也是最为神秘的一种。不需要咒语,不需要法杖,只用心去连接。这是我们今天练习的重点。” 阿什琳皱着眉看向表格。 ———— 魔法形式 ———— 咒语:一般 仪式:差 无杖魔法:优秀 草药制作:一般 ———— 元素掌握 ———— 水:一般 土:优秀 风:优秀 火:差 ———— “第一步就是龙语魔咒:igniscale cordis,soni veterum,vox mea sit tuba,et os meum sonet sicut draconis.很简单,你只需要发音标准,别把自己也诅咒了就行。” 阿什琳真希望卢卡斯重新查查“简单”这个词的释义。 “你未来打算当老师吗?” “那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别扯别的。” 不过,一切进展得都还算顺利。至少到傍晚时,她已经给自己念了上百遍龙语咒语,法杖都快冒烟,不可能没有效果。 她还学习了龙的性格(残暴、狡猾、凶狠、变化无常……)、龙的习性(比如吃人和掠夺财富)、防火咒语等一系列本应有趣、但被编写得像宗教课本一样乏味的东西。 可惜,卢卡斯的教学方法再清晰明了,对于本身无趣的知识也无济于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知识点像河鱼一样丝滑地从大脑皮层滑过,阿什琳祈祷它们能留下一部分。 卢卡斯的声音也渐渐没那么吸引人了,令人想起干巴巴的老教授。 她一开始究竟为什么觉得卢卡斯挺有趣来着? 要是卢卡斯今后有女朋友,那她的人生可真够惨的。 太阳落山后,法杖上的绿萤石发出一声虚弱的低鸣,彻底不亮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卢卡斯满意地点点头,“咱们可以先休——阿什琳?” 阿什琳刚闭上眼睛,意识已飞进梦里,此时猛然抬头:“什么龙鳞?” 第24章 卢卡斯无奈地合上书,阿什琳这才发现他竟然已经变回人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我说你可以做到,我是认真的——我相信你能让龙准确喷火。但前提是,你也得认真对待这件事。”卢卡斯板着脸说,“训龙和哄小孩可不是一回事。” “我很认真啊。”阿什琳撑起眼皮,“困倦是大脑用力过度后的表现。” “那我们再复习一下明天的计划吧。扎克,你也过来。计划的第一步……” ———— 计划的第一步,彬彬有礼地冲龙打招呼。 听起来很容易。 但当阿什琳真的站在那条三十米长的大龙面前时,就显得没那么容易了。 她浑身覆满红鳞,仿佛火焰会随时喷出一般;龙角优雅地弯曲着,角尖比刀锋更为锋利。 此时,她睡得正香,鼾声惊天动地,阿什琳简直奇怪为什么还没有发生地震。 然而,这都不算什么。 最古怪的是,这条龙在抱着玩偶睡觉。 不止一个玩偶。 是……成百上千个玩偶。 毛线头发的、没有头发的、棉布的、一只眼睛的、没腿的、雕刻的、手缝的…… 挤在最中间的,是露西的娃娃莉娜公主。显然,莉娜是她的最新战利品。 阿什琳记起昨天书上的话:所有龙都沉迷于金银财宝,对它们爱不释手,不占为己有决不罢休。 她紧张地环顾四周。整个龙穴都堆满了破废的玩具,还有少部分衣物——没有任何贵重物品。 这年头,巨龙的眼光真是下降了不少。 “这龙到底有什么癖好?”卢卡斯咕哝。 阿什琳清了清嗓子,内心祈祷龙语魔咒有效。 身为猫的卢卡斯虽然能同其他普通动物交流,却听不懂魔法生物的语言,扎克也是如此。因此阿什琳给他们也施展了龙语魔法。 “嘿!早上好呀!” 巨龙动了动,睁开太阳一般金色的眼睛。 第一步计划完成了。 第二步:耐心地深入交流,感受龙的血脉,命令它喷火。 这是被阿什琳提炼后的版本。 在初版中,卢卡斯将第二步仔细拆分为了十步,具体连和巨龙聊天的话题和选项都有着完美的构思。比如,尽量不要谈人肉的口味,以防引起对方的食欲。呃,说真的,谁会谈这个? 对于阿什琳的简化,他痛彻心扉,好像把他不存在的孩子杀了一样,却也拿她没办法。 “你们是谁?”龙问。 “我叫阿什琳,这是我朋友,卢卡斯和扎克。我们——” 阿什琳话还没说完,巨龙突然张开翅膀,瞳孔放大,迅速来到他们面前。玩偶们像塌方一般从玩具堆滚落。 阿什琳差点瘫倒在地。她能看到巨龙身上每片暗红色的鳞片,闻到龙独特的气息。 就当她在心里构思自己的遗言时,那条龙开心地跳了起来,把他们都震得倒在地上。 “终于有拜访者了吗!”龙看起来兴高采烈,“我的天哪,我的天哪!你们是来陪我玩儿的,对不对?” “啊,”阿什琳被搞糊涂了,但决定顺着她的话说,“没错!我们是……嗯……巨龙陪玩员,对!” 巨龙笑起来,竟然还挺可爱的。 “太棒了!太棒了!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爱苏萨。”她伸出巨大的爪子,让阿什琳“握”了“握”,“噢,我就知道他们总会派人来庆祝我的生日的!” “你的……生日?” 爱苏萨骄傲地点点头:“今天是我的五十岁生日!啦啦啦啦!” “五十岁?”阿什琳吃了一惊。龙的五十岁相当于人类五岁。 她一直以为留在狄亚斯境内的龙,肯定是某条巨大的老龙,实力非凡所以赶不走。 这下糟了,她可没有带生日礼物。 “那么,你想玩儿点什么呢,爱苏萨?” “嗯……”巨龙冥思苦想,“角色扮演,怎么样?” 阿什琳露出笑容:“哇哦,那正是我擅长的。剑与魔法,公主与王子……在这场伟大的冒险中,你要扮演谁呢?” 角色扮演可是阿什琳的拿手好戏。 “我要扮演女儿,”爱苏萨高呼,“你来当妈妈!” 阿什琳的笑容僵在脸上。 作者有话说: ---------------------- 小龙的名字致敬了一部英剧 第15章 驯龙高手 给龙烤一只绵羊玩具。…… 家庭狗血剧,并不在阿什琳心中的角色扮演游戏里。 说真的,她长得很像龙妈妈吗? “训龙魔法。”卢卡斯低声提醒,“感受龙的血脉,控制她,别忘了。我们要的只是一发精准无比的火焰。” “非常好!”阿什琳大声说,“现在你就是我最亲爱的女儿了,我的爱苏萨。不过,你觉得这两个小家伙该扮演什么角色呢?” 爱苏萨金黄的大眼睛盯着黑猫和灰老鼠,绞尽脑汁。 “晚餐?”她提出一个非常合理的建议。 “什么?!”扎克连连后退。 “哦,看在龙祖的份儿上,那太残忍了,我的孩子。”阿什琳挡在他们身前,已经深深入戏,“其实——他们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卢卡斯猛地扭头看她,差点把头扭断:“这可不在我们的计划里!” 扎克吱吱叫起来:“叛徒!” 爱苏萨跺着脚,声音热情洋溢:“太棒了!谢谢妈妈!” 她一爪抓起卢卡斯,一爪抓起扎克,满心欢喜地抱了一会儿,轻柔地将他们放在玩偶间。 猫和老鼠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和那些僵硬或瘫软的玩具也没什么区别。 “那么,亲爱的爱苏萨还想干什么呢?” “我想……听妈妈唱歌!” 哦,不。 阿什琳宁愿与一头凶狠的成年巨龙打一场硬仗。 “咳咳咳……其实,妈妈今天感冒了,咳咳,不适合唱歌。” 爱苏萨的表情立刻变了。 “可是我就想听妈妈唱歌。”她那双大金眼睛中泪水盈盈,“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歌声了……” 阿什琳望向卢卡斯和扎克。那俩家伙厚颜无耻地点点头。 “你可以的,阿什琳。”扎克鼓励道。 “只要音比你的拉丁语准就行了。”卢卡斯也鼓励道——如果这也算是鼓励的话。 尽管喜爱音乐,但阿什琳向来五音不全,唱的歌连乌鸦都不敢听。她想起萨诺瓦曾为她唱的一首歌——《树妖与少年》,精灵大乐师艾丹谱写。 她只好轻轻哼起来。 在自己哼歌时,环境总是最安静的。 好的音乐有夺人心魄的力量,比如说精灵的魔法便来自音乐。阿什琳的瞎哼哼自然无法夺人心魄,但也有力量流淌。 龙的血脉,阿什琳在心中默念,回想昨天学习的魔法。 训龙与训狗不同,龙战士们往往没有多少时间真的“训”龙。“训龙”真正的含义,是用魔力与巨龙建立精神连接,向其传达命令。 龙是一种极其特殊的魔法生物,它们既不像精灵或矮人那样有类人的外形,又不像被困在迷宫中的怪兽那般愚蠢。 它们是拥有智慧的非人魔法生物,这令人们有能力与它们建立连接的同时,又不必有道德负担。 这样的连接可以以任何方式建立,比如说,擅长魔药的龙战士或训龙法师就可以给龙和自己下药;喜爱念咒的,也可以原地开始吟唱咒语——要是不怕龙嫌吵。 当然,龙可以违背命令。 但通常情况下,一旦建立了连接,就意味着龙认可了你,便也“臣服”于你。 在黑暗女巫辛西娅的时代,龙被黑巫师掌控,所及之处无恶不作。辛西娅被诅咒在迷宫中之后,黑巫师的势力褪去,但龙依旧想获得狄亚斯的领土。直到二十年前,它们才被彻底驱逐。 龙战士虽名战士,却比黑巫师温和许多,只是命令巨龙远离狄亚斯,命令失败的情况下才与之决一死战。 这条龙比他们计划中好对付得多,至少卢卡斯那些复杂的作战策略(包括龙骨弓的使用)可以省去了。 阿什琳现在充满自信。一条龙宝宝,当然能被她轻而易举地驯服。她的歌声也越来越有底气,接近高潮。 就像卢卡斯说的,她不需要任何道具。媒介,反而会成为她的负担。 她盯着爱苏萨的双眼,一边哼着旋律,一边试图感到连接。 爱苏萨是一个幼小、天真的灵魂,阿什琳很快就感应到了她。这样的连接令阿什琳心情愉悦,好像整个人都被晴天照亮一般。 阿什琳感到自己似乎变得轻飘飘的,像朵云。 爱苏萨在她脑子里发出困惑的声音: 「妈妈?」 「嗨。」 「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吗?」爱苏萨激动地问,「为什么我们在脑子里对话?」 第25章 「没错,因为这样更好玩了呀。」阿什琳回应,「接下来,咱们可以开始做饭!你想吃什么呢,乖孩子?」 「生日蛋糕?」爱苏萨满怀期望。 「难度有点大。烤肉怎么样?」 「太棒了!有羊吗?」 阿什琳望向玩具堆。 说实话,这有点残忍。但她还是拎出一只破破烂烂的绵羊布偶,并掏出龙牙木火把。 对不起了,小羊。至少它是玩具。 「烤全羊。不过……我们没有火。」 阿什琳举着火把,将绵羊玩偶放在上面,努力将全部魔力注入她与爱苏萨之间的魔法连接上。 「你可以为咱们的烤全羊喷一次火吗,亲爱的?」 一种振动,在她与巨龙的连接上回响。 要是她只是用嘴说出这句话,是不会有这种效果的。毕竟,她的意图太明显了,就算龙宝宝肯定也能看出来。人类不可能与龙陪玩还特意要火。龙火具有强大的魔力,任何龙都不会轻易喷出。 爱苏萨非常犹豫:「一定要真火吗?」 「当然!不然晚饭怎么吃呢?」 振动更加强烈,火苗似乎已经蔓延进阿什琳的脑子。她能感觉到爱苏萨在动摇,真的想要喷出火。龙宝宝的腹部开始发光,周身的温度变高。 「可是,别的龙都说不要随便喷火,坏人会利用龙火。」 「那是在另一个世界。」阿什琳赶紧道,「我们在过家家,对不对?我现在是你的家人哦。」 这句话,是她今天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爱苏萨的龙火戛然而止,嘴巴只是冒了个烟。 她突然张开翅膀,冲阿什琳吼了一声,飞回自己的玩具堆。 卢卡斯和扎克赶紧将头埋在别的玩具里。 “我没有家人!”爱苏萨切换回现实语言,“妈妈爸爸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他们喷了火。他们都被和你们长得一样的人杀死了!” 阿什琳的心愈发冰凉。 “天哪,我很遗憾……”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吗?”爱苏萨盯着阿什琳,“妈妈说得对,人类都是这样的。他们会精神控制你,命令或诱惑你做某件事——那是你们的训龙魔法,对不对?现在,你也想要诱惑我,给这只羊施展黑魔法!” 阿什琳果然低估了龙宝宝的智商。 “当然不是这样!”她没撒谎,毕竟她的确没有想给绵羊布偶施黑魔法。 “哼,那你们是干什么来的?我知道人类不会派巨龙陪玩员来!你们都是大骗子。” “我们只是……我们需要你的火。”阿什琳说道,“但不是为黑魔法,而是为了解除一个诅咒。” “诅咒?” “阿什琳,够了。”卢卡斯的猫语从玩具堆响起,“不要偏离计划!龙族永远也不能知道月神的谜语。如果他们也寻找四样物品,解除了龙战士的训龙魔法呢?我们并不清楚那道咒语的威力,也许它能解除的不仅仅是诅咒。想想后果,别冲动行事。” “可是——”阿什琳顿了顿,“这么做是不对的。她不愿意喷火。” “不愿意?”卢卡斯语气尖刻,“你的同情心多到要分给曾肆虐大陆的魔法生物吗?现在可不是考虑龙族外交友好政策的时候。” “我只是……” “你刚刚都快成功了!驯服她,阿什琳。” 爱苏萨危险地眯起眼睛:“你们在喵喵什么?” “没什么。”阿什琳深吸一口气,回到意念上。 卢卡斯说得对。人类和龙族不能相提并论,她没有必要花心思同情一条龙。 龙族曾杀害了那么多人类,引来无数祸害。她连自己的族人还没来得及顾上,为什么要管龙怎么想? 「对着火把喷火吧,爱苏萨。」魔法在一条红绿交织的丝线上跃动,仿若点点水波,「喷火……喷火……」 「不!」 「火焰,爱苏萨!燃烧的火焰。」 幼龙剧烈地摇着头,爪子将地面划出又长又深的痕迹,发出刺耳的声音。 尽管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设,阿什琳依然不忍心继续,但卢卡斯说: “加油,你快成功了!” 于是她选择闭上眼睛,不去看爱苏萨的样子。 「滋滋作响的火焰。你只要往这个火把上喷火,然后放我们安全离开。」 她汇集起土与风元素,强化精神连接,让昨天学习的魔法压迫着龙的灵魂。 「喷,火。」 终于,滚烫的火焰从龙口中涌出,精准无误地喷在龙牙木火把上,无比明亮。 扎克欢呼雀跃起来,阿什琳则纠结地看向那头龙。 一方面,她自然而然地为爱苏萨感到难过——被魔法从精神上强迫“驯服”,喷出自己珍贵的、有魔法的火焰;另一方面,她又责怪自己的难过,因为这显然毫无必要:她是人类,而龙是人类的敌人。 想想那些被龙屠杀的无辜之人。她记得萨诺瓦给她讲的那些故事:龙牙村沦为烈火之地,百姓在尖叫中化为灰烬…… 尽管,这并不是爱苏萨做的。是她的族类。 这么做没有错,她对自己说。反正,他们的理由是正当的。如果爱苏萨真的理解他们的初衷,肯定会同意喷火的。 她太多愁善感了,这只会拖累他们的进度,导致卢卡斯无法解除诅咒,最终彻底变成猫。 “我很抱歉,爱苏萨。我知道你不想这么做,但我还是强迫你做了。但是,我别无选择。” 爱苏萨累得瘫在地上,像一条巨大的蜥蜴,头埋在爪子里。 “走开,我不想和你说话。” 阿什琳将怨气撒在卢卡斯身上:“这下你满意了吧,殿下?强迫一头小龙宝宝的感觉怎么样?” 不过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卢卡斯也没做错什么,作为王子,他必然不会站在龙这边。 然而,黑猫久久地凝视着火焰,像见鬼似的。 “这不对劲。”他说道。 阿什琳大松一口气。 “没错!精神控制什么的太过分了——” “不,”卢卡斯依然观察着火,“我是说这火焰本身不对劲。它太……轻薄了。龙的魔火不是这样的,我在书上见过。” “可能画师技艺不精。”扎克猜测。 “你不信任狄亚斯古代最厉害的画师?” 就在这时,一阵风拂过洞穴。 龙火摇曳着,竟熄灭了。 扎克紧张地问:“你不是弄了个保存咒语什么的吗?” “没错,而龙火会随着我的意志燃起。”阿什琳找回自信,“瞧。” 她瞪着火把,但结果只是让自己显得像个智障。 什么也没发生。 “可能我不熟练,等一下。” 她又试了几次,但火把依旧空荡荡。 “不可能。”阿什琳开始惊慌了,“我明明施咒成功了呀!现在我也能感受到咒语就在火把上,理论来讲是绝对有效的。” “怎么会这样?”扎克问。 “因为,”卢卡斯回答,“那不是真正的龙火。” 作者有话说: ---------------------- 标题致敬我最爱的梦工厂动画片~[狗头叼玫瑰] 第16章 翱翔之时 寂静高空之中,唯有强烈的心…… 龙火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呢? 最为人们熟知的,当然是物理上的杀伤力。一天之内,一座繁华了几百年的城市,也能化作焦土。 不为人们熟知的,但百姓有所耳闻的,则是龙火的黑魔法效应。 与普通火焰不一样的是,龙火能够腐蚀灵魂。具体如何腐蚀、腐蚀到什么程度,则无人知晓。因为被腐蚀的人早已失去神智,被困在龙息山,迷失方向、自寻死路。 而这样独特的魔力,也令龙火在外观上呈现不一样的特征。 “龙火颜色更暗沉,色调更冷,且质地更厚重。龙火和普通火焰的区别,就像绸缎和薄纱。”卢卡斯分析道,“这条龙骗了我们。她在喷火时,故意没有施加龙族魔法。” “我不这么认为。”阿什琳皱眉,“刚刚我命令她时,她真的被迫服从了。如果她有所欺瞒,我肯定会知道的。” 《训龙魔法大全(10周年纪念版)》显然并不全面。 龙族魔法的本源,和人类魔法并没有区别。 所有人似乎都忽视了这一点。 灵魂与心灵,是魔法唯一的扎根之处。 倘若自己无心施法,阿什琳再怎么“驯服”,爱苏萨都不会真正喷出龙火的。 正如她在龙晶洞窟时,龙火的黑魔法用恐惧腐蚀灵魂,而充满恐惧的心灵,又能激发引领道路的魔法。 她想起在酒馆的时间循环,那样的黑魔法幻术令人们困在同一段时间,完全违背他们的意图。 如果她只是一味地用魔法驯服、强迫与控制,那又与黑巫师有什么区别? 第26章 阿什琳不顾卢卡斯和扎克的阻拦,缓缓来到爱苏萨面前。 “嘿,还想一起玩吗?”她轻声问道,“这一回,不用喷火。我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精神控制糟透了。”爱苏萨抱怨,“你得对龙祖神发誓不这么做。” 阿什琳扔下火把和法杖。 “我对龙祖神发誓,再也不用魔法强迫你。” “你的脑子被植物入侵了?”卢卡斯难以置信,阿什琳没有理会。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爱苏萨。”阿什琳真诚地说,“你为什么不和其他龙一起离开呢?” 龙像小狗一样坐了起来,态度有所缓和。 “人类把我的族类赶走时,我是年龄最小的那个。”爱苏萨说,“他们好像没有能力强迫我,因为我太小了,不足以与他们的魔法产生连接。但是他们也没有杀我…… “有一个男孩出来保护我,说我的价值比他们想的高得多。他救了我,对我很好,还送了我礼物,我很喜欢他。” 这就是为什么爱苏萨一开始对他们的到来没有戒心,反而异常高兴,阿什琳心想。 卢卡斯敏锐地眯起眼睛。 “这个男孩,他叫什么名字?” “叫诺什么……”爱苏萨甩甩尾巴,“诺克斯。他是个魔法师,闻起来有薄荷的味道。他说魔法师的魔法都有颜色,他的是灰色。他给我变了很多灰色的烟花,非常有趣!” 三个人震惊地面面相觑,脊背发麻。 怎么可能? 无论是扎克还是萨诺瓦,都见过诺克斯,知道他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龙族战役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诺克斯才几岁,怎么会在场?卢卡斯告诉她,诺克斯的父亲也叫诺克斯。可是老诺克斯明明在龙之战役时去世了,也并非黑魔法师,只是个铁匠。 如果一个偏远的小村庄有人钻研黑魔法,阿什琳相信再也愚钝的村民也会发现的。更何况,龙牙村是珂利艾领主的领地,珂利艾可是出了名地讨厌魔法。 “他是不是身材纤瘦,黑发黑眼,长得像吸血鬼一样?”扎克问。 爱苏萨点点头,有些欣喜:“哇哦,你也认识他?” “算是吧。”扎克嘟囔。 “不过,爱苏萨,你后来为什么不离开呢?”阿什琳问。 爱苏萨垂下头。 “我不想一条龙自己飞。我一直在等……等一个朋友,一个家人。” 阿什琳伸出手。 “那么,你现在等到了,”她微笑道,“真正的世界和真正的家人在外面,爱苏萨,不在这些玩具里。” “她真是彻底失去理智了。”卢卡斯对扎克说,“之后就咱俩结伴而行吧。” 然而,扎克也离开卢卡斯,费劲地叼起一个布娃娃——莉娜公主,来到爱苏萨面前。 “我知道离开家人是什么感受,”他认真地看着巨龙,“我也害怕被家人抛弃,怕他们觉得我是另类。如果你愿意,我也想和你一起飞。只有一个条件——将村民孩子们的玩具都还回去。” 爱苏萨依依不舍地看着那些玩具。 “那可是我花了很久找到的呢。”她有点委屈地说。 “但它们不是你的,它们属于其他孩子。”扎克说,“你不愿意被强行喷火,孩子们也不愿意被强夺取玩具。” 爱苏萨拱起巨大的身子,将脑袋埋在玩具堆里,闻了很久很久。阿什琳差点以为她要睡着了。 最后,龙总算答应:“好吧,我会还给他们的。你们都要来和我玩吗?” 一致地,他们都看向卢卡斯。 卢卡斯耳朵向后贴,显得不怎么高兴。 “啊,我也愿意和你一起飞。”黑猫不情愿地说,“就是有个小小的请求——飞行的目的地,可不可以是精灵谷伊洛文亚呢?” 真是无缝衔接的冒险计划。伊洛文亚在地图东方,回头他们可以来个顺时针大环游。 爱苏萨的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当然可以!今天晚上,你们来陪我兜风!我想……看看星空。” ———— 夜晚的龙牙村静得像个沉睡的婴儿,很少有成年人出来活动——对猛兽与龙火污染的恐惧,深刻在他们的记忆中,如同一道永不泯灭的伤疤。 除了兽骨风铃与蝉鸣,唯一一点声响来自于夏洛特·兰穆农场边的篝火。几个胆大的小孩们围在劈啪作响的篝火边,向更小的孩子讲述龙的故事。 与村中长辈不同,孩子们从未真切经历过龙之战役。于他们而言,一切不过是故事与传说。 “……战士们以为自己终于击退了巨龙。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还有一条龙依然在高空中自由翱翔。”最大的孩子用吓唬人的语气,阴森森道。 “是哪条龙呢?”小孩兴奋地问道。 一个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猛然瞪大眼睛。她叫露西,是农场主的女儿,前不久刚刚被一条大龙“袭击”,毫发未伤,但丢了最心爱的娃娃。 “是那条龙!”她指着天空,大叫道。 所有孩子的视线都随着她的手看去。 意识到自己看到什么之后,他们惊叫起来,有的迅速奔回家中,有的则激动不已地想要看得更为清楚。 露西是后者之一。 那条龙通体暗红,身形巨大,但头部却显得十分幼小,倒有点像只可爱的蜥蜴。 此时,它像只大鹰一样掠过夜空,留下一道优雅的红痕,像给夜幕划开一道伤口。 银白色的月光在鳞片上朦胧地闪烁,让它看起来不再是远古的灾厄,而是星空下的奇迹。 龙背上,坐着一个金色卷发、绿斗篷的女孩,神采飞扬地大笑着,好像一只快活的金鸟。她的帽子上有只老鼠,紧紧抓着帽檐。 女孩身后则是一个深色头发的男孩,神情紧绷,面色铁青,像要吐了一样。 龙的大爪子里,握着一个布娃娃。 “莉娜!”露西欣喜地叫道。 龙在她面前轻盈降落。 露西没有丝毫退缩,将莉娜抱回来。 巨龙发出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 “她说她很抱歉夺走了你的布娃娃。”阿什琳翻译,“以及所有其他孩子的玩具。” 金发女巫不知从哪掏出一口大麻布袋,扔给孩子们。 “这些是你们丢失的玩具,现在小龙爱苏萨将它们全部还给你们。”她宣布。 其他孩子也怯生生地过来,从袋子里翻找起自己遗失的玩具。 “谢谢你,阿什琳姐姐。”露西感激道。 “没关系,我可是在你们这住了一夜呢。”阿什琳笑着说,“今后,爱苏萨不会再留在龙息山了。山上那些被污染的水晶与花草,应该也会随着时间渐渐被自然净化。你们再也不用担心龙了。这里,就是狄亚斯与龙真正的终点啦。” 说罢,她拍拍爱苏萨的头。巨龙张开双翅,遮住月光,再次腾空而起。 凉爽的秋风拂过阿什琳的面颊,星光与月光交织缠绕,像一首从另一个国度传来的歌谣。 她从未感觉如此清爽,好像世间所有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龙鳞坐着虽然并不舒服,但此时她也完全不在意了。 此刻的她,不再是训龙者,不再是魔法的执行者。 只是一个和朋友一同飞翔的女孩。 龙溪村在他们身下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化为一抹黑暗中的小亮点。他们掠过龙息山的山顶,也终于越过狄亚斯的边境。 云雾在他们身周缭绕,令阿什琳想起萨诺瓦银色的魔法。 她离云朵、繁星与银月是那么近,仿佛抬手就能抓住月神的影子。 卢卡斯坐在她身后,身体僵硬而不知所措,似乎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又怕自己从龙背上掉下去。 龙背空间很大,但能坐的地儿就不大了。 寂静之中,阿什琳只能听到自己和卢卡斯强烈的心跳声。 他的胸膛若有若离地贴着她的后背,书卷的气息将她包围。她能感受到脖颈处温热的呼吸。 阿什琳回过头,本想说几句玩笑话,却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明亮的蓝色眼睛,差点撞上他的鼻尖,一时间忘了所有台词。 太近了,她有点不自然地想。 月光下,卢卡斯的容貌被夜色冲淡,但那股典雅的气质仍存。现在他没方才那么紧张了,似乎总算适应了自己在龙背上翱翔这一事实。 面对阿什琳突然的回眸,他看起来一时惊讶,但很快便莞尔一笑。 他仍有些坐立不安,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姿势,却没有抱怨。 “你——嗯——”阿什琳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现在不想吐了吧?” “感觉好多了,”卢卡斯说,“主要是我今天也没吃什么东西。” “那就好,我的斗篷可是夏洛特送的。” “听着,我不该强迫你训龙的,”卢卡斯轻声道,“龙与人的战争是一场种族、领土与利益之战,没有谁的立场绝对正义——更早以前,狄亚斯也是巨龙的领土。更何况,爱苏萨只是个龙宝宝,没有做错什么,更不值得被训龙魔法操控。” 第27章 他温柔地抚摸着爱苏萨的鳞片。 “原谅我,好吗?” “哼。”小龙喷了喷气,“这只小猫变成人后,脾气竟然好多了。好吧,我原谅你。” “你也原谅我吗?”扎克问。 “当然啦,小老鼠。”爱苏萨道,“你也该原谅我,我刚开始还以为你是零食呢。” “习惯了。”扎克嘟囔,“卢卡斯一开始也以为我是零食。” “嘿,我才没有!” 片刻的沉默。 “我只是担忧,如果龙知道了关于诅咒的事,可能会对狄亚斯带来不好的影响。”卢卡斯叹了口气,“我可以相信你吗,爱苏萨?” 爱苏萨保证道:“我不会用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魔法做任何事的,也不会告诉其他龙。” 于是,他们三个将谜语与诅咒的故事告诉了巨龙。 “那么,这就是你们想要龙火的原因。” “没错。”阿什琳犹豫一下,“我不会强迫你,爱苏萨。我只是……在恳求。如果没有你的龙火,我们永远无法解除卢卡斯的诅咒。而更可怕的是……” 她深吸一口气。 “有坏人也想要龙火,我们必须在他之前得到。” “等一下,”卢卡斯说,“诺克斯应该还不知道谜语,不是吗?他的血祭失败了,萨诺瓦亲口说的。” “他是这么说的没错。但那天在龙晶洞窟,我自己的幻境中,我看到了森林女神。她警告我时日无多,敌人已经知晓咒语,会比我们更快。” “但那是你的幻境,有没有可能她只是你的恐惧?” “是我的恐惧,但也是真的。”阿什琳肯定道,“我有感觉。”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卢卡斯关于他会永远变成猫的事。 此时此刻,他们正一起骑龙翱翔,不能让更多坏消息破坏这样美好的夜晚。 “暂时忘记这些吧。”她轻松地说,“我们可是在和龙飞呢!还有比这更美妙的吗?” “我连马都没怎么骑过,就开始骑龙了!”扎克说。 这时,爱苏萨突然来了个刺激的俯冲,像一个恶作剧。 阿什琳尖叫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她低伏在龙背上,紧紧抓着龙角,感觉心还悬在高空,胃里痒痒的。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她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扶住帽子,以防小扎克飞出去。 卢卡斯可并没有她这么喜悦。 “太阳神啊!” 重力与速度使他不得不贴向阿什琳,两人之间完全失去距离。 她的心随着速度的增加不由自主地加快,卢卡斯也同样如此,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失速、颤动。 阿什琳狡黠一笑,突然将他的手环在身前。 “没什么好别扭的,殿下!你也不想死于高空坠落吧?” 卢卡斯被风吹得完全睁不开眼,黑发乱得像鸟巢。 “我只是觉得这好像有失风度——” “风度比你的生命还重要?” 卢卡斯妥协了,认命地抓住阿什琳的衣角,头几乎靠在她肩上。 “爱苏萨,求你停下来!”扎克尖叫,“我要啊啊啊啊啊啊飞啊啊啊啊走了!!” 爱苏萨大笑起来,总算减缓速度,恢复刚才的平稳。卢卡斯立刻后退,和阿什琳保持距离。 “这是对你们刚才‘驯服’我的惩罚。” 阿什琳觉得,比起惩罚这更像奖励。她从没有过如此刺激的体验,甚至希望再来一次。 他们飞了很久很久,阿什琳慢慢地睡着了。 醒来后,太阳还没有升起。云层太厚,她看不清地面的景象。爱苏萨飞得越来越慢,地面也离得近了。 树木放大,风声渐停,他们的心也归于平静。 终于,他们回到了陆地,身处山谷。 起初,阿什琳还以为山谷间的那些亮点是灯。可作为灯,它们也太过迷你。 定睛一看,她才发现它们其实是魔法颗粒与散发金光的蘑菇。 所有柏树和橡树都被萤火虫一般的魔法颗粒环绕着,亮晶晶的,像森林中流淌着小段小段的银河。 数不清的光亮蘑菇生长在草地上,替代着蜡烛和油灯。 “这儿就是伊洛文亚的边境。”爱苏萨确信地说,“小时候妈妈给我讲过伊洛文亚的故事,它就在这附近。” “谢谢你,爱苏萨。”阿什琳说,“但是……” “你还有请求,对吗?” 阿什琳点点头,掏出龙牙木火把。 “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送我们一点龙火。” 这一回,爱苏萨没有迟疑。她憋足了气,精确无误地朝火把喷出热流。 深红色的火焰鲜活地、有节奏地跳动着,如同魔法的心脏。 卢卡斯眼前一亮。 “这就是真正的龙火!”他着迷地观察着,“太神奇了。扎克说得对,再厉害的画师也没画出龙火真正的模样。要是我带了速写本,现在就应该画下来……” 阿什琳再次向爱苏萨表达感激,和卢卡斯从龙背山下来。她小心翼翼,生怕踩到发光的蘑菇。 “我想,我们该分别啦。”阿什琳说,“对我们来说,旅程才刚刚开始呢。” 爱苏萨目光哀伤。她张开翅膀,将阿什琳抱入怀中。 “我不想让你走……‘妈妈’。”她开玩笑般地说。 “但是你不能进入精灵的领地,对不对?而且,你的兄弟姐妹还在等你。” 爱苏萨似乎游移不定,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是的,我会去寻找我的同族,他们应该远居东方。” “我和你一起去。”扎克说。 卢卡斯睁大眼睛:“什么?扎克,你应该留下,我们一起想办法解除咒语。咒语的一次性限制可能只是传说,你应该先试试!至于我,我没那么重要……” “不。你去吧,王子殿下。我觉得,对我来说,是时候踏上一场真正的旅行了。”扎克坚定道,“我想去见见其他龙族,哪怕一眼也好。我想环游世界,最后再回来……解除诅咒,和家人团聚。希望那时,我已经是不一样的自己。” 阿什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是抱了抱老鼠。 “那么,祝你们好运。” “你们也是。”扎克道,“一定要小心诺克斯。看来,他并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年轻,是不是?” “这很难解释,”卢卡斯说,“要么他们是两个人,要么,诺克斯掌握了某种保留青春的方法……无论那种可能,可都不怎么样。” 这令他们都陷入沉默。诺克斯,诺克斯,这名字阴魂不散。阿什琳不禁觉得,虽然她到现在都没见过这个人,却好像已经见了无数次。 森林女神曾说他早已知晓谜语,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而既然知道,为何也迟迟不现身——没有抱怨的意思。也可能,她和卢卡斯真的行动效率太高,坏人压根儿追不上。 这时,爱苏萨冲空气喷出一团亮晶晶的火焰。 “临走之前,我还想送你们一样东西。”她说道。 一个小瓶子掉下来,被阿什琳接住。瓶子里,盛着闪闪发光的紫罗兰色药水。 “这是之前那个叫诺克斯的男孩送给我的。他说,这是受过月神祝福的幻化魔药,能够将一件物品伪装成另一件与之十分相似、但本质不同的物品。 “说实话,我没太听懂,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送我这个。但在你们手里,肯定比在我手里有用。” 扎克瞪大眼睛。 “我见过这瓶药水!这是我当时在诺克斯的桌子上打翻的那瓶,它把我的笼子变成了房屋,让我逃了出来。” 阿什琳小心地观察着药水,没有发现黑魔法的迹象。 诺克斯为什么要送一条龙宝宝这样的药水呢?她从未听说过幻化魔药,很有可能,这是他自己的发明。 “或许他本打算将爱苏萨幻化成更可怕的龙,或者其他什么怪物。”卢卡斯解答了她的疑问,“但因为爱苏萨当时年龄太小,所以他无法主动施展这种魔法,便假意送给她。其实,是希望她不小心一饮而尽。” “那太坏了。”爱苏萨看起来很受伤。 卢卡斯警告:“要是我,可不会轻易收下这份礼物。诺克斯不是好人。” “但这瓶魔药似乎没害处,而且我也用不上。”爱苏萨说,“总之,回头见啦……‘妈妈’和‘生日礼物’!” 扎克抓着龙背,爱苏萨叫了一声。 “再见了,伙计们!”老鼠高声道。 老鼠和龙飞向天空,渐渐消失了。 阿什琳和卢卡斯望着他们的背影。 卢卡斯开口:“接下来,我们应该谈谈在精灵谷的计——” “接下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你们应该前往地牢。”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初见偶像 在精灵谷的超绝待遇,竟然是…… 第28章 冰凉的剑刃抵在他们的脖子上。 卢卡斯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了这种事,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当初他在酒馆,也是这么被猎人威胁的。 此时,他们被一圈身材高挑的人包围着。不,不是人——卢卡斯看清了他们尖尖的的耳朵。 精灵。 七个精灵。 他们步伐异常轻盈,以至于卢卡斯和阿什琳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接近。柔和却冰冷的光辉在他们身上若隐若现,简直不需要再提灯了。 卢卡斯不禁怀疑,精灵是不是每天都在吃发光蘑菇,好让自己也一直发光。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精灵。与传说中一样,他们个个高大而美丽,有着月色一般浅而柔顺的长发。 威胁着他的那个精灵倒是他们中间个头最矮、身形最瘦的那个,看起来年龄不大。 她目光凌厉,脸型偏圆,个子比阿什琳高不了多少,浅棕色的马尾利落地扎在后脑勺,尖耳朵上戴着银耳环。 “一个人类女巫和一个人类男孩,午夜时分出现在伊洛文亚的边境是有何贵干?”她用的是标准通用语,几乎听不出精灵口音。 “我们绝无恶意。”卢卡斯按耐住心中的激动,举起双手,“只是前来拜访的旅行者。” “撒谎!”精灵的剑离卢卡斯的喉咙又近了点,“你以为,一条巨大的火龙在我们的领域上空飞,我们会不知晓?什么样的‘旅行者’会特意骑着龙来伊洛文亚?” 那个剑锋指着阿什琳的精灵也开口:“尽管龙与我们已多年无交集,但人类与龙的关系灵尽皆知——只有黑巫师才会骑龙飞行。” “我不是黑巫师。”阿什琳澄清,幸好她刚才已经把龙火熄灭了,不然只会百口莫辩,“我们和那条龙是好朋友。事情有些复杂,但我们是来向精灵寻求帮助的。” 马尾辫精灵哼了一声。 “一个说是旅行,一个说是寻求帮助……作为同伙儿,你们的口供简直毫无默契。”她狐疑地打量着他们,目光在阿什琳身上停留,“你穿的是精灵的斗篷。” “是一个朋友送的。”阿什琳说,“难道这不能说明我们毫无恶意吗?” 马尾辫精灵冲周围的精灵点点头,示意大家放下武器。 卢卡斯猜想,她这么做的原因,除了阿什琳的精灵斗篷以外,大概是他们两个看上去的确没太大攻击性。 阿什琳个头矮小,帽子和斗篷对她来说都大得有点可笑,更何况在经历了飞行后它们都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还插了不少树叶。比起黑巫师,她更像个迷路的女孩。 而他自己是什么样,他压根儿不敢想象——衬衫破破烂烂、头发凌乱如麻,可能看着跟流浪汉没什么两样。要是伊莱恩见到他现在的样子,绝对可以拿来说笑一整年。 “跟我们走,你们得去见梅莉娅陛下。” 说完,马尾辫精灵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似乎对不能立刻杀了他们感到很遗憾。 梅莉娅是伊洛文亚的女王,卢卡斯的父亲曾与她会过面,签订和平协议。 精灵与人类的相处比龙与人的相处要和谐得多,但并不意味着人类就会受到精灵欢迎。据卢卡斯所知,精灵们不喜外世,对其他种族都毫无好感。 如果阐明自己其实是王子,恐怕精灵只会更加防备。 眼下,还是假装他们只是弱小无辜、急需帮助的旅行者更为明智。 精灵们贴心用锁链将他们的手分别绑起来。 “魔法枷锁。”马尾辫精灵介绍,“再厉害的巫师也无法施法。” “妙极了。”阿什琳嘀咕,“第一次见到自己崇拜的种族,待遇就这么好。” 他们穿过狭窄的山谷,视野渐渐开阔。 银白色的宫殿自山谷升起,顶着深蓝色的穹顶,在夜里泛着清冷的光芒。 山谷两侧依着山势,矗立着无数高耸的精灵建筑。 狄亚斯的建筑通常是直挺或尖锐的,因为越直越尖的屋顶才有可能触及太阳神的光辉;赫利安王城的金色塔尖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建筑师们将尖顶修建得高耸入云,对太阳神赫利安娜的所有信仰都汇于那小小的一顶,呼之欲出。 与狄亚斯不同,精灵建筑由洁白的大理石和月光石建成,流畅而优雅,大部分结构都是波浪一般的曲线形,似在模仿花茎的走势,几乎没有直线条的出现。四处都雕刻着装饰性的螺旋纹,像是月夜海中的浪花。 卢卡斯皱起眉。 这里简直和他在书画中见过的一模一样——但那些书画都是几百年前的了。 “这太美了。”阿什琳深吸一口气,显然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处境。 她身后的精灵卫兵不得不推了她几下,似乎才令她想起怎么走路。 空气中弥漫着迷人的花香,让卢卡斯昏昏欲睡,但一想到自己被强大的精灵士兵押着,他又清醒起来。 路上几乎没有其他精灵,寥寥无几的几个,也只是快速而惊恐地看了他们一眼,赶紧回家。 宫殿前是一座花园,盛开的白玫瑰间,屹立着其七座大理石雕像。 卢卡斯迅速浏览着它们:编织长衣的裁缝、弹奏竖琴的乐师、描绘风景的画家、吟唱歌谣的诗人、翩翩起舞的舞者、夸张谢幕的演员,以及思考结构的建筑家。 每一座雕塑都刻画得栩栩如生,仿佛它们只是被时间冻结的生命。 完全符合他对书中精灵族的印象——审美高雅、热爱艺术。 这与赫利安城大不相同。赫利安人倘若建造雕像,那要么是为祭祀神灵,要么是为歌颂英雄。 伊洛文亚的精灵,只是单纯崇尚艺术本身。 这些雕像并不崭新,看得出来,它们已被建造很久——可能是卢卡斯无法想象的时长。有些地方已变得斑驳,带点划痕。 花园中央,是一棵古老的橡树——伊洛文亚的神树。 卢卡斯停下脚步。 “干什么?快走。”身后的精灵催促。 他没有动。 书上说,伊洛文亚的神橡树总是生机勃勃、枝繁叶茂,树叶的颜色比最闪耀的翡翠还要绿,枝干像巨人的臂膀般强壮有力。 最初的精灵靠神橡树获得森林女神的力量,从而建造起自己的家园。神橡树,是精灵神秘魔法的源泉,也是精灵艺术力量的沃土。 但这棵橡树,真的是传说中的那棵吗? 它苍白而干枯,叶子稀稀拉拉,只要再来一点风就能掉得一干二净。 光是站在树下,就感到无尽的悲伤与绝望,似乎周围的世界都在随着它的枯萎而缓缓崩塌。 神橡树有魔力,不会受季节影响。就算现在是秋天,也不该这般病枯。 “不该是这样。”他自言自语。 马尾辫精灵将他拉到一边:“的确,神树已经病了几个月了。” “为什么?” “不关你的事,人类。” 宫殿门口,门卫向矮个子马尾辫精灵恭敬地点点头。 “晚上好,塔拉——天啊,这是什么?”他新奇地望向卢卡斯和阿什琳,用精灵语说,“哦我的女神啊!他们的耳朵是圆的!” “先生,您从未见过人类?”卢卡斯怀疑地问。 门卫本就大的眼睛瞪圆了。“人类!天啊,塔拉,他会说精灵语!天啊!” 这门卫竟如此没见过世面,卢卡斯只能猜测他年龄不大。 “我们发现他们在空中非法飞行,图谋不轨。”塔拉说,“必须上报女王。” 这么说真不公平。他们明明只是站在那儿,就被莫名其妙地围攻了。 “陛下心情可不太妙。”门卫终于将目光从他们两个脸上撕下来,“还在为魔笛的事焦躁不已。确定要让人类再打搅她吗?” “魔笛?”卢卡斯问。 “与你们无关。”塔拉再次冷冷地说,“让我们进去吧,泽兰。相信陛下更愿将这些烂事一起处理完毕。” 门卫泽兰退让了。他们进去之前,他又道:“对了,塔拉!听说你母亲恢复得很快,医师都非常惊讶。祝贺你,看来她能够参加今年的星月晚会了啊。” “没错,多亏了那个新来的医学徒塞提尔。”塔拉说,“他的治疗技艺超群。” “人类……天啊,好久没见到人类了……”泽兰自言自语。 宫殿内保持与外殿一样柔美、弯曲的风格,大门的造型令人想起涨潮时的海浪,穹顶的水晶灯像是月神切了一小块银河下来,悬挂在蓝青色的白玫瑰图案中央。 白玫瑰周围绘着层层繁复的花纹,顺大理石柱盘旋而下,长柱与穹顶、与地面的连接处,都是树根环绕的形状。 四壁皆是壁画,像书一样讲述着一个又一个或虚构或真实的史诗故事,像七幅连环画。每个故事,卢卡斯都或多或少听说过,令他仿佛行走于传说之中。太阳神与月神的恶作剧、第一批来到深谷的精灵、森林神赐予精灵的力量…… 第29章 同宫殿外的雕塑一样,它们透着古旧的气息,好像已有千年之久。故事被凝固在颜料之间,呼吸着一直一样的空气。 唯有一幅画上的故事,卢卡斯没有见过。 那是一位吹着长笛的精灵乐师,面前是年轻翠绿的神橡树。画面中无论是人物还是树木都十分渺小,笔触朦胧,比起壁画更像是场梦境。 穿过长长的廊厅时,卢卡斯的目光被两侧摆放的乐器吸引。左侧一列,是鲁特琴、管风琴和铃鼓;右侧一竖,则是竖琴、索尔特里琴与肖姆管。 每样乐器都静静地摆在白石架上,像是在宣告:是的,这里就是艺术的殿堂。 然而,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卢卡斯心头。 有时他真是恨透了自己不知从哪儿来的第六感,就像那次在酒馆一样。 但通常来讲,它们都准确无误,且有迹可循。 他只需要冷静观察,仔细思考到底是什么具体的东西令他有不安之感。 左侧三样乐器,右侧三样乐器。 看起来完美无瑕,但真是如此吗? 捕捉它们的精灵有七个。花园中的雕像有七个。壁画讲了七个故事。 乐器却只有六样。 卢卡斯还没来得及继续思索,就被按着跪下了。 长厅尽处,坐着梅莉娅女王。她身旁是一个银发的精灵少年,正附身与梅莉娅轻声低语着什么,给她看一张画像,画上似乎是一个小女孩,但卢卡斯看不清具体长相。 “正如我说的,姐姐,我找到了希达的画像——”银发精灵说。 “打扰了,禀告女王陛下。”塔拉道,”陛下,这两个人类被发现骑龙飞行,擅自闯入精灵领地。该如何处置?” 梅莉娅女王古铜色的肌肤若珍珠般泛着光泽,银色的长发像瀑布般倾泻而下,繁复的银冕上嵌满光彩夺目的珠宝,优美的长裙更是银光四射。 然而,美貌却不是她最大的特点。她的眉间透着一股忧愁,好像世界上再也没有事能令她喜笑颜开。明明是长生的精灵,眼角却带有细纹。 梅莉娅头都没抬。 “先关进地牢,回头处死。” 真是劲爆。难道父王当年签的合约已经失效了? “真的么,姐姐?”梅莉娅身侧的精灵少年不满地说,“他们就是两个孩子而已,无需如此。不如放过他们吧。” 他身形矫健,面容与梅莉娅一样美丽,秀发银白,右侧编了个小辫,紫灰色的眼眸似乎充满魔力,衬着淡紫色的华丽长袍。长袍上,锈着音符与月亮交织的银纹。 “我没空处理这些,艾丹。”梅莉娅说。 艾丹? 卢卡斯的心跳漏了一拍,碰上阿什琳惊讶的眼神。 看来阿什琳也是艾丹的粉丝。 卢卡斯从小就听着精灵大乐师艾丹的传说长大,已经把艾丹的所有歌词与旋律都背得滚瓜烂熟。 艾丹是梅莉娅女王的弟弟? 卢卡斯从来不知道这一点,果然精灵谷的消息还是过于闭塞。 此时,他恨不得就地下跪,抱着艾丹的大腿求这位大乐师用羽毛笔给他在额头上签名。 然而这实在不是个合适的场合,考虑到他马上就要被处死了。 精灵们拽着两人就要走。 “等等!您没有理由这么做!”阿什琳挣扎着说,“我们违背哪条规矩了?” “伊洛文亚早就禁止外族进入了,人类。”塔拉回答,“除非是陛下特别批准的贵族或其他成员。” “那真是凑巧,”卢卡斯抓住机会,看来他不得不暴露身份,“女王陛下,我是来自赫利安城的卢卡斯·德维尔。想必您认识我父亲吧?” 梅莉娅总算微微抬起头。 “一个德维尔?”她略带惊讶道,“嗯,的确……” 她收起羊皮纸,走下台阶,身上的珠宝在大厅回响。 “你长得很像你父亲……不。”她顿了顿,“更像你叔叔……你简直和兰里特一模一样,除了蓝眼睛。他是个有趣的孩子,可惜英年早逝。这更加证明了我的政策是对的。” “您的政策?” “那么这位,”梅莉娅没有理他,来到阿什琳跟前,“是我们人类王子的女朋友?还穿着精灵斗篷——可惜不是最时髦的那款。” “什么?我才不是!”阿什琳飞快反驳。 卢卡斯不禁注意到她语气中的抗拒。好吧,可能他真的有这么糟糕。 “您误会了。阿什琳·贝利是我的旅行伙伴,那条龙则只是交通工具,现早已远离伊洛文亚,不会对您与您的子民造成任何威胁。”卢卡斯说,“我们是一起来向您寻求帮助的。” “回去告诉你父王,恐怕我无暇为德维尔一家提供任何帮助。”梅莉娅说着将画像重新递给艾丹,“把画像收好,弟弟。我不需要了。” “我倒是觉得可以听一听这二位的请求。”艾丹卷好画像,“就是听听,能有何害处?我们已多年未与人类来往,或许现在是稳固关系的好时机。” 黎明的光辉渐渐升起,卢卡斯从艾丹身上看到了强烈的希望。 “艾丹殿下说得对,陛下。您可以先听再决定是否帮忙。”卢卡斯说。 梅莉娅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很好。” 卢卡斯微笑起来。 事实证明,他笑得太早。 “此事与我父王无关,请不要告诉他。”他用恳切的语气道,“我被巫师诅咒了,陛下——诅咒白天变成黑猫。而解除诅咒需要的物品之一,就在伊洛文亚。我们尚不知其为何物,但喵——” 他的视线骤然变矮。 这真是太不幸了。 在精灵王的宫殿,在陌生种族的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一只小黑猫。 精灵士兵们不知所措,有的似乎在努力憋笑,想笑又觉得时机不对。 梅莉娅和艾丹都没有笑。实际上,他们两个的表情相当惊恐。 艾丹连连后退,好像卢卡斯是什么冤魂一般。 “喵?”卢卡斯困惑地问。 接着,精灵王国最伟大的乐师,打了一个无比响亮的喷嚏。 作者有话说: ---------------------- 卢卡斯&阿什琳:我们是同担啊! 第18章 猫毛过敏 “至少咱们一块儿狼狈地见了…… 梅莉娅立刻下令:“泽兰,把他们关起来。塔拉,这就帮我联系尼古拉斯二世,隔日将他们遣回赫利安城。” “等等,这毫无必要!我可以治愈艾丹大人的过敏!”阿什琳大叫。 梅莉娅冷笑一声。 “省省你的巫术吧,女巫。人类的魔法在伊洛文亚不受欢迎。” 艾丹喷嚏连天,两眼红肿,眼泪如倾盆大雨哗哗直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从剧院的悲剧中走出来。 但他仍颇为优雅地一手用手帕捂着鼻子,另一手安抚上姐姐的肩膀。 “别、别对他们太严厉了。”他闷闷地说,“他们也不知道过敏一事。” 梅莉娅显得恼火:“你竟然还在这儿呆着,现在就给我回屋,三天之内不许出门。” 艾丹再为他们求情也无济于事。他抹了把眼泪,接着——要么是卢卡斯看错了,要么,就是精灵大乐师真的冲他们眨了眨眼。 很可能,艾丹并不会遵守姐姐的嘱咐。 卢卡斯再一睁眼,就只能看见漆黑的铁栅栏。他们的装备也被扒下来,好在阿什琳的空间背包只有她自己能够打开。 很难说被关起来和被偶像过敏,哪个更令他难受。 卢卡斯纳闷这位女王怎会这样小题大做,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过敏症状。 难道精灵普遍对猫有什么意见? “这……真是喜出望外。”卢卡斯郁闷道。 “我准备了很久的台词呢。”阿什琳说,“在宫殿时我就一直在想如果见到艾丹我该说什么。比如,‘尊贵的大人,请问您可以用魔杖在我的帽子上签名吗?’或者‘作为您最忠实的粉丝,我用您的歌和一条龙成了朋友!’,而不是‘我可以治愈艾丹大人的过敏!’。” “赫利安城有名的歌曲有一半都是艾丹创作,我没有一首不知道的。难以相信如今我竟然以这幅样子见到他。”卢卡斯苦涩地说,“我的人生全毁了。” “我也是。”阿什琳叹气,“至少咱们一块儿狼狈地见了偶像。” “如果换个时机,我会觉得这很搞笑。”卢卡斯说。 “我不明白,明明前一秒她好像就要被说服了。” “梅莉娅并非暴君,不可能只因弟弟猫毛过敏就将我们关押。”卢卡斯推测,“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他在牢房踱起步来。 在宫殿,他都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谁是希达?”他问道。 “谁?” “艾丹说他找到了希达的画像。” “噢,我完全没注意。”阿什琳不好意思地说,“我光顾着盯着艾丹看了。我是说,你注意到他的眼睛了吗?” 第30章 无可救药的花痴。虽然他也在盯着艾丹看,但好歹也注意到了别的。 “太棒了,那么现在你知道艾丹的睫毛有几分长了?”卢卡斯讽刺,“还是说他的眼睛颜色和书上有色差?” 阿什琳气鼓鼓地瞪着他。 “你好意思说我?我看你激动得都快晕过去了,可能在想象大乐师给你梳毛吧。” “我不会让任何除了我自己的舌头以外的东西给我梳毛!” 阿什琳头靠后笑起来,但紧接着不小心撞上坚硬的石墙,似乎又想起他们凄惨的处境。 伊洛文亚的地牢同狄亚斯不同。这里的枷锁与栏杆处处印着精灵文符咒,抑制所有魔法。栏杆的缝隙极小,卢卡斯这样的小猫也不可能钻出去。 守卫像雕像一样直直地站在门口,永远也不疲惫。 他们对面的牢房里,是一个呼呼大睡、胡子拉渣的精灵,从他们过来到现在都没睁开眼哪怕一下。 事情真是不能更糟了。 “对了,卢卡斯。”阿什琳好像在做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 “在龙晶洞窟的环境,森林女神……还提到了一件事。”阿什琳斟酌道,“她说,不久后你会像扎克那样,完全变成猫,而且最终失去人的心智。” 卢卡斯大错特错了,事情还能更糟。 “我很抱歉,卢卡斯。我从未想过……” “没关系,我们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一。”卢卡斯说,“爱苏萨已经离开狄亚斯境内,除非诺克斯找到了龙族的领地,否则他连第一样物品都找不到。这样一来,唯一阻碍我们解除诅咒的,就是时间。” “还有精灵地牢。” “还有精灵地牢。”卢卡斯同意。 他努力想冷静下来。 深呼吸,卢卡斯。你是人类王国的王子,永远变成猫这点小事算什么?不过是…… 永久性地被全国上下所有人嘲笑,成为一个经久不衰的狄亚斯笑话。千年之后,人们谈起伟大的狄亚斯大陆,依然能想起,曾有一个王子被女巫不小心诅咒成了猫,再也没变回来。 现在他已经开始慢慢失去人类的思考能力了吗?他的大脑是不是已经在渐渐萎缩,彻底变成猫的样子? 在龙晶洞窟时的景象再次涌现。身为王子,他的恐惧可真够多的。 如果伊莱恩在洞窟,会看到什么呢?他突然很好奇,他那最厉害的姐姐害怕的是什么。 不知怎地,他竟想象不出伊莱恩会有所恐惧。 他永远也无法超越优秀的伊莱恩,也压根没想过要去超越,而这就是他最大的罪过。 要不是他,伊莱恩早就顺利地获得继承权了。朝廷里的大臣们常常在背后纷纷议论,老派呼吁卢卡斯成为王储,但真正开明者拥护伊莱恩。儿子的继承权永远优先于女儿,但并非没有例外。 如今卢卡斯已经十六岁,伊莱恩则二十岁了,御前会议却迟迟未作决定,究竟立谁为王储——王国才刚从龙族战役与巫术清洗中获安宁不久,这是个需要谨慎作出的决定。 一方面,传统上,卢卡斯是“长子”,名正言顺的王储;可另一方面,他称王的能力与意愿都远远小于伊莱恩。伊莱恩人见人爱,完美无缺,无论是社交、政治亦或是打斗,都挑不出毛病。 卢卡斯知道这不仅仅是由于伊莱恩天赋异禀,她付出的努力也比卢卡斯多得多。有时,他只是在假装努力,好让他们意识到他真的不是这个料。可要不是卢卡斯得了严重的肺病,他们很可能已经为他举办了立储仪式。 听到关于他们的争论时,卢卡斯会堵上耳朵,尽量不去想自己的存在是多么碍事,也不敢面对那些大臣的打量。 阿什琳比他勇敢得多。从某种角度上,也聪明得多。卢卡斯偷偷看着玩弄角落石子的女孩,不禁想。 表面上,她看着有点儿糟蹋,金发凌乱地纠缠在肩头,帽子上也都是破洞。 只有那双橄榄绿的眼睛,暴露着她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拥有森林女神的力量,却依然表现得像个乡村女孩。 一开始,卢卡斯只把她当一个马虎又烦人的实习小女巫。但她能看到卢卡斯看不到的东西,做出他永远也做不到的举动。 比方说,和龙交朋友。 过去,卢卡斯的父亲费了一番精力,召集、训练龙战士。据说他甚至召来全国各地的法师,只为教会龙战士们训龙术。 魔法禁令虽然已经废除有些日子了,但尼古拉斯二世厌恶它,也不怎么喜爱法师。萨诺瓦·贝利在国王这里享有如此名声,纯粹是因为他治愈过卢卡斯的病。 尼古拉斯二世曾给伊莱恩和卢卡斯讲过,魔法是如何腐化人的灵魂,轻而易举地沦为黑暗的棋子。黑暗女巫辛西娅是最典型的例子。相传,她本是一位才华横溢的神裔少女,是月神塞勒斯提的忠实信徒与后裔,却在黑魔法中越陷越深。对力量的贪婪,捕获了她的心。 最终,月神赐予她的魔法不再能满足她。 卢卡斯只读到过辛西娅为获取最强大的魔法,献上了自己的情人。当时的狄亚斯女王诺瓦莉与宫廷法师伊勒联手,将辛西娅封印在矮人建造的迷宫——埃多洛迷宫之中。 后来,狄亚斯依然有黑魔法的阴影,辛西娅的信徒仍存,但猎魔人与骑士相继捕获。王室一代又一代,对魔法的态度变化莫测。需要魔法时,魔法突然变得和蔼可亲;不需要时,它就显得面目可憎。 而除了黑魔法外,狄亚斯最大的敌人就是龙。 卢卡斯对龙之战争的残暴很早便有所耳闻。龙火是极为可怕的力量,而龙掌握着这份力量,肆无忌惮。它们理所当然地应该被驯服,被控制,被驱逐。 阿什琳却让他看到了龙的另一面。人与龙的战争,和人与人的战争,并没有本质区别——没有谁是应该绝对被臣服,绝对被消灭的。 有时,卢卡斯完全猜不透阿什琳的想法。 “阿什琳,先前在洞窟,”他小心地开启话题,“你看到了什么?” 阿什琳看了她一眼,又把玩起石子。 “说了怕你嘲笑我。” “不说我也会嘲笑你。” 阿什琳撇了撇嘴。 “我看到我在日复一日地制作草药,完成重复的订单……无法脱离这样的生活。”她低声说,“可能有些人觉得这是稳定。但对我来说,这不是我想要的。” 她将石子扔到栅栏外,嘎达嘎达的声音在地牢中回响。 “如果说那个洞窟让我明白了什么的话,那就是,我不想成为狐尾河湾的草药女巫。”阿什琳抬起头,“我想成为一个旅行者——或者冒险家。” 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语气中充满希望,仿佛一道阳光照进了地牢。 卢卡斯突然感到一丝嫉妒——她竟能如此没有负担地说出来这样的梦想。 这很正常,对吧?她从小到大都生活得无牵无挂,在森林里长大该是多么快活的事,连如此不切实际的梦想也能脱口而出。 冒险家要怎么养活自己?接着他又自嘲地笑了笑。阿什琳是森林之子,不是通过练习才能勉强习得一点魔法的普通女巫,他提醒自己,她当然有办法养活自己。森林总是自由的,魔法更是解放了她。 “那……真不错。” “你呢?” 卢卡斯不确定她在问什么。是他未来的梦想,还是龙晶的恐惧? 无论哪种,他都不是很想回答。 “我可能会成为某个领主女儿的丈夫吧,好维持家族之间的关系。”他用无所谓的口吻道,“或者一直在朝廷辅佐伊莱恩。又或者,被那些干巴巴的大臣推举成为王储,继承王位。” 当然这不是真的,他已经做出选择了。但现在他被给予了第二次机会,他不再确定。他没什么可抱怨的。 “你不喜欢这些。” “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请你忘了这些吧。”他站起来,“现在,唯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你有计划了?” “还没完全成形,”卢卡斯说,“但我想我发现了什么。” 这时,门卫开始换班,守卫位置空了。卢卡斯猛烈拍打起栏杆,叫几声喵。 “你干什么?”阿什琳紧张起来。 “吵醒对面那个家伙,问他关于希达的事。” 于是阿什琳也敲打起地面,像打鼓似的。 对面牢房的精灵终于睁开眼,满脸厌倦。 “干什么?”他咄咄逼人地问,“我刚梦见伊洛文亚最美味的蛋糕,还没来得及吃呢。”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只有一个问题,”阿什琳说,“您知道希达是谁吗?” 精灵瞬间变得警惕。 “你问这个干什么,人类?” “只是好奇。我求知欲很旺盛。” 可能在地牢里长期没生物说话也挺无聊的,阿什琳这样敷衍的理由也能说服他。 第31章 “希达是梅莉娅的女儿。”精灵说,“但是,几个月前她就去世了,死时才刚满七十岁。” 精灵的七十岁,相当于人类七岁。 卢卡斯意识到,自从来到精灵谷……七这个数字出现得相当频繁。 他是否听闻过一个传说,关于精灵族的数字七、艺术品与灵魂?七是规律,是变化,一个周期。打破七可能会出问题。 不仅仅是七,任何七都有可能。十七、七十、七百…… “怎么会?”阿什琳问。 在回答之前,精灵先往卢卡斯的方向看了一眼。 卢卡斯一下就知道了原因。 “过敏。”精灵答道,印证了卢卡斯的猜测,“与你们不同,我们族人在山谷里隐居避世了太久,只与歌舞与文艺相伴……长此以往,早已忘却与毛茸茸的生物共处之感。封闭,大概是我们一族最大的弱点…… “北方的兽人族为庆祝小公主希达的七十岁生日,送来一只小猫。可怜的希达哮喘发作,医师甚至没来得及……” “那么梅莉娅的丈夫呢?”卢卡斯问道,“我好像从来没听说过精灵国王的事。” 精灵犯人摇了摇头,退回阴影,不再说话,有种想接着去梦里吃蛋糕的意思。 守卫也回到岗位。 怪不得梅莉娅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而且,再结合门卫的话…… “这就对了。” “对什么?希达也太可怜了。”阿什琳眯起眼睛,“你的伟大计划中包含了希达?” “不错。我建议我们耐心等到晚上。”卢卡斯想到艾丹最后的眼神,只能祈祷大乐师不会让他失望。 他喜爱艾丹的音乐不是没有原因的,它们灵动优美,充满活力,好像随时都能从乐谱中跳出来。 而艾丹本灵又是什么样的呢? 只要不是梅莉娅那样就行。 “那么我能否有幸知道,殿下的计划具体是什么?” “目前还不能。”卢卡斯说,“不然你可能会拒绝。” 在地牢里,他们很难判断时间的流逝。他们的作息已经颠倒,白天在牢房里睡觉,醒来后又无所事事。 阿什琳刚刚已经将石子抛出去,又少了样玩具,现在只好扣起墙皮。 卢卡斯则看上了一只蜘蛛。当人时,他从没发现原来蜘蛛这么有趣。那纤细的八条腿简直就是在引诱他捕猎。 他拱起背,做好姿势,正要猛地一扑—— 结果身体突然变大,脑袋吃痛地撞在石墙上。蜘蛛惊恐地消失不见。 “这姿势,对我们王子来说可不雅观。”一个轻柔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 阿什琳倒吸一口凉气:“艾丹大人!” 卢卡斯揉着脑袋后退,心中大喊尴尬。 此时艾丹已没了过敏症状,紫色的眼眸兴趣盎然地观察着他们,手中把玩着一把钥匙。 偶像大人果然没令他失望。 “我已经和姐姐沟通完毕,现在她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艾丹说,“她不是个容易被说服的精灵,能答应我,完全是因为我许诺说接下来一个月足不出户。” “您会吗?一个月足不出户?”阿什琳问。 艾丹轻轻笑了,解开牢房门锁。“当然不会。” 卢卡斯迈出地牢。“非常感谢,大人。但是,没有抱怨的意思——您为何要帮我们?” “因为我与我姐姐不同。我看到了机遇。”艾丹回答得模棱两可,紫眼睛闪着光,“为了证明我是对的,请告诉我,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我姐姐可不容易被说服。” “我们打算为她献上一份大礼。”卢卡斯说。 阿什琳迅速看向他。 “大礼?容我提醒,卢卡斯,我们一无所有。” 卢卡斯扬起眉毛,冲她从容一笑。 “实际上,我们应有尽有。” 第19章 惊喜计划 两个恐怖的铁粉出现了!…… “刚要联系你父亲把你带走,就听说你有份大礼要献给我。”梅莉娅女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卢卡斯恭敬地低下头。 “请您切勿将此事告知父王,我不胜感激。”他说,“只不过,这份礼物恐怕需要一点时间来准备。” “到底是什么样的礼物?” “这是惊喜,陛下。”卢卡斯说,“在星月晚会时,便知分晓。” 星月晚会是精灵一年一度的盛大宴会,精灵们在晚会上尽显才艺,甚至能通过才华找到伴侣。晚会之后伴随的,则是假面舞会。 梅莉娅冷冷地微笑着,这似乎是她笑颜的唯一形式。 “我不相信你献上礼物别无所图。除了放你自由以外,你还想要什么?” “您心底知道答案。” “你不会在说那所谓可以解除诅咒的魔法物品吧?告诉你,伊洛文亚的魔法物品数不胜数,人类就算花一辈子时间,也找不到到底是哪样。” 卢卡斯没有看梅莉娅,而是转向她身后那幅他唯一没听闻过的画。精灵的画作真的有魔力,他似乎从那画中听到乐师悠扬的笛声。 通常,如果要画一张关于乐师与树的画,会怎么画呢?大概会将乐师安排在树下,尽情演奏。 但是宫殿画中的精灵笛手,却正冲神橡树吹奏。这是必然是画师有意为之。 “我很清楚是哪样物品。”卢卡斯平静地说,“很可惜,它已经遗失了。” 宫殿中的气氛忽变得比先前还要冰冷,所有精灵侍卫都屏住呼吸,忐忑向女王的方向瞥去。 卢卡斯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孔。他们个个衣着华贵,相貌精致。有的背着乐器,有的抱着书本,还有的甚至一直在画画,此时都十分不安。 只有一个画速写的红发精灵对上卢卡斯的目光,无所谓地又接着画。 梅莉娅女王脸上的假笑像面具一样脱落。 她慢慢站起来,危险地接近卢卡斯。 “你怎么知道诺卡利魔笛的事?” 阿什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过选择没有说话。卢卡斯欣慰地发现,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冲动了。 诺卡利,一个耳熟的精灵词汇。卢卡斯曾在精灵语课上拼错过这个词,此刻终于派上用场。 他从未听说过诺卡利魔笛,只能尽可能推测。这肯定是一件被精灵隐藏得很好的物品。 “这么说,这就是它的名字。诺卡利。”卢卡斯用很轻,但传得很远的声音说,“它对你们来说一定重要至极……” 他望向梅莉娅的王座手边的空石架。 “以至于,它会一直摆放在女王手边。” “你怎么——” “七,对精灵而言是一个神圣的数字。而只剩下六样乐器,足以令所有精灵发狂。”卢卡斯说,“七样乐器之首被偷去的滋味不好受,对吧?” 长笛,对应音乐、风元素与谜语旁简单的竖线。 卢卡斯知道自己是对的。 诺卡利魔笛,正是谜语物品之一。 “少卖关子,德维尔。”梅莉娅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莫非你们知道魔笛的行踪?” “我向您保证,尊贵的女王陛下,我和贝利小姐对此一无所知。”卢卡斯立刻说,“但是,若您能从我们献上的礼物中见到诚意,并准许我们帮您找回魔笛,借用一段时间……我们将感恩不尽。” “魔笛已消失数周。就连我最得意的手下——精灵骑士长塔拉,也未能将其寻回。”梅莉娅说,“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能力胜任这项工作?” 卢卡斯微微一笑。 “我从未说过自己有能力。”他让出一步,让阿什琳站在女王面前,“陛下,这位阿什琳·贝利是森林女神西尔维娜的后代,古老传说中的‘森林之子’。” 大厅中的精灵们窃窃私语起来。艾丹惊讶地望着他们,随后露出笑容;梅莉娅看起来有点震惊,但并不信服。 突然,阿什琳的法杖掉在地上,巨大的声音在大厅中回响,像在反驳卢卡斯刚刚的话。 “对不起!”她连忙捡起法杖,结果帽子又从头上脱落,掉在骑士长塔拉脚边。两只菜粉蝶从帽子里飞出来,快活地在大厅中煽动翅膀。 卢卡斯被一种奇妙的渴望击中了,他忽然有点像扑上去抓那两只蝴蝶。他甩甩头,想起自己是人类。 “蝴蝶!”一个精灵尖叫道,喷嚏连连。 大家纷纷掏出手帕开始擤鼻子,但没有精灵离场。精灵们对待这一切就像一场演出。 “她?森林之子?”梅莉娅哼了一声,“一个神裔魔法师,连帽子都戴不好。下次编谎话还是上点儿心吧,卢卡斯王子。” 卢卡斯刚要反驳,阿什琳却上前一步:“他没说谎!我的确是森林之子。我可以证明给您看,陛下。请看好了,嗯——” 女巫举起双手,环顾四周,大家都屏息凝神,期待地注视着她——除了卢卡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32章 她又放下手,梅莉娅扬起眉。 “好吧,大厅里没有植物。”她紧张地笑了,“我无法证明。天哪。抱歉。” 精灵们失望地叹气。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有点糟蹋的小女孩儿罢了,怎么可能是森林女神的后代? 卢卡斯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森林之子的魔法是有范围的,”他说道,“请给予我们一个机会,来向您展示她真正的实力。而这机会,也将成为我们为您献上的礼物。我们会在星月晚会为您呈现最珍贵的魔法,只为获取助您找回失去的宝物的许可。” “这听起来不像礼物啊,”梅莉娅摸着下巴,“更像是份交易。” “随您如何理解,陛下。” “就算她真的是森林之子,”梅莉娅说,“我又为何相信森林女神的人类后裔能够带来魔笛?” “若非西尔维娜与她的橡树,伊洛文亚不会这般繁荣。而如今,恰逢神橡树病枯之时,命运将森林之子带来伊洛文亚,绝非巧合。”卢卡斯清晰地说,“诺卡利,是精灵语中‘生命’的意思。 “陛下,阿什琳命中注定要将诺卡利魔笛带回伊洛文亚,以笛声治愈神橡树,赐予其恒古不衰的生命,令伊洛文亚恢复昔日荣光,成为大陆最耀眼的国度。这是神祇的意旨,绝非我一凡人王子可左右。” 他的话语在高大的宫殿内铿锵有力地回响。精灵们的窃窃私语——已经不能算窃窃私语了——越来越大声,许多精灵指着阿什琳,不知在说些什么。 直到有一个精灵大喊: “让森林之子夺回魔笛!” 其他精灵顿时沸腾起来。 “夺回魔笛!夺回魔笛!” “肃静!”梅莉娅下令,宫殿再次回归安静,但精灵们仍然期待地看着两个人类。 就算阿什琳现在还没有展开魔力,卢卡斯的话也足够带给他们希望。他们的橡树已经病了太久,他们需要一些新的力量。 卢卡斯看得出来,梅莉娅在思索。 拒绝礼物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她终于动摇了。 “很好。现在,离星月晚会还有七天。这七天我会好好盯着你们的——我会给你们安排住所。不过,我并不觉得你们能有什么能耐,”梅莉娅说,“好好收拾干净自己,我不允许宫殿里出现两团泥巴一样的人类。” 他们看起来真有那么糟吗?卢卡斯觉得自己的确是时候冲个热水澡了。 “当然了,王子殿下,白天的时候请不要打扰艾丹,如果我在宫殿发现哪怕一根猫毛——” 艾丹叹了口气。“姐姐!没必要这么苛刻。” “我不会的。”卢卡斯深鞠一躬,和阿什琳退下。 ———— “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一出宫殿,阿什琳立刻质问,“我没有任何礼物能在晚会拿得出手!” “精灵热爱艺术与表演,梅莉娅女王更是如此。”卢卡斯解释,“我们只需要利用你的森林魔法,创造一样精美绝伦的艺术品,打动梅莉娅的心。” “我可不觉得梅莉娅有心。她甚至没有表情,更别提心了。” 卢卡斯提防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偷听者。花园静悄悄的,只有喷泉淅淅沥沥的轻响。 “她有,但她的心早随着希达之死一同沉睡。因此,这件艺术品必须与希达有关。”他压低嗓门,“而我们,需要获得希达的画像,来完成这件作品。不然我们不知道她的形象,无从下手。” 阿什琳睁大眼睛:“你是说艾丹当时拿着的那幅?” 卢卡斯点点头。 “或许希达还有别的画像,挂在很显眼的位置。”阿什琳提出,“精灵国的公主,艺术的公主,不可能只有一幅作品。” “精灵的规矩:七十岁之前,任何精灵都不能拥有画像或雕塑作品。”卢卡斯说道,“那幅画像肯定独一无二,花了很久才被找到,不然艾丹不会那么激动。” 阿什琳瞅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古怪小知识?” “我在书里读到过。本来我也不大记得,但地牢中那个精灵提到,让我想起来了。” “这不是个简单的任务啊。本来你很适合干这件事,但艾丹又对猫过敏。”阿什琳叹了口气,“我可不想当偶像的小偷。” “往好处想,你有机会见他一面,甚至翻他的衣柜。” “我不是变态,谢谢。” “换做是我,肯定会想知道,这些年他又写了什么新曲子。”卢卡斯向往地说,“打开他的抽屉扒扒谱,偷偷学习他衣柜中的穿搭……” 阿什琳哆嗦一下。 “老天,你真恐怖!我顶多收藏一根他的头发。” “等等,到底谁更恐怖?” 他们瞪着对方。 “我可是艾丹的铁粉啊。”卢卡斯说,“你知道我有多少本他的乐谱吗?” “不知道,但肯定没我多。” “二百七十六本。” 阿什琳的下巴掉在了地上。 “神啊,你赢了。我只有二百七十一本。” “不仅如此,我还在各大领主面前演奏过他的曲子。” 阿什琳怀疑地看着他。 “你,演奏?” “我会吹长笛——吹得不错呢,实际上。”卢卡斯坏笑道,夸张地行了个礼,“若有机会,或许能为你献上一曲,贝利小姐。” 音乐是卢卡斯为数不多能比得过伊莱恩的技艺。 “期待万分,殿下。”阿什琳提起不存在的裙子,装模作样地回礼。 “总之,你先去找咱们偶像的画像——如果有可能,尽量不用偷这种形式。艾丹看起来很善良。”卢卡斯说,“为了不妨碍你的行动,我在精灵谷别处找找有关魔笛的线索。” “可偷画像之后呢?我怎么用魔法完成艺术品?我的美术水平和我的音准有一拼,而你听过我哼歌了。” 卢卡斯胸有成竹:“别担心,我已经有了想法。只要先把画像拿到手,一切都好说。你接受这项任务吗,阿什琳?” “当然。但是你要知道,我不喜欢你把计划瞒着我。” 不知不觉中,他们又来到了神橡树下。 现在只是初秋,但神树却令他们身处凛冬。 神树悲凉的感觉十分强烈,卢卡斯突然对自己的计划没那么自信了。他是怎么想的,认为自己能够打动精灵女王,和阿什琳取回失踪的魔笛? 前途黑暗一片,万物终将凋零,归于混沌。 他揉了揉眼,离这棵树远了点,这才又觉得世界有点希望。 阿什琳泪眼盈盈地望着神树,法杖上的绿萤石微微发光,像是在为神树祷告。 “我不明白怎么会这样。这里本应充满力量……但是现在,我感受不到森林的存在。有种非常邪恶的东西腐蚀了它,甚至不是普通的黑魔法。” “你能感知邪恶的来源吗?” 阿什琳闭上眼,口中念叨着什么。绿萤石的光芒愈加明亮,很快,整座花园都充盈着阿什琳的绿光。 清凉的风抚过卢卡斯的面颊,像灵动的少女般轻快地卷起地上的落叶。 卢卡斯浅笑。阿什琳的魔法比先前收敛不少,也精确许多。 他自恋地把部分原因归功于自己对阿什琳训龙魔法的教学——尽管训龙并不是什么好魔法。 落叶如柳絮纷飞,逐渐将二人环绕,形成一场没有杀伤力的小小龙卷风。 阿什琳依然双目紧闭,眼珠在眼皮下不安转动,全然不顾飞上脸的树叶或沙土。 突然,风速加疾,绿光变得阴森森的,落叶飞舞的方向乱七八糟,像受惊的鸟儿。 “发生什么事了?”卢卡斯吐出飞进嘴里的叶子,问道。 阿什琳眉头紧锁,没有回答。 终于,风停了。 阿什琳瞪大眼睛,仿若自噩梦惊醒般连连后退,几乎跌到喷泉里。 卢卡斯赶忙扶住她,拂去她肩膀与金发上横七竖八的落叶。 “迷宫。”她气喘吁吁道,“埃多洛迷宫……黑魔法的病毒,是从那里来的。” 卢卡斯大脑嗡嗡作响。怎么可能?迷宫中的黑魔法早就被关押得严严实实。 除非,卢卡斯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诺克斯。 按照萨诺瓦之前的说法,诺克斯前往迷宫是为了解除黑暗女巫辛西娅的诅咒封印。萨诺瓦曾认为迷宫的矮人与法师机关会阻挠诺克斯,但扎克给了他迷宫的地图。 诺克斯没有能力解除辛西娅的诅咒。但现在看来,他释放了迷宫中的部分黑魔法。 这说得通,毕竟没有谁会闲的没事干去迷宫把黑魔法放出来。 问题是,埃多洛迷宫虽也处于东方,但离伊洛文亚仍有很长一段距离。如果伊洛文亚的神橡树被迷宫的阴影污染,就说明黑魔法有到来的途径。 难道诺克斯藏在伊洛文亚吗? 不,精灵没有那么愚蠢。他们是智慧又敏锐的种族,如果有个黑巫师藏在精灵谷,不可能没有精灵发现。 第33章 那么,黑魔法是怎么从遥远的迷宫,来到封闭的深谷的呢? 作者有话说: ---------------------- 修改了一些bug,然后又修了另一些bug 第20章 精灵女仆 小女巫魔法变身(? 梅莉娅给他们在宫殿塔楼中安排了两个房间。阿什琳的房间整洁典雅, 一尘不染,挂着山谷的风景油画。那油画倒是比较普通,和卢卡斯房间里的一模一样。 窗外视野宽阔, 能够俯瞰整个伊洛文亚。月光下, 那些波浪形的建筑似乎奇异地流动着。 这里就同她想象中一样美好, 整座山谷都干净、纯洁。 卢卡斯却在她门前驻足,眉头紧皱。 “这和我想象得不大一样啊。” 那卢卡斯的想象得有多狂野。“有什么地方不满足殿下您的预期了?” “不是。只是……唉,没什么。”卢卡斯摇摇头,“书上都说伊洛文亚没有一处不像艺术馆。可目前为止你觉得哪儿像艺术馆了吗?建筑和雕塑确实是美的。但那些画,我早在八岁就都见过了。” “你还真是难以取悦啊。”阿什琳耸肩,“我对这里完全心满意足。总比睡在地牢里强,是不是?” 从卢卡斯的表情来看, 他完全没听见她的话。这人反反复复审视着走廊里这一排房间的装饰, 沉思着进屋了。 阿什琳可没心思安慰高需求高标准的王子殿下。她久违地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 与玫瑰和薰衣草相泡——简直是公主才有的待遇!斗篷和帽子也被她擦拭干净,但那些破洞是补不回来了。 精灵女仆为她送上丰盛的晚餐。他们是素食主义者,大部分食物都是沙拉, 但阿什琳毫不介意。伊洛文亚的番茄、苹果片与蒲公英叶都新鲜无比,比萨诺瓦花一天研究出来的烤肉都美味。 第二天,卢卡斯一早就以猫的形态出去侦察。 “你一定要好好计划怎么获得画像, 如此贵重的东西,就算艾丹灵美心善, 恐怕也很难得到。”临走前,他叮嘱。 “当然, 当然。”阿什琳敷衍地说。 她的计划,就是先试试最简单的方法——直接拜访艾丹,问问画像能不能借走。 这个方法极其迅速地失败了。 “我们收到命令, 任何人类或猫类都禁止见艾丹大人。”艾丹房间的门卫说。 “可是他只对猫过敏!” “梅莉娅陛下担心小姐身上有猫毛,也可能引起过敏症状。” 果然计划赶不上变化。于是阿什琳回到房间,坐在那华丽的梳妆台前,思考对策。 梳妆镜边缘镶嵌着数不清的珍珠,华丽异常,令她整个人都显得格格不入。 阿什琳并非长相惊艳的类型,她心里很清楚。但这只是因为她懒得把时间花在梳妆上——世界上比打扮有趣的事太多了。 在同龄女孩中,她个头偏矮小,脸也稍稍显幼,不说话很容易被误会得年龄更小。每当她大笑起来,就会露出两颗尖锐的小虎牙,看着有点像只小狼。 不过,只要好好打理一番,她还是能非常漂亮的——至少,对假扮一个精灵来说足够。 最大的问题是她的头发。 它们像浅色的枯草般,毫无规律地胡乱交缠,精灵不可能有这样的头发。 于是她掏出咒语书,将法杖对准金发,念出咒语。 这道魔法惊人地有效。顷刻间,她就拥有了一头光滑柔顺的波浪卷发,看起来就像某个王国的公主。 她又加了道咒语,让耳朵幻化成尖的。接着,她从衣柜中翻出一套看上去应该是下等精灵穿的仆人装。 再次看向镜子时,她不再是那个不着调的森林女巫,而是一位美丽优雅的精灵女仆。 “完美。”她自言自语。 混入宫殿厨房很容易。阿什琳迅速端起一份乳酪面包和香草沙拉,学着精灵们优雅的步伐,再一次来到艾丹房间前。 “梅莉娅陛下派我给艾丹大人送午餐。”她低下头,祈祷门卫不要认出她的脸。 好在门卫竟的确是个脸盲。他眯起眼睛瞅了半天,好像觉得阿什琳有点眼熟,又拿不出证据。 “殿下刚刚出去了。”门卫最后说,“你可以先送进去。” 阿什琳溜进房间。 既然艾丹不在,或许她可以先找找看。画像应该不大,但足够醒目。毕竟,一个乐师的房间,能有多少…… 画…… 阿什琳手中的托盘摔在地上。 艾丹的午餐没了。 画,占据了每一寸空闲的墙面。 风景、人像、几何体,框在造型各异的画框里。 墙无空处,纸张便蔓延至高大的橡木书架。书架本身已被卷轴和乐谱塞得满满当当,画作的草稿就见缝插针地贴在架子的侧面。 房间一角,则聚集着好几件乐器。一把做工精致的七弦琴斜靠在软椅上,旁边地毯上还放着一管银色的长笛。 要在这样的房间中找到一幅小画像,无疑是大海捞针。 她翻起那些画,注意到桌子上有一沓同一风格的速写。 画中的精灵都是用炭笔勾勒的,用线灵动洒脱,明明线条寥寥无几,造型却精准异常,每根线、每一点,都恰如其分。 莫非这也是艾丹的作品?阿什琳心想。 她的大偶像总能给她不一样的惊喜。 不过,最后一张速写下的签名否认了她的猜测。 劳瑞尔。 看来是一位精灵画家,可能画得太好被艾丹收藏,又或者他们是挚友。 继续寻找,速写下面是很多乐谱。阿什琳想起卢卡斯说的话——“换做是我,肯定会想知道,这些年他又写了什么新曲子。” 事实证明,这么做颇有诱惑力。 阿什琳刚一拾起谱子。纸张质地优良,上面的音符欢快跳跃,墨迹似乎还未完全干透,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艾丹的乐谱是有魔力的,这就是为什么她喜欢收集它们。人类的乐谱不具备这样的力量。只是触摸着,好像就能听到优美的旋律。 不过,这张曲谱她认得。是《树妖与少年》,她给小龙爱苏萨唱的那首歌。 她接着往下翻,发现几乎所有曲子都是她知道的。还有一些废稿,被他划了又划。 难道他最近没有新的作品? 这时,门轴一响。 艾丹轻巧地走进来。 与昨夜相比,这位大乐师显得更加俊美。他的银发中仿佛有月光流动,眼睛令阿什琳想起风暴中的紫水晶。 阿什琳盯着他,感觉马上就要把这辈子的记忆都忘了。甚至过了几个世纪,她才隐隐想起自己的名字。 她,阿什琳,竟然单独站在传说中的人物面前。 活的。就隔了几米。 太阳神在上,她现在还没有高声尖叫着抱他一把然后抓起乐谱欢呼着跳下楼,已算是超常发挥。 见到阿什琳,艾丹困惑地扬起眉毛。 “你是……?” “我是来送午餐的。”阿什琳赶紧解释,然后才发现午餐都面朝地摔着呢,“呃——至少,我本来是来送午餐的。” “噢。”艾丹尴尬一笑,“没关系,我正好也不饿。不过,你拿着我的乐谱干什么呢?” “什么乐谱?”阿什琳问,已经完全忘了这档子事,“啊,这个啊。我……嗯……” 她竟然没来得及编理由。 “我在……” 艾丹有点好笑地等她说下去。 “……检查虫子。”阿什琳硬着头皮胡扯,“对。最近虫灾泛滥,您有听说吗,大人?” 艾丹看上去非常惊讶。 “哇,我一点儿也没听到呢。” 他的声音如他的音乐一样美妙动听,令人想要一直听下去。 “那您真是走运。很好,乐谱里也没有长虫。”阿什琳放下谱子,“接下来,轮到这些画了。” 她重新拿起速写,装模作样地凑近“检查”。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大人!”阿什琳夸张地说,“太可怕了,我必须检查所有画!” “那请你小心对待劳瑞尔的作品。”艾丹说,“她是我的一位重要朋友。别告诉任何人——有些作品甚至还是她违规画的呢。” 阿什琳放下画作。 “那您为什么要告诉我?如果我举报了她呢?” “你不会的,因为你是个前来寻求帮助的人类。”艾丹慵懒地在沙发上坐下,玩味地注视着她,“……贝利小姐。” 阿什琳泄了气。 “你怎么知道的?我以为我伪装得很成功呢。” “不同精灵对魔法的感应程度也不一样。而我,恰恰是整个伊洛文亚除了梅莉娅以外,对魔法最敏感的精灵。”艾丹说,“我一进屋,就感受到你那狂野的森林气息了——你的灵魂中,有着松树与野狼独有的旋律。” 阿什琳一时不知该对艾丹对她灵魂的评价作何感想。她克制住仰天长啸的欲望,努力寻回一点残存的理智。 第34章 “我很抱歉我前面胡扯了那么多,”阿什琳说,“你现在没有对我身上的猫毛什么的……过敏吧?” 艾丹轻笑一声。 “没有,我想只有活生生的猫才会让我过敏。”他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即便是这种时候,回答这个问题,阿什琳依然在“你的签名”和“希达的画像”之间犹豫片刻。 “希达公主的画像。”最终,她还是坚定了任务,“我知道它在你手里。我和卢卡斯王子有一项计划,需要用到它。” 艾丹手指尖顶着下巴,若有所思。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把它给你呢?” “因为,两个无辜之人需要你的帮助来打动女王,从而帮你们夺回宝物,解除可怕的诅咒。” “就这些?” 说得这么简要听起来毫无说服力,但阿什琳的脑子已经被“我竟然在和精灵大乐师艾丹单独聊天”这件事挤满,很难腾出什么漂亮话。 她想起自己之前准备的见面台词,比如表达她是多么喜欢他的音乐与才华,可现在完全找不到时机。 “就这些。” 艾丹似笑非笑,不知在想什么。 接着,他突兀地离开了房间。 阿什琳还以为他这就抛下她了,由于她愚蠢的错误和愚蠢的话语。结果,他只是从阳台捧了一株含苞欲放的紫罗兰,递给阿什琳。 她摸不着头脑——艾丹这是抢了她的动作吧?她可是费劲力气才没有给偶像献花呢。 现在,她是应该跪下来感激涕零,还是故作矜持地拒绝? 艾丹打破了阿什琳的幻想。 “可以让我见识一下你的魔法吗,贝利小姐?” 阿什琳总算明白过来。 “这是个交易么?”她问,“我给你展示魔法,你就借我用一下希达的画像?” 艾丹坐在她身前,满怀期待。 “当然,你说是就是。” 提前让花朵绽放对阿什琳来说并非太难的魔法,只是万物生长有规律,拔苗助长不是她的喜好。为了完成任务,她只好将计就计。 她感受到花朵柔嫩的生命,魔法流转其间。 不出几秒,每朵紫罗兰便都绽开花瓣,泛着清甜的香气。 艾丹抚摸起紫罗兰的花瓣,几近入迷。阿什琳不禁想起卢卡斯看到月神祭坛谜语时的样子,艾丹简直与他如出一辙。 “这真是太美妙了。”他惊喜地说,“没用法杖,没念咒语,没做仪式……小姐,你果然名不虚传。” “谢谢您,大人。您也很美妙。”话一脱口阿什琳便想踢自己一脚,“我是说您的音乐!音乐很美妙。” 艾丹扬起眉:“你是个粉丝?” “大粉丝。我收藏了你的二百七十一首曲谱。” 看着艾丹震惊的表情,阿什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也许收藏这么多曲谱在几百岁的精灵大明星这儿也是件令灵毛骨悚然的事。 “卢卡斯王子收藏了二百七十六本。”她好死不死地补充,接着又在心中骂自己越描越黑,还卖了队友。 “荣幸之至。”艾丹乐了,“想不到我在人类中也能拥有铁粉。这束花就送给你了,我亲爱的粉丝。” 阿什琳捧着花,不好意思地起来:“叫我阿什琳吧。” 艾丹转身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银色小盒。 “希达的画像就在里面。”他听起来很有自信,“我给梅莉娅展示时,不知为何她表现得很冷淡,也没有拿走……我想她是在故意克制……” 艾丹低念咒语,小盒银锁转动,“啪”地打开。 他们谁也没说话。 里面空空如也。 第21章 违规速写 七,精灵的神圣数字。 “不可能。”艾丹比阿什琳还要惊讶, “我就是把画像藏在这儿的啊……除非……不。” “除非?” “唯一知道怎么打开我的盒子的,是我的画师朋友劳瑞尔。希达的画像正是她的作品。”艾丹答道,“但她不可能来偷我的东西。如果她想看自己的画, 随时都可以问我。” “或许, 我们可以去问问她。”阿什琳提议。 “现在吗?”艾丹踌躇不决, “最近她都在画室工作呢。我认为明天再去更为礼貌稳妥。” 这可不行,他们只有七天的准备时间,今天怎么能浪费大半天? “那告诉我她的画室在哪儿,我自己先过去。” “我……不能。这是她的隐私。” 阿什琳转过身。 看来她只好自己去找了。她宁可奔波一天来找劳瑞尔的地址,也不能待在宫殿无所事事,不然她会死掉。 “你这就要走了?” “除非您还有事告诉我,大人”。 “我不认为劳瑞尔真的有什么线索。那家伙很难对付……可能会浪费你的时间。” “那浪费的也是我自己的时间, 不是吗?” 然而, 艾丹依旧挡在门口。 “换做是我, 可不会打扰她。恕我直言,阿什琳,你会无功而返。” 阿什琳挑起眉。她最讨厌别人不断阻挠, 并告诉她下场会多么地惨。没有什么事情一定会怎样。 更何况,现在竟然是她崇拜了多年的精灵偶像在苦口婆心地劝诫她,警告她会失败。 “嗯哼, 是吗?” 她注视着艾丹手边的木门框,一条长长的树枝在她的意念下悠悠生起。 “幸运的是, 我不是你,艾丹大人。” 她没有要吓唬大偶像的意思。这只是一条信息, 告诉他,没有谁能够阻拦阿什琳·贝利。 艾丹立刻松开木门,震惊地看着树枝缠绕上他的手臂。 “我本以为你就像你的音乐那样, 从不循规蹈矩。”阿什琳盯着他说,“看来不是。” 精灵大乐师愣在原地。 她果断将艾丹推到身后,大步向门外走去,对偶像的懦弱深感失望。 唯一的问题是,现在脱粉有点太晚了。她还有二百七十一本他的乐谱呢。 “等等!”艾丹拍上她的肩膀。 “不得不承认,你很有意思。”他叹气一声,“好吧,我愿意带你去找劳瑞尔,但只是因为不想你这么快离开。” 阿什琳怀疑地望着他。不想她这么快离开。他还有什么意图?还是说艾丹有让粉丝留在身边增长自己信心的习惯?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问道,又补充,“大人?” 艾丹颇有深意地一笑,没有作答。 伊洛文亚由于藏在深谷之中,本就是初秋时节,此地更觉凉爽。他们穿过花园,来到平民区。但其实就连平民区,建筑也美得和迷你宫殿一般,是波浪型的,只是造型更为简洁。 阿什琳新奇地注视着处处可见的雕像和来来往往的精灵。 但是那些雕像越来越无法惊艳她了:它们简直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动作大差不差,往往七尊为一组,令她审美疲劳。 再接着走,她甚至觉得雕像在用一模一样的眼神盯着她看,就像在龙晶幻象中排队等候她的客人。 好在每走几步,路边就会有精灵弹琴歌唱,被一圈精灵围着喝彩,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他们的音乐节奏舒缓、声音轻柔,阿什琳能听出来其中基本上都是艾丹作曲:《橡树的秘密》、《莱以达小调》、《仲夏》…… 就没有她没听过的了吗? 他们来到山谷的东境,一条银色的河流在岩石间穿行。 阿什琳踏上河上的石桥,却被艾丹一拽。 “下面。”他指了指。 拱桥之下有一扇橡木小门,上面粘了些黄色颜料,底下还刻几句精灵文,字体夸张: 警告!前方垃圾场,严禁入内! “我以为你说我们要来画室。” “这儿就是画室。”艾丹说,“我的朋友有一些奇怪的幽默感。” 他深吸一口气,如临大敌般敲敲门环。 没有动静。 “劳瑞尔?是艾丹,我知道你在那里面。我有急事找你。” 还是没有动静。他又轻轻拍拍门。 “滚。”一个暴躁的女声从屋内传来。 “你是说让传说中的森林之子也滚吗?” 这回,门开了。 眼前的精灵满脸雀斑,姜红的卷发在身后爆炸开来,像一团烈火。最前面的几缕头发被蓝色与紫色的颜料纠结成一团,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头饰。 她只穿了件粗布服,大概曾经是白色的,但现在已经五彩缤纷得像调色盘一样。 “什么森林之子?”她咄咄逼人道,随后见到阿什琳,“这不是那个小女孩儿么,怎么变成精灵了?” 她的通用语说得没有艾丹、梅莉娅或骑士长那么好,带着浓厚的精灵语口音。 劳瑞尔又凑近了些:“啊,是幻术。挺厉害哈。” “你见过我?”阿什琳问。 “当然。那天晚上在主殿,我们都看见了。”劳瑞尔说,“先进来吧。小心地面。” 第35章 阿什琳还没来得及将最后那句提醒印在脑子里,就已经差点被地上的一堆炭笔绊倒,艾丹及时扶住了她。 画室不大,当然,墙上贴满了画作与草图,但似乎没有一张是完整的,更多是涂鸦与速写,画作的丰富程度还不如艾丹的房间。 画的主人好像一直在寻找灵感,但无功而返。 架子上则摆满了石膏像、几何体与颜料罐。 阿什琳觉得,这里的混乱程度和她自己的房间有一拼。 她纳闷:“你在桥洞底下,没有光线怎么画画?” “哦,这儿是我用来清理头脑中的垃圾的地方,光线是我最不需要的因素。”劳瑞尔耸耸肩,“先坐吧。” 说完,她似乎意识到压根没地儿可坐,赶紧又拉来两个木箱。 “你们最好是真的有急事儿。”劳瑞尔不耐烦地说,“我还在清理垃圾。” 她的“垃圾”自然指的是脑海中的垃圾,因为现实中的她可是一点也没清理。 “希达公主的画像不见了。”阿什琳直奔主题,“艾丹大人说,只有你知道怎么打开他的盒子。” “你们怀疑是我拿走的。”劳瑞尔似乎觉得好笑,“我偷公主的画像干什么?” “你是它的作者。”阿什琳指出,好像这就自圆其说了似的,“或许,你知道一点线索。” 劳瑞尔白眼一翻。 “那已经是我的黑历史了,我可没有恋丑癖——没有任何说公主丑的意思,我是指我的画技。相信我,我从来没碰过艾丹的盒子。那盒子上的咒语我也藏得好好的。” “那真是……太奇怪了。”艾丹不知在想什么。 “那画像没什么。”劳瑞尔说,“不算我最得意之作,我巴不得以后没人看得着呢。我当时的技艺还有待提高……” 她听起来后悔万分。 “那看来目前没有办法了。”艾丹说,“可惜啊,这张画像还是我刚从杂物堆里翻出来的。指不定哪天就又出现了。” 这两个精灵都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好像名画失窃在精灵谷是家常便饭。 “与人类不同,我们的艺术作品都具有魔法。”劳瑞尔补充说,“画作丢失很正常,可能魔法出了问题,里面的灵气漏出或爆发……这种时候,无论是谁都无能为力。” 阿什琳不相信就没有任何补救方法。按卢卡斯的计划,她必须知道希达公主的具体形象,否则无法打动梅莉娅。 她环顾起画室,眼睛从那些速写上一一扫过。劳瑞尔的确技艺精湛,但技艺只是她最不突出的优点。她的线条是如此灵动,每张画都好像随时要开口说话一般。 她的目光落在最近的一叠速写上。画面中,一个面容熟悉而又英俊的男孩引起她的注意。 “卢卡斯。”她喃喃道。 画上的卢卡斯正在主殿宣布自己将为女王献上一份大礼,神情自信从容。阿什琳光是看着这张速写,就仿佛回到了那一刻。 艾丹责备道:“在陛下讲话时画速写?劳瑞尔,我知道你从不重视规矩,净画些违规的画,但这未免太失礼了。” 劳瑞尔一挥手:“嗨,那孩子长得挺适合画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嘛。再说,违规的画让我感觉兴奋,更有灵感啊。” 违规的画。 这点醒了阿什琳。 卢卡斯是怎么说的来着? 七十岁之前,任何精灵都不能拥有画像或雕塑作品。这是精灵的规矩。 “那在七十岁之前就给希达公主画像,是不是更让你兴奋呢?”阿什琳问。 “没错。”劳瑞尔说完才反应过来,“等等,什么?” 她在速写堆中翻找起来。 “嘿!你干什么?” “当然是找我要找的东西。” 劳瑞尔急忙道:“好吧,你是对的。我的确在公主七十岁之前就画过她的画像。但你千万不能说出去——不然我可能会永久禁画。” “精灵到底为什么七十岁之前不能有肖像艺术作品?”阿什琳好奇。 “就像我们刚刚说的,精灵的艺术有魔力。”艾丹解释,“七,对精灵来说是一个神圣的数字。七十岁之前的精灵,灵魂尚不稳定,无论是画像还是雕塑都有可能……” 他顿了顿。 “……对灵魂产生影响,或反过来,灵魂对作品产生影响。” “什么影响?” “我不知道。这只是个广为流传的传说。” 阿什琳尽量不去想那是什么意思。 “我有个提议。”她说,“劳瑞尔,你能不能将你给希达公主画的违规速写借给我们?” “好处是?” “我不举报你。” 劳瑞尔眯起眼,哼笑一声。 “你在威胁我吗,人类女孩?” 阿什琳两手一摊。 艾丹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们,像在观赏一场表演。 劳瑞尔用精灵语骂骂咧咧地找起画来,很快便抽出一张有点皱巴的纸,扔给阿什琳。 画中,彩炭勾勒的精灵小女孩静静望向窗外,似乎年纪轻轻就满怀心事。她有一双深紫色的大眼睛,卷发瘫软在肩头,身上带着一股忧郁。 劳瑞尔说:“这张比别的好点儿,至少还能看。” 阿什琳目不转睛地望着画。或许精灵的规矩真的不只是流传,她似乎隐隐感觉到画面中的生命,比刚刚卢卡斯的速写更为强烈。 “太完美了,谢谢你。”她将画卷好,收进背包,“那么,我告辞了。艾丹,你跟我走吗?” 阿什琳拉开门环,但是门一动不动。她背后,传来劳瑞尔古怪的笑声。 “你不会真以为,你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拿着我的违规速写走吧?”精灵画师拍拍衣服,摇了摇手,一个木画架、画布与几捆画笔像磁铁一样吸过来,“现在,好好坐下,来支付你买画的费用。” 阿什琳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腿自动坐到劳瑞尔面前。 艾丹也同样如此——他一脸无奈,能看出来这件事已经在他身上发生多次。 “怎么支付?” 劳瑞尔眼中闪着一丝疯狂,若不是知道她是画家,阿什琳会以为这个精灵马上就要吃了她。 “当然是通过当模特啦,亲爱的森林公主。” 第22章 业余模特 “我想摸你。” 当模特比坐牢还糟糕——至少坐牢还能在一定空间里动一动。 阿什琳只是保持一个动作五分钟, 就已经不耐烦了,浑身上下都痒,好像身体突然间来了一群跳蚤。她完全无法想象那些著名油画中的模特是怎么做到的,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值得她一动不动。 艾丹则适应得很多。显然, 这不是他第一次当劳瑞尔的模特。他的手臂自然舒展着, 神情放松,和在自己家里并无区别。 相比之下,阿什琳感觉自己像一尊失败的雕像,僵硬、麻木,即将坍塌。 “真是天赐良机啊,我正好最近受陛下委托,要完成一幅关于月神与森林神的作品。”劳瑞尔感叹, “我已经拖稿七个月了。” “那好像不能算‘最近’了吧。”阿什琳指出。 “嘘, 别说话。那不是因为灵感迟迟未到嘛。”劳瑞尔说, “最近许多艺术家都缺乏灵感……实不相瞒,伊洛文亚能给我们带来的素材越来越少了。” “你们可以出去找素材啊,”阿什琳提议, “比如,来狄亚斯转转,或是去兽人森林旅游。” 劳瑞尔哈哈大笑, 似乎阿什琳说了一句特别幽默的话。艾丹也轻轻笑了。 “出去?梅莉娅不让我们出去。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巨龙、黑魔法、怪兽……精灵虽然长生不老,但能轻而易举地被杀死。如今连小猫都能杀死一个精灵——”她瞥了眼艾丹, “啊,无意冒犯。” 艾丹耸肩表示无所谓。 “不过, 现在,看看你们俩,简直就是月神和森林神本尊!你们就是我的缪斯啊。” 阿什琳眉头一蹙。 “别担心, ”艾丹安慰,“劳瑞尔已经拿我当月神的代餐很久了。” 阿什琳可不想当任何东西的“代餐”,神祇也不行。 “各个种族都以为太阳神和月神的关系更有趣,实则不然。”劳瑞尔闭着一只眼,观察他们的动作,“月亮和森林才充满趣味……暗夜与幽林的默契浑然天成。传闻他们有一丝暧昧呢。” 阿什琳感到艾丹正凝视着自己。 他们面对面半躺着。在劳瑞尔的要求下,艾丹必须“非常专心地”注视阿什琳。那双紫色的眼睛令她无法回视,每分每秒都难熬至极,不得不一直望着垃圾堆的方向。 如果几天前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和世界上最伟大的精灵乐师一起当模特,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事实并非如此。 艾丹令她心烦意乱,而她说不出原因。不是那种有趣的心烦意乱——更多是烦躁。 她有种预感,精灵乐师对她有所隐瞒。她想要询问,却无从下口。 第36章 “嗯,是吗?” “当然只是传说啦。我还听说月神会给森林的孩子一些神秘的指引,不知真假。” 这倒是真的,阿什琳心想。她的血的确让月神的谜语显形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提起这一点,这能说明什么吗? “放轻松,”艾丹说,“就算月神真的给了你指引,我们也不会过问——伊洛文亚之外的事皆与精灵无关。” 精灵早已隐居避世,数个世纪的光阴里,无论是龙之战役的烽火燎原,还是黑女巫辛西娅的暗黑统治,都未曾惊扰他们的沉寂。伊洛文亚是他们隔绝尘嚣的避风港,也是不染纷扰的世外桃源。 阿什琳耳畔回响起地牢中精灵的话:“封闭,大概是我们一族最大的弱点……” 梅莉娅女王不让他们出去。精灵艺术家也渐渐失去灵感。神橡树正在枯萎。代表生命的诺卡利魔笛失踪。希达公主的画像丢失。七十岁前的画会影响灵魂。 她感觉眼前的碎片本应拼成一完整的拼图,可是它们混沌不堪,缺乏链接。 风暴将至,可她在干什么呢? 她应该去找卢卡斯的。 劳瑞尔承诺她只是参照他们的动作打个草稿,看看灵感是否对得上,因此不会花太多时间。 二十分钟后,她总算允许他们休息一下。 阿什琳迫不及待地在屋子里踱步,艾丹则打了个喷嚏。 然后,他又接连打着喷嚏,狠狠抽起鼻子。 阿什琳本应同情他,可心却不由自主地欢呼雀跃起来。 这只能意味着一件事…… 她余光一瞥,门缝果然是开着的,漏出几根胡须。一只蓝眼睛从缝隙中悄咪咪瞧着她。 卢卡斯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气味。或许她低估了猫的嗅觉。 “我出去透透气。”阿什琳立刻说,庆幸自己终于有理由离开。 劳瑞尔没管她,但艾丹却站起身,随意地伸展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身体,踱步到画架旁。 “先让我们看看进度如何,劳瑞尔。希望你别把我画得太难看。”他微笑着俯身端详画布,恰好挡住了劳瑞尔看向阿什琳的视线。 劳瑞尔狠狠戳下一笔。“你对我这么没信心,乐师大人?” 刹那间,阿什琳感到手心被一样东西轻轻一碰。一张被巧妙折叠成紫罗兰形状的硬纸卡片便已落入她的掌心。 艾丹的身体甚至没有转向她,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画布上,仿佛只是不经意间从她身边经过。 “真是栩栩如生。”他评价道,“你是对的,阿什琳的确有森林女神的感觉。” 她手指紧紧攥住那朵纸花,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炭。 艾丹这才仿佛刚注意到要离开的阿什琳,对她投去一个告别式的微笑。 “待会见。”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却清晰地传递着另一条信息。 阿什琳如被烫到一般,小跑着冲出桥洞。 他是什么意思? 她应该立刻就看看纸条里是什么,但黑猫卢卡斯蹲在一块石头后面,尾巴不耐烦地拍打着。她不想让卢卡斯知道。 见到他,阿什琳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她从未如此想念过这只恼人的小猫。比起和精灵当模特,还是和黑猫在一起有趣得多。 果然古老的童话都是对的,她心想,女巫和黑猫是最有意思的搭档。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好摸一把? 每次见到卢卡斯时,她心里都十分矛盾——一方面为看到他而舒心,另一方面,又为摸不到猫而难受得要命。 幸好她不对猫毛过敏,不然人生该错过多少乐趣? 她真心不介意任何动物在她身上掉毛。 在狐尾河湾时,她没有任何宠物,原因是萨诺瓦懒得养。有时,她会去她最好的朋友米娅那里摸摸米娅的小猎犬,和它玩捡树枝的游戏。 “拿到了吗?”卢卡斯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 “当然啦。”阿什琳决定将艾丹的纸条先放在一边,得意地举着那幅画,“不过艾丹也在这儿,现在已经过敏了。” “我闻出来了。你们偷偷摸摸地在桥洞底下干嘛?” “说来话长……有个画家想让我们当模特。” “你和艾丹?当模特?”卢卡斯的语调提高了些,“你没有向艾丹要签名吧。” “怕你嫉妒,特意没要。” “那真是可惜了,我本来能向你买一份。” “我干嘛卖给你?” 卢卡斯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她,目光停留在她的头发上。她大部分幻术已经褪去,能看出来是她本人,只有头发还是顺滑的。 “不是吧,”他嘲笑,“为了见他,你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呢?” “那是——那是为了蒙骗门卫!”阿什琳气冲冲道。 “随你怎么说。没事,我懂。”卢卡斯理解地说,“换做是我,也会梳理一下头发的。” “那你呢,你发现关于魔笛的线索了吗?” 卢卡斯摇摇头。 “作为猫,在精灵谷真是寸步难行……我觉得我之后还是多也夜间行动吧。我只能说,现在我有个嫌疑人。记得塞提尔吗?” 阿什琳毫无印象。 “他是伊洛文亚的医学生,治疗能力顶尖,最近刚治愈了骑士长塔拉的母亲。”卢卡斯提醒,“我想,魔笛具有治愈能力——也许他并非像表面那样有才华。这个我们完成第一步计划后再谈吧。” 出于阿什琳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她没有告诉卢卡斯艾丹的纸条。为防止希达的悲剧再度发生,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宫殿里阿什琳的房间。 房间内,黑猫对希达公主的速写深思着。 “你说这幅画是违规的?” 阿什琳点头。“这画给我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但是违规作品具体对灵魂产生什么影响,我不知道。” 卢卡斯的蓝眼睛亮起来。“喵,这太完美了!你听说过那个传说吗,被封印在画中的灵魂?” “呃,没有。” “无妨。但我有一个设想,”黑猫围着画绕圈子,“如果我没猜错,希达公主的灵魂就在这张画里。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激活她的灵魂,融入到咱们献上的礼物中!” “太好了。对了,提醒我一下,咱们要献上的礼物是什么?你还没告诉我。” “一尊雕像。”卢卡斯说,“一尊藤蔓制成的、希达公主的雕像。” 阿什琳眨眨眼。“你指望我用藤蔓做雕像。这就是你的伟大计划?” “是啊。” “你脑子坏掉了?” “上一次检查时,应该还没有。” 阿什琳比较想发火,但黑猫歪着脑袋看她,令她无计可施。 “我知道一个符咒可以唤醒沉睡中的鬼魂。”卢卡斯说,叼来一根笔。 “你为什么会知道?”阿什琳怀疑地问。卢卡斯 他没有回答,费劲地在纸上画下一个沙漏形状的符文,用爪子拍拍。 “用你的法杖在希达的速写上画这个。” 阿什琳照做了。绿色的符文随她的动作印在画作前,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迹象。 “好吧,也许我们该等一等。”卢卡斯说,“不如先训练你的控制植物的能力。阿什琳,你现在能做到哪一步?” 阿什琳脑中凌乱,一半在想艾丹的纸条,另一半在想卢卡斯为什么知道这么多魔法,还有一半已经开始想象自己在星月晚会上搞砸一切的模样。 她心不在焉地冲房间里那小盆绿藤挥挥手。 瞬间,绿藤像绿色颜料一样爆炸了。 “啊,对不起!”阿什琳捂住嘴,又复原了那可怜的绿藤,“真对不起,先生,或者小姐。” “提升空间还很大。”卢卡斯沉默片刻,情商很高地说。 —————— 阳光由白金渡向橘红,卢卡斯背着窗户,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毛绒绒的光变,让他整只猫成为一个剪影。 “在你变回人形之前,”阿什琳开口,“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此时她已经为计划练习得有点魔力透□□一小株绿藤在阿什琳的力量下越生越大,枝叶爬满房间,七扭八歪,却依然没达到他们想要的效果。 几个小时过去,她还没能学会控制它们的生长方向与速度,甚至效果还不如她在昨日酒馆那天。至少那时她一心想要救卢卡斯,对酒客们的绑架感到愤怒。强烈的感受令她的植物肆意生长。 但现在,理性来接管,她必须学会用另一种方式与植物互动。 严谨控制,对她来说甚至比一动不动还要难。 她已经搞砸了一次,不能再搞砸第二次。 不过现在,阿什琳觉得,自己已经如此尽力,提出一点小小的要求完全不过分。 “是什么?”卢卡斯依然研究着她练习后的作品,试图找出问题所在。 第37章 阿什琳换上自己最轻松自然的口吻。 “我想摸你。” “……再说一遍?” “我、想、摸、你。”阿什琳一字一顿地说。 黑猫打了个冷战。 “我拒绝,谢谢。” “请你换位思考一下:你的身边每天都有一只毛茸茸的可爱小动物,你能忍住不摸一下吗?我是说,就一下?” 卢卡斯眼睛半眯起来。很有可能,换做是他,也无法拒绝这种诱惑。 “既然如此……我也有个请求。” “为了撸猫我什么都会做的。”阿什琳赶紧说。 “说出来你别笑。” “你知道的,我一向十分严肃。” 卢卡斯投来一记瞪视,阿什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这句话时还在笑。 她赶紧换上一张扑克脸。 “你说吧,我对太阳神发誓我不笑。” 接下来的话对卢卡斯来说似乎很难出口,比起句子更像针扎。 “让我玩一会儿你的藤蔓。” 阿什琳真想狂笑一阵。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去想一些可怕的东西(比如萨诺瓦的失踪,或是小时候欺负她的男孩儿),来让自己遵守严肃的誓言。 卢卡斯看上去十分认真——猫本性难移,他大概已经想玩什么东西很久了。 她憋住笑意,冲房间里的植物挥挥手,做出一根逗猫棒的形状。 “oscilla.”她低声念出一句咒语,藤蔓便自己快乐地摆动起来。 卢卡斯打起精神,像只大老鼠一样蹲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藤蔓,准备好后凶猛地一扑,却落了个空。 但这丝毫没打击他的气势。他坐起来,眼睛随藤蔓的摆动而转动,令人想起钟摆。 阿什琳放任他玩了一会儿,在一旁给他鼓劲儿。每当他成功时,她就大声喝彩,把这只猫的狩猎技巧夸得天花乱坠。 “差不多了,”阿什琳说,“现在想挠痒痒吗,小猫咪?” 就在这时,她的口袋里燃起火焰。 她惊慌地往里一掏,叫出声;指尖被烫得缩了一下。 “怎么了?”卢卡斯战胜了藤蔓,叼着它的叶子,歪头看她。 “没什么。”阿什琳撒谎道,“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先玩儿你的。” 未等卢卡斯回应,她便匆忙奔出房间,来到宫殿一处无人的角落,颤抖着打开那张滚烫的纸条。 手一抖,纸条落在地上,真的烧起火苗。 燃烬之前,阿什琳看清了上面的字: 七点,水晶塔。 第23章 你的音乐 只有你才能治愈它。 水晶塔位于主殿不远处, 它并非真由水晶建造,只是在月光下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 外面有点冷。阿什琳裹着斗篷,匆匆经过花园那些她仅仅两天就已经看腻了的雕像。 她衷心希望艾丹是真的有很要紧的事, 才打断她摸猫。 这并不代表她不好奇——她的偶像一直表现得难以捉摸, 她也的确想知道究竟为何。 她没有向卢卡斯解释, 因为感觉这是件……私事。 “站住。”一个声音说。 是那个个头矮小但颇具气势的精灵骑士长,塔拉。 “你来这儿干什么?” “艾丹殿下找我有事。”阿什琳如实回答。 塔拉皱眉。“艾丹殿下通常不会单独见他者,更不用说在水晶塔。这是你的借口,除非你有证据。” “不是,我……”阿什琳想拿那张纸条,却想起它已经自燃了,“我没撒谎。我也不知道他见我干什么。” 塔拉摇摇头。“你回去吧。我奉命看守这里。如果别的精灵看到你擅自闯入此地, 受罚的可能是我。” “你可以上去问问艾丹!的确是他叫的我。”阿什琳气恼地说, 耐心已尽, “你们精灵都是用什么方式通讯的?我这就联系他——” “我们用彩虹。” “彩虹?” 塔拉犹疑片刻:“艾丹大人可能在独自演奏,不方便打扰——” “退下吧,塔拉。”那个音乐一般的声音从不知何处响起。 然而阿什琳左顾右盼, 却没有身影出现,大概是用魔法传来的声音。 塔拉咬咬牙,深深地看了阿什琳一眼, 欲言又止,最终离开。 空气中弥漫着萤火虫一般闪闪发光的魔法颗粒, 可能是谁家的音乐。 她爬上塔楼,颗粒消失不见, 才发现自己竟忘了带盏油灯或蜡烛,睁着眼就像没睁。 真没想到外面亮晶晶的水晶塔,内部竟没有灯。 阿什琳只好像盲人一样摸起扶手, 艰难行进。 刚踏上一节台阶,整座塔就被她从黑暗中唤醒。淡紫色的星辰自她脚下流淌,蜿蜒上台阶每一处,铺成一条梦境般的地毯。 她的世界被点亮了,墙上腾起簇簇紫火,欢呼她的到来,半空中飘来细碎的光尘。 太阳神在上,艾丹竟然为她布置了这个? 地毯尽处,那位银发精灵手捧着只光亮蘑菇,静静等待,就像…… 阿什琳知道这看起来像什么。 她决定显得不再像疯掉的粉丝。倘若艾丹因为她是铁粉而对她别有所图,那她绝不能让他得逞。她得让他知道,她喜欢的是他的音乐,仅此而已。 再说,他都几百岁了,总不能真的对一个人类小姑娘感兴趣——这多少有点令人瘆得慌。 于是她没有对他华丽的出场方式作任何赞美,而是摆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咳嗽一声。 “您有什么事?”她用自己最冷漠的语气问道,接着又担心自己是否太不礼貌——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伊洛文亚的精灵王子,“大人?” 艾丹没说话,一如既往。他挥手示意她过来,步入天台。 天台温度更低,阿什琳哆嗦一下,抓进斗篷,尽量将头埋在兜帽里里。 “如果你失声了,我不介意你用手语。”阿什琳说。 艾丹眨眨眼:“嘿,别这么刻薄。我是来给你看一样东西的。” 他从长袍中抽出一张羊皮纸。阿什琳凑近了些:是乐谱。 “这是给你的。”艾丹说道。 阿什琳怀疑自己听错了——也许兜帽影响了她的听力。“哈?” “你的魔法给了我很大灵感。一从劳瑞尔手下逃脱,我就写下了这篇。”艾丹说,“就当是我的……回礼吧。” “我不记得我给过你任何东西值得你回礼,大人。” “哦,不是你主动给予的。光是感受到你汹涌澎湃的魔法,就足以令我灵感奔涌——这比任何实际的礼物都更有价值。”艾丹淡笑,“你知道,梅莉娅禁止精灵离开伊洛文亚。艺术家们终日被困于过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所新意。你和卢卡斯王子的到来就像流星划过,带给所有艺术一缕新光。” “我不明白……我的魔法能给你怎样的灵感?” 艾丹离得更近了些。 “青草上的露珠、树木上的苔藓、森林中的鸟鸣……”他的目光移到阿什琳的发尾,“还有头发中的枝叶。这就是我的灵感,也是你的音乐。” 他从空气中掏出一把小鲁特琴。 “想听我为你奏一曲吗,阿什琳·贝利?” 她不用回答,深知神情暴露了自己的渴望。 谁能拒绝伊洛文亚最伟大的乐师为自己奏乐? 或许她想多了,艾丹并无其他目的;他真的只是对艺术有纯粹的追求,而阿什琳给了他不一样的启悟。他把见面布置得像一场约会,可能只是精灵骨子里生的浪漫。 这么一想,阿什琳忽觉惭愧和窘迫——这场冒险让她变得疑神疑鬼。她不该这么想的。从何时起她成了这种人?她的偶像要为她奏乐,有什么可抱怨的? 她就盘起腿在那儿,摘下兜帽。晚风泛起的凉意在第一个音符飘起时消散。艾丹纤长的手指灵活地舞蹈于琴弦之上,音乐轻盈地跃出弦。渐渐地,浅紫色的魔法颗粒化作坠落的星星将他们笼罩。 阿什琳发现自己这才真正活着,在此之前她的人生沉于水下,音乐将她拉上岸边,大口喘息森林的空气。 艾丹的音乐有魔法,她当然知道。但此前她只是听人类乐师弹奏他的音乐。真的听到本人演奏,她几乎要昏迷过去。 恍惚间,她来到狐尾河湾边的白蜡树林里,她的好朋友米娅在她身后,恳求她不要再进一步了。 她大笑着甩开米娅的胳膊,随意捡起树枝当成拐杖,冲林深处出发。 林子里随处可见苔藓、野蘑菇与蒲公英。她寻找着萨诺瓦要求的马鞭草和洋金花,但就算找到也不会停止脚步。 树木向她伸出枝叶,亲昵地蹭着她的胳膊,往她的头发里送小果与落叶。洁白的飞蛾扑向她,仿佛她就是火焰。 她自由了。 她走得太远,渐渐听不到米娅的呼唤声。她在森林里迷失了——不,她会在森林里迷失的。直到音符被抹上蜂蜜一般的金色,在她耳边轻轻吹着,悄声告诉她方向。 第38章 苍老的树叶沙沙动起,相互交谈,然后缓缓、缓缓地,以反方向退去,似在拉开戏幕。 幕后是那棵神橡树,鲜翠欲滴,一棵树却比整片森林都更有生命力。唯有它周身泛着若有若无的紫光,令阿什琳稍有不适,但很快也被抛到脑后。 它是如此强大,阿什琳想要向它跪下,献上自己的一切。她现在知道了。森林女神在山谷间亲手埋下神橡树之种,祝福精灵这一热爱自然、热爱艺术的长生族,只为令他们与他们的创造都永垂不朽。神橡树的魔力流淌于每个精灵的灵魂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它是源,是根,是始。当神树死去,灵感也将终结。 但紧接着,一段急促、紧凑的旋律又杀进来,好似在否认先前的魔力。它更汹涌,更狂野,更放荡不羁,节奏如万马奔腾。神树在野性的音乐中迅速干枯,所有的水分在几面秒被抽尽。 一曲终了,艾丹优雅地鞠躬,但阿什琳忘记了鼓掌,什么东西从她脸上滑落,可能是魔法颗粒带来的错觉,也可能是眼泪。 “这太……”阿什琳发现自己失去了语言功能。她应该习惯这一点,这是她面对艾丹的常态了。 艾丹没有言语,等待她从魔法中回神。 “所以是这样,”她艰难地说,“神橡树的枯萎让你们的创作灵感也消失殆尽。” “有些精灵,比如我姐姐,是这么认为的。”艾丹说,“但这并非我所想表达。灵感的来源不应该是某种单一具象的事物……神橡树只是启迪了我们,而在启迪之后,它的任务就已结束。它的枯萎不是终点,而是开始。” “我不仅仅将这首音乐送给你,阿什琳。我还会教你如何演奏它。” 阿什琳用袖子蹭了蹭眼角,眼前依然是那棵神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只有你才能治愈它,”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艾丹说,“也只有你,才能真正发挥诺卡利魔笛的用途。你是施咒人,而我谱写的乐曲则是咒语。” “你好像很确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卢卡斯王子也是这么说的。你以为自己是为了解除他的诅咒才来——但其实,你们的到来早已星辰被写进命运之中。” “那是他为博你姐姐欢心的话术罢了。我不相信命运,甚至我来精灵谷也只是巧合。” “巧合?不,阿什琳,卢卡斯比你更有远见。你们会拯救伊洛文亚,甚至拯救整片土地。早在你将王子变成黑猫的那一刻,这条路就已经铺好了。”艾丹说,“我知道,黑暗的力量在这片土地之下悄然涌动,而森林之子恰好于此时出现,是命运早已写好的答案。” 阿什琳本只是将卢卡斯的那套话当做蒙骗女王用的恶作剧,没想到艾丹却信以为真。 她相信命运吗? 此前她似乎从未细想过这种问题。 在狐尾河湾,生活是简单的:捣鼓草药,和米娅追跑打闹,在白蜡树林中采蘑菇,就是最大的乐趣。 命运与预言,是只有诗人与学者才去探讨的事物,与她毫不相干。 她甚至很少过问自己的身世,因为那没有意义。萨诺瓦也不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没人知道。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她已经拥有一个家了,不需要另一个。 可现在,她知道自己是森林之子,情况有所转变。她的身份突然就重要起来。 艾丹比她多活了几百年,是智慧的年长者,才华横溢的精灵。他所懂的,当然比她——一个不满十七岁的乡下女孩,要多得多。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艾丹突然问。 阿什琳回想一会儿。艾丹是一个有点烫舌的词语,色调温暖。这是她的全部印象。 “我精灵语学得可不怎么样。” “无论是在精灵语,还是在人类某个民族的语言中,‘艾丹’都意味着火焰。”艾丹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相遇与联手命中注定,毕竟,你的名字有灰烬之意。” 阿什琳不清楚艾丹想表达什么,难不成他会把她烧了还是怎样。 “我相当确信,我的养父在给我取名时没想那么多。”她说,“他这么取名只是因为他是在白蜡树林捡到我。” “或许吧,但我认为这都是命运的安排。现在,我会教你这首曲子,接下来的话请你铭记在心。” 他又凭空拿出一只长笛,但是是很普通的一款。 “我刚刚没有选择用长笛演奏,是因为不同乐器所呈现的魔法效果也不尽相同。”艾丹解释道,“鲁特琴是我想向你展示的,而笛子的效果会更接近你最终要为神橡树施展的魔法效果。” 阿什琳真是佩服自己。 白天当模特,傍晚练习森林魔法控制力,晚上学音乐。马上她就可以变成恐怖的全才了。 阿什琳或许不擅长集中注意力,也很难精确控制魔法。可她学一样新东西总是十分迅速。况且,教授者还是最厉害的乐师。一开始她吹奏出来的东西比较接近于即将被杀死的鸡鸣,但不久后她便能断断续续地演奏了。考虑到她其实并没有太多音乐天分,可能是艾丹的魔法助了她一臂之力。 “非常好,”艾丹赞许,“现在万事俱备,只欠魔笛——啊,当然,还有我姐姐对你们的信任。” “关于你姐姐——你还知道什么别的吗?” “我姐姐很难应付。我有时真是受够了梅莉娅石头一样的心,她连我都懒得见,更何况你们呢?”他无奈地摊开手,“我大费周章为她找寻希达的画像,不过是为博她欢心,没想到她也只是轻飘飘地说,她不需要。” 他的表情有些怪异,但阿什琳说不上来原因。 她放下长笛。 “卢卡斯说,有个叫塞提尔的医学徒可能与魔笛的失踪有关。你认识他吗?” 艾丹的手搭在下巴上。 “塞提尔,当然。那孩子的治疗天分很出众。你们怀疑他是在用魔笛的力量治疗?” 她点点头。 “倒不是没有可能,我建议你们之后去问问塔拉的母亲——她是他最新治好的病人。”艾丹说,“不过你们还是先准备星月晚会的那份惊喜大礼吧,我和梅莉娅都期待万分。” 说到这儿,他莫名顿了顿。 “提到星月晚会——你知道晚会之后,我们……” “会举办假面舞会。是啊,我知道。” “那么,你也知道精灵王子有提前邀请舞伴的特权喽?” “什么?” “今年的舞会主题是动物。我只是说,如果你在舞会上看到一只白天鹅……”艾丹笑了笑,“你可以向他走去。” “作为粉丝和她的偶像,对吧?”阿什琳向他确认,“我是说,没有一点浪漫感情的那种舞伴?” 艾丹沉默片刻。 “又或者,老师和他的学徒。”他点头,“如果你不想,是的,没有浪漫感情。” 阿什琳咧开嘴,友好地拍拍他的肩。 就在这时,艾丹的脸色骤然一变。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 他们紧张地向门口望去,见到来人后又松了口气。 人类形态的卢卡斯。 黑头发的男孩气喘吁吁地扶着墙,瞪着女巫和精灵。看样子他是一路跑来的,深蓝色的斗篷歪得乱七八糟。 他跑得过于急促,光滑的地面令他差点跌倒在自己的斗篷上。 “你——你们在干什么?”他先是不满地问,但没等他们回答又立刻说,“不,随你们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幅画出事了。” 阿什琳惊讶地张了张嘴,余光里的艾丹又一次表情古怪。 “卢卡斯?你看上去见鬼了似的。” 卢卡斯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因为,我的确看见鬼了。” ----------------------- 作者有话说:关于一些角色名字: 阿什琳-ashlyn:美丽的白蜡树;灰烬;灰草地 (阿什琳和萨诺瓦住在狐尾河湾的白蜡树林边上) 卢卡斯-lucas:带来光明的人 伊莱恩-elaine:光辉的,光亮的 (是的,太/阳/城/的德维尔家给孩子起名都一定要发光() 艾丹-aidan:火焰;炽热 第24章 灵魂画手 别的方法。 阿什琳·贝利依然是个古怪的冒失鬼, 卢卡斯在心里想。 当然,身为狄亚斯的王子,他不会这么说的——似乎只有当猫时, 他才能肆无忌惮地表达自我。 有时他觉得这很瘆得慌, 因为身为人类回忆起做猫时的感受, 实在和回忆醉酒没什么两样。 但更多时候,他觉得十分爽快。 是的,做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不需要那些繁复的礼节和虚伪的尊称,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只有阿什琳可以听懂。 然而她怎么能这样一声不吭,把他抛下? 他很快便猜到这大概与艾丹有关。他们没干其他事, 而阿什琳可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和这位大乐师当了大半天模特, 说不定还喝了下午茶呢。 第39章 也许她终于追星追到失去理智了,竟然在如此关键时刻将他抛弃,甚至都放弃了摸一只猫的机会。据他所知, 她可是一直很喜欢抚摸小动物的。 关键是,为什么她不告诉他? 答案很明显:他依然不值得信赖。说到底他还是那个离她很远很远的王子,她只是喜欢他浑身是毛的时候, 这给他造成了他们互相信任的错觉。 可信任暂且不提,难道比起他们的主要任务——打动梅莉娅、找到魔笛、解除诅咒、阻拦黑巫师——她更在意这位精灵乐师?她到底能不能分清主次? 他忍不住猜想, 来精灵谷本来就正合她心意,也许她一开始的目的就并不纯粹。也许她觉得, 这一切都只是好玩的旅行。 在龙息山时,她就已经体现出对训龙任务的不情愿了——当然,那时她是对的, 训龙的确是个错误。可她愿意陪龙玩过家家和骑龙飞,就好像整件事都是一场闹剧;今天又是和精灵当模特,又是抛下他去和偶像私会。 她在地牢中亲口承认,她想当一位旅行者,一位冒险家。 现在她的梦想正在实现。 而他仍然身负诅咒,前途简直一片黑暗:再不解除诅咒,一是他的父母和全国都会发现;二是他可能永远变成猫,失去人的理智;三是诺克斯或许会抢先一步拿到其他物品,再来找他们。 更重要的是,他依然呼吸着他其实根本不配获得的空气,却必须对此心存感激。 为什么?他明明早就做好准备了。虽然如果他只是永远变成猫,朝廷中的问题也能解决;但因病去世,当然比变成一只不会说话的小动物要更高效。等母后和父王发现事情真相,肯定会不惜一切想把他变回人类,阿什琳也必将受到惩罚。 到那时,狄亚斯会因为他而浪费多少资源,又会有多少无辜的巫师被谴责?王国如此艰辛地从巫术清洗与龙之战役中复苏,总不能因为一个无能的王子和一个马虎的女巫又陷入困境。 他焦虑地踱着步,由于是猫而不敢随意出行。直到夜幕降临变成人后,他才动身。 就在他的手碰到门把手的一刹那,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冷不丁响起:“你是谁?” 这个房间可不该再有别人了。卢卡斯慢动作一样地转过身。 希达的画像上,冒出了一个小孩。 她和画上的女孩一模一样,眼睛很大,充满泪水,淡淡的眉毛倾斜出忧伤的角度。唯一的区别是,她是半透明的,就像玻璃中的倒影。 他屏住呼吸。 七十岁之前的灵魂尚未成型,提前的画作将希达的灵魂留在人世。 他给阿什琳的符文起作用了。果然,这种魔法只有神裔才能完美施行。 “我叫卢卡斯。”他说,“你是希达,对吗?” 停止胡思乱想那个女巫吧,现在恐怕不是揣测阿什琳那些令他捉摸不透的念头的时候。 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鬼魂啊——虽然“活生生”一词不能这么用。 卢卡斯在心中权衡了一下事情的优先级,最终决定还是阿什琳的突然离去更重要。如果她和艾丹在一起,艾丹或许也能帮上一点儿忙。 他对鬼说:“请先待在这里,殿下,我马上回来。” ———— 小女孩没有走,静坐在床前。她周身散发着暗淡的黑烟,好像从一场大火中走出来一般。 “希达。”艾丹终于开口,“是我。” 女孩回过头。“舅舅。” “我告诉过你不要跑出来的,”艾丹轻声道,“现在情况很危险,神橡树生病了,你也有可能被感染。” “等等,”卢卡斯打断他们,“‘告诉过’?您早就知道?” “舅舅经常来看我,他是为数不多能暂时解封我的精灵。”希达语气忧愁,“他想说服我见妈妈,可我不能。我怕她的悲伤淹没自己。为此我甚至烧掉了那幅正式画像……” 阿什琳紧紧盯着希达周身的烟雾,少见地没有发言。 卢卡斯的思绪则被另一个问题占据了。 现在的希达是阿什琳解封的,卢卡斯确信阿什琳能够做到,是因为她是神裔。普通巫师没有能够唤醒鬼魂的力量。而艾丹又为何能解封希达? 他是乐师,不是巫师。 “见到你,她会很开心的。”艾丹说。 “可我没有身体,现在的我只是来自过去的阴影……” “即便如此,她依然会希望见你一眼。” “你不明白。”希达摇摇头,“我必须获得真正的身体……我不能以透明的形态见她。” “希达——” “小心!”阿什琳尖叫道。 希达猛地冲卢卡斯扑过去,卢卡斯迅速向右侧一跃,躲过一劫。 他现在明白阿什琳为什么反常了:她的魔法肯定对希达灵魂中的什么东西产生了感知。 从迷宫而来的黑魔法。 那样污染神橡树的黑魔法病毒,也同样感染了希达的灵魂。 房间温度骤降,空气似乎都被冻结,墙上的阴影不安地晃动。 “别被她附身,被黑魔法感染的灵魂附身后会死的!”艾丹大声说,“我的音乐可以暂时净化她。” 他拿出一把鲁特琴,正要开始演奏,却被希达的鬼魂撞飞。 阿什琳操控起房间中先前用来练习的各种植物,可显然它们对一个半透明的幽灵毫无攻击力,只是径直穿了过去。 “只有拥有实体……我才能见母后。”希达流着泪,“你们三个中……必须有谁借我身体。” 艾丹弹出几个音节,希达猛一转身,将他推到门外,门“碰”地一关。 “现在就剩你们两个人类了。”幽灵女孩儿说,面容依然是悲伤的。 几声微弱的琴音从门外响起,这门有魔法,不仅能防鬼,隔音效果也绝佳,压根儿听不清。 希达周身的黑烟只是稍稍淡了些。 门被锁上了,只有阿什琳能打开,可她根本顾不上。 “盐和铁可以驱鬼,阿什琳!” 希达靠近卢卡斯,目光空洞。他连连后退,头抵上墙面。阿什琳慌忙在包里翻找着,几坨废纸、一面小镜子和一瓶水掉在地上。 “我的盐晶在治疗你时就用完了!抱歉!” “铁制武器呢?” 她继续翻找。 希达抬起一根手指,碰上卢卡斯的额头。她的手是如此冰凉,就像一片雪花落下。 但接着她越来越近,那感觉可就没那么像雪花了。卢卡斯感觉自己好像一口气跳进了北冰洋,马上开始裸泳。他的呼吸瞬间凝住了,仿佛肺部的空气被抽空。 那只手沿着额头的触感一路蔓延,像一道霜痕。他下意识往后躲,背部狠狠撞上墙壁,撞出一声闷响。 “神啊,咱们一件铁制品都没有,唯一的武器还是夏洛特送的龙骨弓。我也没学过对付幽灵的咒语!”阿什琳惊恐道,看向卢卡斯,“哦不,你要变成女鬼了。” “多谢提醒,我刚注意到呢。” 这时,艾丹似乎终于用音乐打败了门把手,破门而入。“希达!没想到你这么不挑食,要附身也不选个精灵?” 希达一半陷在卢卡斯里,一半漏在外面。卢卡斯不禁想到,这个场面大概看起来很搞笑——如果他不是受害者的话。 她打量着卢卡斯和艾丹,似乎在掂量谁是更完美的皮囊,接着冲艾丹飞去。 他一个踉跄,兜里的东西掉了出来——一只发光蘑菇。 “精灵谷的彩虹可以通讯,联系骑士长塔拉。我会尽可能拖延时间!” 门再次关上。 卢卡斯立马站起来:“你能召唤彩虹吗?” 阿什琳在萨诺瓦的笔记中翻阅,举着法杖念出一道咒语。什么也没发生。她又念了几遍,但依旧无效。 “我说过我不擅长这类精准的魔法,更何况是气象……” 卢卡斯看着阿什琳捧着的发光蘑菇。 不是什么都要靠咒语解决。 “浴室在哪儿?” “在外面。” 这可糟糕了,他们不能去外面,大乐师正和幽灵奋战呢。他环顾四周,寻找着他们需要的东西,目光锁定在阿什琳刚刚掉的那些事物上。 “你有盆、碗之类的东西吗?” 阿什琳在包里摸索一番,找出一只陶碗。 卢卡斯连忙捡起刚刚阿什琳掉落的水杯和镜子,将水全部倒进碗里,然后把镜子斜斜地插进碗里,动作飞快得像变魔术。 “光。”他向阿什琳伸出手。 阿什琳立刻明白,将从艾丹口袋中掉出的发光蘑菇递给他。它原本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玩意,此刻却成为这昏暗房间之中唯一的光源。 他举将蘑菇对准镜子。光线在镜面上游走、反射、弯折,最终击中对面的白墙。 一道绚烂的彩虹,顿时出现在墙上,似乎驱散了房间的所有黑暗。 第40章 “我要联系骑士团团长,塔拉。”卢卡斯清晰地说。 虹光微微波动。 果然,那个圆脸、棕色马尾辫精灵的面孔隐隐约约地显现在彩虹上。 “卢卡斯王子?”塔拉皱起眉头。 卢卡斯语速飞快:“没时间解释,请携带铁剑和盐来阿什琳·贝利的房间,希达公主的幽灵试图攻击我们。艾丹大人处境危险。” 话音刚落,塔拉就消失了。 阿什琳火速翻着咒语笔记,纸都快被翻烂了,试图找出一两个能帮上忙的咒语。卢卡斯则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艾丹的鲁特琴和笛子都离他很远。他被逼到角落,无路可逃。 “别怕,艾丹大人!”阿什琳举着笔记本说,“看我的——这上面说轰炸可能对幽灵有效。” 卢卡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提前为艾丹感到怜悯。 “aero terebro!” 一股强烈的气流冲向希达和艾丹。幽灵没有炸开,炸开的是艾丹柔顺的银发。 现在,他拥有了一颗蓬松的爆炸头。 卢卡斯觉得这实在不是可以放声大笑的场合,于是很礼貌地保持了冷静。 “谢谢新发型。”艾丹摸着头发,无奈地说。 希达开始慢慢陷入他体内。 “嘿,公主!”阿什琳喊道,“附身自己的舅舅难道不奇怪么?我建议你冲我来,毕竟都是女孩子。” 希达的幽灵果然还是年龄比较小,很容易被他们忽悠。她再次犹豫,来回看着艾丹和阿什琳,又选择向女巫飘去。 阿什琳念出第二道咒语。 一阵风拂过,除了让卢卡斯感觉凉快了些以外没什么作用。 阿什琳尴尬一笑:“为您扇扇风。” 就在希达透明的手触到阿什琳脖子的那一刹那,一把铁剑挥过。 精灵小公主尖叫一声,化作一缕烟雾,又立刻从卢卡斯一侧冒出来。塔拉迅速围绕希达撒下一圈白盐,困住她。 这下,幽灵彻底没有退路。 艾丹脸色苍白,爬到边缘拾起鲁特琴,面对希达的鬼魂坐下,演奏起来。 卢卡斯难以相信,第一次听自己的偶像真真切切地在面前演奏,竟是在这样离谱的场合。 他的音乐优美而悲伤,比起弹奏更像是在哀悼。带着魔法的旋律令卢卡斯感到哀伤,似乎世界即将终结,他也会和希达一样成为缥缈的鬼魂。 希达身边的黑烟渐渐消散。她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迷茫地看着他们。 艾丹停下演奏。 “这回真的是你,希达!” “舅舅!”希达奔上去想要拥抱他,却发现碰不到,尴尬地放下手。 “希达公主,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阿什琳听起来很严肃,但卢卡斯知道她的问题向来不是那一挂的,“当幽灵是什么感觉?我是说,附身别人,灵魂碰到身体——哎哟!” 卢卡斯拍了她一下。 塔拉,则是真的很严肃。 “艾丹大人,任何幽灵都不得出现在伊洛文亚,就算是公主……” “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艾丹说,“我已经发现希达的灵魂在画中有一段时间了……没有第一时间上报,只是为了保护我的朋友。塔拉,我希望你也能这么做。”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塔拉一眼。 卢卡斯不禁好奇这其中的故事故事——艾丹和塔拉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如您所愿。”骑士长冷冷道,“那么你们要怎么处置公主的幽灵?我建议,烧掉那幅画,让她彻底安息。” “烧掉画也不会令我安息。”希达说,“我有话对我的母亲说。” “以幽灵形态?”卢卡斯扬起眉毛。 希达点点头:“除非还有更好的方法。” 卢卡斯笑了笑,将他和阿什琳之前练习时的草图递给希达。 “的确还有更好的方法。” 第25章 魔法练习 别总听那些男孩的话,他们都…… 亲爱的萨诺瓦: 距离我上次和你写信又隔了一段时间。当然, 现在我写信不代表我就原谅你了!你知道我不喜欢被忽视,请你看到就立即回信,好吗好吗? 黑女巫信徒对你的折磨还有影响吗?希望你已经恢复如初!如果你感到不舒服, 一定要告诉我, 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我们已经得到了龙火, 现在正在伊洛文亚尝试获得风元素物品。卢卡斯认为它是诺卡利魔笛——意思是“生命之笛”,可以治愈生命。 然而,伊洛文亚和传说中的并不一样。 魔笛失踪了,伊洛文亚的神橡树被从埃多洛迷宫来的黑魔法感染,我们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二者是否有联系;梅莉娅女王也尚未允许我们寻找并借用魔笛。我和卢卡斯打算用艺术与魔法的结合打动她! 老实说,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个好主意, 但我信任卢卡斯。他比我一开始想得要好多了, 没有那么傲慢(千万别告诉他), 而且当他站着走路的时候,长得很帅(划去),态度也不错。我完全不明白, 为什么他是人和是猫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就和精神分裂似的——没夸张,如果你听到那只猫都说过什么鬼话, 你也会这么想的。为什么诅咒会有这种影响呢?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好吧,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皇室的家伙, 但也许咱们对贵族的看法都应该有所改变。 我们离开狄亚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国王王后有没有起疑心?如果有的话, 请你再为我们编造点理由。据我所知,尼古拉斯二世对卢卡斯管得挺严呢。 还有一件事:关于“无味者驻西饮泪”,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们真的需要一些帮助, 尤其是当我发现由于我的过错,卢卡斯可能永远变成猫,并且诺克斯不知怎地知道了谜语,也在找这些物品!反正森林女神给了我这样的警告。 更恐怖的是,诺克斯可能没我们想得那么年轻。 对了,如果你对我的身世还有什么要说的,现在也是告诉我的好时机。森林之子这件事实在来得太突然,最近我们在练习新的森林魔法,让我开始重新审视这件事。 我本以为这意味着我可以开始自己的旅程,或者我是某个故事的主人公,但旅程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有趣。 我的父母也是森林巫师吗?为什么他们把我丢在白蜡树林里?森林神的血是否意味着我肩负着某种使命?有个精灵告诉我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是真的吗? 哦,萨诺瓦,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魔法真是一团糟!到底怎么才能记住那些咒语呢?你告诉我用感受,但只有感受可达不成计划。 万一我没有打动梅莉娅,而是激怒了她怎么办? 如果我们不在诺克斯之前拿到物品,不仅卢卡斯会失去人性,黑女巫还会被解放,黑暗时代就要来了!说不定都是我的错! 谁知道我们会被卷入这么大的事件? 祝你一切顺利。 又及:请告诉米娅我是在旅行,很快就回来。我不想让她担心。我想念她和她的小狗。 又又及:我突然想起来我的空间剪刀没有魔力了。你能告诉我怎么给它补充能量吗?说不定以后能用上呢。你知道的,我总是丢三落四,需要空间剪刀来找找落在家里的东西。 最爱你的, 阿什琳 —————— 阿什琳又读了一遍自己的信,死死盯着信纸空白页,但萨诺瓦没有回复,就和他失踪那次一样。以前他都秒回的。 晚上就是星夜晚会了。而她的魔法依然胡乱飞扬,藤蔓如野狗一般四处冲来。 七天里,卢卡斯已经尽全力指导她,她能感觉到。他很有耐心,从来不会因为她的失控而说什么,顶多在猫的形态讽刺一两句。他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如何控制藤蔓的走向,给他画雕像的设计草图,但只会让阿什琳感到更深的挫败。 无论她怎么试图记下来设计图,似乎都毫无用处。她记不住。而藤蔓也不听她使唤,要么横冲直撞,要么生硬万分,要么软弱无力。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她勉勉强强完成了雕像,却在最后一刻让“希达”的头掉在地上。卢卡斯只好提醒她,她不是刽子手。而刚刚呢,她又算错了整个雕像的比例,最后整体效果有点儿迷你。 “有进步。”黑猫耳朵动了动。 阿什琳的心不断下沉。她无法承受他那双蓝眼睛里的失望,于是说:“我——我出去透透气。” 外面很凉,天色不晴却也不算太阴。银杏叶随秋风落在阿什琳的帽子边缘。她来到宫殿前的花园,随便找了处长椅坐下。 然而坐在椅子上并不能与她的心情适配,于是她往前一滑,盘腿坐在地上。 她对着花园里的植物挥手,试图继续练习控制植物的走向。 几朵快要凋零的蔷薇干脆凋零了。 “计划失败?”一双绿叶做的鞋出现在她眼前。 第41章 又是塔拉。今天的精灵骑士没穿铠甲,只着一身简便的墨绿色常服,长发随意披散,看起来像个普通的精灵少女。 阿什琳狠狠瞪着她:“如果你是来幸灾乐祸的——” “哦,我不是。”塔拉耸肩,“只是闲逛。今天放假。这地方可是我曾经的‘失败者专属座位’。” 她学着阿什琳的样子坐在地上,头靠着椅子腿。 “你?失败者?”阿什琳难以置信。 “我以前也喜欢在挫败的时候来这座花园。”塔拉怀念地说,“比如,当我的素描老师说我画的头发就像钢丝一样,然后所有同学都大笑时,我就会来这里痛哭流涕。” “素描老师?”阿什琳有点困惑,“可是,你难道不是骑士么?” “我又不是一生下来就是骑士。”塔拉说,“看着我,人类。你觉得我长得像当骑士的料吗?” 是的。塔拉比骑士团剩下六个精灵都要瘦小,面貌也更为年幼。如果忽视她眼睛里的冷气,没有谁会觉得她是骑士长。 “不是很像。”阿什琳承认。 “在伊洛文亚,不会画画、不会唱歌也不会写作的精灵,基本没什么前途。”塔拉笑了笑,“小时候,我的两个好朋友都是天才,整个校园生活,我都活在他们的阴影里。一个叫艾丹,随便哼个调子就能让鸟儿合唱;一个叫劳瑞尔,闭着眼睛都能画出让你想跪下来看的素描。” 听到这两个名字,阿什琳睁大眼睛。 “没错,我们曾是铁三角。”塔拉注意到她的反应,“都说三角形关系是最稳定的,可是他们两个经常不带我一起玩。他们的音乐里没有我,画作里也没有我,我被落下了。我来到这座花园里为我不存在的天赋和失去的友谊哭泣。” “很抱歉听到这些,塔拉。也谢谢你的分享。”阿什琳说,“可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 塔拉抬起手:“我还没有说完,人类。你能想象如果我一辈子去做那些文艺的事情,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吗?一个工匠,我想。 “我只是为了母亲才这样做的,我曾熬夜画那些没用的速写,吹奏不成调的乐曲,只为不让母亲失望。我们家只有我们两个,在精灵谷不算富裕。她希望我成为大艺术家,给我们带来更好的生活。” 阿什琳低下头。她也是为了卢卡斯才日夜练习,她只是希望卢卡斯看到她不是那个笨手笨脚、控制不好魔法的女孩,可到头来,她依然是。 “我根本不擅长排线、吹笛子或是背台词,但这不代表我一无是处。直到从三头犬爪下救了艾丹的命,我才发现这一点。” “你——什么?”阿什琳的胃口总算被吊起来,“难道不是艾丹用音乐从三头犬爪下救了所有精灵吗?” 塔拉皱起眉毛。 “你们人类就是这么说的?好吧,的确。艾丹确实把它哄睡了,猎魔人也确实捅了它一剑。但是黑魔法怪兽是不会轻易死去的,它的挣扎时间很长。垂死挣扎时,中间那颗头朝着艾丹就咬过去了。我当时正好路过,情急之下,抢过旁边一个看傻了的猎魔人的弓——”她做了个拉弓射箭的动作,“——嗖!一箭射穿了它中间那只眼睛。” “梅莉娅陛下感激不已,将我送去骑士学院。这之后我才开始学真正适合我的东西。” 塔拉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然后弯腰,从阿什琳之前“摧残”过的那丛花里摘下一朵黄色蔷薇,递给阿什琳。它蔫头耷脑的,毫无生气。 “多为自己想想。我不知道艾丹大人或卢卡斯王子都和你说了什么,但别总听那些男孩的话,他们都一样蠢。” 阿什琳咧开嘴:“我同意。” 她接过蔷薇,想象着晚会大获成功,心中一片明朗。蔷薇闪耀起金光,缓缓盛开。 塔拉摊开手:“瞧?你已经明白了。” “嘿,塔拉!还有阿什琳!” 就在这时,劳瑞尔抱着一大摞摇摇欲坠的画纸冲了过来,耳朵上还别着三支不同型号的铅笔。画纸最上面的,是那张卢卡斯的速写。 “救命啊!艾丹说要看看我最新的作品,我得把这一坨屎山搬到他的房间。”劳瑞尔紧张地说,“能帮个忙不?该死,要塌了。” 即将滑落。塔拉立刻抱起一大半“屎山”。 “我想我得先走了,”阿什琳跳起来,“谢谢你,塔拉!再见,劳瑞尔!” 她转身跑开,脚步轻盈。多为自己想想。多想想自己的感受。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卢卡斯的草图,而是希达公主可能的样子,和一个母亲失去女儿的心碎。 她是真心想为那个逝去的小生命做点什么,想看到那个女孩的另一种模样。 或许她不擅长记精确的设计,但她还拥有想象。 指尖萦绕的魔法光芒愈加温暖。 她准备好了。 第26章 星夜晚会 她不再是那个手忙脚乱的小女…… 伊洛文亚的橡子广场一年中只有一天会如此热闹, 那就是星月晚会。 星月晚会是为了纪念月神与星神,也是为纪念森林之神。这天晚上,所有精灵艺术家都会为大家、为神祇, 献上自己最伟大的创造品——戏剧、诗歌、音乐、舞蹈、绘画、雕塑, 等等等等, 不限形式。 这是一场艺术节,属于艺术家的魔法狂欢;而艺术过后的第二天,便是神秘的假面舞会,精灵们在享受艺术后开始不顾身份地玩乐。 舞台后,一些艺术家还在准备自己的作品。劳瑞尔疯狂地翻阅纸张,几个乐师在角落里弹竖琴排练。 “你可以的你可以的你可以的你可以的……”阿什琳自言自语,感觉自己像个神经病。想想自己, 想想自己, 对。 “放轻松。”卢卡斯说, “我们练习了那么久,你不会有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你的紧张。” “我的紧张是最次要的问题。记得我把天花板刺穿了的那次吗?” 卢卡斯一时没吭声,这说明他也很担心待会儿重蹈历史。 “那是个意外。”他好不容易挤出一句。 这敷衍的语气只是阿什琳更惊慌了。她像中了时间循环咒一样在幕后踱步, 但来回走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最好看看外面的状况,说不定别的表演很糟糕,这样她就是最出彩的那个。 她悄悄拉开帷幕, 向外瞥去。 台下,魔法的光尘四处弥漫, 引领方向。清冷色调的灯笼愉快地在半空中悬浮,照亮精灵们期待的面孔。 酒杯在自己飞来飞去, 差点撞到观众。一个精灵不耐烦地把酒杯推到一边,那酒杯悲鸣一声,难过地自己碎了, 葡萄酒洒了一地。 梅莉娅女王坐在最中央的高台,看不出表情,身边一侧是艾丹。 全场鸦雀无声,静等梅莉娅发言。 “又到了这一刻。”女王的声音经魔法放大,洪亮但并不兴奋,“今夜,银月垂幕,金星为伴,伊洛文亚的子民,再次为森林女神献上颂歌。 “戏剧再现历史,诗歌铭刻心声,音乐沟通灵魂,画笔顶格故事。艺术,是我们血脉中的魔法,是神橡树赐予我们的希望。” 她停顿片刻,目光望向很远的地方。 “我们都清楚,神橡树被病痛缠绕。而今夜的晚会,或将携艺术与灵气于神树,助其恢复神力。请牢记在心:若失神树,艺术将如折翼之鸟,再难翱翔;若失神树,我们的家园,将沦为比北方兽人更悲惨的境地;若失神树,伊洛文亚将不再是伊洛文亚。 “同时,也请允我们铭记,年轻的希达公主不久前进入灵界。这场晚会不仅献给森林女神,献给神树,献给所有伊洛文亚活着的子民,也献给那些死去的灵魂。” 她克制着语调中的悲伤,坐下来。艾丹扶上她的手,安慰地握了握。 阿什琳身边的艺术家们陆续上台。 首先是劳瑞尔。她的展示是一幅巨大的油画,画中是面对面坐着的月神与森林神。二位神灵流光溢彩的长发是施加了咒语的颜料,仿若融化的月亮。 传说中的月亮与森林总是互相扶持,关系比日月更为巧妙,画面也若隐若现地展示着那种似有似无的纽带。 阿什琳并不喜欢这幅画,其中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她和艾丹就是画作的模特,另一部分原因是她向来对这些老旧的故事兴趣不大。她本以为精灵艺术家会更看重自己的表达,而不是一遍又一遍描绘传说中的神祇呢。 但梅莉娅心情不错地点点头——这是她几个月前委托劳瑞尔完成的作品,自然是切合她心意的。 接着是一群乐师,声称是艾丹的学徒。悠扬的乐声一起,观众的目光便迷离起来,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 那轻盈的节奏令阿什琳想要翩跹起舞,令她迷茫自己为何身处此地。上个月,她还在家里做草药;现在,她竟然在看精灵们的表演,就像一场梦。 虽然乐曲本身是艾丹速写的旧乐,但他们的技艺精湛得无可挑剔,梅莉娅女王甚至露出淡淡的微笑。 第42章 然后是华美的舞蹈、夸张的戏剧…… 所有精灵的表演都如此出彩,但凡她有一丁点儿失误—— 阿什琳发现自己浑身冒汗,她不能再看了。 “轮到我们了,阿什琳!”卢卡斯低声道,鼓励一笑,向她伸出手。 她深吸一口气,轻挽住他的胳膊,一起上场。 卢卡斯比她更紧张,她能感受到。他的胳膊在颤抖,眼神飘离。 但除此之外,他隐藏得很好——作为王子,他当然经历过不少面对众人上台的场合,只是他喜不喜欢就另说了。 成千上万双精灵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 阿什琳好像被扒光了衣服,在所有凝视下慢吞吞地行走。 为什么她还没有晕倒来着? 观众们窃窃私语起来,显然对他们空手上场迷惑不解,甚至有精灵大喊让他们下台。 没有乐器,没有画作,没有华服,只是抱着一株盆栽。 这算哪门子艺术表演? “正如梅莉娅陛下先前所言,这场晚会不仅献给我们所有在场的鲜活生命,也献给那些隐入灵界的魂魄。”卢卡斯开口,“我们的作品,是一份献给梅莉娅陛下的礼物,也是一份献给希达公主的礼物。” 梅莉娅的眼睛轻微瞪大了些,但看不出别的情绪。 “接下来,有请阿什琳·贝利——森林之子,为大家献上这份大礼。”卢卡斯鞠了一躬,示意阿什琳。 这一刻终于来临。 阿什琳决定用一个老套的方法:将所有观众都想象成胡萝卜。没有谁在看她。 然而这个方法没有管用,她的魔法微缩在身体最隐秘的角落。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召唤不出任何魔力。 于是,她把胡萝卜换成了卢卡斯。 无数个卢卡斯望着她,有人,也有猫。 就和之前的练习一样。是卢卡斯在教导她,鼓励她,支持她。 她面冲盆栽,抬起手,藤蔓开始螺旋般生长。 魔力自她心中淌出,流畅自然,和她这七天练习的感觉并无差异。 就是这样。 她聚精会神,低念咒语,确保每个音节都准确无误。她在脑海中描摹着希达公主的形象:铜铃般的大眼睛、精巧的鼻子、圆润的下巴、柔软的长发、忧郁的坐姿。 她想象着希达公主的过去与本可能拥有的未来,一个精灵少女从原野中回过头,灿烂一一笑。 藤蔓在她的意念下增长、弯曲,每个弧度都恰到好处,每个连接点都如她所想。 希达公主先是拥有了藤蔓的骨骼,接着,胸膛又绽开白玫瑰的心脏。它一张一合,模仿心脏真实的跳动。 嫩叶泛起,长枝延展。绿藤顺着人体结构优美地攀爬,交错缠绕,层层叠叠,填补枝干的缝隙,正如为新生的骨架增添血肉。 希达的长发是闪烁金光的纤细枝桠,于微风中自由摇摆。淡黄色的花与略微卷曲的小叶点缀着她的发辫,和真实女孩的发饰别无二致。 阿什琳的魔法植物,赋予了她第二次生命。 她的作品,与其他雕塑都不同——它们由死去的陶土与石膏雕刻,但她却用本就活着的枝藤进行创作。 生命的雕塑,魔法的雕塑,希达的雕塑。 她望向观众,发现他们的眼神真如她想象的那般:钦佩、震惊、着迷。 梅莉娅女王眼眶发红,很明显没料到他们会演这么一出。 阿什琳意识到,此时此刻,她就是全场的主人。 纵使她并没有用任何与心灵相关的魔法,但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内心。 艺术不需要魔法,它本身就是魔法。 她曾以为,神橡树的枯萎让精灵的灵感消失殆尽,因此才出现了那么多模板化的作品。但艾丹认为,神橡树只是某种启迪,并非源泉。 或许他是对的。 所有精灵,或者说所有生物,都不需要神橡树的魔法,才能发挥艺术的魔力——艺术自身的魔力,就早已超越世间所有咒语,而精灵的魔法只是将它们的影响发挥到极致。 她的魔法终于听她指令,服从于她的意志。 她想起这些天来,房间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植物、翻烂的咒语笔记、失眠带来的黑眼圈,还有塔拉的话语。 七天的练习没有白费。 然而,正当她洋洋自得地挥手,打算为希达的植物雕像添上花朵之眼时,她却看到了什么。 酒杯。 那些有点控制不好自己行为的酒杯此时已经消停了,安静地在观众席的桌子上立住。 然而,酒杯中的酒却在震动。 不,是大地在震动,仿佛某种沉眠的野兽被她的魔法唤醒,冲破牢笼。 这种错觉很快就消失了。 阿什琳晃晃脑袋,想要重新掌控力量,却碰上一双紫色的眼睛。 艾丹的眼睛。 他的眼神古怪极了,简直称得上狂热。 心绪再度被打断。阿什琳大脑一片空白,所有观众好像都消失不见,就连卢卡斯也离她有几千米远,他的呼唤声从天边传来。 她不再在舞台上,而是来到神橡树下,就像那天艾丹给她演奏一样。 神橡树苍白的树干上,竟浮现一张女性的脸。 “你终将失败,阿什琳·贝利。”那张脸说道——阿什琳认得这个声音,是森林女神,“我曾警告过你一次,但你并没有听进去。请不要再尝试了,我的子嗣。终将误入歧途。终将挽救不了我的橡树。” “我——我不明白。” “你已经打破了魔法的边界。倘若你需要魔笛,请拿到手后便离开此地。”西尔维娜说,“不要拯救伊洛文亚。” “魔法的边界?什么边——” 橡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战场。 剑刃砍过她的腰肢,但没能伤到她分毫,因为这是不属于她的战争。她变成了雾气。 阿什琳错愕得无法呼吸,手足无措地望着战士与兵器。离她最近的战士举着着一把极为眼熟的弓。 龙骨弓。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敌方并非军队,而是一头怪兽。 而她根本不知道该看向哪儿,因为这家伙有三颗不一样的脑袋。 狮子头冲她龇牙咧嘴,山羊角诡异地扭曲着,蟒蛇尾巴狠狠拍打着地面。 一头奇美拉。 多年前,诸如奇美拉这样的怪兽曾肆虐大陆。它们滋生于月亮的阴影,是黑暗孕育的产物。一些生物只能由魔力极其强大的武器杀死,比如龙骨弓。 猎魔人们不得不将这些怪兽一个个除掉,而没能成功杀死的,就关押在埃多洛迷宫。 奇美拉就是其中之一。 她很快明白,这个场景来自过去。正是这场战斗,将奇美拉送进迷宫。 不知为何,森林女神决定向她展示一场与黑暗生物的争斗。 然而,举着龙骨弓的战士并非猎魔人。 是一个强壮、黝黑的精灵。他面容熟悉,阿什琳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他。 “受死吧,怪物!别想伤害伊洛文亚一分一毫!”他咆哮着,向奇美拉接连射出三支利箭,干脆利落。 阿什琳想要警告他,但呼声在随风消散——她不过是个来自未来的影子。 那精灵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心满意足地看着箭矢射穿三颗头颅。 奇美拉的三只头同时倒下,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但临死之前,那颗蛇头向精灵喷出绿色的毒液。 精灵大叫一声,连连后退,面部因痛苦拧成一团。 阿什琳一个踉跄,所有画面褪去,露出现实中疑惑不解的精灵观众们。 跌下舞台之前,卢卡斯及时扶住她:“阿什琳,你还好吗?” 她勉强点点头,试图继续表演,可此时脑海中混乱不堪,方才那种“唤醒野兽”的感觉也更为强烈,却不再令她自信,而是化为惊惧。 那不仅仅只是一种感觉……真的有东西苏醒了。 这是森林女神放给她的画面的意思吗?她唤醒了奇美拉一样的生物?怎么会? 另一种解释是她终于因压力过大而精神崩溃了。很难说哪个听上去更好一点儿。 藤蔓失去控制,非但没有开花,而是猛地从希达雕像眼睛的部位刺出去,好像一把杀人的匕首。 那“匕首”愈来愈长,直直冲向天空,捅穿舞台的栅顶。 几块厚重的木条瞬间粉碎砸下,足以杀死台上任何表演者。 阿什琳却愣住了,大脑昏昏沉沉,完全没意识到死神已在朝她挥手。她依然在想第六感里苏醒的怪兽,艾丹近乎疯狂的眼神,神橡树上那张女神的脸,奇美拉与中毒的精灵勇士。 相比之下,打动女王显得如此无关紧要。 千钧一发之际,卢卡斯猛地拽住阿什琳的手腕,将她狠狠推到侧台。她踉跄着撞在幕布上,堪堪躲过一劫。 第43章 可他自己却来不及躲闪,肩膀处结结实实挨了一块碎木,木屑嵌进皮肉,令他吃痛地叫了一声。 阿什琳赶紧又扶住他,摸到湿乎乎的液体。 血。 舞台一片狼藉,观众一片哗然,几乎要掀翻剧场的穹顶。一些精灵已经开始尖叫着离场,尤其是带着小孩的。艺术家们纹丝不动——尤其是剧作家与诗人,似乎想要知道后续的故事。 就连那些飞来飞去的魔法酒杯也惊呆了,要么迷茫地悬浮在半空中,要么吃惊到爆炸,玻璃渣令精灵们纷纷躲避。 唯有梅莉娅缓缓站起身,脸色令人想起结冰的湖面。 阿什琳的心沉到胃里。 她搞砸了一切。 希达的植物雕像没能变成他们计划中的模样,彻底失控。艺术变成灾难,礼物化作污蔑。 梅莉娅周身都散发着寒气。她抬起手,声音毫无波澜。 “够了。你们的表演到此为止。”她冷声,“下去吧。” “等等!”卢卡斯喊道,紧接着又因伤痛呲了呲嘴,“还没有结束。这都是表演的一部分,相信我,陛下。我……我说过我们会献上一份惊喜大礼,赫利安城的王子从不违背诺言。请您耐心等待。” 他捂着肩膀,退到一边,扯住阿什琳的裙角。 “继续表演。” “你在干什么?你需要疗伤!”她急切道,“都是我的错。我害了你这么多次,现在还让你受伤!如果我现在能治疗你……” “先修正这场错误。”他气息不稳地说,“救星……马上就来了。” “我没看到她的迹象。” “我去找她。”卢卡斯站起来,结果痛得呻吟一声,不得不再次坐下。 “让我来吧。”一个女声响起,“你们坚持一下。” 是骑士长塔拉。她也参与了净化希达灵魂的行动,的确可以让她去寻找。希达的灵魂可能睡去了,也可能迷路了——阿什琳不知道一个正常的小精灵死后通常都在干什么。 她咽了口唾沫,极力保持镇定,点点头。 她看向卢卡斯。后者依然捂着伤口,黑发乱成一团,但那海湾一般的蓝眼睛仍令她的心安静下来。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面对变成猫的王子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小女孩了。 她击败了发疯的酒客,为谜语割手献血,从龙晶的黑魔法中逃脱,和巨龙在空中翱翔,当模特换来违规的速写,又与卢卡斯日日夜夜地练习魔法,才绝不是为了在伊洛文亚的舞台上颜面尽失,摧毁他们辛苦计划的一切。 才不是。 她必须勇敢振作起来,把这场表演拉回正轨,别再任由杂念缠绕。 空想本就毫无用处。她曾为自己对卢卡斯的治疗失误找各种借口:丢失的笔记和乱长的植物令她慌了神、她不擅长精密的咒语、她很难集中注意力…… 但这一次,她没有借口。 这一次,她必须靠自己。 无论那苏醒的感觉是什么,无论奇美拉的画面意味着什么,都不能打乱计划,不能碾碎她的艺术,更不能抹掉的情感——对希达的同情,对梅莉娅的怜悯,对卢卡斯的愧疚。 她挥舞双手,吐出一道又一道绿光闪烁的魔咒,比起创造雕像,更像在表演吟诗。 枝叶从栅顶退缩,渐渐地回到希达雕像身上,为她织就一条比盛夏的森林还要翠绿的长裙。 接下来,更粗的枝干从盆栽中那点儿泥土中生出,环绕出长凳的形态,支撑着希达优雅的坐姿。 鲜花成功在她的眼眸处绽放了,花香四溢,被涂上咒语的花粉洒向台下,在空中飞舞弥漫。整个广场都充满蔷薇浓烈又沁人心脾的香气。 希达的雕像已接近完美。 一个由藤蔓、白玫瑰与树枝编织缠绕而就的小女孩,悲凉地坐在枝叶的长椅上,手扶着裙子,鲜花的眼睛望向比梅莉娅陛下更加遥远的远方,好像再也不会回来。 但是,梅莉娅并未动容,只是削减了些愤怒。 阿什琳叹了一口气。 果然,仅靠艺术与魔法,他们还是终究无法打动这个冰冷的女精灵的心。 现在,只剩最后一项因素。 阿什琳站在雕像背后,目光扫过所有人,寻找塔拉的身影。 “那么,你的表演结束了吧?”梅莉娅高傲道,“两个十几岁的人类少年,妄图通过我女儿的雕像来和我进行魔笛的交易……荒谬至极。还好,我从一开始也没有期待——” 就在这时,阿什琳看见了塔拉。 塔拉周身没有鬼。 这意味着…… 她赶紧又望向自己的作品。 白色的小灵魂已经将自己装进了藤蔓躯体,眨了眨花做的眼。 “你好,”雕像发出小女孩清脆的声音,“母后。” 观众们震惊得无以复加,梅莉娅更是一动不动,僵硬无比。 整场晚会的气氛都凝结住。 “这不可能。”梅莉娅猛地将头转向阿什琳,“这……这是黑魔法。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黑巫师!” 阿什琳被这突如其来的污蔑吓了一跳,但没有退缩。 她迎上梅莉娅的目光,刚要为自己辩护,却被雕像打断。 “你误会了,母亲。”希达忧伤道,“请不要追踪我的来源,这是场意外罢了,与阿什琳或卢卡斯皆无关。” 阿什琳期待地望着女王,后者静止一会儿,随后说:“所有精灵,退下吧。” “梅莉娅……”艾丹握住姐姐的手。 “晚会到此结束。”女王宣布。 精灵们在震惊与抱怨中混乱离场。阿什琳回到卢卡斯身边,想要用魔法治疗他的伤口,但他举起手,制止了她。 她对这份不信任感到难过,却也可以理解。 卢卡斯当然不想她再次搞错咒语,给他叠加个别的诅咒,比如白天是猫晚上是蚊子什么的。 “送他去找精灵医师。”阿什琳对塔拉说。 “请不要这样。”卢卡斯虚弱地说,“我得和梅莉娅沟通……” 阿什琳顿时有点不服气。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沟通?” “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我——噢!”卢卡斯再次试图起来,结果疼得深深弯下腰。阿什琳脑中闪过各种治疗咒语,但一道也没说出口,只能揪心地看着他。 “我这就带他去找塞提尔,”塔拉说,“他现在是医术最高超的医师了。” 塞提尔这个名字,似乎让卢卡斯在一瞬间就改变了主意,不知在琢磨什么。 他温顺地跟着塔拉离开。 梅莉娅缓缓来到希达的灵魂雕像前,轻抚着她那藤蔓织就的脸庞。藤蔓间的空隙漏着灵魂的光芒,犹如一盏人形巨灯。 “我的女儿。”她呢喃,“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说。”希达说。“可是我有话想和你说。母亲,不要再陷在悲伤中了。” “都是我的错。”梅莉娅低沉地说,“我知道精灵们的过敏……我本应拒绝兽人的礼物,他们从不安好心,可我心软了……” 雕像长叹一声。 “杀死我的,从来都不是兽人的礼物。” 第27章 帅气死神 真假小偷。 卢卡斯感觉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累赘。 他本应守在阿什琳身边, 确保演出完美无缺。可当她突然失控时,他却束手无策,只能目睹灾难现场。她为什么会失控?他以为他们练习得已足够充分。 这也就罢了, 他竟然还因没算好位置和时机而受了伤, 只好前去医疗。真是冲动, 但他不能让阿什琳受伤。 一开始,他想过阿什琳的魔法可以疗伤,虽然曾在他身上失败过(某种层面上来讲,其实也成功了),但对萨诺瓦却极其有效。在亲眼见证她的进步后,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那么怀疑她的能力。 这女孩只要集中精神,绝对是可以做好的。 当然, 要有“集中精神”这个前提。卢卡斯时常怀疑阿什琳其实长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大脑, 在同一时间想完全不同的乱事, 才让场面和她自己的脑袋一样混乱。比如,刚刚定是有什么分了她的神,他也没来得及问。 然而, 用魔法打动梅莉娅比治愈他重要太多了,他不能冒着阿什琳魔力被自己消耗的风险。 不过,凡事都有好的一面。 如果将要治疗他的医师就是传说中的新学徒塞提尔, 那么这场灾难就是天赐良机。 他记得那天夜里,塔拉与门卫的对话。 门卫怎么说的来着? 塔拉的母亲恢复得很快, 医师们都非常惊讶…… 塞提尔是新来的医师,甚至只是个学徒。拥有治愈能力的魔笛也是最近失踪。 卢卡斯一向不相信巧合。线索之间的关联令他兴奋, 几乎要忽略他肩上的疼痛了。 几乎。 他不禁担心肩膀上的伤会影响大脑的运转,倘若他好不容易抓住线索,却因受伤而错失机会, 那才是真正无法挽回的。 第44章 痛苦像尖锐的钢针在他的皮下来回刺穿,他意识到自己受伤的可能不仅仅是肩膀,还有脖子和胸口的某处,但应该不是很严重。 他强迫自己忽略掉它。 想想别的,他告诉自己。魔笛是唯一重要的事情。难道你想永远变成猫并且让黑女巫统治世界吗? “你还好吧?”塔拉瞥了他一眼,“坚持一下,人类。塞提尔应该在我家里观察我母亲艾莲娜的病情,离这儿不远。” “我以为您的母亲已经康复了,女士?” “是的。但并不意味着不需要后续观察。” 他还想问更多问题,但塔拉一直目视前方,仿佛他不存在一般。他们终究不熟悉,而她显然对他毫无好感,主动带他去医疗或许也仅仅是身为骑士的某种准则。 出于礼节,他还是将疑问憋在心里。 晚风冰凉,路上的精灵寥寥无几。他们穿过溪流,来到一幢白色小屋。 屋里干净简洁得过分,家具规规整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或艺术作品,比客栈房间还要单调,简直不像有生命在这儿住过。 一位看起来比塔拉年长,但并不衰老的女精灵靠在椅子上,与一个瘦小的精灵男孩谈笑风生。想必他们就是艾莲娜和塞提尔。 见到后者,卢卡斯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猜想。主要原因是这个精灵看起来实在弱不禁风,身板比纸片还要轻薄,眼底还挂着黑眼圈,目测年龄也绝对不超过人类的十四岁。 假设是偷了诺卡利魔笛,为什么不先给自己吹奏一番,增强一□□魄? 也许魔笛的魔法机制不是这样的。 卢卡斯真痛恨自己浅薄的知识,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读过关于诺卡利魔笛的书籍呢?他在王宫学习的那些陈年旧事都能派上什么用场? 对于王子来说,他知道的还是远远不够。如果是伊莱恩在这里,她会不会立刻就解答他所有疑问? “塔拉!”见到女儿,艾莲娜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像个明媚的少女,一时间卢卡斯竟分不清她们究竟谁是母,谁是女,“你没参加晚会吗?这——又是谁?” 她仔细看了看。 “伟大的森林神啊!人类小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卢卡斯本想说一些没用的漂亮话,诸如恭维这座房子,或是祝贺艾莲娜的康复,增强一下精灵百姓对人类贵族的好感,因为目前看来人类在这里一点儿也不受欢迎。出于族际外交,他本应尽好王子的本职。 但在说话之前,他的肩膀蓦地一疼,如同被野火猛烈舔舐几下。 他不得不弯下腰,那个瘦小的精灵扶起他。 “说来话长,这位是狄亚斯的王子卢卡斯。”塔拉说,“晚会出现事故,他受伤了,我带他来找塞提尔治疗。” 塞提尔点点头:“交给我吧。” 他观察起卢卡斯的伤势,而卢卡斯也也观察着塞提尔。 卢卡斯自幼多病,和医师可谓熟得不能再熟了,但被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三四岁的孩子治疗可真是件怪事。 当然,塞提尔实际上可能已经一百多岁了,卢卡斯不能确定。除了年幼、瘦弱与疲惫以外,他看不出什么别的东西。无论从哪个角度,塞提尔看起来只是个学医学得像要猝死的学徒而已。 “嗯,木屑与划伤,还有淤青。”塞提尔眯着眼睛,“不算很严重,但也说不上多轻。幸运的是,这很好治疗。只需要放一下淤血,再包扎上草药。有我的魔法帮助,你很快就能恢复。” 他转向塔拉:“请帮我拿一点芸香、卷耳、葡萄酒、柳叶刀和亚麻布。” “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艾莲娜关心道。 “放血时,分散一下患者的注意力。”塞提尔提议。 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他本就是想询问艾莲娜的。卢卡斯笑出了声,被塞提尔投来奇怪的眼神——没什么人听到要放血时会这么高兴的。他赶紧换上痛苦的神色——这倒是不需要假装。 “听说您刚刚从病中恢复,艾莲娜女士。”卢卡斯说道,“恭喜您。不过,很遗憾您还是错过了星月晚会。” 艾莲娜挥挥手。“哦,没什么。星月晚会每年都有,但生命只有一次,不是吗?” “那是……什么感觉?”卢卡斯兴趣勃勃地问,“我听说您病得很严重,却在一夜之间好转,简直如同奇迹一般。如果您不介意讲一讲……” 塔拉回过头,粗暴地递上塞提尔要求的医疗用品。 艾莲娜阳光地笑起来。 “当然不介意啦!有多少精灵能有这样梦幻的体验?我当时真是命悬一线呐,气都喘不上来,遗言都没有劲儿写……实话告诉你,人类小子,有那么一会儿,我真以为自己死了呢。” “伸出右臂。”塞提尔说着举起柳叶刀,卢卡斯乖乖照做。 一阵刺痛,精灵医师精准地切向他的静脉,血液滴进碗中。卢卡斯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流失,头脑发昏。 不行,他必须保持清醒。 “以为自己死了?”他问。 “不错。”艾莲娜似乎为此感到很自豪,“我可是看见了死神本尊。” “母亲,你又在开玩笑了。”塔拉说,“没有谁会看见死神的。” 艾莲娜两眼一翻:“你还不相信我?哼,相信比你年长的精灵吧,塔拉。告诉你们,死神桑托里斯长得和那些画和雕像完全不一样。画里的桑托里斯要么瘦得跟朵干花儿似的,要么长了张骷髅脸。哈,要我说,他算得上是个帅哥儿呢。” “母亲!” “哇,那是什么样呢?有多帅?”卢卡斯接着问,将自己正在放血这件事已经彻底抛在脑后,仿佛真的对桑托里斯的容貌很感兴趣似的。 “嗯,反正比我见过的任何精灵、人类、兽人或矮人都要英俊——无意冒犯,人类小子。人家可是神祇啊。”艾莲娜回忆,“他体型优雅高挑,鼻子很尖,眼睛狭长而阴郁,长袍像影子一样裹在身上。” 卢卡斯嘴角又上扬了一些。无论是编故事还是做梦,都不会有这么详细的描述,除非艾莲娜是个作家。 但房间里没什么书,仅有的几本也是《精灵史纲要》或《现代精灵文词典》这种就连卢卡斯一个人类都看过几百遍的书;桌子上也不见纸笔。 “起初,我还以为我是见到月神了呢。接着他说:‘恭喜你,艾莲娜,你已经死了。’我心想,嗬,这么快?我告诉他我的遗书还没来得及写,能不能先让我回去一会儿。他摇了摇头。我寻思着那也没办法呗,就跟着他走了。 “没想到,走到一半儿,我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有点儿像音乐,但我当时耳朵和脑子一样不好使,没搞明白。 “很明显那帅神也听见了,表情一下子就变了,我还以为是我犯了什么事儿呢,赶紧问他我还能不能进灵界。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说:‘伊洛文亚的艾莲娜,你本来时机已到,今日就是你灵魂收割之日,然而现在有我无法阻止的力量干涉,很遗憾,恐怕你只能回去了。’然后,我就醒了,看见塞提尔惊讶的面孔。他竟然治好了我,把我从死神手边拉了回来!” 塔拉叹了口气。 “那只是场梦罢了,母亲。如果你真的见到死神,就算是塞提尔,也没有能力送你回来。” “我做梦从来不记得。”艾莲娜坚持,“反正死神就是在那儿,你们爱信不信吧。” “那么,塞提尔真是医术高超啊。”卢卡斯回眸望向为他止血的小医师,后者脸一红。 “也没有。我也觉得有运气成分,你刚刚说得对,这的确像奇迹。” 止住血后,他为卢卡斯敷上草药,认真包扎好伤口,吟诵了几句精灵语,大概意思就是请他康复。 卢卡斯虽然头脑还在晕眩,但没有停止思考。 死神桑托里斯,是四神中最不常被提起的那个。狄亚斯的人们害怕说出他的名字会招致死亡,他们宁愿讨论隐秘诡异的月亮,也不愿讲述桑托里斯哪怕一个故事。 艾莲娜讲述时的语气非常确信,明显是真实经历。见到死神,一定是在已经死亡的情况下,就算弥留之际也不会真切看到他本尊。不然,那些濒死的人为何不向世人描绘死神真正的容貌? 答案清晰可见:艾莲娜已经死了,塞提尔的医术没能拯救她,是诺卡利魔笛令她起死回生。 没有必要再兜圈子了。 “所以,塞提尔,你为什么还在用传统医术呢?”卢卡斯问道。 塞提尔停下包扎,看起来相当困惑:“传统医术……我想精灵医师们都是这样的吧,人类有更好的方法么?” “艾莲娜已经死过了。精灵的医术与魔法中,想必没有能让精灵起死回生的吧?” 屋里陷入一片可怕的沉寂。艾莲娜惊讶地张了张口,而塔拉抿着嘴,目光看向别出。 “是没有。”塞提尔缓缓开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45章 “不用掩饰,”卢卡斯说,“我知道是诺卡利魔笛给了艾莲娜新的生命,我对此非常高兴。但是魔笛不能被偷窃,更不能被滥用,这有悖于宇宙的平衡。当人间与灵界的平衡被破坏,可能会引来……恐怖的东西。一条注定终结的生命留存,也会换来另一条本该活着的生命死去。” “魔笛?”过了好一会儿,塞提尔才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呀?我从来没碰过魔笛!” 卢卡斯冷笑一声。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承认吗?” “承认什么?”塞提尔的困惑看起来倒是非常逼真的。 “当然是承认你偷了——” 余光中,塔拉低下头,突然对地板非常感兴趣。 卢卡斯猛地顿住。 他漏了什么。 他不再看向塞提尔,而是看向另一个精灵,那个根本不敢直面他目光的精灵。 那个当他说“奇迹”一词时,递东西的动作突然变得粗暴的精灵。 那个一直劝说艾莲娜的经历是开玩笑、是梦境的精灵。 那个当他被押着前往宫殿,面对门卫的祝贺,刻意强调塞提尔“治疗技艺超群”的精灵。 用魔笛的从来不是塞提尔。 第28章 过于轻松 汪!汪!汪! 当然了。怎么会是塞提尔呢? 一个对自己的医术胸有成竹、前途无量的年轻学徒, 为什么、又如何有能力,潜入被门卫严密看守的主殿大厅,偷下王座边上的魔笛? 而女王最信任的骑士长, 当然有能力, 有借口乘虚而入, 用魔笛挽救病逝的母亲。 为什么一直没有精灵找到魔笛? 作为骑士长,塔拉率领着搜寻队。她当然不会搜查她自己。 卢卡斯忘记了呼吸。他怎么会这么愚蠢,答案明明就在他眼皮底下。 “是你。”他用气音说,尽管没说是谁,但都知道在冲谁说话,“是你偷了魔笛。” 塔拉向后退去,艾莲娜和塞提尔震惊地望着她。 “塔拉?哦, 亲爱的, 你不会的——你——你真的这么做了吗?” 骑士长本就不高大的身材显得更为矮小。 “我——我没有。” “真相总会自己浮出水面的。”卢卡斯说, “难道你更愿意我向梅莉娅陛下提出指控?你心里清楚,她是个公平公正的女王,就算指控者是人类, 而被指控者是自己的骑士长,也不会遮蔽她的目光。” 其实,卢卡斯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这样。他对梅莉娅的了解还不如对艾丹, 而他此前甚至都不知道艾丹就是梅莉娅的弟弟。伊洛文亚是如此封闭,只有艾丹的那点音乐, 被旅人与吟游诗人从山谷的缝隙中一直携至狄亚斯的各个领地。 至于梅莉娅怎么看待亲信的背叛,卢卡斯毫无头绪。眼下他只能先说服自己, 装出了然于心的样子。 就像面对那些领主时一样,他心想。贵族外交手段之一就是假装自己无所不知,旁人自会目光你的言辞深信不疑。在那些沉闷乏味的宴会上, 他都是这样游刃有余地撑过去的。 “我没有偷魔笛。”塔拉闭上眼睛,“我只是——是别的——” “别的精灵?”卢卡斯追问道,尽量用了温柔一点的语气,“你是想说,别的精灵给了你魔笛?” 塔拉迅速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地上找——我不知道。神啊。好吧。是我偷的。”她捂住脸,“我偷走了魔笛,母亲。我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死去。我把你带了回来。” 艾莲娜的面容先是被惊讶与悲伤占据了,随后是某种背叛。本来她可以安然死去,她现在的生命是非自然的,背后一定是可怕的代价,而为她带来这些的竟是她的女儿。 “可是,这怎么会?我以为你不会吹笛,你知道你不擅长音乐——” “为了你,我学会了。为了你——我很抱歉,我………”塔拉无法继续说下去。 卢卡斯再度困惑。她学会了?但阿什琳曾提了一嘴,塔拉不是擅长艺术的精灵,这也是为什么她成为了骑士。那她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学会吹笛?然而看塔拉的样子,她是不会再回答了。 “哦,亲爱的。你不该这么做的。他说过我时机已到……你打破了平衡!” “那魔笛现在在哪儿?”卢卡斯顾不上什么受伤的肩膀,站起来。 塔拉再次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转过身。 “就在这儿。”她从身后的一个柜子里轻松抽出一根精美的长笛。 笛身修长,笛面完美无瑕,刻着精灵文:诺卡利。 银光在笛间流淌,卢卡斯想象着吹奏这样的长笛,会不会释放出银白的光圈,在笛音中升到月亮上去。 风元素的代表,来自东方的长歌。 他难以相信,他就这么容易地完成了任务。 这是否过于轻松了?好吧,他不该抱怨。完成目标才是最重要的。 他入迷地抚摸着长笛,从头到尾,就像安抚一个睡不着的孩子。 无论阿什琳那边是否打动了梅莉娅,此刻也显得不再重要。如有必要,他们可以一拿上魔笛就前往北方兽人部落。 “我们需要借用它一段时间。”卢卡斯终于说,“至于偷窃……我不清楚精灵的律法。也许梅莉娅会宽恕的,我们可以和她通融。但是,我建议你先去自首。你是她最信任的部下,倘若是被他者揭发,我想她难以承受。” 塔拉垂下脸。即便面对如此露骨的揭露与警告,她也没有瘫软在床上亦或是大声哭泣,求他们谅解。 无需如此,她的愧疚便已溢满空荡荡的房间。 “谢谢你,人类小——我是说,王子殿下。”她吸了一口气,“我会自首的。我会主动放弃骑士的爵位,将我关在地牢多久都成……我不配当骑士长,但我不后悔。” 她坚定地看向艾莲娜。“我不会后悔拯救你,母亲。” 艾莲娜摇了摇头,泪水无声滴落。永生的精灵们很少直面对死亡,尤其在伊洛文亚封闭之后。这就是为什么塔拉不惜偷取魔笛、以命换命吗? 塞提尔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似乎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超过了。他只不过是来治个病的学徒,竟被卷入到国家级的盗窃重罪里。 卢卡斯耐心地等塔拉镇定了些,才继续问道:“塔拉,你为什么藏着它?治好母亲后,你分明可将魔笛归还,治愈神树。” “就算是魔笛,治愈也并非一蹴而就。”塔拉说,“我需要确保——确保她真的痊愈。而且——” “而且你找不到借口与时机,没想好该如何圆谎。”卢卡斯猜测。 塔拉僵硬地点点头。 “原本我计划今天就归还的。我只是想再看看母亲……” “哦,塔拉。”艾莲娜先前脸上的光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怎么能这么做?” 卢卡斯则关心另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把它偷走的?魔笛肯定有很强大的魔法保护。据我所知你是骑士,而非法师,甚至也不是艺术家——恕我冒昧,但想必你并没有特殊的魔力吧。” 塔拉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后才说:“我不知道。可能随着神树的枯萎,精灵的魔法都越来越弱。我就这样……拿走了。” 卢卡斯对这样的说法持保留意见,但塔拉不再多说了。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没有了。”塔拉说。 卢卡斯眯起眼睛。他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在撒谎呢?塔拉不是个表情丰富的精灵,除了刚刚出于愧疚与心虚之外流露的那乱瞟的眼神,她似乎不再拥有其他表情,好像她生来就少了几根连接面部的神经似的。 任何精灵都有可能协助她,参与盗窃。最奇怪的是,魔笛被偷肯定不是时常发生的事,塔拉为何会恰恰在这关键时刻偷笛救母?作为骑士,她最应知晓平衡的准则。 但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他急需知道阿什琳那边发生了什么。魔笛后的阴谋虽有趣得诱人,却不是他的首要任务。或许他们可以之后再回精灵谷解决谜题。 于是他将魔笛塞进斗篷。无论如何,他们都已经完成了解咒物品的二分之一,现在伤口也被麻醉,可以找梅莉娅女王获取准许了。此刻他们占优势,就算梅莉娅坚决不同意,也将拿他们没办法。 当然,如果他就这样带着魔笛跑走,恐怕精灵和人类的关系也会随之破裂——可退一步讲,现在精灵和人类似乎也没多大联络。他甚至不知道梅莉娅和自己的父母的交流频率,从伊洛文亚的封闭来看,这里已经与外界失联已久。 但是,就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一股夹杂着腐烂、尸体、动物毛与血腥的气味漫进屋内,仿佛几十个人死在外面。 他们退了退,迷茫又恐惧。 塔拉从剑鞘抽出长剑,最先冲到外面,卢卡斯紧随其后,可惜一把武器也没带。 一声低沉的咆哮几乎撞破他的耳膜。 第46章 怪兽。 卢卡斯看着它,然后很快就希望自己从来没看过它。 或者它们? 恕他见识少,不知道这种东西该不该用复数。 月色之下,有三颗头。 更准确地说,是三颗狗头。 不过,比起狗,它们看起来更像猪:宽大的鼻翼、皱成一团的面孔、极小的眼睛。只是猪不会有如此尖利的獠牙,冲你张开血盆大口,噗嗤噗嗤地哈气。 显然,猪和狗也不会有一条龙尾和岩浆一般的双眼。 魔笛不能被随意使用。当人间与灵界的平衡被破坏,可能会引来恐怖的东西。 这就来了。 人间与灵界的看守——一头三头犬。 卢卡斯知道关于三头犬的传说,从未想过自己会亲眼见到。现在大部分怪兽都被猎魔人关在埃多洛迷宫了,三头犬是为数不多的例外——它虽也是生于黑暗的邪物,死神的宠物,却因躲在灵界,而让猎魔人也拿它没办法。 但是,塔拉是前一阵吹奏魔笛,治疗艾莲娜的。按理说,三头犬应该那时就来到精灵谷,惩治违背宇宙规则者。至少那些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蒙骗死人的人,很快就会被三头犬撕碎。 为什么它却是这个时候出现? 卢卡斯的第一个念头是,伊洛文亚有保护魔法,三头犬很可能被拒之门外。或许现在它终于攻破了咒语? 他并没有来得及有第二个念头。 当三头犬猛地朝他扑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换个时机去思考问题——如果他今后还有时机的话。目前看来他好像也要去见死神了。 其实,“与三头犬搏斗至死”和“永远变成失智的野猫”中,前者听起来更有荣誉感。 问题是他身无寸铁,压根没有搏斗这个选项。他只好一边骂自己废物,一边火速退回屋内。 艾莲娜和塞提尔面色惨白,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从后门走。”他对他们说,但他们纹丝不动,于是他抬高了音量,“听我说,三头犬是有目的而来的,任何阻挡它目标的生命都会成为它的眼中钉、肉中刺。快走!” 犹豫几秒后,塞提尔先动身了,但艾莲娜推开卢卡斯。 “那是我女儿。我不会任由她被狗啃的。” “那么我猜您也不想被一起啃吧?”卢卡斯强行将她转了个弯儿,“听我的,您帮不上忙!先离开这儿,我马上带您女儿逃离危险。” 屋外传来剑与爪的声音,以及野兽嘶吼。艾莲娜憔悴地望了窗外一眼,随后从后门离开。 “快回来,塔拉!你一个精灵没法对付它!”卢卡斯冲骑士长叫道。 然而塔拉依然站在那里,举剑准备攻击。 “它是冲我来的,”她颤抖地说,“那么,如它所愿。” 卢卡斯向前一抓,想要阻止,却落了个空。 塔拉已经奋勇直前,挥剑砍向那三颗狗头。她动作迅捷,剑法精准,左腿向前半步稳住重心,再借身体扭转的力道,让长剑带朝着怪兽的眼窝狠狠劈下。 但三头犬比她更快地闪躲开。 它没有攻击她。 事实上,所有头都完全忽视了她,好像她是只恼狗的苍蝇。 卢卡斯的心跳得太响,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三只狗头没有看塔拉,一爪子拍下去,便将她抛到树干上。 他身体紧紧贴着墙,惊恐地望着毫无生气的精灵骑士,又强迫自己直视那三颗丑陋的头。 它们缓缓转过来,像在冰冻中行动一样缓慢。 六只血红的眼睛,全部落在卢卡斯一人身上。 最终聚焦于他的斗篷。 第29章 一份礼物 如同她最恐怖的噩梦。 “杀死我的从来不是兽人的礼物, 是伊洛文亚。” 梅莉娅看起来和阿什琳一样困惑不已。 阿什琳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自从三十年前,我父亲死后,伊洛文亚就彻底变了。母后的命令下, 没有精灵可以离开这里。 “艺术品变成复制品, 创作变成劳作, 这些都是我——一个幽灵,也能看出来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母后?” 她的口气不像一个七十岁的精灵小女孩——这听起来可能挺奇怪,毕竟阿什琳也不了解精灵的年龄究竟如何计算,七十岁这样说话是否算作一种年少老成。 “但是你的过敏……” “原因是一样的。正是精灵谷的封闭,导致了一代又一代的过敏症;也导致了灵感的丧失。”希达说,“母亲, 我希望你醒悟过来。我的时间不多了, 但请永远记住……我爱你, 更爱之前的你;我爱伊洛文亚,但不是现在的伊洛文亚。如果你还不理解,我会展现给你看。” 话音刚落, 阿什琳便感觉自己掉进了无底的兔子洞,四周漆黑一片。 一开始,她的心猛烈地在胸腔敲打着, 但后来却越来越微弱,甚至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这样死了。 她似乎离开了自己的肉身, 整个人比纸片还要轻薄。 “瞧,这就是当鬼魂的好处。”希达那淡淡的声音响起, “我可以向你们展示有□□的生灵无法见到的世界。我可以让你们看到我的记忆,也可以给你们看我都不曾见过的过往。” 阿什琳的眼前渐渐清晰。她站在一片盛开着粉红与蛋黄色的蔷薇花园中,身前是熟悉的七尊雕像。 那时它们还是崭新的, 洁白的石膏在阳光下光芒微微。 她身侧,梅莉娅身体紧绷。 这时,一个小女孩从他们身边跑过。是鲜活的希达,看起来比鬼魂状态的她更为年幼。 “父亲!”她快活地叫着,扑进一个男性精灵的怀中。 男性精灵身体健壮,眉毛浓密,穿着与艾丹相似的精灵贵族服饰,但更为松散随意,领口敞开。 见到女儿,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梅莉娅和阿什琳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克里夫。”女王低声道,“我的爱。” 阿什琳总算明白过来。 这就是森林女神呈现给她的画面中,那个中了奇美拉蛇毒的精灵。 梅莉娅曾经的丈夫。 阿什琳望着父女相拥的场面,突然感到有些惊奇。她和萨诺瓦从不会这般亲密,他们的关系时常介于父女、师生与朋友之间。倘若萨诺瓦是她的生父,她的童年会拥有更多爱吗? 她想上前更仔细地看看,但动弹不得;梅莉娅和艾丹也是一样。他们只是观众罢了。 回忆中的克里夫一身柔光,揉了揉希达浅色的头发。 “我接下来要去北方了。”他说,“兽人那边遇到了从迷宫出逃的怪兽,但他们没有能够杀死它的武器。” “不。”阿什琳身侧的梅莉娅喃喃道,艾丹握紧她的手。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从背上取出一把长长的白弓,阳光之下,弓身亮得刺眼。 “认识这把弓吗,亲爱的希达?” 精灵小女孩闻了闻:“龙火的味道。” “不错。这是把龙骨弓,由狄亚斯的龙战士制作,作为与精灵的和平协议之礼,赠予我们。它极其罕见,任何搭上它的箭矢都会被附着龙火的魔力。”克里夫做出拉弓的姿势,“只有它,能杀死来自迷宫的怪兽。” 希达瞪大眼睛。 “你能教我怎么射箭吗?” 克里夫咧嘴一笑,这是他最后一次笑了。 “等我回来就教你。” 场景变化了。 阿什琳麻木地来到那次战场,与森林女神为她呈现的画面一模一样。她没有再认真看克里夫是如何射杀奇美拉后死去的,她不想再看了。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迅速。 她竭力将自己的悲伤压住,却无济于事。梅莉娅女王先是失去了爱人,又失去了女儿,一次因北方的怪兽,一次因兽人的赠礼,阿什琳不难想象为什么她逐渐固步自封。 作为一位女王,她不该如此;但作为一个妻子与母亲,她只是陷在了悲痛里。精灵本是永生的,生命对他们来说就是永恒,一个精灵一生中能见证多少次死亡? 场面再度切换,这回是过去的梅莉娅。她跪在神橡树下,银发是老人头顶的枯草,眼泪是她破碎的心。长发与泪水一道,毫无生机地坠落。 “我需要见他一面。”她恳求,“无论以什么方式……”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一时间,什么也没发生,阿什琳几乎以为梅莉娅就这样昏死在树下。 突然,梅莉娅尖叫一声,两眼闪烁着可怕的光芒。强大的魔力撼动着大地,神树摇摆。 随着一阵微风拂过,一个瘦长的男人从阴影中走出。 他穿着纯黑的斗篷,乍一看好像一只巨型蝙蝠。离近之后,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 “精灵女王梅莉娅。”他轻声说。 梅莉娅困惑地张了张口。“你——你不是西尔维娜。” 第47章 “显然如此。与生机勃勃的森林相反,我是死亡之神桑托里斯。”他说道,“你的痛苦感染了我。永生者最大的诅咒,便是看着所爱之人坠入灵界,而自身永存。” 死神抬起手,一支银色的长笛落在梅莉娅手中。上面写着:诺卡利。 “生命。”梅莉娅低语。 “我在这支长笛中加入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清风。风让生命沟通,令灵魂流动,亦能释放黑暗。 “这份礼物予你——它无法让你复活他,但能让你窥见灵界一角,与你逝去的爱人对话。 “但记住,生与死的界限由我掌管,妄图扰乱秩序者,将付出永恒的代价。” 阿什琳感觉耳边轰然一响。 诺卡利魔笛,是死神的礼物。 这是月神如此撰写谜语魔咒的原因吗? 四位神灵,四种元素,四方地点。 她刚要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场景却再次转换,打断了她的思绪。 接着,她看到了伊洛文亚。 主殿里,模糊不清的梅莉娅发布禁令,禁止精灵随意离开精灵谷;进入精灵谷的外者也将被严格审判,多数会落得地牢的下场。 “不能再让任何子民因外面的危险而死去……”颁布法令后,她自言自语的声音需要阿什琳侧耳才能听清。 宫殿中那些绚丽多彩的画卷黯然失色,日复一日地挂在墙面,不再翻新。那些热衷旅行写生的画师们只能将自己封闭在画室,反复描绘几千年已有的传说。雕像上结了蜘蛛网,偶尔有精灵清洁工来打扫,但再强烈的阳光也不令石膏发光,因为时间令它们凝固了。 舞台上的表演是精湛的,夸张的,但剧本是一模一样的套路,周而复始。剧作家想要挖掘新点子,也只能从古代的图书中苦苦查找。 艾丹对着划了又划的乐谱抓耳挠腮,最终沮丧地大叫一声,将羊皮纸揉成一团,猛地砸向柜门,纸团孤独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儿。乐师们永远演奏着过去的曲调,几十年不再出新作。他们听不到外界的音符,也奏不出崭新的旋律;他们知道自己应该表达,却不知道要表达何物。 没有灵感的艺术家们来到神橡树前祈祷,那是他们魔法的源泉,他们艺术的传统。可就连它,也日渐枯萎。 伊洛文亚精美依旧,却令人窒息。 所有场景都崩塌了,他们回到现实的夜色之中。 “现在你看清了吗,母后?”希达的灵魂问道,“这么多年,伊洛文亚的变化。” “是的。” “你的禁令——” “是的。”梅莉娅打断她,“我很抱歉。我会……” 她深深吸了口气。 “作出改变。” 希达雕像上的藤蔓轻盈地弯曲了,似乎在试图露出微笑。 “那么,有你的誓言和森林之子的魔法庇佑……我想我终于可以离开了。我一直等待着这一天。” “希达,等等——” 话音未落,她好像就彻底浸入了阿什琳的作品,不再发光,不再鲜活,不再言语。 阿什琳想,她可能无意中创造了一种新的魔法,与灵魂结合后也变成更新的事物。 前所未闻。 夜晚安静得可怕,没有谁多说一句话。 艾丹新奇地观察着希达的植物雕像,但很快又担忧地望向梅莉娅。 泪水划过梅莉娅的脸颊。见到她如此难过,阿什琳也再次低落起来。 她原本还沉浸在刚刚一系列画面中,为精灵们感到难过。 但脑海中,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如果是卢卡斯在这儿,他会怎么做?肯定不会任凭自己随情绪遗忘目标,对吧? 她没忘记他们最初的目的:打动女王,获得寻找与借用魔笛的许可。她已经两次被森林女神警告过,他们不是没有时间限制的。 “刚才的一切,您都听见了,也看到了,陛下。”阿什琳鼓起勇气,轻声道,“我们虽是人类,但面对生死离别并不陌生。或许我不知道失去孩子是什么感受,但不代表我没有尝试去感受的能力。这就是我们献上的、最后的大礼。” “最后的大礼。”梅莉娅呆呆地重复着这句话,“那么——魔笛——” “情况很紧急,陛下。您能准许我们寻找魔笛,并借用一段时间吗?” 梅莉娅双目紧闭一阵,好像隔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睁眼后,她又摸了摸希达的雕像,最后才说:“是的,我准许。但是,我有两个要求。 “首先,找到魔笛后,必须先帮我们治愈神树。” “当然。” “其次,艾丹必须同你们一同前往调查。” 阿什琳一僵,抓了抓头发。 和艾丹同行依然是个好主意吗?他到底为什么在晚会上那样看着她?也许她该好好质问他。 “好吧,”她勉强答应,“我们先去找卢卡斯和塔拉。” —————— 路上没有其他精灵,夜风又开始微微发凉。太阳还没有升起,但天边已经泛起淡淡的红光,山谷空中的那几朵云好像眼球中的血丝。 这个时间本该睡觉,更准确地说,是快要睡醒。但阿什琳十分清醒。 “我看你开始表演得非常出色呢。”艾丹挑起话题,“为什么会——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阿什琳犹豫道,“我感受到了某种东西……它苏醒了,冲破了界限。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艾丹若有所思。“精灵谷的确有魔法保护层,难道你的森林魔法太过狂野,将它冲破了?” “那我唤醒的东西是什么?” 精灵没有回答。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阿什琳斜眼瞅着他,思考该怎么问问他眼神的事。“嘿,您晚会上干嘛看我”听起来不像个聪明的问题,毕竟晚会就是给人看的。 “艾丹大人……我表演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那样看我?” “‘那样’?”艾丹看起来很惊讶,“哪样?” “就那样。” 艾丹似乎觉得她很好笑,可她不是。难道是她想多了? 阿什琳有点窝火,不由得咬牙切齿。 “您和其他观众的眼神都不一样。”她说出来时感觉真是傻透了。 艾丹的语气真诚得无法再真诚:“阿什琳,我被你的表演惊呆了,我看得入了迷。你知道我对各种魔法的感知都很敏感,无论森林、艺术,亦或是其他。而当你将它们融合,我感觉……五感爆炸,彻底震撼。 “请相信我,再没人能做到你这样的魔法了。希望我的眼神没有令你感到不适——若还有下次,我会尽量保持一个表情。” “但是——你看起来就像——”她搜肠刮肚,“就像疯了一样。” 艾丹无奈一笑。 “有那样迷人的魔法出现在星月晚会的舞台上,又有谁不会发疯呢?阿什琳,我心中唯一所想,就是与你一同夺回魔笛,为神橡树献上我们的长歌。” 阿什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艾丹酝酿了一会儿,再次开口。 “好吧,的确还有别的原因。”他小心翼翼道,“我可能……被你迷住了。我是说,不仅仅是你的表演。” 阿什琳猛然停下脚步。 “这又是什么意思?” “请不要误会。”精灵乐师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只是——你身上有种极其有魅力的特质,我——我不知怎么形容。” 阿什琳盯着他,艾丹的面孔被光亮蘑菇和悬浮灯笼照亮,微微泛红。 他在说谎吗?看着不像。可他之前给她的感受不是…… 这么说,她之前对他的怀疑是对的。他真的能对一个人类小姑娘感兴趣。这足以令她极速脱粉了。 “好吧,我可以暂时放你一马,但仅仅是因为现在情况紧急,我没空去揣摩你们这些活了几百岁的老古董的心思。”阿什琳生硬地说,“顺便一提,我只喜欢你的音乐。” “可以理解。”艾丹立刻道,显得如释重负,“来吧,卢卡斯和塔拉应该在塔拉的家——医师塞提尔最近都在为塔拉的母亲看病。” 塔拉的屋子是亮着光的,房前却弥漫着古怪的腐烂味,令阿什琳想起……某种犬科动物。周围的树枝被折断了,地上有不少狗爪印一样的痕迹。 这感觉很熟悉,好像她和这生物有某种关联。 不。 阿什琳不敢细想。 房子里的蜡烛孤独地摇曳着,空无一人。血腥味愈来愈浓郁,阿什琳的心剧烈跳动,昏暗的角落里好像藏着数不清的怪物。 “有人吗?”她试探性地问。 没有回应。 房间里泛着草药与血腥气,香黛也刚灭,显然主人只是刚刚出去。墙壁上有深深的爪痕与血印,地面散落着药瓶的碎片,与一把长剑。 阿什琳咬咬牙,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骤然停下。 一只手漏在门后,底下是暗红色的血。 第48章 如同她最恐怖的噩梦。 “艾丹。” “你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但是——过来。” 精灵乐师快步走来,也僵硬在原处。 他们面前,躺在地上的,是塔拉。 她棕色的长发染上深红,凌乱地在地面散开,眼神空洞。 鲜血伴随着四道抓痕,从胸前绽放,像一朵开在红纹上的猩红玫瑰。 她的旁边,是破碎的蓝色斗篷,上面缝着赫利安城的金阳徽章,同样被血染红。 阿什琳脑海被空白占据,耳边嗡嗡作响。 她对这斗篷再熟悉不过了。 第30章 猫狗大战 她完全忽视了这些,狠狠抱住…… 艾丹虽也过了许久才缓过神, 但显得比她更为镇定。 他从柜子上的那堆药瓶中拿了点什么,随后推开后门,观察起地上的脚印与血迹。 “他们往森林中去了。” 阿什琳呆在原地, 脚下生满密密麻麻的根, 死死束缚着她的双脚, 令她动弹不得。 塔拉是被怪兽杀死的,而她自己与这只怪兽密不可分。 那头怪兽本来被困在外面,沉睡着……她的魔法不知怎地唤醒了它,或者给它开了门。 而当时她竟觉自信满满,充满力量。可这力量冲破了怪兽的枷锁。 她竟然以为自己是全场的掌控者。还有人,会比她更傲慢自大么? 她的魔法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精灵。是她唤醒的那头野兽,也是她默许塔拉带卢卡斯回家医治的。 她的错误就像滚雪球一样, 越来越大, 从一开始只是念错的词语, 到现在自以为是的野性的魔法。 她以为她有所长进。是吗? 如果她此时抬起手,定能看到自己手上沾满鲜血。 突然,另一双手放在她肩膀上。她浑身一颤, 差点跳起来。 “听我说,”艾丹强迫她抬头,“如果我没认错的话, 那些爪印与挠痕,属于一头三头犬。三头犬不会无缘无故闯入精灵谷作恶。我怀疑这与魔笛有关——听我说!” 他凝视着她。 “你不想救回卢卡斯吗?” 这个名字终于让理智一点点挤进她的大脑。 她的责任, 她心想。她踏上旅途的原因。 但忽然间这些概念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令她回过神来的并不是她的责任感。一些别的词语闪进她的脑海。 伙伴。搭档。朋友。 蓝色的眼睛, 温柔的语气,柔软的黑毛。 她不能失去这些。她已经害死一个无辜的精灵了。 如果此时躺在地上的不是塔拉,而是卢卡斯呢?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那样画面, 相比之下呕吐更轻松一点。 不会的,她逼自己回到现实。 卢卡斯当然还活着,他只是丢了斗篷的一角。不会有事的。 “当、当然。” 他们顺着爪印,来到幽暗的森林。除了猫头鹰的低鸣,他们什么也听不见。 光亮蘑菇一点点消失了,阿什琳举起法杖,让绿萤石照亮路线。 树枝像黑女巫的手爪般扭曲交错,树干上的纹路令她想起一只又一只眼睛,接连不断地凝视着她。她紧盯着脚下的树根,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她很快就会被绊倒,这是她小时候在白蜡树林就学到的事实。 艾丹停下来。 “听。” 阿什琳竖起耳朵。 不远处,偏南的方向,传来一阵阵呼噜声。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树根,后背抵在树干上,缓缓向呼噜声望去。 她捂住自己的嘴,以防自己尖叫出声。 一头活生生的三头犬,正在林间空地的石堆下呼呼大睡,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好几团蚊虫被那些鼻孔吸进去,又吐出来。 它怀中抱着的,不是别的,正是诺卡里魔笛。 突然,咔嚓一声。一根树枝在她身后断裂了。 她脑中一片混乱,没有多想,刚要冲来者随便用周围的植物攻击,却撞进一双疲惫的蓝眼睛里。 “嘘!”在她惊喜地叫出声之前,卢卡斯连忙将手指压上嘴。 他看起来只能用“糟透了”来形容。 满身泥泞与落叶,黑发像鸟巢一样凌乱,混杂着血液与汗水,挡住部分眼睛。鼻梁和下巴上有几道划痕,斗篷和衬衣都破烂不堪。闻起来也有一股血与怪兽的味道,就好像他刚刚在地狱里泡了个澡。 阿什琳完全忽视了这些,狠狠抱住了他。 现在他们俩一样又脏又难闻了。 她不在乎。 “嗷,”卢卡斯小声叫道,“阿什——我的肋骨——” “抱歉!”她急忙放开他,脸上发烧,“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失去你了,小猫咪。” 这可能不是在这个情境下最合适的称呼,但鉴于他先喊了她的昵称,她总得报复一下。 “我也以为。”卢卡斯轻声道,看向艾丹,“我很抱歉,塔拉——我什么也做不了。她救了我。我才是那个应该死去的,三头犬是冲我来的,因为魔笛在我手里。我没法阻止……” 艾丹僵硬地点点头。 “你用魔笛催眠了三头犬。” “只是暂时的,而且在最后时刻它还是将它夺走了。”卢卡斯说,“我什么也做不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声音像破碎的玻璃。 见到活着的卢卡斯总算驱散了些阿什琳的脑雾。她振奋了些,极力不去回想死去的塔拉。 至少现在还不是最坏的情况,魔笛近在咫尺。精灵骑士不能白白牺牲,塔拉肯定也希望魔笛回归宫殿。 “我们需要理清线索,商讨接下来的对策。”她压低嗓音,“是我的错。我魔法中的一些野性似乎唤醒了三头犬,但魔笛——” “——是塔拉偷的。”卢卡斯接道,“三头犬是她引来的,你的魔法不是主要原因,顶多是为它破除了一些阻碍,加快了进程……它迟早会来。这不怪你。” “塔拉偷的?”阿什琳震惊地说,“好吧,嗯……还有一件事。魔笛是死神的礼物。等等,这不是最关键的那个。” 她又吸了口气,清理着凌乱的大脑。 “龙骨弓,对。森林女神给过我提示。龙骨弓可以射杀奇美拉。” “那么它也能送三头犬回灵界。或许不是立刻,但中箭一段时间后便能实现。”艾丹说,“可是伊洛文亚最后的龙骨弓随克里夫大人一同入土了。” 阿什琳没有说话,而是在空间背包中翻找着,掏出龙牙村的夏洛特送给他们的那把龙骨弓。 艾丹惊讶:“你们从哪儿得来的?” “一个好心人送的。”卢卡斯含糊其辞——总不能说“是龙牙村一个老太太觉得我们可怜,随手给的”吧,“但问题是,我们没有箭。我们中应该派一人回武装库取武器,并叫上支援——” “来不及的,”艾丹摇头,“音乐的魔法持续不了太久。我曾经用竖琴对付过它的同类——我想它们应该不是同一只,但也差不多。魔笛的持效时间可能比普通竖琴强,可它依然很快就会醒。当时伊洛文亚还没有封闭,是你们的猎魔人杀了那只狗。” 阿什琳目光在四周搜寻,一定有别的方法的。 她捡起刚刚被卢卡斯踩断的树枝,树枝的尾部很尖锐,顶端是绿叶,长度大小刚好像一支箭。 “别告诉我你想用树枝射杀三头犬。”卢卡斯怀疑地说。 阿什琳翻了个白眼。 “当然不是,我没那么傻。”她低头又在包里找起来,总算拿出一瓶紫色的魔药——巨龙爱苏萨的礼物,“幻化药水,能够将一件物品伪装成另一件与之十分相似的物品。” 两个男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聪明的一招,”卢卡斯说,“但终究是伪装,真的能杀死三头犬吗?” “那只能先试试看了。”阿什琳耸耸肩,将一三滴药水分别滴在三根形似箭矢的树枝上。 效果立竿见影。三支尾部是羽毛的箭瞬间呈现在他们眼前。 卢卡斯拿过弓箭。 “那么,艾丹,你的琴在身边吧?” 乐师点点头。 “很好。艾丹用琴迷惑三头犬,分散它的注意力。阿什琳,你用森林魔法来夺取魔笛,看情况保护我们。我是我们三个中唯一会使用弓箭的,我来射杀这三只狗头。”卢卡斯说。 “切记,杀它之后不要放松警惕。”艾丹警告,“黑暗孕育出的怪兽都需要时间才会真正死去。” 卢卡斯点点头。 “我说的还是比较坏的情况。最好的情况是它还没醒我立刻就杀死它。” 当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在他搭上箭的那一刹那,龙骨弓的魔力就附着在了箭上,而这撼动了大范围的森林。 松树和柏树一同刷刷摇晃,石子与落叶跳跃飞舞,好像森林自己开的派对。风声拂过,阿什琳的大帽子遮住眼睛。 第49章 三头犬翻了个身,刹那间,六只血红的眼睛同时睁开。阿什琳一动不动,突然感觉自己被那些眼睛射中了一样。 “照我说的做!”卢卡斯大喊。 三头犬迅速爬起,冲他们晃动脑袋,嘶吼着,令他难以集中目标。 艾丹弹起鲁特琴,轻快的小曲儿让三头犬又转了个身,一时松开诺卡利魔笛。 阿什琳扶住兜帽,回过神,借机冲上前去,在手指碰到魔笛的前一秒,却被三张狗嘴同时大吼一声。 腐烂的气味涌向她,她不禁连连咳嗽,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三头犬中间的那颗狗头叼起魔笛,朝阿什琳扑来。 “嘿,小狗狗!”卢卡斯的声音从石堆上方传来,“看这儿!” 三只狗头困惑地向他看去,眼巴巴地望向卢卡斯,三只头同时一歪,似乎有点期待新的游戏。 卢卡斯刚自信地拉开弓,箭还没射出去。 就在这时,林间洒下一缕阳光。 黎明的阳光。 阿什琳心一沉。 “该死的。”卢卡斯咒骂道。 人形褪去,他变成那只黑猫。 弓箭从石堆上掉落在三头犬面前,好像一个玩笑。但凡他再快一秒,三头犬就可能已经死了。 她和艾丹对视一下,他们一个是女巫,一个是乐师,当然谁也不会射箭。猫就更不会了。 然而,她忽略了更严重的问题。 卢卡斯变成猫的一瞬间,艾丹的鼻子就红肿起来。 接下来,他打了个剧烈的喷嚏,连三头犬都震惊地停住了,等他又抽鼻子又抹眼泪地接着打喷嚏。 事已至此,完全偏离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你们——别管我——阿嚏!”他红着鼻头和眼眶,断断续续地说,“继续——阿嚏!” 卢卡斯紧急后退,离艾丹越远越好,但大乐师的症状没有丝毫缓和。 艾丹强忍不适,试图继续弹奏,可接连不断的喷嚏令他完全无法继续。 “计划a已失败;开启计划b!”卢卡斯大喊。 “呃,我们有计划b吗?” “艾丹退出战斗,”卢卡斯命令,“我分散三头犬注意力夺回魔笛,阿什琳,你负责射杀它。” 阿什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卢卡斯好像能听见她的心声似的,“拿起弓箭,阿什琳!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对射箭一窍不通!” “很简单,首先你要记住八个动作——” “八个动作?!你真该换换‘简单’这个词的定义了!” 艾丹放下琴,跑到溪水边寻找阳光合适的角度,试图用彩虹召唤救援。 阿什琳捡起弓箭,从三头犬身下一滚,回到刚刚的树干后,大口喘气,心跳强烈得好像随时能蹦出胸腔。 冷静,冷静。她对自己说。 她是女巫,不是射手,那么就用女巫的方式来解决射箭的问题。 她颤抖着再次翻开背包里的笔记。 “这种时候你竟然还在温习笔记?”卢卡斯尖锐地问,从三头犬身上一跃。 阿什琳没空和他斗嘴。 治疗咒、猫语咒、幻术咒……不在这堆里。 她依稀记得自己曾为了不搞混,专门记过一些很相似的咒语,还贴了标签,可惜标签早就掉到不知何处,她也确实没大搞清楚。 她疯狂地翻着页,当终于看到“心灵大类”时猛然停下。 关于心灵、灵魂与记忆的魔法有很多,而且非常容易出错。揭真咒、本心显形咒…… 记忆共享咒。可以从第三视角客观地看到对方的记忆画面。 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她只需要几分钟。虽然她不擅长这类咒语,但只能孤注一掷了。 阿什琳举起法杖,对准卢卡斯,迅速念着。 “per magicae vinculum, memorias nostras coniunge!” 无事发生。 “你肯定看漏了什么,”卢卡斯一边被三头犬追赶着,一边大喊,“好好看看老师怎么写的!” 萨诺瓦是怎么写的? 阿什琳眯起眼睛,看到咒语下有极其小的一行注释,不仔细看压根儿不觉得那是文字:肢体接触。 “小猫,快过来!”阿什琳回过头,“这条咒语需要我们碰到对方。” 显然,卢卡斯无暇应对她。 三头犬逐步向他逼近,魔笛依然在它身后。 黑猫耳朵紧紧向后贴着,浑身的毛都像爆炸一般,尾巴粗粗举起。他冲三头犬发出蛇一样的嘶嘶声,抬起一只毫无威胁的爪子。 阿什琳心一横,直接让离他最近的那棵树弯下腰,树枝将黑猫拎起来,递给她。几片干脆的落叶飞到脸上,他吐了吐舌头。 “还有这种服务?”他抱怨起来。 她抱住他,潦草地给他顺了顺毛,再次念出咒语。 “per magicae vinculum, memorias nostras coniunge!” 顷刻间,他们满眼都是绿色与蓝色。绿色属于阿什琳的灵魂,而蓝色是卢卡斯的。 但此刻,它们相互缠绕,逐渐融为一体,化作夏日浅滩海边,那耀眼、莹亮的蓝绿色。 他们暂时地共享了记忆。 九岁的卢卡斯翻出窗外出去和下城区的孩子玩,被关进地牢整整三个晚上,手腕上枷锁的印记通红地燃烧。十二岁的卢卡斯闷闷不乐地在自己的生日派对中穿梭,向所有为他祝贺送礼的贵族投来怀疑的目光,但那目光转瞬即逝,很快被迎合的微笑取代了,和其他贵族一模一样。 她看到尼古拉斯二世领着十三岁的卢卡斯穿过长厅,为他看玻璃框中一顶闪闪发光的皇冠,顶上镶嵌着红到极致的红宝石。 阳光下,世界上其他任何事物都不再重要,好像它承载了整个宇宙的意义。 “这是你的未来,卢卡斯。”他语重心长道,“但你需要自己得到它。” 十五岁的卢卡斯蹲在父母卧室门口,偷听他们的谈话。尼古拉斯二世面色阴沉。 “我们的儿子贪玩又好吃懒做,你知道他今天一个人出去骑马找‘森林里的独角兽’了吗?” “偶尔让他出去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要是伊莱恩和卢卡斯性别对调一下就好了。”国王沉闷道,“伊莱恩总是那么聪明又努力。” “尼古拉斯,”格拉西亚王后指责,“这没什么,伊莱恩一样可以继承王位。” “把整个国家交给一个女孩儿,只因为儿子是个废物——” “够了。”格拉西亚一拍桌子,卢卡斯浑身一抖,“精灵谷和兽人那边都是女性在统治,什么时候你才能放下偏见?我说伊莱恩能当女王,那么她就能。” “而我说她不能,她也不能。”尼古拉斯阴沉地说,“这与伊莱恩无关,格拉。你知道马洛特那边怎么说的么?他们说倘若卢卡斯不成为王储,他定会走上他叔叔的老路——” “他不会的。” “是吗?依我看来他已经在研究那些黑魔法了。他已经十六岁,必须尽快立他为王储,不然谁知道哪天他就和兰里特一个样了——”卢卡斯手一抖,打翻了一个花瓶。 “谁在外面?” 他们同时回过头来。 眨眼间,宫廷落幕,眼前是推推搡搡的人群。卢卡斯和现在差不多年纪,戴着藏蓝色的兜帽,在下城区的市集中穿梭,低头寻找着什么。很快他来到一个草药摊前,拾起一瓶青色药剂。 阿什琳凑近后,才发现那其实是白绿相间的。他将它高高举起,在月光下泛着某种诡异的光。 她摇了摇头,不。这是卢卡斯的隐私。 只需要知道怎么使用弓箭,就这样。把所有其他记忆的大门通通锁死。 “太阳神啊,不会吧,”卢卡斯也被蓝绿色缭绕着,此刻竟然还有心思调侃,“艾丹和你约会演奏音乐?真是浪漫。他不会是爱上你了吧?老天,真的——他和你表白了?!” 阿什琳红了脸。 “不要乱看!” “我没有看,是你忍不住在想我才会看见!” “我才没想!” 黑猫再次蹿到三头犬身后。 阿什琳用咒语在脑中搜寻着,竭力屏蔽掉那些毫不相干的记忆。卢卡斯在靶场上射箭的场景涌进脑海。 她从身侧抽出三支假箭,抬手举起龙骨弓,搭箭、拉满、瞄准。 然而,就在她瞄准那三只狗的一瞬间,一个声音击中了她。 她真的,要杀死这个只是想守护平衡的生物? 它也是一种生物,不是吗?它又和龙有什么区别? 她能摆脱前人对训龙的执念,为什么还要一味地杀生不停? 书中的故事不都是这么说的么:仁慈,才是最高尚的品格。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要亲手斩杀一条生命。 三头犬算生命吗?其实它也不会真正死,只是回到灵界。而当生死的界限再度被打破,它依然有可能穿过帷幕。 第50章 “阿什琳,你在干什么?”黑猫急切地叫道,“再不杀它我就要先死了!” 塔拉已经死了。卢卡斯也快死了。她到底在纠结什么? 阿什琳铁下心。 她拉开弓,然而放出箭的刹那间,三头犬偏离了方向,一口咬住卢卡斯的尾巴。 黑猫呲牙叫了一声,狗放开他,再次上演狗追猫的游戏。 箭插进一棵松树的树干。 “哟,对不起!”她立刻又捡起一枝树枝,拿出幻化药水,结果手一抖滴在脚边的石头上。 石头变成了一个皮球。 “阿什琳!”卢卡斯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嘿,狗狗,捡球球吗?”阿什琳将球向三头犬抛去,短暂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它立刻去追逐那只球,尾巴摇摆不停。这时候它显得和普通的狗没什么区别,三只头为谁有资格玩皮球互相吵起来。 她趁机又滴上药水,再次搭箭。 球对三头犬的吸引力是短暂的。过不了多久,它的视线又回到那只黑猫身上。 “饶了我吧。”卢卡斯长叹一声,开始往树上爬。 三头犬猛地一跃,刚要咬住卢卡斯的后退—— 唰!唰!唰! 三声破空声几乎连成一线,三支箭精准无误地射进三头犬的三颗头颅。 怪兽发出三声尖叫,惊飞了林间所有乌鸦。脑袋们似乎无力地耸拉下来,沉重的身躯倒在地上,尘土飞扬,魔笛从它身后滚落。 阿什琳松了口气,向三头犬的尸体奔去,想要夺回魔笛。 可是,它还不完全是尸体。 等她想起森林女神的提示时,已经晚了;等她回忆起艾丹那句“不是立刻”时,已经晚了;等她听到卢卡斯的叫骂声(诸如“白痴,快回来!”)时,也已经晚了。 或许她的头脑和心灵因记忆共享变得更加混沌,她还是没能带着所有理智做事。 三头犬头上插着箭,狠狠将她扑在地上。 她挣扎着转过身,迎上的却是三张血盆大口。 无数颗尖锐的獠牙划破空气,狠劲往她身上一咬,进行临死前最后的复仇。 ----------------------- 作者有话说:文里所有的咒语都是用拉丁语胡编乱造的,没有学过拉丁语所以可能一看可能挺智障的……但一搜是能查到意思的(?) 第31章 风雨前奏 属于女巫和猫的舞蹈。 三头犬咬向阿什琳的那一刹那, 卢卡斯的心停止了跳动。 时间被放慢了,他听到有人在尖叫,随后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浑身冰凉, 某种巨大的恐慌陷入他的每一条骨缝, 等终于奔向她时似乎什么也来不及了。 三头犬嚎叫一声, 重重倒下,化作飞尘,隐入大地,被尸尘沾染的青草变得如焦炭一般。 阿什琳缩成一团在绿斗篷里,金发乱糟糟地缠绕着石土。 卢卡斯快步前来。爪子颤抖得几乎什么都干不了。 最后,他还是鼓起勇气,翻开阿什琳, 爪子轻轻拍向她的脉搏。 她还活着。 卢卡斯大大松了口气, 但活着也不以为意安然无恙。他检查起她刚刚被咬下的部位, 没见到伤口。 “她还好吗?”艾丹抽着鼻子赶来,“老天!” 他将阿什琳翻过来,她看起来昏倒了, 但身上没有太严重的伤。 卢卡斯拍了拍她绿色的斗篷,感到强大的、温暖的魔力涌遍全身。 他倒吸一口气。 “这不是一般的精灵斗篷。”他说,“上面有一种古老的防御咒语。若不是它, 她就……” “真是充满惊喜。”艾丹捏着鼻子感叹,“一会儿是龙骨弓, 一会儿是防御斗篷……你们俩身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卢卡斯哼了一声,精灵大乐师不知道的可多着呢。 一想到他刚刚共享记忆时看到的阿什琳脑海中的艾丹, 他就有点说不清的恼火。实际上,他感觉自己对那二百七十六本艾丹乐谱的喜爱程度正在大大减退。 不过,斗篷与龙骨弓顶多算他们运气好。要是没有这份运气, 恐怕他们现在全都变成狗啃棒了。 这时,脚步声响起,一片阴影落在卢卡斯和阿什琳身上。 “需要帮助?”梅莉娅问,身后是六个精灵骑士。 艾丹叫的援兵。 —————— 精灵们烧掉了塔拉的遗体。 熊熊燃烧的大火面前,骑士们眼眶发红,而塔拉的母亲艾莲娜止不住地抽泣。 卢卡斯很想上前安慰她,可他只是只无能为力的猫。 再说,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知道本该死的是他而不是塔拉并不会让艾莲娜更加好受。塔拉是个英雄,他甚至不配为她说话。 他才应该是被牺牲的那个。三头犬是冲着他来的,因为魔笛在他身上。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活着。作为,人类国王的儿子,却一直在被别人拯救,而他本来没有想被拯救。早在宫廷咳血时他就该死去,那样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伊莱恩会毫无异议地继承王位,阿什琳可以接着学习草药或者进行她更感兴趣的冒险,精灵骑士会活下来。他会去灵界,不用参手任何黑魔法事件。 卢卡斯从来没有面对过真正的死亡,最近的一次还是他自己那所谓的肺病。 他还是来到艾莲娜身侧。 “她是个真正的骑士。”黑猫开口,“她救了我的命。如果我当时能够做些什么……” 艾莲娜摇摇头。 “她也救了我的命。相信我,我比你更想做什么。现在我活下来了,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会希望你快乐地生活。” 艾莲娜含泪笑了笑。 卢卡斯难受极了,待在这儿的每分每秒都令他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塔拉。可是猫是不会为死去的精灵哭泣的。 为什么他总是这么无能?如果他身上有武器,塔拉或许就不会这样突然牺牲。 他回到阿什琳的房间。 她已经醒了,没有起身,只是安静地陷在柔软的床榻上,指尖地绕着诺卡利魔笛的银纹。 阳光温柔地流淌在她的金发里,就连她长长的睫毛也闪烁着金光。 她整个人被光线勾勒得朦朦胧胧,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卢卡斯为此感到有些惊恐——他不是在做梦,对吧?阿什琳的确已经醒了? 他轻轻一跃,来到她的被子上。 “提醒我,以后绝对不要养狗。”阿什琳说。 ……看来不是做梦。 卢卡斯心中石头落地,随后又感到难以置信。 “这就是你死里逃生后的第一句话?” “想让我不活着可难啊。”她耸耸肩。 “这不是玩笑。要不是那斗篷,你就完蛋了。”卢卡斯说,“你当时在想什么?黑暗怪兽不会立刻进入灵界的,那么快就过去必然迎来反击。” 阿什琳不悦地皱起眉。 “我当时吓坏了,又累又心急,而且我也不是每天都在和黑暗怪兽打交道,你知道吧?换做是你,一样可能失误。” “不可能。” 她嘴角上扬了几分:“你在担心我吗,殿下?” “当然,”卢卡斯说,紧接着又补充,“我是说,毕竟要是没有你,我就变不回王子了。这笔账还没算完呢。” 阿什琳笑容收敛了,撇撇嘴。 “是啊,这就是你唯一在乎的事。” “你还想对那怪物手下留情,”卢卡斯敏锐道,“为什么?” “塔拉的确破坏了平衡,让母亲复活,一命换一命,这只是三头犬的工作罢了。”阿什琳说,“它并非邪恶到故意害人。但……” “任何从黑暗生长的生物都不值得同情。”卢卡斯说,“或许你对龙的感情给了你某些误会,但三头犬、奇美拉与九头蛇……它们是纯粹的怪兽,不具备任何感情,阿什琳。向我发誓,不要再把心浪费在多余的生命上了。” 他们目光交汇,时间凝固,暖金色的阳光在阿什琳棕绿色的眼睛中融化了,令人想起巧克力薄荷中的蜂蜜。 顿时,卢卡斯为自己还能看到这美丽的一幕而心怀感激,他的心尖瞬间被一根轻盈的羽毛浅浅掠过。 他想要离得更近,猫的视野下很难看清楚那眼睛究竟是绿色、琥珀色还是金色,亦或是永远在光线下变幻莫测,正如眼睛的主人一般捉摸不定? 他往前凑了凑,随即为自己的想法与行为感到羞愧。 现在他是一只猫,可能没什么。 但如果他是人,那就很奇怪了。 卢卡斯记得贵族中正常社交距离的规定,他当然不该和与他同龄的女孩离得这么近。 阿什琳眨了眨眼,他颤抖一下,羽毛随之飞去,而他也移开目光,换了个姿势,在她身上直接趴下。 现在她可以摸他,他心想,但没有说出口。她应该摸的,因为他还以为他失去了她。 第51章 他又担心又生气,当然值得一些安抚。 可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然而女巫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的确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脑袋。 “我发誓。”阿什琳点点头,随后活泼地咧开嘴,“嘿,你不觉得今天已经有太多沉重的话题了吗?我好不容易醒来,没有一点好消息?” 她的语调过于轻松了,卢卡斯心想。她压根不清楚她差点会遭遇什么,为什么她能这么迅速地转移话题? “我不知道这是否算是好消息,不过……梅莉娅陛下说,假面舞会明晚举办。一方面哀悼塔拉,另一方面也庆祝魔笛的回归。”卢卡斯说,“说到魔笛……” 他拍了拍笛子。“我觉得我们应该测试一下,看看它是否真的是解咒的一部分。”以防他们折腾半天全是白干。 “怎么测试?” “把它和龙火放在一起试试。” 阿什琳略显狐疑,但还是将龙牙树火把拿出来,瞪了火把一眼,火焰燃烧。 “你说的放一起是指——” “——火烧笛子,对。”卢卡斯愉悦地说。 “听起来很鲁莽啊。” “的确。”卢卡斯赞许。 阿什琳将笛子头放在龙火尖上,只听一声炸响,二者碰撞之处银光闪烁,卢卡斯不需要魔法天赋也能感受到它们强大的魔力。 “成了。”阿什琳果断灭了火,“任务进度二分之一!” “你应该现在就治愈神橡树的。这样我们才能尽快进行下一项探索。” “梅莉娅要求,必须在假面舞会时,我才能治愈神橡树。”阿什琳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精灵的传统。” “那舞会也是所有生物必须参加的喽?” “不错。” 卢卡斯闭目长叹:“无聊又浪费时间,我们本来一刻也不能耽误的。” “嘿,舞会还是很好玩儿的!就明天放松一下,治愈魔笛后我们就继续前往北方。”阿什琳抗议。 “要不是精灵有规矩,我更建议我们今晚就动身。” “你急什么?”阿什琳翻了翻眼睛,“告诉你个秘密:今年的主题是动物,很贴合你哦。” 是他急吗? 不是她说有神灵警告他会被永远诅咒么? 不仅如此,他们已经踏上路途数日,天知道他的家人现在是什么态度。 就他所知,说不定皇城已经宣告了他的死亡呢。 卢卡斯压下心中的不满。他们刚经历了生离死别的战斗,他不想把气氛搞得一团糟。 “是吗?那你打算打扮成什么动物?” 阿什琳思索:“狼,我想。” “恭喜你终于认识到自己其实就是只金毛犬了。” “我的意思是威严凶猛的大野狼!”阿什琳恼火道,“大灰狼,大凶狼,吃掉小红帽的那种狼!别和我提任何狗的品种,谢谢。我有心理阴影。” 卢卡斯坏笑着把尾巴拍在她手上。这个动作很快就让他得到了报应。 “不过也不一定,”阿什琳沉思着,“如果我真的告诉你就不算真正的‘假面’了,对吗?” “有道理。” “你想扮成什么呢——黑猫?”阿什琳不怀好意地问道。 他很想做一个呕吐的表情,但猫局限了他的动作发挥,最终效果比较接近被口水呛死。 “鉴于我现在的模样,你觉得我还有别的选择?” 阿什琳大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一时间,阳光成为这间屋子里最不明亮的东西了。 “哎呀,恐怕猫的确是最适合你的。”她用颇为惋惜的口吻说,“难不成您想当全场最靓丽的金凤凰吗,殿下?” 卢卡斯瞪了她一眼。“你别说,我以前真在假面舞会上扮演过凤凰,作为赫利安城的象征。” “嗯哼。然后?” 卢卡斯的尾巴又拍了拍床。 “灾难。珂利艾领主的儿子把我当成女孩,硬是让我跳了几圈女步,我却什么也没意识到。” “天呐,你会跳女步?”阿什琳咯咯笑着,“我都没怎么学会跳舞呢。你可以教我吗?” “你是说,现在?” “不然呢,小猫咪?” 卢卡斯示意了一下他全身。“我只能跳猫步。” “这不影响任何事。”阿什琳笑嘻嘻地下了床,但在要站起来的一瞬间却犹豫了,又坐了下来,“唉,原谅我,卢卡斯。我只是想做点别的事……除了怪兽,谜语和诅咒以外的事。” 卢卡斯静静地在她腿边蹲下,用鼻头蹭了蹭。 休息和清理过后的阿什琳闻起来像刚花园里除过的青草,与凌晨蒲公英上的露珠。 “我不明白我们怎么会卷入到这些事里。”女巫把头埋在手臂里,就像他们初次见面那样,“所有的一切,仅仅因为我念错了咒语。真的值得吗?” 卢卡斯眼睛半眯。 “啊,我不是说你不值得。”她急忙澄清,“我的意思是,真的有生命在因为我的过错而逝去,我很难……接受。明明一开始只是一场笑话一样的失误,为什么后面会涉及鲜血与死亡呢?也许被诅咒的从来都不是你。” 她说这话时顿了顿,似乎很小心卢卡斯的反应。卢卡斯呆住了,想弄明白她的意思。 “也许,我才是被诅咒的那个。”她艰难地、一个一个词地把话挤出来,“森林之血,躁动不安的魔力。这才是我一路行来的真正原因。你曾说我的到来是命中注定,艾丹也肯定了这一点。” “也许吧。”卢卡斯说道,“也许就是这么倒霉,我们都被诅咒了。到那又如何呢?一个被血液诅咒的女巫,一个被女巫诅咒的王子,简直就是最佳搭档。” 说罢他飞快跳下床面。 “不是说要练习跳舞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以猫的方式深鞠一躬。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 这是天然的舞池,没有乐师,没有竖琴,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百灵鸟的歌声。 阿什琳光着脚,踩上微凉的瓷砖,微微屈膝,向他行礼。 卢卡斯蹲坐着,尾巴盘在身前,用一种近乎庄严的姿态轻轻点了一下头。 没有真正的音乐,但节奏却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他的爪子肉垫轻拍地板的细微声响,嗒嗒嗒,稳定而清晰。 他绕着她走起了圈,步伐带上了某种韵律感,尾巴高高竖起,如同一位指挥家举起的指挥棒。 她噗嗤一笑,放松下来,闭上眼。她的动作渐渐变得流畅,变成一种自然的回应。她张开手臂,像一个真正的舞者那样舒展身体。 金发在旋转中扬起,划过阳光,洒下一片金黄,令卢卡斯无法睁眼。 他看着她。 她跳得称不上优美,但充斥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就像春风中肆意生长的藤蔓,枝桠上绽满金黄色的蒲公英。 突然间,他眼前的阿什琳与他先前通过记忆共享魔法感受到的阿什琳似乎重合了。 魔法失效后他们会逐渐遗忘曾经共享的大部分记忆,但还有零零碎碎的画面滞留在卢卡斯的脑海里。 视角混乱起来,那个赤脚奔向森林的女孩爽朗地笑着,头上带着童年好友做的雏菊花环。村里的小男孩冲她投来石子,嘲笑她是邪恶的女巫,身边的白蜡树却莫名其妙地伸出枝叶,狠狠划过男孩的脸。 她会为这些嘲笑大哭一场,甚至冲萨诺瓦发脾气,难过到不吃晚饭(萨诺瓦本来也忘了做),但再听一个猎魔人捕获雷鸟或是矮人发明机器怪物的故事,就立刻春光满面,好像那些冒险故事才是她的世界。 舞蹈变得更加肆意。阿什琳哼起了一段艾丹曲子里的旋律,虽不成调,但十分欢快。 卢卡斯随着那即兴的调子加快了步伐,时而绕着她穿梭,时而用头顶一下她悬垂的手心,引导她转向。 阳光追随着他们,影子比他们跳得还要热烈。 最后,阿什琳笑着跌坐回床沿,气喘吁吁,脸颊红润。 卢卡斯也停了下来,蹲坐在她面前。 “怎么样?” 他问道,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只是随口一问。 “完美极了。”阿什琳眼睛亮晶晶的,“我觉得,是我跳过最好的一支舞。” 卢卡斯沉默片刻,房间中只有阳光在流动。 “……我也是。” 然后他转过身,极其认真地舔起肩膀上的毛,仿佛刚才说出那句话只是他的影子。 他们肯定会在舞会上一起好好表现的,他告诉自己,只需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跳舞而已,还能出什么事。 第32章 狼与天鹅 忽然间他好像不记得通用语怎…… 第二天晚上, 阴云笼罩,伊洛文亚全然不见星辰与月亮,夜色黑压得像黑墨笔漏的水, 就差挤出几滴黑墨下来。 卢卡斯并未扮成黑猫。 第52章 正如阿什琳所言, 假面舞会的乐趣就在于“假面”, 他要是黑猫的话反而是做了自己。 他戴着据说是由精灵谷最厉害的画师劳瑞尔设计的乌鸦面具,比这夜空更加漆黑,头顶插了几根假羽毛,眼下绘制着精美的银色螺纹。 面具有魔法加成,在脸上十分服帖,好像与他的皮肤融为一体。 他的蓝色披风是从艾丹那里借来的,上面绣着银色的鸾尾花, 领口镶嵌着蓝宝石。 相较于艾丹, 卢卡斯身材更为苗条, 个子也稍矮些,因而那长披风穿在他身上略微显大。 一些黑色猫毛粘在披风上,抖不掉, 他怀疑今后艾丹都不敢再穿这件披风了。 他轻轻敲了敲阿什琳的门。 屋内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好像谁的鸡被拿去杀了。 “嘿,你还好吗?” “当然!你先走吧!”阿什琳在屋里慌乱地喊, “我的顺发咒发生了一点错误!” 他听到屋里一阵瓶罐掉落的声响,还有几句见不得人的咒骂和慌张的脚步声。 “需要帮助?” “不用!”阿什琳叫道, “我现在已经完全掌控了——” 接着是一声可怕的爆炸。 这就是她的“一点错误”吗??卢卡斯叹了口气。 “天哪,你这个蠢货。”阿什琳说, 大概率是在骂她自己。 “嗯,我可以等你。”卢卡斯耐心道。 毕竟他们将是舞会中唯二的人类,一起去是最合理的安排, 这样没有谁会感到突兀或尴尬。 再说,他们昨天一起练习了舞步。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夹杂着镜子摔在地上的声音。 “哦不,不用了,我答应了要和——”阿什琳潦草地说,“哎呀,该死——回来,你这该死的头绳!” 听起来她是去追赶头绳了。 卢卡斯本想问她答应了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嘴,一甩披风,前往主殿的宴会厅。反正他们之后还有机会一起跳舞。 大厅被重新布置过,穹顶在魔法的作用下化作暗蓝的星空,壁画中的颜料隐隐泛亮。 目之所及的空气中,皆是发光颗粒飞舞,又因没有实体而不会像萤火虫那样恼人。 精灵们的礼服似乎都是用会流动的布料缝制的,绚烂的颜色在魔法星辰下变幻不断,令他眼花缭乱。 他们戴着千奇百怪的动物面具说笑走动,所有那些羽毛或绒毛都是设计师专门设计,没有任何精灵会过敏。 “晚上好呀,小黑鸟。”一个精灵拍了拍他,是一个戴着火烈鸟面具的女精灵,头发像一团火焰在身后展开着,造型夸张的硕大裙子和她的头发一样鲜红,“听说你们打败三头犬夺回了魔笛,恭喜。” 卢卡斯被这突如其来的识破整得有点沮丧。 “谢谢您。您怎么知道我是——?” 火烈鸟大笑。 “你的面具就是我设计的!作为画家,我会详细关注所有到伊洛文亚的旅客,你走路时的姿态暴露了你。” 看来是画家劳瑞尔。 “真是厉害。” “有空你给我讲讲详细的故事情节呗?”火烈鸟说,“我得说我真是厌倦了画那几个神的事儿了。啊,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 说完她紧张地看向壁画上的神,好像在等待惩罚。 “当然可以,不过我现在有点忙。”卢卡斯冲她微笑道,目光却望向别处。 阿什琳还没到吗?头绳能跑多远? “唉,塔拉也是我的朋友。”火烈鸟望了望其他精灵,垂下脑袋,“如果她现在在这里,肯定会打扮成小麻雀,和我一起跳舞的……不过她大概在灵界过得也不错。那姑娘坚强得很!” 她离开他,又和别的精灵打招呼去了。 卢卡斯来到长桌前,桌上摆满精美的银餐具,盛着各式各样的佳肴,每隔几盘就出现一个多层点心盘,冰冻橙子、奶油苹果塔和榛果巧克力争相朝他招手,甚至有他最爱的杏仁布丁。 它们比狄亚斯的美□□致许多,每一样都是厨师的艺术品,让卢卡斯觉得吃掉它们简直是破坏艺术。 会飞的酒杯比之前在星月晚会上时有礼貌多了,显然被调整了咒语,十分优雅地悬在他身边,等他拾起。 卢卡斯毫无胃口,也不怎么渴,只是出于对酒杯的尊重喝了一口。酒杯非常高兴地跳了一段舞,对他鞠躬。他只好又为它鼓了鼓掌。 舞会上的精灵很多,但没几个注意到他的,全部匆匆经过。 开始他还试图和一只猫头鹰和一只白狐狸搭话,可他们很快也找好了自己的舞伴,一起饮酒歌唱去了。 倒是不用像之前在宫廷那样一味迎笑了,卢卡斯苦涩地想,可完全无人陪伴? 依然无趣。 所有美食与音乐都与他毫不相干,他不是舞会的嘉宾,只是个旅行者,一个局外人。 “乌鸦先生。”一个高冷的女声自他身后响起。 他回头,雪豹面具的长发精灵用深不可测的眼神看着他。 她的面具挡住的脸不多,他能认出来这是梅莉娅陛下,便微微倾头。 雪豹将一封印有太阳金纹的信塞进他手中,没多说一句话便藏匿于灵群中。 这里太嘈杂,他只得按耐住好奇心不去打开看内容。 守卫将大门关上,雪豹已经登上高台,即将发表致辞,可卢卡斯还是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不禁反思:难道他错了,他们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熟,以至于一戴上面具他就彻底认不出阿什琳了吗? 他一直默认他们会一起参加舞会,从没有考虑过全场都认不出对方的可能性。 过于自以为是,他心想。 说到底他们才认识了多久,真的算朋友么?阿什琳或许嘴上说他们可以做朋友,但“朋友”这个词对卢卡斯几近陌生,他所能想到的除了阿什琳以外也就是伊莱恩了。可伊莱恩是他的姐姐,因此也不能算数。 宫廷里那些同龄孩子自然是算不上的——他们比精灵文的语法还要无聊,礼貌相待已是他最好的态度。 可阿什琳不一样。 她在自由自在的环境长大,肯定有数不胜数的朋友。现在他知道她不像别人那般在意身份与等级,这样一来他岂不更一无所有? 连王子也无足轻重,那么他在她心中其实可能什么也不是,无非是她那讨厌的包袱。她的生活中充满大自然与友谊,他只是她森林中一根微不足道的猫毛,需要被摘掉。 卢卡斯突然意识到,他从来没有正经邀请过阿什琳。 她当然有可能早就来到舞厅,和别的精灵一起玩儿。 精灵们叽叽喳喳,没有谁再理会一只不断寻找他人的乌鸦;乌鸦也没有心情主动邀约别的动物。乱七八糟的八卦冲进他的耳朵。 “你们知道泽兰暗恋过塔拉吗?” “不会吧……” “他看着不像,一定是在掩藏悲伤。” “还有啊,大乐师艾丹似乎对那个可爱的人类小女巫很有兴趣!” “真的吗?他已经多少年没有恋爱过了……” 卢卡斯手一抖,杯子摔在地上。 见到同伴的尸体,他身侧另外的杯子尖叫一声飞走。 “不好意思!”他连忙说,也不知自己在给谁道歉。 无论是杯子还是精灵都没理他。 雪豹清了清嗓子,大厅一秒内变得肃静。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她说道,“我们依照传统,汇聚于此,狂欢一夜,庆贺伊洛文亚的生辰,也感激森林女神的恩典。但也不要忘记,我们刚刚失去了一位重要的伙伴。或许她的行径是不正当的,但她的死是光荣的。” 她停顿片刻,精灵和酒杯们低下头。 “我们也重获了诺卡利魔笛。”雪豹用更为上扬的语气说,“这要归功于两位亲爱的人类友人,以及我的弟弟——很遗憾,他似乎迟到了,可能是为了保持他的神秘感。” 精灵们轻笑起来。卢卡斯则有种不祥的预感。 雪豹冲一侧的乐队点点头。“本来接下来是我与我的弟弟领舞之时,鉴于他此时不在——” “他在。”一个动听的声音道。 所有精灵都回过头,大厅门口,是身着深紫色长袍、戴天鹅面具的男子,面具上的白羽毛与卢卡斯的黑羽如出一辙,不过更具展翅翱翔的姿态。 卢卡斯呼吸一滞,但不是因为天鹅。 他身旁,则是一个金色狼面具的女孩,薄荷色的纱裙上星星点点地缀着白蝴蝶,蝴蝶的翅膀真的在一张一合。裙尾染上淡粉色,像花瓣一般。 这时,有节奏的音乐轻快响起,天鹅长袍上的音符开始发紫光。 灯冲天鹅与金狼的方向打下,令他们成为全场中心,舞会的第一支舞。 天鹅摘下面具,露出艾丹的面孔。 “我想,第一支舞,就明面献给大家。”他轻柔地说,“你怎么想,狼小姐?” 第53章 金狼犹豫了一下,也摘下面具。阿什琳那熟悉的脸立刻露出来。 但卢卡斯却反应了好一会儿。 他一阵晕眩,好像又有医生给他放血了似的。 太阳神在上,他竟到现在才发觉,阿什琳是多么美。 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他认识的那个马马虎虎的小女巫了,简直比场上所有女孩都更加耀眼。 平常他很少考虑“阿什琳是什么样”,因为他们每天都稀里糊涂地相见,要么在龙背上。要么在地牢里,要么在战斗上。 她给他的印象一直是一个乱七八糟的乡下女巫。 现在,她的头发不再乱蓬蓬,而是被顺发咒整理成金卷,高雅地盘在头顶,金发中精致地插着珍珠长簪,被金色月桂叶包裹;眼睛比任何绿裙都要绿,绿得夺人心魄。 卢卡斯感觉自己心跳的旋律被打乱了几下,但随即又恢复正常。 他真的认识阿什琳吗?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呢? 倏然,卢卡斯被莫大的陌生淹没。 艾丹不知说了什么,令阿什琳爽朗地笑起来。 她露出两颗犬齿一样的尖牙,卷曲的金发中淌着星光,淡绿色的纱裙让她完美地融入精灵间。 他们绝对是舞会上的最佳舞伴,动作随着节奏的起伏是如此协调,每个精灵都看得入迷。 银发天鹅和金发小狼,每个步伐底下都能生出新的音符,一个属于月光里的音乐,一个属于森林中的野藤。 一时间,卢卡斯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酸涩是因为谁:他心中地位最高的音乐偶像,正在和他最好的朋友跳舞。 其他所有人像都仿佛退场,桌子也一干二净,音乐为他们二者独奏。 显然,这就是阿什琳之前想要告诉他的“答应”。 她提前答应了艾丹的邀请。 而他,孤零零站在舞会的角落:一只十足的可怜鸟,一只被抛弃的流浪猫。 这就是他本该待的地方。先前他能获得关注,只是因为一顶王冠。他环顾四周,没有精灵邀请他,大家都找好了自己的小动物。方才同他打招呼的火烈鸟,也在与别的女孩手挽手谈笑风生。 过去,出于对王子的尊重,人们都抢着和他跳舞,但显然没有精灵对一个幼稚的人类男孩感冒,也没有动物会喜欢一只带来厄运的乌鸦。 他想起在赫利安时的那些舞会。贵族们对他满脸堆笑,女孩们则在父母的要求下装出喜爱他的模样。 父王会给他充满暗示的目光,他也随之领起贵族女孩的手,跳起乏味的舞步,和舞蹈老师教的一模一样,每一个步伐都练习过成千上万次,每一个转身都循环过数不胜数回。他迎合着舞伴的动作,思绪却飞翔于千里之外。 过后,人们会为他们的舞蹈喝彩,他也微笑鞠躬,却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想。 那时他到底在为谁而舞呢?为那个同样不知所措的贵族女孩,为领主间的结盟,还是为父母的目光? 一旦离了王子的身份,他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是。人们奉承他是因为他是王子,但在这里,他不是了。一旦失去这个头衔,他就一无所有,只是个傻乎乎的他乡异客。 于是他孤身一人。 卢卡斯本以为见到阿什琳后心情就会好转,可是并没有。 相反,他的胃里有一股扭曲的沉闷。 这种未解之谜在自己身上的感觉让他抓狂。他拼了命地想找到原因,可原因压根不存在。 飞来的酒杯殷勤地停在他面前。他几乎有点粗暴地抓起它,一饮而尽。葡萄味的暖流划过他的喉咙,但仅仅是喉咙。 酒杯受宠若惊地呆住了。 “请再来一杯。”他对酒杯说。后者开开心心地自动续了酒。 随着一个华丽的转身,绿裙子像伞一样撑开又合起。乐曲终于结束,迎来大片大片的掌声,舞会这才正式开始。 卢卡斯则大大松了一口气,希望永远不要有下一支舞曲。 “狼小姐,玩儿得开心吗?”见她过来,他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阿什琳难掩脸上的兴奋。 “艾丹不仅是最厉害的乐师,还是个出色的舞者!我从没有这样的体验,简直就是魔法。” “那真棒。”卢卡斯努力作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他不再像之前那么神秘兮兮了,是吗?” “实际上,他相当迷人。”阿什琳说,随后又赶紧补上一句,“不过迷不倒我,当然啦。” “显然如此。”卢卡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过于冷了,于是赶紧转变话题想热情一点,“那么,您接下来想干什么呢?” “那当然是尽情享乐啦,嗯——乌鸦先生?”她眯了眯眼,好像在观察他的眼睛,“啊哈,乌鸦皮里藏了只小猫咪呀。” 卢卡斯躲闪着她的眼神。 “天哪,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乌鸦就是乌鸦。” “乌鸦的礼服上会有猫毛?” 卢卡斯无言以对。他想要说点赞美之词,就像对宫廷的贵族小姐一样。比如她很漂亮,或者舞跳得真精彩,最好引用点文学作品,比较契合当下的氛围。 又或者,他应该这就邀请她跳舞。 这听起来是个好主意,于是他伸出手欲作邀请状,舌头却在他望向她的一刹那被谁夺去。忽然间他好像不记得通用语怎么说了。 阿什琳抬了抬眉毛,再次戴上面具。 “考虑到乌鸦和狼一向是大自然中的合作关系……这只乌鸦会和狼跳舞吗?” 卢卡斯一边骂自己懦弱无礼,一边又松了口气,刚要欣然答应—— 那只阴魂不散的天鹅却凑过来。 “狼小姐,过不了多久就要治愈神橡树了,”他对狼说,“你准备好了吗?” “我想不用这么急,”狼小姐说,“还有几支舞曲的时间呢。” 天鹅先生递给狼小姐一杯葡萄酒,颜色比其他的更深一点,散发着更浓厚的气味,不那么像葡萄。 卢卡斯看不出这么做的原因——他们周围明明到处都是悬空的酒杯。 “那好吧。不过,跳了这么久,你一定也渴了吧?”天鹅举起自己的酒杯,向她示意。 有那么一瞬间,卢卡斯想打飞阿什琳手中的酒杯,大叫着让她不要喝,可这么做毫无依据。 狼小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喝掉了那杯酒。 在那可怕的几秒钟里,卢卡斯担心她会突然倒地,然后发现酒中其实含有毒芹。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无事发生,酒里什么都没有,天鹅是真担心狼口渴。 乌鸦盯着狼和天鹅,心中五味杂陈,头脑晕乎乎的,酒精隐秘地开始发挥作用。 整个世界都无聊透顶,现在他们做的事完全就是浪费时间,他真应该拿上魔笛就跑的。 “突然想起来有点事,我先告辞了,请替我向梅莉娅转告一声。” “什么?可是舞会才刚开始——” 他已然离去。 第33章 舞会和雨 和冰雹一样。 宫殿外下着倾盆大雨, 电闪雷鸣,但对卢卡斯混沌的大脑来说,整个外面的世界就像不存在。 他摘下面具, 巴不得雨下得更大点儿, 大到能冲刷掉他所有的憋屈与痛苦。 最好的情况是他被大雨淹死, 这样他就什么也不用面对了。 可显然,他还是要面对:阿什琳撑着一把树叶做的雨伞,来到他身边。 他本打算自己一个人消化一下思绪,现在看来他毫无退路。 “不和你的精灵男友一起跳舞了?”卢卡斯发现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尖锐一点。 “什么——男友?你在想什么?也许你忘了,他已经几百多岁,年龄都可以当我的曾曾曾曾曾——” “这么说只有年龄是问题喽。” 阿什琳困惑不解。 “这只是支舞罢了,卢卡斯。如果你在吃醋, 随时可以和我交换位置——你会跳女步, 对吧?我是说, 我不确定他会不会。” 这真是…… 全然颠倒。 卢卡斯盯着她,一股闷热的气流憋在胸腔。 太阳神保佑,他真的试图去思考, 但逻辑在这方面就像没有车轮的马车。 “我没吃醋。”他否认得过于迅速,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些精灵身上。我们时间紧迫, 诺克斯也在寻找这些物品,别忘了。” “不过一个晚上而已, 不会耽误什么的。” “一个晚上,诺克斯可能就已经获得兽人花环了!”卢卡斯的声音不知不觉地大了些, 引得一些厅内的精灵好奇张望,于是他又压低声音,想尽量平静些, “一个晚上,他就有能力解开辛西娅的诅咒。阿什琳……世界危在旦夕,我们需要的是魔笛,而不是华尔兹。诺克斯可不会在北方,等待你跳完这支舞。” 雨水倾泻而下,声音和冰雹一样大,似乎带着某种怨恨。 卢卡斯觉得自己什么也不在乎了:他的头发、长袍和衬衫处处滴水,袜子像冰块一样凉凉地紧贴双脚,都比不上他心中翻涌的情绪。 第54章 阿什琳的脸微微涨红,或许是因为酒,又或许是因为他的话。金色的眼影粉被雨水晕到脸上,绿色的眼睛对他怒目而视。 “我不明白。我们拿到了诺卡利魔笛——谜语中的风元素,难道不值得庆祝么?” 卢卡斯笑起来,但一点笑意也没有。 “那好吧,等我完全变成猫之后,我会亲自为你捕一只老鼠来助兴。” “这么说,其实是因为这件事。”阿什琳一脸了然于心的表情,令卢卡斯更为烦躁,“你害怕了,甚至都用猫的口气来说话了——你之前变回来后从来不这样的。” “我?害怕?”他哼了一声,“你确定你了解我?平心而论,恐怕你并不知晓我‘之前’是什么样。” 变成猫已是最次要的事,他想。毕竟他现在还在呼吸,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赫利安城的地下贸易里,那瓶药浮现在他眼前。白绿色的药,在月光下泛着瘆人的光。 只需一小口,一切就迎刃而解。 阿什琳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件事。 她完全不了解他,完全。 “那好吧,我洗耳恭听。卢卡斯殿下实际上是什么样的?黑猫和王子,你究竟是哪个?” 这个问题,令卢卡斯脑中的一根弦“啪”地断了。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龙晶洞窟,幻境中的母后失望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你不像王子,更像一只野猫……” 当然,现实中,母亲不会说这种话,但他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而父亲是会开口说的。不,何止是用言语;父亲连因他去下城区玩儿或者去森林里找神兽而将他关在地牢里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而要不是这件事,他也不会得那场“肺病”。 “一点儿王子的样子都没有。”父亲会嫌恶地皱皱鼻子,“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单枪匹马,征服了狄亚斯。而你,还在向不存在的仙子许愿寻找魔法。你还不如你的姐姐……你不是我的儿子。” 如果他不是父王的儿子,他也不是王子。那么他究竟是谁呢?他其实是被女巫变成的那只黑猫吗?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诅咒是会因人而异的。 可如果他一直是一只猫,那个在人们面前微笑点头的王子又是谁? 卢卡斯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不,他不能去想。这一点也不重要——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什琳的态度。 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我是什么,与我们现在的处境毫无关联。”卢卡斯说,“问题是你,阿什琳。” “问题当然是我。”阿什琳皱起眉头,“我把你诅咒了,然后我现在在努力帮你解咒。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从何而来,是什么令他的胃里充满爬行的植物。 或许是大雨和酒精将他的思想搅和成了泥塘,令他充满一种不合时宜的冲动。他将所有那些可怕的话一股脑抛了出去,平生第一次,没有经过思考。 “我想,你以为这很好玩儿,是不是?把王子变成猫,把酒馆变成树林,和龙交朋友,甚至和三头犬共情,在黑巫师还潜逃着的时候和精灵偶像跳舞。就因为,”他停顿一下,豁出去了,“就因为你的梦想是当一个旅行家,所以你享乐其中。” 阿什琳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什么时候——我从来没有觉得这很好玩。我不会拿别人的痛苦享乐!” “是吗?你明明跳舞跳得很开心啊,塔拉刚去世两天——” “我没——” “哦,还有,艾丹到底说了什么甜言蜜语,让你为他倾倒了?” 卢卡斯感到一阵恶毒的快意,但并非他本意。他更厌恶自己了,却又感觉必须说出来。 他们在地牢时的对话在他耳畔响起: “我想成为一个旅行者——或者冒险家。” 阿什琳的愿望。 她一直渴望拥有一场冒险,现在她的梦想正在实现。他们明明没时间跳舞玩乐,可她却乐此不彼。 她现在这么享受这场快乐只是因为他是她的任务,那么等他变回人形,继续当那个无趣的王子时,故事就结束了。反正她是自由的女巫,森林的孩子,还能和艾丹或者随便什么人接着环游世界。 而他甚至需要被诅咒,才能暂时离开皇宫,最后他还是得狼狈地回去。 本来他可以永远离开的。 阿什琳两手叉腰。 “艾丹又和我们现在谈论的内容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着呢。 “你没告诉我你们俩定好了要一起领舞。”这话一出来,他就觉得自己幼稚极了。 阿什琳刻薄地笑了一声。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根本没必要告诉你我所有事情?” “但是我本以为——”卢卡斯吸了口气,“我本以为跳舞的会是我们!你忘了我们的练习吗?而且舞会也是为了感谢我们——” “我们,还有艾丹,”阿什琳强调,“是我们三个打败三头犬的。” “艾丹,艾丹,艾丹。作为迷妹,你一定心里乐开了花吧?我倒是觉得,他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友善。这家伙相当可疑,需要我给你列举疑点吗?” “老天,听听你的话!你还是他的迷弟呢,乐谱比我还多五本!如果你是在试图表达,你想当我的舞伴——” “我不是这个意思——”卢卡斯辩解道,完全忘了自己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那好吧,反正,我想和谁跳舞,就和谁跳!”阿什琳大声说,眼眶发红,“早在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你了,卢卡斯,我不是你的女仆。诅咒没有把我整个人束缚给你,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我和艾丹之间的问题是我们自己的事儿!既然你也不想当我的舞伴,干嘛对我和艾丹跳舞如此心怀芥蒂?” 她看上去坚定极了,的确有狼狗上扑前的趋势。 卢卡斯决定转移攻击目标。 “那么三头犬的时候呢?你完全不听我的话,就那样冲过去——” “听着,如果你是在为三头犬生气,我说过我当时吓坏了——” “你差点死了!”卢卡斯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音量完全盖过了雨声,直到喝了几口雨水。 他终于说了出来。 他本来会彻底失去她。失去这个旅途中唯一的伙伴,失去这个比他的世界要鲜活、要多彩得多的生命,失去这个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真心对待他的人。 而她直到现在都不把生死危机当回事——是啊,反正她死里逃生了,她是神裔啊。 魔法,能让人逃脱很多事。 “可我活得好好的,不是吗?我以为我们已经解决这个问题了。” “那是运气好。你的莽撞迟早会害了我们所有人!因为你是伟大的森林之子,做事从来只凭一时兴起,不虑后果也不管他人。反正你有足够强大的魔法,有神灵的庇佑——” 话音未落,卢卡斯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了。 他怎么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 “对不起,”他懊恼地说,“我没想——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我只是说——” 但是已经太晚了。 雨水,又或者是泪水,从阿什琳脸上滚落。而他多么希望那只是雨水。 “你怎么能这么说?从一开始,我就对这一切感到内疚,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你说没关系,甚至还安慰我……现在看来它们根本不是真心的。或许你没注意到,我一直在为自己的错误赎罪!” 她说不下去了,抽泣着,卢卡斯几乎要后悔了。 “或许我念错了一句咒语,但我依然治好了你,你还站在这里——” “也许我根本不想站在这里!”他脱口而出。 “那好啊,没人逼你,你随时都可以离开,殿下!” 抛下这句话,她愤怒离去,树伞软踏踏地支棱着,裙子泡在雨水里,拖出一地长长的泥痕。他没有离开,先走的是她。 卢卡斯独自站在雨中,怒火随着她的离去被大雨浇灭,化作某种冰凉彻骨的东西,沉进胃里。 他看到地上水滩中自己狼狈的倒影,突然间像个疯子似的大笑起来。 他猛然发觉,自己现在是人,可却比任何时候更像幻境中的野兽。 他想要呕吐,可他明明什么也没吃。 他跪在地上,痛恨自己的一切,祈祷雨能下得更大,让他和地上的泥水做家人。泪水和雨滴混在一起,划过他的脸。 这一次,是他搞砸了。 真正搞砸。 他强迫自己起来,至少不要真的淹死在这儿——虽然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但如果他的讣告标题是“赫利安王子因雨中沉思而溺亡”,总归不大雅观。 现在是中场休息,让阿什琳用魔笛治愈神橡树的时刻。 不管怎么说,他也得赶过去兜几眼,之后好好道个歉。 第55章 他们迟早要继续前行的,就算不是为了解除他身上的诅咒,也是为了阻止黑巫师得逞。 他已经想好了措辞:他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他就是个情感麻痹的智障、他的脑子大小和猫脑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他大脑发昏,被复杂的情感淹没了。 而她没做错什么,想要放松是正常的,她当然已经尽可能付出了一切…… 然而,所有这些话听起来都像是他在为自己辩护。 他还能做什么来挽回他们的友谊? 意识到自己好像失去了唯一一个真正的朋友,他的嘴里泛起苦涩的味道。 父王是对的,他什么也不是,就连最基本的教养都能在情感面前崩塌得一干二净。或许父王不让他交朋友是因为知道,以他糟糕的个性,本来也交不到朋友。 “王子不需要朋友,卢卡斯。”父王的话在他耳畔响起,“王子需要的是仆人,是骑士,是子民,是盟友,以及一个能够为家族带来利益的婚姻。” 就是这样,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对“朋友”抱有希望。他对阿什琳来说只是众多朋友中的一粒沙罢了,而阿什琳对他而言也是旅途捆绑的搭子。 阿什琳也没说错,他和其他那些他自己都不喜欢的贵族毫无区别。 卢卡斯来到花园,没想到,守卫拦住了他。 “艾丹殿下禁止除贝利小姐以外的人或精灵前往神橡树。”他说。 雨依然在不停下落,卢卡斯感觉它们影响了他的听力。 “什么?为什么?” 守卫摇摇头。 “我不知道,这是命令。其他人的突然闯入可能会对治愈仪式造成风险。” 卢卡斯长叹一声。今天真是倒霉透顶。 哦,不能这么说。 本来可以是很不错的一天,是他亲手毁掉了所有美好。 他只好狼狈地蹲在一尊大理石膏像后避雨,打算观察这场伟大的仪式。再怎么讲他也不放心阿什琳和艾丹单独完成这件事。 这尊雕像刻的是正在谢幕的演员,卢卡斯觉得对方石雕的脸上似乎带着嘲讽。 蹲下时,他碰到自己的口袋,这才想起雪豹给他的那封信。 他飞快地拆开信,试图将自己的思绪赶快塞在一点什么别的东西里,任何东西都行,只要和阿什琳·贝利无关。 信上的字迹优美流畅,是卢卡斯无比熟悉的字体,也是他从小就羡慕崇拜的字体。 亲爱的弟弟, 许久未见! 萨诺瓦前些天向父王和母后阐明了情况,当时他们接受得还不错,但我觉得他们现在越来越怀疑了。最近母后去歌梅尔王国探望远亲,得过几个月才回来。没有她,父王很难被说服。 卢卡斯,你们到底要出去多久?要不是梅莉娅突然联系我,我根本不知道你们竟然已经离开狄亚斯境内了! 你还真是个叛逆小子!常有人说我是“叛逆公主”,但我觉得其实你才是更离经叛道的那个——我早就该意识到咱们两个是多么不同,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热衷于解谜和冒险。 太阳神啊,幸亏梅莉娅陛下联系的是我而不是父王或母后,不然你们就要倒大霉了。快感谢她吧。 这不是我的重点。 重点是,卢卡斯,关于阿什琳把你诅咒成猫的事,我想我有些别的见解。记得那些童话故事吗?真相往往藏在书里。做事不要总是一根筋做到底,最后发现走投无路(你以前经常这样)! 以及,我从卡桑德拉和萨诺瓦那儿听说了关于黑女巫信徒的事,我想我可以谅解为什么她和萨诺瓦没有第一时间上报给父王——倘若他知道了,很有可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审查所有巫师,而你知道那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你们独自行动虽然危险,但从这点来看也是明智的。现在这项任务就落在你们肩上了,但不代表我会不管不顾。我和卡桑德拉正在清理迷宫中出逃的怪兽,同时也在搜查那位诺克斯的身份。 一个奇怪之处:龙牙村曾有一个叫诺克斯的年轻人,但在二十年前就已去世。虽然村民们说小诺克斯是那位诺克斯的孩子,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老诺克斯有孩子,他甚至没有谈过恋爱。 我认为,诺克斯其实另有其人,至于是谁,还需要进一步探索。卡桑德拉说破局的关键或许在于魔法的特质,魔法禁令废除之前,猎巫人都是通过魔法来寻找黑巫师的。 接下来,我要求你至少每隔三天给我写一封信,用渡鸦传就行。我得确保你的平安。 最最重要的:别不小心死了,好吗?重新培养一个弟弟可太花精力了。 爱你的, 伊莱恩 卢卡斯折起信,头脑更加混乱。 童话故事。魔法的特质。 他瞪着信纸,哑然失笑。 对于第一个词,伊莱恩是什么意思他很清楚,她定是把诅咒与那些庸俗的爱情故事联系在一起了。 一个真爱之吻可能就能解除诅咒,卢卡斯!为什么不试试呢?回到赫利安城,随机问一个女孩喜不喜欢王子,说不定真的管用。 笑话。如果一个童话中的吻就能解决他的问题,何苦踏上远路和黑巫师比拼。 卢卡斯读过足够多的魔法理论,足够多的神话传说,也有足够多的童话故事,知道哪些是假,哪些为真。雪怪是假的,真爱之吻能解除诅咒也是假的。 然而这的确让他抓住了什么:一个童话故事……神裔,魔法。 他肯定在哪儿见过,可现在心思太乱,什么也想不起来。 至于诺克斯的魔法特质……那条龙是怎么说的?诺克斯的魔法是灰色,闻起来有薄荷的味道。这不能说明什么,灰色太常见了,路边随手抓一个巫师,魔法就有可能是灰色;而薄荷味——卢卡斯自己闻起来也有薄荷味,他们家一直喜欢用薄荷香洗衣服。 他蹲在雕像后思索,直到听到阿什琳和艾丹的脚步声。 第34章 真相时刻 他鼓起了掌。 阿什琳像头饿疯的野狼似的在大雨中狂步地行进了好一会儿, 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树叶伞没有对挡雨起到任何作用。 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凌乱无章地散开,滴着水, 裙子上的所有蝴蝶都在不知何时飞走, 而她竟毫无发觉。 卢卡斯·德维尔就是一个自负又自私的混蛋, 整个人连同他衣服上的猫毛一样惹人心烦。之前他身为人类时,尚且保留了几分风度;现在看来它们都不是真的。 她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绕过花园中的雕像。 没错,他口含金勺出生,以为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一个从树林里来的女巫当然要为他付出性命,并且在舞会上和他跳舞了! 嘿,他可是赫利安城的王子呢!他的事情肯定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女巫怎么胆敢在解除他的诅咒之前和别人跳舞放松, 甚至想当冒险家?胆大包天!要不是这个女巫, 他还安安心心地躺在皇家大床上,享受仆人们的伺候呢。 一切都因为她念错了一个词…… 她只是个女巫,只顾专心解咒赎罪就好啦, 而他作为王子要考虑的事儿可多着呢。 对了,精灵大乐师也不可能喜欢一个女巫的,这太搞笑了, 他肯定宁愿和自己的竖琴跳舞! 卢卡斯以为他是谁?王子就怎么样了吗?就因为她犯了一个错误,她就必须冒着生命危险并且无时无刻不陪伴他? 阿什琳越想越气, 这才发现她其实已经走过了神橡树。 她连忙后退几步,艾丹正在树下等她, 似乎对她坏了的雨伞早有预料,又递给她一把。 “是时候了。”他没有看向她,一直凝视着枯萎的橡树, “你没有忘记我那天教给你的乐谱,对吧?” “希望如此。”她心不在焉地说。 艾丹这时才注意到她的模样。 “和你的猫——或者乌鸦——吵架了?” 阿什琳讨厌他那轻松的语调,就好像这不值一提。“不关你事。” 艾丹伸出手作防御状:“只是关心一下。” 平心而论,阿什琳也没有多想和艾丹领舞,但她毕竟早就答应了。再说,跳舞算多大点儿事,以前在狐尾河湾她和米娅也经常一起跳着玩儿。但卢卡斯的意思就好像她没有选择的权利一样,这当然无法忍受。 她从空间背包中拿出诺卡利魔笛,站在神橡树正前方。 神树蕴涵的悲伤古老、庞大,一时间,显得她那点儿气愤如此孩子气。 羞愧像一片阴云将她笼罩了,但随后她又为这羞愧而自责。 生气又如何,她有权感到任何情绪,不是吗?就算和这棵树相比,微不足道,她也是可以为自己的事烦躁的。 她举起长笛。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艾丹确认,“不要让情绪影响你,阿什琳。这很重要。” “当然了。”阿什琳恼火地说,“我平静得很。” 艾丹扬起眉毛:“嗯……你确定?” 第56章 “没错!”她提高音量,“我这就开始。瞧?完全准备好了。” 精灵张了张口,可能不想招惹她,便又闭上。 阿什琳闭上眼,回忆起那个夜晚,艾丹教给她的曲调。 雨明明比刚刚小了很多,雨滴声却莫名变得更大,冲散记忆中的音符。本就靠魔法速成的音乐记忆愈来愈微弱,她所能听到的,只有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循环往复,恶毒地嘲笑她。 “闭嘴!”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我什么也没说。”艾丹很是无辜。 “没说你。” 阿什琳深吸一口气,重新摆好姿势,按住音孔。 想想树林,想想阳光,想想米娅。想想窗边的风铃草,院子里的向日葵,野地中的藏宝图。 黑巫师、奇美拉、三头犬、藤蔓雕像、死去的塔拉、森林女神的脸、死神…… “没有听我的警告……不要尝试……终将失败……终将误入歧途。终将挽救不了我的橡树——” “风让生命沟通,令灵魂流动,亦能释放黑暗——” 四种元素。四位神灵,四样物品。 四份礼物。 诅咒、染血的斗篷、猫的舞步、卢卡斯的面孔。苍白、扭曲,难过至极。 “就因为你的梦想是当一个旅行家,所以你享乐其中——” “从没仔细想过任何事,没想过别人的感受——” 她猛地睁开眼。 “你还好吧?”艾丹关切地问,“听着,如果你实在不在状态,我们也可以和梅莉娅商量,等天晴以后——” “我状态完美极了!”阿什琳大喊道,艾丹吓了一跳,“对不起。我是说,就……就先这样吧。我说到做到,请相信我,大人。” 是的,她就是不听女神的警告,她恶狠狠地想。西尔维娜说她无法治愈神树,拯救不了伊洛文亚? 不,她不会放弃,从来不会。 她承诺过要挽救精灵谷,说到做到。 神灵就知道一切吗?她活了十几年,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知道,如今神灵又自称是她的祖先来对她指手画脚了! 现在是怒火在扰乱她的心思,她需要平静下来。 排除杂念……和卢卡斯没什么关系,是的。 清脆的笛声响起,渐渐地盖过了雨声。艾丹的音乐魔法引领着她,好像深夜的长灯。 她找回了自己第一次迷恋上艾丹的音乐时的感受。 当时她十四岁,狐尾河湾领主请了一个小乐团为女儿庆生,也邀请平民参加。虽然不是艾丹本灵演奏,但那美丽的旋律完全捕获了她,携她至幽林深处。 她听得入迷,领主的桌子上生出歪歪扭扭的绿芽,都没有发现。后来萨诺瓦发现了她的小爱好,送给她乐谱,她爱不释手,虽然也不大会演奏,却如获至宝,收藏在她阁楼的地板格子里。 阿什琳抓住这点感受,将其不断放大。 这是艾丹亲自教给她的音乐,是她的过去,伊洛文亚的未来。 青绿色的旋律旋风一般环绕起神橡树,一层又一层,宛若城堡中的阶梯,但若隐若现,尚不稳定。 “就是这样!”艾丹鼓励道,“顺着这种感觉走,阿什琳!” 所有魔法使用者的魔力都有颜色,就像阿什琳的魔法是绿色,而艾丹的魔法是紫色。 此时,绿风跟着紫光,在笛音中有节奏地转动,和他们刚刚在舞厅时一样。 音乐有自己独立的时空,沉浸在音乐世界中的人和现实中的人相隔很远。 阿什琳不在神橡树前了,她回到森林里。 起先,她以为这里是狐尾河湾的白蜡树林,但很快便意识到这些树不是白蜡树,而是柏树和松树。 这是伊洛文亚山后的森林。 阿什琳后背泛起一阵凉意,她对这儿的印象可称不上有多好,为什么艾丹的魔法会引领他到这里? 林间迷雾缭绕,危机四伏。阿什琳音乐的力量感减弱,染上一丝不确定,错了几个音。 “没关系,继续向前。”艾丹柔和的声音道,“按照我教你的。” 她顺着林间小道前行,手指位置换个不停,努力保持笛声的节奏。 接着,她看到什么东西。 一个泥砖砌成的入口,诡异地立在林间空地中央——先前三头犬躺着的位置。 它与整片树林的环境格格不入,没有空间,只是一堵墙上开了个门框。 阿什琳不愿再往前,笛声变得断断续续。她定是气出幻觉才会在音乐里看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也许今天她的确状态不佳。她应该和卢卡斯好好谈谈,之后等天晴再来一遍。 他们两个都不再是小孩了,为舞会之类的小事一直过不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蛮可笑。 就当她决定放弃时,艾丹却扶上她的肩膀。阿什琳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身上多了什么东西。 “快到了。”他确信道,“让音乐穿过那道门,神橡树的病就能被治好。不要退缩。” 这句话又动摇了她的念头。 她已经做到这一步,为何不再向前呢? 于是她鼓足劲儿,继续演奏,在魔法幻境中冲进那个莫名其妙的入口,音乐终于闯入最后的高潮,激烈、急促。 一股炙热的明亮将她包围,如同夏天的热浪。 她成功了。 她治好了神橡树。 阿什琳心中涌起温暖的希望,迫不及待地睁开眼。 雨淅淅沥沥,停了。 白光褪去,露出那棵橡树。它不再像之前那样枯萎,而是翠绿挺拔。 “我……我做到了。”阿什琳欣喜地说,“我真的做到了。” 她笑着望向艾丹,精灵大乐师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阿什琳不禁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反复确认橡树是否真的恢复了生机。 “艾丹?出什么事了吗?” 艾丹还没有回应,某种巨大的声响却刺穿阿什琳的双耳,好像天幕被巨人的剪刀划开。 她惊恐地回过头,屏住呼吸。 怎么可能?是她的怒气干的吗? 神橡树的所有枝叶正在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枯萎,绿色褪去,落叶凋零,树干乌黑,似乎爬满害虫。 浓浓的黑烟从橡树中心慢悠悠地生出来,像有毒气体一般扩散。 黑烟里,隐隐夹杂着几缕紫光。 艾丹上前一步,抚摸着树干,然后转过身来。 枯树遮住月光,在他背后如同巨鹿之角。 他的眼睛藏在眉骨的阴影里,模糊不清,嘴角慢慢向上扬起。 啪、啪、啪。他鼓起了掌。 “恭喜你,贝利小姐。”他一如既往地用那轻柔的、音乐般的语调说,仿佛这只是一场音乐会的尾声,“你终于,彻底摧毁了神橡树。” 第35章 除旧迎新 求来一个正常的王子吧!…… 雨过天晴的夜空中还弥漫着水雾, 满月比平日更加明亮。 阿什琳无法呼吸,后退几步,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 她身后的雕像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似乎有人微微喘气, 低语了一句什么, 但她顾不得管。 “你在说什么?” “啊,很好理解。”艾丹轻快地说,“你记下的乐谱是我写好的,魔法也是我引领的,所以你没意识到也很正常。” 他围着死去的橡树转起圈,欣赏着他们的“杰作”。“不得不说,这枯萎效果比我想得更有美感。” 阿什琳后退几步。“你疯了。” “记得我说我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吗?我没说错, 你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艾丹说, “我自己一个精灵没法完成这件事, 只有加上森林之子的帮助,才能成功。” “不可能,你——” “是啊, 我尝试过。魔笛是我拿去的,不是塔拉。她只是抓住了我,因为我的确打破了某些魔法结界。为了堵住她的嘴, 我只好做了桩大胆的交易:帮我保密,换取她母亲的复活。真可惜我当时没有随身备着点遗忘药水, 可以说是失算了。 “当然啦,三头犬是意料之外的, 我知道它会惩戒罪者,也知道保护层会防止黑暗生物的进入,却没想到你在星月晚会上的魔法会那么强大, 以至于冲破了保护层。” 阿什琳咬紧牙,精灵骑士死去的模样历历在目,鲜血的味道直到现在还环绕在她口鼻。 的确是她害死了塔拉。可要不是艾丹,就算她打破了保护层,也不会有三头犬闯入。 “塔拉的死也有你的错。你们还是朋友!” 艾丹垂下头,好像很哀伤。阿什琳说不清他是真心难过,还是只是在假装。现在看来,她一点儿也不了解自己的偶像。 “是我的错,我从未想过让她死……她一直是那么努力,好不容易才成为骑士……”他深吸一口气,“不过,为了大局,有些东西,或许是可以牺牲的,比如朋友,比如原则,再比如……嗯,通常就是这类东西。” 第57章 阿什琳愤怒不已。 “没有什么值得牺牲朋友与原则,你这个蠢货。” 艾丹柔和地笑了一下。 “我和塔拉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自从她成为骑士后,就和梅莉娅一样,总对我冷眼相待。”说到姐姐,他的语气更冰凉了些,“换作死的是我,恐怕塔拉也不会有多难过。” “我不——我不明白。”阿什琳晕头转向,“‘诺卡利’的意思是生命。为什么会杀死橡树——” “光明可以消散,河流可以干涸,生命可以逝去。”艾丹说,“魔笛,一把双刃剑。既能治愈,也能毁灭,纯看你如何使用。死神真是给了我们一项伟大的礼物!” “可是——你为什么要——” “——摧毁神橡树?”艾丹说,“我想你其实是知道的。那天夜里,其实我已经告诉你了。”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它的枯萎不是终点,而是开始。 “你……你觉得精灵们太依赖神橡树了。”阿什琳猜测,“所有精灵都以为魔法来自于神橡树,但你知道它其实来自于创作本身。你认为,只有毁掉神橡树,精灵的艺术才能得到解脱。” 艾丹露出欣慰的笑容。 “想要创造新生,必先斩除旧根。我就知道你能理解的。” 不是这样的,阿什琳心想。 神橡树是精灵们的信仰,寄托了他们的传统与希望,也是森林女神给予的生命。 是的,它可以随着时间渐渐老去,养分滋润出新的生命,但它不能粗暴地被斩除。 这是不自然的,会迎来报应的。 魔笛依然在阿什琳手里。如果她现在就对着艾丹吹点什么毁灭小曲儿呢?她有这个能耐吗? 好像看穿了阿什琳的心思,艾丹几乎是腼腆地一笑。 “很可惜,只有我知道怎么谱写毁灭的乐章。你以为我的大乐师称号只是称号吗?我的音乐是真实的,魔法也是真实的——永远不要小瞧音乐的力量。只要写出合适的曲调,我就能将埃多洛迷宫的古代魔法引入橡树。” 阿什琳想起了刚刚在音乐中看到的那个入口,现在她明白了。 那是埃多洛迷宫的入口。 “黑魔法。”她握紧拳头,“你,精灵王子……你怎么能让迷宫的黑魔法进入伊洛文亚?” 艾丹轻轻笑了,似乎阿什琳是他一个好问的学生。 “何为黑,何又为白?别总用非黑即白的眼光看世界,阿什琳。埃多洛迷宫中关押着你做梦也想象不到的力量,而这力量,恰恰是伊洛文亚复兴的关键。 “所有你听大人说过的‘辛西娅帝国时代的黑暗’,都是错的。辛西娅的时代,是伟大的时代,是幻想的时代,是艺术的时代,是造梦的时代……我们会共同带来这个时代,创造永恒的音乐。” 阿什琳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她刚与一个自大狂王子吵完架,现在又发现另一个王子其实是想复兴黑魔法的神经病。 这世界上所有王子都不是正常人吗?等旅程结束后,她绝对再也不和任何种族的王子打交道了。也许她该出版一本王子避雷指南。 艾丹利用了她,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他那疯狂棋局中的棋子,唯一的功用就是替他摧毁伊洛文亚最古老的魔法。而她曾经竟然那样崇拜他,被他的音乐、他的声音、他的优雅折服。 先前好不容易被驱散的愤怒又涌了回来,她感觉自己是一棵熊熊燃烧的巨树,魔力在血管中迅猛冲涌,简直下一秒就要刺破皮肤。 上一次她有类似的感觉时,还是在昨日酒馆营救被捆绑的卢卡斯,她因担心王子的死活而恐惧、气愤。 但这回不一样,这回更激烈。 她甚至觉得,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把眼前这个表情如同看演出一般的精灵撕碎。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她问道,“我们身处花园之中。” 她聚集起满满的怒火,试着让蔷薇花丛的荆棘攻击艾丹。 来吧,她在心中大吼,是时候让他认识到森林之血的力量了。她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她是森林。 然而,荆棘却纹丝不动。 “嘿,你怎么怎么回事?”她恼火地问,当然荆棘不会回复。 她又试了几次,结果只是绝望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啊,对了,我刚刚在音乐里顺便把你的森林魔法也短暂地压抑了。不用谢。” 她这才注意到,她周身都和神橡树一样闪烁着一点紫光,那是艾丹的魔法束缚着她。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她发现自己找不出什么强有力的脏话,这是她下一步应该提升的技能之一,“骗子,小人,黑巫师!” 艾丹耸耸肩。 “或许吧,但值得一试。在目睹了伊洛文亚这么大的变化后,我知道必须有精灵做出改变。你可以想象吗,阿什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在循环的日子里,做循环的作品? “自从失去克里夫后,梅莉娅的统治就已经衰败了,灵感没有了源泉,创造不复存在。我的姐姐不再在乎任何活着的精灵,精灵谷彻底封闭。 “我感受不到任何事了……情绪,情感,灵气,一切都消失不见。那么多次,我恳求梅莉娅打开大门,甚至不是伊洛文亚的大门,只是她自己的房门……她从不搭理我,除非是国家相关之事。她只关心那些早已死去的。她看不见我。” “如果你想引起梅莉娅的注意,”阿什琳说,“有的是比杀死神橡树好得多的办法!” “那你就错了,阿什琳。精灵的寿命很长,我们不像你们一样拥有那么明确的对时间的概念。时间会治愈人类,但只会麻痹我们。姐姐可以永远无视我的心,除非有什么东西打破她那悲伤的循环。”艾丹轻声道,“我曾一度陷入绝望……直到二十多年前,我终于,找到了他。” 他仰起头,眼眸古怪地闪烁着紫色的光。 阿什琳想趁机把魔笛扔进空间背包,艾丹却看透了她的想法,懒洋洋地一挥手。 紫色的烟雾让魔笛立刻飞到他脚边,被他捡起。 “哎呀,怎么这么没有耐心?”他又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通常在这种时候,你这样正义的小女孩都会让‘反派’把话讲完呢。” 阿什琳厌恶地摇了摇头,难以想象自己曾经喜欢这个家伙。以后追星真的得注意一点儿了,至少得确保偶像没有绑架粉丝或毁灭世界的爱好。 他为什么能这样轻而易举地牺牲自己的朋友,为了某个压根不存在的时代,为了空虚的所谓的艺术? “我对你那无聊的故事一点兴趣也没有。想知道我的看法吗?你以后可千万别当剧作家,不然观众都得睡着了。”她恶狠狠道。 “我不过是个想要重获新生的艺术家。” “你称不上反派,更别提艺术家了——你就是个疯子。”阿什琳恶狠狠地说,“哦,不对,你是个想得到姐姐注意的可怜小男孩。” 艾丹故意忽视了她最后那句话。 “疯子?那叫先驱者。历史上所有伟人在成功之前都被你们这种人称作疯子。” 她想要逃跑,却感到魔法收紧了,自己动弹不得,只能徒劳挣扎。 艾丹凑近了些,阿什琳感到更恶心了。 “想听听我的建议吗?安静听我说,或许你还有机会。刚刚说到哪儿了?对,我找到了……那个人类孩子。叫诺克斯,对吧?” 阿什琳呼吸暂停。 “不。” “这么说你听说过他,真是太好了。”艾丹似乎真心为她高兴,“实际上,我想我写的音乐太强大了,引起了黑暗的共鸣。我不仅召唤了他,还给了他一些多余的、属于精灵的青春……本来我是想释放辛西娅的,当然那难度有点儿大。 “我不知道诺克斯具体是打哪儿来的,他是个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年轻人,令人着迷……你的那位猫毛王子有时会令我想起他。唉,召唤出黑暗女巫的信徒,真是惊喜啊。他告诉了我不少关于迷宫的有趣知识。” 诺克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被艾丹的音乐赋予了青春,这就是为什么他在二十年前还能见到巨龙爱苏萨,给她幻化药水,现在却依然是少年的容貌。 然而他不是龙牙村铁匠诺克斯的儿子吗?那位老诺克斯又是怎么回事? 小诺克斯可能在撒谎。也许他根本不是老诺克斯的孩子——他甚至不一定叫诺克斯,尽管龙牙村的人们觉得他们长得很像。说到底,他是从外地来的异乡人,一个黑魔法师。 这是条有用的信息,也是个好谜题,卢卡斯会喜欢的。阿什琳在脑中记上一笔。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此时艾丹正在将他的故事与阴谋全盘托出,明显是觉得,她会带着他的秘密进入坟墓。这样一来知道任何信息和谜题也没用了。 如果卢卡斯在这里就好了,她心想,紧接着又批评自己。 第58章 那个尖刻的混蛋又能帮上什么忙呢?要是他是猫还能让艾丹过敏,身为人类只能落得同样被艾丹控制的下场。 她必须一个人想办法挣脱。现在她既不能仅凭暴动的魔法解决问题,也没法获得他人的指点。 卢卡斯不在这里,但她的心与头脑都在。 艾丹到底在她身上下了什么魔法? 她对精灵的魔法了解少之又少,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们就和任何魔法一样有迹可循。 艾丹是在刚才的音乐中束缚她的,那么想要打破,她必须回到音乐里。 可是她没有别的乐器…… 阿什琳突然笑起来,一拍脑门。她真傻。 人的嗓音就是最方便的乐器,而她竟因为自己唱得烂而忘记了。 她突然大声哼唱起刚才的音乐,音准不比给巨龙哼的要好多少。 “你在干什么?”艾丹困惑道,再次想动用束缚魔法,可阿什琳那不着调儿的音乐已经奏效了。 整首音乐整体都快了好几个节拍。她进入了那片树林,来到埃多洛迷宫孤立的入口前,音乐高潮前夕。 就是这儿,艾丹将魔法放置在她肩上。 她摸了摸自己的右肩,扯出一条细细的紫色丝线。 音乐的时空被这条丝线扯开了。 她回到现实,花园中的所有植物都开始动摇,随着她的情绪与意念扩散,直直冲精灵乐师飞去,没有绕半点儿弯路,每一根都方向精准,速度极快,没有多余的其他植物生长。 艾丹后退几步,被疯长的荆棘绊倒。他想要扒开植物,却被尖刺刮破手指。荆棘交错缠绕,形成一个巨大的牢笼,把他囚禁其中。 “再动一下,”她说,“你受伤的就不止是手指了。” 几枝玫瑰将艾丹整个精灵绑了起来,令他看起来像是情人节的花束——邪恶版本的。 所有恶劣行径中,她最接受不了的就是欺骗与利用。有那么几秒,她想要接着伤害他,让他为塔拉之死,为橡树之枯,为她白白付出的喜爱付出代价。 但在这么一个家伙身上浪费魔法完全不值得,她的魔法是会消耗能量的。不能让酒管事件重蹈。 最后她只是伸出手,荆棘为她让出小小的开口。 “现在,把魔笛还给我。” “很好的尝试,”就算是在笼子里,天鹅也波澜不惊,“可惜都是无用功,你很快就会忘了这一切。” “我记性没那么差。” “是啊,但喝了遗忘药水后就不一定了。”艾丹笑道,“请原谅,我在你的葡萄酒里动了点手脚。再过几分钟,你就会忘记喝下那杯酒之后的所有事。” 阿什琳一阵反胃。 “遗忘药水?” 艾丹怎么会配魔药? 就连她,一个从小跟着国家级治疗巫师学习草药的女巫,也不会配遗忘药水。 接着,一个动作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塔拉的家,艾丹的手,塞提尔落在柜子上的药剂瓶。 她还没有开始遗忘,艾丹的确从塞提尔的药品中拿了什么。 “不错,会配遗忘药水的精灵不多了,但塞提尔是个出色的医师。”艾丹读着她的眼神,“很快,除了我,没有人会知道神橡树真正的死因,也没有人会知道,你到哪里去了。 “实际上,我会悲伤地告诉他们,你的魔法失败了,与神橡树同归于尽。之后,伊洛文亚将在我与诺克斯的带领下,彻底迎来新的曙光。” “您确定吗?” 一个清晰又熟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卢卡斯从雕像绕出来,整个人看起来和刚才一样狼狈,衣服不仅没干透,猫毛也没掉。 月光之下,微风拂过,漆黑的卷发被凌乱地吹散了,露出他倦怠又英俊的面孔。 然而再多疲惫与狼藉也无法掩盖他一贯拥有的气质。他眉毛上挑,脸上挂着一丝狡黠的微笑,好像刚刚给整个世界开了一场巨大的玩笑。 艾丹僵在笼子里。 “永远不要忘了抬头看看月亮啊,大人。” 人类王子说着,手指向夜空。 黑幕之中,银白色的圆月周围,是一道月光彩虹。 是彩虹通讯。 彩虹上,是梅莉娅陛下错愕的面孔。 ----------------------- 作者有话说:最近修改了一些前文的细节,然后发现爆字数了……(???) 第36章 另一张画 画画要注意材料啊!…… “抱歉打断您的独白, 大人。不过或许您没注意到,女王陛下正在从彩虹通讯在线观看呢。”卢卡斯慢悠悠地说,“梅莉娅陛下, 如您所见, 您的弟弟已将真相一五一十地呈现给大家了。” “艾丹, ”梅莉娅不可置信道,“这是真的?你怎么能摧毁我们族人数百年的传统?” 艾丹的脸扭曲起来。“传统扼杀了我们的灵感,梅莉娅!你太过悲伤,看不清这一点!” 彩虹中传来另一个精灵的声音。 “天啊!呃,陛下,需要我……啊,去叫卫兵吗?这……好像挺严重啊。” “废话, 泽兰。”梅莉娅恼火地说, “现在就给我去花园。” 彩虹消失了, 卢卡斯转向艾丹,笑容不见踪影。 “请告诉我们怎么解除遗忘药水的效果。”他的语气罕见地冰凉。 “当然,”艾丹迅速认清现状, “前提是放了我。” “异想天开。”阿什琳立刻道,“等着进地牢吧,大乐师。” 艾丹耸耸肩。 “那好吧, 还有五分钟你就会失忆了。” 这句话之后,他们三个陷入了一种诡异又尴尬的氛围, 只能等待其他精灵到来。艾丹跪在笼子里,却看不出什么被挫败的迹象。也许他还有别的计划, 阿什琳心想,可无论怎样他现在都被束缚住了。 “听着,阿什琳。”卢卡斯深吸一口气, “之前的话……我很抱歉。我被冲昏了头脑。” 阿什琳没有看他。 “你什么也不用说,马上我就都忘了。” “你不会忘的。有什么记不清的可以问任何别的精灵,毕竟咱们刚才吵得如此激烈,整个精灵谷都听见了。” 阿什琳这下看向他了,表情严肃。 “开玩笑。我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卢卡斯赶紧说。 “哈哈,非常好笑。”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忘了,可以用魔法共享我们的记忆。”卢卡斯犹豫一下,接下来的话说得比顺口溜还要快,“阿什琳,我是个自私自利、不知感恩的幼稚鬼,以为你的陪伴是天经地义,实际上你完全可以和任何人或精灵去舞会,也没有必要为了我出生入死,就算我真的变成猫了也不能怪你。 “非常抱歉我说了那些伤人的话,如果你不原谅我或者决定不再帮我,我完全可以理解。请回去找萨诺瓦,我会自己前往北方。” 阿什琳瞪着他,被最后两句话震惊得说不出话。 他不是认真的吧? 这么久了,他应该知道,她不是会随意放弃的人。一瞬间,她又觉得火大:他竟然以为她会让他一个人去北方——她不是已经表明了她会一路走到底吗?而且,她怎么可能错过去见兽人的机会,她最喜欢带毛的东西了。 卢卡斯那双天蓝色的眼睛诚恳地望着她,嘴抿成一条线,手不断把刚变得干燥一点的前发撩到后面。 阿什琳真担心,他再撩头发就要和尼古拉斯二世一样秃顶了。 真是个傻瓜。 她一时分神,放松了对荆棘的控制。 艾丹趁机扒开植物,不顾划伤,向花园的反方向跑去。 他当然知道,想要对抗森林魔法,一定要离大自然远一点儿——现在他周围没有植物了。 阿什琳和卢卡斯拔腿就追,问题是,他们两个都很难说是体育健将,而阿什琳的长裙显然也不是为追赶罪犯设计的。 没过多久两人就累得不行,大口喘息。 她看着身前卢卡斯的蓝色披风,突然停下来,一把拽住他。 “怎么?”卢卡斯紧张地看了看跑远的艾丹,又看向她,“别让那家伙跑了——” 阿什琳没说话,直接使劲儿将他的披风扯了下来。 “嗷!这是借的!虽然是艾丹的,但梅莉娅警告过关于赔偿费的事——” 她没理他,将披风对准艾丹的背影,狠狠一扔,并附赠一句风元素的咒语。 披风像一张蓝色捕鸟网一样,精准地落在艾丹的脸上。 精灵大乐师猛然停下,抖下披风,猫毛已经开始起作用。 他打起喷嚏,抽了抽鼻子。可惜就算过敏,他也能坚持跑步,也许精灵们每天有着保持体育锻炼的好习惯。 披风上的猫毛毕竟和真正的猫有所区别,不像先前与三头犬搏斗时对他产生那么大影响。他们追上去,却依然没来得及抓住他。 艾丹抹了把眼泪,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59章 然而猫毛的确拖累了他的速度,至少他被骑士们逮到的概率增大了。 “把他交给梅莉娅吧。”卢卡斯说,“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呢?现在整个伊洛文亚都知道他的计划了,全城的骑士都在搜罗他,逃跑无异于自欺欺人。” “但是我见识过艾丹的音乐魔法了,魔笛也还在他手上,他还有机会做出别的举动。”阿什琳皱眉道,“比如说——” “比如说?” 这时,阿什琳突然觉得有些迷茫。 她和卢卡斯站在这儿干什么?上一秒,她还在宴会大厅喝酒呢。 “阿什琳,”卢卡斯焦急地说,拉住她的手,“快对我们使用记忆共享咒。” “什么?” “没时间了,快!” 她只好照做。这回,她从卢卡斯的视角又得知了整个事情经过。 记忆共享算是心灵魔法中比较客观的一种,她无法知晓卢卡斯的心理,只是从他的记忆中明白事情发生的经过。 卢卡斯蹲在雕像后面,在艾丹揭露一切之前便利用月光彩虹低声联系了梅莉娅,并告诉她在得知全部真相之前,先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彩虹通讯的画面是模糊的,但声音一清二楚;梅莉娅什么都没落下。艾丹说的每个字,她都听见了。 “你刚刚正在试图告诉艾丹还能做什么。”卢卡斯提醒。 阿什琳拍了拍腿。 “对!诺克斯!他和诺克斯是盟友,记得吗?” “那么这是艾丹唯一的出路。”卢卡斯说,“联系诺克斯。你觉得他们会怎么联系?文字传输咒?” 他们对视一眼,那么信纸肯定在艾丹的房间。 艾丹的音乐有魔法,现在手里还有魔笛,或许他无法打败梅莉娅的所有部下,但绕过几个守卫进入自己的房间并非不可能。 他不住在主殿,而是在水晶塔旁边的另一座小宫殿里,梅莉娅的精灵需要花一阵时间才能赶到。 目前,他们说不准艾丹知不知道诺克斯也在寻找魔笛,但等梅莉娅在他的房间抓住他时,很可能诺克斯便已知晓一切。 阿什琳和卢卡斯来到艾丹的住处,毫不意外地发现路上所有守卫都倒在地上,昏昏大睡,鼾声连连。 艾丹把他们都催眠了。 门上了锁,但毫无用处。 因为,那是一扇木门。 所有以植物为原材料的东西,对阿什琳来说都是帮助。 一想到艾丹,这个大名鼎鼎的偶像,竟然骗了她这么久,还声称自己迷恋她,并与她共舞,阿什琳不禁怒火满腔。 他们辛辛苦苦一路赶来,甚至有精灵死去,到头来却把所有时间都浪费在一个因丢了灵感而丧心病狂的乐师身上。 她这辈子还从未认识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或精灵——呸,管他呢! 她眼中绿光一闪,木门便应她意念炸飞,木片洒满地面,连卢卡斯都被惊得一跳。 “你还真是位开锁大师。”卢卡斯望着木屑,语气讽刺,“这下艾丹肯定不知道我们来了。” “闭嘴。” “好的。”他反应迅速。 鉴于开门开得太炸裂,他们一点儿也没有试图掩盖进屋的动静,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 银发精灵正对着书桌前的几张纸,若有所思。 “走投无路了,大人?”阿什琳说着,让窗台上所有盆栽都冲艾丹生长,“听我的,把魔笛还给我,好好回主殿和姐姐叙叙旧吧。” 他们完全处在上风:阿什琳的魔法植物速度极快,操控也比以前精准多了,而艾丹若想用音乐打败她,恐怕还得演奏一会儿。想要控制他轻而易举。 艾丹却像没看见他们一样,专注地望着书桌。 “七、十七、七十……”他用一种梦幻的语调说着,“无论哪种七,都是充满了魔力,不是吗?” “啊,也许他终于彻底疯了。”卢卡斯耸耸肩,“直接拿下他吧,阿什琳。” 阿什琳点点头,植物立刻向艾丹冲去,精灵乐师却灵巧地一钻,暂时躲过,轻轻抬起手,手里是一张纸。 起先,她以为那是文字传输用的信纸。 “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冲动,阿什。” 阿什琳一阵反胃。 “别叫我阿什。”接着她看清了那张纸,上面没有字,而是一幅画,“等等,那是……” “是的。”艾丹开心地笑了,“又是我们不守规矩的劳瑞尔的作品之一。” 他又离得近了点儿,阿什琳这下看得更清楚了:他手里拿的,正是那天阿什琳在劳瑞尔的画室中看到的速写。 卢卡斯的速写。 画中的他在主殿中向梅莉娅承诺会献上礼物,自信而优雅。 “不会吧,”卢卡斯是他们三人中最惊讶的,“这是我?” 阿什琳不耐烦地摆摆手,此时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快用植物把这个乐师勒死。 “一幅卢卡斯的画罢了。你想说什么?” “不只是画。”艾丹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卢卡斯·德维尔……你今年刚好要十七岁了,是不是?” “那又如何?”卢卡斯问道,随后眉头一紧,“不,你不会是在暗示……但是艺术与年龄的关系只是精灵的规矩,人类不受影响。” “那你就错了。自从你们踏进伊洛文亚,就一直受到精灵魔法的影响。对精灵来说,七十岁前的灵魂尚未成型;而对人类来说……”他微微一笑,“这个数字就可能变成了七岁,又或者,十七岁。卢卡斯的灵魂可能已经稳定了,也有可能即将稳定,就差那么一点儿——谁知道呢?你们敢冒这个风险吗?倘若我现在撕毁这张画,你们又怎么确定,卢卡斯会不会有一部分灵魂出现问题?” 阿什琳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怎么也没想到,艾丹竟然会用劳瑞尔一时兴起给卢卡斯画的速写对付他们。 的确,他们无法确定他所言真假。历史上有哪个人类在精灵谷时灵魂被数字七影响了吗? 她看了看卢卡斯,他似乎也十分迷茫,一个劲盯着自己的速写看,好像很不习惯在别的地方看到自己的脸一样。 这回他们不能再比速度了;在阿什琳的藤蔓攻击之前,艾丹就可以撕碎卢卡斯的速写。 “没错,”艾丹满意道,“放下魔法,不然我就撕掉他的灵魂!” 就在这时,一阵混乱的脚步传来。造型夸张的红头发精灵冲进房间,火烈鸟面具掉在地上。 她举着一根铅笔,对准艾丹:“不许动!” “呃,劳瑞尔,你在用铅笔威胁他。”卢卡斯指出。 “那可是我最特别的作品!我甚至只是在莎草纸上就完成了,千万别动!”劳瑞尔挥舞着铅笔,“我刚从宫殿里看到你们你追我赶的,就知道要出事——果然,艾丹,你竟然想撕毁我的得意之作。” 话音一落,卢卡斯动作却放松起来,悠闲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大人,您撕吧。”他以谈论天气的口吻说。 阿什琳和劳瑞尔同时惊讶地转过头:“什么?” 艾丹则眯起眼睛。 “你确定?” 卢卡斯对阿什琳说:“直接束缚他,阿什琳,别犹豫。” 她正要奇怪这是怎么回事,他冲她挤了挤眼,口型说了一个词: 植物。 然后又坚定地看向自己的速写。 阿什琳不到一秒就心领神会。 劳瑞尔说卢卡斯的速写用的是莎草纸。 莎草纸的原材料是莎草的内茎,也是植物的一部分。 就算艾丹撕掉速写后,卢卡斯的灵魂出了事,阿什琳也能将速写复原。 于是,所有事情都在同一时刻发生。 阿什琳的魔法狂野地喷涌而出。刺啦一声,艾丹狠狠地将画纸一撕,劳瑞尔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常青藤捆住了精灵大乐师,画上卢卡斯破碎的脸轻轻飘落。 真正的卢卡斯大叫一声,面色变得惨白。 “怎么了?你还好吗?”阿什琳将艾丹身上的藤蔓抽紧,魔笛塞进空间背包,回头看向人类王子。 “我很好!”他的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像他自己,“只不过——天啊,太可怕了!” “什么可怕?”阿什琳摸不着头脑。 卢卡斯夸张地挥舞双臂,示意周围整个环境。 “一切都太可怕了!我受不了了——快带我离开这儿!”他称得上是泪眼盈盈,“我不能再失去你了,阿什琳!” 阿什琳瞪着他,好像在观看灾难现场。 这,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之一。 他睁大蓝色的眼睛,眉毛向上斜,恳切地望着她,简直硬生生地从猫类转为了狗。 绝不是卢卡斯本人。 第37章 猫耳少年 “你……摸摸你的头顶。”…… 一时间, 阿什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放声大笑。 第60章 “看来我是对的,”艾丹被绑着还是很淡定,一副看戏的模样, “卢卡斯的灵魂也没成型呢。劳瑞尔的神来之笔抓住了他的从容, 现在他的所有冷静都消失了。 “有意思!如果你抹去一个人灵魂中的某些特质——甚至是重要特质, 那么他还是原来这个人吗?如何定义这个范围呢?” 卢卡斯看起来的确像要哭了,可怜兮兮的。现在他开始疯狂兜圈子,躁动不安。 阿什琳赶紧集中精神到速写的碎片上,复原。她在心中默念。 碎片颤颤悠悠地升到空中,好像很害怕,尝试着黏在一起,结果一碰到对方又闪电般散开了, 七零八落地回到地上。 “这是什么?”卢卡斯惊恐地问, “这些纸片会杀了我们的, 阿什琳!” 他扯住她的衣角,如果他现在有尾巴,肯定会摇摆起来。 阿什琳真希望自己有什么东西能够记录王子殿下的这一刻。 “好了, 乖。”她拍拍他的头,“我这就消灭碎片。” 她重新将注意力汇聚在纸片上:“我说,复原!” 碎片们一惊, 匆匆忙忙地排好顺序,像一列士兵。阿什琳抬起手, 绿光终于令它们黏在一起。 “好点儿了吗,殿下?”她问道。 卢卡斯的身体猛地一晃, 他扶上桌子稳住自己,揉了揉眼睛,看向别处, 似乎有些尴尬。 “好多了。刚才的事就当没发生,谢谢。” “不客气,我会永远在内心深处帮你记住这一幕的。”阿什琳说。 劳瑞尔拾起那张速写,抱在胸前,大大松了口气。 卢卡斯则装模作样地检查起艾丹的桌子,就像一只跳墙失败的猫。现在和她之前认识的那个人(或猫)没有任何区别了。 “好消息,没有文字传输信纸。咱们来的很是及时。” “诺克斯会知道的,”艾丹说,阿什琳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信,“他会回来救我。一切都还没有结——” “结束了。”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艾丹终于收敛笑容。 卢卡斯的身后,站着梅莉娅女王和精灵骑士。 “梅莉娅……” “逮捕他。”梅莉娅面无表情地说。 骑士们押着艾丹离开。梅莉娅瞥了两个人类一眼,没有说话。 劳瑞尔不知所措地站在两个人类中间。 “呃,我想你们需要点儿私人空间?”她挥了挥速写,嘟囔着离开,“真是个精彩的故事……现在我的两个童年好友都不在了……”她倒是看得挺开。 夜色中,只剩下他们两个。 望着艾丹远去的背影,阿什琳感到一阵难过。 不是为艾丹。 先是为梅莉娅。她各种意义上地失去了所有家人,唯一的弟弟也背叛了她。 做一个孤独的永生女王是什么感受?她无法想象。 而接着又为她自己。 她曾花了那么多时间去喜欢这个精灵的音乐,她曾真的把自己的心灵托付给那些旋律。 可经历了这些之后,她该如何再看待那些乐谱,那些曲调呢?当她再一次听到《树妖与少年》,会不会永远失去过去的快乐呢? 她痛恨艾丹,痛恨他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变成一种恶心的回忆。 她小时候向往的外面的世界,的确充满绚烂的魔法,可现在她终于清晰地明白:黑暗与其共生,而她与这些黑暗愈来愈近。这和她想的并不完全重合。 在她的幻想里,旅途永远都是自由且浪漫的。 在龙息山时,一切都还不一样。龙晶石洞窟只要直面恐惧就能破解。龙与人类、精灵一般是智慧的种族,只是被世人误解,小龙爱苏萨不过是个缺爱的宝宝。 在那里,纯净的魔法依然有效,共鸣的情感还能拯救。 可一向美丽高贵又纯洁的精灵,却也会被迷宫的黑魔法蛊惑,而他们竟然掉以轻心。 当她看不清真相,看不出阴影时,她的那些感情又有什么用呢? 要是她从一开始就敏锐地关注到艾丹的异常,要是她不那么神经大条,被自己的偶像蒙蔽双眼……塔拉或许能活下来,神橡树也不会这么突然地死去。 她已经强大到能够独自面对远比龙要恐怖得多的东西了么? 阿什琳不能肯定。 或许,要不是卢卡斯,她现在已经是个什么都忘了的傻子了。 “总得来说是好结局,对吧?”这时,卢卡斯故作轻松地说,声音和刚才一样有点儿紧张,阿什琳猜这也是他内疚的一部分,“除了对那棵树来说,它现在可真是件暗黑风艺术品。” 阿什琳白了他一眼。 她望着那张苍白、疲倦、不安的脸,思索究竟是该打他一拳,还是给他一个拥抱。 “不合时宜?”他局促地问,“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活着。除了树。不,还除了塔拉。不对,我在说什么?” 他突然显得不那么会说话了,一点也不像赫利安城的王子,就是一个普通的青少年。 第一次见到卢卡斯时,他刚刚病好,在床上拥抱母亲,给了阿什琳一个虚弱但温柔的笑容。当时他那双蓝眼睛显得那么那么遥远,那么梦幻,就算他们身处同一室,却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现在,他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令阿什琳感觉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之前她也对卢卡斯强调过,身份与阶级对她来说不是成为朋友的栅栏。的确,她没有说谎:她关心他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他本身。 可直至这一瞬,她才蓦然察觉,内心深处,无论朋友与否,他一直是一个“王子”——一个与她的生活截然不同的人,一个除了被迫而行的旅伴外再无关联的人,一个活在人们的低语中、活在泛黄的书页里、活在河湾少女幻想中的人。猫的意外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当然,作为贵族,他和阿什琳以前在河湾村认识那些男孩都不一样。那些孩子只会嘲笑她,拿她开女巫的玩笑,在她的神学课本里放毛毛虫,或者趁她午睡时剪掉她的头发。 相比之下,卢卡斯高贵文雅,又带着点可爱的恼人。这很不错,但并不意味着什么,只能说明他成长环境优渥。若非那场荒谬的治疗意外,他们甚至永远都不会有交集。她会一直在狐尾河湾跟着萨诺瓦学习、做草药,而他也会在宫廷当一个越来越尊贵的皇室成员。 此时,他们却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他的慌张,反而令她爽朗起来。 倏然间,她觉得他们两个中有什么东西悄然变化,可她说不清是什么。那是一种极其轻微和浅淡的感受,几乎可以不计。 他们目光交汇,他漂亮的眼睛和最初一样蓝,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生动。 她听到自己的心欢喜地跳了起来,但她的心明明从来没有停止过跳动。 卢卡斯叹了一口气,不安地把头发顺到后头,移开目光。 “对不起。忽略我吧,阿——贝利小姐。我这就安排皇室来接你,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回家了。” 阿什琳本来都打算抱他了,结果听到这话不得不转变了思想。 “‘贝利小姐’?我什么时候又成了‘贝利小姐’了?”最后,她问道。 “嗯,”卢卡斯抿着嘴,眨眨眼睛,好像这就显得无辜了一般,“大概从我冲你大喊‘白痴’开始?” “你才是那个白痴,你知道吧?” 卢卡斯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再同意不过。” “还是个自大狂。” “说得太对了。” “一个混蛋。” “等等,这好像有点过分了吧?” “我也有错。”阿什琳撇了撇嘴,“唉,说到底所有事其实都是我的错。我差不多每件事都做错了。如果我没有被艾丹蒙蔽双眼——” “不,是我的错。” “你听我说——” “好了。如果我们要在这儿为了谁错得更多而争吵的话,那才是真的可笑。” 阿什琳表示赞同。 “回家后我们可有事干了,”她说道,“要卖掉二百七十多本乐谱呢。” 卢卡斯做了个鬼脸,而阿什琳嘴角上扬,完全止不住笑。 他们初遇时她还担心冲王子做鬼脸不合时宜,其实王子也会做鬼脸。 “那可真是一大笔钱啊,父王说不定会就此对我改观呢。”他忐忑地看了阿什琳一眼,“嗯,说到父王,我绝不会让他知道你施咒失误的事的,我之前说的那些关于他会以为你谋害王子什么的鬼话你就统统当没说过。咱们明天分开之后,你也不要和其他人透露黑巫师的事,不然传到父王那里,你们巫师都要遭殃。” “等等,”阿什琳又好气又好笑,“分开?你不会真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上路吧,一只猫怎么可能给自己解咒?” “呃,你的确没有反驳啊。” 阿什琳没忍住,还是在他肩上给了他一拳,在没受伤的那侧。 第61章 “嘿!” “有一件事你没说错。”阿什琳叹了一口气,“我想我的确对冒险有点……乐在其中了。当然,不代表我喜欢三头犬、黑暗迷宫和黑巫师。我只是指这种新奇的体验本身。 “我一辈子都住在狐尾河湾,那儿的景色和故事都有限,当我离开后才发现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你是王子,我不指望你能理解……” “实际上,我相当理解。”卢卡斯轻声道,“我也是。” 阿什琳抬起眉毛。 “你?” 卢卡斯摊开手。 “谁小时候没做过梦?我以前想过当海盗,当吟游诗人,还有当游侠。后来我发现我其实只能当王子,挺扫兴的——我既无法成为受人尊敬的国王,也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说这话时,阿什琳注意到卢卡斯身上发生了某些变化。 她震惊地后退两步,瞪大眼睛。 卢卡斯误会了她的举动。 “好吧,我又说太多了。你是对的,我太自私了,不该说这么多自己的事——” “不是的,卢卡斯,”阿什琳摇摇头,“你……摸摸你的头顶。” “我的头顶?”他困惑地伸出手,摸到那东西后,脸色骤然一变,“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他凌乱的黑发上,多出来两只黑色的猫耳朵。 毛绒绒的。 ----------------------- 作者有话说:卢卡斯的那句“不合时宜”,更地道地说是too soon?——悲剧发生后玩笑开太快,并且也不好笑(。) 最近给前文(很靠前)修改了许多细节 第38章 诅咒加深 四只耳朵加一条猫尾巴~ 阿什琳坏笑起来,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摸了几下,手感极佳。 卢卡斯像真正的猫一样弹跳起来,猫耳贴向后面, 手把黑发顺到人耳后。 现在他有四只耳朵了, 简直和兽人一样。四只耳朵的听力是怎么运作的?要是现在她大喊大叫, 会不会把卢卡斯吵到耳聋? “你干什么?!” “好了,扯平了。”阿什琳庄重地说,“卢卡斯·德维尔,我郑重宣布,你我之间的往事一笔勾销。” 接着,她注意到他身后也有东西在动。 “你在看什么?”卢卡斯怀疑地问,“就像我长了条尾巴似的。” 阿什琳做了深呼吸, 纯粹是防止漏出大笑。 “嗯, 这是你目前为止说过的最聪明的话了。” 卢卡斯僵硬着, 缓缓地将手伸向身后,意识到自己摸到什么之后,猫耳向头发贴得更紧了。 一条猫尾巴。 “神啊。”他愁容满面, “我亲爱的女巫小姐,你确定自己不小心诅咒时没有加入什么个人恶趣味?” “我庄严发誓完全没有。”阿什琳严肃地说。 但这严肃没能持续太长时间,空气都被她剧烈的大笑吓得一抖。她笑到肚子疼, 好不容易喘过气后,扶着腰起身, 新奇地拽了拽那条尾巴。 卢卡斯无奈地看着她。 “对对对,很好玩。”他敷衍道, “你有什么解决方案能缓解该症状,大魔法师?” “让我想想——啊,一起去北方去拿到兽人花环, 怎么样?你瞧,现在你也变成兽人的样子了,前往兽人领地再合适不过。” “真是天才。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然而话音刚落,他的猫耳朵却不受控制地胡乱抖动起来。他整个猫人一机灵,扶住身后的墙。 “完蛋了,”他悲观地说,“森林女神的话已经开始奏效!我就要——”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变成了真正的黑猫。 “变成猫。”他用猫语补充。 可现在依然是晚上,距离太阳升起还有好几个小时。 “天哪,我不会就这样变不回来了吧!”他恐惧地踱步,“是不是没过多久我也就失去思考能力了?” “别担心,可能这只是个意外,毕竟刚才你灵魂的一部分都被撕碎了,明天可能就会恢复。” 卢卡斯不是很信服:“希望如此。” 阿什琳向他保证:“解决伊洛文亚的事后我们立马就出发。我不会再随便和路人跳舞浪费时间了,我发誓。”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卢卡斯很快地说,“我无权干涉。现在没有谁欠谁任何事。当然,我还是建议你下次挑一个更风趣的舞伴,这个太乏味了。” “是吗?大乐师作为黑魔法幕后主使依然算‘乏味’?” “反正没有某只猫有趣。” 阿什琳假装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嗯,那肯定不是你。” 他们一同大笑起来,笑声被秋日的晚风卷到很远的地方,比音乐更加悠扬。 远处,不知从哪,传来优美的琴声。 可能是想要接着假面舞会跳舞的精灵,可能是熬夜练习的乐师学徒,也可能……完全不重要。 阿什琳下定决心,不能让艾丹毁掉她对音乐的美好回忆。当她听到那些音乐时,它们就是属于她的了。 一个疯子乐师不能改变任何她的热爱,她还是她,音乐还是音乐,魔法也还是魔法。 就让她那猫毛过敏的偶像一边凉快去吧。 ———— 最近缺的觉实在太多,阿什琳直到中午才起床。这本来就是她在狐尾河湾时的习惯,因为萨诺瓦起得比她还晚。 许久以来的第一次,她整夜无梦。 萨诺瓦也给她回了信,不过比之前都要短,字迹清晰了许多,可能他终于开始学习书法了。 亲爱的阿什琳: 真是抱歉,我竟然忘了信纸在哪里,方才收拾房间才看到你的消息。很高兴告诉你,我的身体非常好。 不知道晚会是否顺利?恕我对精灵的艺术魔法了解甚少,爱莫能助。 对于你的父母,我只能猜测,森林之血是从母亲传向女儿,你的母亲大概也是一位森林女巫。然而你也知道,他们生活在禁魔时代,很可能遭受猎巫运动迫害,在逃亡途中将你藏至森林。 至于“驻西饮泪”,我的确在这段时间翻找了不少关于泪水的传说,有一个故事引起了我的兴趣:几百年前,曾有一个名叫费尔南多的游侠,用自己的泪水博得了月亮的同情。 然而这是个模糊不清的故事——甚至难以称得上为故事。它有上百种版本,毫无寓意与逻辑。唯一有价值的地方恐怕就在于,泪水是与月神相关的。费尔南多的身份也颇有争议。 最近我在忙着处理河湾村的一些疾病,有点棘手,如果你们想进一步调查,我建议你们去王城的图书馆查找资料。 最后,空间剪刀,你只用在上面用炭笔画几个符文,我在信纸背面已经为你画好。 祝你一切顺利! 爱你的, 萨诺瓦 阿什琳按照萨诺瓦的指示,给空间剪刀画上符文,这下她可以从家中自己的桌子上拿东西了。 当然,空间剪刀并非万能,她只能摸到自己的桌子,找几张纸笔什么的。其实她压根不记得走之前的桌子上有什么,但像她这样的记忆力,给空间剪刀充点能量总归有备无患。 她打开窗户,山雀可爱地叫着。伊洛文亚的阳光洒在脸上时,她感到一阵留恋。 在经历了这么多后,伊洛文亚的美丽没有丝毫减退,神橡树的死亡没有完全挫败精灵的灵感与气势,而艾丹计划的失败,令迷宫的黑魔法止步于橡树之死,无法再进一步。 梅莉娅将艾丹的罪证放给了所有公民,只有他是精灵们仇恨的对象。 实不相瞒,这个精彩的故事还在艺术家中激起了不少火花,尤其是劳瑞尔,毕竟她自己也参与了故事。 “告诉我所有细节。”前往主殿的路上时,她激动地拿起笔记本,从头发里取出一根炭笔,“两个男孩为你大打出手了吗?你在音乐里看到了什么?艾丹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一,当然没有!第二,其实我不记得了,因为后来遗忘药水发挥了作用。至于第三……”阿什琳一笑,“你可以去地牢亲自拜访他。不过劳瑞尔,还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没问题。但你也别太信任我了,我记性不是一般的差。” “答应我收好你所有的违规画作。”阿什琳说,“你画的卢卡斯王子可差点令艾丹逃过一劫。” 劳瑞尔立刻换上最严肃的表情。 “如果你实在担心,我可以把他的脸涂掉,这样就不是卢卡斯的画了。” 阿什琳知道,故事还没有结束。 她还剩一件事没做。 神橡树虽然死去了,但森林女神的礼物不能消逝,不然会打破平衡。精灵们需要某种新的标志,新的寄托,建立于旧的土壤之上。 而她,阿什琳,可以成为它的创造者。 希达的藤蔓雕像。 阿什琳依稀记得,希达的灵魂与藤蔓融为一体。她不确定这是怎么发生的,但绝非偶然。 第62章 她站在她的作品面前,屏息凝神,绿色的魔法从她手心中自然地流淌出来。 等她再次睁眼时,伊洛文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纯白色的空间。 精灵小女孩站在中央。 “阿什琳。为何唤醒我?” 阿什琳扬起眉毛:“这么说你现在住在我的作品里,公主?” “可以这么理解。” “我有任务交给你,”阿什琳认真地说,“希达,神橡树已经死去,但精灵的魔法与艺术依然活着。它们需要一样神橡树这样的象征物来支撑,作为……精神支柱。我希望你能让你的雕像成为这样东西,和曾经的神橡树那样,守护伊洛文亚。你能做到吗?” 希达久久凝视着她,点了点头。 “我想我可以。” 语毕,她们两个都开始发光,直到绿色和白色的光充盈着整个空间,最终涨破,将阿什琳送回现实。 希达的藤蔓雕像里,光芒若隐若现,既不像先前与她灵魂对话是那样如同灯笼,也不像她沉睡后那般死寂,而是陷入某种平衡之态。只要有重要的精灵呼唤,她就可以随时醒来。 “你做得很好。”梅莉娅的声音从阿什琳身后传来。 精灵女王看起来和阿什琳初见那次别无二致,只是更加疲惫了。然而就这样疲惫的脸上,竟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我很抱歉。”阿什琳下意识地说。 “为了什么?” “为你的失去。克里夫、希达、艾丹……他们都是你的家人。” 梅莉娅目光游离。 “是啊。但身为女王,恐怕还有比一味哀悼失去重要得多的事情。死神赐予我礼物,只是为了让永生者瞥见灵界一角,更加珍惜现生。” 她们就这样在希达的雕像面前站着,直到落日最后的余晖隐没西山。 金红色的光勾勒着伊洛文亚那些曲线型建筑的边缘,仿佛一道开始灵验的魔咒。 阿什琳推开卢卡斯的房门,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敲门,于是又退回去敲了几下。 “卢卡斯,是我。是时候出发啦——” 她止住话头。 阳光已经完全消失了,但房间里的,依然是一只黑猫。 “我想,昨天晚上的突变不是意外。”黑猫沮丧地说,“诅咒真的加深了。” ----------------------- 作者有话说:国庆多更一下[加油] 这章和上一章其实是同一章 第39章 阵阵呼噜 “我要练习魔法把你变成狗!…… 兽人森林位于偏远的北境, 伊洛文亚已算是离得最近的魔法国度——除了矮人矿城外。传说矮人也住在北方,但他们不怎么露面,地图上压根没有画矮人矿城的位置。 阿什琳对这些狄亚斯境外的魔法生物了解都少之又少, 实际上, 精灵算是她最了解的一种——毕竟她曾经是某个精灵乐师的粉丝。 萨诺瓦潦草地讲述过, 很久很久以前,在黑暗女巫辛西娅兴风作浪、分裂大陆之前,大陆曾拥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埃忒里翁。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这么叫了。那时狄亚斯只是埃忒里翁一个不起眼的人类城邦,是埃忒里翁的众多城邦之一。那个时代被称作黄金时代,人类与魔法生物的关系还没有这么遥远,狄亚斯与精灵谷、兽人部落、矮人矿城都有着繁荣的贸易与文化往来。 而魔法,则是不同种族交流的最强纽带。 其实, “魔法生物”这样的叫法是不准确的, 因为人类也可以学习魔法, 而别的生物也不一定有魔法天赋。这么叫只是因为人类觉得他们需要与其他生物区分开来——在别的种族里,并没有这样的称呼。 小时候,阿什琳并不认为自己“有天赋”, 她一直觉得她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不同,她掌握的那些魔法都是从萨诺瓦的草药学笔记里学来的。 那些突然长出来的植物,比起神之后裔的天赋爆发, 更像是没用的意外。萨诺瓦从没有说过她有天赋,河湾村也没有其他巫师, 堂区学校的孩子都不喜欢魔法,而她本人呢, 对那些讲魔法的长篇大论的著作从不感冒,所以她也从没在意过。 萨诺瓦虽是桑托里斯的后裔,也因出色的治疗手段鼎鼎有名, 但并非宫廷法师,因为他更喜欢狐尾河湾的风景。 “宫廷法师都是玩弄人心、耍把戏的魔术师。”他曾如此评价,“最终他们只是想挤进御前会议的位置,当领主甚至是国王耳边嗡嗡的苍蝇之一。” 阿什琳也许算不上什么学霸,但在萨诺瓦那不靠谱的教导下,她也清楚,不同种族的魔法特质不完全相同。比如说,人类魔法的基本构成是四大元素,相对而言比较均衡,没有强烈的元素或神明倾向性;精灵是公认的魔法天赋较高的种族,他们的魔法与艺术密不可分;矮人的魔法扎根于与矿石与土地,与机械融为一体,但作为无神论者,他们的魔力并不强大,很少有出名的矮人法师;崇尚武力的兽人,则是魔法最薄弱的,只有兽人祭司才有魔法,普通兽人都没有。他们的魔法,主要来源于对原始森林的崇拜。 这也是为什么阿什琳对他们接下来的旅程充满期待。 精灵们已经相当热爱森林女神了,兽人对森林的狂热则更是深之又深。以前阿什琳从没细想过这件事,但现在她是森林之子,血管中流淌着真正的森林的魔血。和毛绒绒的兽人们打成一片,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一想,她有点飘飘然。想象一下所有兽人都摇着尾巴围着她转吧! 兽人部落在地图的位置很明显,但分为了很多片,大概是不同部落。 这一回,阿什琳和卢卡斯没有龙这么作弊的交通工具了,也不知道爱苏萨和扎克环游世界到了哪里。从伊洛文亚前往兽人森林,就算骑马也至少要一周多的时间。 正当他们在思索如何请求梅莉娅为他们赠与两匹小马(“或者独角兽。”卢卡斯提议)时,一个精灵骑士牵着两匹非常熟悉的马出现了,一只是金棕色,一只是纯白色。 “巧克力和奶油!”阿什琳欣喜地扑上去,抚摸着小棕马的鼻子,巧克力热切回应着她,“哦,我想死你们了!” 她从包里翻出两条苹果干,小马们快乐地吃掉。 “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卢卡斯蹭了蹭小白马奶油,问道。 “很容易,”梅莉娅从骑士身后走出来,“我们通过阿什琳精灵斗篷上的魔法追踪到了龙牙村的农场,找到了这两个小家伙。说到你的精灵斗篷——” 她转向阿什琳。 “恐怕它不仅仅是精灵斗篷。实际上,它是融合了精灵纺织魔法与矮人材料的斗篷,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它能救你一命。 “它本是精灵与矮人为抗击巨龙合作制成,不知怎地传到人类龙战士手中,现在又到了森林之子身上,既救了你的命,也救了伊洛文亚。可以说没有它,恐怕现在精灵谷已经被我那糊涂的弟弟和黑魔法联手污染了。命运就是如此神奇。” 阿什琳本想说,她那弟弟可不止“糊涂”这么简单,可是场合不太对。 她低头望着自己绿色的斗篷,然后下定决心一脱,递给梅莉娅。 “现在它又是属于精灵的了。”阿什琳认真道,“就当是……为了塔拉。如果今后还有三头犬之类的怪兽出现,斗篷会救你们一命。” 梅莉娅睁大眼睛,但还是接过斗篷。 “这是个慷慨的举动,阿什琳·贝利,斗篷可能在日后还会帮助你,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相当确定。我想没有魔法衣服我们也可以成功的。” 他们还是从精灵那里得到了相当充沛的补给。杏仁饼干、苹果、奶酪,一把银匕首,以及干净清爽的新衣服——虽然没有魔法,但也足够。卢卡斯甚至得到了一盒小鱼干和河虾米。 “我才不吃这些呢。”起先,他不屑地说。 但阿什琳注意到,一上路他就吃得起劲儿,不到中午虾米就吃光了。 “我要是你,就不会把小零食吃得这么快。”阿什琳说,“想想看,等你好不容易从冒险回到宫里,国王王后和公主却发现你竟然变成了一个胖子——” 卢卡斯差点儿从马背身上翻下来。 “你再说一遍?!” “我说,今天天气真好啊。”阿什琳用手挡住阳光,装出一副欣赏蓝天的模样。 “侮辱王子是可以判叛国罪的。”卢卡斯警告道。 “我很期待,殿下。” 第一个晚上,他们随意在路边找了家客栈住下。卢卡斯本来还心存侥幸,期待夜幕降临能变回人形,结果依旧无事发生。 客栈算比较干净的,人也不多,种族混杂,对女巫的进入没有异议。几个人类商人在麦芽啤酒后讨论生意,一群兽人坐在最靠外的位置掰手腕,有一个狼人,一个豹人和一个鹿头小孩。 老板是个离开矿城的矮人,棕红色的大胡子里塞着面包屑。 第63章 “你们要去北境,小女巫?”矮人擦拭着酒杯。 “是的。”阿什琳将金币掏出来,“有什么建议吗,先生?” 矮人哈哈大笑起来,胡子中的面包屑掉了几粒。 “建议?建议就是不要去!尤其在这个年头……寒爪林那边儿混乱得很呐。” “寒爪林?” “就是兽人森林中的一个部落地区,最著名的那个。听说过吧?” 阿什琳摇了摇头。相比起神奇美丽的精灵谷,兽人部落对她而言遥远太多。 “寒爪林是最大的兽人部落聚集点。”卢卡斯用猫语解释,“试炼就是在那里举行的,因为制作花环的祭司也在寒爪林。” “你连寒爪林都没听说过,还妄想去北境,真是个异想天开的小女孩。”矮人嘲笑道,“我听说啊,那儿附近最近出了个怪物,大家都叫它‘雪怪’。” 卢卡斯笑起来,这对猫来说有点儿怪,于是他连忙转化成一声咳嗽。 阿什琳对雪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大概来自童话书。 “据说雪怪有足足四个成年男子那么高,脚掌宽若帆船,身体硬如磐石。现在它肆虐北方的土地,连兽人的首领都打不过它!你可要小心点儿了,孩子。” 卢卡斯两眼一翻。 “就是个民间传说罢了,只有乡巴佬才信。雪怪根本不存在。” 矮人眯起眼:“你的小猫咕噜啥呢?” “他饿了。”阿什琳连忙道,所幸矮人老板听不懂猫语,“我会注意……嗯……绕开雪怪的脚印的。” “那么,订房?” “两个房间。”阿什琳习惯性地说。 矮人扬起眉。 “你是说,你的猫,要单独一间?” “猫凭什么不能要单独一间?”卢卡斯气恼地问。 为了省钱和不引起嫌疑,最终他们只要了一间房。 “很顺利嘛。”阿什琳心满意足地摸了摸黑猫的脑袋。 她这话真是说太早了。 后者一脸嫌弃,尾巴拍得床都要震动。 虽然也称不上享受,但他倒是一点儿也没躲。 阿什琳一边翻阅萨诺瓦的笔记,一边安静地蹂躏了他一会儿,毕竟她可不知道他哪天就又不乐意这么做了。她怀疑,他现在允许她摸,只是因为前两天的争吵。 直到,她听到阵阵呼噜声。 那声音很有规律,令阿什琳想起一连串毫不相干的东西:晒干的被子、烤面包、薄荷。 “你打呼噜了?!” “呃,没有?”这句谎言毫无力度。他分明就是在打呼噜,像书中那些矮人的机械一样。 阿什琳翘起嘴角:“你喜欢这个。” “喵,怎么可能?”黑猫不屑道,“你摸完之后我还得重新舔毛!你知道那有多烦吗?”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好端端地躺着呢。 阿什琳哈哈大笑起来,狠劲儿揉了几下他柔软的脖子,享受温暖的毛乎乎。 “我要练习魔法把你变成狗!”卢卡斯生气地说。 她顺了顺猫背上的毛:“没问题。” “而且你不能自己选品种。” “听起来不错。” 阿什琳抬起手,将猫毛吹掉。 这只猫一边打呼噜,却也一边不满地拍尾巴,这大大分散了阿什琳学习老师笔记的注意力。 她彻底放下笔记本,手指在他尾巴上围了个圈儿,像个小拱门。尾巴往上抬的时候遇到她的手,气愤地停下来。 “你干什么?” “别再拍床了!” “那你也别再摸我了!现在摸够了吗?”黑猫起身,离开了她的掌心。 阿什琳感觉空落落的。 “我到底为什么不能摸你?”她匪夷所思。 卢卡斯有点凶地冲她哈了哈气。 “很显然,因为人类的手太脏了。可怕的脏手都离我远点!我刚才让你摸只是为了弥补之前的争吵,以后不会发生了。” 阿什琳两眼一翻,决定不指出其实他也是人类。 没关系,知足常乐,她不会得寸进尺。她闭上眼,觉得旅途总算要塔上崭新又光明的正轨。 她回到了狐尾河湾。 她的家坐落于白蜡树林前,是一座很小很小的木屋,有着很大很大的斜屋顶。 绿中泛黄的野草覆盖其上,淡紫和乳白色的鲜花点缀,令人想起葡萄味的奶糖。 木屋前的草药花园里,薄荷、薰衣草、罗勒、艾蒿和迷迭香的味道混在一起,翠绿的月桂树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萨诺瓦端着笔记本,仔细观察植物的生长状态,旁边是一个褐色皮肤的女孩,梳着两根乌黑发亮的麻花辫。 “阿什琳!你回来了!”米娅冲她奔来,身后是一只棕色小猎犬,快乐地伸着舌头,“哦,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多少事!杰里和克劳迪娅在一起了,艾丽把雨果的牙齿打掉了!还有那个面包师的儿子——” 阿什琳直接扑进她怀里。米娅的身体和她记忆中的一样温暖,好像她整个人都被太阳烘烤过。作为面包师的女儿,她身上一直有股黄油面包的香味。 她们从小就认识了。 在狐尾河湾的堂区学校开学第一天,米娅是唯一一个没有嘲笑她的女孩。 “就是她,那个被治疗法师收养的孤儿。”当时,那群孩子指着她窃窃私语,“据说她是魔鬼的孩子。小心!她可能会把你诅咒成癞蛤蟆!” 魔法禁令废除的时间不算太久,人们对巫师依然抱有偏见,更何况是对一个被巫师领养的孤儿。即便狐尾河湾的领主莫里斯大人对魔法的态度在众多领主中已算开明,十岁的阿什琳在堂区学校仍完全不受欢迎。 若不是米娅,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堂区学校的生活。后来,孩子们认识到阿什琳并不像传说中的女巫那样黑暗邪恶后,才逐渐愿意带她一起玩儿;但只有米娅始终如一。 “我丝毫不对雨果的牙齿感到同情。”阿什琳笑嘻嘻地玩弄起米娅的辫子,“还记得他过去是怎么说我的吗?说我是从林子里捡的邪恶女巫,魔鬼的孩子!结果我其实是神的后代,真是打脸,对不对?” 米娅后退几步。 “神的后代?阿什琳,你在说什么呀?” 阿什琳这才想起她应该还不知道这些。 她望着米娅,这个她从出生起就认识的、姐妹般的好朋友,就连每一颗雀斑的位置她都了如指掌。 此刻她显得如此梦幻,如此遥远,好像轻轻一碰就会随风消散。 这是梦,她终于意识到。 “没什么。”她说。 “天哪!”米娅突然喊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阿什琳皱起眉。 就算在梦里,米娅的声音也不该像一个男孩……像某个特定的男孩。 接着她睁开眼,发现人类卢卡斯的眼睫毛离她只有三英寸。 第40章 童话故事 “实际上你还是当猫的时候更…… 他卷曲的黑发遮住了一点眼睛, 即便是如此昏暗的光线也能看出他面色泛红。 原本,他是以猫的形态趴在她枕边睡的,那空间完全足够。可单人间毕竟是单人间, 无论如何一张床也睡不下两个人类。 阿什琳想做点什么, 比如高声尖叫着把这家伙踹下床, 或者以闪电的速度冲出房门。这听起来都是比较正常的反应。 但她突然忘了该怎么发出声音和动弹,只是僵在床上,在寂静之中听他们的心同时怦怦直跳;显然,卢卡斯也是如此。 他依然以先前猫的姿势蜷缩着,手垫着下巴,腿靠拢聚在一起。长长的睫毛下,蓝眼睛直直盯着她, 好像她是鬼一般。 几秒钟后, 阿什琳终于做出了最糟糕的举动:想要起身, 却不小心往前一抬头,额头撞上卢卡斯的。 他俩同时嗷嗷大叫,朝相反的方向退去。 “对不起!”他们一起说, 然后阿什琳又重申了一遍,“对不起,卢卡斯, 我没把控好方向,我只是——” 接着她才意识到什么。“等等, 你变回来了?” 卢卡斯立刻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我在做抓鱼的梦, 突然醒来就变回来……我很抱歉——太阳神啊,这太不礼貌了,小姐。我是指, 阿什琳。” 他揉着额头,连滚带爬地跳下床,结果又被自己的尾巴绊倒在地,同时撞翻一把椅子。叮呤咣啷,椅子倒在桌子上,又碰倒一杯水杯。 “隔壁的!他爹的还让不让人睡了?”隔壁墙后传来一阵咒骂。 卢卡斯窘迫地扶着椅子站起来,装作优雅地拂去衬衫上的毛,把所有头发都撩到耳后。 一瞬间阿什琳感觉十分有趣——她还从来没见过卢卡斯脸这么红、说话这么磕巴。这让他看起来真像个大活人(没有说他以前像死人的意思)。 “你还真是冷静,王子殿下。” “肯定是受你的笨手笨脚影响。”卢卡斯回敬,重新摆好家具。 第64章 阿什琳念了一句咒语让蜡烛燃起,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 他没有完全变回来,头上依然有两只毛绒绒的猫耳朵,屁股后面也有根尾巴不停晃动。 诅咒最神奇的一点就在于它在诅咒对象时竟能保持对方的尊严,比如说卢卡斯从猫变人会穿着衣服,裤子也没有真的因为尾巴而破个洞。 “我得说,我很喜欢你这个造型。”阿什琳厚着脸皮说。 卢卡斯的脸更红了:“请你别说了,不然我会怀疑这是你的设计。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会这样?” 夜晚,月光明朗,和卢卡斯那天晚上毫无征兆地提前变回猫的时间很像。 就在这时,远处村落的教堂传来钟声。 整整十二下。 “诅咒的时间规律会变化?”卢卡斯沉思,“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事。昨天,或许因为我睡着了,所以没有意识到自己晚上变了回来……阿什琳,你对诅咒了解多少?” 阿什琳知道他这么问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想从她这里知道答案,从一开始她就清晰地表明了自己对这种既精妙又神秘的魔法的不擅长。 他只是想整理信息。 “我知道诅咒分有意和无意,有意的诅咒很好理解,激发原理就是人心中的恶意;无意的诅咒更为复杂,比起诅咒更像是魔法失败品。许多诅咒会随着时间增长越来越强,尤其是把人诅咒成动物。”阿什琳说,“你也知道扎克就是这样变成老鼠的。但我不知道人还能……一半一半,像兽人一样,并且改变切换时间。这太奇怪了。” “诅咒和其他魔法一样有规律,我们肯定做了什么事才改变了诅咒。”卢卡斯说道,“我之前怀疑是艾丹将我的速写撕碎导致的,但你已经复原了,再有问题毫无道理。请再复述一遍,你当时是怎么诅咒我的?” “我把‘愿身体被猫之光治愈’念成了‘愿身体将猫治愈于光中’。” 卢卡斯扶住额头。 “我真搞不懂你们巫师,设计咒语为什么非要加猫这个词进去?就没有更酷一点儿的吗,比如独角兽或者龙什么的?” “喂,又不是我设计的。”阿什琳耸耸肩,“猫在巫师中是吉祥的象征,向猫祈求力量是很普遍的事。再说了,独角兽也不酷啊。” “我不许你这么说独角兽。” “我还以为你无权干涉我的权利呢!” 卢卡斯眼睛一转:“你的魔法根本毫无逻辑。” “魔法就是因为没有逻辑,才是魔法。”阿什琳说,“魔法不存在逻辑——魔法只有规律,而最大的规律就是它们都来自心灵。这是萨诺瓦一直强调给我的。” 这句话让卢卡斯眼睑抽搐,可能他并不能接受有什么东西是没有逻辑的。阿什琳心想,倘若他想从自己变成猫这件事儿上找出点逻辑来,那他也不是精神很正常。她自己的魔法就是违背自然逻辑才能发挥的。 “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他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阿什琳,“这是伊莱恩寄给我的。她说她对诅咒有一些别的见解,让我想想童话故事,不要局限于一条路。” 阿什琳读着信。童话故事?她脑中很快闪过一大堆小时候看过的浪漫故事,基本上逃不出一个框架:王子打败恶龙,用真爱之吻唤醒沉睡的公主,将公主从邪恶的女巫手中救出,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不过现在早已过时了。新时代的女孩们更爱看公主打败王子成为骑士的故事,或者公主骑着恶龙和女巫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好吧。你谈过恋爱吗?”阿什琳问出来之后才发觉这个问题缺乏上下文连接。 卢卡斯因这突兀的转折而扬起眉:“恋爱?” “是啊。童话故事里,真爱之吻不都可以解除诅咒么?唤醒公主、把青蛙变回王子……也许你应该试试这条路。” “很遗憾,我没有。”卢卡斯轻笑了一下,“你忘了我的父母会控制我的……社交状况么?他们倒是给我介绍过几个领主的女儿,但我们都对对方不感兴趣,现在只是保持友好的贵族而已。” “那么你也从来没有对某个女孩儿心动过?” 卢卡斯垂下头,黑发又开始遮眼睛了,很久没有说话。 阿什琳怀疑地眯起眼:“呃,卢卡斯?别告诉我你睡着了。” “没有。”他换了个姿势,突然对椅子上的斗篷十分感兴趣,“我没有心动过。” “心动”是一个有趣的词汇,也许现在阿什琳也“心动”了:她的心像冰块一样被踹了一脚,一路滑下地狱十八层,动静大得能吵醒三头犬。 “真无聊,”她努力保持八卦的语气,“我以为你这么魅力四射,一定会有点绯闻呢。” 这倒是让卢卡斯抬起头了,抓住错误的重点:“嘿,等等,你觉得我有魅力?” 阿什琳感觉自己脸上发烧,于是赶紧别过头玩儿起毯子上的毛。 “谁说的?” “你说的。” “我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么说的。需要我原话重复么,女巫小姐?” 阿什琳将包向卢卡斯那张讨厌又好看的脸砸去。好看这个词只是客观加上去的。 “嗷呜!”他的尾巴瞬间变直。 “我只是在讽刺!实际上你还是当猫的时候更可爱,殿下。” “谢谢夸奖,小姐。”卢卡斯将包放下,揉着被砸到的眼睛,“你也万分迷人,尤其是当你——嗯,用包砸我的时候。” 阿什琳哼了一声。“你对那些贵族小姐也是这么说的?” “什么?当然不是。你看见她们砸我了?”卢卡斯的猫耳朵委屈地耷拉着,“这是我们伟大的森林女巫阿什琳·贝利专属称号:万分迷人者! “咳……总之,跑题了。我想这条路走不通,而且我们没有生活在一个童话故事里,如果真爱之吻真的能解除诅咒,为什么诺克斯不去试试亲吻辛西娅?我猜他真的很热爱她。” “很有道理。” “最保险的方法还是接着寻找剩余的物品,因为就算我无法解除诅咒,至少也要阻止黑暗女巫的复活。而且,这件事不能让父王知道,必须由我们自己来做,不然可能会掀起另一场禁魔运动……”卢卡斯用手托着下巴,猫耳朵向后歪了歪,“然而,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另一个童话故事。” 阿什琳用手圈住耳朵:“洗耳恭听。” 卢卡斯翘起二郎腿,清了清嗓子。昏暗的烛光缓缓摇曳,拉开故事的序幕。 “从前,有一个卡尔的巫师。他魔力高强,但争强好斗。传说他是太阳女神赫利安娜的后代,因此尤其擅长火魔法,常常用火焰法术与他人对决。 “不过,卡尔有个同样强大的死对头叫巴里,他们两个经常因魔法理念不和吵架与决斗,更重要的是他们两个同时爱上了公主。” 阿什琳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又是这种剧情?让我猜猜,于是他们打了一架,只有获胜的那个才能得到公主。” 卢卡斯瞪她一眼。 “请耐心听我说完。公主说,只有在决斗中胜出的那个才能获得她的芳心。于是卡尔和巴里进行了决斗……” 烛光轻轻晃动,墙上映出他们的影子。影子在卢卡斯的声音下,似乎变成了故事的一部分:她的影子渐渐拉长,成为那位火焰巫师卡尔;而卢卡斯是他的死对头兼情敌,巴里。 两个漆黑的侧影怒视对方,一个抬起双手,一个举起法杖。 对决很快就分出上下,无需任何赌注。 普通法师怎么可能打得过太阳神裔?卡尔轻轻一挥手,蜡烛上的火苗突然窜高,融进影子,化作他手上如心脏般跳动的火焰球。 巴里绝望地挥舞着法杖,可木质再坚硬、宝石再昂贵的法杖,却也比不上太阳之子的赤手。 火焰吞噬了巴里,他嚎叫着在大火中挣扎,最终化作灰烬。 影子卡尔得意洋洋地来到宫殿,打算去亲吻他的公主。这是他应得的,他太强大了,神血与好胜欲在他体内熊熊燃烧。 然而,宫殿中空无一人。 公主的寝室传来浓浓的黑烟与焦味。当卡尔闯进其中时,一切都晚了—— “——哦,不!” “是的。公主已经死了,死在一场大火中。故事结束。” 阿什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这就结束了?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么差劲的鬼故事,确定不是现编的?” “是我很小的时候看到的,要不是伊莱恩点醒了我,我就忘了。直到现在诅咒发生变化,我才意识到它的意义。”卢卡斯站起来,“你觉得公主为什么会死?” “嗯——卡尔搞错了火焰咒语?” “有可能。” “我不明白,卢卡斯。你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他抱起头,“我就是——突然想到这个故事。你不觉得这个故事跟我们的故事有什么地方很像吗?卡尔是太阳之子,你是森林之子;卡尔想杀死巴里,你想治愈我;卡尔虽然杀死了巴里,却也杀死了公主;你虽然治愈了我,却把我诅咒成了猫!可真正的诅咒不会有这样奇怪的变化。” 第65章 他又放下手,眼睛亮晶晶的,就像那次看到月神留下的谜语一样。 “这就是——一个谜语,一道谜题,这才是真正的那个谜团。”他笑了一下,紧接着又收起,“阿什琳,能不能找到剩下两样物品解除黑猫诅咒,一点儿也不重要。因为,最有趣的是你的魔法,不是我的诅咒。” 阿什琳大脑嗡嗡作响。 “我的魔法——这么说你也觉得这一切跟我是‘森林之子’有关了?”她厌倦道,“你知道吗?我从来不信艾丹说的那通鬼话。什么我命中注定犯下这个错误,命中注定来到伊洛文亚,命中注定发挥森林魔法如何如何。错误就这样发生了,我不会推脱给神之血啊什么的。” 出乎她意料的是,卢卡斯点点头。 “是的,阿什琳,我同意你的话——我很确信你念错咒语时真的只是好心帮倒忙。说到这里我想再道个歉——那个雨夜我曾怀疑过你是故意的。” “什么?” “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就像我说的,我是个白痴。”卢卡斯耐心地说,“但当你念错咒语时,很可能无意中释放了一些更狂野、更纯粹的魔法。” “比如?” 卢卡斯摊开手。 “完全不知道。我又不是神裔魔法师。” 更狂野、更纯粹…… 阿什琳屏住呼吸:“那天,在龙晶洞窟,森林女神还告诉我一件事。她说什么……森林最大的本质是纯粹,我的意愿会影响一切。还有,‘故事会在开始时结束’。” 卢卡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而你忘了告诉我?!” “后面又是训龙又是被关进精灵地牢,我没找到机会嘛。” 卢卡斯踱起步来:“‘故事会在开始时结束’……有意思!” 然而,恐怕这句话除了有意思以外,没有别的意义。他们完全没明白。 没过多久,他们就又发现了一件事:卢卡斯只会在午夜十二点变成半人半猫一个小时。 凌晨一点后,他又成了一只黑猫。 接下来他不敢在阿什琳枕边睡了,而是蜷缩在阳台上。 第二天早晨,几根胡须扫过她的脸,痒痒的。 阿什琳伸了个懒腰,享受着秋日清晨的阳光。 阳光明媚,秋高气爽,今天绝对是个好日子,可以给接下来的兽人花环之旅来个好头!他们昨天可是通过童话发现了点线索——一个好兆头。接下来绝对一路风顺。 直到,她发现,黑猫正盯着他们搭在椅子上的衣服看。 “怎么了?” “我们的东西被偷了。” 阿什琳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好像身后有弹簧一般。 她的钱袋不翼而飞,几块用来施展魔法的水晶也不见踪影。 这没什么。 最糟糕的是——她的空间口袋呢? 阿什琳心跳漏了几拍。 魔笛和龙火都还在里面。 第41章 拍卖大会 卖掉了~ “我以为猫的听力和嗅觉都很灵敏。” “我也以为女巫会给装备设魔法。” 阿什琳抓起脸, 长叹一声。这可不是她心目中新旅程的开局。 不幸中的万幸是,无论是谁拿走了她的空间背包,都打不开。对盗贼来说这包就是个垃圾, 要是他们运气好, 还是能找回来的。 “有趣的是, 我闻到了一只豹子的味道。”黑猫抽抽鼻子。 阿什琳回忆起来,昨夜的确有个豹子女孩在掰手腕,但她不记得具体长什么样。 他们飞速收拾好其余物品,赶下楼。 现在太早了,楼下空荡荡的,只有矮人老板和一个人类佣人。 “您有没有看见一只豹子?”阿什琳跑得太急,帽子差点飞到矮人脸上, 赶紧扶住。 矮人头也不抬。 “这年头人类小姑娘已经忘了‘日安’和‘请’了吗?” “对不起。日安, 请问您有没有看见一只豹子?” 矮人懒洋洋地将酒瓶在架子上摆好。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豹子奔跑速度可是出了名的快。时间紧迫, 他们可没时间陪矮人兜圈子。 然而,阿什琳也不想每上一家酒馆就用森林魔法威胁别人,不然恐怕她今后就会被所有酒馆列入黑名单。 “显而易见, 因为我的东西都被你的客人偷了!”阿什琳大声说,尽力想显得有威慑力,“现在, 请告诉我那只豹子去了哪里,不然我就——嗯——” 矮人抬起眉毛:“你就?” 阿什琳快速瞥了一眼卢卡斯。 “——不然我就向狄亚斯的王子投诉这家客栈!” “喵, 你知道这儿不属于狄亚斯境内吧。”卢卡斯用猫语提醒。 但是阿什琳没有理他,恶狠狠地瞪着矮人老板。 矮人显然对她的话一个字也不当回事。“你一小女巫又和狄亚斯的王子又是什么关系?” 阿什琳夸张地大笑起来。 “关系?呵, 我们可是从小玩儿到大的挚友!亲密无间,无话不谈。想想看人类王国的王子要是知道自己朋友的物品全都被一个矮人客栈里的家伙偷了,那矮人会是什么遭遇吧!” 矮人摸起胡子。 “人类和矮人的规矩不同, 我为我的客人保密。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归我管。” “非常好,”阿什琳咬牙切齿,“或许看到这个之后,你会改变主意。” 啪!她戏剧性地将一样东西拍在柜台上。 那是来自赫利安王城的信封,上面是王城标志性的金色太阳纹火漆。 “嘿,你怎么没把这个还给我?”卢卡斯抗议道。 “这是王子亲自给我写的信。”阿什琳装模作样地举起信封说,“如果你不告诉我关于那个豹子客人的事,我这就回信给他。” 实际上,那是伊莱恩公主写给卢卡斯的信。不过也大差不差。 “你的演技提升了!”卢卡斯鼓励她。 老板仔细端详着火漆。 矮人们对所有工艺都有种与生俱来的敏感,就像精灵对艺术的感知力一样。认识到这的确是出自正统皇族,他才信服。 “那豹子女孩叫瑞伊。”矮人将信封还给她,“她是寒爪林的通缉犯,很早就被兽人通缉了,现在在这儿附近游荡,四处偷东西。”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完全不知道。” “那么,你或许想知道赫利安城的地牢长什么样。” “阿什琳,我们从不把没抓小偷的客栈老板打入地牢。”卢卡斯澄清。 不过,矮人老板还是犹豫了。 “我昨天听她说要去什么拍卖会,大概在北边,寒爪林的方向。那里兽人挺多,她应该会伪装得很好。” 出于对赫利安城地牢的恐惧,他贴心地为他们画了一条详细的路线。 路上,阿什琳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惊慌。这算多大点儿事,她连与黑魔法勾结的精灵都打过了,总不能最后败在一个兽人小偷手里。 不管怎么说,现在她的魔法也不仅仅是让植物乱窜这么简单粗暴了,若有必要,她随时可以吓唬吓唬盗贼与商贩。 卢卡斯并没有她的乐观。 阿什琳猜想,一天只有午夜一小时能变成猫人这件事大大影响了他的心情。 “我们必须在那小偷把东西卖了之前就夺回来。”他说道,“要是你的魔法背包上了拍卖会,咱们可拍不起。” 拍卖会开在一个叫做诺西村的人类小村庄里,位于村长的地下室。他们花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才赶到,没有食物也没有金钱,只能靠口袋里剩的几块苹果干充饥。好在诺西村也在寒爪林的路途之中,属于北方边境,至少他们不算绕了弯路。 等来到地下室时已近午夜,但地下室吵闹万分,弥漫着汗味与金属味。一尊石狮子立在台中央,底下标着一个词:验货。墙上的火炬热烈抖动,照亮买家们兴奋的面孔。 说是人类村庄,这儿倒是什么种族都有:人、矮人、兽人,甚至精灵——考虑到伊洛文亚之前的封禁政策,他们要么是被驱逐的,要么就是偷渡出境,或是从更远的精灵王国而来。 卢卡斯钻进阿什琳的女巫帽子里,阿什琳则以玲珑的身躯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梭。 “太嘈杂了,气味多得我想吐,我完全闻不到那只豹子了。”卢卡斯说,“那个猪人就像带着一间厕所往前走呢。还有那几个半羊人,一直在啃家具,吵得要死。” 阿什琳完全可以理解他。前两天他们还在洁净美丽的伊洛文亚,被优美的建筑和高雅的艺术品环绕着;此时却为了寻回物品而沦落到这样混乱不堪之地。 这时,一个高挑的女孩背着一大包东西蹭过他们。 “让一让,拜托。” 她穿着兔毛制的斗篷与皮革束腰外衣,身材结实又精瘦,一身蜜色的肌肤,留着草坪那样短的寸头。一对猎豹的耳朵立在短发上,上面还打着银耳钉和兽骨耳环。 第66章 “是她。”卢卡斯发出低沉的叫声。 然而女孩动作敏捷,阿什琳刚碰到她的尾尖,她就隐匿于人群中了。 阿什琳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任何有关追踪的魔法,唯一会的也是魔法仪式,需要用到代表风元素的羽毛才行,或者诺卡利魔笛——本身就承载了清风的乐器。 可是他们既没有时间摆阵做仪式,也无法在这种混乱的地方演奏,只得随波逐流,在推推搡搡中来到拍卖会大厅,坐在两个满身机械装置的矮人之间。 阿什琳右侧是个戴单边眼镜的女矮人,穿着是她从未见过的灰色连体衣,肚子前的兜里塞着螺丝刀,甚至左手也是机械做的。 此时,她整在捣鼓手中的一块怀表。 “你是为什么而来?”阿什琳好奇地问。 她从没有接触过矮人机械,这完全就是个崭新的世界。在她的生活中,大自然、草药与森林才是真理。 “戒指。”矮人冷淡答道,完全没看阿什琳一眼。 她还没来得问是什么戒指,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就在台上轻咳几声。 阿什琳无法判断他的种族,作为矮人他太高,可作为人类他实在又太矮了。又或许,他只是老得过分,有点缩水。 她眯起眼睛寻找他们的目标,却没有看到那个豹子女孩。很有可能,她正在幕后准备登台拍卖。 “欢迎来到诺西拍卖会。”老人沙哑地说,“现在开始拍卖第一项商品。” 他的语气就好像这是一场葬礼,完全令人提不起兴致。 两个猪人吭哧吭哧地往台上搬来一面布满灰尘的镜子,足足有两个阿什琳那么高。 “这是恶毒女王的魔镜。”右猪人介绍道,“上面有古老又邪恶的魔法。” 左猪人说:“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方圆十里最美丽的人?” 魔镜中浮现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是你呀,亲爱的。”它面不改色地对那个猪头人说。 买家们哄堂大笑,这无非是一个二流巫师的玩具,除了捉弄人外毫无价值。 “真是邪恶得我猫毛倒竖。”卢卡斯讽刺。 最终,它以二十塞银的价格被一个人类拍下。 接着,两个游侠装束的精灵端来了第二项商品,是个小橡木盒子。阿什琳余光中,旁边的矮人似乎坐直了。 “注意看,女士们先生们。”精灵庄重地说,“你们接下来要看到的,就是传说中遗失了整整千年的神之戒指。” 他打开木盒,所有观众都身体前倾,迫切地想要看清。 阿什琳看不出为什么它叫“神之戒指”,它朴素到你可以随时在任何一个村民的手指上看见。 唯一能让它有点独特价值的,恐怕就是正面镶嵌的朵绿松石雕出的花。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传说。”精灵说道,“据说,它本是一位神手上的戒指,却因四神之间的恶作剧而沦落人间。” 他将戒指轻轻举起,让大家看得更清晰,绿松石花在火炬光下微微泛光。 “戒指上的石花中,蕴涵着我们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力量,就连魔法最为强大的精灵一族也不知如何将其发挥。” 买家中传来几声嗤笑,显然对“魔法最为强大”这一说法怀有异议。阿什琳知道大部分传说里精灵的确是最“有魔法的”,但其他种族中也不乏魔法天赋者。 “任何佩戴此戒者,必将获得世间最强大的神力。”精灵高声道,“起拍价两百赫金。” “我出三百赫金。”阿什琳身边的矮人说。 “三百五十。”角落里,一个人类喊道。 “三百八十。”另一个精灵道。 “四百五。” “五百。” “六百五十——” 那个矮人突然站起来。 “一千赫金。”她平静地说。 这下,全场寂静无声。 “一千赫金!女士们先生们,这位矮人女士为神戒出了一千赫金。”那个死气沉沉的老人拍卖师说,就连他也因这样的高价显得有点激动,“一千第一次,一千第二次,一千第三次……成交!” 他重重锤下锤子。 女矮人欣然上台取走戒指。 阿什琳不禁好奇,这戒指究竟有什么样的神力,竟然有矮人愿意出一千赫金而来。她从没听说哪个神有失落的戒指,在她听来这实在是花言巧语,和刚才的魔镜没什么区别。肉眼看去,戒指朴实无华,怎么也不值得这个价格。 “别忘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卢卡斯注意到阿什琳被分散的兴趣,“这戒指八成是个骗局。专心,可能下一个就是你的背包。” 他是对的。 豹子女孩优雅地上了台,拎着阿什琳的空间背包。 说实话,它看起来甚至不如那枚“神的戒指”惹眼,整个都是棕色的,因旅途颠簸而掉了点皮,和普通小包没什么两样,只有包的右下角画了一片绿色的小叶子——那是萨诺瓦给阿什琳画的符咒,令背包只有阿什琳本人能够打开。 阿什琳注意到,她身边的矮人身体似乎有点僵硬。难道她也对这背包感兴趣? “连家里的破包也敢拿到诺西卖,小豹女?”台下的人哈哈大笑。 豹女孩也随他们一起笑了,露出锋利的尖牙。阿什琳还从未见过她这样打扮的女孩,在狄亚斯,女孩们更喜欢长头发与裙子,让自己尽量像童话里的公主。豹女孩这样短的头发与耳朵上那么多骨钉,大概会被他人耻笑。 “这可不是普通的背包。”她拍了拍阿什琳的包,“它的魔法很强大,能够容纳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的东西。” 她提起它,灵巧甩了甩,包里立刻传来与其大小并不匹配的巨大滚动声,证明了她刚刚的话并非胡编乱造。阿什琳不禁开始想,自己到底放了多少东西进去? 当然,豹女孩隐瞒了她打不开这个背包的事实。 阿什琳刚要站起来说一些狠话,比如“呵,那可是我的包”或者“你就是个小偷!”,然后冲上前去一把夺走。 但她刚轻轻一动,帽子里的卢卡斯就探出头,鼻子蹭了蹭她的头发。 “别冲动行事,这些人都不是好对付的,不会买你的账。对他们来说拍卖品没有真正的主人,现在你的包在被拍卖,就算你有能力证明它是被偷来的也无济于事。” “但是我们没钱买下来,小天才!钱都被她偷走了!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 卢卡斯没有应答,这时第一个出价声响起了: “五十赫金。” “七十。”他们身后另一个人说。 “一百二。” “一百五。” “二百。” “一分钱也没有?我们真的这么穷?”卢卡斯吃惊道。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个新鲜事,他从小就睡在金币里。 “除非你把自己也算上,是的。”阿什琳说完这句话,突然灵光一现,“卢卡斯,你还有多久变回人类?” “顶多一分钟。”黑猫说着缩了缩头,“等等喵,你不会又有什么坑我的鬼点子吧?” 阿什琳没有回答。黑猫从帽子里钻出来,跳到地上,来到后排化作人形。 拍卖师开口: “二百赫金,还有吗?二百一次,二百两次——” “还有。”阿什琳连忙站起来。 所有生物都回头看去。她有点不安地扶住帽檐,尽量站稳。 同样是大众目光聚集的场合,这却和星月晚会与假面舞会都不一样。晚会和舞会都是表演性质的,阿什琳可以尽情享受在台上被人欣赏和关注的美妙感受——毕竟,她在河湾时从不会有这样的待遇,人们看她,只会看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巫,戴着搞笑的大帽子,穿过长的斗篷;而在精灵谷,大家都知道她是森林之子,她会为精灵恢复荣光,因此对她充满期待与敬意。 这回,她倒是感觉回到了狐尾河湾:大家看她,就像是在等着看笑话。 “你又能出多少钱呢,小女孩?”拍卖师问道。 “哦,我不出钱,”阿什琳让开,露出卢卡斯僵硬的身影,“我出赫利安城的王子。” ----------------------- 作者有话说:阿什琳:(灵机一动) 卢卡斯:? 第42章 临时猫主 “她现在就是我的主人。”…… “你疯了吗?”卢卡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什么时候正常过?”阿什琳反问。 众人哄堂大笑。 “赫利安城的王子?我没看到。”拍卖师说。 阿什琳推了推卢卡斯。他叹了一口气, 无奈地抖了抖黑色的耳朵。 “我就是他。”猫耳男孩坚定地走上前,好让所有人看得更清楚些,“我就是赫利安城的卢卡斯·德维尔王子。” “说他是被驱逐的猫人还更像回事, 毕竟他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儿。”买家们中, 一个兽人笑道, “谁会信一个人类小女孩儿和一个瘦弱兽人的话?” 第67章 “我不是普通小女孩。我叫阿什琳,是一名女巫!”阿什琳高声说,希望自己听起来咄咄逼人,“为了束缚王子,我诅咒了他,令他成为我的黑猫宠物,所以他才是这副模样。需要验货吗?” “非常好, 王子殿下, 请将您的血滴在石狮子口中。”拍卖师将头向那头写了“验货”一词的石狮子歪去。 卢卡斯把手指放在石狮子口中, 被石牙刺出一滴血。 石狮子的灰眼睛瞬间变成蓝色。 “通过!”拍卖师宣布,“这是货真价实的卢卡斯·德维尔王子。” 阿什琳摊开手:“看到了吗?真正的王子现在只是我的一只猫罢了,无论我说什么, 他都根本不会反抗!对吧,殿下?” 为了让王子配合,她踩了他一脚。 “没错, ”卢卡斯龇牙咧嘴地说,“她现在就是我的主人。” 听狄亚斯的王子称自己为主人令阿什琳舒心花怒放, 现在她有点不想“卖掉”他了。 “还有什么别的证据能证明他真的不会反抗?”豹女孩问。 “那很简单,”阿什琳爽快地说, “卢卡斯王子,跪下。” 拍卖师眯起眼,豹女孩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 她已经认出了阿什琳就是背包的主人。 卢卡斯睁大眼睛,眉毛下压,一副被背叛的表情。他猫耳向后贴,尾巴大晃,但还是乖乖单膝跪地。 即便是在这种场合,他也能将跪下的动作做得十分优雅,仿佛接下来他会吻上阿什琳的手背一样。 当然,他不会这么做的;阿什琳的手也有自己的主意。 “怎么样?”她得意地问,连头发带耳朵地揉了揉殿下的脑袋,“一个乖巧的皇家傀儡,还不能换来破烂的魔法背包么?一旦交易成功,魔法就会易主,到时候人类的王子殿下就会对您言听计从。您接受吗,玛拉小姐?” 卢卡斯狠狠将尾巴甩在地上。 这并不是个多有逻辑的谎言,但她决定赌一把——赌作为兽人的瑞伊和年迈无趣的老头拍卖师都没那么了解魔法。傀儡魔法是黑魔法的一种,交易需要复杂的契约流程才能真正易主。 果然,瑞伊微微一笑。“当然,王子可比赫金要值钱多了。” 阿什琳原本只是孤注一掷,令她吃惊的是,这样的交易竟然真的是可行的。看来她还是见识太浅。 “王子一次,王子两次,王子三次……成交!”一锤定音,“小姑娘,现在背包归你了,但是王子也归玛拉小姐。” 阿什琳拿回了背包,紧紧抓着背带。瑞伊看起来非常开心,豹尾巴轻轻晃动,冲身后几个其他兽人点点头。兽人将卢卡斯的手捆起来,领出拍卖会。 “这事儿没完!”从阿什琳身边经过时,卢卡斯小声说。 “接下来的商品,是来自轮心矿城的……” 阿什琳没再听,连忙跟着兽人溜走。不到一个小时卢卡斯就会再次变成猫,逃脱这里倒是轻而易举。但要是他被严实地关起来或者卖给什么地下犯罪分子,那就棘手了。天知道,她又要为自己一时兴起演的这出戏付出什么代价。 希望那只猫不要太生气。 阿什琳给自己念了道静音和减弱气味的咒语,祈祷兽人们不会注意到她的行踪。 兽人们来到地下另一个隐蔽的小房间,四壁皆是石砖,光线昏暗。 她蹑手蹑脚,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从门缝中偷看。 这儿似乎曾是谁的工作房,现在已经废弃了。房间的一半都被一张巨大的石桌子塞满,上面散落着齿轮、扳手、废纸和大部头书籍,桌前贴了几张羊皮纸设计图,她看不清具体内容。 天花板上的蜘蛛开心地食用着苍蝇,卢卡斯则抬起头,不安地瞅了几眼蜘蛛。 像之前在酒馆一样,他整个猫人被绑在椅子上,连尾巴都单独绕了好几根粗绳。或许是知道自己不久后就能靠变猫脱身,又或许是确信阿什琳会救自己,他看起来并不真的害怕。 实际上,他好像相当无奈,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 他四周围绕着三个高大强壮的兽人,最中间是那个高个子、寸头的豹女瑞伊。 “女士和先生们,你们想把我怎么样呢?”卢卡斯用一种无所事事的语气问,仿佛他们只是在开茶话会。 “当然是接着卖钱。皇族能卖出你做梦也想不到的高价,小王子。”瑞伊回答。 “是吗,我到底哪里有价值呢,玛拉小姐?” “你身上的所有事物都价值连城——最有意思的是你眼睛里的东西。” 卢卡斯眨眨眼,好像眼睛被刺痛了。“我眼睛里的东西?” “嗯,我不该告诉你的。作为一个魔法傀儡,你的问题有点儿多。”瑞伊兴致勃勃道,“以及,我更愿意听你喊主人。” 卢卡斯闭上眼,似乎在做某种艰难的准备。 “对不起,玛——主……人。”他说,“我只是略有好奇。” 阿什琳心中有那么点儿奇怪的窃喜——卢卡斯刚才喊她“主人”时可比喊瑞伊要顺畅多了。 不过,她该怎么救他出来呢? “没关系,我正好闲得无聊。”瑞伊呲牙一笑,“你身上什么东西值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让我买到我想要的。说到这儿,我想大名鼎鼎的狄亚斯王子,应该也知道点儿别的信息。” 她从腰包中抽出一张羊皮纸,上面画了一株淡青色的植物。 卢卡斯的脸唰地变得煞白,但也只是一秒钟的事。阿什琳再一眨眼,他就又恢复正常。或许她看错了。 “听说过这种草吗,小王子?” “从未听说。” “撒谎。”瑞伊死死瞪着他,“我注意到你的反应了。” 阿什琳眯眼。图画上的植物很优美,叶子呈心形,周围似乎泛着白光。最奇特的是,它两侧的叶子与枝叶走向完全对称。 萨诺瓦的笔记里从没出现过这种植物。 “我想我真的没听说过,小姐。”卢卡斯平静地说,“为何问我这个?” 瑞伊用眼神示意别的兽人。 “布莱斯,哈里,你们现在就去黑市发布告示,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抓到了人类的王子。很快,那些巫师和科学怪人就会像蚊子一样扑过来的。” “遵命,小姐!”叫布莱斯的狼人和叫哈里的鹿人立刻说,阿什琳赶紧躲到门后面。 布莱斯和哈里都长着真正的狼头和鹿头,身体却是结结实实的人类壮汉的身体,就和刚刚拍卖魔镜的猪人一样。而瑞伊则不同,她的头除了多出一双豹耳外,与人类别无二致,顶多仔细一看,会发现眼睛是金色的针瞳。 她当然不能让什么兽人黑市知道卢卡斯的状况。于是在思考之前,她的身体先行动了,一个大跨步挡住了两个兽人彪汉。 这回她忘了扶帽子。帽子掉下来,遮住她的眼睛。 可能因为看不见她的脸,两个面目可憎的兽人竟同时惊恐地后退三步。 “嗷呜呜呜呜!”狼人尖叫着躲到鹿人身后,可惜意义不大。他比鹿人还要强壮几倍,根本遮挡不了什么。 “你是什么人!”鹿人鼓起勇气,挺起胸肌,“露出你的真面目,矮人黑法师!” “呃——嗨。”阿什琳本来想把帽子扶正,但现在看来帽子挡脸后的效果非常好,于是她只是清了清嗓子,“我是——嗯——” 她发现她并没有来得及编造一个炫酷的假身份。 “白痴,你们在干什么?”瑞伊一把推开一狼一鹿,“说明你的来意,矮人!” 她有那么矮吗??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她是矮人?阿什琳明明比矮人的平均身高还要高十五厘米。 “我是矮人黑法师!我是来——抢劫王子的,对!”她硬着头皮说,“感受来自矿城的黑暗力量吧,小豹子!” 她威严地举起法杖,一时间,绿光充斥着整个房间,兽人们踉跄着后退。 其实,她并没有想好用什么咒语,周围也没有任何植物,她的魔法在这样封闭的地下室毫无力量。 因此,强光之后什么也没发生;兽人们接下来只看到一个手忙脚乱冲去给王子解绑的女巫。 “你解反了,阿什琳!”卢卡斯崩溃地说。 “对不起!”她彻底被那些绳子绕糊涂了。 卢卡斯叹了口气。“如果你是在练习系蝴蝶结,很遗憾告诉你我的手腕不是礼物包装。” “抓住她!”瑞伊大吼。 狼与鹿同时扑来,阿什琳只好紧急调整策略,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精灵的礼物。 她希望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谁也不许动!”她警告着,匕首抵在卢卡斯的脖子上,“否则我就杀了你们的宝贝!这可是你们用一个魔法背包换来的被诅咒的王子,不想失去一笔新的钱,就放下武器!” 这动作真是诡异:她,阿什琳,胳膊环在卢卡斯身前,匕首随时可能割破王子的喉咙;卢卡斯的猫耳朵蹭着她的下巴,痒得不行。 第68章 “棒极了,希望你的刀法比解绳技巧好点。”卢卡斯说。 “很好,”瑞伊抬起手,“那么你就是他的卖家。叫阿什琳,对吧?现在你要背信弃义把他再偷回去?” 阿什琳紧张地望着他们三个。兽人都很强壮,而这三个简直是强中之强,肌肉都要挤破地下室了,就算放下武器也不会让她占上风。 至于卢卡斯,现在他和这三个兽人比起来,的确看上去有点儿弱不禁风,显得消瘦又憔悴,完全无法拼武力;等他变成猫后虽然可以逃脱绳子,但也难逃于兽人。 更糟糕的是,这里是地下,四壁皆是石砖,石砖之外也是泥土,她的森林魔法难以施展。 用卢卡斯威胁瑞伊给阿什琳暂时赢得了一点思考的时间。 想想别的咒语,她快速思索着。幻术?没用,她已经暴露了。轰炸咒?上次用这个的时候她只是把艾丹变成了爆炸头。如果她试着把他们也诅咒了呢?恐怕不是个好选择,豹子和狼纯粹的动物形态比兽人更可怕。 阿什琳额头冒汗,密密麻麻的慌乱抓紧她的心脏,像蜘蛛网一样裹住她的呼吸。 魔法是她的一切。如果没有魔法,她还能干什么?她和村里孩子眼中的那个无能女孩没有任何区别,和她在龙晶洞窟看到的购买药品的一模一样的人群也没有任何区别。 冷静下来,换个思路。 植物有时不会出现在表面,还记得劳瑞尔给卢卡斯画的速写是莎草纸的吗? 她重新环顾房间,呼吸平静之后她的魔法也重获了些感应力。这里的确有植物。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卢卡斯的绳子上。 麻绳。亚麻。 虽然只是纤维,无法像真正的植物那样应她的魔法生长,但微微动一下也足够。 哦,说真的。她拍了拍脑门,之前干嘛要费劲儿用手去解它们呢? 她冲卢卡斯眨了眨眼,麻绳瞬间自己解开了。 卢卡斯跳了起来,立刻从石桌上顺了个扳手当武器。 麻绳则转向兽人们,像蛇一样爬上狼人和鹿人的腿。他们奋力挣扎,越是挣扎,阿什琳便让它们勒得越紧。这么做的同时,她也感到自己的魔力往外流失,越来越疲惫。 余光里,卢卡斯则试图用扳手攻击瑞伊——换个场合,这实际上是个略显搞笑的场面。他一只手的手肘撞向瑞伊肋部,逼得她后撤几步;另一只手则以扳手击过瑞伊的匕首,划伤她的脸。 瑞伊惊讶地抹了把脸上的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卢卡斯握扳手的手腕,用力一扭。他吃痛地叫了一声,整只手臂翻转过来。 扳手当啷落地,滑向瑞伊,被她踩在脚下。 瑞伊挑起眉捡起它,在手里转了个圈儿。 “这就是你的武器,殿下?” 阿什琳心神不宁,麻绳上生顿时出一些没用的分支,分散了她的力量。 她转头想去帮卢卡斯,可这时狼人硬生生用肌肉撑断了绳子,挣脱出来,一把抓住她的双臂,她的精灵匕首掉在地上。 麻绳不是鲜活的植物,本就难以控制,再加上她几乎一天没吃没喝,不在状态,魔法比平常微弱很多。 绳子被他扔到门外,远远脱离了阿什琳的控制范围。 瑞伊按住卢卡斯,拿起石桌上的一本转头般的厚书,狠狠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 显然,卢卡斯和她一样状态不佳,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晕倒在地,血从头发里流出来一点。 先是被队友坑,接着又被捆绑,现在还被打晕。今天算得上是他的倒霉日了。 还好,他看起来还算活着。 阿什琳担心地想,随后意识到她真正该关心的应该是她自己——此时鹿人哈里也挣脱了麻绳,压住阿什琳的肩膀。 “这是场骗局。”瑞伊的棕色马丁靴踢了不省人事的卢卡斯一脚,轻蔑道,“你不是什么诅咒了王子的女巫,他也根本不是傀儡。你们俩是一伙儿的。难道人类王子有什么侦察兽人的卧底任务?这就是为什么他长得像只猫?” “没有,我们是——” “小心你的下一句话,小女巫。”瑞伊抬起手,狼人便把刚刚阿什琳掉地的精灵匕首递给瑞伊。 她举起匕首,一手抓住那染血的黑发拎起卢卡斯的脑袋,另一手则将锋刃按在他的颧骨上。 “每说错一个词,你亲爱的小王子这张漂亮的脸蛋上,就会多一道红花纹。”她狠狠地说,“毕竟,他刚才就是这样对我的。” “别!毁坏艺术品可是犯法的。”阿什琳惊恐道,却没想好任何其他谎话。 她还能怎么办呢,倒出真相也无济于事。刚才王子还是瑞伊任人摆布的商品,阿什琳甚至能假装要伤害卢卡斯来威胁她;但现在,瑞伊知道卢卡斯并非被魔法控制的傀儡,不一定会再手下留情。 就在这时,一串小孩子一般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第43章 漫长雪夜 第一天开局不顺,接下来也不…… 三个兽人警惕地望过去, 只见一个矮人愣在门口,皱起眉头,目光锐利地向瑞伊看去。 她有着红褐色的卷发和圆圆的鼻头, 个头矮小但四肢粗壮, 一身机械工作服。 是拍卖会上那个买下神戒的女矮人。 瑞伊的动作停滞了, 阿什琳意识到,这两个种族不同的女人大概互相认识——不怎么友好的那种认识。 矮人二话不说,从腰包中掏出一个金属球,火速扔向兽人们。 轰! 金属球瞬间炸开,迷雾缭绕。 一枚矮人烟雾弹。 矮人科技与魔法的结合令他们能制作出其他种族都无法复刻的物品,尤其是武器。人们常言,所幸矮人并非好战之族, 而是深居底下自个儿探索, 否则大陆很可能就被他们征服主导。 阿什琳完全不知道这位矮人为何要帮助他们, 但她没什么可抱怨的。 呛人的雾气在房间中散开,擒住他们的兽人松开劲儿,弯下腰咳嗽起来。也许是因为想要炫耀自己的肌肉, 他们光着上半身,没有衣物可以遮挡。 阿什琳拿斗篷捂住口鼻,拖起卢卡斯。 不得不说这家伙看起来很瘦, 实际上很难拖起来。 “诺瓦!你这个——”瑞伊低吼着又连连咳嗽。 她一个箭步冲上来,却因雾气而没能看清殴打对象, 一拳勾在狼人布莱斯的脸上。 可怜的狼人发出了今夜第二声长嚎。 “跟我来,你们!”矮人说着钻出去。 幸好, 就在这时,卢卡斯又变成了一只小黑猫。阿什琳忙将他抱起,但迷雾缭绕, 已经看不清矮人的方向。她非常迅速地松开斗篷,念了一句咒语,让跟前的一点点雾气散开,那个矮小的身影总算出现。 她挥了挥雾气,跟着矮人离开地下室。 他们气喘吁吁地奔跑,一路冲进松树林。夜晚的松树林很安静,微风清冷,总算没了先前在诺西村的吵闹。 “谢谢你,女士!真是太感谢了!你救了我们的命!”确认没人跟上来后,阿什琳感激地握住矮人的双手,“不过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矮人的手很凉,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她背着一身稀奇古怪的小东西跑,路上叮铃作响,此刻终于消停了。 “诺瓦。”她简短地说,“我不喜欢兽人,尤其是那只叫瑞伊的豹子。她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你认识她?” “她偷过我的东西。” “彼此彼此。” 她上下打量着阿什琳,注意到她斗篷上的太阳标识。 “狄亚斯的人类。来北方,干什么?危险又寒冷,尤其是靠近寒爪林的地方。” 她的通用语说得不算太熟练,口音和断句都硬邦邦的,像一具卡顿的机器。 “说来话长,但我们是去寒爪林拿到一样东西的。”阿什琳说,诺瓦看起来很可靠,于是她决定多说几句,“兽人试炼的花环。你知道吗?” 诺瓦点点头。 “可以修复与改善形态的花环。是,我知道。” 这倒是出乎阿什琳意料。“修复与改善?” 诺瓦奇怪地看着她。 “是。花环有土元素能量,强大。和大地与泥土一样。孕育、修复、改良与保护。你不知道?” 完美符合谜语中的物品。土元素,花,圆圈与北方。 诺卡利魔笛既是风元素魔法的物品,也是死神的礼物。而根据四神的传说,她有理由推断,其他三样物品或许也是剩下三位神祇的礼物。 萨诺瓦提到泪水与月神关联,那么龙火是太阳神馈赠;剩下的,花环,便是森林女神送给兽人的礼物,毕竟兽人住在北方的森林,崇拜森林女神。 “我现在知道了。” 不过,她还有别的疑问。 那枚神戒——她总觉得有什么异样,虽然没听说过,但也许在某本古旧的书籍里见过。阿什琳的记忆力在关键时刻只会变得模糊,平常她看书总是一目十行,看图画也囫囵吞枣。 第69章 诺瓦看起来不像是能轻易被拍卖话术骗到的矮人。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那枚戒指吗?” “是。”诺瓦没再多说,手警惕地往后缩了缩,“怎么?” “我想知道……只是好奇,那枚戒指,它真的有神力?”阿什琳问,看着诺瓦防备的眼神便又补充,“我是狂热的神话谜,特别喜欢四神传说。就是问问。” “不确定。”诺瓦说,“接下来我要去试验。雪怪,你知道吗?” “那是一个北方的传说,是的,我知道。” “要找到雪怪。戒指会证明它的力量。” “可是雪怪不是真的。”阿什琳困惑地说,“那只是北方兽人骗小孩的传说。” 诺瓦点了下头。“的确。这就是为什么,要用戒指。” 阿什琳还在等她的进一步解释,但这句话似乎没有下文,于是她又问:“请问我可以看一眼吗?我真的很好奇。” 诺瓦犹豫片刻,但阿什琳非常诚恳地望着她。于是她掏出那枚戒指。 它看起来不比在拍卖会上神秘,依然很朴素,边缘甚至有点生锈。 阿什琳抬起手,看了看诺瓦。矮人点头后,她才轻触了下戒指的边,十分冰凉。 刹那间,一个模糊的画面闪现眼前。 森林里,一个金发绿瞳的女人随意地坐在草地上。她穿着白裙子——至少曾经是白裙子,现在上面全是泥泞,两腿大大咧咧地叉着,正和几株红盖小蘑菇说话。 蘑菇们迫不及待地向她聚拢,好像她在说特别精彩的故事。 阿什琳觉得时间凝固。 这个女人……非常眼熟。 “她迟早会来的!维娜说她就要来看我们了,只要她祈祷就好。”那女人快活地说,“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能耐呢,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告诉她——” 画面晃动,阿什琳缩手往后一跳,好像碰到的不是戒指,而是火焰。 她揉揉眼睛,女人早已消失不见。 “怎么?” “你看见了吗?”阿什琳震惊地问,“那个——林子里的女人?” 诺瓦一顿一顿地往前后左右看了看。“没有啊。” 这是一条单独给她的信息,阿什琳意识到。女人在森林里,或许和森林女神有关。那个女人口中的“维娜”指的是森林女神西尔维娜吗? 拍卖师说戒指是神丢失的物品,难道它是森林女神的?这可以解释阿什琳对它产生古怪的感应,然而,那并非她对森林与植物的那种直接、迅速、野蛮的感应,而是更……微妙,好像被深深埋在地下。 “没什么。”阿什琳甩了甩脑袋,“谢谢你,诺瓦。祝你找雪怪顺利。” 诺瓦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松树林间,背包上的金属小物件声音渐渐变小。 —————— 阿什琳和卢卡斯虽然拿回了装着龙火和魔笛的空间背包,但食物和钱基本都被瑞伊偷得一干二净。阿什琳用她的干花耳坠和卢卡斯的腰带从路边商贩那儿换了些干面包、奶酪、水和林铜,继续向北骑马。 果然,第一天开局不顺,接下来也不会多顺。 食物渐渐地越来越少,水也不再充裕,小马们也一天比一天疲惫,钱袋中铜币的数量终于归零。 随着他们不断向北而行,气候也在急剧变冷。在伊洛文亚时,尚能享受到初秋的凉风;等到了诺西村一带,已是落叶遍地。现在,离北方的兽人森林越来越近,刺骨的寒风令阿什琳蜷缩在斗篷里,和黑猫一起取暖。 卢卡斯一开始还会抱怨,后来只是安静地卷成一个毛绒绒的黑团,可能是冷得不想再反击她。夜晚,要是没找到客栈,就不得不生篝火才能度过。 干面包和奶酪在三周之后总算彻底吃干抹净,只剩下一颗苹果和零星几枚小鱼干了。 阿什琳再吃不到一顿像样的饭,就要变成干尸了。她如饥似渴地啃着红苹果,才觉恢复了点生命力。 黑猫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每日愈下。 “真想不到我竟然有饿死的一天。”他抱怨,“我觉得更光荣的死法是在战斗中死去,而不是因为没吃的,或者吃了有毒的野蘑菇。” 阿什琳则乐观一些。 “饿死的时候你至少是健全又完整的呢。在战场上死去,指不定少条胳膊断条腿的。”她安慰道——如果这也算安慰的话。 “兴许这是件好事,如果我在旅途中死了,御前会议对立谁为王储就再无异议。”卢卡斯闷闷不乐,“你知道最优雅的死亡是什么样的吗?” 阿什琳翻了个白眼。“很抱歉,我对不同形式的死亡没你那么感兴趣,活着的吸引力还是更大些。” “咳血而死。” 阿什琳一个机灵,吃了几片雪花。 “天哪,卢卡斯,我都把你治好了,现在你竟然觉得得肺病而死更优雅。我知道我精神一向不算太正常,但其实你才是个疯子吧?” “我们已经出来两个月了,疯了也有情可原。”猫说,“喵!这儿附近没有渡鸦,无法传信。我怀疑父王已经派出搜罗队来找我了。” 这最好不是真的,不然阿什琳也会倒大霉。如果他们被狄亚斯的搜罗队抓住,卢卡斯肯定得费尽口舌才能说服他们,阿什琳只是想帮忙,并不是要劫走王子。 他们带着仅有的一点粮食和水,往北境更进一步。 温度冰凉到了极点,以至于阿什琳生起了龙牙树火把上的龙火——在取暖上它真是个了不得的好工具。卢卡斯一再强调谜语物品不可乱用,因为它们是神灵的礼物,但再不用他们恐怕就冷得灵魂出窍了。 天空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冷灰色,四周皆是大片大片的松树林,一望无际,为数不多的几棵别的品种的树则光秃得像空衣架。更北方的松树,被白雪覆盖上厚毛衣。路上有一些巨大的脚印,可能是北方的熊。 中午,他们没获得哪怕一丝阳光。等到了傍晚,大雪便如撕碎的羊毛一样不顾一切地洒落,好像哪位神灵的泄愤。 一开始,卢卡斯还试图玩儿了玩儿雪花,在马背上扑腾几下,但越往北越冷,很快他就失去了兴致。 他们接着往前走,阿什琳冻得直哆嗦,感觉血液里充满冰块。再多斗篷、羊毛毯子与火把都无济于事。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自己像迟暮老人。 黑猫彻底消失在毯子里,根本不敢把头探出来。 “我们需要找个避难所缓一缓。”他提议。 阿什琳想要举双手赞成,可惜她现在举不了,太冷了。 终于,在两棵松树下,他们找到一个铺着灰白色毛毯的洞穴,可能是兽人曾经的扎营。 里面暖和极了,洞顶也盖着绒毛被和一些雪花,看着很温馨,仿佛有几个孩子曾在这里玩儿过家家。地上的绒毛比卢卡斯的猫毛手感还要好。 他们立刻将被子毯子铺好,在洞里生火。 阿什琳还额外用了个增温咒,但效果不大,并非她强项。那股暖流涌上来,又飞速消失了,好像生怕他们太暖和了似的。 “今天就睡在这里吧,不然我就要变成白猫了。”黑猫说。 阿什琳把手放在火焰上方烘烤。“我同意!你还是更适合黑色。” “我不明白的是,这里面为什么像自带暖气一样?”他扒拉着地上的毛,嗅了嗅,“闻着不像羊毛啊。这是什么动物的毛?” “不知道,但我知足了。反正能防止我们变成僵尸就行。” 山洞外面,寒风呼啸,仿佛怪兽的嘶吼。阿什琳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严冬,狐尾河湾再冷也不会下如此风雪。他们刚好在冬天时赶到北境,可真是不巧。 “我恨冬天。”卢卡斯缩成一堆黑团,在火边小声说。 “冬天也并非一无是处啊。”阿什琳说,“十二月底有日月节呢!萨诺瓦和我每年都去米娅家过日月节,因为她们家人多。一年里也就日月节那天,我们能吃到上好的烤鸡和烤番茄。”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飘满白雪的狐尾河湾。那里没有北境之地这么冷,雪只是节日氛围的装饰。她和朋友们在雪地里,围绕着篝火,一边唱日月颂歌,一边跳完全没有章法的舞。 木工之子杰里与农场主女儿克劳迪娅抱在一起,她则拉着米娅的手,穿着绒毛斗篷,在雪中转圈、打滚,堆雪矮人,躺在雪里挥舞双臂,假装身后是蝴蝶翅膀。 萨诺瓦坐在一旁,用放大镜观察雪花的花瓣,偶尔在孩子们的欢笑声中突然冒出一句:“啧,3毫米的直径啊!” 最后,她们的手会被盛满烤牛奶的陶瓷杯子捂暖,耳朵充盈着吟游诗人的琴声,直至太阳终升,新年又到,他们又大了一岁,离太阳神和月神更近一步。 本来是快乐的回忆,悲伤却毫无征兆地涌上来。 阿什琳盯着跳动的篝火,山洞外的雪声倏然消逝,被来自过去的米娅的笑声替代了。小猎犬兴奋地舔她一脸口水,把她扑倒在地;堂区学校的霍顿教士讲起干巴巴的神话与教义,成为她走神用的白噪音;她和米娅在白蜡树林里探险,采蘑菇,和松鼠聊天,寻找仙子和独角兽。 第70章 比起两个月之前,更像两个世纪之前。她本以为这场旅途会很快,很顺利。更准确地说,在启程之前她完全没想过时间的问题。 阿什琳第一次明白思乡是什么意思。 她说她想要当冒险家,当旅行者,可真当她漂泊在外两个月,依然会怀念狐尾河湾的一切。 她的心沉到胃里——兴许这是好事,毕竟她的胃太过空荡。 难道梦想是错的?她不可能既拥有家园,又踏上旅途。 “日月节也没什么。”卢卡斯打断她的思绪,“就是一群贵族假装喜欢另一群贵族,然后为不一定存在的神大吃大喝。” 这话可是相当大胆和不敬。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冬天呢,卢卡斯?” 黑猫又往里缩了缩。 “因为节日和……生日,都在冬天。” 第44章 生日快乐 “我在想……大海。”…… “生日?”阿什琳惊讶道, 露出笑容,“哎呀,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快过生日了?你要多大了, 十七, 对吧?” 黑猫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不告诉你。” 阿什琳耷拉下眼睛, 难过地望着他,做出委屈的表情。 “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呢。” “我们是啊。”卢卡斯叹了口气,被她的绿色狗狗眼折服了,“喵。好吧,明天就是我的十七岁生日。以后,就不会有精灵用速写威胁我了。” “明天?!”要不是被毯子裹着,阿什琳就要起飞了, “你怎么不早说?这下我怎么给你准备生日惊喜呢?” 黑猫看着她, 就仿佛她长了三个头。 “生日惊喜?你在开玩笑吧。咱们在雪山的山洞里, 身无分文,吃的也快没了,你能为我准备什么惊喜?你甚至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哦, 那你喜欢吃什么?”阿什琳抓住机会问,“让我猜猜,鳗鱼冻?” “我现在是喜欢鳗鱼类的。”卢卡斯想了想, “但我怀疑这和猫有关。以前,在皇宫, 我比较喜欢杏仁布丁。” 阿什琳耸耸肩,她的生活里很少能随意选择吃什么, 萨诺瓦糟糕的厨艺消灭了她不少胃口,要不是米娅·科林斯她们家的“施舍”,她定会营养不良。 现在他们刚恢复了些体温, 原本被寒冷盖过的饥饿开始叫嚣。她的胃疯狂地抱怨着空洞,三番五次试图和她吵架,简直比外面的大风还要吵闹。 卢卡斯对他们的旅途路线与粮食数量把控精确,若不是瑞伊,他们的粮食其实很充足。可遇窃后,背包里仅剩的那点鱼干没人敢吃——从地图来看,他们还得再骑行两天才能抵达兽人部落,节省是他们不在中途饿死的唯一方式。 “要是你现在在皇宫,肯定会迎来盛大的庆生宴。”她忽视胃的叫骂,向往道,“巨大的多层蛋糕、丝绸做的衣裳……” “还有休无止境的假笑与奉承。”卢卡斯补充,“不,谢了喵,我宁愿和你一起在山洞过生日,也不想回王宫。” “你讨厌皇宫。” 卢卡斯垂下头。 “没错,所以呢?不影响任何事。最终我还是要回去辅佐姐姐,和其他领主联姻——这还算好的。要是那些老不死的——对不起——决定让我获得继承权,那才是真的糟糕,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伊莱恩更适合当女王。” “我不明白,”阿什琳道,“如果伊莱恩很适合,并且也愿意成为王储,为什么还要有这么大争议?” 黑猫嗤笑一声。 “一部分是因为朝廷旧派,另一部分,当然是因为父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的思想仍然没摆脱旧时代的阴影,依旧认为女人不适合坐上王座。”他解释,“我父王年轻时即是征服者,是靠暴力从龙族爪下夺下狄亚斯的。他认为王者必须具备和他一样的英勇与热血——我觉得那更像是残暴——而女性不会有这样的气质。你知道吗?他甚至坚信太阳神一定是个男人。真搞笑,神才不关心祂的性别。” 阿什琳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气质是某个性别有而每个性别没有的,在河湾村大家都一样穷。当然,另一个原因也是她生于新时代,大家都接受一样的教育。这种想法太过时了。 “他怎么想的不重要,”阿什琳说,“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你说反了。我的想法对任何人来说都无关紧要,尤其是这个国家。”卢卡斯说,“你不知道那些大臣是怎么说的,他们觉得我会走上我叔叔的老路。” 说完这话,他好像意识到什么,突然显得有点惊慌。 “你叔叔?”阿什琳问,“你是说兰里特公爵?” “对。”黑猫立刻道,“他生前是个白日梦想家,颓废又毫无作用,整日将自己泡在酒馆里,龙族战役他都没有亲自上过战场。” 阿什琳眯起眼睛。他回应得太迅速,像背下来的官方答案。 她不喜欢怀疑别人,尤其是自己的朋友,可她对德维尔一家的了解并不多,这也意味着,其实她几乎不了解卢卡斯。 这不是卢卡斯第一次反应异常。先前她只是简单地觉得这家伙被诅咒后受惊了,或者他就是天生有点儿怪。 但如果他其实还有别的秘密呢? 当她对艾丹感到怀疑时,她放下戒心,没有细想;而看看后果是什么吧。 兰里特公爵是二十多年前病逝的,死时也年仅二十岁,那会儿她还没有出生。人们不常提他,因为一个一无所成又英年早逝的公爵着实没意思。 强烈的好奇心将她捕获了。但假若卢卡斯愿意,他会主动告诉她。因此尽管心存不满,她也没再问下去。 “你不是你叔叔,卢卡斯,你就是你自己。为什么要管那些大臣怎么说?还有别的选择。去抗争,反对你父王的话!做你真正想做的——” 黑猫猛然站起来。 “你以为我没有抗争过吗?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尝试过——”这是个未完成的句子,可他没再往下说。他尝试过什么? “卢卡斯,听我说,萨诺瓦一直在告诉我,真正的魔法源于内心。如果你连自己的心声都不听,那么魔法便形同虚设。换到你身上也是同理:倘若王子都不遵从内心的声音,他的子民又怎知要坚守内心,怎知要忠诚于谁?” “那么听从内心之后,我又能做什么呢?”黑猫问,“你在自由的河湾长大,阿什琳……你不知道贵族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阿什琳撇起嘴。 “的确。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听听我的话。” “因为?” “因为森林永远是真实的。” 黑猫深深地望着她,没再说话。 他们就这样静静坐着,被篝火的暖意包围了。阿什琳很轻地抚摸着黑猫的脑袋与后背,一阵微弱的呼噜声振动起来。 他睡着了。 大雪渐小,像鹅毛一样轻飘飘。 阿什琳眯了会儿眼,直到身边的小猫发生一点动静—— 他又变回了半人半猫。当然,只有一小时。 这也意味着,现在是午夜十二点。 “祝你生日快乐,卢卡斯王子!”阿什琳大笑着,给卢卡斯递上一顶松树枝做的王冠,“真可惜附近没有真正的绿色植物。我想你更适合的是蓝色花环!你觉得兽人花环可以定制颜色吗?勿忘我怎么样?” 王冠捆住了他的两只猫耳,猫耳颤动。 “谢谢你,阿什琳。”卢卡斯无奈道,“这是我收到的最……扎人的礼物。” “至少咱们中还有一个人只有十六岁。”阿什琳说。 卢卡斯咧开嘴一笑。 他的脸一半藏在阴影里,一半被温暖的篝火勾勒出鲜明流畅的轮廓,乌黑的半长卷发凌乱又优雅地垂在眼前。 顷刻间,阿什琳感到一种醉人的温暖,不是篝火,不是毛毯,也不是增温咒。 他们虽然分别裹在两条毛毯里,身体却几乎贴着,并且有更加紧贴的趋势——外面的寒风依然透了点儿进来,令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周围最近最温暖的东西靠去。卢卡斯身上猫毛、雪水、松枝和薄荷的气息将她整个包围了。 她大胆地抬起头,望向卢卡斯的眼睛,心跳加速,感觉自己在海洋里艰难地试图呼吸。他也凝视着她,树枝王冠松开,落在腿上。 “你在想什么?”卢卡斯突然开口问。 阿什琳后退几公分,揉乱头发,目光移向……移向任何地方,任何不是卢卡斯的眼睛的地方。 “我在想……”她深深吸了口气,“大海。” 她没有撒谎。 卢卡斯十分惊讶。“大海?” “对。我在想……我们去当海盗,就你和我。” “你不是认真的吧,我连游泳都不会。除非,你觉得一只猫能学会狗刨。” “让我开心一下,好吗?”阿什琳说,“其实,我们不在雪地里。我们一起在海盗船上,打劫水手!杀死章鱼怪物!抵抗风暴!” 第71章 卢卡斯轻轻地笑了起来,那是阿什琳听过的动听的笑声。 “咱们的海盗船叫什么名字呢,女巫小姐?” “‘光灰’号,怎么样?你的名字是光的意思,我的名字是灰烬。”阿什琳大声提议,“接下来,我们的航船即将出发!” “太好了,女巫小姐。我们去哪儿呢?哦,我明白了——请您用魔法辅助着抢劫远处那艘船!” “藤蔓已就绪,先生。” “嘿,等等,那是塞壬吗?——快堵住耳朵!” 外面冷风长啸,洞口似乎摇摇晃晃,仿佛他们真的在海盗船上一般。阿什琳大笑着堵住耳朵,卢卡斯的尾巴绕上她的胳膊,微微发痒。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卢卡斯说,“接下来,应该由我,来写一本书;你,来卖草药帮助他人,我们靠这个挣钱,然后接着冒险。” “你?写书?” “当然!我在皇宫学的文法与外语不能白学,是不是?”卢卡斯轻快地说,“我们可以骑龙,学习魔法,和矮人一起发明机械,给精灵做新雕塑,和兽人比武……” “你是说,被兽人打趴。” “那就写我们赢了。作家特权。” 说这话时,他神采飞扬,猫耳抖动,蓝眼睛在火光下亮闪闪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鲜活迷人,毛毯都飞到一边儿去。 她笑起来,感觉蜂蜜在一点点从嗓子到心到灵魂流淌。 他们完全沉浸在幻想里,裹在毛毯中,笑嘻嘻地躺下来,望向白色的洞顶。冒险、魔法、旅行、地图…… 其他什么都不再重要,只有旅途是重要的,只有故事是重要的,只有想象是重要的。 因为现实太冷、太冷了。 第45章 许多情感 她需要放声大笑,或者嚎啕大…… 雪终于停下来, 但风没有和它达成一致。他们身下传来巨兽一样的呼吸声,可能是山下狂风刮过松树的声音。 篝火噼啪作响,她侧过头, 看着卢卡斯被火光柔化的侧脸, 猫耳的尖端在阴影中轻轻抖动。 和在宫廷比, 他看着更消瘦、更脆弱,甚至有点沧桑。眼窝有点凹陷,黑发失去了在王宫时被养护打理的光泽,也长了些,到脖子的位置,前发依然和先前一样有点挡眼。 阿什琳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他:他的鼻子很尖,但鼻梁还留有一丝之前与三头犬搏斗留下的伤痕, 眉毛的形状像修过一样, 右眼下方有两颗痣。 他依然轻盈地笑着, 遇到她的目光后又疑惑地扬起眉,头发里掺着融化的雪。笑容令他身上那属于风雪与路途的痕迹隐去了,露出某种更明朗的气质。 明明是冬天, 几朵蓝色风信子却在某处绽开。花瓣飘过她的心,除却轻痒外什么也没留下。 阿什琳不再笑了。 好心情像被发现的老鼠一样溜走。一块沉甸甸的石块压在胃里,渐渐涌上来, 又堵住喉咙。 “嘿,你怎么了?”卢卡斯关切歪了歪脑袋。 这时候, 他的声音在她听来又显得有点烦。 “有点累。”她摇摇头,钻回毯子里。 情绪就是一种来去匆匆的东西。阿什琳突然感受不到一点儿快乐, 蜂蜜干涸,蓝花凋零,暖意燃烬, 刚才那些笑声就像梦一样不真实。 一时间,她希望卢卡斯并非真实,一切会简单得多。或许她依然在狐尾河湾,和萨诺瓦做草药,和米娅在林中奔跑。 她闭上眼,不再看他,但他依然浮现在眼前。 这位王子,这只黑猫,这个黑猫男孩。他漂亮得可怕的湛蓝色双眸,生动的面孔,月光下凌乱的黑发。 还有那更狼狈一点的男孩,原本华贵的蓝斗篷被大雨和旅途冲刷得和她一样糟蹋,眼睛下挂着黑眼圈,但依然能从容地扯出微笑,好像暴风雨只是场玩笑。 还有他的声音,是有磁性的声音,是让人一定要听他说完的声音。他对她的称呼:“女巫小姐。”“贝利小姐。”“阿什琳。”“阿什。” 黑猫的呼噜声,手感软乎乎的黑毛,胡须划过脸颊时痒痒的感觉。 她在毯子里傻笑了一下,甜蜜的感觉似乎又要回来。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这种新奇就像刚刚发现了最珍贵的宝藏,值得开一场宴会狂欢来庆祝。 这和书里写得一样吗?和堂区学校那些女孩子的八卦中聊的一样吗?她终于在经历所有那些女主角经历过的浪漫故事了么?突然,她迫不及待地想给米娅写一封信。 几秒钟后,笑容再次消失。 龙晶石窟里,那个模糊不清的新娘出现在她眼前。她来到金顶白墙的城堡,望着身着金边孔雀蓝披风的卢卡斯;一本古旧的童话书缓缓翻开,露出那个最俗套的、王子和公主打败恶龙和女巫,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忽然间她被大雪淹没得喘不过气,但她分明在干净的山洞里,享受毛毯与篝火。 她需要放声大笑,或者嚎啕大哭,又或者深深呕吐,冲到雪夜之中,与苍茫大雪同归于尽。 要是冰凉的雪花覆盖在她全身就好了,这样再也无人知晓她刚发现的一件事。 “阿什琳,”卢卡斯的手指碰上她的头发,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去,“你真的还好吗?我做错什么了?” “你什么也没做错。”阿什琳将头埋在毯子里,声音闷闷的,“我……我只是……” 卢卡斯耐心等待着。 “我想家了。”隐瞒部分真相不算撒谎。 “噢。”他安静了一会儿,“我也是。一半一半吧。我想家,但不想宫廷。可话说回来,我的家就是宫廷。” “我想念萨诺瓦,”阿什琳确认那一丁点眼泪已经干透,便将头抬起来,“还有米娅,还有杰里和克劳迪娅,河湾边的树林。我落下了好多堂区学校的课程和作业,虽然它们毫无用途。霍顿教士会杀了我。那篇关于太阳神的文章我现在一个字也不记得了,走之前背了好多回呢。” “我们会顺利回到狄亚斯的。”卢卡斯说,“以后,你会见到所有那些朋友,也有数不清的机会去补成堆成山的作业。如果你想,甚至现在就可以开始复习那篇文章。” 阿什琳觉得自己又被他气笑了。 “在雪山的山洞里复习课文。” “是啊。我想你说的是《金焰颂》,是不是?我背得滚瓜烂熟。第一句话是:赫利安娜并非生而为神,她和弟弟塞勒斯提本是普通的——” “谢谢你,殿下。真是太有趣了,我感觉好多了。” 阿什琳往后缩了缩,离卢卡斯远了一点儿。他注意到了她的举措,又把头发往后顺了顺。 “如果你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跟我说。”他温柔地说,“毕竟,我们是朋友。” “是啊,这就是问题。”阿什琳脱口而出,等她意识到她说出来时已经晚了。 卢卡斯震惊地睁大眼睛,脸往后一缩,像被打了一拳。 阿什琳急忙又凑前。“哦,不,卢卡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没关系——对不起,请原谅我。”他挥挥手,飞快地说,“我明白了。” 阿什琳心中咯噔一下。山洞外狂风怒吼,但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实际上,全世界,只有她的心脏在发出声音。 “你明白了?”她自己都还没明白呢,他怎么就明白了? 卢卡斯点点头。“我刚刚说得太多了……兰里特的事,你没有必要知道那些。整整一路,我一直在说自己的事,但我们又不是——总之,如果你觉得我没有资格成为朋友,我完全可以理解。” 阿什琳呆呆地看着他。显然,他其实什么也没明白。 他——他竟然—— 她憋下刚刚的惊恐、欣喜、悲伤、羞愧、焦虑与勇气,它们缠绕进她的胃里,最终搅和成了怒气。 她突然大叫起来:“你真是个白痴!” 白痴这个词最近经常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于是她又换了个说法:“不。傻瓜。” 依然没有杀伤力。 卢卡斯看上去困惑极了。“我——什么?这我早就发现了啊。” 阿什琳忍无可忍。 “我们当然是朋友了,废话!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怎么会到现在还觉得我们不是朋友?”她大声说,“一个月前我就说我们可以是最好的朋友——之一!” 卢卡斯怔怔地看着她,然后难以置信地笑了,尾巴舒展。 “你真是这么看我的?我是你……”接下来的词似乎对他而言难以出口,“最好的,朋友?” “如果你也这么想就是。”阿什琳说,总算又冷静了些。 是的。她得开口,必须开口。 虽然她还不确定任何事,但总得说出来,和她的好朋友讨论讨论。不然,她还算什么神裔女巫,什么森林之子?森林是真实的,是原始的,不是别扭与纠结的;她当然也是了。再说,冒险途中很危险,如果他们待会就冻死了怎么办?那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坦白了。 第72章 她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就算卢卡斯没有感觉到,也无法妨碍她说出感受。说到底,她怎么想,跟卢卡斯有什么关系? 没错。她突然感到气愤:这个四只耳朵的家伙完全不值得她花这么多时间胡思乱想!她的思绪是属于她自己的,和任何人(猫)都没关系,得把这个人(猫)踹到思想外面才行,不如干脆聊聊这件事。 阿什琳深吸一口气,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准备挑起话题。 可惜,还没有开口,卢卡斯却先说:“阿什琳,我一直在想……这一切多么荒唐。我们本不该认识的。你能想象吗?其实当时我已经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了——雪地里的这些天让我好好反思了自己。” 阿什琳先是对被打断有些恼怒,随后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当时”指的是什么。 御医曾说他只有一天了,格拉西亚王后提到就连东方的医师也无能为力,人们甚至开始为他准备守夜的蜡烛。 她不得不把酝酿半天的语言咽下去。好吧,这事儿可以改天再聊,也许确实为时过早,她自己都尚未确定呢。 很有可能,她搞错了——这倒是她擅长的。心跳加速可能只是因为他们离得有点儿近,或者外面太冷,或者其他什么错觉。 “你说……肺病。” “其实这是件好事,除了把肺咳得快撕碎以外。”他笑了笑,“宫里一直对我和伊莱恩的继承权有所争议。我想……如果我病逝,这件事就顺利解决了。” 他没有看她。 阿什琳一时不知说何是好。在生死面前,她那一点可笑的感情又算什么? “哦,卢卡斯。” “这就是为什么我把所有药都扔了,他们以为没人能治好我。”良久,他又飞速地说。 阿什琳停止呼吸。“什么?!” “你知道我是个白痴。”他急忙道,“这是具体表现之一。御医的草药不一定是没有用的。要是我没扔那些药,你也不用费那么多精力来到皇城治疗我,现在又陪我在这里挨冻……而我不旦不知感激,还冲你发火。有时我甚至有点怨恨你——不是因为猫。” 她困惑地望着他。 “怨恨我,因为我……让你活下来了?” 卢卡斯缓缓点了点头。 “那你真是蠢到家了。” 他咧咧嘴。“是啊,我一直在强调这一点。” 阿什琳想要摸摸他的头、他的猫耳朵,揉乱他的黑发,但还是忍住了。他们还不能离那么近。或许之前偶尔一下可以,但现在再这样就有点儿奇怪。 一些模糊的片段从她眼前飞过,可她没能抓住。 把治疗肺病的药扔了? 然而她在记忆共享中见到过什么……什么来着?下城区的集市,青色的……她不记得。记忆共享的魔法太微弱,如果不刻意去记下对方的记忆或是其实记忆本就是两人共有的(比如她从卢卡斯那里看到的艾丹的阴谋),过去这么久,便会遗忘。 他们沉默片刻。 “还有一件事,”卢卡斯又说,声音更轻,有点颤抖,“你对肺病了解多少?” 阿什琳微微皱眉。他问这个干什么? “不是很多。症状有咳嗽、胸闷、呼吸困难……如果我很了解的话,你也不会被我诅咒了。”阿什琳承认,“萨诺瓦——嗯,他没教什么。” 卢卡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酝酿什么。 “那么,我想我需要告诉你。其实——” 她没有机会听到他要告诉她的话。 因为就在这时,他们屁股底下传来一阵可怕的嗡嗡声。 卢卡斯跳了起来,接着时间一到,变成了那只黑猫,毛微微炸开。 “这是什么?” 阿什琳不得不把一大堆情绪与疑问咽下去。如果他们被神秘的雪地魔法攻击,也没有必要和卢卡斯讨论什么情感或者白痴或者其它他要告诉她的事了。 他们潦草地将装备一股脑儿塞进空间背包,匆匆奔出洞穴,来到雪坡下面。 外面依然冷得要命,阿什琳捂紧斗篷与帽子,上牙与下牙打架,感觉耳朵即将掉下来。 那嗡嗡声却消失在雪风中,宛若幻听。 “我再上去看看。”卢卡斯自告奋勇。 这很合理,他是猫,比阿什琳更擅长攀岩。 然而,黑猫上到洞顶的第一秒,阿什琳就感觉到强烈的不对劲,浑身警铃大作。 整座白色的山洞震动起来,几乎可以说是摇摇欲坠。厚厚的一层雪抖落在阿什琳的帽子上,沉重如铅。 她跌倒在地,紧接着又扶起松树。大地撼动,如同地震前兆。一股雪松与血腥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涌进她的鼻腔。 “卢卡斯!快下来!” “我也想啊喵!” 卢卡斯整只猫几乎贴着洞顶,爪子紧紧勾着平面,以维持平衡。 在硕大的白色中,他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黑点。 洞顶开始旋转,非常、非常地慢,甚至带一点儿卡顿。 就像是…… 阿什琳的呼吸停滞片刻。 “山洞”转过来,洞顶那两棵雪松上的雪此时落得一干二净,终于呈现出它们原本的样貌:一对长长的、弯曲的螺纹犄角。先前他们曾以为是兽人扎营留下的毛毯,也变成了活物身上的白毛。 至于那一起一伏的声音,阿什琳本以为听到了洞底传来的寒风,现在她知道她错得离谱。 松林里的脚印不是熊的。 他们太冷、太饿,把诺西村前客栈的矮人老板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卢卡斯站着的不是洞顶。 第46章 雪地求生 还好,他的遗书应该还在宫廷…… 是雪怪的头。 雪怪竟然是真的。 雪怪怎么会是真的? 奇美拉、斯芬克斯与九头蛇是黑暗的孩子, 三头犬是灵界的守护者,它们真实存在,因为它们都被猎魔人讨伐过, 前者都被关进了埃多洛迷宫。 猎魔人卡桑德拉曾说, 近来怪兽似乎又开始扰乱人间。现在他们知晓了原因:埃多洛迷宫的入口被黑暗女巫的信徒诺克斯与丧心病狂的精灵艾丹渐渐打开。 但雪怪…… 从来没有猎魔人打倒过一只雪怪。 雪怪与迷宫无关。迷宫里没有雪怪, 它是生于雪原的恐怖民谣,是那些无知又野蛮的兽人口中的传说,是吓唬兽人孩子的睡前故事。 卢卡斯曾在历史课上学习过所有怪兽的史料记载,对雪怪的故事格外感兴趣。所有怪兽中,唯独雪怪只有精美的、设计图一样的插画,却没有确切的描述。图画中,它身体硕大, 像头巨型猩猩, 通体白毛, 眼睛像灯一样闪闪发光。 当时,历史老师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现在连兽人都对雪怪传说不买账了。”老师说,“你作为有文化的人类的王子, 更没必要好奇这种无厘头的怪兽。” 卢卡斯紧紧扒着雪怪头顶的白毛,有那么一瞬想要仰天大笑。 他们竟然在传说中的怪兽的头顶上谈了一夜心,睡了一会儿, 甚至他差点在这儿吐露真相——这和计划出入可太大了。 等他回宫,他就可以用雪怪的毛证明历史老师错了;而等他老了, 他就可以给孙子孙女讲这样一个故事:两个傻孩子在铺了毛毯的山洞里避雪,结果发现毛毯是雪怪的头发。 接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恐怕等不到回宫或是老了的那天。 随雪怪缓缓起身,卢卡斯也伏得更低、更紧,凛冽的风尖锐刮过他的猫毛。 头一次, 他希望自己是只长毛猫。 他往下看向阿什琳,女孩惊恐地愣着,动弹不得,鼻头冻得像草莓一样红。她张了张嘴,呼出一团白气,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雪怪彻底站起来了,一种可怕的晕眩击中了卢卡斯。他四肢瘫软,突然什么也看不清,视线中只有茫茫一片白色。 神啊。 太高了。尽管他还在上面,他却觉得自己已经粉身碎骨。 “魔——魔法。”他竟然还能说出点话来,“阿什琳!松树!” “噢,对。”阿什琳好像这才找回魂魄,“松树。没错。” 她慌慌张张地举起绿萤石法杖,然后似乎想起来她的森林魔法是不需要法杖的,又放下,冲四周的雪松张开双臂。 松树摇摇晃晃,仿佛一阵大风吹来。树上的雪掉落,但没有更多。 雪怪朝她走去,咆哮了一声,卢卡斯猜想它大概有很严重的起床气。 他们的两匹小马被雪怪一惊,嘶叫着冲进更深的森林。 “奶油!巧克力!”阿什琳喊道,但是小马头也不回地跑没了影儿。 她的兜帽被它的口气冲到雪地里,金发在寒风中胡乱飞舞。 “天哪,雪怪先生。你从来不刷牙的吗?”她捂住鼻子。 卢卡斯勾着雪怪的犄角,以防掉下去。别往下看,他告诉自己,不然在摔死之前他就会先晕倒。 第73章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送它一套洗漱用品了?” “我太冷太累了。”阿什琳缩着脑袋,声音绝望,“施展不了魔力!松树不听我的!” 她在雪地中奔跑起来,雪怪迈出长满白色绒毛的大脚,紧跟着她。 “吼吼吼吼吼!”它大喊。 “我们需要改变计划!”卢卡斯努力说。 “我们原本有计划?!” 雪怪一脚向阿什琳踩去,她紧急施了个轰炸咒。它大叫一声,弯腰挠起脚心。 卢卡斯压低重心,环顾四周。除了大片大片的雪松外,这里一无所有。 “带它冲到林子里,阿什琳!” 阿什琳照做,气喘吁吁地奔进松林,卢卡斯依旧无助地扒着它的头顶与犄角。 她现在魔力不足,松树不会疯长或去攻击雪怪;但如果仅仅是让一圈松树向雪怪靠拢呢? 他们不需要杀死雪怪——看在太阳神的份儿上,它能不能被杀死都得另说。 他们只要暂时困住它。 目前看来,它应该和迷宫中的怪兽一样没太多智商。 “带它到松树林里,然后让一圈松树捆住它的脚!”卢卡斯的声音被风吹散。 阿什琳奋力奔跑,雪怪的步伐震动着大地。哐、哐、哐。 “什么脚?”她大喊道。 “捆住它的——脚!” 显然,她还是没听清。 “我不喜欢它的脚!” 好吧,是时候拼一把了,卢卡斯·德维尔。他对自己说。恐高算什么?他现在是一只猫,猫有九条命呢,从空中掉下去摔死的概率比人类小得多,他应该珍惜这样的机会——呃,体验坠落后活下来的机会。 雪怪踏进松林,松树只到它的膝盖。松林里为数不多几只鸟也惊恐地飞走了。 卢卡斯小心地从它的头顶跳到肩膀,瞅准身下离得最近的树梢,弓起背刚要接着跳,身后却吹来一股混杂着血、腐烂物与金属的恶臭。 黑猫抖抖鼻子,雪怪为什么会有金属味?是他把金属与血腥的气息搞混了吗? 他回过头,接着非常后悔这个愚蠢的举动——雪怪张开血盆大口冲着他。 “吼吼吼吼吼!” 猫的嗅觉比人类要灵敏二十倍。卢卡斯头昏目眩,庆幸他们没有东西可以吃,不然他现在肯定会大吐特吐。 传说雪怪吃人,□□灵,吃矮人,也吃兽人,或许可以改名叫大胃怪。 不过它吃猫吗? 卢卡斯觉得他最好还是别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鼓起勇气,纵身一跃,扒在松树顶上,踢掉不少雪,那些雪落正好在阿什琳的头发中。 而阿什琳张开手,卢卡斯落进她怀里。她和他一样冷,但他刹那间却觉得暖洋洋的。 “听好了:待会儿我们冲出林子,你让它脚周的那些松树向它聚拢,捆住它的脚。我数三下,三——” 咚!雪怪的脚猛地撞击在他们身后。 “就是现在!”卢卡斯紧急修改计划,直接将头从女巫的怀里挣扎出来。 阿什琳一阵狂奔,皮靴在厚厚的雪层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雪怪再次咆哮,她屏住呼吸,回过头,一手抱猫,一手指挥着雪怪毛脚四周的所有松树。 松树们唰唰作响地开始聚拢,像被无形的大手用风捆住。阿什琳用手做了一个收紧的姿势,松树们一齐围绕雪怪的脚,狠狠贴上去。 雪怪怒吼得更厉害了,声音盖过了呼啸的狂风。 “我做到了!”阿什琳惊喜地说。 “还没有!”卢卡斯提醒,“跑掉才算做到。快跑!” “今天的运动量真是超标了。”阿什琳抱怨着冲出松树林,“呃,往哪个方向——” “地图!” 她一边跑一边去掏包,结果只是零零碎碎又掉出一堆垃圾。卢卡斯忍无可忍,主动将头伸进包里。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他压根儿不想再把头伸出来,因为包里太暖和。他集中注意力嗅了嗅,闻到地图的羊皮纸气息,叼了出来。 阿什琳刚拿上地图,一阵狂风刮过,地图像面罩一样贴在她的脸上。她本能地将地图抖掉,地图滑溜溜地飞走。 “哦不不不不……”她赶紧手忙脚乱地去追在空中一路狂飞的地图,但很显然,地图已经自由了。 雪怪已经挣脱了松树陷阱,前来找他们报仇。 “你可以用龙骨弓射中它么?再施展一次记忆共享咒?” 阿什琳念出咒语,但摇摇头。“我的魔法被冻僵了!” 卢卡斯罕见地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他对雪怪的知识储备为零,对雪地求生的知识储备一样不多。 这样也好,他想,至少他没有机会告诉阿什琳关于肺病的事了。这个念头令他松了口气,但不到一秒——就算他可以去死,凭什么阿什琳要和他一起?她为他付出了几乎一切,不可能就是为了被雪怪吃掉。 他得为她争取时间。 卢卡斯多么希望再在她的臂弯里待一会儿,但他还是挣扎起来,踢起她的胳膊。 “你干什么?” “让我下去。” 阿什琳大惊失色,抱得更紧了。“你疯了吗?” 卢卡斯狠下心,咬了她一口。阿什琳尖叫一声松手,黑猫一瞬间逃脱。 “卢卡斯!回来——你这个疯子!” 他摔进雪地里,冰凉的雪花融进他的毛。这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感受,没有什么能与之媲美,现在他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猫讨厌水,更别提冰雪了。雪层太厚,他得先艰难地踩在上面,然后尽量跑得快一点。 “来吧,大脚怪!”他冲雪怪喵道,“人早就吃腻了吧?是不是还没尝过猫?” 雪怪果然转移了目标。 卢卡斯立刻朝着与阿什琳相反的方向跑去。运气好的话,他就能将它引到很远的地方,而他藏起来不被发现,之后再偷偷回来找阿什琳。比起人类,他更小巧灵活,成功的概率更大。 遗憾的是,他一向算不上运气好。 他和雪怪的确是远离了阿什琳,但雪怪离他有点儿太近了。正当他要跃上一棵树时,那家伙竟伸出可怕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他。 雪怪将他高高举起,张开嘴,给他送来一堆美味的臭气,以及十分新颖的炸毛造型。 真糟糕。 还好,他的遗书应该还在宫廷里。 他离那张充满恶臭的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嗖! 一只箭划过卢卡斯的猫耳,插进雪怪的嘴里。 雪怪咆哮着松开卢卡斯。卢卡斯在空中紧急翻滚,调整姿势,尽最大可能四脚朝地,扑进雪里。 他迅速抬起头,一股熟悉的猫科动物的气息充斥鼻腔。 混乱、摇晃着的白色之中,高挑帅气的豹子女孩举起一把长弓,再次瞄准雪怪。 “喵呜——”卢卡斯吐出雪花,急忙向他的小女巫跑去。他毫不意外地发现阿什琳也在向他奔来,但这样一来他的计划就没用了。 她跑得满脸通红,眼角亮晶晶的,不知道是雪花还是什么。 “别再这样对我了!”见到他,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白雾一团又一团地呼出来。 “普通的弓箭对它无效,小女巫!”那个豹子女孩又冲雪怪射了几箭,“你有什么附魔的——” 话音未落,雪怪呼出的恶气将她掀翻在地,木弓脱落。 怪兽一脚踩向去,脚抬起时只剩一地木屑。 阿什琳立刻把可以附魔箭矢的龙骨弓扔给豹子女孩,动作可谓既不丝滑也不精准。 一阵弧光划过,龙骨弓孤独地躺在两人之间。 “抱歉!”阿什琳尖声道。 雪怪嘲笑地叫了一声,向豹子女孩转去,却在最后一秒改变了主意,直接俯下身,将阿什琳整个儿提了起来。 女巫大叫一声,法杖掉在地上。卢卡斯四爪紧紧抓住阿什琳的肩膀,几乎把她的斗篷扣破。 “看这儿,丑八怪!”此时,豹子女孩举起龙骨弓,瞄向雪怪的眉心。 箭光一闪,雪怪终于重重地倒下,震动了正片雪地。卢卡斯只见雪地离自己越来越近,恐惧地喵起来。 还好,雪层太厚,他们终究没能摔死。 铅灰色的空中,雪花密起,又纷纷落下。 瑞伊·玛拉转过身,飞雪在她身后就像白鸟的长翅。 “啊,又见面了。”她抖掉豹耳与短发上的雪,利落地收起弓,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那是她先前从阿什琳那里夺来的,“你们的气味被咒语遮盖了不少。追踪你们,可真不容易。” ----------------------- 作者有话说:地图:我免费了~ 看后台可以v了但决定再等等多修改……(心虚) ps:受不了我龙飞凤舞七零八落的剧情了啊啊啊,现在决定仔细修一下精灵谷的部分(泪) 第47章 奇迹雪泥 王子当然是不会想被女巫抱的…… 第74章 狂风大作, 阿什琳紧紧抱着卢卡斯。他感觉自己的肋骨要被压断了,但毫无怨言。 他只希望她能抱得更紧——当然,是因为寒冷的天气。换作平常, 他肯定会迅速挣脱。他就算外形上是只小猫, 灵魂可还是王子呢!王子当然是不会想被女巫抱的。 一想到他还在这个女巫手下打过一点儿(注意!只有一点儿)呼噜, 他就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但话说回来,阿什琳身上总是很好闻,令他想起森林中的溪流与树叶缝隙下的碎光,在这种最紧张的时刻也能令他安下心来。 “追踪?你是说,你追踪了我们好几周?这也太变态了吧。”卢卡斯难以置信地问,不过阿什琳没有翻译。 “有话好好说,玛拉小姐!”女巫说道, “没有必要出武器吧。顺便一提, 这武器是我的。” 瑞伊没有收起匕首, 刀锋直指阿什琳的胸口。和他们一样,她满头是雪,脸冻得发红。她的头发剃得如此短, 在寒冷的北境生活可没什么优势。 “你们和那个矮人是一伙儿的?” “矮人?不,我之前从没见过她。” “那她那天为什么要帮你们?布莱斯和哈里已经卧床不起了!” “因为她说你的敌人就是她的朋友。”阿什琳说,“我建议你还是少偷东西, 指不定会惹到什么危险人物。” “危险人物?你说诺瓦?”瑞伊嘲讽道,“她只是个沉迷机械的小呆子。” “不, ”阿什琳说,“我说我。” 话音刚落, 一片阴影便落在瑞伊头顶。她身侧,巨大的松树突然弯下腰,威胁地盯着她看。作为警告, 松顶的雪掉在她耳朵上。 瑞伊脸色一变。 “这怎么可能?巫师不都要用咒语,或者复杂的仪式么?况且你只是个小姑娘……”她向后退去,匕首转向那棵树。 松树颤抖起来,更多雪落在瑞伊头顶。卢卡斯猜,它大概被这无意义的匕首威胁逗乐了。 “我一点儿也不小!明年春天我就十七岁了!”阿什琳恼火地说,“放下武器,我就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你也告诉我为什么要追踪我们。” 瑞伊她总算收起匕首,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 “这只猫是人类王国的王子,对吧?一开始我以为你们是来侦察兽人的人类卧底呢,但转念一想,人类干嘛派两个孩子来当卧底?”她两手叉腰,“告诉我,一个人类女巫和被诅咒的王子,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我们要前往寒爪林参加试炼,”阿什琳说,“但是地图丢了,钱和食物——显然也被你偷了。不过,谢谢你救我们一命。” “参加试炼?你们想获得花环?”瑞伊大笑起来,“真是异想天开。大祭司才不会给你们试炼资格!” “为什么?试炼资格有什么标准喵?”卢卡斯问道,阿什琳翻译过来。 瑞伊耸肩。“标准就是没有标准。我们伟大的祭司总是很神秘,试炼者都是她点兵点将选的,试炼也是乱编的。” 这么随意的兽人也能当大祭司?真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卢卡斯本以为试炼会有严格的标准与程序,这样他们就能好好准备了。 卢卡斯伸出脑袋观望后方,却看不清雪怪的身影。 魔法怪兽是没那么容易立刻被打倒的。他依然对那只脑袋上插箭的三头犬咬向阿什琳的画面心有余悸。 “容我提醒,女孩们,那雪怪是否真的死——” 一声咆哮回答了他的问题。 雪怪竟然又爬起身,眼睛发光。 瑞伊立刻举弓:“别担心,龙骨弓的附魔箭能击晕它,刚刚击中的位置可能不太好。” 她手向后抓取,摸了个空。 箭已经用完了。 阿什琳面色铁青:“现在怎么办?” “跑!” 又来了。卢卡斯叹了一口气。 雪怪非常有毅力。就算眉心上插着龙骨弓附魔的箭,也坚持在雪地里抓小人,看来真的饿坏了。 阿什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被瑞伊远远甩在后面;卢卡斯一边努力让自己不从她怀中掉下去,一边从她身后观察雪怪。 “寒爪林有大祭司的力量保护,到了那儿我们就安全了!”瑞伊回头喊,尾巴晃了晃,“你在磨蹭什么,小女巫?” “这就是我最快的速度了!” 瑞伊纠结地看着她,又看了眼雪怪,然后飞奔而来,一只手直接把阿什琳扛在肩上。 卢卡斯顿时天旋地转,整只猫被夹在她们俩之间。 “这是什——” “我需要你的魔法!”瑞伊说着冲进下一片树林。 雪怪每走一步,就有一大片松树倒下。 阿什琳搂着瑞伊的肩膀,不用自己跑步了,便空出精力控制松树,尽可能拖延雪怪。 瑞伊速度极快。虽然这么说不大合适,但卢卡斯感觉自己在赛马。 “你需要阿什琳的魔法干什么?”卢卡斯问。 阿什琳在百忙之中又给瑞伊施了个猫语咒。 “一是伪装。”瑞伊边跑边道,“我得混进寒爪林。二是——” 唰!一棵树从他们头顶掠过。 “——二是治疗。我哥哥病了,没有什么能治好他,我出来是给他找线索的,可惜没找着。恐怕魔法是唯一的希望。我本就往寒爪林的方向去,没想到半路碰上了你们,便跟了几天,打算时机一到就聊几句。” “好歹只有几天。”卢卡斯说。一想到路上他们竟一直被一个动机不明的豹子小偷跟着,他就浑身发冷。 “天哪,很遗憾听到你哥哥的事!我会帮忙的。”阿什琳说,但紧接着皱起眉头,“不对,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卢卡斯欣慰极了,至少这个女孩不再那么轻信别人。 “更别提,你还是寒爪林的通缉犯。”他说,“回去不是自寻死路喵?我们也不知道你是为什么而通缉的,说不定你杀过人喵——呜,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突然觉得有点儿奇怪。 喵呜? 猫语咒在阿什琳和卢卡斯之间创造了一种他人无法理解的语言链接,他们实际上是在用魔法语言交谈,并不是动物的语言。 也就是说,在用猫语咒沟通时,他不应该冒出来猫叫。 最近他是不是喵得越来越多了呢?猫语咒开始失效了?有可能,毕竟阿什琳的魔法“被冻僵”了。 “两个骑在我身上逃命的家伙还敢这么说!”瑞伊说,“目前为止我没杀过人,也没杀过猫。你想成为第一个吗,小猫咪? “回答小女巫先前的问题:大祭司很忙,门前总是一堆人,可不是想见就见的。但好消息是,我父亲是个书商,而大祭司热爱读书,因此他们交情不错。你们要是肯帮我,我就让他带你们去见她。” 雪怪用力扯出几棵树。 “小心!”卢卡斯大喊。 松树像巨箭一样飞来,瑞伊极速转弯,绕到几块石头后面,然而依然有一棵树砸向他们头顶。 阿什琳急忙举起手,两手向外一挥。 咔嚓一声,树折成两半,分别从他们两侧摔在地上,木屑与雪花棕白交错,混杂洒落。 卢卡斯的毛又沾上新的冰凉,难受极了。 “我恨这个世界。”瑞伊嘟囔着继续冲刺,“怎么样?你们答应吗?” 卢卡斯点点头。 “成交。”阿什琳说。 “雪怪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卢卡斯困惑,“我以为它是兽人编的恐怖童谣。” “曾经,的确如此。”瑞伊回答,“但自从三个月前,我们就噩梦成真了。上一次听说真正的雪怪还是远古时期呢。” 雪怪再次试图用大手抓他们,被瑞伊灵巧跃过。 又这么来了几十个回合,他们总算来到一片更宏伟的针叶林,面前是一道闪闪发光的绿色小溪,竟然没有结冰。 卢卡斯立刻认出来,这就是寒爪林著名的魔法小溪——守灵溪。大祭司的保护魔法便以这条小溪发挥作用。 林子前的雪地上有几枚动物爪印。松树上挂着歪歪扭扭的木牌,用十分炫酷的字体写着:寒爪林。“林”被三道抓痕刮破了。 安全近在咫尺,瑞伊却在小溪前停下。 “快用魔法伪装一下我!守灵溪的揭真魔法没那么强大,短短几秒识别不出来的。如果我以这副模样踏进去,会立刻触发警报。” 阿什琳瞪着她。 “可是伪装幻术需要他人的毛发才行!” “没问题,小女巫。我愿意当你的双胞胎姐妹。” 然而那太惹人注目。显然,阿什琳也这么想,迟迟未动手。 雪怪越来越近,森林撼动。 “你还在犹豫什么?”瑞伊急得跳脚。 阿什琳的手放上自己的头发,却在最后一秒改变了方向,向卢卡斯伸去。 一阵刺痛。女巫突然从他背上拔了一根毛。 第75章 “嗷!你干嘛?” 在阿什琳行动之前卢卡斯就明白了。这个坏女巫!她扮演他一次还不够,现在竟然让一个野蛮的兽人假装他! 阿什琳举着猫毛,刚要对瑞伊念下幻术咒—— 轰。雪怪的巨腿猛然扫过,他们三个顿时像被拍散的苍蝇,通通翻滚在雪地里。 卢卡斯抖了抖身上的雪,吐出雪泥,咳嗽着,顺带还吐了点毛球。 阿什琳再次试图用松树阻挡,却已为时过晚。雪怪可怕的阴影笼罩在他们头顶,如同末日。 卢卡斯紧贴住阿什琳的腿,心怦怦跳。 雪怪伸出脚。 就在这时,怪事——或者说,奇迹——发生了。 脚下嗡嗡震动,像是有东西即将冲出地面。 混着泥土的雪倏然自个儿翻腾起来,往雪怪前方飞速滚动,好像沸腾的水花,白点四溅。这片土地都好像要裂开一般,令他们纷纷摔倒在地。 雪怪被泥水这么一扯,像踩了香蕉皮似的向后滑倒,不断后退。 阿什琳喘着气,面色惨白,看起来非常虚弱。卢卡斯刚想关心几句,她却坚定地念出幻术咒语。 绿光过后,瑞伊变成了半人半猫的卢卡斯模样。 时不时就能看到别人顶着自己的脸可真够怪的。 在雪怪再次爬起来之前,他们连忙穿过小溪,踏进寒爪林。 雪怪的怒吼声逐渐减退,那奇怪的雪泥,也终于停止不动,仿若从未惊起。 第48章 好想吃饭 动物脑袋明明很萌。 踏进寒爪林, 阿什琳的体温恢复了四分之一,但依然觉得半死不活。 林子里除了树顶外没有雪,道路被打扫得还算干净。雪松上的火把与屋子前的篝火令她感觉活过来了一点。 只有一点, 因为她太饿。 她甚至饿得感觉不到饿了, 肠胃叫得累, 已经扭成一团,变形、蠕动,尽力捣鼓出疼痛来引起她的注意,让她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吃点东西。就连卢卡斯看起来也有点儿像会走路的黑面包。 刚刚对松树施展的魔法和伪装瑞伊的幻术的确令她虚弱,但真正感觉“被抽干”,似乎却与这两种魔法没有关系。可能是饥寒交迫导致的,她也说不清。 再撑一会儿, 她对自己说, 这没什么难的, 那些故事里的主角都是这么来的。 瑞伊从腰包里掏出一面镜子,扒了扒她被幻术覆盖的面孔,反复观赏, 然后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唉!我没有以前帅了。” 卢卡斯不满:“不好意思?” 阿什琳咧咧嘴。瑞伊的确是一只非常英气的豹子,他一只小猫没什么可比之处。 瑞伊着迷地盯着镜子:“不过这魔法真有趣啊!要是我会施展这样的咒语……” “……你肯定会到处偷窃。好了,现在你可以假装自己是随便什么猫人。”阿什琳说。 “棒极了, ”卢卡斯嘟囔,“我的名声就此毁于一旦。” 瑞伊爽快地笑起来。 “哈哈, 别担心,小王子。我们都没见过你的脸, 你在这儿本就没有名声可言。”她整理了一下着装,“来吧,来帮忙看眼我的病号哥哥, 你们就能去见大祭司。” 四处是树屋与树洞,还有的房屋骨架似乎是用驯鹿角构建的,屋顶与墙壁则被大片大片的桦树皮与松木片覆盖,层层叠叠,以浸泡过的树根固定。 几棵树还张贴着醒目的海报,画着一个面目可憎、凶神恶煞的豹耳女人。 瑞伊·玛拉 赏金200塞银 “画师真是抓住了你的神韵。”卢卡斯评价,赢得了瑞伊的白眼。 “瑞伊……你为什么被通缉?”阿什琳好奇地问。 “天哪,所有人类女巫问题都这么多吗?” “不一定,我想我算比较烦人的那款。” 瑞伊盯着阿什琳看了一会儿,随后耸耸肩。 “我偷了一样东西。”她轻描淡写道。 卢卡斯嗤笑一下。“猜得出来。我听到我的钱包在你那儿叫唤了。” “我能知道是什么吗?”阿什琳问。 “恐怕不能。” “和那个矮人诺瓦有关吗?” 瑞伊锐利地看了她一眼。“或许吧。” “你偷了诺瓦的东西?”阿什琳惊讶道,“那为什么兽人会通缉你?难道不应该是矮人通缉你吗?诺瓦去过寒爪林?” 瑞伊挠了挠豹子耳朵:“你的问题太多了,小女巫。我一时忙不过来。” “你有四只耳朵,我问了四个问题,刚刚好。”阿什琳指出。 瑞伊回想了一下。 “我的答案是:是、不告诉你、不是、是。”她说,“现在轮到我了。你们要参加试炼是为什么?不,先别回答我,让我猜猜——拿到花环来修复你心爱的王子?” “我不是任何人心爱的王子。”卢卡斯抗议,不过没人理他。 “花环只是解除诅咒的一部分。”阿什琳承认。这一回,她没有把事情全盘托出。 “是吗?”瑞伊豹耳竖起来,“祭司的花环力量很强大,按理说是可以修复任何形态的,比如把动物变回人——或者,人的部分更多的兽人。每年,有多少兽人都是为此而来!” “人的部分更多的兽人?”卢卡斯问,“哦,她是说格里塔!” “什么是格里塔?” “兽人可以分为两种。像瑞伊这样人脸带动物特征的兽人,就叫格里塔,在兽人语里是‘亚人’的意思;而动物头的兽人则是诺瑞拉,意思是‘纯兽’。” 阿什琳一下子明白了。 “那么,诺瑞拉们会参加试炼戴上花环,利用花环的力量,将自己变成格里塔?为什么?” “因为这个该死的偏爱人类的世界。”瑞伊说,“大家都想把自己整得像人类。你的小猫咪戴上花环后,应该也可以变回长猫耳朵的人的模样。” “但那能解除诅咒吗?我是指,让卢卡斯王子完全变回人类?” “我从未听说花环能解除什么诅咒,恐怕那需要更强大的魔法。花环出自大祭司之手笔,她会根据试炼对象的特质来制作独属于获胜者的花环,赋予获胜者修复与改善的力量。从诺瑞拉变成格里塔,便是‘改善’。” “真没品味。”阿什琳脱口而出,瑞伊挑起眉,“呀,对不起,我收回我的——不,我不收回。就是没品味。动物脑袋明明很萌,诺瑞拉没有任何需要改善的地方。” 瑞伊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这么说的人类,小女巫——也许女巫的审美都比较奇葩。”她说,“然而这可不仅仅是审美的问题。诺瑞拉们……从各方面来看,比格里塔都更像野蛮的动物。” 一路上,兽人们新奇地望着他们,用鼻子嗅嗅:一个大帽子女巫、一只黑猫和一个泛着点绿光的猫人,但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一家子狐狸脑袋的诺瑞拉兽人在树洞前八卦,两位健壮的熊人在树桩上掰手腕,旁边许多小熊孩子在大喊加油。 人头有动物特征的格里塔们衣服更厚重,更华丽,通常是动物皮做的;兽头的诺瑞拉们则穿得单薄朴素,更多是亚麻布衣。 林子中央挤满了形态各异的兽人,都在焦急地等待。阿什琳踮起脚尖,才看清是怎么回事——他们在排队。队伍近处是大祭司的住处。那是一棵参天古树,比伊洛文亚的神橡树还要古老。 而队伍尾部……阿什琳没有看到。 看来这就是瑞伊之前说的。 先前阿什琳还不完全信服,毕竟瑞伊是个通缉犯,说不定只是为了让他们治疗自己的哥哥而撒谎。但她说的是真的——大祭司的确很忙。 如果他们也跟着排队,恐怕在排到之前,卢卡斯的诅咒就彻底加深了。 卢卡斯形态的瑞伊在一幢极其破烂的小树屋前停下。它歪歪扭扭,弱不禁风,似乎轻轻一碰就能七零八落。树屋门上挂着毛毯与鹿骨风铃,刻了一只豹子和一本敞开的书的图案。 瑞伊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又放下,接着又抬起手,敲了敲门。 没有动静。 她又敲了敲,这回更用力,屋顶上有点雪花落下来。 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传过来:“该死的这么早是谁——” 门开了,露出一只毛茸茸的豹子头,凶狠地瞪着他们。 阿什琳惊讶地眨眨眼。 豹子头?可是瑞伊……瑞伊是一个格里塔,她的家人应该也是才对。也许她基因突变。 “早上好。”瑞伊说,“我——” “我不喝牛奶,滚。” 他“碰”地把门关上。 瑞伊提防地看了看周围,才小声冲门缝道:“爸,是我,瑞伊·玛拉。这是幻术伪装。” 于是门又开了。玛拉先生再次审视一下他们三个。 “你在我这里不受欢迎。”他生硬地说。 第76章 “我也没想着受你欢迎,”瑞伊说,“我是为比利来的。” 喂,要点饭吧,阿什琳的胃突然生气地说。 闭嘴,她反驳。 该死,难道你想饿虚脱吗?胃骂骂咧咧,你现在和干尸区别不大。 但我不能随便讨要食物!她回应,努力走了几步。其实她的胃说得对,她真的太饿了,恐怕过一会儿就连腿都迈不动。卢卡斯应该和她一样饿,但他一直躺在她肩膀上当围脖,用不着走路,保持了更多能量。 玛拉先生这才不情愿地让他们进屋。 阿什琳本以为会有温暖将她怀抱住。她错了。屋里的确比外面暖和些,却阴冷依旧。窗户禁闭,窗帘拉得严实,外面那点儿从树上透来的阳光全然不敢跃过。 很难称这里是一户人家。屋子又破又小,闷得透不过气。天花板低矮得好像随时都会塌陷,油灯摇摇欲坠,那纤细的灯绳叫人十分担心;一张桌子,一个书柜,三把椅子,三张床,以及一个没有放柴火的壁炉,就将这里填得满当当。 所有家具都以最简陋、最潦草地形式存在着,除了家具以外什么也不是,只有壁炉上方的画像说明这里还住着人。那本是一家四口,却只有三个豹人;瑞伊的脸被涂掉了。 地面和桌子上满是灰尘,阿什琳顿时觉得自己得了鼻炎,喷嚏连天。她甚至有点想回到外面去了,至少树林还有点生命气息。 最靠里的床上,躺着一个同样是豹头的兽人,他的呼吸带着可怕的嘎吱嘎吱声,仿佛喉咙里充斥着苍蝇。 “咳咳……咳咳……”那兽人咳嗽起来,接着继续嘎吱呼吸。 “神啊,他怎么了?”看他这模样,阿什琳也觉得喉咙痒痒的,像有东西在爬。 “和你有什么关系?”玛拉先生阴戾地瞥了她一眼,“瑞伊,趁我耐心耗尽把你们扔出窗外之前,解释。” 阿什琳怀疑他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因为这屋子的窗户太小了。 “这是女巫阿什琳和她的猫。阿什琳,这位是我父亲,安德鲁·玛拉。”瑞伊介绍,“是阿什琳帮我伪装成别的模样,我才得以进来的。” “这个人类小姑娘?”豹子怀疑地打量她,“小小年纪就会幻术了,哼?” “是的。很高心认识您。”阿什琳伸出一只手,但玛拉先生没有握。 豹子歪着脑袋,眼睛像蒙了一层阴雾一般,那黑色的眼圈就像舞台妆造。 “您真可爱,先生——我是说,帅气。”阿什琳纠正,“我很喜欢您脸上的纹路,太时髦了。” 瑞伊扬起眉毛,卢卡斯则紧张起来:“你说什么呢!” 玛拉先生面不改色,爪子动了动,可能是想摸自己的脸,但忍住了。他那双暗沉的金瞳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久到阿什琳以为他即将大发雷霆,真的把她从窗户外面扔下去。 “对不起,先生!”阿什琳后退一步,“我没有想冒犯您——我只是觉得——” “你真这么想?”玛拉先生突然问,“我的纹路……?” “当然。它们是独一无二的!你在人类脸上就见不到这样的花纹。”阿什琳指指自己的脸,“我们参加宴会的时候还得用笔额外在脸上涂鸦呢。” 玛拉先生沉默片刻,又狠劲儿哼了一声,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为他们倒了三杯野梅茶。 “喝完就滚。”他说。 阿什琳急不可耐地喝了几口,卢卡斯小心翼翼地舔着,瑞伊没有动。豹子女孩靠着墙角,半张脸藏在阴影里。 “爸,最近过得如何?” 玛拉先生根本不愿施舍给她一个眼神。“差极了,多亏了你。市集对诺瑞拉的摊费又涨了,加上兽人觉得我名声不好,我淘的书一本也没卖出去。你的所作所为令我蒙羞。” “我只是做了大家都想做的事。” “——以那样卑劣的手段!从此我们和矮人族的关系都破裂了!” “哈,难道我们以前和矮人关系很好?” “咳咳咳咳……”床上的豹子人又咳嗽起来。 “医师说病根在他的肺部。”玛拉先生道,“但是怎么也治不好。我上次提供给你的线索,你找到什么了吗?” 阿什琳竖起耳朵。线索? “没有。”瑞伊答,“但我找到了这位小女巫,可能能用魔法治好比利。她是来参加试炼的,我承诺说要是她治好比利,你就带她去找大祭司。” 玛拉先生推开桌,怒气冲冲:“没门儿!我什么时候同意了?魔法不会起效的。” “试都没试,你怎么知道?” 他冷冷看了阿什琳一眼:“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多明白魔法?我看还是别折磨比利了,他就是因为整天研究那些没用的魔法才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阿什琳撇嘴。 比利的病症和卢卡斯当时的很像,同样是肺部,同样是咳嗽。既然她用萨诺瓦的治疗咒治愈了卢卡斯,那么如果她不念错的话,也是可以治愈比利的。 “先生,我相当明白魔法。”阿什琳说,“我从小跟着治疗师学习。比利的症状我见过,也很有把握能治好。” 玛拉先生的尾巴像鞭子一样拍打起来。他猛然站立,高大的身躯形成的阴影将他们笼罩。 阿什琳按耐住逃跑的欲望,迎上他的目光。 “口气倒是不小!听着,女巫,我可没找你帮忙,别多管闲事!魔法在北方早就失去了力量,”他转过身,抄起那张家庭画像,疯狂挥舞双臂,“我的妻子被蛇咬过之后,正是一个魔法师搞错了魔法,蛇毒没有褪去反而被放大,害死了她!离开吧,女巫,我已经接受比利的事实了,你最好也接受无法参加试炼的事实。你连大祭司的队伍都排不进去,也获得不了试炼资格,更别提通过试炼。” 阿什琳也站起来,抬头与他平视,忽视他对试炼的说辞以及肚子的咕咕叫。 “我很抱歉听到这些。但我不是您口中的那位魔法师,我能治好比利。只是一道咒语的事,我不会搞错。而就算真的出了问题,我向森林女神发誓,我也会解决。” 玛拉先生呲起牙,发出一阵低吼。 “那位女神已经抛弃我很久了,向她发誓毫无用途。你最好有更有说服力的誓言。” “很好,那我以我养父的名义起誓。”阿什琳立刻说。 玛拉先生凝视着她,尾巴拍打的力道逐渐减弱。他终于让开道路。 阿什琳来到比利床前,举起法杖,清了清嗓子,让魔力聚集到手掌与绿萤石上。然而那魔力感觉和她的胃一样空虚。 “阿什琳,你还好吧?”肩膀上的卢卡斯注意到她发颤的手,“也许我们应该先休息休息——” “我没事。很快就好了。”阿什琳说。 她能够完成治疗。她已经以萨诺瓦的名义起誓。如果这回她不成功,她就没有机会见到大祭司。饥饿又算什么? 是的。她希望比利健康,希望这豹子一家能过上舒坦的生活,就像她和萨诺瓦一样安然。她看到狐尾河湾爬满常青藤的家,心中充满温暖,所有饥饿感都灰飞烟灭。 她要改变玛拉先生对魔法的偏见。魔法是美妙的,魔法是真正的奇迹。 忽然,她感到某种更深沉的力量淌出她的灵魂。 “corpus sānetur per lumen felinum。”她沙哑地念出咒语。 力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筋疲力竭,就和那天在酒馆一样。 吃的,她的胃又抱怨道,饭! 然后,在看到任何事情发生之前—— 她两眼一黑,头倒向地板。 失去意识之前,她想,至少这次她念对了咒语。 ----------------------- 作者有话说:重修了这一章 第49章 生命绿屋 他碰了碰她的手,又闪电般离…… “扎克, 我觉得我联系到她啦。”黑暗中,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说,十分耳熟。 “呃, 你是说那个精神连接的玩意儿?但阿什琳后来没有再用它了啊。”一个男孩的声音道。 “没错, 不过现在看来它是互通的!但好像, 只有出现什么极端情况的时候才行呢。” 男孩的声音变得紧张:“极端情况?她要死了吗?” 阿什琳努力睁开眼,接着怀疑她到底是否睁开了眼。四周漆黑一片,一无所有。 “阿什琳!你还好嘛?你活着吗?” 一抹巨大的红色伴随着一个小灰点出现。 阿什琳惊喜地叫出来:“爱苏萨和扎克!” 她冲上前去想要拥抱巨龙,却扑了个空。不仅如此,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周围还是黑暗无比。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儿?” “你在咱们的精神连接里。”红色的龙宝宝快活地说,“我和扎克发现了一座废弃的图书馆, 书上说训龙者和龙的精神连接可能会在对方极其虚弱的极端情况下触发, 形成新的空间!然后我用了点龙族魔法, 把扎克也弄进来了。” 第77章 “不是自愿的。”老鼠嘟囔,“这儿太黑了,爱苏萨, 我什么也看不见。” 爱苏萨则关心地闻了闻阿什琳:“所以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发生极端情况?” “啊,这个。”阿什琳顿时觉得不大好意思, “我有点儿——嗯,饿晕了。” “饿晕了?那只猫不会给你抓点鱼吗?”扎克问。 “说来话长, 但我这边可没有鱼。”阿什琳说,“别担心, 我估计我很快就能醒来。你们两个的旅途怎么样?” 爱苏萨扑了扑翅膀,一阵风扇过阿什琳的脸。 “棒极啦!我们先是去找了我的同族,我找到了很多表亲, 大家都非常友好!接着扎克说想继续环游世界,于是我们又去了好多地方,见了地精、吸血鬼还有海妖,甚至还有东边的另一种龙。你能想象吗,那种龙不喷火,但是能骑云!” “它们长得像虫子一样。”扎克补充。 “你说什么,它们明明美丽极了。阿什琳,你以后一定要去看看。”巨龙金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外面的世界比你能想象得还要大得多。” “我会的。”阿什琳承诺,“不过我们还要打败黑巫师,解决王子殿下的诅咒呢。” 爱苏萨点点头:“当然!你不是孤身一人,我和扎克现在已经跟着日志本环绕一圈,打算回狄亚斯边境看看——” “日志本?什么日志本?” 爱苏萨的影响忽然闪了闪。阿什琳感到脑海中某根线被轻轻一扯,摇摇欲坠,猫卢卡斯的身影一闪而过。 精神连接当然不是无限制的,过一会她就会醒来——如果她没有饿死的话。 “游侠费尔南多的日志。”爱苏萨解释道,“他是几百年前的人了,一个真正的探险家。他写下了一本旅行日志,藏在废弃的图书馆,被我们发现了!那本日志只有前半部分,但也足够。我们是跟着他的足迹旅行的。” 阿什琳的心猛烈跳动。 费尔南多,费尔南多……她迅速从混乱的大脑中抓住这个名字。信纸上的名字。 当她写信问萨诺瓦“无味者驻西饮泪”时,他的回信是怎么说的? ——几百年前,曾有一个名叫费尔南多的游侠,用自己的泪水博得了月亮的同情。 “爱苏萨,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关于费尔南多的事。” “哦,我了解得不多,主要是我不太认得人类的通用文,扎克也是。”爱苏萨说,“我们只能勉强看懂他的旅行路线。如果你很需要的话,就像我说的,我们正在往狄亚斯这边飞来,我可以把日志带给你。” “你们还要飞几天?” “只需要两三天!我们刚离开大陆的最东边——最有趣的地方。这里的人类都用方块当文字,兽人是小动物通过后天学习吸取能量炼成的,魔法师喜欢往人脸上贴纸条!” “真的?为什么?”阿什琳新奇地问,但是爱苏萨的身影变得断断续续,她没有时间浪费,“爱苏萨,请尽快来狄亚斯境外最北的兽人森林与我们汇合。” 龙眨眨眼:“我会的。” “对了,关于那个黑巫师诺克斯,你们还有什么别的信息吗?”阿什琳问,“我被警告说他会抢先一步,可是我们已经拿到谜语中的两样物品了,却没有受到他的直接阻拦——没有抱怨的意思。你们两个都曾真正见过他,也许还知道更多线索。” 他们两个的图像都开始模糊不清。 “他很瘦,头发很黑。”扎克说。 这听起来人山人海。 “他拥有灰色的魔法,”爱苏萨立刻回答,“衣服闻起来很清爽!” “可这样的人太多了。灰色在巫师的魔法中也很常见,就像棕色一样。” 所有巫师的魔法都有颜色,无论种族,也无论是先天神力的神裔还是后天学习的普通人。魔法的颜色与施法者的灵魂挂钩,阿什琳作为森林之子,也拥有森林一样绿色的魔法。 但是灰色、棕色、米色,这些都是平平无奇的颜色,任何学习魔法的人都有可能如此。 “不,阿什琳。我觉得这很重要。”爱苏萨认真道,“他的魔法死气沉沉,和我见过的其他巫师都不一样……和你也不一样。我能从你的魔法中闻到树木与大地的芳香,但他的魔法是尸体散发的阴霾。” 阿什琳皱起并不存在的眉:“可是……可是卢卡斯说诺克斯应该和我一样是神裔,最有可能是月神的后裔,因为他是月亮崇拜者辛西娅的信徒。普通人是无法学会像时间循环一样的咒语的。月神后裔的魔法会给龙这种感受吗?” 据她所知,太阳神赫利安娜是阳光与秩序的掌控者,森林神西尔维娜是森林与大自然的守护者,死神桑托里斯是生命与死亡的平衡者。 月神塞勒斯提,则是月亮、黑夜与梦境的创造者。 应该不涉及尸体。 “我——不不——不知道。”爱苏萨的声音被褪去的精神连接切得磕磕绊绊,“别把自己饿死,阿什琳,多吃点老鼠——” 扎克尖叫起来:“什么?!” “我只是在开玩笑!嘿,不——不要打我——” 她的声音逐渐被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替代。 “阿什琳,阿什?你还好吗?” 阿什琳闭着眼睛,为卢卡斯声音中流露的明显紧张而有点吃惊。她还从来没听过他这样的声音。 她使了个心眼儿,决定过几秒再睁眼。 温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脸。人类卢卡斯的手。看来她昏迷挺久,已经到了午夜。 “阿什,请你醒来,拜托了。”他声音发颤,“都是我的错。我应该阻止你在这么虚弱的状态下施展魔法的!神啊,我究竟在想什么?你究竟在想什么?你脑子进仙人掌了?” 阿什琳强行忍住皱眉的欲望。 这是污蔑,绝对是。她脑子里可是非常美丽的绿叶植物!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阿什琳感到他碰了碰她的手,又闪电般离开,蜻蜓点水。 “从一开始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那么愚蠢,你也不必和我踏上这场闹剧,为了救所有人付出一切。”他低声道,最后一句话声音极轻,“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阿什琳觉得再不醒来,也许这家伙就要把她埋了。她不过是饿晕了而已!没必要如此小题大做。 于是她选择苏醒。 视线逐渐清晰后,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有真的苏醒。 整座房屋都变了样。 壁炉燃烧着温暖的火焰,翠绿的藤蔓爬满墙壁,金橘色的鲜花毫不吝啬地盛开,鲜明如午后的阳光。所有灰尘都奇迹般地消失了,好像有清洁仙子来施展魔法一样。 那些死气沉沉的家具,也生满了青苔,甚至长了几朵小巧玲珑的蘑菇。沉闷的气味无影无踪,屋里弥漫着沁人的芳香。 比利·玛拉睡在开满鲜花的床上,神色安稳,一点咳嗽的迹象也没有。瑞伊已经变回自己的形态,和玛拉先生都安静地睡着。 唯有卢卡斯醒着,几近虔诚地跪在她床边。 更令她惊奇的是,他竟然…… 浑身缀着蓝花,星星点点。 他的发间、猫耳与披风上,都散落淡蓝色勿忘我。那些花精巧美丽,仿佛从天空一角精心修剪下来,衬得他的眼睛更加碧蓝。 她顺着蓝花望向他的眼睛,他眼角挂着亮晶晶的东西。 见阿什琳睁开眼,他忽地一跳,随后绽开笑容。 “阿什琳!你感觉怎么样?” 阿什琳没有回答,而是眯起眼。“卢卡斯,你哭了吗?” “你说什么呢?”卢卡斯飞快蹭了下眼睛,“我花粉过敏了。” 阿什琳挑起眉:“你在担心我。” “我只是有点——嗯,你醒得正是时候。再晚一分钟我就要考虑墓碑的尺寸了。”卢卡斯迅速说,“快回答我的问题,你感觉怎么样?” “好极了,就是……有点饿。”阿什琳承认。 卢卡斯连忙递给她一块面包。面包带着温热,一股麦香。她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是我做的?”几口过后,她拿面包示意周围。 “是的。你释放了一股强烈的绿光和清爽的风,那风似乎是从森林中来的,混着树叶与泥土的气息。接着房间就被绿色填满,比利的病好了,瑞伊和玛拉先生惊讶得差点昏过去……而我,当时还是猫,就落了一身勿忘我;现在过了午夜,变成人后还是这样,抖也抖不掉。” “我不明白。”阿什琳吞下一大口面包,牛奶与面粉的香气令她陶醉无比,“为什么?” 卢卡斯摇摇头,蓝色的小花随之抖动,却没有掉落:“不知道,但我猜测……兽人大祭司的魔法也来自森林女神,虽然她不是神裔,却拥有相似的力量。她可能影响到了你,释放了你的一些潜能。然而,至于为什么她无法治好比利,你却可以,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只有真正的神裔才能治好他的病?” 第78章 “那么你身上的花又是怎么回事?很适合你,顺便说一句。” 卢卡斯气恼地望着她:“你问我呢,女巫小姐?我真是得谢谢你亲爱的魔法,又让我变成猫,又给我加猫耳猫尾,现在还在我身上种起花来。接下来我是不是该结果了?” “嗯,我就喜欢在你身上加东西——开玩笑,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想当花仙子,真是多谢。” 他顿了顿。 “听着,你的魔法……你不该在那种状态下乱用的。你当时很饿,又把大部分魔力用在了砍松树和施幻术上。能醒过来,只能算你运气好。” “我想是吧,”阿什琳说,“对了,还有……”她将和爱苏萨与扎克的对话告诉卢卡斯。卢卡斯瞳孔放大了。 “费尔南多的日志……真有意思。游侠费尔南多……真的是游侠么?我觉得费尔南多这个名字很耳熟,他似乎是……” 然而他没想起来,摇了摇头。 “算了,先不谈费尔南多,回归当下——你能帮我把花摘了么?” “我不太想。”阿什琳故意说。 卢卡斯无奈地瞧着她,随后露出略带狡猾的微笑。 “既然这样,那就只有一种平衡方法了。”他说着,从地面生起的花朵中温柔地摘下一朵蒲公英,别在她耳朵上方的金发里。 他的手轻掠过她的耳尖,一阵发痒。 阿什琳希望自己没有脸红。她想嘲讽几句,但话却像碎饼干一样粘在舌尖。 “呀,真腻歪。”瑞伊的声音从卢卡斯身后传来,“你们是花朵精灵还是什么?” 他们两个向相反的方向急速后退。玛拉一家都醒了,爪子扒下身上几根缠绕的藤蔓。 瑞伊微笑起来,扑向阿什琳,拥抱住她。 “谢谢你,谢谢你,小女巫!你治好了比利!”她感动地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我——我错看你了,小家伙。”玛拉先生说,“你是真正的魔法师,是你做到了所有人都没做到的事,就算筋疲力竭也坚持救他……我已经联系好了大祭司,明天一早就带你过去。” 阿什琳惊喜地笑起来:“谢谢你,先生!” “听说你对我的房子做了什么之后,大祭司对你……很感兴趣。她说你比她想的还要强大,真是奇怪。” “一点儿也不奇怪,阿什琳可是森林之子,”不知为何,卢卡斯的语气听起来有点骄傲,“她的森林魔法可能比大祭司还要强。” 令阿什琳惊讶的是,三只豹子竟然跪了下来。 “伟大的森林之子,您一定是西尔维娜派来的。”玛拉先生两手抱在一起,“愿森林的泥土永远滋润您。” “天哪,请起来。”阿什琳惶恐道,“不用这样……我离西尔维娜隔了几千个辈分呢。” 她匆忙将他们拉起来。 比利也拥抱了她,毛乎乎的身体将她环绕,阿什琳感觉暖洋洋的。 “你是我的救星,阿什琳。我从未感觉如此……鲜活。” 阿什琳拍拍他的肩。她不再是那个会把事情搞砸的小女巫了,她真的用自己的力量拯救了一个生命。 “好啦好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个小小的咒语……” 接下来,玛拉先生端上一桌热气腾腾的炖肉汤,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迷迭香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汤里,大块的兔肉炖得酥烂,胡萝卜吸饱了汤汁,格外诱人。 阿什琳捧碗大喝特喝,汤都化作暖流,驱散最后的虚弱与寒意。 “对了,比利。”卢卡斯喝完汤,看似悠闲地问道,“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得上这种病的?” 比利耸肩。“我不知道,可能天气寒冷。” “那你生病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阿什琳有点困惑——卢卡斯为何要这么问?他们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他向来不问没有意义的问题。显然,卢卡斯发现了什么,但还没有告诉她。 不过,这也是个很普通的问题,回答一下很正常。 然而比利和瑞伊却同时放下碗。瑞伊敏锐地瞥了比利一眼,比利则怔住了。 他呆滞地看着自己的碗。 “我——”比利吸了口冷气,“我不记得了。” 第50章 女神托梦 阿什琳?!你还好吗???…… 一时, 那兔肉变得索然无味。 卢卡斯冷静地说:“那就请您从有印象的地方说起吧,先生。” ———— 和其他诺瑞拉一样,比利·玛拉在寒爪林并不怎么受人待见, 但这还不是问题的根本。问题的根本有两点。 一:他遗传了父亲那暴躁的脾气与冲动的性子; 二:他虽然是只豹子, 却并不强壮。 在寒爪林, 不强壮的诺瑞拉,和废物没什么两样。 上个月,在和一个鹿耳鹿角的格里塔守卫那儿,他输得很惨,眼睛差点瞎了一只,腿也有点儿瘸。那鹿人守卫除了霸凌诺瑞拉外什么也不会,令比利愤恨不已, 可力量却无法与之抗衡。 作为诺瑞拉豹子, 他却不擅长武打, 生来体弱多病。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反抗那个该死的格里塔鹿人呢? 思来想去,他想到他儿时研究的乐趣——魔法。 兽人没有魔法,只有大祭司才有——她的魔法是受森林女神恩赐而得。他很清楚这一点。因此, 魔法只是小时候的幻想。 但是万一,万一有什么方法…… 没有神血的人类可以学习魔法,精灵也可以, 凭什么就兽人魔法微弱,而兽人中的诺瑞拉还要比格里塔更低人一等? 他翻阅起父亲的旧书柜。 没错, 安德鲁·玛拉是个热爱古书的书上,天涯海角的书都能被他淘来, 书柜满当当的,看着就叫所有爱书之人心满意足,愿意在这么两排柜子里住上几辈子。 然而关于魔法的书并不多。他只翻到一本, 名叫:《魔法学基础导论》。 ———— “我最后的记忆,就是合上那本书。”比利摊开爪子,“其他的都是空白……” 瑞伊和玛拉先生关心地望着他。 《魔法学基础导论》? 阿什琳惊讶极了。她以前可看过这本书的……目录呢!这是所有巫师的必备基础书籍。 她最痛恨那本书,因为它枯燥得就像干涸的河流,所有有意思的知识都被作者揉成干泥巴或者剪成硬纸板,嚼不下去。 好在萨诺瓦从不要求她阅读,她翻过几页便从未读过——这么一看也并非好事。要是她读了,恐怕就不会念错拉丁语咒语,也不会让酒馆变成树林或者把玛拉家翻新成绿色。 卢卡斯马上来到书架,迅速浏览所有书脊,目光很快锁定在一本紫色的书上。阿什琳猜他一定对这本书很熟悉,才能这么快就找到它。 他抽出那本书,吹散上面的灰尘,露出书名:《魔法学基础导论》,一个字也没错。 阿什琳也凑上前。 问题是,在她印象里,这本书不长这样。的确也是紫色,但是颜色更浅,纸也更厚些。或许这是它的低劣手抄本,毕竟人类撰写的书传到兽人领地也不容易。 书名下方,是一个手写的名字缩写: l.k.d. l.k.d?可是《魔法学基础导论》的作者是古代大法师伊勒·科伦纳,缩写也是e.c.才对。 她疑惑地望向卢卡斯,本以为会获得同样的不解。卢卡斯却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书,想要翻开封面。 封面竟石头般纹丝不动。 “这书很有个性啊,”他兴趣勃勃道,“被施了咒语?锁咒?” “我不知道,”玛拉先生皱眉,“我从没怎么在意过这一本。它看着有些……劣质。” “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打开它的,又读到了什么。这段记忆是纯粹的空白。”比利捂着脑袋,“不过我好像是用了一样东西……不,我不记得是什么!真该死。” 卢卡斯背过身来,面对瑞伊,手藏在身后。 “玛拉小姐,你知道点什么。”他锐利地说,“比利生的并不是普通的病。他服用了某种毒草,对吗?” 瑞伊戒备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你透露给我的。你把我绑起来,问了我关于那株草的事。” 玛拉先生抬起手:“嘿,我不希望有人被绑架!这个词不许再出现在这座房间里了,听清楚没?!” “没关系的,先生。”卢卡斯礼貌地说,“反正我还身体健全。甚至比健全还好一点儿——”他指了指头顶的勿忘我装饰。 瑞伊犹豫片刻,掏出一张图纸。 阿什琳认出来,这就是她当初“绑架”卢卡斯时,给他看的那张图纸。 上面是一株淡绿色的植物,画工精美,造型对称到诡异的地步。 “没错。这是比利生病那天时,我在他的床头发现的。我没能找到毒草本身,只有这张图,而当时比利也昏迷不醒,只会咳嗽。”瑞伊解释,“我把偷来的钱都用来问那些植物学家与草药学家毒草的线索,可是没有人能够解答。而不知道毒草究竟为何物,也无法制作解药。这就是我为什么回来……如果实在无解,至少在最后的日子我得陪陪他。还好,阿什琳的魔法成功了。” 第79章 比利一脸迷茫。“我完全不记得这种草。” 卢卡斯一挥手,另一只手依然藏在后面。 “不要紧。你现在已经痊愈,记不记得也无所谓。”他轻声说,“失忆可能是因为毒草让你受到了重创。我可以问问草药师关于毒草的事。阿什琳,萨诺瓦会知道的,对吧?” 阿什琳点点头。“可是那本书是怎么——” “现在时候不早了。”卢卡斯打断她的话,“先休息吧,明天我们就去开启试炼。” ——————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待玛拉一家又睡去,阿什琳立刻用猫语对变回黑猫的卢卡斯小声说。 卢卡斯已经艰难地抖掉了那些花,总算舒畅了。 “你不用想这个。”黑猫说,“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试炼。” “但这整件事儿都诡异极了。比利怎么会失忆呢?还有那种草,以及那本书——” 黑猫尾巴晃了晃。“先睡觉,好吗?比利已经恢复,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也不想再把他们吵醒吧?” 阿什琳憋下一股子气,背过身去。他有什么可隐瞒的?爱说不说,她才不在乎。她不喜欢有人把事儿瞒着她,尤其是卢卡斯,但她也不想一个劲儿地追问。 最后,她还是决定,给萨诺瓦写信问他关于毒草的事。 每隔五分钟她就检查一下他有没有回信,可他迟迟未复。自从她踏上旅途后,萨诺瓦也变得沉默寡言。 往好处想,他可能还在好好练习书法,以便更完美地给她回信吧。 黑猫在她脚边呼呼大睡。阿什琳望着他,心情复杂。她顺了顺他的毛与被遗漏的蓝色小花瓣,闭上眼。 接着又睁开。 不对。 她根本就没和萨诺瓦提过要练书法的事。 她只是在心里想了一下,然后就像其他任何事一样被她抛在脑后。 阿什琳再次拿出信纸,翻看他们的聊天记录,来回比对。他最新的那次回信是针对她在星月晚会前的焦虑写的,字迹带着他本人的那股轻松劲儿,但确实整洁不少。 好吧,或许他被别人提醒了要练字。 这时,最新的信纸终于亮了——萨诺瓦回信了!她激动地一翻身,不小心把卢卡斯踢到床底下。 猫生气地叫了几声,又接着睡下。 然而这回更是完全不一样的字迹:认真、整齐,像一个乖巧的小女孩。 回信内容只有三句: 阿什琳?!你还好吗???你去哪儿了?? 她愣了片刻,想要看到下文,却绝望地发现施了文字传输咒的信纸已经用光。可她从没有学过文字传输,那是种极其精妙的魔法,比幻术和治疗都复杂得多,因为它涉及空间与语言。 她翻起萨诺瓦的笔记来,笔记也没有文字传输咒。显然,萨诺瓦觉得他们差不多每天都能见面,那信纸是用不完的。 这是米娅·科林斯的字迹,毋庸置疑。 以前上课时阿什琳经常抄米娅的神学作业,对这方方正正的字体烂熟于心。 但是为什么回信的是米娅,萨诺瓦呢?他出事了? 从米娅的语气来看,她为阿什琳的信十分惊恐。难道萨诺瓦没有告诉米娅她的冒险么?这不应该,萨诺瓦和米娅的关系一向很好。 然而,就算和这三句话干瞪眼一晚上,米娅的下文也不会显现,她也无法回复。唯一能和米娅联系上的方法是渡鸦传信,但那要几天,甚至几周,还有可能出错。 如果她和米娅之间也有和爱苏萨那样的精神连接就好了…… 一个灵感从她眼前闪过。 她是神裔。那些传说故事里,神灵都可以托梦。理论上讲,月神裔最擅长干这事儿,但万一她也可以呢? 米娅,她在心中默念,喂?呼唤米娅·科林斯。 窗外传来阵阵风声。 “蠢透了。”阿什琳对自己说。她连文字传输咒都不会,现在还惦记起托梦。 哦,森林女神西尔维娜,您能告诉我怎么托梦么?她望着满屋子的绿藤,祈祷。 最后,她只是在无数次失败中睡去。 —————— 阿什琳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竟躺在草地上。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清风轻响,身边是一座破败的神庙。 风雨平原,月神塞勒斯提的神庙。 一句咒骂划破树林,鸟儿惊起,阿什琳猛然转身。 “该死!吓我一跳,伊莱恩。我还以为你是黑巫师。”一个强壮的、猎魔人装束的女子收起长刀,松了一口气。 “卡桑德拉!”阿什琳高兴地叫出来,但卡桑德拉没有看向她,而是径直从她身体中间穿了过去。 这可太诡异了,她一定是在做梦。 噢。她真的是在做梦。 她惊奇地伸出手,但什么也没伸出来。 她的身体并不在这里。 一个梦,或者某种幻象,某种回忆,就像先前希达给他们展现的过去那样。 难道是因为她睡前一直在想托梦,于是森林女神就给她托梦了吗? 阿什琳的大脑本就不清晰,此刻更加混乱了。 卡桑德拉对面,梳着黑色马尾的女孩扬起眉:“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卡桑德拉。” “那么,你拿到了吗?”猎魔人问。 伊莱恩·德维尔一身铠甲,身后是浅蓝色的披风随风飘起。她踏上祭坛,从包里抽出一瓶银白色的药水。 “萨诺瓦再次不知所踪,但还好曼尼特也会配制验血药。非常难配,我们最好一次性成功。”伊莱恩说,“你还记得我给你写的信吧?我弟弟在给我的回信中解释了月神与谜语之事,并猜测诺克斯是月亮神裔。而且,诺克斯测试了三神裔的血,最后才确定是森林之血对祭坛有效。” 卡桑德拉点点头。“没错,而要真是如此,那么他定也曾在祭坛洒下过自己的血。这样我们就能知道他到底是谁了。” 伊莱恩跪下来,仔细观察着祭坛上的血迹。 “卢卡斯说,诺克斯已经知道了谜语,并也在寻找这些物品。”她说,“可奇怪的是,谜语现在并没有显形。这意味着它有时效,很可能只能维持一个月夜。那么本来已经失败的诺克斯,又是从什么途径知道谜语的呢?” 她打开药瓶。 “我查阅了所有历史与传说,卡桑德拉。只有这处祭坛——风雨平原的白鸟村的祭坛,有这样的启示。月神或许不是很正经的神祇,但祂也绝不会随意在任何地方写下一种能破除一切诅咒的咒语。这咒语是为了回报那个曾经在这一处祭坛救下祂的森林之子,所以启示只能出现在这里。” 卡桑德拉也跟着跪下来。 “那么如果诺克斯知道了谜语,也只能是在这儿。难道他后来又找到了别的森林之子?” “不排除这种可能。”伊莱恩谨慎地说,“但神裔本就稀少,森林神的后裔更是少之又少。我试图按特征与年代,查找阿什琳·贝利真正的家人,只找到了一位名叫塔莉雅的女子。 “金色头发,绿眼睛,传说有强大的土元素能量,很可能是阿什琳的母亲。” 阿什琳整个人一震。 母亲? “她怎么样了?” “她死了。” 卡桑德拉眼珠一转。“你父亲。” “不错。他当时还热衷于处死巫师,尤其是神裔。自从我叔叔死后,他就一直……唉,不过相较于我爷爷,父王还算是守原则——至少那些巫师真的是做过错事。 “塔莉雅并非全然无辜,她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量,似乎影响了埃多洛迷宫,撕裂了几道关键的迷宫门。这是她的罪名。” “哈,萨诺瓦·贝利抚养了那姑娘十六年,一定对她的力量有所怀疑——他就从来没想过要寻找她的亲生家人么?” “我不清楚萨诺瓦怎么想,但据我所知,他这人比较……随性。”伊莱恩无奈道,“而且,也很孤独。可能他不希望养女陷入追溯亲生家庭的道路,离开自己吧。或者他压根儿就没在意过。毕竟那人从宫廷辞职时把整个钱包都落在办公室了。” “典型的萨诺瓦。” “总之,我不觉得诺克斯找到了其他森林之子令启示显形——时间挨得太紧密,就算真的存在其他森林之子,他也很难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 “我更倾向于认为,当萨诺瓦、阿什琳与卢卡斯在祭坛揭露谜语时,诺克斯也在场。” 这可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 阿什琳努力回忆起那个晚上,她周围有什么异常?有没有泛光的白鸟或乌鸦之类的? 卡桑德拉点点头。“说得通。诺克斯是辛西娅的信徒,很可能也是月神后裔;辛西娅同样是月神后裔。月神后裔啊,出了名儿地爱玩儿幻术。 “记得他是怎么把我困在酒馆的么?时间循环,也是黑魔法幻术的一种。诺克斯很可能把自己幻化成了某种鸟,或者树……” 第80章 伊莱恩微微一笑:“没错。那么,现在是时候让这位幻术大师的血来告诉我们真相了。验血药里掺了揭真药水,能显现血痕的主人。” 药瓶轻轻一洒,祭坛上干涸的血痕顿时银光四射。 阿什琳凑上前。四个名字,分别浮现在四道不同的血痕上,顺序由最新的血痕开始: 阿什琳·贝利 萨诺瓦·贝利 曼尼特·瓦里安 艾丹 第51章 问题一半 这个时代谁还用古文说话啊?…… 阿什琳没想到自己在梦里还能怔住。 艾丹。这个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在伊洛文亚时艾丹说过的话浮现在她耳畔: “……劳瑞尔已经拿我当月神的代餐很久了。” 精灵对魔法的直觉很敏锐。画家劳瑞尔早就感受到他们两个都是神裔。 但是艾丹显然不是诺克斯, 废话。他们是好友——或者艾丹单方面认为他们是好友。 阿什琳觉得思绪拧巴在一块儿。 大部分时间,她不会太在意什么神裔不神裔,神学与魔法理论都让她头疼。再说, 她刚刚觉醒神裔的魔法, 就踏上这么一场荒谬的旅程, 留给她思考的时间不多。 但再不愿意去想,她也明白,验血咒的结果只意味着一件事: 诺克斯没有用自己的血。 如果他是神裔,那么听到传说中神裔之血能让启示显现后,他定会拿自己的血来试试。现在,这四个名字,却是她都认得的, 而显而易见他们都不符合诺克斯的特征。 诺克斯并非月亮神裔。他们猜错了。 公主和猎魔人也盯着这四个名字, 一时间两人都默不作声。 “好吧, 曼尼特,咱的宫廷法师,的确是太阳神裔, 对不?”卡桑德拉打破沉默,“不知道诺克斯怎么搞到她的血的,她好像从来没被绑架过……不过她的确是个爱流鼻血的家伙, 大概操作不难。我是说,前两个月气候蛮干燥的。” “我不明白。”伊莱恩喃喃, “曼尼特是太阳神裔,萨诺瓦是死神裔, 阿什琳是森林裔……艾丹,艾丹才是月亮后裔,不是诺克斯。怎么可能?” 她表情恍惚。 “诺克斯没有用自己的血, 因为他不是神裔。可如果诺克斯不是神裔,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魔法,甚至能施展时间循环这样的咒语?普通人,通过练习,几乎不可能掌握这类魔法。” “停停停,我有点跟不上你的思路了。”卡桑德拉抬起手,一脸惊讶,“伊莱恩,这儿的艾丹指的不会是精灵国的那个艾丹王子吧?就那个乐师?你知道,叫艾丹的人其实挺多的……” “我想就是他。精灵一族没有姓氏,如果是狄亚斯随便某个人,一定会带姓氏的——阿什琳的姓就算是跟养父,也被咒语显现了。”伊莱恩肯定地说,“恐怕连艾丹王子和梅莉娅女王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精灵的魔法本就强大,也不怎么在意血统……他们的神裔血统可能很微弱。可是诺克斯发现了……他是怎么发现的,又是怎么利用艾丹的?” “你也说了诺克斯魔法很强大,且不同寻常。可能他有自己的方式。” “或许吧。好消息——或者说,坏消息,卢卡斯告诉我艾丹现在已经入狱了。精灵王子已倒戈黑魔法已久。”伊莱恩站起身,“我们的下一步,就是伊洛文亚。” “嘿,悠着点儿,小公主。”卡桑德拉扶住她,“卢卡斯已经出去闯荡了,现在你也要去?提醒我一下,你给父王的外出借口是啥来着?” “寻找卢卡斯。” “……行吧。”卡桑德拉放下手,牵起马儿,“希望精灵女王欢迎我们,我听说伊洛文亚之前挺封闭的啊。” “我不喜欢到处冒险。”伊莱恩嘟囔,“但这事要是让父王知道……近几年他好不容易对魔法改观,我不想……”她摇了摇头。 “黑巫师的走狗可不会轻易透露信息。”卡桑德拉说,“你打算怎么对付艾丹?” 伊莱恩得意一笑,掏出另一个玻璃瓶。 里面是闪闪发光的沙子,泛着奇异的淡粉色。其中蕴涵的魔力令阿什琳感觉很熟悉。 阿什琳眼睛都没来得及眨,场景消失,只剩一片虚无。 某个虚幻的声音晃进她脑海: “我听到了你的祈祷,阿什琳。但是主动向某人托梦,是你目前难以达到的。就当是我给你的礼物与提示。” “西尔维娜大人?”阿什琳想要转身或是扭头,但她没有身,这里也没有空间,“您都知道什么?艾丹和诺克斯,还有米娅和萨诺瓦——” “恐怕我也不得而知。”女神的声音道,“但当伊莱恩公主与猎魔人有进展之时,你也会再度见证。” 太好了,阿什琳想,她可以追梦境连载。 “托梦并非万能,我无法窥探世界所有角落。”女神道,“只能为你呈现曾受你魔法影响之普通人现在的状态——伊莱恩·德维尔几乎被你的幻术欺骗;卡桑德拉·霍普曾被你的藤蔓触碰,她们身上皆有你的魔法印记。米娅·科林斯未曾受你魔法影响。艾丹与萨诺瓦·贝利皆为神裔,他神之血阻碍我的灵视。至于诺克斯,很遗憾,我没有找到这个人。” “那您或许可以努力找找。”阿什琳说,“您是无所不通的神啊,为何阻止黑巫师这类事情不能让您这样的神来做?” “神不可插手人间之事。”女神回答,“回见,阿什琳,我只能帮你这么多。” 她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 第二天一早,阿什琳便用寒爪林的渡鸦给米娅和萨诺瓦分别送信。她在渡鸦脚下拴了风元素的保佑丝带,并为它施展加速咒。 如果萨诺瓦出了什么事,或许她将不得不半途回去…… 这想法令她惶恐不已。 她该为了萨诺瓦放弃卢卡斯吗?或者反过来说,她为救卢卡斯而忽视萨诺瓦?上次只是虚惊一场,但倘若这一回萨诺瓦真的遭遇不测,她该怎么办? 阿什琳脑海中浮现出养父和蔼的笑容,银色的魔法在草药的气息里跃动。 不,萨诺瓦不能出事。她极力克制住恐慌。是的,他也是神裔。她定是多虑了。米娅可能是无意中看到了阿什琳的信,才那样写。萨诺瓦或许忙于研究黑巫师,忘记告诉米娅关于阿什琳的事。她应该专注当下。 渡鸦离去,阿什琳详细地将梦境内容讲给卢卡斯。 黑猫懒洋洋地睁开眼,竟然没怎么搭理她,只是应付了几句。这可一点儿也不像他,如果说有谁会对这些魔法梦境感兴趣,那必数卢卡斯。阿什琳没再多想,兴许他只是太累了。 大祭司阿拉克妮娅(阿什琳在心中反复默念这个长长的名字,以防自己忘记)所在的古树前,和昨天一样排着长队,忘不到尾。队伍里还是些懂礼仪的兽人,而那些不懂礼仪的,推搡着吼叫着想要进去;就算进去,也会被踢出来。 幸好,阿什琳有玛拉先生这个快捷通道。 玛拉先生和最里头的一个小鸡人耳语了什么,鸡人立刻点头,让他们从后门进去了。 阿什琳不禁觉得,这对外面那些排队的兽人而言是多么不公平。不是人人都像玛拉先生一样正好和大祭司关系不错。大祭司制作花环,原本只是为激励兽人们提升自己的能力,现在他们却将时间浪费在排队上。 树洞中弥漫着浓郁的香黛气息,甜得腻人。墙上一个窗户也没有,两侧倒是堆满蜡烛。 玛拉先生掀开一层厚厚的白桦树皮,接着又掀开…… 一层白花花的蜘蛛网。 阿什琳叫出声来,不是因为她看到的东西,而是因为卢卡斯的爪子缩紧,勾进她的肩膀。 “抱歉!”黑猫马上说,“喵,对不起。玛拉先生,你从未说过大祭司是……” 话音未落,蜘蛛网后那团硕大、漆黑的阴影蠕动起来,八条细长的、带毛的黑腿咔嚓咔嚓地摇晃,树洞中顿时灰尘四起。 蜘蛛腿上方是半个女子,八只暗红色的眼睛挤在额头上,像一堆血点。她年老色衰,每只眼睛边都刻着纹路,灰色的长发像破布般垂在地上。 阿什琳感觉脚下生出蜘蛛网,动弹不得。 也许现在跑还来得及。 玛拉先生示意他们不要动。 “尊贵的阿拉克妮娅大人,这二位是——” 蜘蛛人抬起四只前腿。 “毋须多礼。阿什琳·贝利,与卢卡斯·德维尔。”她梦呓般道,“退下吧,玛拉。最近尚无想读之书。” 玛拉先生原本是来帮他们说话,好令他们获取试炼资格的。现在看来这毫无必要,因为蜘蛛祭司对他们兴趣盎然。 他奉命退下,临走前,毛绒绒的大爪子拍了拍阿什琳。 阿拉克妮娅凑上前来,仔细瞧着女巫和猫,八只眼睛都危险地眯起。 阿什琳心脏乱跳,魔法在血液中加速,几株小藤受她感应,从树洞墙壁中蹦出来。 第81章 如果蜘蛛想要伤害他们,她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阿拉克妮娅的目光落在卢卡斯身上,哈哈大笑起来。 “堂堂王子,竟作毛团!善哉,善哉!” 黑猫歪了歪头:“毛团?!” “是的。她应该说围巾的。”阿什琳说。 卢卡斯胡须抖动。 “尔等所求,吾已知之。花环可延其半人之态,然欲得之,需过三试。”阿拉克妮娅道,“第一试为智之试。现在开始。” “这蜘蛛真是个急性子。”猫抱怨,“都这个时代了,谁还用古文说话啊?” 阿拉克妮娅变得严肃:“吾可懂汝言。” “好吧,就一个问题,”阿什琳说,“如果我们没有通过试炼呢?” “不过则死。”阿拉克妮娅云淡风轻地说,一条腿随意地指了指角落。 角落里,堆着几具覆盖着蜘蛛网的白骨。 阿什琳如此希望它们只是装饰品。 “这是您新加的规则吧。”卢卡斯指出,“书里从来没写过——” “人书中所未载,远胜汝之所思。”大祭司道,“智之试炼,现启。” 阿什琳还想说点什么,但试炼已经迅速地开始了。 随着祭司的声音,一张巨大的、闪烁着魔光的蛛网瞬间展开,将整个空间笼罩。网线上,无数只白蜘蛛开始爬动,编织出变幻莫测的符文与图案。 祭司消失了。 门被反锁,树洞中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时,蜘蛛网晃动起来,一行白字缓缓被编织于网中: 一小时内解决问题的一半,即可通过。 “解决问题的一半?”阿什琳摸不着头脑,“什么问题?” “喵?”卢卡斯问。 她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问题。树洞就是大祭司住宅的模样,桌上摆着羊皮纸与瓶瓶罐罐的草药,墙上钉着图纸与神秘符咒,一口大锅摆在一侧。茶几上放着计时的绿色沙漏。 阿什琳拿起桌上的纸,看样子是个药水的配方,但是用她读不懂的语言写的。难道她要配这个药水? 她往后又翻了翻,却发现每张纸都是不同的药水配方。天知道如果需要配药水,她该配哪一种。一小时内总不能配一百瓶魔药吧。 配方旁边,还有一张更新的纸张,用陌生文字写了一首排版像小诗的东西。 “你有什么想法吗,卢卡斯?” 黑猫又“喵”了一声,闻了闻羊皮纸。看来他也毫无头绪。 想要解决问题,总得先把问题找出来。 于是阿什琳开启了对树洞的大搜查。幸好这里是树洞,她不用耗费太多体力,大树就可以自己搜寻自己,用小树枝把可疑的东西递给她:地上几根动物毛、桌角三枚粉纽扣、床底一枚小女神像…… “我说要线索,不是垃圾。”阿什琳冲树枝道,接着又对女神像补充:“无意冒犯您,大人。我指的是别的东西。” 她感觉自己语气有点凶。果不其然,树枝被这尖刻的语言刺伤,难过地低下头。但批评后,它的效率的确有所提升。 它先是指了指一个老鼠洞,但被阿什琳否决了,毕竟老鼠洞里恐怕很难出现有价值的线索;接着,它又勤勤恳恳地翻腾一阵,绕出柜子。 有个银闪闪的小物件吊在顶端。 一把银质钥匙。 钥匙,在解谜中可是经常充当关键角色。阿什琳雀跃了一会儿,又消停了——她没有找到任何带锁的东西。 所有箱子都是可以随意打开的,里面放着水晶球、骨头、符文石与镜子等用于占卜的魔法道具。钥匙毫无用武之地。 也许最大的问题是她难使的大脑。 她转头望向黑猫,想问问建议。 卢卡斯用爪子扒拉着桌上的瓶子。一下、两下、三下…… “嘿,你干什么!” 瓶子摔在地上,碎了。 阿什琳不知道这是否会给试炼扣分。她疑惑地望着黑猫。 黑猫睁大蓝色的眼睛,无辜地回望着她。 “喵呜。” “这是个提示吗?你觉得这瓶药水是问题?” 黑猫没有回应,踩了踩羊皮纸,蹲下了。 某种恐慌缓缓涌上她心头。不,不能是…… “卢卡斯?你还好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黑猫的耳朵向后靠了靠,可是没有其他反应。 “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就点一下头。”阿什琳说。 卢卡斯端正地坐了一会儿,似乎觉得阿什琳有点无聊,便又去闻其他草药瓶,把所有能扒出来的都扒拉了一下。 几瓶药水倒在桌子上,瓶塞被他扣出来,五颜六色的魔药如彩虹般流淌,绚丽万分。 黑猫用爪子沾了沾药水,接着弹跳到后面,尾巴炸开,赶紧又将药水抖掉。 阿什琳努力想镇定下来。 卢卡斯,就是那个问题。 他听不懂她的话了。 第52章 智之试炼 阿什琳开口:“汪!”…… 好吧, 至少她找到了问题。 猫语咒失效了,为什么?她跟猫之间的语言连接是不会被轻易打破的,兽人的大祭司连这种事也能干预吗? 没关系, 她只需要重新施展一次。 “auris animi, lingua bestiae.”她举起法杖, 对猫说。 绿光把卢卡斯吓了一跳。他跃下桌子,躲到阿什琳脚底下去了。 不不不不不。 阿什琳抓住头发,疯狂地揉着脑袋。 沙漏只剩一半,她却刚发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问题。 卢卡斯是她旅途中不可或缺的伙伴,没有他,她怎么可能一个人解决谜题? 整个旅途中,卢卡斯几乎都没有离开过她;现在他虽然在这儿, 猫语咒却失效, 心智也彻底是一只小猫咪, 而再过半个小时他们就会变成角落里的白骨。 她越是惊慌,脑海中的思绪便越纠缠一片,无数种恐怖的可能性从她眼前滑过:蜘蛛人用毒液麻痹他们, 又用蛛丝将他们包裹起来,等到肉质最鲜美、生命特征又最低的最佳时刻开始品尝…… 树洞随她的慌乱震动几下,地板上胡乱生出细小的枝桠。 忽然, 原本封闭的木墙上,多出一道巨大的窗。 窗外是数不尽的兽人, 兴致勃勃地观看她的试炼。那长长的队伍似乎因她获得了试炼资格而极速消失了,所有兽人都成了观众。 “为你添几分意趣。”大祭司的声音从不知哪儿传来, 又消失。 阿什琳咬紧牙关。好极了,在压力山大的情况下被所有人围观出丑正是她需要的。 很有意趣。 “人类小女孩也想通过试炼?”窗外一个狐狸人嘲笑,“哼哼, 我看还是别让她浪费时间了,咱们这就冲进去抢试炼资格!” “别这样,”狐狸人旁边的一个——阿什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暂且称为四不像吧——说,“你忘了瑞伊·玛拉的下场么?” 瑞伊曾经抢过试炼资格?阿什琳眯眼寻找,但那豹子女孩没有来,可能是怕暴露。 狐狸哼了一声。“我倒是羡慕瑞伊,至少她的目的达到了。” 兽人们叽叽歪歪地吵起来。“我赌她第一道试炼就失败!” “我赌她五分钟后就主动放弃!” “我赌她成功。二十个林铜。”比利·玛拉的声音。 阿什琳冲他笑了笑。至少她不是没有支持者。 冷静下来,阿什琳·贝利,你一个人也可以完成试炼。 别忘了这是智之试炼,考验的是大脑的能力。心慌意乱毫无用处。 解决一半问题。 “你就是我的问题。”她对猫说,“我得从你入手。” 小黑猫亮着蓝眼睛,歪头看她。 阿什琳没忍住,摸了摸他的毛毛脑袋。 作为纯粹黑猫的卢卡斯,虽不像之前那么傲气逼人,却也对此举大为不满,一溜烟儿又跳下桌,冲她呲了呲牙,以示警告。 从卢卡斯入手…… 这是一场针对她设计的试炼,那么问题和解决方案肯定都与她紧密相关。她是森林女巫,也是草药女巫,不是么? 猫,药水。卢卡斯推翻了所有彩色魔药。 一场被大祭司的魔法精心设计的试炼中,不会有没用的信息,也不会有巧合。 猫的捣乱也许并非真的捣乱。 阿什琳扶住桌子,瞪着被黑猫弄翻的药水。 那些五彩斑斓的药水流过羊皮纸,在桌子底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羊皮纸上,被魔药浸湿的地方,泛着隐隐约约的彩光,像从教堂的玻璃彩窗中透来的一样。 她是对的。 这不是普通的药水——是揭真药水。只有揭真药水会露出这样彩虹一般的色彩,万物的真相都藏在彩虹里。 阿什琳立马举起羊皮纸。彩光隐入那些古怪的陌生文字,文字如蚂蚁般散开,又回来。 第82章 它们扭曲、伸展、拉长又被压扁,重新排列组合,在她眼中变成了通用语: 隐形之锁 藏物的我 紧贴龙火 答案已说 “那上面写着什么?我用鹰眼都看不清。”窗外的观众席有人说,“玻璃该擦擦了。” “比利,现在撤回我的赌注还有用吗?”有人懊悔地问。 阿什琳嘴角翘起,狠狠揉了揉卢卡斯的脑袋。 “干得漂亮!虽然你成了捣蛋鬼,但也是有用的捣蛋鬼!” 她十分熟练地躲过了卢卡斯对她手背进行的攻击。 “喵!”卢卡斯很愤怒。他蔑视地看她几眼,去玩儿别的东西。 毋庸置疑,这是一道谜语。 隐形之锁……阿什琳立刻联想到刚刚树枝递给她的那把银钥匙。的确,这里有一把钥匙,却没有真正的锁。锁是隐形的? 藏物的我,这意味着有人藏了东西。“我”指的是谁呢,是大祭司阿拉克妮娅吗?她把锁用隐形魔法藏起来了? 紧贴龙火,更加奇怪。唯一的龙火在阿什琳的空间背包里,除非大祭司也有龙火。但那怎么可能?只有龙牙树火把能承载龙火,而寒爪林显然没有龙牙树,祭司树洞里更是没有龙牙树火把。 答案已说,听起来像是给这道谜语强行押韵用的,毕竟四句话比三句话要美观许多。阿什琳猜不透这是什么意思。 她坐在地上,把玩儿起那把银钥匙。卢卡斯凑过来,抓了抓钥匙,对它发出的清脆声音十分欣喜。 阿什琳打开空间背包,掏出龙牙树火把,让龙火亮起来。什么事也没发生。 “酷,我也想要这样的火把。”四不像感叹。 观众屏息凝神,似乎很期待。 阿什琳又放回火把,却在包里碰到什么。 一本书。 她没有带任何书,只有萨诺瓦的笔记本、零散的咒语草稿纸和写满的魔法信纸。 阿什琳屏住呼吸,拿出那本书。 是《魔法学基础导论》。 不是正版,而是在玛拉一家见到的那本。 阿什琳看了眼黑猫,立刻明白了。 卢卡斯不知什么时候偷走了这本书,还塞进了她的空间背包,这个狡猾的家伙。 “藏物的我”,指的大概就是将书藏起来的卢卡斯。大祭司确实很有本事,能洞察许多事情。 然而,卢卡斯有什么理由偷这本书?它压根打不开,和他们追寻的东西也毫无关联。 一想到卢卡斯还有更多东西瞒着她,她就一阵恼火。 不过不会保持多久。 隐形的锁是否就是这本书上的锁呢?如果是的话,她需要知道锁的位置。通常上锁的书本,锁都在侧面。她试了试,却没有效果。 换个思路。 这本书和正版最大的区别就是那个神秘的署名:l.k.d. 阿什琳将银钥匙抵在l.k.d.上,轻轻一转。 咔哒一声,三个字母亮起银光。锁开了。 观众席传来阵阵惊呼。那只狐狸的栗子烤串掉在地上,彻底傻眼。 “好样的,阿什琳!”比利大喊。 她翻开封面。封面之是个幌子,书里并非真正的《魔法学基础导论》的内容,而是由整洁的字体写就的魔法笔记。 不知怎地,她觉得这字体有点眼熟。 答案已说,她想起这句谜语。解决问题的答案可能在这本笔记里。 —————— 警告:如果你打开了这本笔记,那么说明你绝非常人。要么你是神裔,要么,你就是跟我一样的人。 之所以用《魔法学基础导论》作为假封面,是因为我认为,这本笔记也是魔法学基础。我不是在否认伊勒大法师的著作,但他的理论只适用于神裔与那些练习魔法的普通人,与我这样的人并不匹配,因此我需要总结自己的魔法。或者,我就把这笔记当随笔日记,也是个好主意。 近日,我与一些乌鸦聊了聊关于龙族战役的消息。和乌鸦聊天很简单,甚至不需要鸟语咒——我无法使用这样的咒语,因为动物语言的连接对我不起作用,我想要么是我本人没有一颗热爱小动物的心,要么就是双生草的力量暗中作祟。 总之,我配了一种魔药,使我自己成为动物的一员,这样就能和它们沟通了。 乌鸦告诉我…… —————— 后面是一些关于龙族战役的信息,对阿什琳帮助不大。 那么这就是答案。 解决一半的问题……阿什琳想笑出来。如果她把自己变成小动物,可以和卢卡斯暂时交流,的确是解决了一半问题。桌上的那些配方与药瓶,也在暗示这是一场关于配置药水的试炼。 大祭司会针对不同试炼者设计独特的试炼,真是有趣。 时间不多了,尽管还想继续读下去,阿什琳仍是跳了几页,直接到附录里寻找l.k.d.提到的药水。 令人遗憾的是,l.k.d.的古魔文学得相当之好,所有配方他都用古魔文书写,阿什琳一个字也看不懂。 她将卢卡斯方才推翻的那些彩虹水沾到笔古魔文上,转化为通用语: 「狐尾豆:1粒」 「动物毛:3根」(注意:此动物毛必须与你要对话的动物毛不同,否则会造成魔力紊乱,具体表现如永久性地认为自己是动物、冲人类大喊大叫等) 「柠檬汁:5滴」 「常春藤叶:7片」 「曼德拉草根粉:9里克」 「水:100里克」 「铜锅加热5分钟。顺时针搅拌7下后,逆时针搅拌7下,直至药水变为动物毛的颜色」 阿什琳拖出铜锅,倒好水,为节省时间直接用龙火加热。她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瓶瓶罐罐,将柠檬汁与常春藤叶挑出来。刚刚树递给她的那几根“可疑的”动物毛,此刻也派上用场。 唯一的问题是狐尾豆。狐尾豆是狄亚斯狐尾河湾的特产,就连寒爪林的大祭司也没有。 大祭司没有……但她和萨诺瓦有。更准确地说,是他们在家里的工作桌上有。 没错。 空间剪刀! 她前不久按照萨诺瓦的提示,在空间剪刀上重画了符文,补充了空间剪刀的魔力,可以再使用一次了。 符文是定向的,空间剪刀可以划开空间,让她的手到家中桌子上拿遗忘的东西。 还有十五分钟。 阿什琳的空间剪刀划过空气,手在狐尾河湾的桌子上摸索。 兽人观众们顿时炸开了锅,大呼小叫起来,显然他们谁也没见过空间剪刀。 “我奶奶滴个森林神呐,她真的有两下子!” “这难道不算作弊吗?”狐狸问,但是没有兽人理他。 阿什琳先是摸到了几张信纸,大概是萨诺瓦用来回复她的;接着是睡着的草药瓶与兴奋地自娱自乐的铅笔,最后总算抓住一只想要逃跑的小瓷碗。 盛着狐尾豆的碗。 小瓷碗生气地咬了她一口,她没搭理,直接将瓷碗拉回树洞的空间,手指却忽地传来一阵刺痛——被某个尖利的东西划破了。 阿什琳皱起眉,顺着光滑的面握住那东西的手柄,往自己的空间一拽。 是一把匕首。 匕首的手柄上,是一只眼睛与颠倒过来的月牙。阿什琳认得这个图案:月瞳符,月神塞勒斯提的标志。 而她也记得,那个夜里,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曾出现在月神的祭坛上,昏迷不醒的萨诺瓦旁边。 她家里的桌子上怎么会有这把匕首?萨诺瓦带回去的? 萨诺瓦一向是个怪咖,可能他在通过匕首研究黑巫师的行踪。 阿什琳举起匕首反复观察,也许这上面的确有什么线索。 有的观众吓坏了。“咕咕咕,那个匕首是什么?好恐怖咕咕咕。” 狐狸大声说:“她为什么要拿匕首?她要杀了那只猫!” “她要用匕首自杀了。”四不像很惊恐。 阿什琳将匕首塞进背包。 熬制动物魔药令她满头大汗。还剩五分钟,她的药水依然是死气沉沉的灰黑色。但她刚放进去的毛似乎是白金色的。 “喵。”卢卡斯对药水说,大概他也不怎么喜欢这颜色。 药水在龙火的加热下翻滚,却顽固地保持着死灰色。阿什琳额头冒汗,再次核对着配方——每一步都完全正确。 沙漏中的沙子几乎没有了。 阿什琳紧张地盯着药水和配方,忽然间,一个浮在药水表面的小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一根黑毛。 卢卡斯的一根猫毛,不知什么时候掉了进去。 她可不想造成l.k.d说的魔力紊乱! “哦,该死。”阿什琳嘀咕,怨恨地瞪了一眼黑猫。后者完全无辜地哼了声。 要看时间将至,她立刻用小木勺捞起猫毛。却怎么也捞不起来。 “她完啦,”狐狸幸灾乐祸,“女巫马上就要死啦。你们都让开,我这就去找大祭司要资格——” 第83章 阿什琳心一急,木勺猛然增大,猫毛成功飘到勺子上,出来了。 终于,灰暗褪去,药水变得像蛋黄液一样,颜色越来越淡,最终翻滚出日冕般灿烂的金色光芒,整个树洞都被照亮了。 窗外爆发出巨大的惊叹声。 卢卡斯好奇地闻了闻,又恶心地走开。 阿什琳衷心希望那气味只是对猫来说恶心。 在最后一粒沙倒入下流沙池之前,她用试剂瓶淘出一小瓶药水,将瓶里的药水一饮而尽。 还好,没想象的那么难喝,尝起来有点像碎饼干。 阿什琳的视野倏地变矮,卢卡斯从刚才的小猫变成了和她平起平坐的动物。颜色比人类单一许多,树洞变成蓝色与黄色。 成千上百种气味冲进她的鼻腔,其中最强烈的自然来自眼前的黑猫。他散发着令她愉悦的、像薄荷一样的气味。 卢卡斯震惊地钻进椅子底下,眼神防备。 阿什琳开口:“汪!” ……原来那三根毛是狗毛啊! -----------------------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汪喵侦探 嗅一嗅。 阿什琳望望墙角破旧的镜子。 镜子里, 是一只看起来不满一岁的金毛犬。 很难相信这个满身长长金毛的家伙是她自己。她惊讶地瞪大眼睛,闻闻镜子,强烈的灰尘与古铜气味扑鼻而来。 现在她体会到卢卡斯变成猫是什么感觉了, 但也不完全。显然, 她看上去比卢卡斯强大得多!论体型, 卢卡斯完全可以躺在她背上。 阿什琳心中乐了一小下,至少她终于不是个头矮的那个了。 变成狗后她虽然没穿衣服(显而易见),但空间背包却还在她身上,只是小了一圈儿,完美符合狗狗的身体大小。这是空间背包强大的魔力导致的——换做普通背包,比如卢卡斯的皇家包,就没有如此精巧的效果。 窗外兽人们似乎在哈哈大笑, 奏乐似的跺脚;不了解魔法的观众困惑不解,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 只要能和卢卡斯沟通,应该就能算“解决一半问题”。 于是她硬着头皮说:“汪,卢卡斯, 你能听懂吗?” 黑猫嗅了嗅阿什琳的鼻子,像被空气中的什么东西抽中一般,猛往后一退, 使劲儿甩甩脑袋,双眼紧闭。 阿什琳凑上前去, 关切地哼哼几声,他才睁开眼, 瞳孔放大好几倍。 “我的天哪喵。”他喃喃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感觉就像灵魂出窍了一样。” 阿什琳感到一阵狂喜,不禁摇晃起尾巴来。显然, 她的卢卡斯回来了。那个有人类智慧与语言能力的卢卡斯。 一旦她变成小动物,似乎就能激活黑猫卢卡斯灵魂中人类的一些部分。l.k.d的笔记没有提到这一点,大概是因为l.k.d的沟通对象是真正的乌鸦。又或者,卢卡斯只能被作为小狗的阿什琳恢复心智,因为他的诅咒也是阿什琳下的。 卢卡斯似乎这才注意到她,又吓了一跳,脊背上一条线的黑毛都炸开,像毛茸茸的山脉一般。其他毛倒是毫无变化。 “嗷!你——你变成小金毛了!”不出一秒他就恢复了冷静,毛压下去,“嗯,这个形态比人类更适合你。多多保持。” 阿什琳有点想咬他,但考虑到他们正在被所有兽人围观,这多少有点儿不雅观。 “谢谢,你也是。不过我还是要确认一下——你的思维现在完全恢复正常啦?” 卢卡斯眯眼。“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之前思维不正常?” “你把所有药水都扒到地上了。你——” 卢卡斯闭目,抬起一只爪子。 “好了,不用再说了。我能想起来,但那记忆就像不属于我一般。”他哆嗦一下,“真可怕!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是大祭司做的吗?” “非吾所为。”阿拉克妮娅的声音响起,“殿下诅咒日益加深,实乃女巫之术与殿下本心交缠所致,与吾无干。” 蜘蛛女人从角落中爬出,黑影像纱一样从她身上缓缓褪去。她那长长八条腿尖锐地划过木地板,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第一试炼已过,阿什琳·贝利。” 她激动地扬起一连串腿,简直叫人眼花缭乱。 忽然,阿什琳不在树洞里了,而是被整个寒爪林的兽人包围。 比利·玛拉高声呼叫,带头鼓起掌来,其他兽人也跟着拍爪。四不像跺起脚来,鸽子人兴奋地咕咕直叫。那个狐狸兽人则骂骂咧咧地给了比利二十枚铜币。 “阿什琳!阿什琳!阿什琳!”他们欢呼道,并没有对她的形态表示嘲讽。阿什琳猜想,大祭司的口味可能真的很奇特,他们对试炼者出来时千奇百怪的模样早已习惯。 阿什琳以狗的方式鞠了躬,卢卡斯高兴地蹭了她一下。就一下。 “然则,殿下此刻人智复归,全赖女巫身化犬类,魂契相引,暂启心扉。若求殿下神智常驻,非花环不可为。”大祭司道,“花环之力,可缓诅咒,纵使身为猫,亦保心智清明,更可日化半人半猫之形,一时辰为限。然,此非根除之术,盖因花环终是吾之造物,有其极也。” 阿什琳心底一沉,覆盖在她心上的那层希望像尘土一样被大祭司的话吹散。 也就是说,如果阿什琳不是狗,卢卡斯依然会失去心智,除非他们获得花环来缓解诅咒。再之后就是集齐四样物品,彻底解除。 大祭司意味深长地看了阿什琳一眼。顿时,她感觉自己错过了某个重要的提示。 “我不明白。那这个试炼的意义是什么?而且你怎么知道那本书的事,又有那本书的钥匙?你知道l.k.d.是谁吗?” “吾具天眼,观世如观掌纹。”阿拉克妮娅道,“试炼之玄机,虽吾亦难尽窥。其深意汝当自悟。钥为比利·玛拉所遗。至于l.k.d……” 她摇摇头,目光飘向卢卡斯。 那么卢卡斯的确知道一些东西,大祭司也是。可他们都选择不告诉她。 阿什琳向来不喜欢满口谜语的家伙,而满口古文谜语的家伙更是令她的耐心一点点消失,本就不多的好感逐渐降为负数。再说几句这样的话,她就要将阿拉克妮娅与艾丹归为一类人了。 所有人都在隐瞒所有事,她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纱。萨诺瓦隐瞒她的神血,敷衍她的身世;艾丹隐瞒他的目的,谎称迷恋她;矮人诺瓦对戒指与雪怪遮遮掩掩;瑞伊不告诉她被通缉的真相;大祭司口中全是玄乎的空话;就连一路相伴的卢卡斯,也满身秘密。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尊重他人的隐私——是啊,她的确没有问。 可她又什么时候对任何人撒过谎,隐瞒过任何事?甚至先前对卢卡斯那点尚未确定的心动,她都打算说出口。 更别提,那是心动吗?如今她更不确定了——她怎么能对一个自己压根不了解的人心动? 土地微微震起来,几只小蚂蚁从中出逃。她极力保持镇定,让魔法平复下去。 不是现在。不是在被所有兽人围观的时候。 “那么下一道试炼是什么呢?”卢卡斯问,“我可不想再失去人智了。” “真之试炼。”阿拉克妮娅似乎很兴奋,“勘破迷障,找到真相,便为通过。” 她的八只眼睛满怀期待地注视着他们,就好像他们此时应该激动大喊:“太好了!我们这就开始试炼!” 结果只是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狗和猫对视了一下。 “您是在说动物语,对吧?”卢卡斯确认,“如果您能说得清楚些——比如,告诉我们是什么的真相——我将感激不尽。” “寻汝等欲寻之真相,”阿拉克妮娅望着阿什琳,下一句话又转向卢卡斯,接着又回看阿什琳,“言汝等当言之真言。吾所能示,止于此矣。” 她顿了顿。“汝等维持此态进行试炼,方为上策。真之试炼,此刻启程。时限一天,过时则死。” 要求可真高。 ———— 林中飘着雪粒,落在毛上微微冰凉,但比之前的大雪温和不少。 前往玛拉家的路上,他们获得了不少欢迎——然而这么说也有点儿单薄了,事实上他们俩基本是被兽人们举在空中享受便利的交通。 不知为何,兽人们对他们通过试炼都激动不已,而阿什琳敢打赌真正看清智之试炼详细内容的兽人没几个,大部分人只是在跟风。 好不容易,他们才挣扎着跳下兽人们粗壮的手或爪子,来到一条清净些的小径上。 阿什琳瞅了瞅猫。他自顾自地走着路,十分小心地避开路上所有雪水与泥巴,时不时发出嫌弃的声音。毕竟之前他都是在阿什琳肩上或者怀抱中“赶路”的,就算经历这么多,洁癖也没有得到改善。 哼,他倒是悠闲。一股无名火蹿进她心头。 在他失去心智、把一切搞得一团糟的时候,是她绞尽脑汁通过了试炼;在他可能永远变成一只傻猫的时候,是她不顾一切变成了狗才把他拉回来。而他呢?从始至终,都藏着掖着,明明知道些什么,却表现得像个看戏的观众。 第84章 她想起大祭司的话。寻找你想寻找的真相,说出你应当说出的真相。 她想知道什么,答案再清楚不过:比利失忆的真相,毒草,l.k.d的笔记,以及卢卡斯的隐瞒。是他偷了l.k.d的笔记,也是他指出比利服用毒草。 此时,这只黑猫却依然装作不知道,阿什琳气呼呼地想。出于某种她也不清楚的原因,她就是不想开口问——她倒要看看,卢卡斯会到什么地步才将真相告诉她。 如果他一直神秘兮兮,把她当做可以随时蒙骗的傻瓜,那么他就不配当她的暗——呃,朋友。 她拿定主意,无论卢卡斯接下来说什么,她都要非常非常冷淡地回应。 寒爪林的清净永远是相对的。没走几步,一阵激烈的争吵从岔路口传来。 “你这只不长眼睛的老鸟!没看到马歇尔大人要过路么?”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那是一个长着兔耳朵、红色眼睛的格里塔兽人,戴一只单边金丝眼镜,穿着昂贵的皮袄。他身旁则是个高大的鹿角格里塔,胸膛四四方方,下颌角宽得像塞满石头,同样衣着华丽。而他们中间是一个鸟头诺瑞拉,长长的喙上架着已经破裂的眼镜。 那兔人推搡着鸟人,鹿人则双臂抱胸,得意地看着。 “对、对不起,我这就挪开……”鸟人抱着一盒首饰品,可能刚从某个市集回来。 “慢死了!”鹿人怒吼,“你这堆破烂撞坏了我的腿不说,现在还耽误我宝贵的时间!” 阿什琳顿时怒火中烧。她刚要冲上前去,却被卢卡斯推倒在路边的泥地中。他们俩滚在一块儿,满身泥泞,差点翻到坡下的沟里。 “真明智。”卢卡斯用熟悉的、讨人(狗)厌的语调说,“试炼只有一天时间,别去插手与你无关的事。我知道诺瑞拉这样的待遇是不公平的,但兽人的观念根深蒂固,你上去犬吠无济于事。” 他整只猫扑在她身上,冷静地看着她。 阿什琳咬紧牙关。“我懂了。就像你作为一个王子,也改变不了对平民与巫师的偏见,对不对?” 卢卡斯惊讶地退了回去。“当然不是。我只是在说——” 阿什琳踹了他一脚,奔向那三个兽人,狂叫几声。兽人们对一只突然过去冲他们大吼大叫的小狗显然感到很震惊,但更多是可笑。 鹿人和兔人不屑地笑了几声,直到阿什琳一口咬上鹿人的腿——那条腿本来就被首饰品的箱子撞伤。 鹿人哀嚎起来,而兔人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影儿。 “滚开!”阿什琳说,不过她知道他听不懂。 鹿人抱着腿,低声骂了几句,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谢、谢谢你,小狗狗。”鸟人感激地用翅膀拍了拍她的头,接着他眯起眼睛,更加惊喜,“呀,我认得你,你是那个赢得第一道试炼的姑娘,对吧?” 阿什琳点点头,摇摇尾巴。 鸟人从首饰盒里翻找出什么,递给阿什琳。是一枚小小的银戒指。 “这个就送给你了,当作谢礼。”阿什琳本想拒绝,但鸟人直接将戒指塞进阿什琳的空间背包,又抱起箱子,继续前进。 “怎么样?”阿什琳冲卢卡斯仰起头,“我解决了。” 随后她意识到自己应该表现得冷淡,于是又转过身。 “干得漂亮。现在让我们回归正题,来梳理一下现在的线索——啊,没有线索。”卢卡斯挖苦道,“除了有个蜘蛛想看一只猫和一只狗当侦探找真相以外。不过,比利的失忆是个很好的切入点。你也想知道比利的真相,对吗?” 阿什琳没有回答,从背包里叼出《魔法学基础导论》,粗鲁地扔在猫面前。 卢卡斯奇怪地瞧了她一眼,但很快就又被这本笔记吸引了。 “毒草或许令比利的记忆受到重创,但我们又不知道毒草究竟是什么,唯一的线索是l.k.d的笔记——” 接着他愣了愣,向前嗅了嗅。 “哦,该不会是——” 阿什琳同样一嗅。 这本笔记有什么不一样了。 气味。 当人类时,她闻不出什么。但狗的嗅觉十分灵敏,《魔法学基础导论》闻起来像一瓶浓烈的葡萄酒,却又不是真正的葡萄酒,比酒香多了几分熟悉的魔法气息。 她曾喝下一瓶味道一模一样的酒,在精灵谷的假面舞会上。 “我想是的。”阿什琳说,“遗忘药水。“ “比利不是因为毒草而失忆。而是看了这本笔记!”卢卡斯立刻说,“你也看了这本笔记,阿什琳。你觉得记忆有缺失吗?” “没有。” “你看了多少?” “只有开头。”啊哈,他又开始了,像审问一样。 “那就对了。这本笔记中的某一部分被加了遗忘魔法,而比利很可能正好看了这一部分,得到了毒草的信息。在遗忘魔法生效之前,他找到了毒草,服用后昏迷。之后,遗忘魔法才起效。” 阿什琳皱眉。“可是他为什么要服用毒草呢?” “我有一个想法,”卢卡斯说,“但是需要验证。” 阿什琳有种预感,卢卡斯的想法很复杂。 “没必要整得太麻烦,我们可以直接阅读笔记——”说着她就用鼻子去拱那本书的封面。 “等等!”黑猫立刻跳到书上,“那很危险。万一咱们也失忆了,岂不白干?遗忘魔法遗忘的范围有可能出现偏差,如果我们遗忘了某些重要信息,那后果惨不忍睹。” 阿什琳哼了声。“好吧,那你有什么高明的主意?” “揭真魔法或许能抵消遗忘魔法的效果,让我们看到比利的真相。阿什琳,刚才在大祭司屋里的揭真药水,你还有吗?” “只有被揭真药水渗透了的羊皮纸。”阿什琳一边走,一边又从空间背包中叼出那几张彩虹色的纸来,“这没有用。我不知道揭真药水的配方。” 黑猫的蓝眼睛闪烁着。 “你确定你不知道吗?”他的尾巴卷曲成环形,“虽然瑞伊说大祭司很随意,但我觉得试炼中没有什么是大祭司混乱安排的。她要求咱们以动物的形态完成第二道试炼,必有其原因。比起人类,猫和狗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呢?” 这完全不需要思考,阿什琳早就被乱七八糟的味道整得晕头转向,恨不得立刻患上鼻炎,减少点鼻子传来的巨大信息量。 “嗅觉。”她马上说。 卢卡斯欣慰望着她。 他们仔细地闻起那张彩虹色的纸。 芸香、艾草、月明果、教堂门锁上的铜锈。阿什琳仿佛能看到草药配方混在一起,最后在彩虹下酿制,变成五彩斑斓的魔药。 “遗憾的是,这些东西很难找到。大祭司可能有芸香,但月明果与教堂铜锈?寒爪林是不会有的。” “没错,”卢卡斯依然兴致高昂,“但你忽视了一点。根据《魔法以及不同魔法形式深不可测的联系4》中,格鲁梅尔魔法三大定律……” “说人话,谢谢。” “咱们都是动物。” 阿什琳盯着他。 “好啦!我的意思是,只要知道药水配方,也能推导出咒语。”卢卡斯赶紧说,“揭真魔法分为三大类,记得吗?揭真魔药,揭真咒语,揭真仪式。我们的材料不够配置药水,也无法回到大祭司的屋里,那么我们或许可以使用咒语。 “揭真咒是极其精妙的咒语,与本心显形咒一样千变万化,我可以根据配方与比利的特质来思考咒语的内容,你来施展。” “听起来很好,可惜有点小小的美中不足。”阿什琳说,“我是一只狗。我该怎么念咒语?” 卢卡斯用爪子轻轻拍拍她的脖子。“狗狗也可以念咒语,阿什。你就用动物语,我相信森林之子的魔力不会被动物形态限制。”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显得得意洋洋,走了一会儿才又回头看看阿什琳。“喵,你还好吗——为什么这么沉默?这可不像你啊。” 阿什琳想要耸肩,但是狗似乎不能这么做。 “没什么可说的。” 卢卡斯后退几步,和她肩并肩。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我听到大祭司的话了,‘言汝等当言之真言’。如果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我洗耳恭听。” 他竟然敢这么说。到底是谁瞒着谁? 阿什琳对他怒目而视,头也不回地向玛拉家的树屋走去。 第54章 真之试炼 女孩和狗都一样让人摸不着头…… 女孩和狗都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卢卡斯在原地停了片刻, 困惑不解,还是跟了上去。 大祭司都知道什么呢?他不禁纳闷儿。那只蜘蛛怎么会知道他的秘密?还是说,她神秘的力量令她知道他们有秘密, 但其实也不完全明白。可如果是那样, 试炼的成功与否又是如何判定的? 卢卡斯对这种缺少规律的东西既讨厌又喜欢。在宫廷学习时他就发现, 如果他找不到老师授课内容的原理,他就完全记不住。 第85章 而一旦他记不住,那就惨了——接下来两个月,他都将被拿来与伊莱恩比较,变成那个不中用的孩子。 可那些神秘事物也充满乐趣。比如精灵,比如仙子,比如魔法与独角兽。 可惜, 父王一向不欣赏他的喜好。他曾望着魔法书烧成的灰烬, 和下城区的孩子到森林中探险, 换来的只有无尽黑暗与疼痛。 之后,就是那个愚蠢的错误。 大祭司说,寻找你想寻找的真相。他们在寒爪林想寻找的, 无非是比利的真相。卢卡斯对此已经猜得差不多了,但还不能够确凿。 他们必须用魔法眼见为实。 而就算确凿了……他也得小心。 阿什琳不能知道他犯下的过错,不然他们的友谊会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当她发现他其实只是一个懦夫, 他就会永远失去她。 这个想法只是像纸张一样轻盈划过,却在他心中留下比匕首更尖锐的疼痛。 比利·玛拉为他们开了门。 “爸!这两个小不点儿通过第一道试炼啦。” 玛拉先生惊奇地揉了揉他们两只, 只有瑞伊没有为他们喝彩。 “很好,”她冷冷地说, “接下来你们要做什么?玩接球吗?” 阿什琳对他们施展了狗语魔法,将他们的计划告诉玛拉一家。玛拉先生顿时脸色一变。 “又用魔法?对我儿子?”他紧张地问。 “别担心,没有副作用。”卢卡斯向他保证, “我们只是能看到事情的真相。比利,你也不想一直失忆,对吧?” 瑞伊则冷眼看着他们。 “看来你们是当真想通过试炼。” “不然呢?”阿什琳问。 “我不明白,小女巫——现在可以叫你小狗狗了——这只装模作样的黑猫承诺了你什么,才会让你愿意拼上性命,来帮助他解除诅咒?你知道如果试炼失败,你们就会小命不保吧?” 阿什琳和卢卡斯同时一愣,比利和玛拉先生也皱起眉头。 瑞伊挥了挥手:“告诉我。是金钱,是首席宫廷法师的位置,又或是成为王妃?” 阿什琳极其惊讶地望着她:“什么?不!我为什么要——我只是想弥补自己的错误,是我害他成这个样子的。他没有承诺我任何事。” 卢卡斯感到一丝恼怒:他和阿什琳才不是冰冷的交易关系。随即又有点愧疚——他竟然什么也没有承诺。而且,也并不完全是阿什琳害他成这样的。 好吧,他是说过要给让宫廷法师曼尼特教阿什琳魔法,但那能算什么?阿什琳完全是在无私奉献。 “真的吗?”瑞伊弯下腰,凑近她,金色的眼睛眯成一道缝,“那你真是傻透了,为了这样一个家伙赴汤蹈火。我听说狄亚斯一点儿也不喜欢女巫,尤其是皇室。他们对你们肯定不怎么样,把王子变成猫,也算是个小报复了,有什么可弥补的?” “嘿,我还在这儿呢。”卢卡斯提醒。 “正因为他们对巫师并不友好,我才愿意这样做,也许这能改变他们的态度呢。”阿什琳说,“龙族战役没结束多少年,禁魔令也刚废除不久,人们只是需要时间。” “那你真是心胸宽广。”瑞伊嘲讽地说。 “我不止是为了卢卡斯,也没有一定要扭转人们对魔法的想法。”阿什琳说,“最大的问题是,有一个黑巫师逍遥在外。花环……能帮我们阻止他的计划。” 瑞伊凝视了她一会儿,似乎在观察这是否是个玩笑;接着她咧开嘴,尖利的豹牙几乎发光。 “原来你们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多么高尚啊!”瑞伊说,“我错了,你不是一无所知,小女巫。你只是自以为是。你凭什么觉得,阻止黑巫师这件事需要你来做?” 阿什琳皱起鼻子。 “我不知道。这事儿总得有人做吧?” “难道狄亚斯的国王是摆设,猎魔人也是摆设?他们放心把整个国家托付给一个连帽子大小都找不对的小女巫?”瑞伊说,“把大人的事交给大人去做。别再自欺欺人了,继续试炼只会要了你的命。无论是黑猫还是黑巫师,都不值得。” 卢卡斯觉得瑞伊说得有点道理,他的确不值得。 但阿什琳坚定地盯着瑞伊,似乎要闷吼一声。 “我自己能判断做某件事值不值得,多谢。”她犀利地说,“现在,我们要进行试炼的下一步了。卢卡斯?” 卢卡斯呆呆地看着她。这只金毛犬突然变得帅气起来,金色的长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有那么一瞬,他很想蹭蹭她那看上去极其柔软的毛。 “卢卡斯?汪,你在干嘛?” 卢卡斯有点羞愧。 他连忙叼起一根笔,把阿什琳抛到脑后,心中想着刚刚闻到的配方、比利带给他的印象,以及格鲁梅尔魔法三大定律,在羊皮纸上写下: pardus furor, iris veritas, revelare intimum. “你不是巫师,竟然会编写咒语。”比利惊叹。 阿什琳将纸扒过来,用动物语念出咒语。 房间一片沉寂。 “将你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比利身上。”卢卡斯说,“摒除杂念,阿什琳。相信自——” “我知道!不用你说。”金毛犬不耐烦地说。 卢卡斯闭上嘴,不明白自己又哪儿惹着她了。 她重新清了清嗓子,又念了一遍咒语。 卢卡斯能感觉到咒语生效。比利金色的眼瞳放大,金绿色的光芒充盈着房间。 再一睁眼,他们来到比利·玛拉的记忆里。 记忆中的寒爪林,大祭司古树前的队伍比现在更长,也更混乱。诺瑞拉们大多畏缩地排在队伍末尾,而一些衣着光鲜的格里塔则大摇大摆地插到队伍前方,其他兽人敢怒不敢言。 一个松鼠头小兽人焦灼地站在偏偏的位置,对马上要排到自己而满脸期待,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 那是一个鹿人格里塔守卫,他有着健美的人类身躯,头顶却生着狰狞、多叉的鹿角。 正是刚刚被阿什琳咬了一口的那个。 “让开,松鼠。”鹿守卫用角轻轻顶了顶她,力道却不轻,“没点眼力见吗?格里塔优先。” 松鼠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可是、可是我排了很久了!” “哦?”鹿守卫嗤笑一声,“一个连我都打不过的诺瑞拉废物,也配参加试炼?大祭司的花环戴在你头上,只会被你的蠢样子玷污!” 周围的兽人发出一阵窃笑,大多是格里塔。几个诺瑞拉低下了头,不忍再看。 一个豹人站了出来,是比利。 “再说一次废物这个词,我就让你尝尝猫科动物的利爪。”比利警告。 鹿人懒洋洋地打量他。比利虽然是豹子,却身材瘦弱,既不强壮也称不上矫健,完全没有他妹妹的气势。 “你能怎样呢?杀了我?”鹿人慢悠悠地说,“啊,顺便一提,你妹妹前两天试图抢一个格里塔的资格,被大祭司踢了出去。这下她被永久除名了——她武功还挺厉害的呢。那姑娘很有个性,哪天我该去拜访拜访。可惜她也是个诺瑞拉,不然我说不定还会追求她嘞。” 卢卡斯脑中一响。诺瑞拉?瑞伊明明是格里塔。 只有一种解释:瑞伊用过花环,把自己“改良”成了人脸豹耳的格里塔。 可她难道不是被试炼永久除名了吗? 瑞伊是个小偷,寒爪林的通缉犯。卢卡斯想起他们刚进寒爪林时瑞伊的话。她偷了一样东西。 矮人诺瓦的东西。 比利低吼一声,猛地挥爪,向鹿守卫抓去。 鹿守卫甚至没有动用武器,只是侧身轻易躲过,坚硬的鹿角狠狠撞在比利的肋部。 松鼠吓坏了,兜里几颗松果掉出来。 比利痛呼一声,被打得弯下腰去。 这仅仅是开始。鹿守卫显然精通此道,角、拳头、穿着硬皮靴的脚,一下下殴打着豹子。他专挑疼痛却不易致命的地方下手——腹部、背部、腿弯。 卢卡斯身旁的阿什琳生气地吼起来,可他们只是在比利的回忆里,什么也做不了。 鹿人和他身后的几个格里塔大概终于找到了乐趣——冬天很漫长,大祭司很苛刻,他们的生活很无聊。 “废物!” “诺瑞拉就该待在垃圾堆里!” “还想变成格里塔?下辈子吧!” 比利像破布袋子一样被打倒在地,泥土和雪水沾满了他漂亮的皮毛。他试图蜷缩起来保护自己,但鹿守卫的蹄子狠狠踩在他的背上,让他无法动弹,只能呜咽。 最终,鹿守卫似乎打累了,他朝着动弹不得的比利啐了一口。 “记住这次教训,豹子。我想插队就插队。至于你——”他转身面对松鼠,松鼠赶紧扔下一大堆松果,飞奔而逃。 鹿守卫和他的同伴大笑着插进队伍前面,队伍缓缓恢复流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第86章 比利独自趴在泥泞中。积雪似乎都要融化了,他才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眼睛依然是金色,却比夜幕更黑。 一回家,他就径直来到了父亲的书柜前,取下《魔法学基础导论》,一字不落地从头看到尾。 猫和狗凑上前去,清晰地看到了最关键的内容。 那株对称到诡异的、白绿相间的草的插图。 图下的文字写着: 「双生草」 能赋予人魔力??? 对神裔作用:可能有醉酒感。 森林女神与辛西娅的交易品。 生长于创造与毁灭的传说中,怪兽的心脏是它的土壤。 又是谜语一般的话,但好在l.k.d贴心地给了注释: 雪怪。 “森林女神与辛西娅的交易?”阿什琳问道。 卢卡斯没有回应她,心一路往下滑。 l.k.d此时对这种草的功能并不确定,“赋予魔力”的字迹明显比其他要飘忽不定,更何况后面还跟了三个问号。显然,这时候的l.k.d还在研究双生草真正的功效。 这本笔记,大概是他最初的一本,很可能混在某个旧书堆后被清理出去,最后又不知怎地落入寒爪林的书商手中。 然而比利没有注意到。他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撕下双生草的图片,不过没有带上有字的部分。 画面像墨水一样被抽走,又悠悠落下,生成新的场景。 寒爪林的酒馆向来热闹,兽人们有的敬酒,有的掰手腕,吟游诗人在角落演奏艾丹的音乐。 比利捧着瓶热啤酒,大口大口地喝下去。他对面,坐着一个只能看到头的、褐色头发的矮人。 诺瓦。 卢卡斯惊讶地眨眨眼。 她谨慎地注释着比利,滴酒未沾。 “你找我干什么?我与兽人无冤无仇。” “听那边儿的几头狼说你想参加试炼。”比利放下酒杯,抹了把嘴角的泡沫,“你想要通过试炼来获得花环,对吧,小不点儿?” 诺瓦点头。 “你要用花环干什么?” “改良雪怪。” 卢卡斯和阿什琳同时竖起耳朵。 “真棒。”比利说,“那你见过雪怪么?我是指真正的雪怪?” 诺瓦摇了摇头。“没。但我确信它存在。” “为什么?” 诺瓦踌躇一下。“我奶奶告诉我的。” 比利嗤笑。 “你奶奶。” “我奶奶设计了埃多洛迷宫。”诺瓦说,仿佛这就值得信服一般。 卢卡斯差点跳起来。 埃多洛迷宫,的确是由矮人机械师与狄亚斯的大法师共同设计的。 但由于他阅读的书籍都是狄亚斯的人类撰写的,因此往往更关注人类大法师伊勒的功绩。对那位矮人机械师,安柏,只是一笔带过。 安柏是诺瓦的奶奶。不过她们和雪怪有什么关系? 诺瓦看着不像擅长撒谎,而比利大概也不是喜欢深思熟虑的家伙。 卢卡斯隐隐有了点猜测。 “很好。”比利高兴地说,“我正好儿需要雪怪身体里的一样东西。它生长在雪怪的心脏上。然而常人无法击败雪怪,当你用花环修复它后,它就能受你控制了,对吗?” “希望,是这样。” “然后呢?然后你想用雪怪干什么?” “研究。”诺瓦简短地回答,“它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责任?” 卢卡斯伸着脖子,好奇极了。但诺瓦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向比利,而是盯着桌上一条缝隙里的饼干渣。过了几个世纪她才再次开口: “家族的责任。奶奶。雪怪是她的问题。” 比利扬起眉,没再多问。卢卡斯内心焦灼——换作是他,绝对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豹人只是伸出一只爪。 “大祭司是很难见的,就连格里塔兽人都要排长长的队伍才有可能参加试炼,更别提一个矮人了。不过,我父亲是和大祭司关系不错,我可以帮你参加试炼。作为交换,你帮我控制雪怪,拿到双生草。交易成功?” 诺瓦犹豫片刻,才握住他的爪子。“交易成功。” 场景再度变换。 雪原中,比利·玛拉独自一豹,站在一座雪白的山坡前。现在卢卡斯认识到了,那不是山坡。 它是如此巨大,如此白净,除去那诡异的嘴脸,很难称之为怪兽。在所有怪兽中,它是模样最接近巨型天使的了。 雪怪上,站着褐色头发的矮人女孩,满身佩戴机械工艺品,在寒风中叮当作响。 “你提前搞晕了雪怪?”比利惊讶地问,“你已经用花环把它改良好啦?” 诺瓦摇摇头。 “花环被豹子偷走了。” 寒风刮过,比利的毛竖了起来。“被谁?” “瑞伊·玛拉。”诺瓦咬着牙说,“我的试炼一结束,还没能碰上花环……就被她偷走了。” 他们同时抬起头看雪怪的身体,比利笑了一声。 “我妹妹——总是坏我好事。早知道应该告诉她一声的。她太想成为格里塔了,可先前父亲到大祭司那儿为她开后路时,大祭司也没搭理她,觉得她无趣……”比利摇摇头,“还好,雪怪已经倒下了,不需要用花环‘改良’。” 比利似乎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怪兽却并不十分诧异。他对双生草力量的渴求太迫切,已经顾不上其他。 头脑简单而四肢也不发达,卢卡斯心想,冲动的傻瓜。 不过他也没有资格评判比利。 “雪怪的心脏出了问题。”诺瓦的耳朵贴着雪怪的胸膛,“还在跳,但微弱。” “噢,那真巧。我需要的,就是它心脏上的东西。”比利十分乐观。 “是。我可以帮你去取你要的草,因为里面的空间。只能容得下矮人,或小动物。”诺瓦说,“但是坏掉的雪怪不值得研究。现在没有花环了,也没有活雪怪,计划失败。需要活着的雪怪,和另一样东西,另一个传说……” 她没有动。比利的尾巴不耐烦地摇晃起来。 “另一个?” “西尔维娜的神戒。”诺瓦说,“是送给奶奶的戒指,用来控制雪怪。但已经丢失。” 卢卡斯感觉自己越来越听不懂了。森林女神为什么送诺瓦的奶奶一枚神戒,来影响雪怪?矮人压根儿不信神。 他的心被提起来,冷意泛起,而过了好几秒他才意识到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神戒是森林女神送给一个矮人的礼物,正如魔笛是死神送给精灵的礼物,魔火是太阳神送给巨龙的礼物。 这是阿什琳告诉他的。 月神不可能是脑子一抽写下的谜语,祂设下的四样物品有关联。四神,四方,四元素。 也是四样礼物。 矮人矿城在北方。神戒是金属做的,金属来自大地,是土元素,代表触觉。和花环一样,神戒也是圆圈。 无触者赴北寻梅。梅花。 他想起在拍卖会时的场景——戒指上不是有一朵绿松石雕的花吗? 萨诺瓦一开始就猜到,北方的谜语物品可能在矮人矿城。可卢卡斯当初认为谜语中的物品在矮人矿城的可能性很小,一是因为矮人不信仰任何神灵,二是因为他没听说过这枚戒指,而阿什琳刚好提出来兽人的花环这个可能。 而花环呢?他紧急思考着,试图为自己找借口,难以相信他竟然错得如此离谱。 花环是大祭司制作的。虽然大祭司的魔力来自森林女神,但这不代表花环是森林女神的礼物。他们太早下了定论,急于出发,思考得过于粗糙。 然而这回,他能肯定吗? 他得问问。 “听着,”比利心急火燎地说,“你不会反悔吧?我们的交易还算数,我的确让父亲帮忙给了你试炼资格,不是吗?你先进去完成你的那部分交易。” 诺瓦陷入沉思。在这场交易里,她什么好处也没捞到,还得钻进一头雪怪的身体里去拔草,怎么说也不划算。 “这样吧,我帮你打听打听那枚戒指的事,成吗?”比利马上又说,“我认识一两个被伊洛文亚流放的精灵贩子,知道不少大陆遗失的宝物,说不定有点儿线索。” 这就是为什么诺瓦会出现在诺西村的拍卖会上。 这回她成功拿到了戒指,卢卡斯心想。那么现在她能控制寒爪林外的雪怪了么? 呼啸的冷风卷起飞雪,划过他们的面颊。 诺瓦终于答应了比利,爬上雪怪的身体,从工具包掏出钳子、螺丝等等,叮呤咣啷一阵响。 雪怪的胸腔,打开了。金属、机油与血腥味同时弥漫开来。 卢卡斯大骂自己愚蠢。 当时他抱怨雪怪口臭时就该意识到了。有什么怪兽会闻着像金属呢? 雪怪不是活物——或者至少,不完全是。 它是矮人的造物。 ----------------------- 第87章 作者有话说:最近被学校虐待了只能随榜更(跪下)作业画不完了! 名字相关: 埃多洛迷宫,听起来很高大上,实际上只是eidolon maze(幻象迷宫) 矮人诺瓦,nova(新星),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忘记了阿什琳的养父萨诺瓦sanova名字里也有诺瓦两个字……对不起哈哈哈哈哈。 第55章 一半魔法 “我想你一定很喜欢被她抱着…… 雪怪, 就是诺瓦的奶奶安柏——那位设计了迷宫的矮人机械师,创造出来的。 揭真咒揭示的是比利视角的真相,因此他们看不到雪怪身体内部。 只听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 什么东西被连根拔起, 卢卡斯猜是双生草。 雪怪的身躯震动几下, 又安静下来。 然后咆哮一声。 “小不点儿?”比利的声音总算染上几分惊恐,“你——怎么样了?” 矮人匆忙从雪怪的身体里钻出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株草,还有一颗青色的种子:“快跑!” 比利尽管再迟钝,也总算向寒爪林跑去。 “它不是晕倒了吗?” 诺瓦将那对称的草和种子抛给比利。“我不了解你想要的这种草。但是,它爬满了雪怪的核心。减弱心脏跳动。我拔下了它,心脏又开始跳了。” 雪怪接着奔来, 但回忆到此为止。 卢卡斯和阿什琳回到玛拉一家的屋子, 比利揉揉眼睛。 “我想起来了。之后我联系了认识的精灵, 问他们神戒的下落,得知诺西村的拍卖会上,会有一些贩子拍卖那枚戒指。据说那戒指本来是矮人的, 却被精灵偷了。我将这消息告诉了诺瓦。接着,我吞了那株草。”比利说,“然后——啊, 发生了什么,你们也清楚。” 自这之后雪怪才肆虐寒爪林周边, 卢卡斯想。本来,寒爪林附近的这只雪怪是昏死状态, 因此人们也认为它只是个几百年前的传说。 传说书写的雪怪出现之时,是辛西娅统治的时代,也是——卢卡斯算了一下, 没错——也是大概是诺瓦的奶奶生活的年代。矮人的寿命虽然比精灵短,但依然比人类长不少。 但一心想改良雪怪的诺瓦和想要获得雪怪心脏上魔草力量的比利,却不小心将这只雪怪唤醒。 按照计划,如果瑞伊没有偷花环,或许诺瓦已经成功改造了雪怪,它也就不会失控。 瑞伊和玛拉先生不是施法者,也不是施法对象,因此没有看到他们三个刚刚看到的东西,卢卡斯只好挑重点迅速讲给他们听。 瑞伊看起来像在强忍怒气。 “你想获得魔法——通过怪兽心脏上的草?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倒要问问你是怎么想的,”比利不高兴地说,“是诺瓦通过了试炼,你却因为想成为格里塔而偷走她的花环!豹子头有什么不好,嗯?我为当一个诺瑞拉而自豪,为我们动物的一面而自豪!” 瑞伊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听。你不也是因为是诺瑞拉,才被那个格里塔鹿人暴打一番么?” 比利暴跳如雷,鼻子皱起来。“那是那个格里塔自己的毛病!听着,要不是我人脉不错,能打听到神戒的消息,我和诺瓦的交易,就差点儿因为你的莽撞而取消——” “这桩该死的交易本就不该存在——” “别吵了!”玛拉先生大喊,揉起眉:心,“你们两个都一样蠢。难道咱们现在的日子不好么?” “不好!”瑞伊和比利同时吼道,死死盯着对方,好像马上要开战一般。 “汪,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我还有问题。”阿什琳说,“那本笔记上不是写着,双生草会赋予人魔力么?比利却昏倒了,还一直咳嗽。怎么回事?” 玛拉兄妹没有动,依旧剑拔弩张。 “可能l.k.d的研究出了差错。”卢卡斯赶忙说,“这不重要,反正比利已经被你治好了。重要的是试炼。玛拉一家,我想问问……通过试炼与否,是以什么标准判断的?” “大祭司的魔法会自行判断。”玛拉先生回答,“也就是森林女神的魔法。” 瑞伊哼了一声。“我看未必!说不定是她凭心情决定的呢。” “别对外人瞎说。”玛拉先生烦躁地说,“我是书商,读过很多关于大祭司的书。大祭司的魔力很强大,有些东西连她自己都不见得清楚。” “那么,戴上花环之后,花环会去哪里?” 阿什琳回过头,很快地看了他一眼。 “消失。”玛拉先生说,“大祭司的花环是一次性的。她用森林女神赐予的魔法制作花环,花环会将魔法传递给佩戴者。魔法传递之后,花环作为魔法的载体,也随之而去。” “大祭司会在试炼一开始就做好花环吗?” “没错。花环是提前准备好的,但具体形态会根据佩戴者的特质发生变化。”玛拉先生回忆,“据说她有个怪癖,就是把所有花环都藏在一个老鼠洞里,没人见过,毕竟就算老鼠人,也不是真正老鼠的大小。” 阿什琳眼睛一亮,似乎在打什么主意。 卢卡斯继续问:“那么花环是森林女神送给兽人的礼物吗?” “礼物?当然不是。花环的魔力是属于大祭司的。力量与生命才是女神赐给我们的礼物。花环与试炼,都是大祭司的决定。” 卢卡斯若有所思地望向阿什琳,想获得点心意相通的交流。 然而她耳朵向后一贴,扭开头,非常刻意。 ——她分明理解了他的意思! “我早就有感知。”虽然没有看他,但她还是低语,“当初我见到那枚戒指的时候,我就知道……咱们弄错了。花环不是谜语物品,神戒才是!我们应该去找诺瓦的——她肯定还在研究雪怪!” 说罢,她一副要冲出房门的趋势。 卢卡斯不得不再次拦住她:“等一等,你忘了大祭司的话吗?试炼已经开始,不通过就是死路一条!而且没有花环我会失去人智。你也不想一直以狗的形态和我交流吧?” 阿什琳停下来,没有回头。 “听我说,你才是大祭司选中的试炼者。留下来继续完成试炼吧。”卢卡斯说,“我去找诺瓦和神戒。” “喂,加上我一个。”比利举爪,“这事儿和我脱离不了关系。” 说实话,卢卡斯犹豫了片刻——比利看着算不上聪明,情绪不稳定,也没什么力量。 但他可能的确知道点别的线索。 “我也要去。”瑞伊说,“我的确对那个小呆子不太公平。” “不,”卢卡斯说,“你和玛拉先生陪阿什琳完成试炼。真之试炼现在还没通过,说明还有真相待挖掘。而我十分怀疑它就藏在寒爪林,与大祭司有关。瑞伊,你很了解这里,或许可以帮助我们。” 瑞伊看着很不情愿,但她望向比利,还是点了点头。“先说好,我对大祭司的试炼半点儿兴趣也没有。我答应帮忙,完全是因为阿什琳治好了比利。” “完全了解。记住了,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今天午夜之前必须结束,不然咱们小命就到此为止,连尸体都是动物。”卢卡斯警告。 —————— 令猫悲哀的是,比利·玛拉是个话痨。 “……于是我就说:你完全是个蠢货,才配不上她!他立刻怒了,但我反应更快,拽住他的尾巴就往地上一抡!那家伙总算得到了报应。不过,我美丽的啄木鸟姑娘依然没选择我。”比利愁眉苦脸,“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卢卡斯跨过守灵溪,一心只想用雪堵住豹子的嘴。 他们来到先前雪泥翻滚击退雪怪的地方。 这儿的气味很奇怪,有种不属于森林的气息,仿佛地下藏着神秘的宝藏。 他观察着雪地上的脚印,没有回答,直到发现比利金色的豹子眼期待地望着他,像两盏灯一样。 糟糕,完全没听。 “因为……她早已心有所属?” 比利长叹一声。“我就知道!果然,咱们猫科动物的直觉都是正确的啊。” “喵呜,请容我纠正,我其实是人类。”黑猫提醒,“和你不同,是阿什琳念错咒语才把我变成这样的。” “哼哼。借口。”比利不以为意,“我看你也蛮乐在其中的嘛。当猫有什么不好的?连衣服都不用穿。” “我很喜欢穿衣服,谢谢。一想到我的蓝披风现在没有用武之地我就一阵悲哀。”卢卡斯恼火地说,“你不如问问当猫有什么好的吧?反正我比较倾向于用两条腿走路。” “哪儿都好。”比利咧开嘴,“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你在王宫里肯定不能这样,是不是?我搞不懂你干嘛费劲整这些试炼和物品什么的,变回王子你又能怎样?” 卢卡斯扒了扒之前翻滚过的雪泥,下面只是普通的土地。 “变回王子,我不能怎样。但如果我不变回来,且被父王发现我是现在的模样,所有像阿什琳这样的巫师都会遭受迫害。”卢卡斯说,“而且,就像阿什琳先前说的,让我变回来已经不是最主要的原因。阻挠黑巫师才更加紧要。” 第88章 其实他也可以在冒险途中死去,卢卡斯心想。这样父王大概就发现不了他变成猫了,省时省力。 但这样对阿什琳不公平,他不能令她的努力付诸东流。 他们继续顺着雪怪的脚印走,逐渐远离寒爪林。 “你觉得你们能做到?”比利问,“阻挠黑巫师?” “没错,我相信我们。” “喔——‘我们’。你很信任那个小女巫啊。”比利笑起来,尾巴拍了拍黑猫,“说真的,你觉得她怎么样?” 卢卡斯眯起眼,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 “她很好。”他斟酌地说。 “得了吧!”比利略带嘲笑,“这儿又没别的猫。我是说,她把你变成这样,你还一直跟着她、相信她?你不会是……你懂的?” 他用爪子比划了一个类似爱心的姿势。 卢卡斯还在关注雪怪的脚印,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翻翻眼睛。真搞不懂这个豹子男孩脑袋里都装了什么烂鱼汤,他可没心思和恋爱脑闲聊。 “无论你在暗示什么——” “别装啦,小猫殿下。我想你一定很喜欢被她抱着睡觉打呼噜吧。相信我,我懂的,人类的手指摸上毛的时候真的很爽……” “我从不打呼噜!”卢卡斯像被踩了尾巴一样,“也不喜欢被任何人抱,谢谢。除非天气太冷。” “没事儿,承认吧,这种人类皇家八卦我可爱听了。”比利很大方。卢卡斯看得出来他为什么能打听到神戒的下落了。 “没什么好八卦的。我们是好朋友,就这么简单。”卢卡斯飞快地说,实在不觉得在找雪怪的路上是聊天的好时机。 比利耳朵耷拉了一点。 卢卡斯抬起头,忽然想起一些别的事。 在遇到阿什琳之前,他从未和同龄人有过真正轻松随意的对话,唯有的那几次——和下城区孩子的玩耍,都被父王破坏了。 而他和那些贵族少年的谈话内容,大抵是“某个家族某某伯爵失势了,我们应该和他的孩子保持距离”,或者“最近我去了南方的领地,那里的某某家族如何巴结我们”。 十二岁时,他好不容易拥有了两个既有趣、又有一定身份的朋友。直到有一次,他经过花园,听到他们在角落低声交谈。 一个说:“你昨天故意在棋局上输给殿下,太明显了。” 另一个满不在乎地回答:“不然呢?我母亲说,让王子高兴就是我们的职责。” 卢卡斯望着比利,叹了一口气,决定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嗯,据我所知,阿什琳还对一个精灵心动过,就像你的那位啄木鸟姑娘一样。虽然后来发现那个精灵是个坏蛋……不过那都过去啦。” 幸好艾丹灵品不佳,卢卡斯心想,不然他们可能现在还在约会呢。 然而这么想真是够自私的,他连忙将注意力回到雪怪的踪迹上。 “唉,我搞不懂这些女孩!”比利嘟囔,“先是啄木鸟姑娘甩了我,接着瑞伊也背着我整容了。你说说,瑞伊是怎么想的啊,竟然把自己变成格里塔?就因为大祭司说格里塔更高贵,兽性更少,诺瑞拉不够文明。哼,去他的文明!” 卢卡斯耳朵后贴。 “大祭司说?” “是啊。”比利说,“大祭司时常在演讲之类的时候这么说。可我不觉得兽性有什么不好的,那是兽人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说到这儿,他呲了呲牙,突然愤慨。“我们不是人类也不是动物,我们就是我们自己,不该因为动物特征而分出高低贵贱。” 卢卡斯停下脚步,有些意外。比利或许是个做事冲动的蠢货,但他的心很清醒。 “我同意你的话。为了把自己变得完全不像自己而拼命,实在说不上有多聪明。”卢卡斯说,心里泛起某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被细小的冰锥轻轻刺了一下。 这句话不止在说瑞伊。 是的。他们都觉得,待卢卡斯变成人类,回到王宫,他变回了他自己。然而真的是这样吗?他问自己。他想回去么? 他想念伊莱恩的调侃,想念母后的微笑,以及宫廷的杏仁布丁和干净的大床。这点不容分说。他受够睡在脏兮兮的地上的日子了! 但其余的…… 卢卡斯摇摇头。无论如何,先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豹子为他的赞同而喜笑颜开,一股要抱他的气势。卢卡斯连忙后退几分。 “我有个问题。大祭司这么说有什么目的?” 比利耸肩。“那我哪知道。不过她很喜欢看热闹——” 他的话被震耳欲聋的咆哮打断,林间鸟儿惊起。卢卡斯的毛竖了起来。 雪怪自松林间站立,像一座纯白的雪山。小矮人诺瓦站在它脚下,手里不断摆弄一枚戒指。 戒指上的绿松石花泛着微弱的红光。 红光?不对劲儿,森林女神的魔法怎么着也得是绿光吧。 “戒指并非没用,卢卡斯意识到。它只是少了一半魔法。 现在只剩下了毁灭。 神戒的魔力很强大,可能比寒爪林大祭司的保护魔法一样强大,甚至更强。它们同根同源,都是森林女神的力量。 雪怪转了个身,金属关节咔咔作响。他兴奋地朝寒爪林的方向走去,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守灵溪会阻挡它。 这可不大妙。 第56章 别的真相 但她还没有原谅他,所以不能…… 阿什琳感觉牙齿痒痒的。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但玛拉家橱柜上的骨头看起来极其诱人, 就差冲她抛媚眼儿了。 “如果你想啃那块骨头,”瑞伊好笑地看着她,“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想啃那块骨头。”阿什琳老实回答。 她叼着骨头, 跟随戴着面具的瑞伊的步伐, 向寒爪林中心走去。 路上, 她尝试一边走一边啃,结果差点被一块凸起的树根绊个狗啃泥,幸好瑞伊眼疾手快拎住了她的后颈。 “谢了,”阿什琳含糊不清地说,“作为报答,骨头分你舔一口。” “免了。”瑞伊嫌弃地说。 阿什琳还不清楚她们要找什么,但已经隐隐有了点主意。 ‘’大祭司的魔法会自行判断。‘’玛拉先生是这么说的。 大祭司想让他们互相说出秘密, 但试炼通过与否与大祭司的愿望无关。 他们也可以找到别的真相。 毕竟, 大祭司也从未说过阿什琳不能对她本蛛使用揭真魔法。 阿什琳受够了这些虚伪的家伙, 是时候让他们尝尝后果了。 她想起艾丹,想起她是如何被他蒙在鼓里,像个滑稽的小丑。如果大祭司想要看笑话, 那么她可是选错了狗。 她才不会按大祭司的意思,按部就班地完成所有试炼。 “你父亲说花环与试炼都是大祭司的决定,”阿什琳啃爽骨头, 才开口,“可她一开始为什么要设立这些东西?森林女神赐予她魔力, 难道不是为了保护寒爪林吗?” “我早说了,阿拉克妮娅就是个神神叨叨的神经病。”瑞伊说, “成天净盼着我们成为格里塔,去掉兽头呢。我想她是太喜欢人类了,觉得如果大家都有更多人性, 寒爪林就会越来越好。” “你也这么觉得吗?”阿什琳质问,“格里塔越多,寒爪林越好?” 瑞伊戴着面具,阿什琳看不清她的表情。 “之前,我的确这么觉得。”瑞伊说,“但自从变成格里塔后……我说不好。讲真的,除了少几根毛外,我没觉得有太大区别。至少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吃生肉——除非太冷了必须喝点儿汤。” 她顿了顿。 “好吧,当豹子的时候我或许更自在些。” 阿什琳哼了哼,对自己的计划多了几分信心。 “你有什么想法?”瑞伊问。 “我要揭发阿拉克妮娅。”阿什琳干脆地说。 瑞伊哑然失笑。“你?你现在是一只狗。谁会听你的?阿拉克妮娅的话,对兽人来说就是黄金。” “没错,正因如此,我要让她亲自揭发自己。” 瑞伊显然并不相信她,不过还是带她来到大祭司的古树前。 现在已是晚上,古树前没再排队,因为又有一个兽人开启了试炼。 在魔法的作用下,古树前的空地多了几排木椅,木椅旁得火光烧得明亮。所有兽人都捧着坚果一类的小零食,津津有味地观看。 阿什琳抬头,看到观众席前的大字: 力之试炼! 萨缪vs费丝 萨缪旁边画了个鹿角,费丝底下则画的是只羊。 “哈哈!”瑞伊兴奋地一甩尾巴,“萨缪惨啦,费丝女士武打可是寒爪林第一啊。” 场地中心是一个鹿人格里塔和一个羊人诺瑞拉。 阿什琳看出来,萨缪,就是欺负比利的那个鹿人。而费丝身材瘦弱,驼着背,甚至扶着拐杖。很难说她和“寒爪林第一”这个称号有什么关系。 第89章 看台中央坐着阿拉克妮娅。她庄重地抬起腿们,说:“开始!” 话音刚落,萨缪便顶着角冲向费丝。 阿什琳的心提到嗓子眼儿,魔法几乎要冲出来为费丝帮忙。 不想那弱小的羊人老太太竟轻轻一勾拐杖,鹿人便飞到场地的另一头,雪土飞扬。 诺瑞拉兽人们高声欢呼,跺脚声如敲锣打鼓。 大祭司表情严肃,但腿激动地抖着。 阿什琳提醒自己,她并不是来观看试炼的,她的试炼还没有结束呢!她将目光锁定于大祭司,低声念出卢卡斯编写的揭真咒。 揭示给所有兽人,她在心中默念。阿拉克妮娅是怎么想的? 那八只红眼睛猛向她一转。 汝之魔力于吾无用。蜘蛛在她脑海中嘶嘶地说,汝欲何为? 阿什琳没有回答——话说回来,她也不知道在脑子里怎么回答。她将魔法与被蒙骗的气愤混合,集中到阿拉克妮娅的灵魂上,又一次念出咒语。 魔法源自内心,这是萨诺瓦的座右铭,也是她行了这么远路的一大原因。她和大祭司虽都有森林魔法,但她更强大,因为她的心跳得更有力。 费丝正要拿拐杖戳萨缪的眼睛。忽然,一阵瘆人的笑声划过场地,惊得所有兽人左顾右盼。 某种强烈的欣喜涌上阿什琳的心,但并非是她自己的。 费丝和萨缪停下打斗,困惑地寻找笑声的来源。阿拉克妮娅缓缓站起来,引起所有兽人的注意。 “怎么了,大人?”萨缪问道。 “继续战斗。”阿拉克妮娅用恍惚的声音说,“取悦我。” 费丝咩了一声。“咩啊,取悦您?” 阿什琳摇摇尾巴,放大揭真咒语的效果。所有兽人们身上都泛起绿莹莹的微光。他们大呼小叫起来,胆小的几个挣扎着想要逃跑,却动弹不得。 绿光退去后,留在他们身上的,是一张惨白的巨型蜘蛛网。所有兽人都不过是蜘蛛网上的苍蝇,只有阿什琳身上一干二净。 蜘蛛网的中心,则是大祭司。 阿什琳仰起脖子,轻盈地越过那些蛛丝,把剩下的魔法都用于狗语咒。 “瞧见了吗?这才是你们尊敬的大祭司想要的。”她扫视着所有兽人,颇有气势地说,“她才没有想让花环把你们‘改良’呢!她只是想看乐子。无论是试炼,还是诺瑞拉与格里塔的纠纷,都令她乐在其中!” “你在撒谎。”一个兔人马上说,“大祭司是为了我们好。没有她的魔力,寒爪林早就乱成一锅粥了!是花环令我们获得了人性,维持文明!” “就是就是。况且,我们干嘛要听一只狗的话?”又有个狼人附和。 “汪,你也是狗!”阿什琳的声音铿锵有力,“你们不是人类,也不是动物,为什么非要追求所谓更多人性?你们的文明与人类的不同,不代表那就不叫文明。” 她用爪子踩了踩蜘蛛网,引起一片震动。一时间,所有兽人的毛都竖了起来。 “大祭司一直都在撒谎——格里塔并不比诺瑞拉高贵,森林魔法也早就失去了它的初衷。阿拉克妮娅本应用女神的魔法改良这里的生活环境,可你们却住在破烂的树屋里,整日为参加试炼排队,甚至大打出手。最终又获得了什么呢?只有她得到了乐趣!你们一无所有。” 阿什琳知道,仅凭说辞毫无力度。于是她集中精神,将揭真咒令她感受到的、属于大祭司的欣喜,分享给所有兽人。 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哗,坚果们洒了一地。一开始,他们只是在内部混乱地争执、挣扎,直到几个兽头人开始冲大祭司扔果子。 阿拉克妮娅晃了晃身子,这才清醒过来,揭真咒对她的束缚减弱了。她恶狠狠地瞪向阿什琳。 “肃静!这只狗满口胡言,一心捣乱。”大祭司高声道,“格里塔会带来更好的未来。” “我好你个蜘蛛腿!”一个狐狸诺瑞拉喊道,引起不少笑声。 阿什琳紧张地看了眼漆黑的天空。时间快到了。 她还没有通过试炼么? “大祭司不值得你们拼命。”阿什琳继续说,“认清自己的内心,兽人们!你们真正想要的是花环吗?你们只是想过上平等、幸福的生活,而这不需要魔法,不需要试炼,也不需要花环。” “说得好!”前排一个熊人鼓掌,“奖励你一个!” 他给她扔来一块热乎乎的烤肉。 阿什琳条件反射地跳到空中用嘴接住,吞了下去。多汁多味,好吃极了。 接着她才意识到这有损她的气势,于是又清了清嗓子。 “……汪!总之,阿拉克妮娅只是想看你们乐子,从来没有真正为你们想过!”她努力咽下剩下的胡椒烤肉。 越来越多的兽人向阿拉克妮娅扔起东西来,甚至有人把自己的毛球也扔了。 “大骗子!”几个蛇人朝大祭司吐舌。 大祭司的蜘蛛网力道变松,兽人们纷纷冲上前去,想要发泄自己的怒火。 大地,却在此刻震动了。 几片鸽子的羽毛掉下来。鸽子人尖叫着飞过场地:“救命啊咕咕咕!雪怪入侵寒爪林啦!” 兽人们惊慌四逃,空气中飞舞着凌乱的动物毛。兽人守卫们则颤颤悠悠地冲雪怪举起弓与弩,那些细小的箭就像小雨滴一样落在雪怪身上,又有气无力地弹回地面,除了激怒它以外别无作用。 它很愤怒。但这么说并不确切,因为它是没有感情的机械。 两排雪松被它的大手扫过,无一不被折断。一些树屋的屋顶被它掀开,露出瑟瑟发抖的兽人,木板碎了一地。大祭司飞快地舞动她的腿,一溜烟跑没了影。 “懦夫!”阿什琳冲蜘蛛的背影嘶吼,“你的魔法可以保护他们的!” 然而大祭司已经走了。阿什琳无暇顾及试炼为何还不通过,立刻将龙骨弓从空间背包中叼出来,给瑞伊。 然而龙骨弓的附魔箭也只能令雪怪停滞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必须想点别的方法。 “守灵溪里的保护魔法不是能阻止雪怪吗?”阿什琳一边躲开刀片一般的木块,一边问瑞伊,“它是怎么突破的?” “无可奉告!”瑞伊举起弓,瞄准那纯白巨物。箭贴着雪怪的长角,飞向天空。 这时,雪怪肩头,一个黑色的小点和一个矮人引起她的注意。 “汪汪,”她惊呼,“卢卡斯?” 雪怪又近了些。黑猫冲阿什琳大叫:“阿什琳,上来!神戒好的魔法不够用了,诺瓦不小心将雪怪变得更强。但我想我们可以用别的方式阻止它!” 阿什琳鼓起勇气,奔向雪怪脚边的树。 “爬上来。你能做到吗?” 阿什琳紧张地环顾四周,考虑第二个选项。 可惜,她并没有第二个选项。 她猛地一跃,结果扒在了树干二分之一的位置,离能立脚的地儿还有一段距离。 “加油。”卢卡斯鼓励道,“再往上一点儿——” “不用你指挥!”她非常卖力地攀爬着,后腿一蹬。 跃过去时,她故意偏了偏方向,没有靠近卢卡斯。 猫下意识伸出爪子想扶她一把,却被她无视,爪子尴尬地悬在半空,最后只能悻悻地收回,假装挠了挠自己的耳朵。 “啧。”诺瓦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 阿什琳为卢卡斯的这一连串动作感到好笑,但她还没有原谅他,所以不能笑。 “汪!”她对雪怪大叫道,“过来呀,大机器人!” 雪怪倒是听话。它放下那个已经吓得晕过去的鸽子人,冲她弯下腰。阿什琳在树梢上,刚好可以跳到卢卡斯和诺瓦旁边。 卢卡斯身前是一颗种子。那种子极其光滑,圆得不真实,就和它未来那完美对称的模样一样。 “你在打什么主意?”阿什琳故意冷冰冰地问,“又想在最后一刻才告诉我?” 她可一点儿也没有原谅他。一想到他还在隐瞒真相,阿什琳就烦躁极了。 不等卢卡斯回答,下面的比利一边用斧头砍着雪怪的脚踝(对雪怪来说无异于挠痒),一边大声替他解释: “嘿!这主意是我俩一起想的!我哥们儿卢卡斯聪明着呢!” 卢卡斯猫脸一愣。 “哇哦,你俩现在是好哥们儿啦?”阿什琳调侃,“你还说你没有朋友呢,卢卡斯。现在,除了我以外,你又多了一个哦。现在快回答你的另一个好朋友!” 卢卡斯语气坦诚:“我这就告诉你。几百年前,是双生草束缚了雪怪的心脏,诺瓦摘下它后,雪怪才‘复活’。还好,诺瓦和比利当时也找到了双生草的种子。 “阿什琳,你可以让种子重新种下去,束缚雪怪。只有小动物大小的生物能进入雪怪的身体,因此,只有我们能做到这件事。” 阿什琳消化着信息。 “那它为什么会束缚雪怪的心脏?” 第90章 两棵大树从他们头顶飞过,险些撞掉卢卡斯的耳朵。 卢卡斯似乎想要跺脚:“因为它具有毒性。这种毒性不仅减缓了雪怪机械心脏的跳动,也侵染了比利的肺。 “不过我还没完全明白具体的原因,为什么对于活着的生物它就会选择肺而不是心脏,也有可能是因为雪怪没有肺——” 一声惊叫,大祭司的树洞被拔起。 黑猫立刻说:“诺瓦,就是现在。” 第57章 机械之心 他所需要做的只是相信她。但…… 诺瓦缓缓从雪怪的后背爬下去, 嘴里叼着扳手,用卢卡斯看不懂的工具在某个隐蔽处捣鼓了几下。 “咔哒”一声,一扇几乎与毛皮融为一体的金属小门在雪怪斜方肌的部位滑开。 “喵。”卢卡斯对她表示感谢, 并祝她尽量快点调好那枚戒指。 雪怪内部很暖和, 就和他们那天在它头顶上取暖一样。愈是往深处走, 金属的味道就愈加浓烈。 他们脚下是金属网格,下方传来齿轮缓慢转动的轰鸣,墙壁上布满铆接钢板与不明所以的管道,好像另一个世界。 “真是绝妙。”卢卡斯惊叹,“矮人机械师的工艺……机械与魔法结合的产物,我做梦都想看到……” 阿什琳白了他一眼。卢卡斯心想,至少她冲着他看了。 管道的交汇处, 是那颗跳动不已的心脏。 卢卡斯激动得无法呼吸, 也许他真的在做梦。机械心脏就和那些故事书中的插图一样精美, 由青铜构件环环相扣而成,打磨得十分光滑,像枚沉睡的巨茧。 核心处, 一块硕大的白色水晶嵌于其中。每一次搏动,水晶的光晕便如潮汐般流转明灭,辉光洒满舱室, 有种不协调的柔和。 “绝了。”卢卡斯说,浑然忘记自己来的目的, “如果我能画下来……” 阿什琳踩了他的前爪一脚。 水晶后面挂着几张设计图稿,卢卡斯凑近看了看, 基本都是关于雪怪身体构造的。还有几个词频繁出现: 创造,毁灭。西尔维娜,辛西娅。 最下方是矮人的署名:安柏。 下方的金属台上, 则刻着另一个词语: 三号。 “这只雪怪是三号?”阿什琳问,“那还有别的?” “恐怕是的。”卢卡斯说,“不过它们可能远在天边呢,先解决这一只再说吧。” 阿什琳用嘴将比利的种子搁在机械心脏之上,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种子,试图用森林魔法唤醒它。 种子发芽了。 但是雪怪内部的什么东西也发现了这一点。 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自四面八方响起,机械心脏倏然一滞,随即更狂乱地跳动起来,好像突然碰上心爱之人了似的。 水晶的白光忽明忽暗,整个空间都不停闪动,他们完全睁不开眼。 “是防御机制!”卢卡斯说,“阿什琳,赶快行动!” “别老是指挥我!”阿什琳大喊一声,又试着施魔法。 青色的小芽长高了些,但远远不够。 阿什琳的魔法很强大,让植物长大对她来说一点儿也不难。 除非,她有什么心事,扰乱了魔法的节奏。 那些金属管道像触手一样蠕动起来,迅速伸向阿什琳。卢卡斯连忙挡在她身前,展开指甲划了它们几下。 蠢透了。现在他少了几片指甲。 管道将他绑了起来,卢卡斯不禁觉得,这一路上他已经被绑了太多次。 金毛犬一边灵巧地躲开几根管子,一边在颤动的地面上稳住重心,盯着双生草的幼苗,可它一动不动。 “你在想什么?”卢卡斯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只需要让它长大,你能做到的。” “我不明白。”阿什琳喃喃,“我搞不清楚,卢卡斯。你觉得我很傻吗?” 卢卡斯只觉得自己很傻。“当然没有。我只是试图指出,你可以阻止我变成猫条。” “对称的草。”阿什琳说,“双生草。我能看出来l.k.d是一个很厉害的魔法师,就算她或他不是神裔,也是出色的魔法研究者。l.k.d写道双生草能让人获得魔力,而就连兽人都能发现这种草并不能赋予谁魔力。l.k.d怎么会搞错?你为什么要说他搞错了?” 管道勒紧了。 “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卢卡斯难以置信,“需要我提醒咱们现在的处境吗?” 阿什琳转过头,身后是惨白的光,忽闪忽闪。 “我能猜到答案,而你早就知道了,却一直不告诉我。” 卢卡斯睁大眼睛,想要显得可怜一点,不过大概率没有用。他一向不擅长装傻。 “双生草的确能让人获得魔力,是不是?只是只有一半可以。而另一半则有剧毒。两边长得完全一样。”阿什琳推测。 卢卡斯艰难地发出声音。“对。” “这就是为什么,就算找到了比利的真相,揭发了大祭司的谎言,我们也依然没有通过试炼,”阿什琳避开几道飞舞的管子,向他靠近,“你早就知道双生草。而且,你也知道一些关于l.k.d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卢卡斯真希望她能挑个更好的时机,至少不是在他快被疯狂的机械管道勒死的时候。 他必须说出真相,至少部分真相,不然阿什琳的魔法也不会奏效。他现在知道了,这个女巫的魔力完全与内心挂钩,倘若她心思乱七八糟,魔法也一样紊乱。 “我不想告诉你是因为这是个秘密。”话一出口,卢卡斯便意识到这真是一句废话,于是他又加上,“家族秘密。” 阿什琳咬烂几根脆弱的管道,静静望着他。卢卡斯觉得自己一时半会死不了,干脆说: “我知道双生草,是因为我叔叔。他不是病逝的……他也服用了这种草。说到底,病逝还是更好听一点。” “兰里特公爵。” “不错。服用这种草就像在打赌,要么获得魔法,要么……” “死去。” 卢卡斯点点头。“而他赌输了,赌注是他的生命。我们只是对外宣称是病逝。” “比利也赌输了。”阿什琳恍然大悟,“那么l.k.d……” “兰里特·诺尔·德维尔。其实我觉得也有很多人可能叫这个,但看到字迹之后,我确信他就是我死去的叔叔。”卢卡斯语速很快,“这就是我最大的秘密。这就是大祭司想听到的。满意了吗,阿什琳?” “所以你不告诉我只是因为这是个皇家丑闻?”阿什琳语气恼火,“真有你的,卢卡斯。” 卢卡斯一阵愧疚。 “是的,现在你掌握了德维尔一家的把柄。可以继续施法了么?” 阿什琳哼哼几声,狐疑地瞅了他一眼。“或许吧。” 她转过身,步伐轻松了许多,鼻子对准双生草。 绿光涌现。 淡绿与雪白相间的叶片成对抽出,每一对都是绝对精确的镜像,像是经数学家精心计算过。它们缠绕上机械管道,根须扎入金属缝隙。 这时,双生草右侧的那一半,白色的条纹如同被墨水浸染,化作暗夜的黑色。蕴涵魔法的毒性流进机械心脏的每一处,渐渐地,心跳声越来越弱。 管道松开卢卡斯。 舱室剧烈晃动,向一边倾斜。雪怪在倒下。卢卡斯滑向阿什琳,不太适宜地想:金毛犬用来躺着很舒服。 然而,双生草的生长一直没有停。它越长越高,直直冲卢卡斯卷去。 阿什琳立刻翻身挡在他身前,作防御姿态。漆黑的枝叶缠绕上她的四肢。 卢卡斯的心被恐惧抓紧。 “别乱动,尤其别——”他还没说出“咬”这个词。 犬类的本能驱使,阿什琳对着双生草,狠狠来了一口。草痛得颤栗,向别处生长。 雪怪倒向地面。 他们连忙逃出雪怪身体,奋勇跃到寒爪林的树上。诺瓦也在地面,转动着戒指。 心脏中心的水晶光亮熄灭。 在瘫倒前的最后一刻,雪怪却发出某种奇怪的声音。与先前的吼声完全不一样,频率极高,人类恐怕压根儿听不到。 然而卢卡斯顾不得那么多,他担忧地向阿什琳奔去。“喵,你在想什么?那株草可不能咬!” 阿什琳困惑地看着他。“我又没吞下去!” “双生草是神的杰作,不是只有吞咽才会毒性生效的。”卢卡斯试图用爪子掰开她的狗嘴。 阿什琳生气地吼了一声。 “我感觉很好!没什么事儿,就是脑袋晕晕的。”她说着晃了晃,“像喝酒一样。” 就在这时,卢卡斯感到有什么不一样了。阿什琳身上发起微弱的绿光,形态模糊不定,一会儿是狗,一会儿是女孩。 “试炼通过了!”卢卡斯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们不会在和雪怪的战斗中突然因为试炼失败而死掉。 但接着他意识到,这也意味着他又要失去人智。 第91章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诺瓦举起红光四射的戒指。显然,她还没有研究出怎么调试它。 “还有两个雪怪。它们来了。这只雪怪刚刚召唤了它们。那个奇怪的声音。” 远处,两团巨大的白影踏着可怜的松树而来,像是声势浩大的雪崩。 他们可没有更多种子。 “变回人,戴上戒指,阿什琳。”卢卡斯急忙说,“你是森林之子,也许你可以掌控神戒的力量。” “可是,如果我变回人,你就——”接着她眼睛一亮,“等等。既然大祭司是在试炼者通过试炼之前就做好花环的,那么我们可以用别的方法拿到,不用通过全部试炼。” “别的方法?”卢卡斯对要打破试炼有点难以接受,“阿什琳,三项试炼可是兽人自古以来的传统。花环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拿到的?” “瑞伊说大祭司将花环放在老鼠洞里,记得吗?第一项试炼时,我的确看到一个老鼠洞。” “可惜,我们谁也不是老鼠。”卢卡斯说,“要是所有人都能直接偷到花环,大祭司何苦搞这么一出。” “我们不是老鼠,但我们认识一只老鼠呀!”阿什琳咧开嘴,卢卡斯同时看到一只吐舌头的狗和一个开心的女孩,“之前饿晕时我和巨龙爱苏萨重拾了精神连接,她和扎克马上就要过来了。运气好的话,今天我们就能看到他们!” “哇,”卢卡斯故作惊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足智多谋啦?” 阿什琳的两种形态不断闪烁。 “让我想想……可能从刚出生开始吧。”阿什琳也假装思考,接着认真地看了一眼卢卡斯,“我要变回去了。你准备好了吗?” 卢卡斯点点头。 他所需要做的只是相信她。 暂时失去人智也没有关系,阿什琳会将他救回来的。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值得她这么做,只是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 光芒像绿色颜料一样爆炸。阿什琳重新变回他熟悉的那个金发女孩。 她不适应地动了动双腿,伸了个懒腰。 “哎呀,”她皱起眉头,“我还是感觉昏昏沉沉,是双生草干的吗?” “没错,兰里特的笔记里写了,双生草对神裔的作用可能是醉酒感。”卢卡斯提醒,“还好你是神裔!不然你只会落得和他一个下场。” 阿什琳撇嘴。 “我又听不懂你的话了,也不知道你现在还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思考。来吧,接下来还有两只机械怪物要干呢。” 她拍拍肩头,示意他上去。 卢卡斯感觉越来越困,人类的意识马上就要溜走了。他尽全力支撑精神,至少撑到看一眼现在的战况吧。 寒爪林的房屋早已破碎不堪,大部分兽人都逃到不知何处。 雪怪们虽是庞大,但动作总归不机敏,没有兽人死去,最多是受伤。 鹿人萨缪在地上昏迷不醒,比利在尝试用斧头砍雪怪的脚(效果甚微),瑞伊冲它们射了一箭又一箭,只是延缓了它们的速度。 诺瓦躲在一块石头后面,拿放大镜观察神戒。 “这块绿松石里,本来同时蕴涵了创造与毁灭的魔法。但创造魔法被消耗掉了。”矮人把戒指塞给阿什琳,“现在只剩下毁灭的魔法。” 她抬头望向阿什琳,脸上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眼睛却亮晶晶的。 “你是森林之子,我听说了。你能挽救这一切。”她的口气很坚定。 阿什琳却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 她刚要戴上戒指,身后的瑞伊却发出尖叫:“小心!” 他们马上低下头。雪怪从他们头顶上跨过去,像摘小雏菊一样,拔下他们周身所有松树。 金色的戒指飞入雪地里。 卢卡斯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手捏住他,将他高高举起。 “卢卡斯!”阿什琳惊恐地喊,连忙去抓那只戒指。 可戒指又被雪怪踢远了。 雪怪很仔细地瞅了卢卡斯一眼,大概是嫌他还不够塞牙缝的,便随意一扔。 不远处,似乎有一团火焰喷来,但卢卡斯无暇顾及。他感觉自己不断坠落,就像在一个掉下悬崖的梦里。 直到一个红色的、满身鳞片的东西从他身下划过,正好接住了他。 ----------------------- 作者有话说:最近写后面的存稿,写到我喜欢的地方了,写爽了啊啊啊,所以现在的存稿我就日更一下(???) 第58章 我的妈呀 如题。 通体鲜红的巨龙背着黑猫与老鼠, 翅膀遮住太阳,绕着雪怪飞了一圈。她酝酿一会儿,然后使劲冲雪怪的脑袋喷出火焰。 雪怪大叫着跪下, 膝盖压塌两排树屋。 阿什琳晃晃头, 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在双生草上那轻微一口, 令她觉得就好像喝了整整十杯麦芽酒。 她召唤起和爱苏萨之间的精神连接,一根线牵连住龙的灵魂。 现在的确也算是可以产生精神连接的极端情况——随时都有可能被雪怪踩死。 「爱苏萨!」她在连接中喊道,「听得到吗?」 爱苏萨过了一会儿才有所回应。 「龙祖神哪!这都是什么东西?!」 「先别管,喷喷它们就是。」阿什琳说,「你可不可以让扎克去大祭司的老鼠洞,拿到花环给卢卡斯?」 「遵命。」龙向大祭司的古树俯冲下去。 没时间浪费了。阿什琳终于捡起戒指,迅速戴在手上。 她期望会有奇迹发生, 比如绿光突然开始闪耀, 雪怪纷纷倒地。 但是什么也没有, 雪怪们依然在破坏寒爪林。戒指上的绿松石花虽然是绿色,却仍泛着诡异的红光。 “不,”她低声道, “不应该这样。” 她将魔力集中进去,却感觉魔法被弹了回来。戒指的确与她产生了某种反应,她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被封锁在……什么东西底下。 而她无法撞破。 雪怪再次袭来, 阿什琳指挥木板让它们打去,木板瞬间像玻璃一样在雪怪身上碎成渣。 “这是我的!”之前那个鸟人诺瑞拉尖叫道, 正使劲儿从兔人格里塔那里拽自己的饰品盒,“我要把它们带走!” “先到先得!”兔子捧着盒子便往林子外跑, 却被突然生起的树根绊倒。 “滚开。”阿什琳对兔人说,懒得多说一个字。 兔人单脚跳着,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她将盒子还给鸟人, 头脑昏昏涨涨。 这种时候,依然有人只关心钱财。 雪怪再次转向她,她不得不换个方向跑。混乱之中她发现自己已经跨越了守灵溪——这条小溪的保护魔法,早就被神戒毁灭。 阿什琳迷茫地站在雪地中,望向天空。 爱苏萨还在奋力冲雪怪喷火。雪怪的毛熊熊燃烧,但它们依然可以行动。 她看不清卢卡斯的状况,只能祈祷扎克拿到了花环。如果扎克没能及时赶到,卢卡斯就会像森林女神先前警告她的那样,永远失去人智。 那样一来,就算他们现在已经找到了三样解除诅咒的物品,也无济于事。 卢卡斯很可能已经彻底变成猫了,她心想。她还在费什么劲儿呢? 戒指仍在她手指上闪烁红光,好像在嘲笑她一般,无论她怎么注入魔力,都无法改变。 某种挫败像黑夜一样将她吞噬,刚刚在大祭司那里的底气开始溜走。她想要埋进雪地里,假装一切都好。为什么这些事会降临在她肩头? 几个月前,她还只是一个在堂区学校睡觉、糊弄神学作业的小姑娘而已。 森林之子,她在内心嘲笑一声。玛拉一家曾对她下跪,只因她体内有某个神灵的血;大祭司给予她试炼资格,只因她的森林魔法可能“有趣”;诺瓦相信她能挽救一切,也只因听说了她的魔力。她天生就拥有魔法,而那些没有魔法的人甚至会愿意拿生命打赌,换来魔力。 她也就控制一下植物,而植物可阻止不了雪怪。森林魔法是她拥有的一切了,现在它却毫无用途。 如果现在有谁愿意把阿什琳的魔法夺走,代替她打倒雪怪、阻止黑巫师,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根本不配驾驭这样的力量,也无法驾驭。 一开始,她只是想解除王子殿下的诅咒而已! 瑞伊之前的怀疑是对的。她以为自己是谁,拯救世界的英雄? “你在干什么?”这时,瑞伊也被雪怪赶到守灵溪外,“你不是森林神裔吗,小女巫?快帮我们击退这两个家伙!” “我做不到。”阿什琳沮丧地说。说出口之后,这件事好像忽然成了事实,她更加肯定自己做不到了。“我的魔法毫无用武之地。” 瑞伊跳上一根树枝。 “所以你就放弃了?就因为你的宝贝魔法不理你了。”她一边瞄准雪怪,一边嘲讽地说,“如果说寒爪林现在有谁能阻止它们,那只有你。” 第92章 阿什琳低头看着戒指,同时劈断几棵飞过来的雪松。“你们相信我是因为我是神裔,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瑞伊往下一跳。 “你没说错,但不仅是因为这个。大祭司或许也有你的森林魔法,可她却没有你的气魄。” “我没有气魄。” “听听你自己!我父亲那样冲你说话,你又饿又累,还是坚持治好了比利,甚至打破了试炼,让所有兽人都醒悟!你已经远远超过阿拉克妮娅那样的人了。”瑞伊说,“你敢说自己没有气魄?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就挺有气魄的?” 她射中雪怪的眼睛,雪怪捂住脸。 “听着,小女巫,你不需要任何人或任何东西。你不需要大祭司,不需要我,不需要那个王子,也不需要神戒。”瑞伊说,“难道你真的只会砍几棵树?或许你可以祈祷一下,问问你的神灵大人之类的。” 祈祷。 阿什琳起上一次碰到这枚神戒时,看到的那个金发女人。 那个女人怎么说?“只要她祈祷就好……” 她深吸一口气。 拜托您,伟大的森林女神。阿什琳闭上眼心想。我有问题要问您。 —————— 她不在寒爪林了。 眼前出现一片金绿色的草地,闪烁着绸缎般的光泽,无数多蒲公英在绿色中摇曳。天空蓝得不真实,阳光在耀眼的黄绿色上跳动,像在快活演奏。 那个金色长发的女人,依旧随意地坐在白桦树的树荫下,和蘑菇聊天,周围还有一些泥巴做的小人在跳舞。 “她马上就回来了,我相信是这样的。”女人自信地说,接着抬起头,对上阿什琳的目光。 “呀!”她一跃而起,冲过来紧紧拥抱住阿什琳,“我的孩子!” 她的怀抱很温暖,也很熟悉,一股迷人的花香涌来。小泥人们欢呼着抱上她们的脚。 阿什琳彻底懵了。 “我——我不认识您,女士。” 女人扬起眉:“嗯哼,真的吗?你再看看呢?” 金色乱发,绿眼睛,个子不高。她看上去无比眼熟,简直就像阿什琳自己。 “你不会是……” 对方期待地点点头。 “……未来的我?”阿什琳试探性地问。 女子火速拉下脸。 “呸!什么未来的你。再好好看看!” 轰隆。 阿什琳过了几个世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妈妈?” 她亲爱的母亲塔莉雅大方地挥挥手。“嗨,认不出来也没事儿,我走的时候你太小了。” “可是——你——” “被国王‘清洗’喽。”塔莉雅耸了耸肩,“我倒是无所谓,因为我真的把迷宫里的一些东西放出来了。撕碎了大地,哈哈。你懂吧,咱们体内那力量可不好控制啊,我活着的时候从来就没学会,难啊。” 阿什琳心中五味杂陈,忽然感到眼眶有点湿润,连忙擦了擦眼角。 尼古拉斯二世曾对她的妈妈做过这样残忍的事,而她竟然为了救他的儿子,一起冒险。要不是国王,她本可以拥有一个真正的家——不是说萨诺瓦不够好,但那终究不一样。 她真的在做对的事吗? 然而卢卡斯不是尼古拉斯二世,她提醒自己。她又不是为了国王才踏上旅途的,甚至也不是为了卢卡斯——她的生活不是为了皇家父子团团转。要是那天,她没有念错那个咒语,她也依然会有一天爆发神裔的魔法,离开狐尾河湾,不是么? 见女儿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塔莉雅赶忙又说:“别同情我或怎样,死了也没什么,顶多有点儿无聊啦。” “所以我们现在在灵界。”阿什琳确认道,“是戒指把我送过来的?” “嗯哼,是戒指中森林女神的力量令你来到这儿的。环境不错吧?这儿除了寂寞点儿以外,什么都好。也就西尔维娜经常来看我,告诉我你的情况。”塔莉雅打量着她,皱起眉,“不过她没告诉我你瘦得跟干儿似的啊。那个养父咋养的你?” “呃。他不太擅长做饭。” “行吧,我也不擅长。”塔莉雅嘟囔,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这儿有时间限制。森林女神送你来这里,可不是让我来和你讲做饭的。” 很好,阿什琳也没有做好在灵界和妈妈学做饭的准备。 “我得阻止雪怪。”阿什琳说,“只有森林女神的神戒能控制它们,可它只剩下了毁灭的魔法。” “哦?让我看看。” 阿什琳举起手指。 “嗯嗯,”塔莉雅眯起眼,“彻底耗尽啦。” “没有办法了么?” “你说戒指的魔法?没了。” 阿什琳胃里一沉,某种绝望蔓延至心头。 塔莉雅饶有兴致:“阿什琳,你不知道雪怪背后真正的故事吗?” 阿什琳摇摇头。 “很正常,我也是死了之后和西尔维娜聊天才知道的,哈哈。”塔莉雅轻松地说,“你知道黑女巫辛西娅,对吧?” “当然,实际上我正在试图阻止她复活呢。” “当时辛西娅还只是喜欢刻苦努力的神裔少女,不是所谓的黑女巫。”塔莉雅说,“她一心想要在宫廷获得一席之地,皇室却对她不屑一顾,只因她是个小女巫。 “辛西娅以为是自己还不够强大的缘故,于是她分别召唤了四位神灵,祈求获得更多力量,但没有神愿意。她便用一种循环时间的幻术,囚禁了四神里最不入世的那个——森林女神。” 阿什琳立刻想到在赫利安下城区酒馆发生的事。 时间循环沙漏。 ----------------------- 作者有话说:本来和下一章是同一章,太长了拆成两章 第59章 两片森林 “我把他变成了一只蟑螂。”…… “你是说那种沙漏。” “嗯哼。时间循环沙漏中的沙子是幻沙, 魔力很强大,当时森林女神没有防备,一时疏忽就被关了起来。”塔莉雅说, “辛西娅与女神做了交易:女神要给予她更强大的力量, 她才放女神出来。” “真讽刺。”阿什琳说, “辛西娅身为月神裔,囚禁了森林神;而我听说月神却在被太阳神恶作剧后,被森林神裔救了出来。” “是呀,继续听我说。西尔维娜并不傻,她的确兑现了承诺,创造了一种具有魔力的植物,并告诉辛西娅, 只要吃下这株草——不止是吃, 甚至只是用嘴轻轻一碰——就能得更强大的魔法。 “然而宇宙是平衡的, 魔力不会凭空出现。辛西娅获得了魔法,却被要求选择一个所爱之人,献上他或她的灵魂。她无法对自己的血亲出手, 最终选择了情人。” 阿什琳静静地听着。她从未了解过黑暗女巫真正的故事,以为辛西娅就是单纯地邪恶。 塔莉雅仍在讲述,言语进入阿什琳耳中, 连成一真实的画面。 她看到一个黑色短发的女孩,与自己年龄相仿, 手中捧着一颗光滑圆润的种子,站在雪怪的身体里。 “辛西娅感觉自己被骗了。愤怒之下, 她将森林女神魔草的三颗种子,分别种在三个雪怪的心脏里。 “雪怪是矮人机械师安柏的造物。几百年前,安柏将矮人的机械魔法与工艺结合, 发明了三个这样的机械怪兽——它们可以帮矮人建造工程,却也能摧毁一切,因此同时具备创造与毁灭的力量。辛西娅发现了这种力量,并加以利用。 “她种下魔草的种子后,雪怪的两种力量——创造与毁灭,便浸入那魔草,使它生成完全对称的模样,一边代表创造,一边代表毁灭,与雪怪自己一样。创造的那部分令你获得魔力,毁灭的部分则夺去你的生命。 “魔草的毒性生成后,又反过来束缚了雪怪,令它们的心脏跳动减弱,无法工作。矮人们的工程进度越来越缓慢。他们当时已深入地底,陷入迷茫的境地。 “机械大师安柏当时已经设计好了埃多洛迷宫,用来关押黑暗的怪兽。作为设计迷宫的奖赏,西尔维娜制作了这枚神戒,送给安柏,用来激活雪怪的两种力量。” “噢!这样,即使心脏被魔草束缚,矮人也能用戒指强迫雪怪工作了。”阿什琳说。 “没错。由此,矮人们创造了不少伟大的工艺品与机械装置。最后,戒指中创造的力量彻底被消耗了,雪怪的心脏被魔草缠绕,不再可控,他们便抛弃了雪怪,自己搬到地下居住。三号雪怪是最后被抛弃的那个。” “那么辛西娅呢?” “嗯,之后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现在她再次有要复活的迹象。”塔莉雅说,“我们都指望黑巫师被打败,辛西娅永不见天日。你是唯一能做到的人,亲爱的。啊,不,还有你的暗恋对象。” 阿什琳的脸腾地着起火。“我没有暗恋——” “这种事就不用瞒着你妈妈啦。不愧是我女儿,一眼看上的就是全国最漂亮的小王子,比我眼光强多了。”塔莉雅调皮地挤挤眼睛。 第93章 阿什琳一时不知说什么,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 “但是他不喜欢我。”她艰难地说,“他直到刚才还一直对我遮遮掩掩的,不告诉我所谓的家族秘密!” 母上大人生起气来:“呸,谁敢不喜欢你?家族秘密也算不了什么,而且现在不是已经真相大白了嘛。再说,你不主动出击他怎么知道。” “没你说得那么容易,我们在说的可是王子啊。”阿什琳抿起嘴,难以相信她正在灵界和母亲八卦感情,“能做朋友就很好了。” “那你想只做朋友吗?”塔莉雅扬起眉。 阿什琳脑海中顿时闪过在狐尾河湾看到的所有浪漫小说与青少年八卦。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她没有真的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毕竟他们一直处于各种危机之中。 那些情侣之间都会做什么,和朋友有什么不一样?她和卢卡斯有可能发展出不一样的关系吗?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了,自觉又红了脸。 “这个……” “嗨,管他呢,男孩子都傻得一塌糊涂。”塔莉雅一挥手,“你爸当年气得我差点儿把他杀了。那样就没有你了,哈哈!” “差点儿?那实际上呢?” “我把他变成了一只蟑螂。” ……阿什琳突然觉得她只是把卢卡斯变成猫,他真应该跪下来感谢她。 “唉,现在说这个也没用。”她泄气地说,“卢卡斯可能已经变成真猫了。” “啊!所以让我们回到雪怪上。”母亲显然也不擅长一直维持同一个话题,她们的思维一样发散,“说真的,你不觉得用戒指来控制雪怪,是件很麻烦的事吗?” “的确,但——你不是来教我怎么修复戒指的么?” “不是哦。” 双生草带来的醉酒感之外与魔法无效的挫败以外,阿什琳感到困惑,又有点恼怒。 那么她们到底在干什么?如果她的妈妈也和大祭司与艾丹一样喜欢说谜语绕弯路…… 塔莉雅站起来拍拍裙子——阿什琳真看不出这么做的意义,因为她的裙子已经肮脏到就连皇室洗衣房也无法清理的地步。 她从剥开草丛,赤手捧起泥土。小泥人们欢天喜地地围过来,有的坐在蘑菇上,有的躺在树桩上。 “来吧,我正在做小泥人。你要不要加入我?” “现在?但雪怪——” “没关系,灵界没有时间,你不会现实的浪费一分一秒。” “我的手工能力很差。”阿什琳警告。 “哈,难道你觉得我就很好?”塔莉雅指了指周围七扭八歪的泥人,“熟能生巧,虽然我还没生,但我相信这句话。” 她递给阿什琳一团土,念了几句咒语。泥土变得更柔软、更有黏性了。 “你觉得你的魔法是什么呢?” 阿什琳放下她刚捏好的小猫——至少她觉得那是小猫。 “森林魔法,控制植物。” “啊哈。”塔莉雅将泥按在树桩上,揉成圆柱体,“去掉后半句话。” “呃,森林魔法?” “森林可不止有植物呀,亲爱的。” 塔莉雅挥了挥手,她的泥人和阿什琳泥猫都站立起来,欢快地向那一群大大小小的泥人奔去。 泥土。 “森林女神只是陆地生灵赋予的称呼。她是大自然的女神,大地的女神,还是原始与真实的女神。森林需要扎根于泥土。如果你觉得自己只是能控制植物,也太小看自己了。我曾打开过埃多洛迷宫的入口,相信对你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我目前还没有打开迷宫的打算。” “我年轻时也是这么说的呢!”塔莉雅笑道,“你还没意识到该怎么阻止雪怪吗?花环还是戒指,都不是关键。大地与迷宫才是。你才是。” 她站起来。 “阻止雪怪很简单,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复杂的工具与谜题。和你一样,我不喜欢那些繁复的事。森林与大地都是原始而纯粹的。” 阿什琳震惊地看着她,明白了。 “你是说……”她不确定道,“让它们掉下去。” 塔莉雅点点头。 “像关押其他怪兽一样,把雪怪关在迷宫里。” “可是我不知道迷宫在哪儿。我没有地图——” 母亲微微一笑。 “迷宫可以在任何地方,亲爱的。它时时刻刻就在我们脚下,你会感应到它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迷宫附近你会感到十分虚弱,又累又饿。我当时饿得都晕过去了!” 雪怪脚下翻腾的雪泥,阿什琳猛然想起。当时她的确感到很虚弱,大地仿佛要裂开一般。而接着,她也确实晕倒了。 “让我再问一个问题。”阿什琳感觉母亲的身影在变淡,连忙说,“双生草对神裔的效果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刚刚不小心咬到了有毒的部分,现在却好好儿的——除了像兰里特公爵的笔记本中说的那样,有点醉酒感。这是怎么回事?” “呀,我不知道。我想会随着时间流逝恢复的。”塔莉雅若有所思。 “那兰里特公爵又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呢?”阿什琳问,“难道他在别的神裔身上做实验了?” “我可不是无所不知的,亲爱的。我只能告诉你森林女神让我看到的。对兰里特公爵,我几乎没有印象。尼古拉斯二世决定处决我的时候,他的这位弟弟可没有为我说一点儿好话。”塔莉雅不高兴地说,眼神有些古怪,阿什琳说不清她是否隐瞒了什么,“你不如多问问你的小王子。” 她们安静了片刻。阿什琳望着自己的母亲,百感交集。 如果是塔莉雅将她抚养长大,她会过上怎样的生活呢? 两个森林之子,两片森林。无拘无束,永不停歇地探索大地,累了就做做草药和泥人。 “我以后还会再见到你吗?”阿什琳问。 塔莉雅抬眉:“当然。等你死了就能见到我了。” 阿什琳做了个鬼脸。 “妈,你的地狱笑话并不好笑。” 塔莉雅哈哈大笑起来,阳光洒下,令她看起来不比阿什琳大多少。 她们最后相拥,感受着其实压根不存在的温暖。 等阿什琳睁开眼时,树林与母亲都消失了。瑞伊射出最后一箭,箭袋空空如也。 “来吧,雪怪。”阿什琳大声说,“准备好搬家到地下了吗?” 第60章 大地漩涡 无论如何我们都能一起面对。…… 雪怪抖了抖长毛上的箭、木屑与石子, 扭头朝她走来。 阿什琳有点后悔她刚刚没有再问仔细一点儿,比如撕裂迷宫入口的具体操作。 迷宫的某个入口,就在她脚下, 守灵溪前的一块土地。她曾在惊恐之下令此处的雪泥翻滚, 拖倒雪怪。 她只要再这么做一次, 这回做得更大胆。 雪怪踏上入口上方。 就是现在。 阿什琳汇聚全身上下所有魔力,将双手狠狠往雪地一按,冰凉刺骨。 一开始,什么也没有发生。阿什琳感觉自己像个小丑。雪怪大概也这么觉得,嘴角甚至上扬了扬,嘲笑她莫名其妙的动作。 “你在干什么?”瑞伊问,“感受冰雪的温度?” 咔嚓。很轻微的声响, 几乎听不见。 接着是大地深处传来的巨响, 好像有一支军队在地下敲鼓。雪怪脚下的地面化作白棕混杂的流沙漩涡, 不断扩大,不断旋转。 雪怪惨叫一声,跌倒在雪泥里。 “干得漂亮, 小女巫!”瑞伊喝彩,向雪怪投了几个石子儿。 机械怪物奋力挣扎,但阿什琳抬起手, 让漩涡转得更快,冰雪与泥土四溅。雪怪被黑暗的入口一寸寸拖拽, 几个零件被转得飞出来,差点划伤阿什琳的脸颊。 阿什琳感觉自己在被抽干。漩涡速度减缓, 那庞大的白色身影终于消失在深渊里。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在她血管中奔腾,眩晕与疲惫在它面前也不值一提。好像整片大地都在她的掌控之下,雪原的心跳与她的心跳同步。 “一直转动, ”她对它们道,“不要停……” 脚下的大地回应着她的每一个念头,她再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阿什琳露出笑容,结果腿脚不稳,差点也瘫倒进去。还好,瑞伊及时拉住她。 “我成功了!”阿什琳惊喜望着自己的双手,“看见了吗?我一抬手它就掉下去了!” 瑞伊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嘿,的确,但还差一个呢!” 「爱苏萨,」阿什琳再次动用连接,「你可以把雪怪引到守灵溪外吗?」 「没问题,阿什琳。」小龙很爽快,「不过我的火快用光了!你真该看看这家伙的模样,它已经秃啦。」 阿什琳还没来得及想象一下,就已经见到了那个雪怪。 它的确秃了。那些白毛被爱苏萨烧得一干二净,露出来光滑的金属壳,完完全全是一具巨型机器。它的动作也卡顿而狂乱,濒临崩溃。左腿的关节处火星四冒,每次迈步都伴随齿轮空转的嘎达声。 第94章 爱苏萨俯冲而下,龙息擦过雪怪的犄角,就连阿什琳也感受到了火焰的炽热。 雪怪被激怒了,挥舞巨臂,砸向红龙。 爱苏萨迅速躲去,为自己的机灵而有点得意。她扑着翅膀,在空中逗留了几下。 雪怪更加气愤,随手抄起一幢兽人树屋,向她砸去。爱苏萨再次躲过,翅膀却被雪怪突如其来的金属手爪划了一下。 恐惧抓住阿什琳。 龙在高空中挣扎一番,向地面坠去。 “爱苏萨!” 阿什琳的呼喊消失在风中。愣了两秒,她才想起自己依然可以救爱苏萨。 爱苏萨即将砸在地面的前一刻,阿什琳抬起手。 “起来!接住她!” 轰隆隆。 爱苏萨身下,一片被阴影覆盖的雪地猛然拱起。整整一排最靠近的松树被注入新的力量,粗壮的枝干向上疯长、交织,形成一张巨型缓冲网。 它托住受伤的龙,给了她缓冲。 尽管是冬天,阿什琳额头却冒汗。 雪怪来到缓冲网前,兴奋地想拿起小龙。 就在这时,一支箭插进了…… 它的金属鼻孔。 “我就说我能射中吧?”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你赌输了,扎克。” 阿什琳几乎要放声大笑,心跳起舞,脚边顿时开了几朵小野花。 猫耳朵但人类形态的卢卡斯头戴一顶勿忘我花环,肩上是老鼠扎克。阿什琳心情越好,他头顶的勿忘我颜色也越是湛蓝。 他手举木弓,又射出一箭。 这回,插在那东西的另一只鼻孔里。 “噫。”卢卡斯肩上的老鼠往后缩了缩,“你射箭的审美好奇特。” 秃雪怪咆哮一声,愤怒不已。 “卢卡斯!让它到我这边来。”阿什琳喊道。 “收到,小姐!”卢卡斯奔来,一路张牙舞爪,试图引起雪怪的注意。 阿什琳再次让魔法搅和地面,雪泥飞速旋转,比之前更快、更大。她的心猛烈地跳动着,有些疼痛。双生草的毒让她依然很晕,因此不敢细看那漩涡。魔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令她整个人发抖。 雪怪冲卢卡斯大吼一声,一脚踩进阿什琳的陷阱。 “拜拜。”阿什琳得意地挥挥手,金发随风飘扬。 然后,她看到一个褐色头发的矮人女孩,从雪怪脑壳的天窗——姑且是个天窗吧——探出头,举着扳手,略显迷惑。 诺瓦。诺瓦什么时候又进去了? 阿什琳一时失了声,以最快的速度指挥漩涡想让它们停下。可它们却不听她的,狂野地旋转。刚刚她想让它们一直转动,现在它们遵守了诺言。 瑞伊也震惊地冲过来。“那个呆子怎么——” 然而矮人和雪怪已经掉下去。阿什琳难以相信她再次犯下这样马虎的错误,她必须想办法让诺瓦回来。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对埃多洛迷宫一无所知。 她向后退去,脚下的触感突然消失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身后也多出来一个漩涡。 她用的魔法太多了。 阿什琳什么也顾不上想,只感到一种剧烈的眩晕,心脏疼得像要炸开。雪泥还在不管不顾地飞舞,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她。 “不不不不不……” 她脚尖一滑,整个人陷进漩涡。 一只有点儿冰凉的手迅速拽住她的。 “坚持住,阿什琳!”卢卡斯将另一只手也搭上来。 迷宫努力把她往里吸,阿什琳感觉自己快被撕成两半了。 她试图控制漩涡,让它们停下。可她头晕得厉害,脑细胞似乎泡在酒水里,魔法只会跟着漩涡一起转。 更多漩涡自雪地开启。土地变成海浪,跌宕起伏,嗡嗡作响。雪泥互相冲撞,惊得四周的松树也一齐震动。 她刚刚真不该得意忘形。 “快走开!”眩晕之中,阿什琳尖叫。这是卢卡斯、瑞伊和扎克说的。瑞伊飞快跳过那些漩涡,踩在一块安全的石头上。 但卢卡斯和扎克就没她这么走运了。 漩涡的力量十分强大。很快,卢卡斯的大半个身子也一同落进来。 瑞伊急忙向前,右手抓住他的胳膊,他们两个才没有掉下去。她身后是匆匆赶来的比利,也扔下斧头,扯住妹妹。 “使劲儿!”豹女大吼,“我们一起数数,三——二——” 没等她数完,阿什琳感觉自己又往下陷了几分。 别想逃离,一个来自地底的声音低语。来吧,阿什琳,跳下来。 “放手吧。”阿什琳说,主要是对卢卡斯,“你没法把我拉上去。它想让我进去,我想我会没事的。只要能进去,就能再出来,不是吗?” 卢卡斯用尽全力,面色发白。 “别说傻话!”漩涡轰鸣着,他的声音却很清晰,“我读过所有关于埃多洛迷宫的资料。它是充满幻术的魔法空间,入口与出口都遍布大陆,所有你看不出的幻象与最黑暗的怪兽也都被关在里面。一旦完全掉进去,没有人知道会遇到什么。” “所以我说放手!” 阿什琳喊道,想到掉下去的矮人,泪水滑落,“这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不该把你们都拖进来!诺瓦已经……” “你一个人的责任?” 卢卡斯几乎是在笑了,看着有点儿疯狂,“我怎么记得在精灵谷,你还说这是咱们两个的旅程?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掉进黑暗迷宫的。要去也一起去!” 扎克抗议:“嘿,我可没说我要去迷宫。” “没有任何人或老鼠会掉进迷宫,你们这些傻瓜!”瑞伊说。 比利抓紧她。“加油,我们可以上来。” 他们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阿什琳和卢卡斯往回拉,然而迷宫也来了劲儿,竟让他们五个同时都进得更深。 突然,一团红色冲进视线。 爱苏萨拖着受伤的翅膀,一口咬住比利的尾巴,将他们拽回一半。 “喂!”比利抱怨,“有没有更雅观的部位?” 然而无论瑞伊、比利和爱苏萨怎么努力,阿什琳和卢卡斯基本都已经陷在漩涡里。不久,他们便都筋疲力竭。 亲爱的妈妈怎么不教教她怎么关上迷宫呢,阿什琳苦涩地想。 随即她意识到,要是妈妈会关迷宫,恐怕也就不会被处决了。 卢卡斯看了看阿什琳,又看向爱苏萨。这个动作使他的花环落入深渊,猫耳猛然向后。 “费尔南多的日志。”他突兀地说。 “这个时候你干嘛提一本见鬼的日志?”瑞伊问。 “迷宫的入口与出口遍布大陆……我们可以通过迷宫继续。”卢卡斯喃喃自语,“是的,就是这样。” “谁能行行好告诉我是哪样——” “没时间解释了。爱苏萨,你能把费尔南多的日志给我们吗?” 爱苏萨松开瑞伊,喷出火焰。一本书掉下来,阿什琳剩下的那只手及时抓住。 “你在干什么?”阿什琳晕晕乎乎地问,只觉得双生草的酒效实在逼真。 卢卡斯用力握紧她的手腕,蓝眼睛死死盯着她。他看起来疲惫到了极点,脸上带着伤疤,但阿什琳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英俊。 “我相信你,阿什琳。无论下面有什么,我们都能一起面对——当然,如果我们没有摔死的话。我们会救上诺瓦,找到最后一样物品的线索,成功回到地面。” 扎克在他肩头叫起来:“你这只疯猫!” 瑞伊面色煞白。“别,你别——” “别让阿拉克妮娅在上面过得太舒适了,瑞伊。” 话音一落,卢卡斯便放开手。 他们三个一起掉了下去。 -----------------------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玩动画软件给俩人画了动画角色设计。不过还是不放晋江人设卡了,因为总感觉小说还是要自己想象——我自己看书其实就不希望有很清晰的人设图哈哈哈!图画只是一种可能吧。 (突然碎碎念只是因为画爽了 第61章 两对姐弟 “我是你唯一机会,为什么不…… 伊洛文亚的监狱看守耳边通常很清净, 毕竟那些进来的罪犯都绝望得说不出话。 但自从精灵王子本灵被女王陛下亲自扔进地牢里,看守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我再说一遍,”看守咬紧牙关, 打断《莱以达小调》的旋律, “地牢里不许唱歌。” “我没唱啊。”精灵乐师无辜地说, “只是小声哼。这里太冷清了。” 看守说:“您以为我不知道您在想什么吗,殿下?您的音乐有魔力,指不定能帮你越狱。” “这就是为什么你在这儿,不是么。”艾丹摊开手,铁链发出一串响声,“阻止我越狱。再说了,禁魔枷锁束缚了我, 无论如何, 你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就让我唱一会儿吧。‘当最后的王者哭泣……’” “‘……莱以达才真正兴起。’”另一个声音自地牢门口响起。 第95章 看守连忙弯下腰。“公主殿下。” 火光照亮漆黑的地牢, 两个女人的身影愈加清晰。 伊莱恩·德维尔举着火把,快步走开,姿态非常优雅;她身后是猎魔人卡桑德拉, 身材高大,走路活像一头棕熊。 见到艾丹,伊莱恩一时有点恍惚。 精灵大乐师面色青白, 银发早没了先前的优雅顺滑,鸟窝一样纠缠不清。他被刻了古代精灵符文的铁链拴着, 全无风光之意,手腕上净是血痕。他面前放着一口也没动的干面包和水, 嘴唇干裂。 过去,伊莱恩甚至和卢卡斯为艾丹最好听的歌是哪一首而争执不休。卢卡斯坚持认为《橡树的秘密》最有意思,她却更喜欢《莱以达小调》。 而现在, 她亲眼看到这位乐师,却是在地牢。 卡桑德拉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扬起眉毛望向牢中的精灵。 “嗬,真想不到精灵谷的王子会和我们追捕的黑巫师有勾结。”卡桑德拉兴致勃勃地说,“弟弟们总是最难搞的,你说是不是,伊莱恩?” 伊莱恩犀利地看了她一眼。 “请不要将他们混为一谈。我弟弟绝不会勾搭黑巫师。” 卡桑德拉举手作投降状:“我的错。好了,废话不多说,艾丹殿下。和我们讲讲那位诺克斯的事儿吧,比如他现在在哪儿。” 艾丹懒洋洋地抬起头。 “啊,我还以为来的会是梅莉娅。”他语气失望。 “哼,梅莉娅陛下才懒得看你。”卡桑德拉说,“在你伤透了她的心后,你还敢这么说?” “‘伤透了她的心’?”艾丹抿了抿嘴,“到底是谁伤谁的心,请你搞清楚后再来吧。” 卡桑德拉冷笑一声。“不吃软只吃硬么,大人?告诉你,伊莱恩公主深夜骑千里马奔来,可不是为了听你废话的。也许,你更愿意等缺了根手指之后再谈!” 她猛举起长刀,伊莱恩赶紧上前一步。这家伙和以前一样冲动。 “别急,卡桑。”她转向艾丹,“艾丹大人,您想说什么?”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艾丹说,“也不会说任何事。除非,你们让梅莉娅来见我。” “她不愿见你。”伊莱恩说,“我劝过她,让她和你谈谈,但她对我冷眼相待。” “哦,那看来我们陷入了僵局。”艾丹似乎试图绽开笑容,但实际效果更像鬼脸,“告诉我,伊莱恩。如果是卢卡斯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做?” 伊莱恩不愿意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卢卡斯不会这么做。无论父亲对他们再怎么恶劣,卢卡斯也一直相信她,站在她这边。当然啦,那小鬼嘴上不会承认。 但她不得不回答。 “我会认真和他谈谈。给他一个机会。” “嗯,这似乎是一个正常的姐姐应该做的事。”艾丹赞同,“然而梅莉娅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实际上,自从克里夫死去后,她就不怎么愿意见我,或者任何她曾经亲近之灵了。” 他侧了侧头。 “真遗憾。我本以为摧毁神橡树能引起她的注意,可她却彻底忽视了我。” “那么这才是您这么做的真正原因吗?”伊莱恩扬起眉,“吸引姐姐的注意?恕我直言,您的手段有点极端啊。” “梅莉娅需要一些极端的方式才能清醒。”艾丹说,“我只是在帮助她。” “黑魔法不会帮助谁。它只会摧毁。”伊莱恩说,“请告诉我,那位诺克斯向您承诺了什么,令您甘愿让黑魔法侵蚀自己的王国?” “承诺?”艾丹似乎想笑,“他没有承诺我任何事,是我自愿这么做的。他为我展现了真实的辛西娅的时代的图像!只有辛西娅才能带来精灵谷的复兴,那个时代,艺术是自由而美丽的。” 伊莱恩耐心地蹲了下来,平视精灵紫色的眼眸。 “这么说,您全然是由于更伟大的事业,才引来黑魔法的。”她缓缓地说,“您有一点说得没错。辛西娅的时代的确出了许多精美的精灵艺术品,可那并不是因为辛西娅本人多么爱艺术。 “诺克斯骗了您,那个时代的艺术并不自由。幸西娅是幻象的女王,她统治下的世界是虚假的,无情的。那些艺术品也是幻术的产物。人们只是……忘记了。” “说得真动人,公主。有什么证据?” 伊莱恩掏出一个小瓶子,亮晶晶的金沙随她的动作流动。 “知道这是什么吗?” “大概是沙子吧。”艾丹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是幻沙,被施了黑魔法的沙,用于行幻术。放在沙漏里,它就能让时间不断循环。”伊莱恩捏着瓶子,“而放在颜料,或者石膏里,它就能自己编造出无意义的‘作品’。辛西娅时代的作品都是这么来的。埃多洛迷宫也建立与幻沙之上。” 她抬起手,卡桑德拉递给她一个颜料盘。伊莱恩将幻沙一洒,随便用画笔在纸上涂了涂。 凌乱的涂鸦自动整合,化作一个美丽的场景:几位年轻的贵族女性在阳光下喝下午茶,脚边是可爱的小狗。 这几个女性的表情看似不一样,实则诡异万分,像玩偶似的。 “只凭游说当然无法说服您。想必诺克斯给您呈现了许多类似这样的作品,可能还有音乐吧?” 艾丹望着那幅画,没有言语。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伊莱恩道,“人们对辛西娅时代的讨论不多,大家都默认那是一个黑暗而混沌的年代。但得知了您的事,我怎么也想不通——黑魔法能为您带来什么?我和弟弟都曾是您的粉丝,我们不相信您会是如此愚蠢的精灵。 “于是,我去图书馆的禁书区查找古籍,才发现辛西娅时代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从表面上看,它甚至相当美好。 “在幻术的影响下,大部分人都遗忘了真相,除了一个叫费尔南多的游侠。月神怜悯费尔南多,令他免受辛西娅黑魔法的侵蚀,写下了一本日志——不过我只找到了日志的后半部分。日志里详细记载了他看到的辛西娅世界与当时人们看到的不同。” 伊莱恩塞给艾丹那本破烂不堪的书。艾丹翻阅一会,将书随手扔在地上。 “幻术与否,我不在乎。”他说,“您想证明我误入歧途了,很好,我承认。但就像我说的,除非让梅莉娅来见我,否则我不会吐露任何信息。” “你这个无赖,”卡桑德拉咬牙切齿,“是不是只有把刀抵在你脖子上,才会好好说话啊?” 艾丹头往后一仰。 “我很乐意你把刀架过来,猎魔人女士。实际上,我巴不得你杀了我呢。地牢这么无趣,连歌都不让哼,不如去灵界转一圈。” 伊莱恩观察着他的表情。 “去灵界?如果你遇到了塔拉呢?” 艾丹显得有些僵硬。“塔拉。” “你利用了她。你明明知道使用魔笛是有代价的,却仍以复活她的母亲来堵住她的嘴。” “我当时并不知道阿什琳·贝利的力量会撕开伊洛文亚的魔法保护层,放三头犬进来。”艾丹沙哑地说,“我从未想过她会死。” “你感到后悔吗?或者愧疚?” “塔拉曾是我的一个朋友,虽然算不上最好的。”艾丹谨慎地说,“我希望她活着,但那又有什么用?” “塔拉之死无法挽回。”伊莱恩轻声说,“别让你的朋友因你愚蠢的错误白白牺牲。艾丹,诺克斯是个骗子,他利用了你。让我问问这个问题:他是不是曾经借用过你的血?” 艾丹后退几步。 “你怎么知道?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嗯哼,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只是想做个实验,研究精灵的魔法。” “然后你就信了?”伊莱恩笑了笑,“诺克斯是个潜心钻研黑魔法的疯子。通过某种途径,他发现你和梅莉娅都是月亮神裔。这就是为什么他用了你的血。他以为你的血能揭示一道可以解除辛西娅诅咒的咒语。” 艾丹沉默片刻。 “如果我是月亮神裔,我会知道的。” “你们精灵不重视血脉,我想神裔被遗忘也很正常。”伊莱恩说,“不过很明显,和梅莉娅相比,你更容易被蛊惑,是不是?一个常年被姐姐忽视的弟弟,一个因失去情感又找不到灵感而发疯的乐师。” “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艾丹闭上眼睛,“我只是……我需要新的感情。你不知道情感被麻痹的感受。有耳朵,却听不见声音;有眼睛,却看不到色彩。” 他轻轻吸了口气。 “那个来自河湾的小女巫,让我看到了机会。” 阿什琳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伊莱恩打第一眼起就意识到了。毕竟,不是谁都有胆量在念错咒语的第二天,又用幻术在午餐上欺骗皇室,闹得鸡飞狗跳。 如果说她能引起这位精灵大乐师的兴趣,伊莱恩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 “这不是你利用她、欺骗她的借口。” 第96章 这一回,艾丹过了很久才说话。 “除了关于神橡树的事以外……我没有骗她。”艾丹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被她迷住了。她的力量与我们都不同,真实又野性。我需要她。我需要受到……刺激。” 伊莱恩将手指放在下巴上。艾丹是认真的。 “你爱上她了?多么有趣又符合神话。”伊莱恩说,“月亮和森林,就像所有那些故事一样。” 艾丹没有否认。 “重新感受到心跳的旋律,令我欣喜若狂。” 伊莱恩眯起眼睛。 “你爱的是她为你带来的情感。你只是想利用她来创作,来撕开迷宫,获得更刺激的混乱,因为你内心空洞,生活无趣。”她锐利地说,“你想向她道歉吗?” “利用她是我唯一后悔的事。”艾丹承认,“她的魔力令我心潮澎湃,倘若能再见到她……”他没再往下说。 伊莱恩叹了一口气。 “看看你周围,艾丹,你已经一无所有,阿什琳·贝利也不在这儿,还对你恨之入骨。我是你唯一的机会,为什么不牢牢抓住?” 艾丹凑近了些,铁链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要么让我见梅莉娅,要么让我见阿什琳。”他说,“要么,就用那把刀,杀了我。否则,你就白来一趟。” 卡桑德拉两眼一翻,焦躁地走动。 “我受够了,咱们赶紧把他杀了吧。梅莉娅是不会见他的,她对他一点儿感情也没有。” 这句话令艾丹的身子一抖。 伊莱恩没有理会,依然望着艾丹。 “告诉我诺克斯是谁,告诉我他在哪儿,我会带你见梅莉娅,我发誓。” 卡桑德拉大惊失色:“你疯啦?你要带他出去?” “不错。” 艾丹斟酌片刻。 “诺克斯,”他终于开口,“就是他的名字——至少笔画是这么写的。我的魔法对名字很敏感。如果他用了假名,我会知道的。他追随辛西娅是为了力量与混乱,为了乐趣。一个平平无奇的理由。至于位置……” 他缓缓站起,卡桑德拉扶上剑鞘。 “上次我和他联系时,他说他要前往埃多洛迷宫,查找资料。” “很好。迷宫的地图就在城堡地下室,我们只要——” “早就不在了。”艾丹说,“你以为诺克斯是怎么在迷宫中穿梭的?不过,别灰心,公主,除了地图以外,还有一样东西也能打开迷宫之门,令你们顺利行于迷宫。” 他脸上的颓丧感忽地褪去不少。明明他才是被拴住的那个,但此刻,他似乎占了上风。 卡桑德拉不耐烦:“有话快说。什么东西?” 艾丹清澈地笑了笑,面孔像被月光照亮了。 “我的音乐。” “很好。”伊莱恩说,完全没有被艾丹突如其来的自信影响,“我会说服梅莉娅,让她把你放出来,带我们去迷宫。当然,是在你的魔法受我牵制的条件下。” “受你牵制?”艾丹问,举起被禁锢的双手,“倘若戴上禁魔枷锁,我也无法让音乐引导迷宫。” “哦,我有比这更妙的东西。”伊莱恩举起一瓶蓝色药水,在他眼前晃了晃——这几天,她身上带的瓶子可真够多的,“控魔水,在一定时间内能控制摄入者的魔力。巫术清洗时我们经常用到它。” 艾丹的面色更白了些。 “别担心,大人,据说这魔药好喝极了,像甜牛奶一样。” “那么阿什琳呢?我会见到她么?” 卡桑德拉怀疑地瞪着他。“你到底要见那个女巫干什么,你这图谋不轨的老家伙?” “不必这么粗鲁,女士。于精灵而言,我也不过是你们人类的二十岁出头。”艾丹说,“我想感受她的魔法,别无他求。” “那恐怕就得等一切解决之后再说了,毕竟,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伊莱恩回答,“走吧,卡桑德拉。是时候和梅莉娅陛下好好谈谈了。” ———— 千里之外,阿什琳·贝利在黑暗中惊醒。 第62章 晕晕女巫 他的喉咙里传来只有猫才有的…… 卢卡斯刚一睁眼, 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躺在了谁的身上,就被阿什琳一手推开,整个人撞到墙壁。 “哎呀!对不起。”女巫急忙说, 随后惊讶地笑了, “咱们还活着!” 接着她皱了皱眉。“呃, 的确还活着,对吧?这儿看着不像灵界。” “没错。”卢卡斯揉着脑袋赞同,“你的魔法似乎缓冲了我们的坠落。” 不知道他们刚刚坠落了多久,但卢卡斯简直想亲吻大地。脚底下踩着东西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这里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墙壁上的火把隐隐发光,告诉他们这是真实存在的地方。 墙上爬满青苔,还刻着一些就连卢卡斯也看不懂的神秘符文。地面由水泥铺成, 斑驳而凹凸不平。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腐烂的味道。 他们前方, 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 卢卡斯肩上的老鼠也醒了。 “真倒霉!我不想来迷宫的。”扎克埋怨。 “你以后不是想当骑士?当迷宫可能很有帮助哦。”阿什琳说。 这时, 他们身旁的一团巨大的白色动了动。 诺瓦从雪怪已经失灵的身体中钻出来,惊讶地看着他们。 “你们也来了。”她用的是陈述句,“这里有趣。” “诺瓦!你也活着!”阿什琳惊喜道。 “小声点。”卢卡斯低声道, “我们不知道会惊醒什么东西。” “对不起!诺瓦——你还活着,我也没有害死任何人。”阿什琳降低音量,抱住了诺瓦。 诺瓦震惊得所有机械小零件都掉在地上, 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勉强拍了拍女巫。 “现在我们已经获得了三样物品, ”卢卡斯说,“阿什琳, 请——阿什琳?你怎么了?” 阿什琳已经松开了诺瓦,这时十分困惑地对着光秃秃的墙壁,背对着所有人, 就像梦游一样。 “嗯?”她夸张地转了个身,力道过大,帽子掉在地上,“我很好。” “双生草。”卢卡斯提醒,“它有毒的那部分对神裔的作用就是产生醉酒一般的效果。也许你该喝一点……我不知道,用于清醒的药水?我们有这种东西么?” 阿什琳耸耸肩,腮帮子鼓起来,似乎在嘴里吹了个泡泡。“我想没有吧。” 他仔细观察着她。阿什琳的金发乱成鸟窝,里面混着树枝和雪泥,下巴上有刮痕,面色发红。 她看着依然和以前一样有点孩子气,充满误导性——要是不了解她,没有谁会觉得她是一个强大的森林神裔,刚刚撕开了迷宫的入口。要说她是考试把卷子撕了的暴躁女孩还差不多。 但她身上,也比卢卡斯刚认识她时多了某种更坚毅的东西,令他想起一只刚释放野性的狼。 “好吧,那请先检验一下神戒是否是咒语的一部分。” 阿什琳将戒指、龙火与魔笛放在一起,黑暗的迷宫中顿时迸发出奇异的银光。 “好极了!接下来我们需要找到第四样谜语物品的线索。”卢卡斯掏出费尔南多的日志,“迷宫里藏着不少魔法书,并且能通往任何地方。我们应该好好利用这一点。” 他打开日志,放在阿什琳的绿萤石法杖下。然而,日志上的文字却古怪地流动着,就仿佛他忽然患了阅读障碍症。他什么信息也没捕捉到。 “我不明白,”卢卡斯喃喃,“扎克,你和爱苏萨在地面上看这本书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扎克嗅了嗅。“我记得文字是静止的。” “是迷宫。”阿什琳似乎在努力睁开眼,“迷宫的魔法影响了我们……迷宫有某种智慧,它在阻止我们阅读,因为它不想让我们顺利获得我们想要的。毕竟这就是它被设计出来的目的,不是吗?阻挠怪兽,阻止黑巫师。” “阿什琳对。”诺瓦说。 “不仅如此,我刚刚还做了一个梦……”阿什琳将梦境告诉他们。 “你的意思是,艾丹会带我姐姐来迷宫找诺克斯。”卢卡斯嘟囔,“神啊,这下所有人都在了。接下来我们要在迷宫里开派对了吗?” “好耶。”扎克没头没脑地说,忙着闻迷宫的道路,“我当主持鼠。” 卢卡斯没理他。“——而且,艾丹还想见你,就为了听一下他见鬼的心跳。” “没错。”阿什琳点头。 “真是个神经病。” “……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小心点。”阿什琳说,“三样物品都在我的包里——” “如果包被诺克斯偷走,我们就前功尽弃。”卢卡斯接道,“我们需要备用措施。” “我有个主意,”阿什琳就算被毒草整得醉醺醺,也依然充满鬼点子,“幻化药水。” “很好,但幻化药水是诺克斯自己发明的。”卢卡斯说,“他很可能会识破。” 第97章 “有备无患嘛。让我想想,龙火、魔笛、神戒……”她一边说一边掏着背包,“我想我们需要一支普通的火把、一根树枝,以及一枚随便什么戒指。” 卢卡斯将迷宫墙上的火把递给她,扎克为她叼来树枝。 阿什琳拿起一枚银色的戒指——那是那个被她帮助了的、卖饰品的鸟人送给她的。 她将幻化药水依次滴在物品上,口中低念几句咒语。 不出几秒,它们便长得和谜语中的神物一模一样。 “成了。完全可以以假乱真。”阿什琳拍拍手。 “我来保管假物。毕竟任何人都能打开我的背包,但你的背包只有你自己能打开。”卢卡斯接过物品,“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没有地图,也不像艾丹那样知道迷宫路线的音乐。” “我知道,迷宫怎么走。”诺瓦说,“奶奶让我把地图背下来了。你们想去哪里,我可以帮忙。一直好奇。迷宫。” 阿什琳立刻钦佩地看向她。 “神啊,诺瓦!你就是我们的大救星!”她顿了顿,揉揉眉心,“不过,咱们就不能先歇会儿吗?我感觉我好久没睡觉了,而且……还很晕。” “很好,那我们就现找个安全的地方睡一觉。”卢卡斯扶住她的肩膀。 他们跟着诺瓦,小心翼翼地跨过那三个雪怪。它们被漩涡整得零件破碎,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复苏。 走了一阵,诺瓦停下来。 “听。” 卢卡斯和扎克竖起耳朵。迷宫前方黑暗的隧道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嘶嘶声,仿佛一个蛇群。 “我有个提议,”卢卡斯说,“不如我们回头,换个方向走。” “好主意。”阿什琳晃头晃脑地同意。 然而,另一个方向也传来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无数只蠕动的虫子。 “我觉得虫子比蛇安全。”扎克说。 他很有道理。考虑到只有这两个选项,他们只得硬着头皮往“虫子”的方向前行。 终于,拐角处出现两个看着十分隐蔽的小房间。他们铺下毛毯,卸下装备。 诺瓦迅速看了他们一眼。“我和老鼠睡。” 卢卡斯扬起眉:“哈?但是我们——” “你们两个需要好好谈谈。”诺瓦果断地抓起扎克,进了其中一个房间。 女巫晃晃悠悠地走进另一个房间里,卢卡斯真想扶着她走路。 “不错,我感觉像回到了龙牙村的农场呢。简直就像上个世纪的事一样。” 迷宫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空气变得有点儿稀薄。 阿什琳靠着墙壁坐在毯子上,手拖着脸,身后火光勾勒出金色的轮廓。 卢卡斯在她对面谨慎地盘腿坐下,尾巴不安拍打。 “诺瓦说得对,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他开口,“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有点晕……但迷宫里很危险,我们随时都有可能遇到诺克斯。我们得弄明白他到底是谁,以及他最终的目的。 “为什么他想要复活辛西娅?在你的梦中,我们也知道了辛西娅的时代是幻象的时代。诺克斯难道不清楚这一点么?——他总归比艾丹聪明些。” “我们对诺克斯一无所知,只知道最表层的信息。”阿什琳说,“他的青春是被艾丹无意中赋予的。他是黑头发、黑眼睛,魔法是普通的灰色,身上有薄荷味。谁还不是这样呢?你也有薄荷味。” “嘿,那不是我。”卢卡斯反驳,“那是我的衣服。不过这么久了,它们现在应该不再闻起来像薄荷了。” “我觉得诺克斯可能只想找乐子。”阿什琳说,“仔细想想他的干的事,简直毫无道理。释放迷宫的怪兽,复兴黑女巫,而他能获得什么好处?” “又或者,他想要复仇。”卢卡斯猜测,“我父王曾处决过一些巫师……” 他不得不停下话语,因为阿什琳目光游离,就像在上课一样。 “你感觉如何?需要喝点水么?”他关心地问,随即又觉得这真是废话,水可在阿什琳自己的包里呢,要是她想当然会自己去喝。 阿什琳这才望着他,半晌没说话。卢卡斯几乎以为她要睁着眼睡着了。 “我可以用藤蔓做个床。”她忽然开口,“你觉得怎么样?” 卢卡斯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这和他们先前的话题有什么关联?“不用了,谢谢。毯子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或者我们应该清理一下自己。”她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没错。” 未等卢卡斯反对,她便用法杖在他们两个身上画了个圈儿。“mundātus!” 淡绿色的光芒一闪,他们没有迎来“清理”。一股香皂味充盈着房间,卢卡斯发现自己的披风上飘起了泡泡。 “非常好,一身香皂泡正是我需要的。”他无奈道,“看来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脱掉泡泡披风,躺下来。阿什琳却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接着又用迷迷糊糊的声音说:“卢卡斯。” “嗯?” “你过来一点儿。” 卢卡斯猫耳竖直,刚躺下的身子不得不又坐起来。 “怎么啦?”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像在谈论天气。 “你离得太远了,我看不清你眼睛里的蓝色。”阿什琳撅起嘴,歪着脑袋,“以及更重要的——藏在蓝色底下的东西。” 咚咚咚。 卢卡斯听到心在胸膛里开展了盛大的鼓乐大赛,真是恐怖极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稳地说:“老天,你真是醉糊涂了。先睡一觉吧,明天你就会摆脱双生草的毒性。” 阿什琳眨了眨眼睛,皱起眉来。 卢卡斯刚想说点什么轻松的话,比如“我们可以把你刚才的话写进书里,名叫《双生草作用下神裔胡言乱语大全》”,却在开口之前被扑倒在另一堵墙上。 他嗷了一声,揉起脑袋,感觉头被坚硬的石墙狠狠砸了下。 几根藤蔓从他身侧的木质凳子(天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凳子!)生长出来,绑住他的手腕,强迫他把手臂举高,背在身后,扣在墙上。 “我想要知道,”阿什琳低声说,“你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卢卡斯大脑一片混沌。她离得很近,近得他几乎能数清她的金色的眼睫毛。她有种晕乎乎的美,藏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植物之下。 现在,他只祈求阿什琳听不到他的心跳声,那动静大得简直能吵醒隔壁的诺瓦和扎克。 “基本上……没有了,”他竟然还能说出话来,可喜可贺,“我以后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阿什,你需要休息——” 女巫挫败地长叹一声。“即便是现在,我还是没能赢得你的全部信任!” “你当然赢得了。”卢卡斯立刻说,“我只是说,你现在脑子不清醒,那些严肃的事儿咱们可以以后再谈。放开我,好吗?我感觉像被绑架了。” 阿什琳眉毛上扬,咧嘴露出虎牙。 “我很清醒,卢卡斯·德维尔。你知道我妈妈怎么说的吗?” “你妈妈?”卢卡斯从未听阿什琳谈论过自己的母亲。 他突然感觉很愧疚。这么长时间,他一直试图隐瞒兰里特公爵的事,又不断回想着自己的其他家人,却从未过问过阿什琳的父母。他对她的身世几乎一无所知。 “她让我主动出击。”阿什琳说。 “……你是指,用植物攻击我。”卢卡斯示意他的手腕,“我做了什么,需要你这样对我?” “不是你做了什么,”阿什琳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猫耳尖,“而是因为你没做什么。” 卢卡斯只觉得像被闪电击中一般,接着等他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时已经晚了—— 他的喉咙里,传来只有猫才有的呼噜声。 阿什琳的手称不上温柔,但十分灵活、温暖,舒服极了。忽然间,他希望这只手能停留得更久一点儿。 不对。他现在明明只是个有猫耳朵猫尾巴的人。他在想什么? 卢卡斯硬生生将那呼噜声转化为一声咳嗽。 “呛到了。”他尴尬地说。 越描越黑。 还好,阿什琳现在脑子可能已经下线了,没有对此加以嘲讽,只是单纯地笑几声,仿佛他是个有趣的玩偶。 她的手指顺着耳廓的弧度滑下。卢卡斯面颊发烫,动弹不得,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该怎么呼吸。他祈祷现在光线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脸色。 “它们真可爱。”她带着醉意宣布,“你为什么不喜欢它们呢?” “我没有不喜欢。”卢卡斯一想起通用语怎么说,便赶紧说出点话来,以防场面变得更尴尬,“不过,你最好不要用‘可爱’来形容一位王子。” 阿什琳狡黠地笑起来。 “这里可没有王子,卢卡斯。这里只有我的黑猫。” 她的脸泛着红晕,浅金色的卷发垂到他脸上,痒痒的。 第98章 卢卡斯好不容易找回的呼吸又消失不见。 她的……黑猫。 他应该反驳几句,他想。但是语言悄咪咪地从舌尖脱落了,比河鱼还要滑。 “还有一个完全失去理智的天才女巫,是吧。”他鼓起全部勇气说,“请先放开我。好好睡一觉,之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黑巫师可不会自己被打败呀。” “嗯哼。”阿什琳放下手,但身子和藤蔓都没有动。 若不是卢卡斯知道她已经彻底糊涂了,她简直就像在思考。 “除非你吻我道晚安。”她说。 第63章 闷闷王子 一个极其轻的吻。 卢卡斯觉得, 自己虽然没有喝酒也没有吃双生草,但已经和阿什琳一样晕乎乎的了。他甚至怀疑迷宫的墙在旋转。 “非常好笑,女巫小姐。” “我可没开玩笑。” “这是你们河湾人的传统吗?和所有人晚安吻?” 阿什琳眯起眼, 藤蔓更紧了。卢卡斯手腕又疼又痒。 “不是所有人。” 她离得真是太近了。 卢卡斯心跳乱飞。 这完全错了, 没有一件事是对的。 阿什琳完全不清醒, 和喝多了一点儿区别也没有,她在做的事显然不是她真心想的。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狠狠推开她。 他是王子,她是女巫,他还没忘记这一点。如果父王知道他……不,这和父王没有关系。然而如果他们生活在一个更完美的世界,事情可能会不一样。 阿什琳是怎么看他的?他是如此努力才成为她的朋友,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森林神裔的朋友。她肯定没有往别的方面想, 因为现在她不清醒。就算她觉得他的耳朵可爱, 也不能说明任何事——他自己也觉得它们偶尔(只是偶尔)可爱。 当然,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你无法推开一个强大的森林神裔女巫,尤其是当你的手腕被藤蔓死死绑住时。 是的。他想太多了, 阿什琳只是想要一个温暖的晚安吻,就像一个害怕做噩梦的小女孩。 卢卡斯心中挣扎了一会儿。 最终他闭上眼,低下头, 豁了出去,又强迫嘴唇在中途痛苦地偏离方向, 转移到上方。 一个极其轻的吻,落在女孩略微发烫的额头上。她闻起来像雨后的丛林, 或者阳光下的田野。 卢卡斯心里有什么东西翩翩起舞,某种接近魔法的力量将他环绕。 先前属于猫的一些念头——磨指甲、舔毛、玩运动中的东西,与人的念头混合、分离, 又再次交融。 忽然间,他隐约明白了什么,但在完全明白之前,那想法又离他而去。 藤蔓总算松开了他,放下他的手。 他们脚下的地缝里,忽然窜出来几多蓝色与黄色的小花。那些小花越生越多,越长越高,清新的芳香盖住了迷宫那种阴湿的气味。 “你想把迷宫变成花园吗,阿什琳?”卢卡斯打趣道。 阿什琳只是恍惚地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好像有些困惑。 接下来她的举动令卢卡斯大吃一惊。 她伸出头,离得更近了,几乎要趴在他身上,然后露出一个只有醉鬼或者发烧的人才会有的笑容。 那些花向他们靠拢,甚至微微泛着蓝色与金色的光芒,仿佛大自然与魔法铸就的围墙。 他不得不向后退,直到无处可退为止。 “只是额头?”她轻声问。 卢卡斯没有回应,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突然奇迹般地失声了。 在阿什琳说出其他任何不该说的话或者做出任何不该做的举动之前,他轻柔又迅速地推开她,狼狈地把自己裹进蓝色披风里,越过石缝中的蓝花。 几片藤蔓上的叶子依然驻留在他的披风上,他没有留神。 “晚安。”他简单地说,祈祷明天她什么也不记得。 阿什琳耸了耸肩,十分随意地倒在毯子上,四仰八叉。 “哈哈,晚安,小猫咪!”她大手一挥,女巫帽盖在了脸上。 卢卡斯匆匆忙忙地来到隔壁的房间,险些被自己的披风绊倒。 “诺瓦小姐,请和我换一屋。那个女巫有点不受控制了。” 矮人和老鼠似乎正在玩儿一个机械表,见到他却毫不意外,仿佛早有预料。 “卢卡斯王子,”扎克惊奇道,“你的脸红得像苹果一样。你们干什么啦?” “在迷宫里调情。”诺瓦淡定地说。 “哇哦!酷。” “请闭嘴。”卢卡斯连忙低下头,让头发遮住脸——幸亏这一路上他的头发长了不少。他在老鼠身旁躺下。“完全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也一点儿也不酷!” 诺瓦和扎克相视一笑——见鬼,他们有什可笑的?卢卡斯心烦意乱地想。 但没有多说一句话,矮人欣然离去。 “你们让我想起了我在龙牙村喜欢的一个女孩。”扎克怀念,“唉,我一直有个毛病,就是脸盲,老把那女孩和别人认错。我一点儿也记不住别人的脸。可是她从来不嘲笑我,还很喜欢我……至少一开始我以为她真的喜欢我。但后来发现,她只是喜欢我的身材。” 卢卡斯送给他一个白眼,强忍咬他一口的冲动。他只是长了猫耳猫尾,不是猫。 “你到底是在和我叙旧还是显摆啊?” “吱吱,我说真的!其实那个女孩没错。我还是人类的时候,的确看着很强壮,因为我是干农活儿长大的。”扎克说,“但后来我才发现,我一点儿也不勇敢,还很愚蠢。” “发现得真及时。下次,我建议你在给黑巫师偷地图之前发现。” “唉,总之,我好羡慕你。”扎克说,“我已经忘了当人类是什么滋味了……你们说的解除诅咒的方法,真的会有效吗?” “会有效。” “可你说过它只能使用一次。也是真的吗?” “恐怕……也是真的。萨诺瓦查阅了很多资料才发现这件事。” “那如果你解除诅咒,我就永远也变不回人了?”扎克难过地问,“我当不了骑士,也见不到妈妈和露西了。” 卢卡斯摸了摸老鼠的脑袋。 “不,你会变回来的,就和我一样。我向你保证。”他一边承诺,一边感觉自己虚伪极了,“咒语实施时,我们必须在一起,确保魔法同时在我们两个身上起作用。” 老鼠点点头睡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但卢卡斯这下可是完全睡不着了。 他从包里掏出一本蓝色的笔记本。那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本子,但他几乎从来不用。带着它已经成为某种习惯。盯着那些空白的页面,仿佛能清理他的思绪。 好吧,不是仿佛。是真的能清理他的思绪。 笔记本是太阳宫廷法师曼尼特·瓦里安的发明,能够自动书写人的思绪,但过一会儿又会消失。这本笔记倒是没有受迷宫影响,大概因为曼尼特的魔力十分强大。 「又在撒谎了,」笔记本上写道,「没有人知道咒语是否会因为实施对象站在一起,就同时解除这两个人的诅咒。」 卢卡斯叹了一口气。 「扎克比我更想变回去。」笔记本的文字说,「如果我没有解除诅咒,对我而言没有关系。只是阿什琳不能为此受罚。需要一个备用方案。」 然而,没有什么备用方案。他无法确保万无一失,顶多留给阿什琳点东西,尽量不让父王想太多。 卢卡斯合上笔记本,瞪着丑陋的迷宫天花板,心如乱麻。一想到他没有告诉阿什琳的真相,胃里便翻江倒海。 他曾毫无道理地指责阿什琳念错咒语,把他变成猫。但她才是他真正的救星。她完完全全地治愈了他,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现在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可倘若她知道,要不是他一时冲动,他们根本不会经历这些生死之旅,不会过得如此艰难……她还会这样对他吗? 从头到尾,都不是她的错。 而最终,当他们回到现实世界,一切也来不及了。阿什琳是自由的森林,他当然不能如此自私,把阳光拉进影子里。 没错,就是这样。 卢卡斯麻木地数了数天花板上裂痕的数量,数到两百多下,又被混乱的思绪打断,忘记了到底是两百五十六还是两百八十六。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睡着,因为他无法关掉自己的大脑,脑海中的声音像无数只苍蝇一样嗡嗡作响。一些片段从他眼前闪过,或许是回忆,或许是梦,或许二者兼而有之。 十五岁,他站在城堡的镜子前。伊莱恩检查起他的着装。 “我不想见她。” “你没得选。” “我看不出这事儿的意义。日月节应该是大家一起过的,我没必要和其中某个人独处。” “菲奥娜是个可爱的女孩。”伊莱恩说,“你会喜欢她的。” “我表示怀疑。”卢卡斯眼珠一转,“倘若换做是你,在日月节的寒夜,被迫和一个不聪明也不风趣的贵族公子‘散散步’,但其实知道两个家族在打什么念头——” 第99章 “我会完美地完成这项任务。”伊莱恩理了理他的披风,上面印有德维尔家族的太阳徽章,“而且,别这么说菲奥娜。她很有趣的!” “她有整整一打骑士男朋友。你觉得这很有趣吗?” 伊莱恩耸肩。“她有点儿花心。” 菲奥娜·莫里斯是莫里斯领主的小女儿,与卢卡斯同龄。她相貌美丽,天真浪漫,总是一身粉色。大概是童话书读多了缘故,自己也愈发像童话里的公主一般。 卢卡斯小时候曾见过她几次,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在听菲奥娜出色的钢琴演奏,并假装大人在花园里散步。 这一回,卢卡斯本想坚持待在温暖的屋内,但他感受到父王的目光朝他压来。于是他向菲奥娜伸出手,再次领她到花园。 花园中寂静无声,四处挂着日月节的装饰。 菲奥娜依旧同以前一样穿着淡粉色的长裙与披风,头戴红色蔷薇与珍珠做的发饰。 她左手戴着金链子与玛瑙戒指,右手却只有一枚朴实无华的镯子,与她华丽的粉色服饰格格不入。 “倘若您觉得有点儿冷,小姐,”卢卡斯说,“我们随时都可以回到人群中去。” 菲奥娜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将手搭在他的臂弯。 “今天完全不冷呢!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定制的温度呀。”她愉悦地说,“更别说,殿下,有您在身边,我怎么会感到冷呢?母亲常说心境会改变一切,看到您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卢卡斯假笑一声,完全明白她在试图表达什么。莫里斯大人一定也好好和她谈过了。 “天哪,您抢了我的台词。” “冬日的花园,公主和王子……我们就像童话里的主人公,是不是?”菲奥娜的手更紧了点,“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实中的这两个人……离得没那么近。但我想,时间会让一切水到渠成。” 卢卡斯十分怀疑菲奥娜小姐对距离的感知能力,考虑到他们其实已经离得很近了。但他还是礼貌地说:“或许如此。” “听说您最近在研读北方贸易路线的历史?父亲常称赞您的远见,说德维尔家族在您的辅佐下,必将迎来更稳固的联盟和繁荣。” “莫里斯大人过誉了,小姐。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职责……” 菲奥娜重复这个词的语气就好像它充满了浪漫色彩,令卢卡斯打了个冷战,“能将职责履行得如此出色,正是真正的王者风范。我真羡慕那些能时常在您身边,见证您为王国未来操劳的人。” “伊莱恩具有真正的王者风范,”卢卡斯微笑着回答,“不是我。” 他们走到花园中央的许愿池旁。 “您对新年有什么新的愿望吗?”卢卡斯掏出一枚塞银,“现在可是许愿的好时机。” “我没想好呢。”菲奥娜说,睁大眼睛望着他,“您呢?” 卢卡斯沉默一会儿,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才小声开口:“我想离开王宫。” 菲奥娜惊讶地笑了。“离开?去哪儿呢?” “……任何地方。”他将银币扔进水池,示意菲奥娜,“轮到您了。” 菲奥娜缓缓掏出自己的银币。 “殿下,您知道吗?我小时候第一次来访,就在这里许下过一个愿望。今天,我会再次许下一模一样的心愿。” 她垂下睫毛,“和您相反,我希望能真正走进王宫,不是作为客人,而是作为……它的一部分。” 卢卡斯这才真正望着她,却感到有些难过。 “你没必要这样的,菲奥娜。”他轻声说,“他们都不在这里。” 菲奥娜优雅地皱起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卢卡斯拾起她的手,碰了碰她手腕上的镯子。 “恕我冒昧,这是谁送给您的?” 菲奥娜眼神躲闪。“一位骑士。” “我想这位骑士,不会希望你走进王宫,离开他吧。”卢卡斯扬起眉毛,“这是你想要的吗?” 菲奥娜抽出自己的手。 “这与我想不想要无关。”她的语气变冷了些,“您很清楚这一点。” 卢卡斯刚欲开口,梦境却变化了。 他来到十六岁的夏天,他发现兰里特公爵房间的钥匙的那个晚上。 也是订婚仪式前的那个晚上。 当然,那仪式没成。菲奥娜小姐白白浪费了一整天,尼古拉斯二世与伊莱恩费尽口舌,才缓和了他们和莫里斯一家的关系。 他逃走了,逃到森林里,漫无目的地转悠,什么也没做。 为此他被扔进地牢,手腕被枷锁烙印出血。 “我尽可能劝他了。”伊莱恩在栏杆外,“但他还是不放你出来。他让我向你转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极不情愿地说出接下来的话。 “除非你找到某种方法,可以摆脱王子的职责,比如获得某种超能力……那好,他也认了。”伊莱恩说,“但只要你还是赫利安城的王子,你就必须按他说的做。你必须坚持和菲奥娜的联姻,坚持学习政治,坚持……” 卢卡斯等待着。但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成为王储。”她酸涩地说。 卢卡斯猛地抖了抖铁链。“他瞎了。” “卢卡斯——”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更适合当王储!”卢卡斯说,“为什么他还这么想?” 伊莱恩握住栏杆,眼眶发红。 “我努力过了,卢卡斯。我一直在努力。为了获得我想要的,我马不停蹄地学习,学得头昏眼花,可他依然不愿多看我一眼。”她说,“我享受权力,享受所有宫廷的那些事物,并为真正拥有它们而刻苦钻研,却永远达不到他心中的标准。他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她叹了口气。“不,我不该说这些的,现在被关起来的是你。我很抱歉。” “没关系。”卢卡斯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会……继续说服他。”她向他保证,“你可以先假装同意他的条件,好吗?别做傻事,向我发誓。” “我发誓。”他撒谎道。 “起床,猫和老鼠。”第二天,诺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发现了一座图书馆,里面可以正常阅读文字。” 第64章 费尔南多 地下图书馆。 阿什琳头痛欲裂, 揉着脑袋醒来,周身是长得参差不齐的野花。对此她没什么可说的,平常夜里她也有可能让花疯长。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 差点撞在一团蓝色的玩意身上。 “嘿, 你感觉怎么样?”卢卡斯轻轻扶住她, “毒性消失了吗?” “头有点疼,但不晕了。”阿什琳说,上下打量他,“咦,你怎么还是猫人的形态?现在难道不是白天么?” 其实他们完全不知道现在是否是白天,毕竟他们在地下的魔法迷宫中。但时间可以估算,卢卡斯这回维持猫人形态的时间的确长了不少。 “我不知道, 可能诅咒又开始变化了。”卢卡斯猜测, “我想它其实与……嗯, 某些东西有关。” 阿什琳抬起眉。“说了跟说了似的。” 卢卡斯将前发撩到耳后。阿什琳知道这是他不安的小动作,不禁被挑起兴趣。 他看起来简直像一夜没睡一样,脸色苍白, 眼圈黑着,头发宛若被毯子虐待过。可明明她才是中毒的那个。 “昨天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多少?”卢卡斯小心地问。 看他的模样, 就仿佛逃课被抓一般。 诺瓦和扎克对视了一眼。 阿什琳双臂抱胸,绞尽脑汁。双生草的毒性不容小觑, 就算她是神裔,不会咳嗽到死, 大脑也像刚从酒馆喝了一宿一样突突直跳。 “我们掉进迷宫,我做了个关于伊莱恩和艾丹的梦,然后见到诺瓦。”她回忆, “然后——呃——我怎么记得我和你在一间屋子里啊?之后我就醒了。” 卢卡斯看着如释重负。奇怪。难道她昨天干了什么别的?阿什琳愈想愈头疼。只要她别吐在谁身上了就行。 “很好。听着,阿什琳,我有个东西要给你。”他在背包中翻找着,递给她一个蓝色封面的本子,上面印着德维尔家族的金阳徽章。 阿什琳惊讶地看着他,翻开本子。 第一页写着:致阿什琳·贝利 ——卢卡斯·德维尔 后面,除了前几页记录了一些咒语和书摘以外,大部分是空白的。 “昨晚之后,我想……你和我一路走了这么多,甚至陪我过了生日,我却没有给予你任何回报。”卢卡斯说,“这是一本魔法笔记本,我从宫廷法师曼尼特那里拿的。你甚至不用笔,就能写下任何东西。我知道你的笔记记得很烂,所以如果你哪天想梳理一下你的魔法的话——” “谢谢你,卢卡斯!”阿什琳拥抱住他,“这算是提前三个月的生日礼物吗?” 卢卡斯紧张地笑了一下。 “我想是吧。而且,这上面的徽章能证明皇室对你的信任。倘若我们……嗯,倘若我们分开了,或者我出了什么事……你可以用它来证明,你不用为此负责,因为显然我们是互相信任的好朋友。” 第100章 阿什琳放下他。 “等等,你在说什么?我们不会分开,你也不会出任何事。” “是的。我只是说,以防万一嘛。”卢卡斯飞快地转移话题,“对了,你有什么缓解头痛的咒语吗?可以用一下——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去诺瓦说的图书馆,读读日志,查查费尔南多与泪水的资料。” 阿什琳还想说点什么,不过他已经急匆匆地离开了。 “我记得奶奶的地图上写过,图书馆。”路上,诺瓦说,“我一直好奇迷宫的移动特点。我想去图书馆学习它。” “学习迷宫的移动特点?”阿什琳问,“那之后你要拿它干什么呢?” “制造可以移动的东西,不那么耗能。”诺瓦往前走,“比如,用魔法移动的房子。” “真棒,我期待你成功的那一天!”阿什琳拍拍她,“到时候别忘了请我们进去喝茶。” 诺瓦说的图书馆,是阿什琳见过的最宏伟,也最古老的图书馆。难以想象这样一座图书馆会建立在埃多洛迷宫深处。 穹顶关于神灵与星图的漆画掉下来,露出破碎的木条结构。 顶天立地的橡木书架像森林一样屹立,苍老而孤独,等待一个真正的生命来阅读,却迟迟没有等到。所有书籍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倾诉着时间的厚度,令他们喷嚏不断。 阿什琳却莫名感到有些悲伤。 那么多书本,那么多知识,就这样……摆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有尘土与蚂蚁作伴。她听到书中的文字在呼唤与祈求,渴望有人翻开哪怕一页。 卢卡斯的眼睛亮得像灯一样,尾巴发直。阿什琳猜,下一步他就要宣布和这个地方的婚礼了。 “阿什琳,踢我一脚。”他说。 阿什琳翻了个白眼,照做了。后者嗷呜一声。 “怎么样?确认你没在做梦啦?” “太棒了。”卢卡斯兴高采烈地说,随意拿起一本古籍,吹去上面的灰尘,“这简直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可惜的是,这里被遗忘了……一座被遗忘的图书馆,竟藏在埃多洛迷宫身处。想必这里有不少禁书,我的祖先才把它们搬到迷宫中来。” 扎克不安地吱吱了几声。“我更关心为什么有东西在爬。” 阿什琳放轻脚步,仔细听了一会儿,但什么也没听到,只有卢卡斯激动地翻书页的声音。 “抱歉。”发现大家都在看他,他放下书,“有点兴奋。” “还有一个人的气味,很熟悉。”扎克闻了闻,“谁在书架后面?” 他们全都紧张起来,蹑手蹑脚地深入那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如果说谁在迷宫,还让扎克熟悉……那很有可能是诺克斯。 哗啦哗啦。 阿什琳不小心碰到了整整一摞古书。 “吱吱!你吓死我了!”扎克快要晕过去了。 “对不起!”阿什琳扶了扶帽子,不好意思地说。 然而翻找半天,他们也没看到任何人影或者爬行的东西。阿什琳觉得唯一可疑的东西就是几本书似乎很想自己打开,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无论是谁或是什么,都已经离开了。 “救救我。”忽然,一个闷闷的声音说。 阿什琳猛一转身。“谁?” “什么谁?”卢卡斯困惑。 “那个——那个声音。有人在求救!” 这回轮到卢卡斯、扎克和诺瓦摇头表示没听见了。阿什琳静静等了一会儿,声音没再出现。 那是谁呢?是诺克斯吗?可阿什琳却觉得像另一个人。一个很熟悉的人。 卢卡斯擦了擦椅子上的灰尘,坐下:“来吧,既然弄不清奇怪的声音的来源,就让我们看看这本日志。” 他打开费尔南多的日志,推到阿什琳身前。果然,日志上的文字可以看清了。图书馆有某种魔力,可以逆转迷宫对阅读的干扰。 ……… 我叫费尔南多,这并非我的真名。 今天是辛西娅元年的第七天,我想念阿黛尔和尼古拉斯,不知他们是否安好。我逃出了赫利安城,可他们在哪里呢? 我决定这下这本日志,因为我别无去处,只得在世界流浪。只要辛西娅还坐在赫利安城的王座上,我就无法回家。 此时我正在一个叫做狐尾河湾的地方,这里偏僻、安宁,人们过着简朴而快乐的生活。我想我会在这里好好过几天。 ……… 我没能好好过。 辛西娅来了,她用幻术改变了这里。人们失去了自己的意志,为不存在的梦想马不停蹄地工作。我逃走了,但我相信终有一日,我,或是我的子孙,会重新夺回狄亚斯的土地。 ……… 伊洛文亚是个有趣的地方。我—— ……… “有点无聊啊,”阿什琳说着快速多翻了几页,略过费尔南多对伊洛文亚、轮心城、寒爪林、人鱼岛以及东方大陆的描述,直接翻到最后面,“泪水什么的在哪儿呢?” “耐心点,”卢卡斯说,“你平常就是这样读书的吗?” “呃,是啊。” “我觉得爬声更响了。”扎克不安道。 没人理他。阿什琳的确听到了点什么,但可能是诺瓦在翻书。 ………… 阿黛尔死了。我亲爱的阿黛尔,我的孩子,被辛西娅的人找到,杀死了。其他我认识的人也都死了——他们是在幻象中工作劳累致死的。辛西娅的魔法骗了他们,给予他们虚无的希望。 只有尼古拉斯还活着,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他,躲在大陆的边境。 可他太小了,什么也不懂。 我日复一日地向神灵祈祷,哭泣,却没有神回应。也对,德维尔家族中,向来没有一丝一毫神灵的血液。 ………… “德维尔?”卢卡斯的耳朵向后撇,“天哪,不会是……” ………… 然而,方才,月神却对我开口。 “落魄的国王啊,”月神塞勒斯提用空灵的声音道,“你本是大地上最坚强的王者,如今却落下泪水。真是件趣事。我最爱看强者的眼泪。” 我的眼泪在祂的神像脚下流淌,竟发出银色的光芒。 “我将赋予你的泪水魔力。”塞勒斯提道,“你的眼泪,会成为魔法最后的钥匙。” 我完全不知道祂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会向辛西娅和她的幻术复仇。 ………… 卢卡斯的阅读速度比阿什琳快多了。阿什琳抬起头,发现他震惊地待在原地。 “费尔南多——费尔南多是我的曾祖父。”他说,“但这是他为了掩盖皇室身份的假名。他本叫费纳勒。我的确知道他过去流浪过,怪不得费尔南多听着耳熟。” “无味者驻西饮泪……西边,指的就是赫利安城!”阿什琳说,“可是费纳勒国王早已死去。我们怎么可能得到他的眼泪?” 卢卡斯开始踱步,诺瓦和扎克则阅读起别的书籍,十分认真。老鼠是直接躺在书上阅读的,一页一页用鼻子翻着。 “看这里。”诺瓦举起一本红皮书,“这上面提到一个词,‘王者之泪’。和你们要找的,有关么?” 那上面写着: 「王者之泪,神话魔水。 月神塞勒斯提,是一个喜欢反差的神灵。祂爱看强者脆弱,爱听王者哭泣。」 阿什琳恍然大悟。 “那么,只要是王就行,对吧?”她急忙看向卢卡斯,“我们需要国王的眼泪。你……” 她忽然不大想说这个词。 “……你父王,的眼泪。” 卢卡斯的父亲。她的母亲。清理。 在灵界时她没有太多时间去消化这件事,而离开灵界她又不得不大战雪怪,现在母亲的话又开始钻进头脑。 妈妈的死和卢卡斯当然没关系,那会儿他才刚出生。但这个念头像根小刺一样扎在心上,大部分时候感觉不到,但稍微一碰又隐隐疼痛。 她极力把注意力转向当下。情况很紧急,诺克斯也在迷宫中,如果她想向国王讨伐公平,那也是解决黑魔法之后的事情。 “尼古拉斯二世的眼泪?”扎克问,“这可不容易啊。卢卡斯,你爸平常哭吗?” “他当然不哭。”卢卡斯像被冒犯了一样,“没有什么能令他落泪。” 阿什琳睁大眼。 “他……他掉过泪。”她说,“当我去宫廷治疗你的时候,我看到过他眼中的泪水。” 她一阵欣喜,知道自己是对的。 “卢卡斯,你还记得森林女神的话吗?‘故事会在开始时结束……’她一定是指这个。一切的开端是你的病,国王为你流下了眼泪!” 他们都陷入沉默。那可是极端情况,卢卡斯都快死了。尼古拉斯二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会掉眼泪? “不如我们之后再仔细想想这个问题,”阿什琳说,“现在我们明白了第四样物品是什么,只要回王城找到你父亲,一切都好办。大不了送给他一块洋葱嘛。” 第101章 “天才。”扎克夸奖。 “不天才。”诺瓦反驳,手指戳了戳那本书,“这上面说,‘王者之泪’必须是发自内心的,因为魔法来源于心灵,来源于灵魂。洋葱,不是内心。” “那就只能希望我父亲心中充满洋葱。”卢卡斯嘟囔,“我想不出他还能为什么而落——” 嘶嘶嘶。 这回,他们四个全都听到了。 “太好了,”扎克大松一口气,“我没有幻听,谢天谢地。” “我要是你就不会谢天谢地。”卢卡斯说。 阿什琳举起法杖,魔法在体内涌动。“是什么东西?” 她不需要回答。诺瓦惊叫一声,书本摔在地上。 几只——不,成千上万只——虫子,从她的那本书里颤颤悠悠地爬出来。 第65章 文字海洋 她太渴望看见一个来自家乡的…… 它们是墨水一样的颜色, 就像书上的文字被赋予了生命,在地上一扭一扭,路线却笔直地朝向他们。 接着, 书架像呼吸一般抖动, 其他书中也开始冒出黑虫。 扎克吱吱乱叫, 立刻跃上她的肩头,诺瓦也连连后退到卢卡斯身后。 阿什琳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魔法的本能比她的头脑先一步行动。几根树枝从木桌上蹿出来,猛然抽击,缠住虫群。 但虫子们像液体一样滑脱出来,反倒顺着藤蔓一路往上爬,离他们更近。 阿什琳慌忙甩手, 藤蔓炸裂, 虫子们像黑色的暴雨一样落下。 她又试着念了别的咒语, 但通通无效。 卢卡斯把匕首扔了过去。刀锋穿过冲群,只在地上留下几滴墨渍。 “现在怎么办?”阿什琳也开始后退。 “我有个提议。”卢卡斯说,“快跑!” 这个提议听起来不错, 但悲惨地失败了,因为图书馆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一群墨水虫子侵占。 阿什琳跺了跺脚,一道深深的裂缝自她脚下劈开, 火速击向大门。 瞬间,大门四分五裂, 但虫子们却依然顽强地挡住去路。他们背靠背(卢卡斯肩上的扎克靠着阿什琳的后脑勺),一个举着法杖, 一个紧握匕首,一个抬起扳手。 “埃多洛迷宫,是幻象的迷宫。”卢卡斯一边后退一边说, “这些虫子或许不是真的。它们是从书里来的,被施了幻术……” “它们是墨水。”阿什琳点点头,“如果碰到它们,我们会怎么样呢?” “我可不想知道。”扎克说。 卢卡斯不满意地看了看老鼠。“作为狄亚斯未来的骑士,你可缺了点儿骨气啊。” “可以用它们来做钢笔。”诺瓦兴致勃勃。 听到这句话,虫子们纷纷抬起头——大概是头吧,朝诺瓦的方向看去,杀气腾腾。 “她不是故意的!”阿什琳连忙说,“对不起,女士们,先生们。没有谁会把你们做成钢笔。”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虫子成群结队,凝聚成一只巨型大手,高高抬起,指了指诺瓦,又攥紧拳头。 诺瓦闭上眼,但拳头却在最后一秒改变方向,猛地向阿什琳冲过来。 阿什琳想都没想,便指挥桌子飞过去,但仅仅是损耗了一张桌子而已。 木屑碎在地上,被虫子们纷纷躲闪。 “节省魔法,阿什琳!”卢卡斯说,“别忘了酒馆——” 诺瓦从腰包中掏出一个玻璃小瓶,往地上狠狠一砸。 刹那间,一股臭鸡蛋般的味道散开,阿什琳捂住鼻子。 “诺瓦!这是什么?!” 好在虫子们也被惊吓到,退去几分,拳头的形状变得七零八落。 “拿错了。”诺瓦平静地表示,拿出另一个小瓶子,又砸了一遍。 这回什么也没发生。 诺瓦皱眉。“不对啊。这是驱虫剂。” “看来我们不能寄希望于你的神秘化学物质了。”卢卡斯说。 “至少它们在往后退!”阿什琳尽量保持乐观,“卢卡斯,你不是说你读过埃多洛迷宫的所有资料吗?你有什么想法?” “迷宫里只有幻象。也许图书馆的书受到了幻术诅咒,需要我们打破。”卢卡斯捏起几条虫子扔到一边,哆嗦一下,“然而,不清楚原因,我们是无法打破的。” 黑虫汇成一滩黑水涌来,冰凉的触感爬上阿什琳的腿。扎克惊慌地爬上她的帽子,尽可能离黑虫远点儿。 幻术,书籍,虫子。阿什琳飞快地想。 它们本来是书里的文字。几百年前,它们还在赫利安城,被人记录、抄写、阅读。可现在它们却被关起来,囚禁在满是黑魔法的迷宫中。 一个囚徒,最想要干什么?一只虫子,最希望成为什么?一个图书馆,该怎么发挥作用? “阿什琳,刚刚那个拳头为什么选了你?”卢卡斯问,“它很有目标性啊。” “也许因为阿什琳有魔法。”扎克猜测。 “我。也有魔法。”诺瓦用扳手驱赶几只爬上来的虫子,“机械与发明的魔法,我有。” “那难道是因为神裔?”卢卡斯踢了踢虫子,“不对,如果是因为阿什琳的神血,虫子为什么不在她一踏进图书馆时就发动攻击?”他看向她。 阿什琳的目光与卢卡斯的相遇。 是的。一定是因为她做了什么。 卢卡斯、诺瓦和扎克都一页一页地翻书阅读,只有她跳了页,一目十行。 墨水虫渐渐漫过他们的腰身。 “阅读。”阿什琳甩开虫子,“我没有仔细阅读。这些书——它们想要被阅读,而不是被遗忘,被忽视,被略过!我们——我们得去读那些书,这样才能打破图书馆的诅咒。” “‘那些’?有点多吧!”扎克尖叫。 “也许你没注意到,我们被墨水束缚了。没有手可以用来翻书。”卢卡斯提醒。 阿什琳笑了一下。“谁说我们需要手了?” 卢卡斯叹气。 “我有种预感你又要——” 未等他说完,她便鼓足了气,一股脑扎进墨水中。卢卡斯试图抓住她的手,却落了个空。 文字的海洋,这个比喻句终于不完全是比喻了。 阿什琳在黑暗中睁开眼,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还可以呼吸。于是她把手伸出“水面”,冲其他人比了个ok的手势,继续潜水。 数不尽的知识与故事在黑海中漂浮或沉底,发出细小的呼叫声。 阿什琳尽自己所能,阅读每一个从她眼前滑过的文字。 动人的故事像海浪一样温柔地卷过她的长发:《卡米希的传说》、《玫瑰之箭》、《第一只独角兽》…… 她似乎回到了家,在萨诺瓦的书房偷看冒险故事与传说,把作业彻彻底底忘记,直到米娅来找她玩,发现她竟一个字也没写,光顾着幻想属于自己的冒险。 某种暖流温润了她的心,好像冬日的热巧克力。 她已经离开狄亚斯太久,很久没有用心阅读一个故事了。过去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当她自己就身处故事里,书里他人故事的吸引力便会下降几分。 墨水间,卡尔与巴里的故事引起她的注意。 那是卢卡斯讲给她的故事,他曾提起这个故事与他们两个的故事很像。 太阳神裔卡尔太想杀死巴里。魔法无法控制地从他体内涌出,不仅夺走了巴里的生命,也夺走他心爱之人的生命。 阿什琳再次阅读着这个故事。卢卡斯想要告诉她什么呢?她没能抓住。 但是,被阅读过的文字黑虫释然了,融化于她的魔法中。 “救救我。”又是那个声音,从她耳边响起,比刚才更为清晰。 阿什琳浑身战栗。这声音放在任何地方她都认得,就算是文字黑虫做的海洋里。 这里是幻影迷宫,她还没忘记这一点。也许那声音不是真的。 “你们听到了吗?”阿什琳问其他人。 “听到了。阿什琳,这是谁在说话?”卢卡斯从她身后说,“我感觉我认识他。” 大家都在努力阅读虫子,听到这个声音便停了下来。 不是幻象,是真的。 阿什琳立刻奋力游过去,狂乱地抓起来,却什么也没抓住。 “救救我,阿什琳。”那个声音祈求,“我犯了个错,被困在这里了……” “你们继续对付书虫!我去救他!”阿什琳大喊。 然而,蛮力对幻术显然无效。 幻术是什么?幻术是最空洞的魔法,唯一一种并不源自本心的魔法。只有真实的情感才能对抗幻术。 阿什琳抓住一只文字虫子,魔法在指尖闪烁。 “我想你们。”她低声道,满心都是对读过书的热爱,对被遗落的知识的同情,“我不该——我不该跳着读你们。” 当然,理智告诉她,她跳着阅读有她自己的理由。时间紧迫,许多内容对她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第102章 但就像在龙晶洞窟一样,只有理智,不会对黑魔法起作用。 文字十分惊讶。它们快速涌动,虫子的形态逐渐消失。魔法从她心中扩散,环绕起书籍的黑海。绿光乍现,每条黑虫都开始变成蛹。 所有黑虫都消失了。金绿色的光晕之中,五彩缤纷的蝴蝶破茧而出,在图书馆的空中扑闪翅膀,如同被打碎的彩虹,漫天飞舞。 古书们自己翻动起书页,为这绚烂的场景喝彩,有几本书差点把自己拍掉。 诺瓦惊奇地掏出放大镜观察,扎克先是后缩,然后又探出头闻闻。 卢卡斯看起来则在拼命忍住抓蝴蝶的欲望,手欲伸又止。 阿什琳笑起来,任凭蝴蝶在身上亲吻,但很快又收敛笑容。 他们四个身前,一个漆黑的人影从墨水里站起来。 直到最后几条书虫也化作银灰色的蝴蝶飞走,才露出他的面目。 萨诺瓦·贝利穿着和先前一样的银色长袍,面容有些憔悴。他惊讶地眨了眨棕褐色的眼,冲阿什琳咧开嘴,张开双臂。 “阿什琳?你的头发长了。” 阿什琳什么也顾不上了。她穿过仍在飞舞的蝶群,像小时候那样一头撞进养父怀里。蝴蝶像观众一样将他们环绕,旋转不停。 “贝利先生?”卢卡斯问,“您怎么在这儿?” 阿什琳松开萨诺瓦,视线被泪水模糊了,用斗篷擦了擦,才看清养父的脸。在她刚刚的魔法作用下,他的面孔也微微闪烁着点光芒。 “你一直不回我的信!这是怎么回事?米娅甚至找到了你的信纸,质问我——” “我没有拿信纸。我以为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萨诺瓦懊恼地说,“阿什琳,我真的很抱歉。你能原谅我吗?” “不能。”阿什琳说,再次抹了把眼泪,“除非你答应我,回狐尾河湾后养一只宠物鸟。” “当然。”萨诺瓦立刻说。 卢卡斯看着不大高兴。“你还要养别的宠物?” 萨诺瓦这才站稳,看了看卢卡斯的猫耳朵。 “啊哈,许久未见,你的诅咒又有进展啊,卢卡……殿下。”他轻轻笑了下,“还有这位矮人女士,和老鼠……” “吱吱。”扎克不安地扭动着。 诺瓦没有说话,专心致志地研究蝴蝶。 “这是诺瓦和扎克,”阿什琳介绍,“他们是我们的朋友。诺瓦的奶奶是设计埃多洛迷宫的发明家,扎克则和卢卡斯一样是被诅咒成动物的人。” 萨诺瓦的目光在老鼠身上停留片刻。 “很高兴认识你们。”他伸出手,和他们分别握了握,“和你们一样,我是来寻找‘西方之泪’的线索的,想要阻止诺克斯。所有地面上的书本都缺乏记载,于是我便想到埃多洛迷宫里的禁书馆。” “您早就知道这里有图书馆?”卢卡斯问。 萨诺瓦点点头。 “关于迷宫图书馆的记载不多。这座图书馆本是王城的,后来因记录了太多黑魔法,而被怪兽与幻术一起关押在迷宫。”他解释,“然而,我既没有迷宫的地图,也没有你们的能耐。书虫将我吞噬,我差点失去灵魂。” 说罢,他揉了揉阿什琳的脑袋。阿什琳笑起来。 她太渴望见到一个来自家乡的人了。有了萨诺瓦,他们胜利在望。 “不用担心,我们不仅拿到了三样物品,最后的谜语也破解啦。”她兴奋地说,“最后一样物品,就是一位国王发自内心的眼泪。” 第66章 咕咕怪兽 “你让我吻你。”他的音量只…… 萨诺瓦眼睛一亮。 “国王发自内心的眼泪……真有意思!这么说, 我们需要的是尼古拉斯的眼泪。”他沉思着,“迷宫的魔法打破了空间的限制,只要知道如何利用它, 我们就可以通往任何地方。然而, 我没有迷宫的地图……” “我知道怎么走。”矮人举起手, “赫利安城。对么?跟着我就是。我已经学会了一点迷宫的移动。” “你是说,你能操纵迷宫?”萨诺瓦问。 “还没到,那个水平。”诺瓦摇头,“可以有一定影响。我猜测。只要清楚锚点……” “我也可以帮忙以防大家迷路。”扎克主动说,“虽然我脸盲,但我不路痴。” “如此一来,我们只需安稳地通过迷宫前往赫利安城。”萨诺瓦道, “倘若我没记错……迷宫与王城的连接处之一, 就在赫利安王城城堡的地下室。还有一处在下城区, 不过那就离城堡有点距离了。” “可是我父亲不会随便哭的。事实上,我怀疑他的泪腺在出生时就被切除了。”卢卡斯皱眉,“贝利先生, 您想通过什么获得我父王的眼泪——真心的眼泪?” 萨诺瓦微微一笑。“通过你。” 空气凝固了。 “别误解我的意思,”萨诺瓦连忙道,“当然不会伤害到你。但是, 我们可以假装你受到了伤害。或许,他会为此落下泪。” “我很怀疑。”卢卡斯哼了一声, “他本人对我的伤害,比我一路上受的伤都多。” “而且, 看到儿子长猫耳朵他可能会先笑喷。”扎克说。卢卡斯瞪他一眼。 “我可以隐藏卢卡斯的猫耳。”萨诺瓦说,“制造一个迷局,让国王以为殿下遇难, 但不会牵连到我们自身。” “怎么隐藏?”卢卡斯怀疑地问,“您是治疗法师,一位死神后裔。据我所知,幻术不是您的长项,很可能像阿什琳一样没过多久就会暴露。” “的确,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抓紧时间。你所需要做的只是演戏,殿下。”萨诺瓦道,接着孩童一般拍了拍手,卢卡斯的猫咪特征便消失不见。 阿什琳愉悦的心情忽然消了几分。他以前有这么擅长幻术么?莫非这段时间,他瞒着她学了不少招数?萨诺瓦的研究范围的确很广,也许之后他们可以好好谈谈。他们的关系真是愈来愈生疏。 卢卡斯惊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但表情并不算开心。他与阿什琳对视了一下。显然,他们都在疑惑同样的事情。 “谢谢您。”他犹豫地说。 “不客气,这最多维持一天。”萨诺瓦说,“现在,诺瓦——这位名字与我十分相似的女士,请为我们引路吧。” 矮人点点头,打了个响指。迷宫中发出一阵类似于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响声,接着是石头碰撞的声音。 他们眼前出现两条路,长得一模一样,然而阿什琳却觉得左边十分诱人,仿佛尽处藏着一家烘焙店。 “右边。”诺瓦肯定地说。 “左边通往哪?”阿什琳好奇,“左边给我一种……” 她搜肠刮肚。 “温馨的感觉。” “可能是迷宫中心。”卢卡斯猜测,“辛西娅被封印的水晶。迷宫有生命。它的道路会随时变化,时不时会出现一些迷惑人的选项,比如辛西娅被封印之处。那里的黑魔法与幻术最为强大,迷宫希望把所有‘猎物’都引导到那里去,就算矮人的力量也有可能被蛊惑。” “是的。”诺瓦同意。 “对了,还有一件事,贝利先生。”卢卡斯似乎纠结一番,又望了望揉着脑袋的阿什琳,才开口,“您有缓解宿醉的药水吗?我想阿什琳需要一瓶。” 萨诺瓦平日也爱喝酒,便正好给阿什琳一瓶清醒药。 喝完药水后,阿什琳顿时清醒了不少,头疼也渐渐消失。那药水有奶油的香气,十分甜腻,似乎要把心与胃一同融化掉。 “副作用可能是四肢发软。”萨诺瓦解释,“不过,过一阵就好了。” 他说的最好是真的,因为阿什琳觉得自己的腿部的骨头好像突然消失了。 他们在黑暗中谨慎地穿梭着。迷宫深处时不时传来几声古怪的呻吟,阿什琳尽量不去细想那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偶尔,地缝中爬来几只长相奇特的虫子,他们也见怪不怪——连书虫的海洋都泡过,今后他们再也不怕看着虫子了。 卢卡斯来到阿什琳身侧。阿什琳本想谈谈关于萨诺瓦的迷局的事,却被卢卡斯披风上的东西转移了注意力。 “卢卡斯,你的衣服上为什么有叶子?” 令她惊讶的是,昏暗的光线下,卢卡斯的脸忽然有点红。 “你问我?”他双臂抱胸,猫耳朵向后撇,“现在你喝了药水,还不记得你昨天干了什么?” “什么?难道我用魔法攻……击……” 记忆断断续续地涌进脑海。藤蔓、椅子、野花,额头上的吻。 “……啊哈。”阿什琳说。 要是迷宫还能往下接着开漩涡黑洞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一头钻进去。 “想起来了?” “我不是故意绑你的。”阿什琳马上说。这真是太搞笑了,她当然是故意的。“我是说——双生草。对。你也该试试,可有趣了。我是说,哎呀!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吧——不。也可以发生过。” 第103章 卢卡斯挑起眉毛。 “你让我吻你。”他的音量只有他们两个能够听到。 阿什琳突然希望自己又聋又瞎又哑。 卢卡斯没有问她任何问题,他只是列出了这个事实。她应该顺势说点什么别的吗,还是装作一切平安如旧? “而你也做到啦。真棒!反正那就是个充满善意的友谊之吻,对吧?”说完,阿什琳便很想扇自己一巴掌。 现在他们在埃多洛迷宫,萨诺瓦、扎克和诺瓦还在前面,绝对称不上谈论这个话题的好时机。 “当然了。”罕见地,卢卡斯没有对她的胡言乱语作出讽刺,友好地拍了拍她的肩,很快又放下手。 阿什琳心虚地补充:“多亏了你的晚安吻,我才睡了个一夜无梦的好觉呢。” 她这才抬头看他,却发现他并没有什么表情。 “那很好。不用担心,发酒疯的人我见得多了。”他语气有点冷淡,“只是下次别让植物绑我,行吗?” “这我可保证不了。” “你总不能让我适应吧。” “呃,不是我想打断你们。”扎克打断他们,“但是一直说话会不会吵醒迷宫里的东西啊?我好像听到石砖在打喷嚏。” “没关系,我施了隔音咒。”阿什琳说。 “隔音咒?”萨诺瓦猛然回头,“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 “聪明。”萨诺瓦说,“不过还是小声点。” 鉴于迷宫再次发出如同吃坏肚子一般的呻吟,他们决定降低音量。 “你养父一直这么奇怪吗?”过了一会儿,卢卡斯用非常非常小的声音问,“为了阻止黑巫师而只身一人下到迷宫……他怎么不联系猎魔人呢?” “他就是很怪。”尽管阿什琳同意他的话,但她觉得有必要为萨诺瓦辩护,“要是他不怪的话,也不会在森林里捡到我并决定抚养。” “好吧。不过,埃多洛迷宫那么大,他能在没有地图也没有向导的情况下找到图书馆,纯粹是运气好。” 阿什琳皱起眉。“他很厉害的!有一次他甚至没用魔法,就杀光了祸害花园的老鼠一家。” 扎克生气地说:“喂,我还在这儿呢!” 他顿了顿。“吱吱,我可以发表一些见解吗?我总感觉……” 萨诺瓦却骤然停下脚步。 “怎么——” “嘘。”他伸出一只手,“前面有东西。” 卢卡斯将火把举高,阿什琳这才看清是什么东西:一具零散的骷髅骨架,身上还穿着质感不错的裙子,头上戴着劣质皇冠。 “希望不是我们认识的人。”卢卡斯说。 扎克哆嗦得厉害。 “没有别的路了。”诺瓦沮丧地说,“这是前往赫利安王城的唯一途径。” “好吧,那就让我们勇往直前。”阿什琳说。 就算阿什琳施了隔音咒,接下来,她也不敢再哼歌了。 他们提心吊胆地拐了个弯。通道尽头,是一间屋子。屋内散落着许多骷髅,着装一个比一个鲜艳、华丽,仿佛曾有一群贵族在这儿举办宴会,玩儿得很嗨,然后突然通通死掉了。 空气中混合着腐烂尸体与草莓蛋糕的味道,叫人作呕。更诡异的是,半空中漂浮着一些粉红色的魔法泡泡。 阿什琳鼓起勇气向屋子中央看去,举起法杖,准备迎接迷宫中的第二个怪物;其他人也做着同样的姿势。 “接招吧,怪——” 她抬起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于是她又低下头。 无意中央,竟然站着…… 一只鸽子。 呃,大概是只鸽子吧。它通体是白色,只有脖子上系着嫩粉色的蝴蝶结。 最大的问题是,它的头似乎长在一个粉红爱心泡泡里。 “太阳神啊!”阿什琳脱口而出。 鸽子歪着脑袋看她。“神咕咕?” “您……您真是我见过的最时髦的鸽子。”阿什琳说,“这个头盔是您自己设计的吗?” “没错咕咕!”鸽子开心地说,“为了更好地食用晚餐咕咕!” “晚餐?什么晚——”阿什琳话音未落,鸽子挥舞双翅,一时间,成千上万个粉红泡泡猛向她扑来。 但卢卡斯抢先一步,跨在她身前。泡泡们在他身上形成了一个巨型大泡,把他困在其中,就像大气球里的玩偶。 卢卡斯拍打着泡泡。显然这些泡泡只是看起来像水泡,实际上比玻璃更加坚不可摧。他冲阿什琳大喊着什么,但声音被完全阻隔了。 从他的口型中,阿什琳勉强辨认出一个词: 噬感怪。 “什么是噬感怪?”她问道,但依然听不见卢卡斯的回复。 鸽子落在卢卡斯的泡泡头顶,兴奋地叫了几声,啄起泡泡。 “是迷宫的黑暗怪兽一种。”萨诺瓦说,“以人类或类人生物的情感为食,尤其喜爱……” 他的目光在卢卡斯与阿什琳之间摇摆一下。 “少男少女的……小心思。” 阿什琳皱眉。“你是指……?” “我什么也没指。”萨诺瓦马上说。 “那么它会怎么食用午餐呢?”阿什琳一阵惊恐,“它会吃掉卢卡斯?!” “啊,不完全是。我想它先会吃掉卢卡斯对你的感觉,最后再享用肉。”萨诺瓦倒是镇定。 “没错咕咕!”鸽子踩着卢卡斯的泡泡,“你们不让我吃,我就不让你们经过这里,所有人都会进泡泡,咕咕!” 说罢,诺瓦也被泡泡捕获。然而矮人现在没什么感情,除了对她的机械工具。于是泡泡邪恶地挤出了她的所有工具。 “不。”她挣扎。 阿什琳让绿萤石法杖狠狠戳了下地面,但是地板没有如她设想那般裂开,植物也没有从地缝中爬出。 不知怎地,她的魔法好像又有些被抽干了。可能还是漩涡消耗了她太多力量。 但明明昨天晚上,她还能让花丛将她和卢卡斯包围…… 一个巨大的粉色泡泡把她托起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第67章 他的面目 这个人……极其眼熟。…… “你们必须想想别的事情!”萨诺瓦也进入了泡泡, “让噬感怪意识到你们其实没有什么‘小心思’。一旦发现你们很无聊,很麻木,它就会放过我们, 这是唯一的办法。魔法对它无效。” 实话实说, 他看起来并不焦急, 甚至挺享受躺在泡泡里的,如同在度假。可能泡泡弯曲的弧度比较贴合他老人家的脊椎。 阿什琳和卢卡斯对视一眼。 这叫什么打怪方法啊?她宁愿用魔法。 “好吃咕咕,吖咪吖咪咕咕咕。”鸽子舔了舔卢卡斯的泡泡,就像在舔巨型冰淇淋,“又苦涩又闷热,但是又带着香草薄荷味儿的香甜,以及隐忍的悲伤……” 它忽然不舔了。“咕咕?怎么一点儿也不甜了呢?你想什么了!” 卢卡斯笑了笑。 “我在心里默念《赫利安城税法》第三章 :关税与进出口条例。” 他头顶的泡泡开始变薄。 阿什琳真希望自己也能像卢卡斯一样默念无聊的文本。但问题是, 真正无聊的东西压根儿就不会在她的头脑中停留超过三秒, 更别提让她在这种情况下想起来默念了。 她开始回想狐尾河湾的堂区学校, 昏昏欲睡的课堂。然而,就连想到那些无聊的课本,竟也令她心中暖洋洋的。她甚至怀念霍顿教士那死人一般的嗓音。 “你的情感真多, 真好吃咕咕咕。”鸽子欣喜若狂,跳到阿什琳头顶,“佳肴佳肴!” 鸽子的身体变大了。 “想想讨厌的事儿, 阿什琳!”卢卡斯冲她喊。 阿什琳连忙调动起关于艾丹的回忆,脑中出现出银发精灵那张虚伪的脸。 结果鸽子只是更加兴奋。 “被欺骗的愤怒, 辛辣够味,饱餐一顿咕咕!” 塔莉雅的面孔浮现在阿什琳脑海里, 也许想到从未拥有过的母亲,会令噬感兽离开。 “强烈的悲伤,苦涩而醇厚, 被国王摧毁的希望!”噬感兽啄得起劲儿。 阿什琳觉得自己没招了,这只鸽子似乎对她所有的回忆与情感都非常感兴趣。每舔几下她的泡泡,它就又增高几分。 这时,卢卡斯的泡泡彻底消失。他落在地上,迅速向鸽子投了个匕首,匕首却被原路弹了回来,差点削去他的一缕头发。 鸽子邪恶地咕咕起来,肚子膨胀到已经无法再称它为鸽子的地步。 一个念头击中了阿什琳。 “你还想吃吗?”她大喊,“随便吃!” 她放弃挣扎,干脆让记忆与思绪淹没自己。 “主菜来了!”鸽子狂喜地尖叫,身体像发酵的面团一样疯狂膨胀,如同一只鸵鸟。 萨诺瓦挑起眉毛,卢卡斯面色惨白。“你在做什么?” “以毒攻毒。”阿什琳回答。 第104章 她感觉自己的内心正在变得空洞,这是种前所未有的感受。 怪兽的肚皮越来越圆润,逐渐涨到无法支撑的地步。 “嗝。”鸽子说。 终于,“碰”地一声,鸽子发出爆裂巨响。 在阿什琳的意料之内,它被彻彻底底地撑破了。白色的羽毛像雪层一般喷涌而出,劈头盖脸喷了所有人一身。 那些被怪兽吃掉的情感也统统回来,阿什琳顿时百感交集。 还有一样东西也落在阿什琳的头上——卢卡斯送给她的笔记本。 阿什琳皱着眉打开它。 「真喜欢艾丹的音乐!他的舞也跳得不错,可惜他是个混蛋。」 「我不知道该怎么掌控我的魔法。为什么森林之子会是我呢?」 「想再见到母亲一面……」 「卢卡斯靠近的时候,我几乎融化了。」 「好想再揉揉他的猫耳朵啊!让藤蔓狠狠把他的……」 这个笔记本在胡言乱语什么!她刚刚所有的想法,都被记下了。 “那不是我送你的笔记本吗?”卢卡斯吐出几根羽毛,凑过来。 阿什琳火速合上它,塞进空间背包的最深处,面红耳赤。 “什么——什么也没有。” “它会梳理出来你的思绪,你知道吧。”卢卡斯指出,“一定是你刚刚为了撑死鸽子想的乱七八糟的事情被笔记本的魔法捕获了。” 阿什琳可不喜欢这样侵犯隐私的魔法。现在比起高级的皇家魔法本子,它看起来更像一本少女日记。 “谢谢,帮助很大,现在我有一本随时记录隐私的日记了。”阿什琳说。 他们纷纷从泡泡中掉在地上。诺瓦默默捡起她的工具,扎克在羽毛里躺下了,打了个滚儿。 “干得漂亮。”萨诺瓦赞许。 “是不错,阿什琳。但是……”卢卡斯说,“这声音太大了。你的魔法刚刚就没生效,那隔音咒会有效吗?” 他说得太对了。 因为就在这时,隧道前方传来石头碰撞与摩擦的声音。 “守卫。”萨诺瓦低声道,“通常在与地面的连接处出现。你们进来时没有遇到么?” “没有,因为守卫的工作是防止怪兽离开迷宫,对于掉进来的生物它们并不在乎。一定是我们方才的动静吵醒了它。”卢卡斯说,“天哪,我小时候一直好奇它们是什么样子。” “我也是。”萨诺瓦说。 如果是真的,他可从来没有向阿什琳表露过这种奇怪的兴趣——她从未听说过守卫的故事。 他们两个实在是很有默契,可惜这默契来得全然不是时候。 正当他们说话时,石头的声音渐停,一片巨大的阴影投在他们对面的墙上,看起来就像只会在孩子的噩梦中出现的怪物。 “我就当你们说的是好兆头了,”阿什琳紧张地说,“至少我们离出口不远,对吧?”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萨诺瓦什么,令他走上前去。 “先生,您在干什么?我们应该假装自己不存在。”卢卡斯急忙压低嗓门。 “门就在不远处,守卫地盘是我们的必经之路。” 萨诺瓦身前,那片阴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直到—— “你确定这是守卫?它还没我大。”扎克嘲笑。 他说的是实话。阿什琳眯起眼睛,花了很久才看清那东西。那是一块很小很小的石头,顶端爬了点青苔,摆在一道白光四射的门前。 萨诺瓦脸色一变。“别激怒他!” 果不其然,石头怒了。它剧烈震动起来,忽然开始变膨胀,令他们不断向后退去。 不出几秒,屹立在他们眼前的便是一个巨型石头人,身上爬满裂缝,眼睛是两个窟窿。然而它没有四肢,只有头和身子。 “黑暗的怪兽啊!此处禁止通行。”石人大声说。阿什琳真想知道它是怎么发出声音的,考虑到它其实没有嘴。 “我觉得你好像长了眼睛。”阿什琳说,“仔细看看,我们不是怪兽。我们是善良的生物。” 石人脑袋向前倾,窟窿眼半眯。 “我视力不好,一直没有人给我配眼镜。”它委屈地说,“而且,你们很可能是幻术伪装的怪兽。必须证明自己!” “好吧,”阿什琳打了个响指,望着石头身上的青苔,“那么——幻术伪装的怪兽,能做这个吗?我想没有怪兽会森林魔法吧?” 按理说,青苔会随她的意念扩散。在她的设想中,她可以为石人披上翠绿的新衣。 青苔没有动。 “抱歉。没怎么练过打响指。”阿什琳说着又试了一次。 “真尴尬。”一片沉默后,石人说。 “不用你提醒。”阿什琳感到恼火,又施展几遍魔法,“该死,今天怎么回事?” 卢卡斯也眯起眼睛。“你的魔法昨天还能把我绑起来呢。睡了一觉,怎么反而用光了?刚刚面对噬感兽,我还以为是它太强大了导致的。” 阿什琳盯着自己没有绿光的双手,百思不得其解。显然,迷宫并不会影响她的魔法,不然她无法把卢卡斯绑起来,还遍地野花。先前在双生草的作用下,她头晕得没法好好思考;但现在她找回了几丝理智。 这种感觉,就像她的魔法被掌控在别人手中。但她是神裔,她的魔法可不会随随便便出问题。上一次被压制,还是因为艾丹在音乐里动了手脚。 阿什琳望了望萨诺瓦,又望向卢卡斯。怀疑的种子在她心中生根,但她没有证据…… “回去吧,黑暗的孩子们!”石人幸灾乐祸地说,“跟着我手指的方向,回到迷宫深处吧!” “呃,你没有手怎么指?”阿什琳问。 哐哐哐。石人又蹿高了几分。 “何等无礼,怪兽!”它咆哮,“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决一死战!” 说罢,它越生越大,大地震动,石子像冰雹一样从他们头顶落下。 “这也太夸张了!”阿什琳躲闪着石子,连忙举起绿萤石法杖。魔法没有出来保护她,但她也没有退缩。“我们是无辜的人类,只想出去!” 他们惊恐地躲开一连串的石雨。 “让我来吧。”萨诺瓦轻轻推开阿什琳,“我的魔力对付这种东西还是没问题的。” “您?但是……”卢卡斯不信服,但萨诺瓦已经走上前,对石人念出一句她听不懂的咒语。 灰色的光芒闪过,石雨消停,石人竟真的听话地缩小。 阿什琳心跳骤停。 灰色的。 一切仿佛都被放慢了。萨诺瓦念出咒语的模样与之前没有什么大的差距,十分慵懒,好像魔法只是消遣。他的手随意地挥舞着,也和过去一样,不讲究任何魔法的细节。 但在那一瞬间,她捕捉到了某样东西。 石人变回了石头。他们的道路畅通无阻。但阿什琳却觉得无数块石头卡在她身体的每一处。 “谢谢您,先生。”卢卡斯礼貌地说,语气中依然带着些怀疑,“没有冒昧的意思,我还以为您只擅长治疗,想不到还会驯服石人守卫。” “啊,我有很多秘密。”萨诺瓦轻松地说,“来吧。” 隧道尽处是一道白光四射的大门,阿什琳能感受到它周身强大的能量,甚至听到属于王城之人的脚步与说笑声。 但此时,她脑海中只萦绕着一件事。 他们都向白门走去,除了阿什琳。 “阿什?”卢卡斯问,“你还好吗?” 阿什琳死死盯着萨诺瓦。 “你的魔法。”她说,“它们——它们不是这样的。” 萨诺瓦十分惊讶。“什么?” “你的魔法本应该是银色,不是灰色。不是阴霾一样的灰色。”阿什琳说。 那天夜里,在月神祭坛旁,萨诺瓦的魔法也是这样的灰色。而她满脑子是对找到养父的欣喜,没有留意。爱苏萨说过,诺克斯的魔法是死人一样的灰色。 当时,萨诺瓦身边有一把月神标记的匕首,而后来,那匕首却出现在狐尾河湾的家中。 阿什琳想起米娅的回信。“萨诺瓦”当然没有向米娅转告阿什琳的话,所以米娅才会如此惊恐。 卢卡斯警惕地来回看着他们,退到阿什琳身边。扎克钻到诺瓦的兜帽里。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萨诺瓦说,“我们就快到王城了,亲爱的阿什琳,在迷宫驻留太久,可能会把自己置于麻烦中啊。” “这是场骗局!我们都被骗了。”她大声说,“这不是萨诺瓦。” 扎克吱吱叫。“我就知道!我想和你们说来着——” 卢卡斯和诺瓦则后退几步。 “萨诺瓦”眉头紧皱。“什么,我还能是谁?” “诺克斯。”阿什琳清晰地说,“你就是诺克斯。” 迷宫似乎因她这句话而变得更加黑暗,白门的光忽地微弱起来。 “萨诺瓦”露出一个真萨诺瓦永远也不会露出的、疯狂的笑容。 第105章 “哈哈,终于被你发现了。”他欣喜若狂道,“你也没我想得那么傻嘛,小姑娘。计划有变啊。” 他仰起头,低吟幻术咒的解咒。灰色的魔法如乌云密布于他周身,白门在他身后努力发光,衬得他的身影更加漆黑。 他们接连后退。诺瓦揪住阿什琳的斗篷,卢卡斯则掏出一把匕首。 但他们都清楚,匕首对黑巫师的魔法显然无济于事。 他们想要往反方向逃,眼前的路却忽然分出数百个叉,晕头转向。谁也不知道哪条路是对的。 太多的路等于没有路。 扎克试图去咬诺克斯,但灰光中的巫师只是轻轻一挥手,老鼠便飞出去,昏倒在阿什琳怀里。 卢卡斯的匕首从魔法层上弹开,炸成银色的碎片。 阿什琳的魔法在心中流淌,却被糖浆一样的东西黏住了,无论如何也施展不出来。 终于,灰色的魔法渐渐褪去,“萨诺瓦”不再是“萨诺瓦”。一个黑发、黑瞳的年轻人从灰雾中走出。 “月神在上,终于不用再扮演一个无聊的老人了!”他满脸笑容,声音与之前的沧桑截然不同,“这场缺少观众的戏演得我都要长蘑菇了。为什么没人来点掌声呢?” 阿什琳震惊得差点什么都忘了。 这个人……这个人……极其眼熟。 她一时没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直到她转向卢卡斯。后者倒吸一口冷气。 诺克斯,简直和卢卡斯一模一样。 ----------------------- 作者有话说:其实我熬夜写了大高潮和大结局啊啊啊啊马上就全写完了,预计会在35w字完结[爆哭][爆哭][彩虹屁]到时候修一下就直接日更到结束!很快的! 现生真的很忙碌,有好多作业没有画,感觉忙里偷闲还能写完一本小说真是太棒啦!我非常喜欢评论区互动,大家请多来聊天,所有评论我都会认真看的![狗头叼玫瑰]爱你们。 之后真正完结我应该会重新写写作感想什么的哈哈哈,这个就当深夜发疯好了…… 脑子一抽点了发表,我错了,我应该12点的。。对不起啊啊啊,以后还是12点不变,我手残我的问题 第68章 以假乱真[上] “1-10分你们会给…… 诺克斯肤色苍白, 面颊凹陷,眼睛比黑曜石还要漆黑,仿佛吸掉了世间全部的光芒。他戴着魔术师的礼帽, 手中是极其精美的银质法杖, 顶端镶嵌着红宝石。 不过, 抛去这些——也就是除了看着更像一个常年没吸到人血的吸血鬼以外,他和卢卡斯相貌相似,基本上就是同一个人。 “女士们先生们!”他张开双臂,声音在隧道里碰撞出回响,“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吧。长达数十年的演出,终于迎来了最精彩的转折!” 噼里啪啦。话音刚落,他身后便绽开鲜红的烟花, 好像几十只仙子同时被炸死了一样。 接着他摘下礼帽, 冲阿什琳他们深鞠一躬。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死寂。 “没有掌声?也没有bravo?真令我难过。”诺克斯委屈地说, 但很快又精力充沛起来,就像今天是他的生日一般,“没关系, 可能是因为我忘了告诉你们这是演出,啊哈。1-10分你们会给我打几分?” “真正优秀的演员不需要幻术来表演,诺克斯。”阿什琳举起法杖, 站到卢卡斯前面,“别动, 不然——我想你知道我的魔法能做什么。” “是啊,是啊。”诺克斯展开手指, 欣赏着长长的指甲,“你大可以试试所有咒语,比如把我变成蚊子什么的。但恐怕不是现在。 “现在, 你的魔法属于我。” 他轻松地看向她,孩子一样拍了拍手。 顿时,阿什琳感觉自己身体里的魔法像提线木偶一样被迫活动。 墨绿色的荆棘从迷宫的地缝中钻出来,将他们所有人,包括老鼠,死死绑住。 尖刺扎着她的胳膊,勒得她无法呼吸。 “……控魔药水。” 她刚喝下的药水,甜腻得像奶油。而在女神托给她的梦中,伊莱恩公主是怎么说的? 控魔药水,尝起来像甜牛奶…… “嗯,持续时间不长,但足够了。”诺克斯开心地说,接着不知为何哀嚎了一声。 “闪到腰了?”卢卡斯扬起眉毛,“需要给你找个按摩师么?” “啊哈,不用不用。幻术太强大,有时就会出现这种毛病。”诺克斯转了转脖子,活动着筋骨,“像我这种级别的幻术师,连我自己的身体都会被蒙骗。我真应该被颁奖的。” “废话少说,你把萨诺瓦怎么样了?”阿什琳咬牙。 “不用担心,他老人家还在祭坛下面好好待着呢。”诺克斯高兴地说,“我严格按照传说来操作的,那个地下室果然被我找到啦。不得不说,对萨诺瓦的年纪而言,他的头发足够多,让我施展足量的幻术来扮演他。” 阿什琳很想呕吐,但她胃里实在没太多可以用来吐的东西。 “祭坛的秘密地下室。” 是的,她想起来了。 “萨诺瓦”那天讲过这个故事—— 太阳神为了报复月神的恶作剧,将他关在祭坛的秘密地下室,诅咒了他。 诺克斯点点头,向他们凑近,挨个端详着他们。 “安柏的孙女,是吧?”他拿银法杖戳了戳诺瓦身上的小零件,直到所有齿轮与钉子都掉到地上,“看着像个呆子,但能操纵迷宫……” “我不会。”诺瓦说。但诺克斯只是更开心了。 “我有迷宫的地图,而你能影响迷宫,今天真是我的幸运日。提醒我一下,你是怎么移动迷宫的——通过感知锚点边的隧道?” 诺瓦瞪着他。 诺克斯耸耸肩。 “不说也罢,你也不是唯一研究埃多洛迷宫的家伙。”他摇摇手指,“每分每秒,幻象迷宫都千变万化,无法抓住,除了坐落在四个方位的四个锚点,以及迷宫中心的水晶。” “锚点……”卢卡斯喃喃,“分别链接着地表的四处地点。我听说过。我……但是我不知道……” 他摇摇头。 “没错,你果然和我一样博学。”诺克斯说,“顺便一提,你知道如果所有锚点与中心水晶被摧毁,会发生什么吗?” “迷宫会彻底不可控制。”卢卡斯推测,“所有怪兽,所有幻象,便会被释放到地表……” 诺克斯兴奋地点头。 “而只有辛西娅能够控制它们。她会理所当然成为万物之王,而我,是她的右手。”他忽然转过头来,“真是谢谢你啊,阿什琳,如果不是你,我无法完成这么多任务。” 阿什琳停止呼吸。“你在说什么?” “让我看看……啊!南方,龙息山的洞窟,被龙火污染。打勾。”诺克斯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张任务清单和铅笔,像检查员一样挨个儿画勾,“东方,伊洛文亚的神橡树,被魔笛摧毁。打勾。” “哦,不。” “是的,多亏了你。不过也别太自责啦,就算没有你,我一样会摧毁它们,只是花的时间久一点儿。”诺克斯语气遗憾,“哼哼,北方,寒爪林前的溪边,被漩涡撕裂,打勾——哎呀,又多亏了你!阿什琳,你真是我的得力助手啊。” 阿什琳头昏脑涨。这不可能。 “最后,西方……赫利安城的昨日酒馆,被野树击破,打勾!”他放下清单。 “你在撒谎。昨日酒馆怎么可能也是锚点?”卢卡斯问,“它不过是下城区一家不起眼的酒馆。” “是啊,当我发现的时候,我也很惊讶。不过这已经是几百年前的大法师的设定,咱们也不知道原因,或许那位大法师只是太爱喝酒了……总之,我当时把幻术沙漏设在那儿,一个原因是为了困住那个猎魔人,另一个原因,就是想引爆阿什琳的力量。那时我刚刚假扮成萨诺瓦,从他的信件中得知了你是谁,又有什么样的能力……所以我才特意让幻术没有影响你们。”诺克斯一脸笑容,“阿什琳,你帮我摧毁了迷宫的四个锚点!不过请原谅,我现在还不能给予你太多奖赏,因为迷宫中心的水晶还没被摧毁。” “你是说封印辛西娅灵魂、诅咒了辛西娅的水晶。”卢卡斯说。 诺克斯点点头。“当然。我需要一道咒语,一道能破除世间所有诅咒的咒语,才能释放辛西娅,打破迷宫的核心。而那道咒语显然不该被浪费在一只猫上!” 他继续从他们身边走过,摸了摸昏迷的扎克的头顶,接着来到阿什琳身前,俯下身,摘下礼帽,从礼帽中变戏法般掏出一朵血红的幻术玫瑰。 “这是给你的,贝利小姐,就当我对你的谢礼。”他说,然后一拍脑门儿,“哎呀,我忘了——你被我绑着呢,收不了鲜花。” 最后,他对卢卡斯弯下腰。 “真没想到,你会是我计划中的最后一步啊。”他笑盈盈地说,“看着我,亲爱的卢卡斯——” 第106章 他指挥荆棘,强迫卢卡斯抬起头。阿什琳难受极了,这些植物现在只听从诺克斯的话。 “——你还没认出我来吗?” 卢卡斯不情愿地看着他。 “……叔叔。”他从牙缝中挤出这个词。 诺克斯的笑容更加明朗,仿佛整个迷宫都被这个词语照亮。 “他认出我了!他认出我了!”他对着一堵墙兴奋地喊道,仿佛那里坐满了观众,“流浪的这些年,我常听人们谈起你长得和我多么像,没想到是真的。我就知道你能认出我来的!我就知道,血缘的纽带是任何魔法都无法切断的。” “不,我只是在宫廷画像上见过你。”卢卡斯说。 “可是——可是在我梦里,艾丹说诺克斯就是你真正的名字。”阿什琳低语,“至少笔画是这么写的……” 她停下了。 笔画是这么写的。 诺克斯赞许地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会弄明白的,年轻的小姐。” 他挥挥手,空气中浮现出灰色的雾气,形成一面雾墙。而他就像在雨天的玻璃上涂鸦一样,用手指在雾墙上写下: 兰里特·诺尔·德维尔 (lanrit knoll deville) 他眨了眨眼,knoll的最后两个字母便向对面交叉倒下,变成了: 诺克斯 (knox) “这么说,吃下双生草后,你赌赢了。”卢卡斯说,“你没有死……而是获得了魔力。” 诺克斯欣慰地笑了笑。“果然,你们也知道双生草的故事。” “你比我想象得还要蠢。”阿什琳说,“为了获得魔法,甚至愿意付出生命。双生草从一开始就是黑女巫的诅咒,你站在这里,只是运气好罢了。” 诺克斯——又或者说,兰里特,眯起眼。 “这话从一个神裔女巫口中说出来真讽刺。你站在这里也一样是因为运气,亲爱的。如果不是因为塔莉雅是森林血脉,你什么也不是。” 阿什琳心里一颤,一时间没有反驳他的话。“你认识我妈妈?” 可是妈妈说过她对兰里特没有任何印象。他没有阻止她的死刑。 “当然啦。多亏了她,我和尼古拉斯才知道双生草的事呢!” “等等。”卢卡斯说,“这和我父亲又有什么关系?别告诉我这是一个家庭抓马。” “哎呀,一切都和你父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兰里特温柔地揉了揉卢卡斯的脑袋。 “从一开始,通过双生草来获得魔力,就是你父亲的主意。” 第69章 以假乱真[下] 少女心打败黑暗力量!…… “不可能。”卢卡斯马上说, “他不喜欢魔法,他觉得魔法是邪恶的、作弊的力量,认为是魔法导致了王国的堕落。” “哦, 得了吧!有些人就是嘴上一套, 背地里又是一套。”兰里特耸耸肩, “嗯,反正你们现在也反抗不了,我也的确憋坏了,不妨给你们科普一下背景故事。” “天哪,又来了。”卢卡斯喃喃。 兰里特两手一挥,面前突然出现一道红色的帷幕。帷幕被空气拉开,他又戏剧性地重新登场, 清了清嗓子。 “龙族战役刚打响时, 很不幸地, 我父亲——尼古拉斯一世,费尔南多国王的儿子,就被巨龙变成了一块儿焦炭。当时, 我们都还不知道训龙的方法或是龙战士的故事。流亡途中,我和亲爱的哥哥都感到万分绝望。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们遇到了一个自称塔莉雅的脏兮兮的女孩。她说自己是森林女神的后代, 可能知道一种方法,能让我们获得征服巨龙的力量。她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魔草如何赋予人魔力的故事。 “是啊,听着很像骗子推销, 是不是?但我将这个故事记在了小本本上,并查遍图书馆的资料,发现它很可能是真的……” “她为什么要告诉你们?”阿什琳插嘴。 “哈哈, 因为我们是王子啊,小姐!”兰里特理所当然地说,“她希望我们夺回狄亚斯。扯远了,总之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魔草的另一半是纯粹的诅咒,便按传说找到了它。尼古拉斯和我立下誓言,会同时服用魔草,获得力量,从巨龙爪下夺回狄亚斯。唉,多么感人啊!” 他顿了顿,用衣角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直到有一天,我用药剂检验了魔草,发现它具有双重属性——创造,与毁灭。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尼古拉斯,同时也表明自己不会违背誓言。 “然而,很显然,在‘誓言生效日’那天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傻乎乎地吃下了那玩意儿。我亲爱的哥哥,不仅临阵脱逃,还发挥了他的政治天赋,向御前会议的所有成员宣称,我,兰里特,已经成了黑巫师的走狗!完美的危机公关,不是吗?一下子就把自己摘干净了,还把我打成了反派。 “可讽刺的是,我居然赌赢了,真的获得了魔法。这下好了,百口莫辩啊。人们只会说:‘看啊,尼古拉斯陛下说得对,他果然堕落成了黑巫师!’ 于是我逃走了。 “我去了龙牙村。在那儿,我找到了一个名叫诺克斯的人,是个铁匠的儿子,正巧长得和我很像,名字也与我的中间名有相似之处。 “我趁乱提前帮他结束了他那无聊的一生,让人们以为他是被龙烧死的……我也夺走了他的名字。之后,我才饮下那魔药,用他的尸体伪造了自己的死亡。” “伪造?怎么——”卢卡斯自问自答起来,“哦,幻化药水。” 话一出口,他们便都意识到这是个错误。 兰里特作出一个夸张的惊叹表情,阿什琳仿佛看到感叹号从他头顶冒出来:“哇哦!你怎么知道我、的、发、明?” “我读了你的笔记。”卢卡斯撒谎道,“你不该什么都往里写的,叔叔。” “啊,看来你和我一样喜欢钻研魔法。”好在兰里特公爵已经沉浸在他的演讲里,“总之,铁匠的儿子和我面容相似,我的药水很轻松地就将他伪造成我的模样。为了以防别人发现,我把药水送给了一条愚蠢的小龙。” 阿什琳很想说,不许这么说爱苏萨。但诺克斯绝不能知道他们曾与爱苏萨接触过,甚至得到了药水。 “坏人。”诺瓦挣扎着说。 兰里特哈哈大笑。“你们这位矮人朋友真是可爱!” “这么长时间,你难道就一直在迷宫里?”卢卡斯问,“恕我直言,叔叔,这儿的环境可称不上舒适。真是辛苦您了。” “当然不是。”兰里特说,“为了把萨诺瓦演到底,该打的交道我都打了。联系咱们的家人、回狐尾河湾、查阅资料……就像我说的,我之后才发现第四样物品的线索可能藏在迷宫。我没能打过那些书虫,但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 “怎么知道?”卢卡斯问。 “血液追踪咒。”兰里特爽朗地回答,“在祭坛时,我就趁机将追踪咒下在了阿什琳的血液中。” 一想到自己血液中还有诺克斯的魔法,而自己的魔法却诺克斯掌控着,阿什琳就不寒而栗。 “那么艾丹呢?”她压抑着怒火与恐惧,“你为什么拉他入伙?” 兰里特随意地一挥手。“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很像啦。被兄长和姐姐无视的弟弟,拥有不平凡的理想……” “艾丹的理想,好歹是创造举世闻名的音乐。”卢卡斯打断他,“你又想干什么,叔叔?复活辛西娅对你有什么好处?” “嗯,好处有很多。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能把亲爱的哥哥踹下王位,不是么?”兰里特说,“从小活在他的影子里,我已经腻了。” 卢卡斯翻了个白眼。“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又是个兄弟间相互记恨的故事,经典。” “哎呀,远远不止啊。”兰里特摇摇手指,“还是个魔法故事。只有魔法才能让我获得解脱,让这个王国获得解脱。魔法是如此迷人,却令整个国家深恶欲绝,多么遗憾。”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阿什琳狠狠地说,“你就应该在那些巫师被清洗时,勇敢地站出来。你看着我母亲被处刑,却无动于衷。她帮了你们忙,你们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兰里特像受惊的鸟一样往后一缩。 “我怎么敢站出来呢?你不了解尼古拉斯,小姑娘。他固执得可怕。要不是萨诺瓦·贝利治好了卢卡斯小时候的病,恐怕禁魔令现在还没被废除呢。更别提,他可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双生草的秘密。 “不过,这些陈年旧事,比起我即将到手的三样宝贝,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他撸起袖子,一打响指。 “荆棘,搜他们的身。” 荆棘们立刻遵命,在他们身上上下搜索。诺瓦的工具叮呤咣啷地往下掉,阿什琳的背包却怎么也打不开。 兰里特靠近她。 “你的包里藏了什么,为什么打不开?” 阿什琳急速思考对策。 除了知道她是神裔,并且还不小心诅咒了卢卡斯以外,兰里特并不了解她。他并不知道他们一路上经历了什么。在他眼中,她可能还是一个幼稚马虎的小女孩,就像一个普通人看到她会想到的一样。 第107章 更别提,兰里特虽然看起来年轻,但只是被艾丹赋予了青春——他实际上只比尼古拉斯二世小四五岁。这样“成熟”还对计划无比自信的老疯子,在她面前会不会轻敌呢? 如果她能让他确信,她真的只是个傻姑娘…… “没……没什么!”她装出恐惧的样子,“只有……” “只有?” 阿什琳望向卢卡斯,用绝望的语气说:“哦,卢卡斯,我想我们不得不给他看了!” 尽管一头雾水,卢卡斯也反应很快地配合她。 “别,阿什……千万别。”他故作悲壮地说,“这可是我们的一切,你怎么能如此轻易地交给黑巫师呢?” 兰里特的黑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 “打开它。”他的语气就像一个等不及拆礼物的小孩。 “我不能!”阿什琳尖叫,“这是秘密,所以我才给背包上了魔法锁!” 兰里特咧开嘴。“打开它,否则你的矮人朋友就会变成矮人标本。” 话音刚落,荆棘就紧紧勒住诺瓦的喉咙。 阿什琳捂住脸,脑中开始回想所有她和卢卡斯的“温馨时刻”,祈祷那本笔记本的魔力能够感知到她的想法。 “好吧,好吧!我给你看,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慌乱地打开背包,假装翻找着,把真正的三样物品推到很深的地方。 “我在等哦。”兰里特看了看不存在的怀表,“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阿什琳终于大汗淋漓地掏出那本蓝色封皮的魔法本子,上面还恰到好处地留着粉色泡泡的痕迹,令她更具说服力。 “哦?家族徽章?”兰里特饶有兴趣道,“你们把三样物品的线索藏在这里了?” 他打开笔记本,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失望。 “‘今天,我告诉他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就算我是女巫,他是王子。’”他大声朗读着,“‘我不知道他是否信服,但那双碧蓝的……’” 他嗤笑一声,没耐心地又翻了几页。 “‘天哪,我真是失去理智了,竟然要求他吻我!我的额头是那样发烫,如果他知道了……’”他念不下去了,恼怒地放下笔记本,“这是你的日记本吗,小姑娘?你用魔法锁保护的东西,就是你对我侄子的无聊心思?” 余光中,卢卡斯似乎在努力憋笑。 阿什琳装作惊恐地点点头,尽全力让自己显得像个白痴。 “是的,你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哥哥!国王会处决我的。” “啊哈,这一点,目前还轮不到你担心。”兰里特翘着手指,几乎是用指甲捏着笔记本,好像它是袋垃圾,“你的包里还有什么?不会是卢卡斯的猫毛吧?” “还有——”她痛苦地又翻起包来,“还有三四本这样的日记。而且我的确收集了猫毛!哦,神啊,如果您真的想看……” 兰里特连忙抬起一只手。“不用,我看够了。” 荆棘抓着阿什琳的地方传来尖锐的疼痛。 “肤浅而感情用事。”兰里特痛心疾首,“卢卡斯,别告诉我,你对女孩的品味也堕落到这个地步了?” “与你无关。”卢卡斯冷冷地说,甚至懒得反驳。 “天啊,尼古拉斯都教了你什么?”兰里特眉头紧皱,手抚在胸口上,神情称得上楚楚动人,“礼仪呢?风度呢?——我知道了,这就是成长中缺乏叔叔陪伴的下场。我真应该多带你去玩玩的。唉,想当年,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有多么受各色女人青睐……” 他就这样对空气品味着回忆,似乎要潸然泪下。就算待会有一束光打在他身上,或者有一支乐队从空气中冒出来,阿什琳也不会觉得奇怪。 过了许久,兰里特终于回过神。 “啊,先不说那些我们失去的叔侄情啦。”他把本子扔在一边,“这不是我想要的!别耍我,我知道你们已经得到了谜语物品,你们亲口告诉我的。磨磨叽叽对你们没好处。” 他总算转向卢卡斯,没再关注阿什琳的背包。 阿什琳心中松了一口气。 荆棘猛然生长,刺破卢卡斯的背包。 “龙火把”、“魔笛”与“神戒”,纷纷滚落到他脚边。他将他们一一捡起,满脸笑容地欣赏。 “很好,是时候回归正题了。”兰里特兴奋地说,“我真是迫不及待看到哥哥为自己儿子的痛苦留下眼泪!不过,这个环节——” 他摊开手,阿什琳感到荆棘放松了自己。 “恐怕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参与的。很遗憾,阿什琳和扎克,你们没有被邀请。”他说道,“但别担心,我会把你送到一个特别嘉宾那里——辛西娅会很喜欢你的,尤其是你,阿什琳·贝利。” 说完,阿什琳身上的荆棘便赫然将她推到极远之处。她看不到卢卡斯、诺瓦和兰里特,扎克也消失不见。 迷宫的隧道在她身后岔开,而她被送至了那条不该走的道路。它诱人而美丽,像烘焙坊一样散发着黄油面包的香味。 来吧,阿什琳。一个甜美的女声说,你会喜欢这里的。 黑暗之中,她抬起头,看到一块巨大的绿色水晶,矗立在狭小空间的中央。 一个短发女人右手高举着法杖,口型像在念咒语,眼睛望向不存在的天空。 是龙晶。 辛西娅被封印在了龙晶里。 然而这块龙晶和龙息山的龙晶不同。龙息山的龙晶只有恐惧的力量,但在这块水晶面前,阿什琳却觉得安然、平静,甚至美好,甚至想要…… 进去。 快过来,阿什琳,我有所有你想要的。辛西娅的声音诱惑道。 不。 一定是幻术的作用,她心想。 记得伊莱恩的话吗? 整座埃多洛迷宫,都建立在幻沙上。再加上被龙火侵蚀过的魔晶,这里当然不能久留。 她环顾四周,却发现所有隧道都没了影。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一扇窗户、一道门、一个活物也没有,除了她自己,和被兰里特操控的荆棘。 窒息扼住她的脖子。她疯狂拍打着墙壁,手指生疼。石墙发出毫无帮助的闷响,竟开始往里压缩。 “哦不不不……” 阿什琳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她一定是在做梦。 她不断向后退去,直到后背紧紧贴上辛西娅的龙晶。 斑驳的石墙汹涌地奔过来,眼看就要将她挤成肉饼—— 然后,她醒了。 ----------------------- 作者有话说:求助叔叔是戏精神经病怎么破?! 我想改成一天双更w字了,发出来吧哈哈哈 (好想看到右上角标红色完结的那一刻,妈耶,好期待(?) 第70章 八条生命 地上四个,地下四个。…… 卢卡斯恍恍惚惚地觉得, 自己应该是昏了过去。他口干舌燥,大脑像被锤子砸过几十遍。某种温润的液体从他脸颊上划过,他衷心希望那不是血。 他好不容易把眼皮撑开, 发现自己还是老样子。 换句话说, 被绑着。 这一路上他真是被绑了太多次。 不过, 绑着他的并不是荆棘,而是换成了某种发光的绳子。他的蓝披风此时既看不出是蓝色,也看不出是披风,更像破破烂烂的碎片。 “阿什琳。”他听到自己说,“她在哪儿?” 一声大笑。 “在辛西娅的魔晶幻象里。几百年内,她都别想再出来!”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卢卡斯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女巫和老鼠, 被疯长的藤荆棘推到隧道深处。因此, 就算兰里特喂给她控魔药水, 也无法再利用她的魔力。 诺瓦与他一样被绑在一起,看着昏迷不醒,满脸是血。她的手举着一本书, 封面写着《迷宫移动力量指南》。 很明显,兰里特需要诺瓦来移动迷宫,因此才把她留下。至于阿什琳, 倘若控魔药水失效,她只会成为威胁, 于是尽早把她送到幻术中。 而扎克……兰里特大概觉得他不过是只老鼠,放在哪都无所谓, 便随便一扔。 “好好看着,尼古拉斯。你的好孩子醒啦。” 卢卡斯的视线不断对焦,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两个人。他旁边, 父王和他一样被束缚着;叔叔则站在他们中间,兴致盎然。 “……卢卡斯。”他父亲沙哑地开口。 尼古拉斯二世看起来比卢卡斯离开时苍老了许多。 他似乎是在睡眠中被兰里特强行拖过来的,鉴于他还穿着较为朴素的睡袍与拖鞋,与迷宫格格不入。 他们依然身处迷宫之中,只不过卢卡斯不清楚这是迷宫的哪部分。 “你好,”卢卡斯说,“父王。睡袍不错。” 兰里特撇嘴。“你们两个怎么这么生疏?我还期待你们好好叙叙旧呢。尼古拉斯,你儿子消失这么长时间,你就一点没怀疑过?” “我以为你去给女巫送猫了,卢卡斯。” 第108章 这句话,在这样的场景下,从他父亲口中说出来,卢卡斯忽然觉得有一丝好笑。 一开始就是阿什琳假装他,去给自己送卢卡斯。什么乱七八糟的。 而现在他和父王在埃多洛迷宫,被死去的变态叔叔绑架。真是乱上加乱。 “我的确是。”卢卡斯说。 除了他自己就是那只猫以外。 “啊——哈。”兰里特歪了歪手指,“说谎的小孩要受惩罚,亲爱的卢卡斯。” 一把匕首亲昵地蹭上他的脸,划来轻而细的疼痛。很快,他的颧骨上便多了一道血痕。 “我还以为您说要用幻术假装我受了伤害呢,”卢卡斯说,“反悔了?您能想到的最吓人的就是□□伤害了么?” “别说话,卢卡斯。”尼古拉斯二世猛地动了动,“你到底想要什么,兰里特?” “你的痛苦。”兰里特欢喜地说,“你的心与泪水。” “我不明白——” “您的设想很好,叔叔。”卢卡斯躲闪着匕首,“可惜您似乎忽略了一点。难道您还没发现这个计划中的漏洞吗?” 他得拖延时间,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做的事情。伊莱恩、卡桑德拉与艾丹即将到来,而兰里特并不知道。伊莱恩曾告诉他,母亲去其他国家探望亲戚了。兰里特也不可能用迷宫瞬移到别的国家,因此母亲还不会被威胁。 最重要的是,阿什琳需要一些时间来挣脱幻象。等她出来之后,也得摆脱控魔药水的约束。 要摆脱某种魔法,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用解咒。 卢卡斯恰恰对咒语与魔药的理论十分精通。就像在兽人森林的试炼那样,只要他知道控魔药水的成分是什么,就能编写同类魔法的咒语与解咒。 可惜现在他不是猫,没有那么敏锐的嗅觉。 唯一能做到闻出配方的,恐怕就只有昏迷在不知哪个角落中的扎克了。然而他当然无法联系上扎克。 另一个想法击中了他。 如果,他能主动变成猫呢? 听起来异想天开,但之前他不是已经发现,这道诅咒是多么没有规律了吗?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不会像之前那样跟随时间而变化。这道黑猫诅咒,已经违背了历史上所有诅咒的特性,为何不能更离谱一点? 他集中精力在猫这件事上,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生。 父王也一定不能“发自内心地流下眼泪”,至少不是在他们被制服着的时候。虽然真正的三样物品还在阿什琳那里,但一旦兰里特发现了…… 兰里特看向他,指点了一下空气,魔法绳瞬间收紧。 “我没看出来。”兰里特冷笑着说。 “您似乎认为父亲的软肋是我。”卢卡斯说,“可是早在我还以为您是萨诺瓦时就告诉您了,他不会为此动容。实际上,折磨我这件事,他比您可擅长多了。” “卢卡斯——” “您说他不在乎您。”卢卡斯没看父王,“那又什么觉得他会在乎我?我的手上至今还留着他把我关在地牢时那枷锁的烙印。不信您瞧。” 他挣扎着伸出一只手,露出手腕上的伤痕。已经过去几个月,那伤痕还能隐隐看见。 尼古拉斯二世望着他,说不清表情。不过,父王也一向没什么表情。 “只有赫利安皇城地牢的枷锁会留下这样的印记。”卢卡斯说,“三思而后行吧,叔叔,别把时间浪费了。不然,难道您更愿意等我死了,才发现您实际上抓错了人?” “我抓错了人?”兰里特笑起来,“你想把灾祸引到自己的姐姐或是母亲身上吗,卢卡斯?” “别忘了,我们的目标本来是一致的。”卢卡斯说,“我也想获得最后一样物品。而我,并不是获得它的钥匙。” 兰里特眯起眼,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在撒谎。 最后,他耸了耸肩。 “那又如何呢?反正你现在在这儿,我不如试一试。”兰里特期待地挺起胸,“现在,好戏开始。” 好吧,卢卡斯想,至少他确实让叔叔拖延了一小会。 之后的记忆对卢卡斯来说浑浊不清。一切都是模糊的碎片,似乎他碎掉的不止是披风,还有头脑。他怀疑自己的内脏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外面。 如果他能变成猫,或许还能逃脱。 如果他能变成猫…… 卢卡斯的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模糊,但他宁愿永远陷入昏迷,因为醒着的时候,他不得不面对父亲的眼神,浑身上下传来的痛楚,以及嘴里蔓延的铁锈味。空气在钻进他鼻腔时化作了火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尼古拉斯二世艰难地问,“我们没对你做任何事。是你先离开的。” 卢卡斯几乎要笑了。如果兰里特先前对他们说的话是真的,那么父亲的脸皮比他想得还厚。 “我离开?”兰里特眯起眼睛,“是你背叛了我。你甚至偷吃过我的覆盆子果酱,那可是我的最爱。” “……我早就说过了那不是我。那是一只该死的猫!听着,”尼古拉斯二世顿了顿,“我从未想过背叛。我以为我在救你,有人告诉我那种草是一定有毒的。我估摸着,那人偷听了我们的谈话,想要离间我们。” 他挣扎了一下,想直起身。 “我们曾经很亲密,兰里特。我们花了那么多时间在一起,我甚至陪你去看了《会跳舞的土豆》……” “这算什么举例?!”兰里特的笑容消失了,“那是部极其高雅的戏剧,尼古拉斯,而你在我旁边睡着了!” “天啊,你们的……兄弟情,”卢卡斯努力发出声音,“如此温馨,真令我感动,我都要哭了。如果先流泪的是我会怎样?” 为这句话,他又挨了一拳。好吧,他没有流泪,只是流血。 “即便这样,你也不愿流下眼泪。”兰里特咬牙切齿地说,“你还是人类吗,尼古拉斯?” 父亲不会轻易向黑巫师投降,更别说对方还是自己本以为死去的弟弟。他固执又传统,但并不懦弱。 “我不会让你得逞。”国王说。 “再说一遍,你的王位继承人就小命呜呼。”兰里特说,“释放你的情绪,哥哥,你就能保住他的命。” 他凑到尼古拉斯眼前。 “你以为我真的在意卢卡斯的死活吗?”他轻声道,“要知道,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现在的死亡延期,不过是因为我想多看看你们的痛苦罢了。” 他再次指挥匕首。 “我已经玩儿够了。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我亲爱的哥哥。”他拎起卢卡斯的头发,利锋抵着他的喉咙,“你可以亲眼看着他死。” 阿什琳。伊莱恩。卢卡斯迷迷糊糊地想。阿什琳怎么样了?她说伊莱恩会过来的,而他们在哪儿呢? 尼古拉斯二世神色紧绷。 “卢卡斯,转向你父亲吧,这也许是你们的最终告别呢。”兰里特哈哈大笑。 匕首骤然向下,并没有割破喉咙,而是换了个攻击处。 卢卡斯感觉体内传来某种冰凉的刺痛,鲜血晕染上他的白衬衣。有人在尖叫,听起来比较像他自己。 也许,今天他终于发现了唱高音的天赋。 好消息是,那并非致命部位;坏消息是,他很希望那的确是致命部位。 国王满脸疲倦,黑发中有一半是银发,脸上都是划痕,眼眶红润。他闭上眼,不停摇头。 “我很抱歉。”他说。 卢卡斯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一滴眼泪,从尼古拉斯二世的眼角脱落。 “不。”卢卡斯有气无力地说。 现在他最好祈祷这滴眼泪不是因为父王真心痛苦,而是因为他一直睁着眼睛有点儿酸。 兰里特立刻从空气中变出一个细颈玻璃瓶,克制着自己浑身的激动,让他的泪水缓缓、缓缓地掉入瓶中。眼泪在火光之下闪闪发光。 他兴奋得无以复加,手指颤抖,乌黑的眼珠简直要凸出来。 “不错。不错,不错。四样物品,终于全部集齐!”他癫狂地笑了几声,“辛西娅的时代,魔法的时代……终于要回来了。你的统治结束了,尼古拉斯。诺瓦,带我们去迷宫中心。” 诺瓦摇头,狠劲想挣脱绳子。“不要!” “谁说你有的选了?”兰里特将卢卡斯转了个身,“带我们去迷宫中心,否则,你的好朋友就一命呜呼。” —————— 所谓迷宫中心,除了一块巨型绿水晶以外,什么也没有。龙晶石中,是被封印的辛西娅,举着法杖,口型念着最后的咒语。 辛西娅身前则是一块绘制着月瞳纹的地砖。卢卡斯曾见过月瞳纹,在那把“萨诺瓦”的匕首上。那是月神塞勒斯提的标志。也就是说,这块地砖大概率是个月神的魔法机关。 一路上,卢卡斯都在偷偷扔下自己的披风碎片,希望能作为记号引起伊莱恩或扎克的注意。 第109章 他太疼、太累,已经顾不上什么其他,但还是隐隐约约意识到——阿什琳应该就在这附近。 或者。她在这里面。 卢卡斯看了看诺瓦。她显然没打算背卷入到这一系列荒谬的事件中,能力还被人利用。但她还算冷静,也很强大。 恍惚之中,他想起兰里特先前说的话。 迷宫的锚点。是的,他也曾听说过这个说法。当四个锚点被摧毁,迷宫会变得不稳定,怪兽与黑魔法逃到外面的世界。 在昨日酒馆时,卡桑德拉曾说出逃的怪兽越来越多。那是因为龙息山的迷宫锚点——水晶洞窟,已经被含有恐惧黑魔法的龙火侵染。许多怪兽是从那里逃出来的。还有一些,或许是兰里特在迷宫穿梭时主动释放的。 而一路上,他们为了获得谜语物品,不小心又毁掉了剩下的锚点。 这意味着,现在的迷宫很不稳定。就算辛西娅的水晶还在,怪兽也随时有可能从四个锚点处逃脱。 他们的任务又多了一项。 趁兰里特正兴高采烈地和尼古拉斯二世聊天——更准确地说,是单方面对他说话——卢卡斯不可察觉地碰了碰矮人。 “诺瓦。”他低声道,“关于迷宫……你还知道些什么?” 诺瓦瞧了瞧兰里特,确认他没再听,才说:“生命。” “什么?” “生命。有联系的生命,才能打败迷宫。”诺瓦说,“神灵,地点,物品——它们,都不是生命。需要四个生命,前往四个锚点——不。八个生命。地上四个,地下四个。” 她举起《迷宫移动力量指南》,迅速给他看了一眼某一页的内容。为以防引起兰里特注意,她速度极快,马上又若无其事地放下。 但只需一眼,卢卡斯已经看明白了,把上面的文字与图标印在脑中。 那是两个简陋的正方形,重叠在一起,每个正方形的四角都被绿墨画的线所连接。 地下的生命与地上的生命,互相连接,可以阻止黑暗。 “就像盒子一样!上下一合,迷宫就会被压制。”卢卡斯小声说,“八条生命就是八枚钉子……形成两个魔力面。但是需要一个会魔法的人来让点连成线,线变成面,而且,这个人的魔法还必须能够穿透土地……” 他停下来。拥有这样强大魔力的人,恐怕就只有阿什琳了。不是所有神裔的魔力都能够撼动大地的。她曾打开过迷宫的入口,那么让魔法穿过土地连接,也有可能能成。 “扎克南方的锚点。月亮精灵是东方的锚点。我,北方。还有一个公主,西方的锚点。”诺瓦断断续续地说。 这是地下。那么地上呢?卢卡斯思索。 爱苏萨是南方龙,但他们上一次见面还在北方,她还受了伤——不过龙伤很快就能愈合。阿什琳或许能联系她,让她回一趟龙息山。 东方有梅莉娅,他们可以利用彩虹沟通,顺便满足上艾丹再见到梅莉娅的心愿。 北方,玛拉一家还在地面……卢卡斯只能祈祷阿什琳有能力把他们也叫上。 至于西方……卢卡斯意识到,他和伊莱恩中最好有一人回到上面去。 兰里特太过喜悦,没有关注他们的对话。他激动地将所有物件摆在一起,举起笛子,递给卢卡斯。 卢卡斯扬起眉毛。“这是……?” “我不会演奏。”兰里特承认。 “……恐怕在你把我打得遍体鳞伤之前说这事儿更合适吧?”卢卡斯喘息着说。 不过,他还是接起长笛,因为他知道这不会有效。 兰里特自然没有理他。 “戒指、龙火、魔笛与眼泪,我们还在辛西娅的封印前……一切,就要大功告成。” 他对物品低声念出咒语,示意卢卡斯演奏。 卢卡斯奏起了《莱以达小调》的旋律。那是艾丹的作品,不是卢卡斯最喜欢的,却是伊莱恩的最爱。 熟悉的音乐中,兰里特激动地观察着咒语实施的全过程,尼古拉斯二世迟迟不语,看着又老了几十岁。 一曲终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卢卡斯颤抖着放下长笛,诺瓦扶住他。 “看来我们都搞错了……叔叔。也许谜语物品不是这几样。月神写下的根本就是个玩笑。” 兰里特拉下脸。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抚摸着辛西娅的水晶,猛然回头,“你们——你们动了什么手脚?” 他停住,回想起什么,表情被惊讶与恨意取代了。 “那个来自河湾的小女巫。”他咬牙切齿地说,“她以为她可以骗过我——” 卢卡斯扯出一个微笑,但立刻又被疼得抽搐一下。“她的确骗过了你。” “这么说真正的三样物品在她那里。”兰里特梦呓般道,“可她还在辛西娅为她亲手制造的幻境中,花几百年都无法逃脱。” “我相信她。”卢卡斯坚定地说,“我相信阿什琳,她会出来的。” 兰里特转向他,咧开嘴,匕首亮晶晶,还滴着卢卡斯的血。 “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人,能活着走出辛西娅的魔晶。”他开心地说,“我想辛西娅会解决掉她的。等她迷失在魔晶里,她身上的魔法物品自然会被辛西娅拿出来。现在,王子殿下,你也没用了。不如我们就此在这儿永别,如何?” 卢卡斯本想说,这听起来不错,毕竟他也不大享受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但在他说出口之前,他却感觉一阵晕眩,整个人被一种清新而狂野的力量环绕。 接着,那种力量如万马奔腾般冲了出去。 他的视线忽地变矮。 第71章 理想王国 如果,其实这里才是真实世界…… 阿什琳醒了, 醒在一张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床上。 她房间的落地玻璃窗,也是她见过的最华丽的。金色的阳光温柔地洒下,整个房间就像一卷油画。 一个女仆服装的女孩对她露出和蔼的笑容。 “早安, 小姐, 这是您的早餐。”说着, 女孩让开,露出身后满桌面包、黄油与鲜葡萄。 “什么鬼?”阿什琳皱起眉。 她笨手笨脚地下了床,却把整个人和被子像毛毛虫一样扭在了一起。 “让我帮忙吧,小姐。”女仆连忙帮她整理好。 “哦,不,不用了。”阿什琳赶紧从被子里滚出来,结果发现她整个人都躺在地上。她抱歉地对女仆一笑。“我很好!” “今天是您在曼尼特·瓦里安大人那里学习的第一天, ”女仆提醒, “我想您肯定不愿意迟到吧?” 阿什琳刚站起来, 听到这话不得不又坐下来,怀疑自己听错了。 “曼尼特?” “嗯,宫廷太阳法师曼尼特。您的治疗师老师萨诺瓦的朋友, 记得吗?也是您母亲森林法师的朋友。”女仆平静地擦起地面。 阿什琳的动作完全停滞了。 母亲……森林法师……的朋友? 这几个词竟然还能连在一起。 阿什琳揉着脑袋,一些可怕的回忆翻江倒海地向她本来。萨诺瓦是诺克斯,诺克斯是兰里特……他抓住了他们, 绑架了卢卡斯。 “这不是真的。”她立刻说,“这是辛西娅的幻术!我在埃多洛迷宫中心……” 女仆震惊地看着她。 “什么?小姐, 你一定是做了噩梦吧!您怎么会接触到黑……黑暗女巫呢,更不可能去迷宫了!那些可都是吓唬小孩的传说呀。这里是赫利安王城的城堡, 而您马上就要上课迟到了。” “不,”阿什琳甩甩头,“我必须离开这里。” 她从床上随便抓起一件绿色的长袍, 胡乱一披,从女仆手中端着的午餐里叼了块小面包,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房间,门也是用脚关上的。 女仆缓了好一会儿,才追上她,手里甚至抓着一顶精美的女巫帽,硬生生戴到阿什琳头上。 “小姐,您今天是怎么了?什么噩梦让您这么——” “我没有做噩梦!”阿什琳大声说,女仆吓了一跳,她便又放低嗓音,“对不起,嗯——” “露娜。” “对不起,露娜。”她深吸一口气,“我可能有点受惊了吧。但这个地方不是真的,你,也不是真的。我得逃出去。” “您发烧了?”露娜惊恐道,抚上她的额头,“没有啊。小姐,您……” “别再叫我小姐了。我不是什么小姐!我是来自狐尾河湾的阿什琳·贝利,没有头衔,谢谢!”注意到路边人们投来的目光,阿什琳只好从跑步切换为快步行走。 “贝利?”露娜困惑不解,“可是您的姓氏难道不是……” “不。”阿什琳打断她,“我就是阿什琳·贝利,别想糊弄我。” 她很清楚这些幻象会做什么。让她忘记自己的目的,自己的名字,最终忘记自己到底是谁。她不会让辛西娅成功的。 “贝利?”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可没想到我的老朋友会抢了我的女儿啊。” 第110章 阿什琳猛地停住脚步,女巫帽飞了出去。 她僵硬地转过身,几乎不敢抬头,但还是鼓起勇气,看向自己虚假的母亲。 “退下吧,露娜。”塔莉雅示意女仆,“照顾阿什琳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哪里。”露娜腼腆一笑,屈膝行礼后离开。 母亲与她们上次见面时完全不同。 在灵界,她的衣服脏得都难以称之为衣服了;而在宫廷,她却身着美丽的翠绿色长袍,金发优雅地盘了起来,露出耳垂上的红色干花耳饰。 “嗨,妈妈。”阿什琳勉强堆出笑,“是这样,我有点急事,我先走了——” 塔莉雅扬起眉。“你要逃课?” “当然不是。我,呃……”望着母亲,阿什琳便忘记了语言,“我只是……” “所以你不想上曼尼特的课,阿什琳?”塔莉雅俯下身问,“是怎么回事?你不喜欢她?” 阿什琳摇摇头。 “那是因为我前两天说她考试太多?” “可能吧。” “别担心,我会向她反馈的。”塔莉雅承诺,“今天你只要过去,先试试,怎么样?” 令阿什琳惊讶的是,她难以对母亲的眼睛说“不”。 她们穿过城堡宽敞华丽的长廊,路过一幅又一幅精美的壁画与太阳神的雕塑。路上,她们与各个阶层的人擦肩而过:谈笑欢声的年轻贵族、默默无闻的仆人、汇报外界的猎魔人等等。 阿什琳享受着阳光的沐浴,脚步愈来愈轻盈。就算这一切都是假的,她也可以…… 不,她不可以。 “听我说,妈妈。”阿什琳开口,“我最近读了一本书。书中提到一个案例,有一个巫师被困在了埃多洛迷宫中心。” “哦?” “是的。她被困在封印黑暗女巫的魔法水晶里,身处幻境。可是,书中没有提到她该如何脱身……” “所以你来问我。” “当然,考虑到你是——森林宫廷法师。” “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案例。”塔莉雅说,“听起来像是胡编乱造的。黑暗女巫与埃多洛迷宫都是传说罢了,阿什琳。” 阿什琳感到有点绝望。如果连这个世界里她的妈妈都无法帮忙,那还有谁能帮她?曼尼特会知道答案吗?卢卡斯曾说她是一个很强大的巫师。 终于,她们来到一扇印着金色太阳的大门门口。 “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妈妈说,打了个哆嗦,“主要是因为前两天我在她桌子底下塞了几只可爱的小瓢虫……你知道的,她一向不喜欢瓢虫……哎呀!” 她看到曼尼特的身影越来越近。“我该走了。祝你好运,阿什琳!” 门开了。曼尼特·瓦里安一头小麦一般金黄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扎在后脑勺。 “我迟到了。”阿什琳主动说,“对不起,女士。” “坐下吧。”曼尼特挥挥手,一把椅子自己把自己拉开了。 “我不属于这里。”一坐下,阿什琳立刻就说,“这是龙晶石的世界,幻术的世界,你们都不是真的。我得回到我的世界里,你可以帮我吗?” 曼尼特头也没抬。 “熬夜了?” “什么?不!我是说,对。但这和我们说的内容没关系!”阿什琳气恼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吗?”曼尼特用羽毛笔指了指她,“那你怎么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呢?” “我的魔法在迷宫中被坏人利用了,他逼我喝了控魔水,现在我无法掌控我的力量。”阿什琳说,冲窗边的一盆风铃草抬起手,“瞧。它不会有任何反应。” 话音刚落,风铃草便以史上最惊人的速度冲到了屋顶,似乎急于反驳她的话。 一时间,整个房间充满蓝色花瓣与芳香。 曼尼特平静挥了挥法杖,房间复原。 “看出来你无法掌控了。”她在羊皮纸上写下:混乱。 “好吧,可能控魔药水在幻术世界不管用。”阿什琳烦恼道,“但我还有别的方法可以证明。曼尼特,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因为你母亲认为你的天赋需要一些更厉害的法师来引导。”曼尼特回答,“之前都是她带着你自学,偶尔萨诺瓦也会来教你些草药知识,但现在她感觉这远远不够。” “那你知道你是谁吗?” 曼尼特似乎在极力忍耐翻白眼的冲动。 “我是曼尼特·瓦里安,太阳神裔,赫利安城宫廷法师之一。有什么问题?” “你的血曾被黑巫师偷过,参与了月神的血祭。”阿什琳指出,“因为你流鼻血。” “我完全没听说过这鬼扯之事。”曼尼特擦了擦鼻子。 一滴鼻血落在桌面上。 曼尼特便连忙拿起手帕。“阿什琳,如果你不想好好学习,也没有必要用无厘头来浪费我的时间——” “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现在的世界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我需要帮助。我需要出去。”阿什琳说,声音一点点破碎,“我对此……毫无线索。” 她将头埋在手里。 “阿什琳。”曼尼特的声音放轻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里才是真实的世界呢?” 阿什琳放下手。“什么?” “也许你刚刚说的自己的世界,才是你的梦。你被今天的噩梦吓得不浅,它对你影响太深了。”曼尼特冷静地说,“这事儿并不罕见,阿什琳。很多神裔都会受噩梦折磨,我也经历过。 “更别说,你还是狂野大王之神西尔维娜的孩子,今年甚至正好十六岁——正是魔力紊乱与暴动的年纪。也许,森林女神只是在昨天晚上给了你一个很疯狂的梦。” “一个很疯狂的梦……”阿什琳重复着她的话,“能有多疯狂?” “比如说,改变了你的身世,让你参与一场奇幻冒险之类的?”曼尼特提议,“森林女神最爱干这种事,因为梦里太有趣了。她是一个很调皮的女神。”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阿什琳舌头打结。 是的。她没有任何证据。空间背包、斗篷,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谜语的三样物品也不见了。 她惊恐地发现,对于迷宫的记忆好像正在远去,就像所有那些梦境一样。当你醒来,如果不刻意将梦记下,很快就会遗忘。 “但是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记忆。”阿什琳为自己辩护,“在我的世界,我从未见过父母。我被萨诺瓦·贝利抚养长大,一直生活在狐尾河湾。实际上,几个月前我才第一次来到赫利安城。” “这也很正常。”曼尼特慢条斯理道,“为了让梦更逼真,有时就会出现这种情况……慢慢地,魔法会让你想起来的,不用担心。你是在王城长大的,条件优渥,更容易受这些梦的刺激。贝利先生是你的草药与医学老师;你母亲也活得好好的呢,阿什琳。” 说到这儿,她脸色突然一沉。 “对了,方便给你母亲传个话么?就说我杀死了她给的所有瓢虫。” “但是——我——”阿什琳感到一种难以置信的无助。怎么可能?她的经历,她的人生都是一场梦? 她竭力按耐住恐慌。不对,她还记得自己姓贝利。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在这里她的姓氏是什么。 如果她真的生在这个世界,她总不可能因为一场神力爆发的梦,而彻底忘记自己的姓氏。 梦不会那么逼真,那么漫长,她心想。难道她和萨诺瓦在一起的生活不是真的? 她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任何一位神灵,有能力编织养父和她在狐尾河湾生活的点点滴滴。河湾边的小屋有魔力,如果她回家太晚,屋子就不理她,也不愿意给她开门;路边的灯每天早上都会向她问好,弯腰弯得厉害;米娅常常带着一身狗毛闯进他们的花园,连声招呼都不打。 更重要的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依然历历在目。 森林女神会编这样一个无厘头的故事,让她在梦里把王子诅咒成黑猫吗?祂会精心钩织一个梦境,令她在里面爱上一个现实中可能和她毫无交集的人,设计好每一个细节吗? 就算祂再调皮,再不讲道理,也不可能这么做。 “你的森林魔法很强大,阿什琳。”曼尼特又说,“需要受到正规的辅导。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讲的是太阳神裔卡尔,与他的死对头——” “巴里。”阿什琳马上接道,“是的,我听说过。他们为谁能获得公主的芳心而开展了决斗。” “那么你一定也知道,‘’魔法源自内心‘’这条定律。”曼尼特说,“这对神裔来说尤其重要。卡尔的魔法太过强大,情绪又不够稳定。他的好胜之心是那样强烈,以至于他不仅杀死了巴里,也杀死了他的心——也就是公主本人。” 阿什琳听到耳边轰然作响。 曼尼特还在说话,可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仿佛她们之间隔着的不止是桌子。 第111章 她明白了。又或者,她终于彻底搞错了。 她能肯定吗? 第72章 女巫对决 草莓蛋糕、糖浆和匕首。…… “……这就是为什么你的魔法急需教导, 不然的话,你的魔法指不定哪天会犯下和卡尔一样的错误。你母亲作的决定是对的。能够亲自辅导你,我真是欣慰极了——阿什琳?你在听我说话吗?” 曼尼特担心地看着她。 “也许你应该歇歇, 和朋友出去玩。今天晚上, 伊莱恩公主请了精灵大乐师艾丹来奏乐。你可以邀请朋友一起去, 放松心情……” 她不能肯定她的猜测。这听起来简直是疯了,除非她能够证明……她只需要知道一件事,一件卢卡斯没有告诉她,而她早就有所怀疑的事。 但不是在这里。不。 她想到的这件事,只有离开幻境才有意义。如果之后她能利用它,或许会成为他们获胜的关键。 首先,她得想办法出去。 如果塔莉雅和曼尼特都无法帮她, 或许有一个人可以。一个她相信即便是在幻术的世界, 也热衷于魔法传说与稀奇理论的人。她确信, 就算他不相信她,也绝对会感兴趣的——光是这点就已经足够。 阿什琳果断站起来。 “我可以证明。我只需要去找一个人。” “谁?” “卢卡斯。” 曼尼特的表情凝固了几秒,接着她放声大笑, 就连桌子上的文具也笑得浑身颤抖,最终连桌子都抖得厉害。 “卢卡斯?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卢卡斯吧?” 阿什琳耐心地等她和她房间里的所有东西一起笑完。 “对不起,还能是哪个卢卡斯?” “哦, 阿什琳!这噩梦真是彻底扰乱了你的思维,是不是?”曼尼特止住笑, “你们几乎不认识,你找王子殿下干什么?最近可是他的重要日子, 千万不能被你毁了。” “我不在乎。他现在在哪儿?我得和他商量商量。” “可能在他的书房。”曼尼特说,“等等,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阿什琳已经如一阵风一般冲了出去。 卢卡斯的书房并没有人。 这里高雅、干净、整洁, 没有一丝杂乱的纸张,没有尘土。所有书籍的封面都精美得可怕。卢卡斯在羊皮纸上的字迹,也工整得不像人类能写出来的。 她孤独地在这里站了一会儿,闻着属于卢卡斯的纸墨的香气。 这些感受是真是假?就目前来说,它们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这时,窗边传来一个女孩快活的笑声。 “哈哈,我就知道殿下会喜欢的!” 阿什琳打开窗户。 是卢卡斯,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贵族少女,穿着一身昂贵的粉色礼服。 她连忙跑下楼,来到刚刚看到的位置。那是城堡后花园的喷泉附近,蔷薇毫不吝啬地盛开着。 卢卡斯看起来完全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卢卡斯了。他的黑发被剪短了,往后梳得很柔顺,不过依然优雅地打着卷儿。他一身繁复的服饰,蓝色与金色相间,甚至戴了双白手套。 “卢卡斯!”阿什琳气喘吁吁地说。 赫利安城的王子惊讶地转过身,抬起眉毛。他身侧的贵族女孩上下打量着阿什琳,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早安,小姐。”他彬彬有礼,“需要帮助吗?” “很抱歉打扰你们的——嗯,散步。”阿什琳说,“但恐怕我得把王子借走一会儿。” “借走?”贵族少女蹙眉,“您认识她,殿下?” “当然。”卢卡斯温和地笑了笑,有那么一瞬间,阿什琳还以为她的卢卡斯回来了,“您是森林法师塔莉雅的女儿,对吗?” 阿什琳的心沉到胃里。他当然不认识她。 “我是。”她点点头,“卢卡斯王子,我可以和您单独谈谈吗?” 他们来到花园的另一边,更加僻静的一边。 “您想谈什么?”卢卡斯困惑地问。 阿什琳组织好语言,决定一鼓作气。 “好吧,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我甚至不能确定你到底有没有自我意识。很可能,你其实是辛西娅。你也大可以认为是我疯了。”她迅速地说,“但接下来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来自另一个世界,真实的世界,在那里我们是朋友。现在我需要回去,而没有你的帮助我可能做不到。 “卢卡斯,你一向了解各种神秘的魔法传说——你对回到真实世界这件事,有什么主意?” 卢卡斯张了张嘴,显然被她过大的信息量整得手足无措。片刻,他说: “噢,你没听说过那个人尽皆知的传说么?” 这回轮到阿什琳惊讶了,她没想到卢卡斯会把这些消化得这么快。“你不认为我是疯子?” “我可没这么说。”这个假卢卡斯的语气倒也和真实世界的大差不差,“只是你的胡言乱语很有趣。” “谢谢。那么,这个人尽皆知的传说是什么呢?我很怀疑它是否真的如你说得这般人尽皆知。” “当然是真爱之吻了。”卢卡斯用一种显而易见的口吻说,“传说揭示真相的魔法有三大类,不是吗?揭真咒语,揭真药水,以及……” “揭真仪式。”阿什琳喃喃。 她曾特意记过关于揭真魔法的知识,只是没记在脑子里。 “没错。其中,每种形式的揭真魔法,效果都不尽相同。比如说,揭真咒语或许能让人说真话,而揭真药水更多是用于另什么东西现回原形。至于揭真仪式,更是五花八门。 “但被提到的次数最多的,就是森林中的真爱之吻。它能够打破最强劲的幻术,揭示最终的真相。不过它并不是一直能管用,只在最极端的情况下有意义。” “定义一下‘极端’。”阿什琳说。 卢卡斯耸肩。“比如,世界毁灭前夕?总之我一直觉得,‘真爱之吻能够解除诅咒’这个错误的理论被童话故事广泛传播,着实是件怪事。可实际上,它有着比解除诅咒强大得多的力量。” “但是……具体怎么操作?” “很简单。当森林的绿叶遮上真爱之吻,真实的世界便原形毕露。” 不会吧。 阿什琳无比希望,这并非最后的办法。 它是如此俗套,如此无聊,如此缺乏新意。 倘若她在森林里亲吻卢卡斯,亲吻母亲,又或是萨诺瓦等所有她所爱之人,魔法会生效吗? 仿佛听到了阿什琳的心声,卢卡斯又说:“假设你说的是真的,我们所有人都是幻象,那么就算你在这里亲吻任何人或被任何人亲吻,都不会起作用。毕竟没有幻象会拥有真爱。” 阿什琳感觉当头一棒。 也就是说,她被困在这儿了。 “谢谢你,卢卡斯。”阿什琳说,急忙改口,“我是说!殿下。王子殿下。” 卢卡斯礼貌地点点头。“不用谢。不过,这只是个传说罢了。您想用来干什么?” “我告诉过你了。” “我不信。” “那是你的问题。” “你一直这么没礼貌吗,小姐?” “听着,不像某些人,我没有撒谎的习惯。我说的都是实话,也不在乎你相不相信。”阿什琳翻了个白眼,没想到幻境里的卢卡斯也这么烦人,“谢谢你脑子里的资料库,殿下。” 她转身离去,打算前往森林。 没想到,卢卡斯紧紧跟着她。 “这是您的习惯么——问一个王子一连串古怪的问题然后把他踹到一边?” “实际上,这是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乐趣之一。” “我该说这是我的荣幸吗?” “我很荣幸成为您的荣幸,殿下。” “够了。你到底想做什么?”卢卡斯轻轻抓住她,“我没时间和你胡闹。” “没时间?可是你还在这儿。”阿什琳目光示意他全身,“你的那位小姐呢?不要啦?” 卢卡斯笑了一声。“相信我,菲奥娜小姐和我一样厌恶我们的谈话,此刻肯定为我的离开而暗自庆幸。” “好吧,既然你非要在这儿,不妨和我讲讲,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这是一个完美的世界。 母亲还活着,会对她绽开太阳般的笑容,偷偷给同事恶作剧。 曼尼特成了她的新老师,会教她正统的魔法理论体系——如果她不让书房爆炸的话;萨诺瓦也依然是她的老师,教她罗勒与丁香的用途;就连艾丹也并不邪恶,依然是那位文艺优雅的精灵族大乐师;梅莉娅女王从未将伊洛文亚封闭,而是欢迎所有生物一起旅游;甚至,米娅·科林斯也认识她,因为她去狐尾河湾跟着萨诺瓦实习过。 更重要的是,巫师的地位比她的世界要高很多。魔法,在狄亚斯,是至高无上的力量。无论走在哪里,人们都会对她微微屈膝,因为她是宫廷法师的女儿,因为她是传说中的森林之子。她所及之处,最难伺候的蔷薇都要生高几分。 第112章 黑暗不复存在,辛西娅从未出现过,兰里特也真的只是病逝而已。 然而,卢卡斯并不真的认识她。 想到这里,她又有点苦涩。 是的。王子没有生过病。她从来没有把王子变成黑猫,也从来没有踏上那场荒谬的冒险,去打败黑巫师。她只是宫廷法师的女儿,偶尔与王子擦肩而过。 这绝非真实。阿什琳不能接受,她和卢卡斯一路上的经历都是梦。 阿什琳站在城堡后的森林中,感受着清凉的晚风。 当森林的绿叶遮上真爱之吻,真实的世界便原形毕露。 阿什琳突然笑出了声,随即又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可是,嘿。传说没有提真爱之吻一定要是现在的,也没有强调是什么爱。 三样条件,那个晚上……卢卡斯给她在额头的轻吻,不都符合了吗? 真实,爱意,亲吻。 再加上森林的绿叶。 阿什琳觉得这真是荒谬至极。她抬起手,让绿叶飘下,轻轻落在那个属于过去的、真实的吻上,她额头微烫,心尖发痒。 黑夜,像卡纸一样被划破。 一切不过是纸片。它们逐渐脱落,如同老旧的墙皮,最终露出粉色的墙底。 她站在一座粉色城堡的大厅中央。空间背包还有真实的衣服回来了。 眼前是一道长长的红毯,红毯尽处坐着一个比她年长几岁的女孩。女孩留着深棕色的短发,一袭红裙,手里拿着一块草莓奶油蛋糕。她那裙子简直像蛇尾一样长,珠宝极为奢华。 见到阿什琳,她微微一笑。 “你好呀,森林之子。” “辛西娅。”阿什琳警惕地站在原地。 “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打破了我的幻术,真是厉害。”辛西娅甜甜地说,“我没想到你反应会这么快。你不觉得,这么快通关,会有点无聊吗?” 黑暗女巫的声音像一个未经世事小女孩一样,天真无邪、甜美可爱。 阿什琳感觉耳朵里被生猛地灌了好几桶糖分过量的蜂蜜。 她立刻召唤起浑身上下的魔力,然而这个空间里没有真正的植物,也没有土地,她的魔法不起作用。 “在这里,只有月神的魔法能够生效。”辛西娅嘟起嘴,一脸惋惜,“换个地方种植吧,亲爱的。” “我没时间陪你玩游戏。”阿什琳握紧拳头,“让我回去,我要救卢卡斯。” “卢卡斯、卢卡斯、卢卡斯。”辛西娅摇摇头,慢慢向她靠近,“你可怜的脑袋瓜里已经被男人塞满了么?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重要?” “那就不要去想了,我担心你想坏脑子。”阿什琳说,“一个幻术师,当然没法理解真挚的情感。我想回去的理由有很多,卢卡斯不是我在乎的唯一的人。” “那么你的母亲呢?”辛西娅围着她踱步,“你不在乎她?你难道不想和她一起生活吗?” 阿什琳喉咙干涩。她不喜欢辛西娅提起她母亲的语气,这与辛西娅无关,也无法成为动摇她的筹码。 不,时间紧迫,她才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与黑女巫周旋上。 只有月神的魔法会生效…… 如果他们在她来之前就获得国王的眼泪就好了,它上面附有月神的魔法。然而现在,她只有其他三位神灵的礼物。 等等。 不是这样。 阿什琳悄咪咪地将手伸进空间背包,摸到一个冰凉的物品。 “……她已经死了。没有什么能挽回这一点。” 辛西娅扬起眉毛。 “而你也不打算复仇?” “复仇,也不会令她起死回生。” “但能令你开心啊。”辛西娅笑起来,“你还太小,阿什琳,不知道有些事情做起来会多么让人愉悦。难道你不想让国王……嗯,消失吗?据我所知,他算不上什么好人。” “这些事轮不到我出手,我也不打算参与政治阴谋。那不是森林生长的地方。” 辛西娅咬了一口蛋糕。 “可惜,我还以为我们会志同道合呢。德维尔一家摧毁了我完美的统治,我做梦都想要看他们血流成河……不过,我也的确一直在梦里。” “你所谓完美的统治,”阿什琳冷冷地说,“也不过是南柯一梦,没有半点儿真实。所有人都生活在幻想里,实际上一无所成,万物皆枯。你管这叫做完美?” “有什么问题吗?我的世界没有痛苦,没有悲伤,也没有死亡。人人平等,人人幸福。没有人需要知道真相。就算是假的又怎样?至少他们的幸福是真的。” “然后你坐在王座上操纵和剥削所有人。” 辛西娅耸耸肩。“反正他们又不知道。他们喜欢这样。” “你才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阿什琳说,“我听够了。放我出去,辛西娅。你在这里没有力量。” “哦哦,你想和我决一死战吗?”辛西娅挑眉,“恰恰相反,这里就是我的力量——这是幻术的世界啊,阿什琳。刚刚你所见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我没想和任何人决斗。我只想出去。” “可惜的是,你必须先打败我的灵魂。”辛西娅伤心地说,“但是没有谁能打败一个灵魂呀。你的魔法在我这儿也不起作用。” 阿什琳咧开嘴。“谁说我要用我的魔法了?” 话音刚落,她便快速掏出刚刚摸到的那个冰凉的物品。 那是一把匕首,上面绘制着月瞳符。 月神的匕首,里面当然蕴涵着月神的魔法。 它本属于诺克斯/兰里特,被他假扮萨诺瓦时落在狐尾河湾,而她用空间剪刀取材料的时候,误打误撞发现了它。 辛西娅的脸色骤然变白。 “你怎么会有我的匕首?” “啊,所以这是你的匕首。”阿什琳惊讶道。 “当然是我的。是月神本尊亲自给我的!”辛西娅走下台阶,“真是聪明,用我自己的东西来对付我。不过你真的觉得我会被一把小匕首伤到吗?” “伤到你?不不不。”阿什琳像玩弄羽毛笔一样轻快地晃了晃匕首,刀刃映射着四周粉红色的光,“我只是觉得这儿有点闷,想给你的城堡开个天窗。” 话音刚落,她手腕猛地一甩。匕首径直射向大厅顶端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 “我的水晶灯!”辛西娅心疼地尖叫。 她挥手打出一道粉色光芒试图拦截,但月神匕首的力量轻易撕裂了幻术。 吊灯轰然炸裂。 阿什琳本以为会有水晶碎片炸开,没想到吊灯只是爆出了黏糊糊的草莓糖浆,淋了两人一身。 “呸呸呸!”阿什琳吐掉嘴里的糖浆,抹了把脸,“哇,比我想象的还要甜腻,但不好吃。你的厨艺和萨诺瓦有一拼。” 辛西娅满身糖浆,气得面色铁青。“这是为了节省成本,你这个没礼貌的野丫头!” 阿什琳虽然很欣赏她的狼狈,但知道这还没有结束。 刚刚她只是试试匕首到底有没有用。实际上,她得找到幻术的核心,就像昨日酒馆的沙漏一样。 那时,是沙漏中的幻沙,令酒馆中了时间循环的魔咒。 幻沙在沙漏中引起的是时间幻象。而现在她处在空间幻象里。 什么东西最能代表空间呢? 阿什琳环顾四周。没错,这就是一座宫殿,四面为墙。 幻沙藏在墙里。 辛西娅冲她走来。 “看来,你更喜欢粗暴一点的游戏。”她双手挥舞,整个粉色大厅开始扭曲、变形。 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滴落,地面塌陷。无数个“卢卡斯”、“塔莉雅”、“萨诺瓦”的幻影从漩涡中伸出手,哀嚎着呼唤阿什琳的名字。 阿什琳心头一紧,但强迫自己忽略那些声音。这些都是假的。 “你的演员演技太浮夸了。”她一边喊着,一边像只灵活的松鼠在崩塌的家具和滴落的墙体间跳跃。 假的,假的。她闭上眼想,再一睁眼,大厅又恢复了先前的状态。 月神的匕首还在糖浆吊灯旁边。 “这都是你提前准备好的,对吧?”辛西娅,“拿月亮匕首摧毁我精心打磨的世界,羞辱我?” “怎么可能呢?”阿什琳装作震惊地说,“告诉你个秘密,辛西娅。我一向不擅长准备。” 她向上一跃,猛地扑向糖浆边的匕首。 辛西娅反应很快,立刻前去阻拦。可是她的裙子太长,拖在地上,裙尾被糖浆粘住,草莓蛋糕从手上脱落。 等她好不容易挣脱,却又踩到刚刚掉在地上的蛋糕,脚下一滑,摔在地上。 阿什琳将月瞳符匕首狠狠扎向墙面。 刺啦一声。一道长痕从她刺进的地方裂开。 淡粉色的墙壁随着划痕像冰面一样逐渐破碎,整个幻术城堡都晃动起来。几粒沙子从水晶吊灯上抖落,落在阿什琳头顶。 第113章 幻沙。 辛西娅愤然起身,张开双臂,粉色的魔法试图修复被划破的幻沙。但幻沙已经像雨水一样开始肆意洒下,从天花板上,从吊灯上,从窗户上…… 就像在昨日酒馆一样,它们已经被打破、被释放了,隐入宫殿的地缝中。 城堡的影像逐渐消失。隐隐约约地,阿什琳能看到埃多洛迷宫。 她先是看到了伊莱恩。公主、猎魔人与乐师在黑暗的隧道中谨慎穿梭,艾丹的音乐为她们引路。 接着是扎克,在深绿色的树根上醒来,困惑地皱起鼻子。 最后是卢卡斯—— 阿什琳的心揪紧。 兰里特高举匕首,似乎终于决定杀了他的侄子。 不,绝对不行。她心想。瞬间,某种强大的、纯粹的魔法喷涌而出,但并不是从她体内。 在辛西娅的幻术世界,她的魔法无效;而在现实世界,她体内的魔法也被兰里特牵制。 这真是太奇怪了。 但某种程度上,也印证了她在曼尼特那儿的猜想。 她的魔法——她的一小部分魔法,在卢卡斯的身体里。 第73章 王者之泪[上] 还有更多。 “我们迷路了。”第十八次, 卡桑德拉说。 艾丹叹了一口气。“不,我们没有。我很清楚我们在哪儿。” “我也很清楚,因为这里该死的和几分钟前的那条路长得一模一样!”卡桑德拉不耐烦地说, “承认吧, 大乐师。你的音乐虽然放我们进来了, 却没法把我们带到诺克斯那里去。” “那您又有何高见,猎魔人女士?” “闭嘴。”伊莱恩骤然停下脚步,“什么声音?” “你是说除了这个恼人的精灵的说话声以外,还有别的声音?”卡桑德拉问,但随即也顿住,拔出长剑。 他们小心地来到拐角处,只见幽绿色的树根从天花板一直爬到地面, 宛若巨人的血管。 一道黑影在树根间穿梭。 卡桑德拉走在最前面, 刚要将长剑向黑影劈下, 却在最后一刻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 一只棕灰色的大老鼠。 “真是虚惊一场。”猎魔人大松一口气,“老鼠罢了。” 艾丹却向前走了几步。 “这可不是普通的老鼠,”他兴致勃勃地说, “是个被诅咒的人类。我能听到他灵魂中属于人类的旋律……一个想成为骑士的小男孩。” 老鼠吱吱叫。 他转向伊莱恩。“公主,请容我施一个小小的魔法,让我们几个能够交流。” 伊莱恩点点头。控魔药水让她能够控制艾丹的力量。不一会儿, 老鼠的叫声便化作人类男孩的语言。 “你们是谁?”老鼠惶恐地问,“对了, 你是精灵吗?” “我是啊。”艾丹微笑道,“我叫艾丹, 听说过我吗?” “没有。”老鼠说,“哦不,有的。阿什琳梦到过你。” 艾丹收起笑容。“阿什琳?” 伊莱恩马上说:“告诉我们所有事。” 真相揭露时, 扎克虽然昏了过去,但还是隐约捕捉到了些最早的关键信息,比如诺克斯实际上是兰里特中间名的变体。 “所以一切都是我叔叔惹的祸。”听完后,伊莱恩总结。 扎克点头。 “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们。”他说,“我的记忆力在迷宫里很好使。而且我感觉这些道路现在想让我们去那个地方。” 这是真的。伊莱恩也能感受到这一点,仿佛冥冥之中,有谁在用迷宫的移动帮他们。 他们跟着扎克与艾丹的音乐,在漆黑的隧道来回行走。路上,一些蛇鸣加快了他们的步伐。 “我敢说那是九头蛇。”卡桑德拉咬紧牙关,“去年我就干掉过一头从迷宫里逃出来的那玩意儿。它们是被锁在牢房里的,但诺克斯肯定想到了放出它们的办法。”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卡桑德拉在一些蓝色的碎布前停下。 “这是什么?” 伊莱恩弯下腰,拾起碎布,面色紧绷。 “卢卡斯的披风。”她轻声道,“他给我们留下了‘面包屑’……我们离他不远了。” 道路不断变幻,最终形成一条生满鲜花的大道,热情呼唤他们。伊莱恩能听到大道尽头,传来几个男声。 “我猜我‘死去’的叔叔就在那里了。”伊莱恩握紧短剑,“来吧,伙计们。” —————— 卢卡斯意识到,自己不知怎地,真的又变成了猫。而且猫形态的他,身上竟一点伤口也没有。 他立刻挣脱出荆棘,伸出利爪向兰里特扑去。 兰里特瞪大眼睛,显然没料到会上演这么一出。黑猫凶狠地咬住叔叔的胳膊,扯下他华美的长袍。 一瓶天蓝色的药水,从兰里特的口袋中滚落出来。控魔药水。 “卢……卢卡斯?”尼古拉斯二世已经完全摸不着头脑,“我在做梦?” “你没有。”卢卡斯有点得意,尽管父王听不懂猫语,“惊喜!” “下去,你这只该死的——”兰里特疯狂挥舞胳膊,再次让荆棘绕住卢卡斯。 就在这时,一声晶石破裂的声响从他们身后的龙晶传来。 先是一个点,接着是一道裂缝,在绿色的水晶表面蔓延。金绿交织的光芒从裂缝中冒出,整个房间都像森林一样绿莹莹。 那光芒愈来愈亮,最终化作纯粹的白色,叫所有人和猫都睁不开眼。 待卢卡斯恢复视力,他看到阿什琳站在辛西娅凝固的晶石前,眼睛比身后的龙晶还要绿。 她依然像之前一样,手举绿萤石法杖(当然,他们都知道她其实不需要这个),头戴过大的女巫帽,斗篷上扎着种子,金发里混着……粉红糖浆? 卢卡斯没有浪费一秒。趁兰里特还处在震惊之中,他立马跳下去闻起控魔药水的味道。 奶油、薄荷、蛛丝、磁石粉与星光。 这很好办,卢卡斯心想。根据《魔法以及不同魔法形式深不可测的联系4》,格鲁梅尔魔法三大定律,他能轻易想出合适的咒语。 他脑中已经有了解咒的草稿。但最大的问题是,谁来施展?他不是巫师,阿什琳又魔法受控。 这时,一把短剑打着旋儿从空中飞来,将兰里特的袖子钉在墙上。 “什么——”兰里特气急败坏地扯着衣袖。 “你的准头该练练了,伊莱恩。”卡桑德拉沮丧地说。 “我抛得很准。”伊莱恩反驳,“我没想现在就杀了他。” 伊莱恩与卡桑德拉朝兰里特走去,但兰里特绕了绕手指,几根荆棘便蹿了过来。 “嗯,森林魔法比幻术好玩。”他津津有味地说。 诺瓦敲打着龙晶石旁边的树根,研究迷宫的锚点。扎克则咬断尼古拉斯二世身上的绳索,后者似乎已经傻眼——卢卡斯不禁怀疑是自己变成猫导致的,对父王来说恐怕没有比这更具有冲击力的事了。 艾丹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一边拨弄琴弦,一边望着阿什琳,似乎不打算参与进来。 卢卡斯顿时有了主意,但整只猫忽然被抱了起来。 “我有件事要和你说。”阿什琳紧紧拥着他,“还记得卡尔和巴里的故事吗?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等等,阿什琳,还不是时候。”卢卡斯连忙推开她,“我知道怎么恢复你的魔法!把我给你的笔记本拿出来。” 阿什琳手忙脚乱地翻开笔记本。卢卡斯聚精会神思考解咒的草稿。 不出几秒,笔记本上便浮现出那道咒语。 他避开荆棘,叼着本子来到伊莱恩旁边。 “用艾丹的魔法施展这道咒语。”卢卡斯说,不确定伊莱恩的猫语能听懂几个词。 但姐姐看起来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冲艾丹摇了摇手。 刹那间,紫罗兰色的魔法充斥迷宫。 艾丹欣喜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他的魔法,同样被卢卡斯的咒语复原了。 阿什琳身子一抖,法杖上的绿萤石发出嗡鸣。先前被兰里特操控的荆棘顿时易主,松开伊莱恩与卡桑德拉,向兰里特奔去。 兰里特被荆棘捆住,银质法杖滚到地上。他再怎么厉害,终究不是神裔,偷来的魔法只能通过媒介施展。碰不到法杖,他也与常人无异。阿什琳抬起手,另一根荆棘没收了兰里特的法杖。 混乱之中,扎克为她叼来一个玻璃小瓶。 国王的眼泪。 “是时候结束一切了。”阿什琳将真正的龙火、魔笛与神戒放置在身前,右手举着眼泪的瓶子,“艾丹,请你演奏魔笛——不要使诈,但凡出了一点乱子,你就再也别想见到梅莉娅陛下。我说清楚了吗?” 艾丹听话地捡起魔笛。 然而,还未等他开始吹奏,数不清的嘶嘶声便钻进所有人的耳朵。 兰里特放声大笑。 “都来见见我的宠物吧,各位。我刚叫她来了。”他兴奋道,“认识一下我亲爱的许德拉。” 第114章 九头蛇许德拉同传闻中一般高大恐怖。一进来,房间似乎都变得又矮又小。它的九个头与脖子都覆盖着墨一般漆黑的鳞片,扭曲地挤在庞大的主身之上。 卡桑德拉立刻向它的其中一个脑袋射出一箭。那头冲进墙壁,在墙上砸出一个窟窿,但脖子上很快又长出一只来。 “好吧,看来只能一个个试了!”她说着又搭上一支箭,“必须找到主头。” 九头蛇嘶吼一声,头冲他们伸过来。其中一个头特意绕了个弯路,从阿什琳身旁穿过。 阿什琳急忙往后一躲,手中的瓶子却被蛇撞翻。 细小的玻璃瓶在空中飞舞,最终摔在地上,碎了。 国王的眼泪陷入迷宫的水泥地里。 “该死。”阿什琳咒骂。 卢卡斯望向父王,然而父王只是怔怔地望着他们。 不,他们不能白来。这道一次性的咒语必须被彻底使用,确保今后再也无人能够解除辛西娅的诅咒。 伊莱恩冲九头蛇挥舞银剑,又砍下两个错误的头。 阿什琳的掌心闪耀着可怕的绿光,藤蔓不断从墙缝里长出来,拴住九头蛇的前爪。她用力一收手,藤蔓缩进,九头蛇便动弹不得,尖锐地嘶叫起来。 卡桑德拉猛然跃起,砍下那颗叫得最凶的头。那颗头掉下,黑色的血在地上流淌,而脖子上没有长回新头。 其余的八颗头虚弱地嘶嘶叫,最终瘫软地耷拉着。 兰里特一点儿也不意外,而是像剧院的观众一样,更加开心了。 “还有更多。”伊莱恩醒悟。 更多指的并不是九头蛇,而是怪兽。 所有那些被关押在迷宫的怪兽,都听从兰里特的召唤,饥肠辘辘地涌来。 “它们听命于我,”兰里特说,“我亲爱的尼古拉斯,我还是从你身上学到了点东西的。” 尼古拉斯二世反应过来。“训龙魔法。” “不错。训龙魔法只需要一点点邪恶的小改编,就可以驯服迷宫中的怪兽……我还以为我用不上它们了呢。” 兰里特面冲怪兽。 “来吧,孩子们!”他欢呼,“杀了他们,放了我,我会带你们回到地表,呼吸新鲜的空气,让全世界混乱如麻。” 第74章 王者之泪[下] 一场无声的加冕。 蛇蜥、奇美拉、牛头人、浑身带刺的球鸟, 甚至独角兽(“独角兽是邪恶的?!”卢卡斯倒吸一口凉气),还有无数就连卢卡斯也没在书上见过的古怪生物,争先恐后地冲进狭隘的房间。 “训龙”这个词, 似乎令尼古拉斯国王终于恢复神智。他艰难地站起来, 卡桑德拉扔给他一把剑。 这位昔日的战士, 总算想起与怪兽战斗的日子,举剑冲到所有人面前,带头砍下第一个怪兽的头颅。 “别想伤害我的孩子们。”他咬牙切齿道。 尼古拉斯的剑术非常老练。不过他许久未抬剑,也略显生疏,一些灵敏的小怪物他无法击中,只得选择去与那些大块头搏斗。 矮人诺瓦闭上眼,尽全力开了三道新的隧道:一道向南, 一道向北, 一道向东。 “我会去北方的锚点。”她示意卢卡斯, 向隧道奔去。 卢卡斯跳上阿什琳的肩膀,将关于八条生命的计划告诉她。 “总而言之,就是联系所有人。”他飞快地说。 阿什琳很是迅速。她一边指挥所有植物攻击怪兽, 一边通过魔法联系了爱苏萨,又捣鼓出一道彩虹通知梅莉娅。卢卡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可以试试给瑞伊托梦,因为我曾对她使用过魔法, 她身上有我的魔法印记。虽然森林女神说我的能力还没到——但也许现在到了!”阿什琳气喘吁吁地说,冲蛇蜥挥了挥手, 那怪物面前顿时生出一群诱人的红蘑菇。 怪物禁不住诱惑,咬了一口, 死了。 “精彩。”艾丹惊叹。 精灵乐师拨动了两声琴弦,扰乱了几只黄色毒蜘蛛的思绪。 蜘蛛们开始互相攻击对方,但好景不长。 当它们发现自己被戏耍后, 非常愤怒,召唤所有其他蜘蛛前来报仇。蜘蛛爬到艾丹脚底。 卢卡斯甚至还没注意到,阿什琳就已经抬起手,让树枝把愣在原地的艾丹卷起来扔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艾丹跪在地上,睁大眼。 “你……救了我。”他不可思议地说,“为什么?” 阿什琳白了他一眼。“显然是因为我脑子有毛病。” “因为你还有用。”卢卡斯心地善良地补充。 艾丹盯着他,好像要说什么,但结果只是打了个喷嚏。 “没错,”阿什琳踩掉几只蜘蛛,“艾丹,你——” “回神橡树下的锚点?是的,我知道。”艾丹刚要转身,急于离开这个群魔乱舞还都是猫毛的地方。 “不,别一个人去。”阿什琳的藤蔓阻止了他,“卡桑德拉,看着他。” “什么?我杀得带劲儿呢。”卡桑德拉把剑从一只独眼鳄鱼的脑袋上拔出来,漆黑的血往脚上直滴。 “听阿什琳的话!”伊莱恩——卢卡斯差点惊掉下巴——伊莱恩竟骑在独角兽身上,拿那东西的角扎别的怪物。 卢卡斯很想用爪子捂住眼睛。但他是一只坚强勇敢的大猫了,他不能这么做。 看在太阳神的份上,这真是太毁童年了。 “就算你是最厉害的猎魔人,也无法杀掉这么多怪兽。必须合上锚点才可以!”姐姐大喊,同时用独角兽的角杀了一个牛头人。 “天啊,少儿不宜。”阿什琳震撼地说。 与卢卡斯不同,她真的捂住了眼睛,从指缝里看独角兽大杀四方。 卡桑德拉踹了鳄鱼一脚。“好吧,等我确认这几个家伙死了,我就过去!” “赫利安城的锚点应该就在这儿附近。”卢卡斯说,“伊莱恩,我和阿什琳会到上面去。你要找到昨日酒馆在迷宫的对应锚点。可以吗?” 伊莱恩忙着玩她的新坐骑。“可以,可以。” “嘿,小心点。”卢卡斯警告,“你身后有两只公主鸟盯着你。你知道那是什么鸟,它只杀公主!” 伊莱恩连忙让独角兽刺死那只浑身是刺的鸟。“另一只在哪儿?” 卢卡斯没空回复她,因为一只奇美拉正向诺瓦攻击。他急忙跳上一只奇美拉的背,利爪深深抠进其皮毛,对着它的耳朵发出嘶叫。 巨兽痛苦地摇晃脑袋,无意中撞翻了另一只怪物。它晃晃悠悠地半跪在地上,却踩中了一块活动的地砖,上面画着月瞳纹。 卢卡斯心中大喊不妙。 一支箭从他身侧墙壁的洞口中射出。他闭上眼,但疼痛与死亡并没有到来。 阿什琳把木箭炸成了碎片。 然而这更惊动了卢卡斯身下的奇美拉。它剧烈地扭动起三只不同的脑袋,狠狠把卢卡斯甩了出去。 “卢卡斯!”百忙之中,阿什琳惊呼。 或许猫真的有九条命,总之,他发现自己还是活着,因为一双手接住了他,但立刻又嫌弃地松开。 他掉到地上,四爪着地,才发现手的主人捏着鼻子。 “这是为了感谢阿什琳。”艾丹吸了吸鼻子说,转身与卡桑德拉踏进东方的隧道。 另一边,北方的隧道旁,阿什琳想和扎克说话,但面前的怪兽令她目不暇接。 她挥挥手,地面裂开,一只蛇蜥掉了下去;她的藤蔓缠住想要为伴侣复仇的牛头人的双腿,让它轰然倒地;一朵巨大的食人花从天花板垂下,一口吞掉了一只吸血蝙蝠。 她接着对老鼠说:“扎克,往北方去,找到与龙息山对应的迷宫入——” 一切发生得太快。 就在这时,另一只浑身带刺的公主鸟,向伊莱恩背后扎去。 卢卡斯马上回过头警告伊莱恩,阿什琳让藤蔓抓住了那只鸟,但鸟翅上的尖刺将藤蔓割破。 伊莱恩让独角兽掉头,但已经太晚了。 那只鸟极速冲了过去。 余光中,另一个人也奔了过来。 在卢卡斯看清任何事情之前,结束了。 尼古拉斯二世松开伊莱恩,背后鲜红一片。 伊莱恩举起短剑杀死尖刺鸟,扶住父亲。父亲向她身上倒去。他们两个一齐倒在辛西娅的水晶前,身旁是三样谜语物品。 “不,哦不。”她看着自己染血的手,“别……” 卢卡斯浑身冰凉。 一时间,除了耳边的嗡嗡声,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眼前这个人……这个人……这个引起了一切的人,这个他曾恨之入骨的人……他和伊莱恩一样痛恨父亲。但是…… 那么多次,他希望父王尝尝他的感受。被囚禁,被打压,被比较,被贬低。 但他从未想过这个,不。 父亲,是卢卡斯见过的最强大、最勇猛的人之一。 他击败了龙族,带领狄亚斯的人类夺回家园。他曾经是那么强壮,无论卢卡斯怎样努力,都学不会父亲的剑术与力道;他曾经知晓天地万物,卢卡斯再怎么背书也只有漏洞、漏洞与漏洞。 第115章 他不会倒下——更不会因为一只该死的小鸟而倒下! 他不该倒下。 卢卡斯感觉某种奇怪的魔法又开始在体内乱窜。他连忙跳下阿什琳的肩膀,又变成人类,猫耳与尾巴保留着,叔叔送给他的伤口也保留着。 他踉跄着来到伊莱恩身边,抚着她的肩膀。 阿什琳将法杖狠狠向地面一按,金绿色的光辉以她为中心向外扩散,暂时击退了所有怪兽,但不会持续多久。 为什么她不早一点想到这个点子?不,完全不能怪她。这与阿什琳无关。 兰里特在阿什琳的荆棘里挣扎着。“尼古拉斯?” “都是我的错。”国王在伊莱恩怀里说,“但我是为了你们好。我……我爱你们。” “哦,我也爱你……父王。但还是别说话了。”伊莱恩惊恐地说,卢卡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阿什琳,你能治好他,对吧?” 然而父王身上的血迹可不是这么说的。 阿什琳念出了治疗咒语,鲜血消失了,但伤口还在。 迷宫怪兽的伤口是致命的,或许就连她的魔法也无济于事。 卢卡斯感觉自己的胃奇怪地扭曲着,一会儿跳了出来,一会儿沉得深不见底。 这不可能是真的,父王不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伤而离开他的。 “答应我一件事,卢卡斯。”国王虚弱地向他张开怀抱,卢卡斯急忙扶住他。他和伊莱恩分别守着国王的两侧。 “没必要这样。”卢卡斯麻木地说,“萨诺瓦还在外面,他治好过我,也会治好你——” “不,不会了。”尼古拉斯打断他,“答应我一件事,就一件。” 卢卡斯望着他。他的发丝中混杂着怪兽的鲜血,面容比他应有的要苍老,眼角是熟悉的细纹。 这是他从小仰望到大的人,此刻,却躺在他怀里,像个需要安抚的孩子。 “我答应。”卢卡斯点头,泪水已经掉在地上。 他迅速蹭了蹭,但知道尼古拉斯已经看到了——看到他那软弱的儿子流泪。 “你发誓?” 卢卡斯将手背在身后,食指与中指交叉。 这是个来自另外一种神教的动作,他希望在狄亚斯,它也能起效。 “……我发誓。” 父王艰难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卢卡斯极其想转移目光,但强迫自己看着他。这是他最后一次有机会看到父亲说话了。 忽然间他看不到那个他曾无比崇拜,又或是深恶欲绝的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再细小不过的事。十三岁时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终于赢了一局象棋,父亲发出爽朗的笑声,告诉所有朋友卢卡斯是他最爱的孩子;十四岁的那个日月节,当请来的贵族离开宫殿,宴会厅只剩下他们四个时,他们围着壁炉,听父亲讲自己是如何带领龙骑士驯服巨龙。 但这时,他那想要从巨龙爪下夺回狄亚斯的伟大理想、与猛兽殊死搏斗的赫赫事迹,从未有过地变得渺小。 “继承……我的王位,卢卡斯。”他用气声说,“只有这样,那些大臣才会停止议论。只有这样,国家才会稳定。只有你才能做到。” 伊莱恩颤抖了一下,而卢卡斯听到耳边嗡地一声。 “我……”他哽咽,“可是,伊莱恩……” 国王尽全力摇了摇头。 “不是……伊莱恩。”他用更清晰的声音说,“是你。我的……儿子。” 卢卡斯擦去泪水,但怎么也擦不完。他望向伊莱恩,发现她也是如此。 姐姐神色痛苦,眼眶中充满泪水。卢卡斯的心碎成玻璃,为姐姐的落泪而落泪。 直到最后,父王也不肯承认她。 尼古拉斯二世阖上双眼,身体不动了。 卢卡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感觉世界是如此虚假。这就是父王的最后一句话么? 他的遗言,就是卢卡斯和伊莱恩最厌恶的那句话? 卢卡斯紧紧扶住伊莱恩,无法相信正在发生的事。 要是他们在幻术里,一切就都解决了。 伊莱恩终于控制不住表情。她呜咽了一下,眨了眨眼。 一滴眼泪从她眼角划过,流淌到下巴上—— 滴进她身旁的龙火中。 登时,龙火高高燃起,刺眼的白光迸发。 “这——什么——?”阿什琳惊讶地松开了法杖,保护魔法开始失效。 伊莱恩终于放下尼古拉斯二世,重新站起来,脸上没有泪水。她几乎看都没看,剑锋便割断一连串的怪物触手。 “我会去西方的锚点与你们汇合。”她不带感情地说,手腕向身后刺过去。 那只本想偷袭的、长手长脚的恶心玩意,瞬间失去了一只眼睛。 “跟我来,怪胎们!”她大吼一声,将其他怪兽们全部引到另一个方向,为他们争取时间。 卢卡斯和阿什琳身后,兰里特笑出了声。 “王者之泪,”他像挠痒一样抚摸着身上的荆棘,“真是讽刺啊。谁能想到,最后会是伊莱恩呢?” 卢卡斯对叔叔的厌恶忽然翻了几倍。如果不是他,这些都不会发生。他的亲哥哥死了,这就是他的表现么? 兰里特的笑声还在继续。“这是一场无声的加冕啊,可惜尼古拉斯看不到!” 即便再精神混乱,卢卡斯也意识到,就是现在了。 那火里的眼泪能生效只是一瞬间的事,再不行动就晚了。 他们必须在兰里特挣脱之前,用掉咒语。 他一把抓起魔笛,刚要吹奏,阿什琳却握住他的手腕。 “等等!不要对自己解咒,卢卡斯。那个童话——我觉得我明白了,但我还不能确信。”她两眼通红地说,“我只需要真相——揭真魔法,而它需要一个仪式。” 或许被悲伤冲昏了头脑,卢卡斯觉得自己没有理解到她的话。他困惑地望着她。“仪式?可是——” “看到真相后现实中不会过去超过一秒。”阿什琳打断他,“我……我知道你不一定喜欢这个,但……你相信我吗?” 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 “我相信。”卢卡斯想都没想。 他还没来得及再多问一句,有两件事同时发生。 第一件:阿什琳某株藤蔓上的绿叶落了下来。 第二件:她吻了他。 第75章 带血的吻 这是她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 这是一个略带血腥气息的吻, 混着泪水的咸味。 阿什琳从未想过真正亲吻卢卡斯会有什么感受,但她对卢卡斯的印象是薄荷与书卷的气息,而非鲜血。 血是兰里特的匕首在他嘴唇上留下的, 现在也是她的。 当森林的绿叶遮上真爱之吻, 真实的世界便原形毕露。 没错, 她没忘记揭真魔法的第三个要素:森林的绿叶。 准确来讲,他们并不在森林里。但那又怎么样?这些魔法玩的一向都是文字游戏,自从经历了大祭司的试炼,她就看透了。 她自己就是森林。她操纵的绿叶,就是森林的绿叶。 阿什琳当然知道现在算不上亲吻暗恋对象的最佳时机。看在——哦,所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神的份儿上!他父亲刚死了! 这完全不对。她根本没准备好,也不擅长任何准备。要是她有准备, 这些都不会发生。 但月神的咒语也快生效了, 他们没有时间。她必须彻彻底底地确认她的猜想, 而揭真仪式是最高效的方法。 这难道不是卢卡斯教给她的吗?做事要有优先级。 而她自己,会临场发挥。 令她惊讶的是,卢卡斯轻柔地回吻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 阿什琳睁开眼,模糊地看到又一滴泪水从他脸上划过;但接着她又闭上了。 她能听到两种心跳,而它们都一样急促, 一样有力。她能感受到两只手,一只是她的, 从他的后脑勺穿过去抓他的猫耳朵;另一只是他的,温柔地抚住她的腰间, 不仔细感觉根本就没有感觉。 他的黑发与她的金发同时垂下来,发丝纠缠不清;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一切好像都不再重要了。 无人在意世界的真假, 只要这一刻是真实的,只要这个吻——这个带血的、轻盈的吻是真实的,那么所有错误都会变成正确。 与此同时,无数片树叶像翠绿的大雨一般,将他们淹没了。 阿什琳聚集起魔法,回忆着在辛西娅的幻象中,她是如何做到的。 等她再次睁开眼,她来到了赫利安城的地牢。 卢卡斯在栅栏后面,另一头则是伊莱恩。 “除非你找到某种方法,可以摆脱王子的职责,比如获得某种超能力……那好,他也认了。”伊莱恩说,“但只要你还是赫利安城的王子,你就必须按他说的做……” 超能力。阿什琳心怦怦直跳。她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第116章 接着,是下城区的集市。 眼前的景象她曾见过一次,在卢卡斯的记忆中。 那是记忆共享咒让她看到的,但那魔法有时效,在共享里看到的记忆会随时间流逝而变得模糊。 现在她身处其中,再次想了起来。 过去的卢卡斯在人群中穿梭,蓝色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 他在一个草药摊停下,掏出一本紫色封皮的笔记本,上面写着《魔法学基础导论》,署名为l.k.d。 这是他叔叔的笔记本之一,是他从地下室中翻出来的。与沦落到兽人森林的那本不同,这本的内容更为成熟,是兰里特写的最深入的笔记。 他将笔记本翻到双生草那一页,递给摊主。摊主则给了他一瓶白绿相见的药水。月光之下,他将它高高举起,某种诡异的、青色的光在瓶子周身跃动。 阿什琳意识到,与比利、兰里特公爵和尼古拉斯二世一样,卢卡斯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他几乎没有犹豫,便将双生草制成的药剂一饮而尽。而他明明知道这是一场赌博。他读的笔记是兰里特已经研究完善的笔记,明确写了魔法与死亡都是二分之一的概率;比利好歹读的是草稿,草稿上连兰里特也不知道真相。 显然,他运气没有叔叔那么好。随之而来的不是超能力,不是魔法,而是毒药。同比利一样,毒药浸染了肺部。 御医从未说错,卢卡斯得的不是简单的肺病。 阿什琳不敢相信,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拯救的家伙实际上是自己犯蠢害了自己。 很快,她便发觉真相带她本人来到了宫廷。 “故事会在开始时结束。”森林女神的话从她耳畔响起。 一开始,她以为这指的是国王的眼泪,尼古拉斯二世的眼泪。但真正起作用的是伊莱恩的眼泪,而这句话也是别的意思。 她是那样急切,那样焦躁,以至于念错了咒语。 是sānetur,而不是sāneat。是“愿身体被猫之光治愈”,而不是“愿身体将猫治愈于光中”。 她以为,就因为这一个词,她把王子诅咒成了黑猫。 她只对了一半。 太阳神裔卡尔的魔法极其强大,情绪又不够稳定。她想起卢卡斯讲的故事,幻境之中曼尼特的话。 那天夜里,卢卡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卡尔是太阳之子,你是森林之子;卡尔想杀死巴里,你想治愈我;卡尔虽然杀死了巴里,却也杀死了公主;你虽然治愈了我,却把我诅咒成了猫!可真正的诅咒不会有这样奇怪的变化……” 是的。 因为它从来都不是一道诅咒。 这很重要,它将影响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如果他们确定这并非诅咒,那么在卢卡斯身上使用月神的解咒魔法就毫无意义。这也是阿什琳想要印证的。 卢卡斯身上的魔法不是诅咒,但有人——他们的朋友,真的背负着黑巫师的诅咒。解咒魔法应该被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阿什琳望着揭真魔法带来的画面。太简单了。为什么他们都没意识到呢? 卡尔的好胜之心是那样强烈,以至于他不仅杀死了巴里,也杀死了公主——他的心。 阿什琳想要治愈王子的心太过急躁,以至于她不仅治愈了王子的病,也治愈了他的心。 他想要逃离王宫,她实现了他的愿望。 而在那一瞬间,她念错了咒语,将“猫”这个词错误地加进她那狂野的森林魔法。 于是,她治愈心灵的具体形式便是—— 她把王子变成了一只猫。 森林魔法成为卢卡斯的一部分,以猫的方式体现。 这是阿什琳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宫廷的画面逐渐褪去。阿什琳回到迷宫中,泪流满面。她松开卢卡斯,周身净是绿叶堆。 “这就是为什么‘诅咒’会越来越没有规律。”卢卡斯显然也明白了,“我……我在接纳它,对吗?接纳你的魔法,接纳我自己。我可以控制它。” “没错。”阿什琳拂去所有绿叶,将魔笛还给卢卡斯,“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兰里特作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真甜蜜啊。想不到我在看爱情剧。” 卢卡斯举起魔笛,对准扎克这只棕灰色的大老鼠,真正受诅咒的那个。 “不。”兰里特狠劲挣扎,“把塞勒斯提如此精妙的魔法用在一个愚蠢又胆小的乡下小男孩儿身上,一个毫无意义的生命上。你们——你们在想什么?” 卢卡斯开始吹奏,阿什琳感觉愤怒爬进植物里。她收起手,荆棘也随之缩进,尖刺扎进兰里特的胳膊。 “我承认扎克没那么聪明,但他一点儿也不胆小。没有谁的生命毫无意义。”她平静地说,“实际上,他是打败你,打败辛西娅的关键。您最喜欢戏剧了,兰里特公爵。被自己当初利用和诅咒的老鼠打败,是什么滋味?” “哦,”兰里特扬起眉毛,“你以为这是结局?你以为我不会留一手?” 阿什琳本想说,是的,很显然他毫无反抗的余地。但她突然发现…… 兰里特的嘴没有动。 他不是在现实里跟她对话的。这是某种精神连接。但与阿什琳同爱苏萨的不同,它更具有压迫性。 “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哈哈,晚啦。”兰里特依然闭着嘴,微笑着看她,“你的植物能抓住墙壁前的我,但能抓住头脑中的我吗,森林之子?” 黑巫师舔了舔嘴唇,像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巧克力。某种冰凉的刀刃刺进阿什琳的脑海,画面陆陆续续地涌进来。 她看到了赫利安城的下城区。 昨日酒馆中,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酒杯被撞飞,桌椅砸碎。鲜血洒在玻璃上,人们仓皇出逃,鞋子掉地。几只浑身漆黑的、头顶犄角的怪兽紧随其后。 阿什琳辨认不出来它们具体是何种怪兽,但那完全不重要。她知道这是它们迷宫的锚点出逃而来,而她就是那个撕裂入口、动摇锚点的人。 尽管是兰里特最终将它们唤醒,但没有她那不计后果的魔法,这些本不该发生。 接着是龙牙村、伊洛文亚以及寒爪林。所有这些她去过的地方,四处都是可怕的怪物。 兰里特说得没错,是她和他一起完成的。而她还以为她在拯救世界……如果她能早点发现…… “嗯,这还不是最劲爆的。”兰里特的声音响起,“看看这个。” 她眼前出现了狐尾河湾,那幢歪歪扭扭的木屋。她的家。那幢木屋的屋顶曾爬满鲜绿的藤叶,此刻皆是焦土一样的颜色。 接着她看到一个扎麻花辫的女孩和一只小狗。 阿什琳呼吸一滞。 米娅。 她奋力奔跑,穿过河边的芦苇,踏过小溪,时不时往身后抛去石子与树枝。但一只红色的独眼怪物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阿什琳还未来得及呼喊或试图用魔法帮助(其实她也什么都做不了),兰里特却又给她切了频道。 她亲爱的养父孤独地躺在某个漆黑的地下室,衣着破烂,面色青白,全然看不出死活。 “放了我,一切都还来得及。”兰里特放缓了语气,第一次听起来不那么像个精神病人,“你的朋友和养父会活着,人民也不会因你的错误而死去。我会与辛西娅带来一个更好的世界,一个完美的世界。” “是你召唤了怪兽。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这个。你瞧。”话音未落,阿什琳眼前一晃。 狐尾河湾,米娅身后的怪兽像感应到什么似的停下,掉了个头,不再追杀她。 “所有你爱的人,都会活过这场危机,并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兰里特承诺,“萨诺瓦、米娅、卢卡斯、扎克、诺瓦……只要你现在松开我。” “不。”阿什琳说。她想要加紧对兰里特身上植物的控制,但精神连接消耗了她一部分魔法。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有力气站着——同在寒爪林时相比,她魔法的持久力似乎增强了不少。 “好吧,”兰里特惋惜道,“那我就只能再用黑魔法,玩一会儿我亲爱的侄子了。” 阿什琳骤然瞪大眼睛。“不,等等——” 兰里特的声音从她脑中消失了;与此同时,卢卡斯丢下长笛,大叫一声,双手抱头,手指泛白,仿佛想将脑子挖出去。 扎克担心地凑上去,吱吱直叫。 “你干了什么?”阿什琳扶住卢卡斯,对兰里特怒目而视,魔法灼烧着她的心脏。 更多荆棘缠上公爵的身体,但是她已经慌了些神。荆棘松软无力。 卢卡斯呻吟起来,好像被空气扼住了喉咙。 “那是——一道咒语,”他断断续续地说,“精神上的——黑魔法。针对人的。我在书上——” 他猛地弯下腰,大口喘息。不得不说,这实在不是背书的时候。 第117章 “所有你对我的折磨,都会加倍还到卢卡斯身上。除非,”兰里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阿什琳苍白的脸,“我获得自由。万事大吉。如何?” 阿什琳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这就要放弃了吗?也许她可以先放兰里特一马,等她和卢卡斯都恢复些力量再反击…… 不,她不能这么做。这是她最好的机会。但如果她在伤害兰里特的同时,卢卡斯也死了呢? 这时,某样沉重的、颤栗的东西靠上了她的肩膀。 是卢卡斯。 他几乎耗尽力气,将头抵在她肩头,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 “别……妥协。”他耳语道,“人。记得……” 接着,他冲她抖了抖猫耳朵。 人,针对人的。 阿什琳无法确定卢卡斯是否正确,她只能相信他,正如他刚刚选择了相信她一样。 主动让卢卡斯变成猫……他们必须得互相信任。 她孤注一掷,狠下心推开他,然后同时调动两种魔法。 一种是活生生的植物,另一种,则是卢卡斯身体里的力量。 藤蔓、树枝与荆棘一同奔向黑巫师的脚,顺着他的腿往上攀爬,交错缠绕。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兰里特问,“你的王子会同我陪葬,比我更加痛苦。” “是啊,”阿什琳说,“只可惜你漏了一点。卢卡斯可不仅是王子。” 话音未落,卢卡斯便成功缩小。一只黑猫代替王子坐在地上,得意地抖了抖胡子。 黑魔法伤不到一只小猫咪,谁知道这是为什么?猫在巫师中是吉祥的象征,一向受所有魔法发明家欢迎,包括那些编写黑魔法的黑巫师。 没有人会费尽心思来写咒语折磨猫。 如果说所有巫师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才舍不得折磨一只猫呢,那太不人道了。 这下,面色苍白的变成了兰里特。 阿什琳的植物虽然狂野,但位置精准。 就像她为精灵谷的希达公主编织的雕像一样。 只不过,那时她是为一个鬼魂编织;现在她是为了让人变成鬼魂而编织。 母亲曾帮了兰里特和尼古拉斯,下场却是死刑。萨诺瓦帮尼古拉斯治好了卢卡斯,却被兰里特囚禁在月神祭坛中几个月,她甚至无法确定他现在的精神状态。 她可怜的养父,就这样被关了几个月……就算他能出来,他还会是原来的那个他吗? 阿什琳无法想象。她不愿想象。兰里特简直是她见过的最恶心最邪恶的变态,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关起来,不管不顾。 她不禁想,她的成长中其实没有受到过多么大的伤害。在狐尾河湾,除了那几个霸凌者小孩儿以外,她的生活纯粹而快乐。恐怕她心中最严重的,就是失去一个从未见过的母亲,和差点失去那个从小爱着的养父。 而这两件事,竟都出自德维尔兄弟手掌。 尼古拉斯国王已经死了。阿什琳为此感到难过,泪水盈眶,因为卢卡斯和伊莱恩失去了父亲,格拉西亚王后失去了丈夫;王国,也失去了一个将它从巨龙爪下夺回的王。 在尼古拉斯二世的通知下,人们的确过着和平的日子。甚至后来,他也废除了禁魔令——那是他的祖父费尔南多写下的律法。尼古拉斯二世虽然“不喜欢”魔法,却也让巫师们再也不用活在恐惧之中。阿什琳为此感恩。 但仅限于此了。 她无法像治愈卢卡斯那样治愈尼古拉斯,一是因为他的伤口是迷宫怪兽造成的,二是因为…… 她就是不能。她不知道为什么。 至于兰里特…… 她要把他变成一棵树。 “不。”终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事,兰里特挣扎得更加厉害,“你不能这么做。我是国王的弟弟!” “然后呢?”阿什琳冷冷地问,“你可以去见你哥哥了。” “我——”枝叶堵住了他的嘴,藤蔓上爬。 “我的精神依然可以施展幻术,阿什琳。”一个细小清凉的声音像碎冰一样钻进她的脑海,“别看我了,亲爱的。看看你心爱的卢卡斯吧。” 阿什琳回过头,忽然间,卢卡斯变成了一具胸口插着兰里特匕首的尸体;她看到伊莱恩用憎恨的眼神盯着她,质问她为什么死的是父亲而不是她。 “不,”阿什琳抱住头,“这不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呢,阿什琳?你怎么知道?是你害了所有人。你把王子诅咒了。还撕碎了迷宫的锚点,一切都是你的错。卢卡斯的死是你的错,国王的死,也是你的错……” 这时,一只手轻柔地搭到她肩膀上。 “别……别听他的,阿什。”卢卡斯咳嗽几声,放下长笛,勉强地说。“你什么也没做错,你永远是你自己。” 阿什琳点点头,藤蔓再次随她的意志疯长,终于包裹起了兰里特。世上最厉害的黑巫师诺克斯,德维尔家的公爵兰里特,卢卡斯的叔叔,就这样,变成了一棵生长在地下迷宫的橡树,旁边开着白色的十字花。 这两个疯狂而愚蠢的贵族的时代,终结了。 当兰里特的声音与面容终于被枝叶掩盖时,阿什琳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这是她第一次杀死一个生命,但她不得不这么做,不然她和朋友们都会被怪兽杀死。 突然,几只吸血蝙蝠,同一些怪模怪样的黑魔法生物,猛然冲了过来。 卢卡斯也重新变成人,完成演奏。 他对人猫切换的掌控竟在短短一小时里变得如此丝滑,阿什琳不禁佩服他的学习能力。 月神的咒语生效了。 白光消散,老鼠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棕色头发的高大男孩。 扎克体格健壮,衣着朴素,双手惊讶地摸着自己的脸。 他举起龙火,胳膊一扫,那些吸血蝙蝠纷纷干瘪地掉在地上。 “扎克,从北方的隧道找到与龙息山对应的锚点。”阿什琳立刻说,“爱苏萨会在上面与你合作!我已经联系了她。” “遵命,阿什琳。”扎克说着向隧道奔去,又回过头,“以及,谢谢你——” “快去!” 她望向卢卡斯。 他嘴角全是血,混杂着一些眼泪,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破碎、哀伤又勉强带笑。 “你做得很对,阿什琳。”他平静地说。 阿什琳垂下头。“我很遗憾……他们本值得更好的。” 卢卡斯叹了口气。“不。他们不值得。他们永远都是那样,而我不是兰里特,也不是我父亲。” “你当然不是了。”阿什琳生气地说,“你们——你们完全不是同一个类别,卢卡斯!你比他们好多了!” 卢卡斯扯了扯嘴角:“谢谢你,阿什。” 他们有气无力地对视一下。在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听着,是时候了,卢卡斯。”阿什琳握住他的手,尽全力冲他笑了笑,“辛西娅再也不会崛起,黑巫师也已经成为橡树。但是地表上,依然有怪兽肆虐人间。让我们去地表上的锚点——昨日酒馆吧。正好我有点渴,你说呢?” ----------------------- 作者有话说:突然想说。不用担心养父,其实他老人家玩儿得挺开心的(???) 第76章 三处锚点 龙、男孩、精灵、猎魔人、豹…… 龙牙村的夏洛特·兰穆想要一个平静、安稳的生活。 但自从龙战带走了她的丈夫, 她就明白,她的梦想不过是虚妄。 而当她的儿子被黑巫师抓走,诅咒之后…… 要是没有她亲爱的女儿露西, 还有她的那些可爱的绵羊, 她会怎么活下去?一个孤独的农场主, 在狄亚斯边境的龙牙村,过着日复一日重复的生活。 这个晚上尤其黑暗阴冷。夏洛特将最后一捆稻草收好,回到家门。 却被迎面而来的热气吓了一跳。 一条巨大的红龙,正在和露西玩玩具。 更准确地说,他们是在搭积木,而积木的歪斜程度足以令任何一位建筑师晕眩。 夏洛特已经没有可以行动的余地了——那条龙,占满了她的整个客厅。 于是她做了她为数不多能做的事: 发出一声犀利的尖叫。 “哎呀!不好意思, 兰穆女士。”红龙连忙站起来。积木立刻被她碰倒, 牵连着震碎了几个碗。 夏洛特坐起身, 揉了揉太阳穴。 龙的鳞片在烛光下闪烁着深红色的光芒,尾巴不得不盘绕起来才能塞进这个狭小的空间。它看上去既愧疚又担忧,大爪子不安地在地板上划拉着。 “我很抱歉吓到您, 兰穆女士。”爱苏萨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我本该更谨慎些的。” 夏洛特深吸一口气。 作为一个在狄亚斯边境生活的农场主,她经历过龙战, 失去过丈夫,儿子又被诅咒, 按理说她的承受能力应该很强。 第118章 但一条龙坐在她的客厅里…… 这确实超出了她的日常经验范围。 “请从头解释,”夏洛特努力保持冷静, “我的儿子扎克,你说他变成了一只老鼠?” 爱苏萨点点头:“是的,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黑巫师诺克斯的手下在龙牙村附近活动时抓住了他, 对他施了变形咒。但幸运的是,他在王城遇到了阿什琳·贝利和卢卡斯王子。” “阿什琳?”夏洛特记得那个名字,“那个森林女巫?” “正是她。”爱苏萨的尾巴不自觉地摆动了一下,不小心扫倒了一个书架,书本哗啦啦散落一地。“哦!对不起!” 夏洛特闭上眼睛,数到三,然后睁开。 “请继续。” “总之,扎克在阿什琳和卢卡斯的帮助下解除了诅咒,”爱苏萨解释道,“扎克让我来告诉您他还活着的消息,并请求您不要担心。” “不担心?”夏洛特几乎要笑出来,“我的儿子从一个诅咒中解脱,然后,没了?你让我不要担心?” 露西紧紧抓住母亲的手。“但哥哥还活着,妈妈!这已经是好消息了,不是吗?” 夏洛特看着女儿充满希望的眼睛,心中的冰层稍稍融化。 没错,扎克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那么,”夏洛特感觉冷静了些,“扎克……他在哪儿呢?” “在埃多洛迷宫。” 夏洛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妈妈!”露西紧张地扶了扶她。 爱苏萨嗅了嗅。这个女人还活着,很快就会醒来。现在她已经完成了替扎克传消息的任务,可以前往龙息山了。 阿什琳和卢卡斯是对的。山上到处都是怪兽,与先前大不一样。许多花草树木都被迷宫与龙火带来的给黑魔法污染。 还好,爱苏萨的翅膀已经康复,她很快就飞到那一股龙火味儿的洞窟里。龙火带来的恐惧对她毫无攻击力,毕竟她自己就是条龙,嘻嘻。 “扎克?”她试探性地问。 绿幽幽的晶石上,出现一个棕发男孩的脸。 “太好了,你终于来啦!”他高兴地说,“不过我还不确定该怎么做。我们要,互相连接?” 爱苏萨用红色的大爪子碰了碰硬邦邦的晶石。互相连接……她得碰到扎克。 她憋足了气,冲扎克的脸喷出一团火。 晶石表面融化了。爱苏萨再次伸爪,爪子竟真的陷了进去。她碰到扎克的手,温暖的感觉像热牛奶一样流淌。 “就这样吗?”扎克问。 “让我们等等阿什琳。”爱苏萨说,“最后的最后,她才是关键。” “呃,爱苏萨。”扎克的瞳孔忽然缩小,“注意背后!那是九头蛇吗?” —————— “阿阿阿——嚏。” 空荡荡的迷宫隧道中,艾丹抽了抽鼻子。 “忍着点儿,大乐师。”卡桑德拉踩了他一脚,“这儿本来就是怪兽出没的锚点附近。你想吵醒它们吗?” “恐怕你的声音比我更大吧。”艾丹用衣角擦了擦鼻子,“那只该死的猫。早知道他也在这里,我就不会答应带你们过来……” 卡桑德拉停下来。“那是什么?” 他们面前,一只昆虫扑闪着带眼睛花纹的翅膀。 “一只蛾子。就算没有魔法,我也不眼瞎——” 卡桑德拉猛地按下他的头,令他躲过了蛾子喷过来的古怪毒液。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蛾子能喷毒液。猎魔人眼疾手快,一拳把那玩意拍死在墙上。 “哇哦。”艾丹理了理头发,“多谢。” “不必,咱们还是专注于找神橡树的树根吧——嘿,等等,这儿不就是么?!” 果然,蛾子的尸体右侧,是漆黑而古老的树根。一些细小的黑暗生物正顺着那被摧毁的树根,爬进伊洛文亚。 看着被自己毁掉的橡树根,艾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最开始,他的确只是想引起梅莉娅的注意。 他们很久没有真正说话了。“真正说话”的意思是,谈话内容与政治、希达或猫毛过敏无关。 上一次一起玩耍,甚至还是在他们的父母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任何共同语言……无论发生了什么,梅莉娅都不会主动来看他。 女神在上,她还不让所有精灵出去,这更是要将他逼疯了。 是的,他信了诺克斯的鬼话,因为那根本不重要。 说实在的,他并没有像诺克斯那样那么在乎辛西娅复活与否。 那通话对它来说已经过时了。他才不关心是辛西娅的统治还是尼古拉斯二世还是梅莉娅。那和他有什么关联? 最重要的,是打开梅莉娅的眼睛。这才是他想要得到的。 他需要梅莉娅,需要阿什琳。而现在阿什琳触不可及,梅莉娅就是他的救星。 “那么,接下来怎么做?”艾丹问。 “你问我?”卡桑德拉不满道,“你不是大名鼎鼎的大乐师、精灵谷的王子、牛逼的月亮神裔吗?” “对不起,最后一个身份我也才刚刚知道。”艾丹说,举起了诺卡利魔笛。 魔笛是承载风元素的礼物,而风意味着沟通与连接。他闭上眼,奏起《橡树的秘密》。 紫色的音符从树根之下飘进去,那乌黑的树根很快被他的音乐冲得淡了些,呈现半透明的状态。 梅莉娅的面孔出现在树根后。 “开始当英雄了,弟弟?”她冷冷地问。 艾丹放下魔笛。 “绝不是。”他希望自己听起来诚恳一点,“我这么做是为了你。” “为了我?”梅莉娅说,“摧毁我们的根脉,引入黑暗,勾结黑巫师——这就是你表达爱的方式,艾丹?” “比你的表达方式强。” “哇,等等。”卡桑德拉说,“你们确定要在这里谈这个?” “你想让我怎么做,梅莉娅?”艾丹握紧笛子,没有理会猎魔人,“和你一样,把自己锁在王座上,把所有情感连同记忆一起埋进宫殿,整个封闭王国。克里夫与希达去世后,你也跟着一起死了。” 梅莉娅闭眼。“因为我爱他们——” “那么我呢?”艾丹逼问,“梅莉娅,我呢?我依然活着。你只爱那些死去的么?” “我在努力。”梅莉娅说,“伊洛文亚已经放开了……除了一些我们无法阻止的黑暗生物以外,它在希达雕像的守护下日渐繁荣,你没有看到吗?” “很遗憾,没有。因为你把我关在了地牢里。”艾丹指出。 卡桑德拉上前一步。“二位停一停!梅莉娅陛下,您也看到了,黑暗生物正从你们家破树根里往外爬。我们是来把洞堵上的,您要帮忙就快点,不帮就让开,我自己来。” 精灵姐弟复杂地望着彼此。最终,梅莉娅还是点点头,向弟弟伸出手。 “我需要你的帮助,艾丹。单靠我一个精灵无法合上迷宫。” 艾丹犹豫了一下,然后也伸出了手。 当他们的手指通过树根的透明部分相触时,一道柔和的光芒从接触点扩散开来。 “集中精神,”梅莉娅指导道,“回想橡树曾经的样子。” 艾丹闭上眼睛,努力回忆。他想起小时候,他和梅莉娅常常在这些树根旁玩耍,那时的树根散发着温暖的光芒,是连接精灵与世界的重要通道。 紫色的音符再次从魔笛中飘出,但这次它们与梅莉娅释放的银色光芒交织在一起。 受损的树根开始愈合,黑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白芒。 “有效果!”卡桑德拉惊喜地说,同时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以防有任何黑暗生物趁机偷袭。 突然,无数翅膀扑扇的震动传遍了整个迷宫。梅莉娅的脸色苍白。 更多毒蛾。 —————— 寒爪林的瑞伊·玛拉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那个叫阿什琳的女巫冲她的豹子耳朵大喊大叫,命令她去守灵溪旁边,把手捅进之前曾敞开漩涡的雪泥里,找矮人诺瓦。 这可太奇怪了!她摇摇头,打算接着睡,不想哥哥比利却突然说: “森林女神啊!我做了个梦,梦里阿什琳让咱们去挖雪坑。不对,挖矮人?” ……该死。 “这不是梦。”瑞伊立刻穿好衣服,将哥哥从被窝里拖出来,“快走,那个女巫需要我们。” “等等老妹,我没穿裤子!” 这时,一声尖叫划破空气。 “怪物从雪地里钻出来了咕咕咕!”鸽子人惊恐地飞了过去。 寒爪林大雪纷飞。瑞伊和比利一边驱赶四处乱窜的怪兽,一边匆匆跨过守灵溪。 先前被阿什琳扯开的雪泥漩涡,现在缩得很小,成了一个小黑洞。 “喂,小呆子?你在下面吗?”瑞伊对黑洞大喊,觉得自己蠢极了。 没有回应。 第119章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瑞伊又说,“听着,我很抱歉我偷了你的花环。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渣,不,豹渣。” 一片沉默。 “我以为变成格里塔,一切都会变好……我从未考虑过你的感受。” 还是没有回应。 但是那个小女巫说过,诺瓦会来的。 “好吧,作为补偿,我会帮你进行你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研究。比如雪怪之类的。如何?”瑞伊将嘴更贴近了黑洞一点,“我跑得很快,偷东西的本领也很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帮你——” “包括建筑材料?”诺瓦的声音马上传来。 瑞伊猜不透诺瓦想干什么,难道她要造一个房子吗? “包括建筑材料。” 这时,比利踢走一个长得很像僵尸的哥们儿。 “无论你们要做什么,我建议你们快点!” “听听,我哥哥在催呢。”瑞伊说,“他急着回去穿裤子。” 比利骑在僵尸哥们儿的脖子上。“别污蔑我,瑞伊。我后来穿上了!” “成交。伸手。”黑洞下面,诺瓦终于说。 瑞伊照做了。 说实话,她也对诺瓦的研究有那么点儿兴趣。她肯定能帮上忙的。 而且,说到底,她在寒爪林还是个不受待见的通缉犯(虽然其实没有兽人逮捕她,大家还没从雪怪事件中恢复),一直待在林子里太无聊。 “不过我们先说好,”瑞伊对着黑洞补充,“太危险的实验材料得加钱……或者加蛋糕。我比较喜欢奶油味的,不要水果夹心,那太幼稚了。” 黑洞里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诺瓦的声音:“为什么?” 瑞伊不耐烦地说:“这有什么为什么?我不喜欢。” 这句话似乎令诺瓦很费解。但她还是说:“好。” ----------------------- 作者有话说:难得地换了配角视角的一章。其实本来想坚持阿什琳和卢卡斯的视角一路从头到尾的,就连前面出现的伊莱恩视角实际上也是阿什琳梦里的视角() 不过还是决定切一下…… 第77章 迷宫森林 他们的魔法交织缠绕。…… “喂, 你们听说了么,所有那些来自埃多洛迷宫的怪兽都冲了出来,连王城都敢进!” “怎么可能?别听那个木匠的, 她就是个爱撒谎的老骗子——我去, 这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 王城守卫比尔, 以为自己已经看惯了天下所有事。作为守卫,他每天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人,试图用各种各样离谱的借口闯进皇城。 但今天,这还是头一次。 “怪兽,比尔。怪兽。你聋了吗?”那个木匠冲他吼道,“该死的!那头奇美拉就要追上来了!” 又是一阵惊呼,还有野兽的嘶吼。一大群衣着破烂的村民堆在门口, 瑟瑟发抖, 神色恐惧。婴儿高声啼哭, 妇女如何安慰都无用。 “放我们进去,守卫大人。”木匠的丈夫恳求道,“那可是迷宫的怪兽啊!他们就那样毫无征兆地从下城区的一个酒馆中钻出来, 撕毁一切!” 比尔还在犹豫,但这时,黑夜之中, 一阵绿光在人群中爆发了。 人们纷纷散开,为绿光让道。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光芒中走出来。 那是一个高个子的黑发少年, 满脸伤口,嘴角滴血。他摘下蓝色的兜帽, 露出一对古怪的猫耳朵。 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 “卢卡斯王子?王子变成兽人了?” “这也是埃多洛迷宫的幻术把戏之一吗?” “诶,我还听说他病逝了呢!” “那很显然你听错了。”他身侧,一个淡金色卷发的女孩毫不客气地说, “我救了他,还把他变成了猫——啊,半猫。随你怎么说啦。” 绿光是从她手中的绿萤石法杖中散发的。其实,她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看上去比比尔第一次见她时疲惫得多,似乎不得不依靠法杖才能行走。 “邪恶的女巫!处死她!”立刻,有人大喊。 “把王子诅咒成黑猫的女巫!应该火刑——” 话音刚落,说这话的人脚边便“噗”地生出一丛带刺的荨麻。 荨麻丛中冒出三朵说不出品种的野花,大幅度地呼吸着——至少看起来像在呼吸,然后冲那人咳嗽了几声,喷他一脸花粉。 那人被花粉呛得连连后退,惊恐地闭上嘴。 “哎呀,对不起!不过我个人不大喜欢火。”阿什琳毫无歉意。 “而我,则很喜欢黑猫。”卢卡斯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抬起眉,“再有人提‘处死女巫’这个词,这个人就会失去自己的舌头。” 人们不吭声了。 “你们都听见了,王子很喜欢。”阿什琳咄咄逼人道,举起法杖,“还有谁对此有意见?” 人群动了动,但没有人敢有意见。 “很好。比尔,放他们进去。”卢卡斯王子说,“不然怪兽会杀了他们的。” “可是——殿下,国王有命令——” “国王,”卢卡斯打断他,声音沙哑,“已经死了。” 人群沸腾,几个爱国者立马嚎啕大哭。 “怪兽要来了。”卢卡斯接着说,“比尔,请放难民进城。立刻派出所有猎魔人和军队,让他们做好准备,保卫国家。” 比尔点点头,打开城门。 阿什琳和卢卡斯则骑上马,来到昨日酒馆。 它看起来还是老样子。那些被阿什琳种植在墙角与桌面的藤蔓与枝桠,依然顽强地存活着。 阿什琳能感受到锚点。是的,先前她还没有这个能力,但现在她有了。埃多洛迷宫,就在她脚下。 她不需要地图,迷宫的脉络像她亲手种下的藤蔓一样,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 伊莱恩,就在底下。 一个牛头人从破碎的桌子洞里钻出来,又被她强行按了回去。 阿什琳深吸一口气,从吧台拿起一杯酒,喝了几口,举起法杖。 “murus de——呃,不对,那是造墙咒……terra, ah... 算了,我搞不清。直接裂开吧!” 绿色的魔法从她五脏六肺内撕扯出来。 地板不情不愿地发出一阵嘎吱声,然后像打嗝一样,吐出一块地砖,才慢吞吞地裂开一道缝。 地下并非泥土,而是深不见底的另一个空间。 “天哪,”她惊讶地说,“我又没用咒语。以后咒语是不是可以被废除了?我怎么觉得一路上没几件事是用咒语干成的?” “那只是对你来说。你是森林神裔!”卢卡斯反驳。 阿什琳刚要继续施法。突然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怪兽便冲倒了法杖,抓住她的肩膀冲她嘶吼。 在她来得及想任何事之前,银光一闪,剑锋的声音划破空气,影子已经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卢卡斯紧张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呀,谢谢。反应真迅速。”阿什琳摸着肩膀道。 卢卡斯跪下来,手探进黑暗。阴影的模糊之中,伊莱恩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 “我不得不承认,这看起来真是诡异极了。”卢卡斯说,“在四个地方分别有八个人从地上和地下两两握手……换个场合我会笑出来。” “哦,别把自己憋坏了。”阿什琳微微一笑,“想笑就笑吧,这方法又不是咱们发明的。都怪设计迷宫的人。” “笑不了。”卢卡斯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嘴角的伤,“脸疼。” 阿什琳白了他一眼,随后将法杖矗在地上。 地下的生命与地上的生命,可以阻止黑暗。 但需要一个可以让魔法穿透地表的人,来让点连成线,线变成面…… 魔法源自内心。阿什琳想起她是如何治愈卢卡斯的。如果她没有强烈的想治好他的心,她便不会在救活他后又把他变成猫。 那些被破坏的迷宫锚点,那些滋生于黑暗的可怕怪兽,不过又是另外几样需要被她治愈的东西。 魔法在她体内奔腾,一开始速度很快,但渐渐平静,宛如春天的河水漫过干涸的土地,自然满溢。 “没事了,”她低声说,不知是在对迷宫,对怪兽,还是对这片土地上所有受伤的生灵,“让我把病治好。” 她的魔法从指尖淌出,一根莹绿色的丝线缠绕住卢卡斯与伊莱恩握紧的手。接着,又有三根丝线,分别向东方、南方与北方飞舞,她知道它们会听从她的意志,拥抱她的朋友们。 阿什琳笑起来。 冬天马上要结束了,或许她能让第一缕春风拂过狄亚斯。 一张地图浮现在她脑海。她能看到现在她实际上位于西方的锚点,那些魔法丝线也是以她为顶点分别向另外三个方向发射连接的;但她真正要做的,是让所有点都有所连接。 于是她再次调动魔力,让北方与东方、东方与南方、南方与北方纷纷相连,接着让同样的魔法透过地表,在地下形成一样的形态。 第120章 她将那些绿线一拽,魔法丝线如琴弦一般抖动,发出悦耳的声响。 然而,正当她以为迷宫会合上锚点时,一股不属于她的力量猛然刺穿她的手心。那是某种粉红色的魔法,从四个方位的中心直直涌向她。 阿什琳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东西、南北的对角线交叉点,就是封印辛西娅的水晶。她的魔法一定是通过丝线惊动了她。 “啊,天真的小女巫,以为合上迷宫就能阻止我们。”黑暗女巫甜美的嗓音说,“可是黑暗永远存在。再次把怪兽关在迷宫里,不过是自欺欺人。” “你现在意识到了?”阿什琳反问,“你自己的魔法就是自欺欺人,凭什么说我?” 不过,话说回来,辛西娅说得有道理。难道她折腾这么久,依然只能把东西关起来?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击中了她。 迷宫的锚点像扇贝一样紧紧合上,但阿什琳不打算止步于此。 她头昏眼花,但她一定要将这件事做完。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喜欢黑魔法的德维尔,没有黑暗女巫,没有幻象,也没有乱杀人的怪兽。 她一定能做到,她可是阿什琳·贝利。 大地震动。 在她看不见的地下,迷宫已不再是迷宫。地面上从不曾有的植物在地下肆意生长,挤倒了无趣的石墙。 “阿什琳,”地震之中,卢卡斯跌跌撞撞地来到她身前,头发凌乱地摇晃,“你在干什么——你会把魔力抽干的!” “我不在乎。”阿什琳说,感觉魔法源源不断地流出去,“这是我应该做的。” 然而卢卡斯是对的,她的魔法马上就要消失殆尽。她不确定自己还能撑多久,但是没有谁可以帮她。她是已知仅存的森林神裔,别的神裔没有能够穿透土地的力量。 “请停下来,”卢卡斯恳求,“你脸色白得可怕。我……我才刚失去……我不能……”或许是意识到阿什琳不会听劝,他没再往下说。 他不能什么? 令阿什琳惊讶的是,紧接着,他也将手放在她的法杖上。 一瞬间,阿什琳便醒悟。 她曾赐予卢卡斯的黑猫魔法,也是她森林魔法的一部分,现在正通过法杖,回来助她一臂之力。 他可以帮她。 或者说,她自己可以帮她。 他们的魔法交织缠绕,绿色与蓝色紧紧裹在一起,逐渐融进对方,化作孔雀石一般的颜色,比宝石更加清透、明亮。 它们从法杖顶端的绿萤石中迸发,冲破酒馆的天花板,在天空中绽放出蓝绿色的魔法烟花。 那烟花随即散下,化作无数颗森林的种子,星星点点地落入大地,埋进埃多洛迷宫的土壤。 迷宫深处,植物疯狂生高,绿色溢满曾经黑暗的迷宫。 石墙的根基里,粗壮的野葛和常春藤像巨蟒般沿着石缝向上攀。缠绕、勒紧,墙壁被一面面拉垮扯碎。 巨大的叶片舒展开来,比最壮的牛头人的盾牌还要宽大,层层叠叠地覆盖地面,形成一片起伏的绿色波涛。 艾丹与卡桑德拉接连后退,以为自己会迎来更多怪兽。但那些被绿色包围的生物似乎也迷失了方向,变得茫然。 蛾子迷失在弥漫的蒲公英飞絮里,蝙蝠在茂密的叶丛中撞来撞去,而最强壮的牛头人也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低头啃食着脚下突然冒出来的苜蓿草,温顺得如同家养的牲口。 龙息山的洞窟里,红鳞小龙刚要冲身后有三个不同头颅的怪兽喷火,怪兽却被绿色淹没。 “咩。” 爱苏萨顿了顿。她没听错吧? 当奇美拉再次现身时,已经不再是狮子、山羊与蟒蛇的混合体。 实际上,它变成了一只全然无害的山羊。 而它不是唯一一个发生这样变化的怪兽。 比利·玛拉赤手空拳,正打算与僵尸哥们决一死战。在他出拳的一瞬间,僵尸莫名其妙地灰飞烟灭。 所有怪兽要么变成了无害的小动物,要么消失不见。 天逐渐亮了。太阳跃升,霞光燃烧着云层的底面,尽自己最大努力将它们拉入金红色的阵营。 层层玫瑰金透过昨日酒馆的窗棱,点燃所有木制材料与泥土上的绿植。那些植物的叶缘金光闪烁,顶端的花朵像金黄的火焰摇曳,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色彩。 阿什琳感到很累。她真需要好好睡一觉。 “解决啦。”她开心地说。 卢卡斯扬起嘴角,没管任何疼痛,上前抱住了她。 大地恢复平稳,但是数不尽的鲜花从他们脚下钻出来,似乎想把酒馆变成一座花园。 他松开她时,阿什琳忽然又有点不自在了。 “听我说,卢卡斯。”她酝酿了一会儿,“那个吻……” “哦!对了。”卢卡斯往后退了两步,猫耳也向后一折,“又是一个友谊之吻,是吧。我知道,你们河湾人都会把友谊之吻亲在别人嘴唇上。” 阿什琳露出笑容,给了他一拳。 “别犯傻了,你这只猫。” “我在开玩笑。” “告诉我一件事,”阿什琳抵抗着睡意,“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肺病的真相?” “我想告诉你的。”卢卡斯承认,“在雪原的山洞——哦不,后来咱们发现那实际上是雪怪头顶——我当时想说的。但我怕你恨我。或者生气,然后不再和我一起走。” 他小心地看着她,黎明的光融化在蓝色的眼睛里。 “嗯,你生气吗?” “当然——” 卢卡斯的耳朵耷拉下来,阿什琳仿佛能听到这家伙心碎的声音。 “——不了。”阿什琳坏笑道,“女巫才不会抛弃她的猫。” 卢卡斯大大松了口气。“拜托你说话不要大喘气!” 阿什琳望了他一会儿,随后收起笑容。 “萨诺瓦。”她说,“我……我们还得救他。神啊,我们说话的时候,他说不定已经死了,或者疯了。” 卢卡斯却没有动。 “这回我不能跟着你。”他艰难开口,“我父王——还有姐姐——” 提到他们时,他眼睛又有些红。 阿什琳垂下目光。“我知道。” “太多事情……我得处理一下。”卢卡斯说,“以及……谢谢你,阿什琳。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单薄,但是……” 他望向窗外。 “你带我离开了王宫,开启了一段无与伦比的旅程。”他笑了一下,“最后还拯救了世界。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接下来这句话有点庸俗,但我还是要说:财富、地位——无论什么,任何你想要的,你都会得到。” 阿什琳想起她第一次踏进王城,从国王手中接过那点林铜的感受。她还能从皇室的手中得到钱币,但剩下那些人呢? “它们不是我想要的。”她说,“把你想给我的财富分给受伤的人民,分给狐尾河湾的孩子。我不在乎。” 卢卡斯点点头。 “我答应你。” “那么,这是分别吗?”阿什琳鼻子酸酸的,“我知道女巫和王子本不该是同路人。但是……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成猫、猫人或者人了。你不完全是……” 她手舞足蹈地乱指一通。也许她现在应该哭泣或者怎么样。 卢卡斯将手放在她肩上。 “是啊,谢谢你,女巫小姐。”他又重复了一遍,“可我……我不知道。我不能逃避那些事。” 阿什琳点点头,眼皮打架,思维混沌不清。 “可以理解。不行,得睡觉了。记得……救萨诺瓦……还有学校,我有篇论文还没交。” 她最后揉了揉卢卡斯的耳朵,昏了过去,跌到在他怀里。 ----------------------- 作者有话说:还有三章! 第78章 德维尔家 “我撒谎了。” 第二天晚上, 把昏迷不醒的阿什琳送回狐尾河湾后,卢卡斯见到了母亲。 这一切令格拉西亚王后措手不及。她只是回自己老家探望一番,结果丈夫去世, 王国差点覆灭, 儿女都受了伤。 森林将尼古拉斯二世的遗体还给了他们, 但没有兰里特的——叔叔已经成为了树木的肥料,或许是阿什琳潜意识为之。 卢卡斯不知道该怎么想,他再也不知道了。他感觉浑身酸软,希望能有神奇的魔法就在此刻关闭他嗡嗡作响的大脑,或者干脆一觉睡到明年。 但他还是不得不抬起脚步。 当他踏进伊莱恩的房间时,格拉西亚王后与伊莱恩都坐在床上。 房间里只点了一根蜡烛,火苗在穿透窗棂苍白的月光中挣扎, 将三个人的影子拉长, 投在冰冷的石墙上, 仿佛三个孤独的幽灵。 昏暗的烛光下,姐姐手中把玩着一个小巧玲珑的药瓶。 而他很清楚那是谁的。 “所以你本来也会离开我们。”伊莱恩低着头,“是这样吗, 卢卡斯?获得魔法离开我们,或者干脆去灵界。” 第121章 听她这么一说,卢卡斯忽然觉得这个行为更加愚蠢。 “我觉得我是……障碍。”他承认, “我看不到再在这儿待下去的意义。” “那我们呢?”格拉西亚王后轻声问,“我们对你来说也毫无意义?” 卢卡斯眼眶湿润了。 他来到床前, 将她们一起抱住,一种巨大的伤感如海洋一般令他无法呼吸。他闻到了母亲身上熟悉的香料气息, 混合着伊莱恩发间清冷的皂香,还有宫廷衣服特有的薄荷味。 家的味道。他曾拼命想逃离这种味道,此刻却溺水般想将它们紧紧抓住。 真是太傻了, 他心想。最爱他的人就在他眼前,他却去寻找只有一半概率的魔法。 直到伊莱恩的衣服上出现水渍,他才发现自己在抽泣。 “我把每件事情都做错了,”终于,他松开她们,颤抖着从伊莱恩手中取走药瓶,“但尤其是这件。我很抱歉。” 清脆的响声。 药瓶被他摔在地上,在月光下银光四射,破碎不堪。 母后惊讶地望着他。 伊莱恩盯着药瓶的碎渣,过了很久才说话。 “……卢卡斯,你觉得自己是障碍。”她说,“那我是什么?我努力学习治国,应付那些贵族,做所有他要求的事——” “伊莱恩……” 她深吸一口气。“可直到最后,他眼里看的、心里念的,还是你。” 他们都没有反驳,因为他们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是……”伊莱恩声音破碎,“临死前,他只希望你继承他的座位,头戴他的皇冠,就因为你是……你是……” “……王子。”卢卡斯接上。 这个词语曾经很重要,但也仅此而已。 “而我呢?我连他一句‘你做得很好’都得不到。这么多年,我到底在为谁努力呢?” 伊莱恩捂住脸,哭了起来。 卢卡斯震惊又难过,心不再是他自己的。 他几乎从未见过她哭。说实话,在他们两个相处的过程中,哭的那个往往是他。伊莱恩一直是那么完美,那么坚强。在他心中,她就是哭泣的反义词。 他再次紧紧抱住了她。 “你永远都在为你自己努力,伊莱恩。”他坚定地说,“你做得很好,而他甚至不配这么说。” 格拉西亚抚摸着伊莱恩长长的黑发,应和了卢卡斯的话。 “父王……他是为了救我而死的。”说这话时,伊莱恩望着母亲,“我不知道我该怎么……他到最后……” “他说的话不重要。”卢卡斯说,随后艰难地换成过去式,“不再重要了。” “可是你发誓——” “我没有。”卢卡斯抬起手,食指与中指相叠,“我撒谎了。” 伊莱恩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因悲伤而转瞬即逝。 “对民众来说,尼古拉斯是一个合格的国王。”格拉西亚轻抚着两个孩子的肩,双眼噙泪,“但远非一个合格的父亲。他看不清你们真正的特质,你们的心。” “那你看清了吗,妈妈?”卢卡斯问,“你没有阻止他。”他的语气中夹杂着一点点责难。 但内心深处,他知道他无法怪任何人。 尤其是母亲。 “我没能阻止他。”格拉西亚说,“是的。但是……但是你以为我不痛苦吗,卢卡斯?” 卢卡斯后悔地闭上眼。“哦,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没这么说……” “看着他把伊莱恩逼成另一个他,看着你一天天枯萎,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我只是一个外来者,身处他乡的异国女人。我的每一个字,都会被贵族们放大、曲解。倘若我公然反对国王,我们失去的将不只是丈夫和父亲,而是整个王室的稳定。” 格拉西亚与尼古拉斯的婚姻中并没有太多的爱情,所有感情都是日后相处一点一滴积累而来。 卢卡斯从不确定他们究竟是怎样看对方的,除了母后偶尔提及的花园约会以外,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浪漫故事。 “我也恨我的无能。”格拉西亚叹气,“但我还能怎么做?”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伊莱恩安慰,“他不在了,说这些也无法带他回来。” “是的。”格拉西亚擦去眼泪,“但我们有权利坐在这里,不去想任何事情,不是吗?” 月光与烛光交错。很久很久以后,他们松开对方,静静凝视着彼此。 过去有时,卢卡斯会希望时间凝固下来;但当它真的凝固时,他却更希望它跑快一点,再快一点。 ----------------------- 作者有话说:我承认,这章单独分出来是为了让终章凑个整数80……确实太短了[捂脸笑哭] 第79章 狐尾河湾 她长大了,也长高了。 阿什琳醒来时, 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的大脑昏昏沉沉,嗓子干涸得要冒烟,四肢酸软无力。 暖洋洋的阳光轻抚她的脸。她盯着头顶上飞舞的绿色千纸鹤、不断转动的陶瓷星星与垂挂的绿萝, 过了几个世纪, 才意识到这是哪儿。 家。 她好久没想到这个词了。 她的小阁楼什么变化也没有, 亦如她刚刚离开那般,充满烤糊了的饼干的味道。一面墙是绿色,一面墙是蓝色,还有两面墙她懒得刷。 屋顶倾斜的弧度很夸张,被因魔法而生命力旺盛的绿藤爬满了。玻璃上涂着斑马、鹿角兔和长毛乌龟的简笔画,墙上扎满凌乱的咒语笔记。床边的树桩桌子上,摊开着一本没看完的故事书, 她还隐隐记得自己走之前刚看到第十九章。 “哟呵。你醒了!”千纸鹤大惊小怪地叫道。 阿什琳揉着眉心。 “绿绿?!” 绿绿是她小时候施展的第一个咒语:让千纸鹤开口说话。萨诺瓦教了她二十多遍她才学会。不过它没有意识与智力, 只会根据环境胡言乱语。 千纸鹤扑闪着翅膀。“怎么样?终于想起你的老朋友了, 哼?” “注意语气。”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真正的萨诺瓦·贝利靠在墙边,手中端着一盘黑色的神秘物体,身旁悬浮着一杯热牛奶。他看上去就和他最早离开家之前一样好, 掺灰的头发扎成辫子,面带微笑。 阿什琳猛地跳起来,随即疼得嗷嗷大叫。前几天她运动过量, 魔力也消耗过量。 “等等!别过来!”她慌乱地下床,用被子对准萨诺瓦, “说一件只有咱们两个之间知道的事。不,三件。说三件。” “你在拿被子威胁我。”萨诺瓦的观察力很敏锐。 “不许转移话题!” 她太过匆忙, 一时间脚趾磕到了床脚。于是她和床同时呻吟一声。 “好吧。”萨诺瓦放下黑色不明物,“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颜色不是绿色,而是蓝色。” “继续。”阿什琳盯着他。诺克斯也有可能通过蛛丝马迹猜到这一点。 “你九岁生日时, 我送了你一把魔法扫帚。但是,你一坐上去,扫帚就爆炸了。”萨诺瓦回忆,“这把米娅吓哭了。” 阿什琳的被子掉在地上。“还有呢?” “你的占卜魔法是我见过最糟糕的。”萨诺瓦说,“因为你曾作出一个伟大的预言,表示你自己其实在五年零六个月之前就死了。” 阿什琳终于心石落地,冲进养父怀抱中。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疑了?快告诉我,那个天真的小姑娘去哪了。”萨诺瓦笑眯眯地问。 “她长大了。”阿什琳咧开嘴一笑,“也长高了。” “嗯,我看看。”萨诺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用手笔画了一下她的脑袋到他身上的位置,“可能高了……两厘米。” “不可能只有两厘米。”阿什琳说,接着抬起头,意识到什么不对,“发生了什么?你——呃,你为什么这么——正常?不是说你应该疯……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被诺克斯关在月神祭坛底下了吗?” “啊!这个。”萨诺瓦轻松地说,“实际上,我用魔法把灵魂送到灵界,度过了相当美好的几个月。” “什么?”阿什琳难以置信,不过是好的那种,“我白担心你了?” 养父耸耸肩。“作为死神的后裔总得有点好处吧。” “那你的身体……” “自愈了。”萨诺瓦得意道,“三个星期之前,伊莱恩公主派人来把我救了出来,我才重新把意识按回来。” 阿什琳放开他。 “三个星期?我到底昏迷了多久?” 绿绿落在她肩膀上。 “嗯,”萨诺瓦犹豫地看着她,忽然拿起那坨黑色不明物体,“吃点甜点吗?我亲手烤的。” “一般加上最后一句话我就不会吃了。”阿什琳说,“回答我。” 萨诺瓦咬了一口“甜点”,又吐了出来。 “咳咳……是这样,阿什琳。我不知道在你的冒险路上有没有人说过,但是,你的森林魔法……是会消耗生命的。”他扔掉食物,“当你把迷宫变成森林,又净化了那些怪兽后,你陷入了濒死的昏迷。我们本来担心你醒不过来……” 第122章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萨诺瓦叹了口气。“一个多月。阿什琳,你昏迷了一个多月。” 刹那间,世界为这句话停止了运转,然后又转得更快了。 阿什琳望向窗外。白蜡树已经生出新叶,草地是可爱的嫩绿色。花园里绽开着蓝紫色的风信子,几只白色菜粉蝶落在花瓣上。 狐尾河湾的孩子们欢笑着从草坡上奔跑而过,其中一个女孩戴着绿色的女巫帽,怀中抱着粗糙的黑猫布偶;对面的男孩则戴着可怕的白色面具。 “来抓我呀!我可是王国最厉害的女巫!”小女孩冲男孩挥舞着猫猫玩偶,“这是我的猫,他是我的得力助手。我们会一起打败你,你这个邪恶的幻术师!” “我不敢相信。”阿什琳喃喃。 “不敢相信什么?” 阿什琳摇摇头。她也不清楚自己想表达什么,她不敢相信的事有很多。 突然,一声惊叫刺破他们宁静的对话。 “阿什琳·贝利!!”一个棕褐色皮肤的女孩推开门,身后跟着一只小猎犬。 米娅·科林斯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脚步力气大得令房间震动。阿什琳这才意识到,原来有人能不用魔法也让房间摇晃。 “嗨,米娅!”阿什琳绽开大大的笑容。 米娅直接勒住她的脖子。 “阿什琳,我等了你好久!那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你在哪儿。你欠了几百份作业!当我看到萨诺瓦桌子上的信纸时,我想你绝对是遇上大麻烦了!直到我收到那只渡鸦的信——” “我也想你,米娅。”阿什琳拍了拍她的背。 米娅和记忆中一样,浑身都是黄油面包的香味,脸上是星星点点的小雀斑。 “汪汪!”小猎犬舔了阿什琳一脸口水。 绿绿嫌弃地飞走了,阿什琳笑嘻嘻地推开小狗。 “你知道吗?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你和卢卡斯王子的故事已经传遍了王国上下每个角落。”米娅说,“人们说你是传奇。杀死了黑巫师,阻止了黑暗女巫复活的计划,还净化了所有怪兽,甚至幻象迷宫也变成了可以参观的地下森林。” 阿什琳脸红了。 “没有这么夸张,这些事很多都不是我的功劳。不完全是。”她吸了口气,“我也干了许多错事……迷宫的怪兽逃到地面,有一部分就是我的错。” “不要这么说。”米娅认真道,“那是黑巫师的计划,就算没有你,他也会继续下去的,不是吗?你拯救了世界。” “我们。”阿什琳强调,“我,卢卡斯王子,还有很多朋友。” “没错。不过,还有一些细节有各个版本,比如有人说你把王子诅咒成了一只猫,还有人说你是实现了王子的心愿……”米娅换上一副八卦的口吻,“甚至,还有一些传言,说你是王子的地下情人。” 阿什琳撇起嘴,震惊地指了指自己。 “我,他的地下情人?这从哪个角度看都说不通吧——怎么,我是见不得光的附属品吗?” “诶,都是吟游诗人瞎编的嘛。” “那么王国现在怎么样了?”阿什琳问,“我只知道国王去世了——” “伊莱恩女王治理得很好。”萨诺瓦说,“你的朋友扎克,成为了她忠心的骑士之一。她和卢卡斯降低了税收,同宫廷法师一起帮忙修复了被怪兽摧毁的农田与房屋,还处死了几个黑魔法拥护者。我们和伊洛文亚的贸易也开通了,现在伊莱恩正努力想打开矮人矿城那边的交流。” “伊莱恩还给村里的孩子发了数不清的书籍。”米娅高兴地说,“她还打算派更多老师来堂区学校,其中甚至可能有魔法师。” “不过,怪兽中还有一些漏网之鱼,猎魔人正在追捕它们。”萨诺瓦补充,“伊莱恩承诺会在你醒后赐予你奖赏——实际上,如果你想,你已经是宫廷法师了,还是史上最年轻的。” 这句话本应取得惊天动地的效果。但是,他没有获得期待之中的反应。 “太棒了。”阿什琳敷衍地挥了挥手,喝了一口牛奶,“卢卡斯呢?” 萨诺瓦与米娅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她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他帮助伊莱恩处理了许多事务。他对魔法理论的了解派上了很大用场……” “不是这个。”阿什琳不耐烦地说,“他怎么不在这儿?” “实际上,他昨天刚走。”萨诺瓦说,“他至少每周都要来看你一次,对着你的床默默哭泣,真是美好的青春……唉,狐尾河湾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受皇室欢迎……” 萨诺瓦停下话语,因为阿什琳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门口,从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阿什琳?你在找什么?” “我的二百七十一本艾丹的乐谱。” “哦。”萨诺瓦困惑地停顿一下,“在你左手边的紫色抽屉里。怎么了,你想重温儿时偶像的音乐……?” 阿什琳将厚厚的乐谱一股脑全部塞进空间背包,几张古老破烂的乐谱想要逃脱,被她踩在脚底下,又捏了起来。 她背上包,随意地往嘴里塞了一块黑暗不明物体,打开房门。 “我会回来的!很快。我保证。” 米娅问:“你要去哪儿?” “去找卢卡斯。”阿什琳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萨诺瓦扬起眉毛。“徒步?” “不然呢?咱们没有马。”她顿了顿,“确认一下——咱们的确没有马,对吧?伊莱恩陛下会不会正好送了咱们小马作为奖赏?” “没有。”萨诺瓦遗憾地说,“自从归来后,伊莱恩似乎就对马类有了一定的心理阴影。她甚至无法直视任何独角兽的图画……” 阿什琳打开门,却碰倒了一把扫帚。她连忙将它扶起来,却愣住了。 她眼前一亮。 米娅捂住嘴。 “哦,不。我不建议。”萨诺瓦马上也明白了她的想法,“你会把它炸碎的!如果你在好不容易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摔死了——” 阿什琳夸张地皱起眉头。“怎么可能呢?” 在萨诺瓦感叹年轻人充沛的活力之前,她便已经爽快地跨到扫帚上,腿脚狠劲儿一蹬。 第80章 疯狂扫帚[终章] “而我,不小心爱上…… 卢卡斯一个人坐在餐桌前, 无所事事地戳着杏仁布丁。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中午,而他像之前的那三十三个中午一样,依然没有收到来自阿什琳的好消息。 父王的葬礼办得很恢宏, 他却几乎没有印象。之后, 又一次, 他被关在了这个精美又冰凉的城堡,整日被政务缠身。就算他能变成猫,他也没有离开的借口。 过去一个多月里,他毕竟不能把所有事一口气抛给姐姐与母亲,但现在伊莱恩已经在适应她的王冠(“戴在你头上一点儿也不合适。”卢卡斯评论道,“因为你太耀眼了,抢了王冠的风头。”), 也许他能够出去玩玩。 “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甜点吗, 卢卡斯?”母后问道, “别戳它了,真残忍。我看不下去。” “利落地给它一刀。”伊莱恩建议。她的碗中已经空空如也。 卢卡斯放下刀叉,刚要起身。 “我不饿。我要走了——” 这时, 一个仆人急匆匆地敲门进来。 “菲奥娜小姐想要见你,卢卡斯殿下。” 卢卡斯又拾起刀叉,插起一块布丁, 塞进嘴里。 菲奥娜才不想见他呢,他们简直两情相厌。真正想见他的是菲奥娜的父亲莫里斯领主, 到现在,莫里斯都没有放弃撮合他们。 “告诉她我在用餐。”他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简直饿坏了。” 伊莱恩挑眉。“啊哈,是这样吗?” “嗯,但是……”仆人窘迫地说, “菲奥娜小姐说这是急事。她的父亲,莫里斯大人,想要——” 碰! 一个烟花爆竹般的响声,从窗外什么地方炸开。 卢卡斯的鼓膜碎了一地。 所有人都跳了一下。 “什么声音?”母后紧张地问。 “我去看看。”伊莱恩勇敢地说。 而卢卡斯已经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他咽下杏仁布丁,一个月以来第一次又尝到了这份自己最爱的甜点的美味,丝滑的香甜在他口腔里蔓延开来。 他站起身,极力克制想要大声欢呼并原地起舞的欲望,优雅地擦了擦嘴,把头发往后撩到耳边。如果现在他有镜子的话,他一定会照一下。 “阿什琳,”他开口,“我知道是——” 哗啦! 一个模糊不清的绿色影子极其迅速地冲破了皇家餐厅的窗户,玻璃碎片分散在德维尔一家的午餐里。 金头发的女巫死死捂住自己的大帽子,帽子上的鲜花与蘑菇干已经被气流吹得破碎不堪。 她的空间背包似乎比以前更满,不知又装了什么,身下骑着(大概是骑着)一把长满绿芽的扫帚,帚毛已经完全活了。 第123章 此时,那扫帚正剧烈地喘息着,像得了重感冒一样。它载着女巫在餐厅中飞速旋转了一圈,吊灯撞歪,蜡烛熄灭,餐桌中央的玫瑰盛开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就像听到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对不起——陛下!还有殿下!”阿什琳整个人贴着扫帚,在模糊的运动中大喊,“这玩意儿——不太好——控制!” “看出来了。”卢卡斯说。 阿什琳极速旋转着,帽子上的花掉了几朵。“我建议你们——先出去!” “我会告诉菲奥娜你真的有事。”伊莱恩对卢卡斯说。 她示意了一下母后和仆人,弯着腰躲过疯狂的扫帚,出去了。 卢卡斯留在原地,双臂抱胸。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小姐?”他彬彬有礼地问。 阿什琳压根没空回答他。说实话,她没有让餐厅充满呕吐物就是很大进步了。 卢卡斯从兜里掏出一本笔记本。是的,他就是爱随身携带笔记本。 “失控的扫帚,”他大声说,“可能是由暴动的神裔魔法导致,通常发生在青春期——” “——说点我不知道的!” 卢卡斯往后翻了几页。 “有一个咒语可以帮忙。”他躲闪着扫帚,念道,“跟我读:venti secundi,domare scopam sylvestrem,pax et quies。” 阿什琳复述了一遍咒语。 扫帚抖动一下,终于减缓了速度。 现在,阿什琳看起来总算不是一道糊影了。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抚慰着扫帚。 “乖,听话。”她用对小孩子的语气说,“没错,就是这样。” 她抬起头,翠绿的眼睛望向卢卡斯。 卢卡斯顿时忘记了心跳的节奏。几个月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阿什琳而心跳乱飞,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好久不见,”他轻快地说,干脆跪下来,拾起她的手轻吻一下,“女巫小姐。” 阿什琳大笑着揉乱了他的头发。“哎呀!这么正式干什么?起来起来。” “你恢复得不错?”卢卡斯确认。 “十分清醒。”阿什琳说,“那么——你今天有什么计划吗,王子殿下?” 卢卡斯想起了莫里斯的“邀请”,不过他说:“完全没有。” 阿什琳欢快地再次坐上扫帚,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那就换个形态,赶紧上车吧,小猫。顺便一提,你把艾丹的二百七十六份乐谱藏在哪儿了?” —————— “——是的,我弟弟的课程安排很紧凑。”宫殿外的花园里,伊莱恩对莫里斯领主说,“现在他肯定在上精灵语课呢。” “那之后几天呢?”莫里斯大人问,“殿下总归不会一直没空吧,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这时,一团影子从他们身边一闪而过,莫里斯的帽子掉在了地上。 “见鬼!什么玩意儿?” 伊莱恩转过身,只见阿什琳·贝利以比刚才正规得多的姿势骑在扫帚上,肩上是一只蓝眼睛的黑猫。 莫里斯的下巴掉在了地上。 她亲爱的弟弟冲她喵了一声,挥了挥爪。 再见,伊莱恩在心中说。她知道她又要有好一阵见不到他了。 当然,如果真遇到需要王子殿下出场的问题,她会立刻给他写信。 女巫和黑猫一飞冲天。高空之中,阿什琳从背包里掏出两叠厚重的纸,与卢卡斯对视一眼。 黑猫点点头,她便扬起胳膊,让所有乐谱都自由地从空中分散。 王城的人们惊奇地打开窗户,望着漫天飞舞的乐谱,还以为是下起了春雪。 而阿什琳还在扔下更多。 “是阿什琳!那个森林女巫和她的猫!她醒了!”几个小孩大喊。 乐谱粘在窗户上,贴在脸上,插在树枝上,不断下落。 他们却一直在上升,直到空气愈来愈冷,周身出现乳白色的棉云。 “你有没有想过,”卢卡斯说,“其实这么做反而是帮那家伙做宣传呢?” 阿什琳耸耸肩。“管他呢?”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我不行了,阿什琳。” “喵呃,谁在说话?!”黑猫低下头,发现那把年迈的扫帚正可怜地喘着粗气,“你的扫帚会说话?” 阿什琳看起来比他还惊讶。“哇,萨诺瓦绝对是对它做了一些改进。” 扫帚长叹一声。 “我这就停。”阿什琳连忙道。 她正打算将扫帚降落在一片森林中,扫帚却选择在他们稳稳着陆之前猛然关机。 “哦,不。”阿什琳说。 这,是一句相当精准的表达。 卢卡斯的爪子陷进她的斗篷里,整只猫变成毛团缩在她的脖子旁边。 他们同时尖叫起来。 扫帚呻吟一声往下坠落,掉在一棵刚刚发芽的橡树上。阿什琳的斗篷挂在树梢,脚勉强踩上一根树枝。 卢卡斯跳到一个安全的位置,抖掉身上的树叶。 幸好,对一只猫来说,在树上行动不算什么。 “我算是见识到你的扫帚骑行水平了。”黑猫说,“以后咱们还是用正常人的交通方式吧。” 阿什琳转了转眼珠。落在树上又怎么了?她可是森林神裔。 她拍了拍手,那棵橡树便增高了,本来只是刚刚发芽的枝叶顿时枝繁叶茂,形成淡绿色的屏障。初春的阳光从树叶透进来,也被过滤成金绿色。 她又跺了跺脚,他们脚底的树枝迅速复制粘贴,变成了木地板,可以容纳两个人类。 卢卡斯见状,便赶紧变成长猫耳朵的人形。 不然,他接下来要承认的事从一只真正的小猫嘴里说出来,可能不够浪漫。 阿什琳在自制的树屋木地板上大大咧咧地坐下来。 “当自己家,随便坐。” “你能保证我不会坐着坐着,就发现自己摔在地上粉身碎骨吗?” “不能。” “太棒了。”卢卡斯也坐了下来。他身下,木地板似乎感知到重量,几根柔韧的柳条自动从边缘探出,编织成舒适的靠背,将他轻轻环抱。 “阿什琳,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阿什琳凑近他,一根手指压在他的嘴唇上。“嘘,先别说!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她喜笑颜开。“我来找你的路上遇到了诺瓦和瑞伊!她们正在用移动迷宫的魔法,研制会移动的房子!” 卢卡斯一时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这确实是最大的好消息。 “不会吧!”他激动道,“她们成功了吗?” “我还不知道,”阿什琳说,“接下来她们会前往矮人矿城的中心,也就是轮心城。我打算……我打算去看看——当然,是在和萨诺瓦与米娅再待几天之后,我也不想走得太急。”说完她便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一趟她就走得挺急的。 她望向卢卡斯。 “你愿意加入我吗?” “你在开玩笑么?”卢卡斯惊讶地说,“我当然愿意啦,我最亲爱的女巫小姐。无论你去哪儿我都会跟着你。你说……女巫不会抛弃她的猫。对吧?那么很显然,女巫的猫也不会抛弃她。” 阿什琳真笑了,露出两只小虎牙。 “没想到你这么贴心,卢卡斯!” “比你想得还贴心。”卢卡斯说着,从包里掏出另一个本子。 很明显,他马上就要成为本子收集大师了。 “还记得咱们在……啊,雪怪的头顶上说的话吗?我来写一本书,你来卖草药……” 阿什琳打开本子,上面是卢卡斯优美而整洁的字体。本子开篇便是“昨日酒馆”的故事。 他的语言细腻又有点儿诙谐,不过旁边配的插图就是另一回事了。也许他们最好请一个真正的画师——比如劳瑞尔,来做这件事。 “不过现在看来,你的能力用来卖草药,实在是浪费了。”卢卡斯说,“以吟游诗人诗歌的传播速度,很快全世界都会知道你把黑暗迷宫变成森林。大家会跪着求你把花种在自己的头发里……” 他停住,因为阿什琳笑得都快哭了。 不,她真的哭了。 喜悦的眼泪从她脸上划过,亮闪闪的;他轻轻地帮她拂去。 作为回报,阿什琳摸了摸卢卡斯的耳朵,满意地听到一阵呼噜声。 卢卡斯猛地绷直了身体,偏过头。 “这不是我发出来的。”他立刻澄清。 “当然不是了。”阿什琳顺着他的话说,“咱们两个肯定是同时听错了。不过,我的确不小心把你变成了某只会打呼噜的猫,不是吗?” 卢卡斯咧开嘴一笑,仰起头往她的手上蹭了蹭。 “而我,不小心爱上你了。”他尽全力装作不经意地说。 阿什琳扬起眉。 “老天,那可真是不小心。” 第124章 “是啊。我下次会注意的。”卢卡斯略微有一点紧张——但只是一点点,“那你呢,阿什琳?” 阿什琳将他的黑发掠到后面,捧起他的脸。 在宫廷,他的头发已经剪短了,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没那么听话。 “很遗憾,我爱上了一只脾气很差的小猫,同时又爱上了一个英俊聪明的王子。”她假装困惑,“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卢卡斯——如果把王诅咒成了黑猫,我该怎么办呢?” 两人都离得很近,低着头看着对方,心怦怦直跳。 “我想,就这样办。” 绿叶帘间,他们的吻相当隐蔽,没有任何小鸟或者松鼠会来八卦的;只有瓢虫和蚂蚁知道。 缝隙里,淡紫色的番红花破木而出。在他们不知道的头顶,一点残雪里绽放出纯白的雪滴花。 阿什琳能感受到卢卡斯衣服上淡淡的薄荷味,他因长期泡在图书馆里而散发的书卷笔墨气息。她的魔法自浑身上下流淌,宛如树根下苏醒的泉水。 而卢卡斯只感觉整个人被阿什琳的森林侵占了。他觉得自己在森林中狂奔,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而他说不清原因。 他的手插进她蓬松的金发里,碰掉几根折断的小树枝。 魔法主动推开了绿叶窗户,让春风舒爽地涌进树屋。早春的风总是很清凉,但他们毫不介意。 树木愈来愈高,直指天空;树叶疯狂生长,如手臂一般怀抱住他们两个。 绿叶外,是明媚的阳光与湛蓝的天空,几缕浮云轻悠悠地飘过。 此刻,就算太阳掉下来,也不会打扰他们。 一切都不再重要,除了这间原创小树屋,以及藏在小树屋里的女巫和她的黑猫王子,还有那记纯粹、甜美的吻。 未来,他们还会拥有更多——更多魔法,更多历险,更多骑坏的扫帚,更多属于女巫与她的黑猫王子的故事。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