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事诛我九族》 第1章 《有本事诛我九族!》作者:醉狸贪月【完结】 简介: 乔肆一朝身穿古代,却被阴险狡诈的世家欺骗利用,命丧黄泉。 还好他能重生。 于是命丧了八次,依然斗不过。 第九世,乔肆终于认清了自己不是政斗这块料,斗不过那就不斗了! 与其拼命求生,不如放飞自我! 他决定——犯个诛九族的大罪,和反派全家同归于尽! 求生是很难,求诛九族还不容易吗? 只要诛九族了,就能让作恶多端的大世家给他陪葬,好不痛快!! 然而乔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皇帝居然能听到他的心声了! 无论他怎么拼命作死,怎么张牙舞爪,皇帝就是不肯治他的罪,不但不治罪,还连连赏赐金银、给他高官厚禄! 乔肆的诛九族大计接连失败,急得团团转,群臣却摇头叹息,昏君啊昏君,怎能被这被佞臣迷了眼! 皇帝殷少觉少年登基,看透了人心算计,成为了多疑暴戾、喜怒无常的性子。 他早已习惯了高处不胜寒的生活,日日殚精竭虑,终于累得出现了幻听。 仔细一试探,那幻听竟然是乔肆真实存在的心声。 御书房,乔肆一拍桌子,怒道:你个昏君!暴君! 殷少觉听到的:有本事诛我九族啊反正我不活了!! 殷少觉:“……?” 乔肆:“?”没听请吗? 还不快诛我九族! 皇帝怒极反笑,“这么想死,朕成全你。” 乔肆大喜过望,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被扔到了龙榻之上。 哪怕眼睛嘴巴都被堵住,那吵闹的心声依然不绝于耳,吵得殷少觉没了耐心,直接假戏真做了。 数次之后,乔肆听到伏在耳边的低语, “还想死吗?” 乔肆整个人猛地一颤,“唔唔唔!” 不不不!这个月都不敢了! 内容标签: 重生 朝堂 沙雕 救赎 读心术 主角视角乔肆互动殷少觉 其它:心声,沙雕,皇帝攻 一句话简介:发疯时被听到心声何尝不是社死 立意:坚持自我,方能绝处逢生 第1章 文/醉狸贪月 好疼。 尖铁刺入咽喉的那一瞬间,一切疼痛都被数以万计地放大。 乔肆视线猛地一黑,几乎疼晕过去。 濒死前的时间不过短短一刹,痛苦却被无限拉长。 他在狱中蹉跎着迅速流逝的时间都变得极为缓慢。 慢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喉管注入自己的血,窒息与刺痛同时席卷而来。 穿越后短短几年的记忆都在眼前慢条斯理地翻滚起来。 乔肆穿书了,穿的是一本极为冷门的朝堂文,阴差阳错被一个书中戏份极少的世家收留,成了乔家最小的儿子。 作为一个眼神清澈的大学生,他对乔家上下都毫无防备之心,暴露了自己预知剧情的事。乔家对他百般套话,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乔肆提供的剧透让乔家在京城站稳了脚跟,让原著中原本的大反派倒台,却也害得他自己成了一枚用完就扔的棋子。 很快,乔家见他再也提供不了更多的价值,便将他当做弃子扔进了皇宫,变相软禁,成为皇帝牵制乔家的人质。 乔家骗了他,可惜他醒悟得太迟,没过两年,就被乔家害得入狱惨死。 再睁眼时,乔肆重生了。 他发现自己回到了乔家。 老天竟给了他第二次机会,让他可以亲自挽回一切。 第二次重生,乔肆多留了个心眼,发现了乔家的真面目,也发现了自己被诓骗利用的事实。 他企图告发乔家,反抗、也是复仇。 然而他还是没能斗过乔家,乔肆再次落得同样的下场,惨死狱中。 然后是第三次重生。 第四次…… …… 第八次重生,他仍然没有成功摆脱惨死狱中的结局。 乔肆望着牢狱冰冷的墙壁,深知他只要活着一天,就能被乔家压榨一天的剩余价值。 他不想再死得窝窝囊囊,用腐肉为乔家添砖加瓦。 他宁可早些死去,也不肯再让乔家称心如意。 于是,乔肆耐心等了几日,终于想办法偷偷藏下了几片锈迹斑斑的碎铁片。 失策了,前几次都是被毒死的,没想到这次会这么痛。 比喝鸩酒毒死痛多了。 “痛……” 乔肆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知觉间竟说出了声。 身旁似乎有人关切地问他:“哎哟,乔公子这是哪儿疼?” “喉咙……”他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口说话了。 那人嗔怪:“这两日风雪天,陛下特免了朝臣宗室为先帝守灵之礼,您非要去灵堂前跪足了时辰,如今风寒上身,喉咙可不疼吗?” 乔肆恍然一怔,缓缓睁大了眼,认出了身旁这人的声音。 “季公公?” 季公公笑着应了一声。 乔肆却是呼吸一滞。 一直专门服侍皇帝的季公公怎么在这儿? 难道他没死成? 不对…… 乔肆抬起白皙修长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喉咙沙沙的疼,像是着了火一般。 却又和不久前刺痛入脑的感觉截然不同。 很疼。却清晰地疼着。 他活了。 好好地活着,没有鞭痕,没有外伤,完好无损地重生了。 ——可竟然是重生到了这个时间节点?! 刚才季公公说了什么? “风寒?” 乔肆知道自己还会重生。 每一次,他重生的时间点都会延后一段时间,短则几天,最长三个月。 因此,留给他抗争的时间也越来越短,随着重生次数增加,他越发斗不过乔家。 他本已经做好了比上次时间更迟的准备。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次他睁眼,就已经是入宫的时候了? 相比上一次重生的时间点,整整晚了两年!! 才刚刚睁眼,他就已经走在进宫面圣的路上了! 思及此处,乔肆忍不住急喘了几口气,不住地呛咳起来。 季公公已经在催促:“您忍着点吧,陛下召见,传话的公公已经在外头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眼前的一切在记忆中已经发生过一次,乔肆都记起来了。 三年前,先帝驾崩,举朝送葬,京城却迎来了可称天灾的风雪。 他一意孤行,非要给先帝守灵,最终染了风寒,一病不起。 偏生新帝凉薄,全然不顾这些,明知他病卧在床,还要因乔家之事召见他。 这是三年前的腊月下旬,风雪后的第一天。 他第九次重生了。 这一次,他重生回了景符初年。 一切已经无可转圜的一年。 此时,对他还有几分心慈手软的先帝刚刚驾崩,而新帝因为要对付乔家,对他已生猜忌。 他又被乔家舍弃,是最势单力薄、无力与任何势力抗衡的时间。 今日起,他就要被软禁宫中,能做的只有等死和寻死。 乔肆微微蹙眉。 话虽如此,但真让他就此认命,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至于新帝?他倒是从前几辈子就想效忠新帝,帮助殷少觉对付乔家,奈何新帝疑心病极重,连见面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 都怪那狗皇帝,油盐不进! “前面就是了,乔公子在此稍等,奴才这就去通报陛下。” “好,多谢季公公。” …… 乔肆走进御书房,看清皇帝的脸时,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继位的还是殷少觉,不是其他人。 乔肆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干预夺嫡,除殷少觉外,三皇子、六皇子都曾经是先帝看重的儿子。 但是乔肆很讨厌他们,从未真的这样做过。 三皇子是个草包,当皇帝怕不是第一个卖国,六皇子贪得无厌和乔家是一党的,没当皇帝的时候已经在搜刮民脂民膏。 重生多次,不是没发生过重大剧情发生变化的蝴蝶效应,乔肆就曾做过这样的噩梦。 梦境之中,重生后夺嫡之争愈演愈烈,继位的皇帝成了别人,殷少觉反而成了闲散王爷,乔肆自己也得以苟且偷生。 可灾祸自此而起,苛捐杂税不止,党争林立,百姓民不聊生,不到一年便战火连天,国有倾颓之势。 只要登基的人不是殷少觉,便都会殊途同归,走向灭亡的结局。 梦境逼真,险些让乔肆混淆成真实的记忆,久久不能释怀,从此彻底绝了干预夺嫡的心思。 但是他也不喜欢殷少觉。 他确实更能接受殷少觉做皇帝,但是这不妨碍他看见这张脸就牙痒痒。 第2章 原因无他,主要是这个狗皇帝的行为模式太复杂多变,太难以预测了。 其他人的喜恶、行动都是有迹可循的,乔肆总能观察总结出其中规律,从而加以利用,或者调查出背后真相。 他向来记忆力很好,借着重生的经验,对朝中多人的脾性习惯都了若指掌。 唯独殷少觉是个例外。 不可预测,毫无规律可循,对重生了多次的乔肆来说,殷少觉是唯一的永恒变量,是不可控的随机数,是喜怒无常的不可名状。 他永远猜不透殷少觉在想什么,在计划什么,永远不知道明天被流放岭南的是张侍郎还是李公公,下一次在早朝上支持的言论是保守派还是激进派。 这都能用随心所欲解释。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第三次重生的时候殷少觉还喜欢杜鹃花,第四次就铲除了整个皇宫的杜鹃花不准再种!!第五次重生他记得殷少觉对臣子进献的鱼赞不绝口,第六次就给那臣子扣上罪名,拉出去砍了!! 害得乔肆在皇宫里整整两年,能‘偶遇’皇帝说两句的次数都少得一只手数得过来! 这人有病吧! 喜怒无常也就算了,光是乔肆每次面圣,都是在不同的地点,第一次御花园,第二次少清宫,第三次甚至是寝殿,第四次甚至去了观星台,而这次…… 【怎么是御书房?】 【正常成这样,这狗皇帝吃错药了?】 “微臣乔肆,恭请陛下圣安。” 乔肆表面恭敬地进屋面圣,下跪问安,心中却疑窦丛生,一整个ptsd大爆发。 “……” 桌案之后,身着织金龙纹常服的皇帝却一言不发,沉默地在宣纸上完成最后一笔,才不紧不慢抬眼看去。 诡异的静谧中,无人瞧见皇帝眼底的莫测神情,更无人发现他倏然落下了不和谐的一笔,毁了那副丹青原有的美感。 ……狗皇帝? 何人在御前放肆? 殷少觉分明听到了大不敬的话语,那嗓音却像是错觉一般,没有在这御书房里激起丁点波澜。 放在往日,无需他说话表态,公公便会先一步教训出言不逊的人,今日却好像只有他听见了这声音。 跪在书案前不远处的少年低着头,半天没听到动静,疑惑地抬头看了过去。 殷少觉这才不急不慌地开口, “免礼平身。” 【莫名其妙。】 乔肆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这突然沉默的十多秒也是皇帝的发病基操,嘴上依旧恭恭敬敬。 “谢陛下。” 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殷少觉终于确认,那是乔肆的声线,声音从乔肆的身上发出,其他人却毫无反应,仿佛只有他出现了幻听。 殷少觉恍若未闻。 “听闻乔卿家中藏书颇多……”他随意看向了一旁的书架,吩咐道,“去挑一本吧。” “微臣……多谢陛下赐书。” 乔肆似乎愣了一下,面露茫然,慢吞吞地走向距离最近的一个书架,看似认真地看了看上面的书,然后拿下了一本。 【啊?一见面就赐礼物?更有病了耶……】 【谁乱传的谣言,我哪里喜欢藏书了,小爷喜欢的分明是有趣的话本。】 【哼……算了,随便拿一个……就它吧,国家地理。】 【啊不,是《九州山河考略》,要是有插图看就更好了……】 殷少觉抬眼,看向乔肆手中,看清了上面的书名。 正是《九州山河考略》。 书名一致,古怪是来自乔肆。 事情虽怪,但落在一枚棋子身上,坏不了什么大事。 殷少觉不再试探,平淡地随口又说了几句,告知乔肆进入翰林院需注意之事。 乔肆也配合着点头称是,回复些无关痛痒的话。 在他人眼中,这似乎是君臣相宜的一幕,气氛融洽,很是令人舒心。 站在一旁陪侍的季公公却不忍多看,在心中叹了口气。 君心难测,谁又想得到在朝中势力正如日中天、赏赐不断的乔家,实际上早就失去了圣心,早就被皇帝忌惮已久。 早在领乔肆来面圣之前,季平安就被交代了宣读圣旨的事。 圣旨的内容,便是要将乔肆软禁宫中,非允不得外出,不得见人。 三言两语用不了多少时间,很快,殷少觉便在谈话间重新完成了一副丹青之作,与刚才那幅的区别只是最后一笔没再失误。 “平安。” 他审视面前只差落款的丹青,正打算出声让季公公带乔肆下去,那奇怪的心声却再次响起。 【哎……好烦。】 【一想到马上就要被软禁了就好想骂街。】 【早知道就拜师学轻功了,不像现在,好想逃都逃不掉。】 “……!” 殷少觉倏然抬头。 啪嗒。 一个巨大的墨点子落在宣纸上,缓缓晕染开来,将完美的笔锋糊成一团。 重写的字又被毁了,殷少觉却无暇顾及。 他的目光正落在摆放在桌案一旁,那里正躺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是他早早撰写好的圣旨。 “奴才在。” 季平安躬身应声,以为皇上要催他宣读圣旨,试探着上前,“陛下可是要提前……” 殷少觉看了一下即将颁布的圣旨,忽然抬手,直接将其扔进了一旁的暖炉之中。 “处理了。” 暖炉内热气融融,点点鲜红火星沾了上去,将明黄的布料灼出一个洞,很快便引燃出一簇明晃晃的火苗。 御书房中一片死寂,连火焰灼烧时的细弱声响都仿佛被放大了几倍,清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听得乔肆眼皮一跳。 乔肆一眼就认出了那道圣旨。 这样的发展,在前面的八次重生里从未有过,他死死盯着那火苗,一眨不眨地看着曾数次困住自己余生的圣旨就这样轻飘飘地被烧了。 烈火映在乔肆的黑眸中跳动,他下意识睁大了双眼,心跳也随之加快,在喉咙处咚咚作响,手指也轻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紧张地等待着应对些什么。 但直到火焰包裹住整个卷轴,连同里面的字迹一起化作飞灰,也什么都没发生。 殷少觉低头,审视着自己又被毁了的字,和前一幅一起丢进了暖炉,自己拿出一张新的宣纸重写。 季公公也早该做点什么,但饶是伴君多年的他,也是慢了半拍,被圣上第二次丢东西的动作一惊,这才赶忙端起那暖炉,走出门外更换木炭。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乔肆憋不住了,不怕死地开口询问, “斗胆问一声,陛下今日叫臣过来,究竟是为了……?” “无事。” 殷少觉面不改色丢出一句,便不再说话,也不允人退下。 被完全冷处理了的乔肆: “……” “???” 作者有话说: ---------------------- 大家好,我开文啦! 一本无脑沙雕的发癫文(喂),he,欢迎来吃! 第2章 文/醉狸贪月 【为什么?!】 【可是,说烧就烧了??啊???】 【不是……?虽然……凭什么啊!!!】 杂乱的心声密密麻麻的冒出,很是吵闹了一小会儿。 直到屋内的焚烧气味散去,乔肆的头脑仍然一片混乱,沉浸在又怒又懵逼还夹杂着些不敢置信的惊喜中,半晌没回过神来。 御书房内,香炉白烟袅袅。 乔肆捧着本书原地罚站,阵阵忐忑的心绪后,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盯着那张眉眼深邃、浑身气质冷肃的皇帝,明明是自由身失而复得,心中的欣喜却不多。 【不对劲。】 失败太多次的乔肆不敢急着在心中庆贺,反而警惕了起来。 【狗皇帝能有这么好心?】 【恐怕是后面还有更大的等着我呢!】 遇事不决骂皇帝,早已是乔肆活了几辈子养成的习惯,完全不觉得哪里不对。 桌案后,殷少觉终于写完了字,抿了一口放在一旁的茶水,忽然微微皱眉看了眼茶水,然后嗒的一声将杯子放了回去。 他的眼神轻飘飘瞥向一旁候着的季平安,公公恍然惊醒似的,不需他开口说任何话,就连忙接过杯子,“哎哟瞧奴才这记性,怎么连茶水冷了都不知道换。” 季公公一边主动请罪,一边打了自己一巴掌,并动作麻利的将茶水重新在炉子上暖起来。 “行了。” 殷少觉摆摆手,“别吵。” 季公公这才嘿嘿一笑,明白这是皇帝不追究自己了,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站了回去。 不过,吵? 季公公心中困惑,他前前后后就说了三五句话,真的很吵闹吗? 恰在此时,御书房外有人前来通报。 “陛下,吏部侍郎刘疏前来求见。” 第3章 殷少觉正品着杯中热茶,并不急于传人进来,只是垂着眼眸,随意问道,“刘侍郎……他有何事?” “回陛下,说是最近新得了一把精巧的扇子,上有王公的墨宝,前来献给陛下。” 【刘疏?是那个短命的刘疏?】 【他的结局是……御前行刺……满门抄斩……】 乔肆心中震撼着,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刹那间,前几世关于刘疏死亡的记忆涌现出来。 很多次,他都因自身难保的境况,哪怕知道刘疏是个好官,清官,也来不及阻止悲剧的发生。 殷少觉晾干了宣纸,喝完了茶,终于缓缓抬起头,重新看向站在屋中央的乔肆。 乔肆知道得太多了,任何一条拿出来,都不是一个头脑简单、只知享乐的娇气纨绔该知道的事。 甚至……事关未发生之事,不该是一个凡人该知晓的。 乔肆怎么看都是个寻常少年,不像是寻仙修道之人,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本领。 这样的人留着,很可能会成为一大隐患。 他的目光淡然地落在人脸上,深黑的眼瞳深处无悲无喜,仿佛仅仅在打量着一个物件、一个死人,却比带着恨意、厌恶的眼神更加冰冷慑人。 即便不懂,乔肆被那视线一触,也下意识脊背发凉。 【干、干嘛这样看我?我脸上又没圣旨!】 可他仅仅是怔愣了一瞬,便又恢复如常,无论是面上还是心声里,都没有任何被吓坏的迹象,甚至有心情开玩笑。 ——正如方才喜从天降时,他也不曾欣喜若狂,感恩戴德。 只是片息间,殷少觉不知想到了什么,始终淡漠的眼底终于起了丁点儿变化,罕见地多了两分兴味。 “好。” 他开口,“让刘侍郎在御花园等着,朕稍后过去。” 【嗯?为什么是御花园?】 乔肆一脸懵,就看皇帝忽然起身,又对他吩咐了一句,“乔卿便与朕一同前去。” 他愣了愣,低头行礼, “……是。” 话音刚落,殷少觉便从乔肆身侧走过,离开了御书房。 皇帝去更衣了,乔肆也离开御书房,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慢步朝着御花园走去。 走着走着,乔肆开始提前思虑如何阻止刘疏行刺,避免其被治罪死全家的结局。 他不是没有成功过。 只要刘疏不死,半月后的春闱中,便会有几个贫苦的学子被刘疏救下,成为栋梁之材。 若是死了,这些人便没了希望,刘疏的家人还会被连累,当真是个大大的惨剧。 株连九族…… 对啊!! 乔肆猛地脚步一顿,灵光乍现,醍醐灌顶,猛地锤了下自己的手掌心。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可以这样干呢?! 如果今日行刺后被治罪的人不是刘疏,而是他乔肆该多好啊!! 反正他已经认清了,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政斗的料子!什么心眼子啊城府啊脑子啊,天生没有的长大后也长不出来! 就算他如今恢复了自由身,真正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到一年半。 每一次,皇帝都会察觉到乔家的反心,然后将他这个人质找个由头下天牢。 一年半还是往多了说的,因为蝴蝶效应之类的变化,还可能一年后就把他给关了。 下一次重生,他又会从哪一个时间节点醒来?再次醒来时,殷少觉还会不会一时兴起,烧了要软禁他的那一道圣旨? 所以啊。 与其在有限的时间内宫斗,不如直接鱼死网破! 不就是死吗? 大不了一起死啊! 天呐!那可是乔家的九族啊!那得是多热闹的大场面!!他就算变成武林高手一个个去暗杀都要杀三天三夜呢! 只要他今天勇敢行刺,皇帝就会一怒之下斩了他全家! 天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到这里,乔肆顿时喜不自胜,畅想着能害死所有仇人的美好未来,几乎要失去表情管理。 【我可真是个天才!】 【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乔肆脚步一顿。 到了。 他脸上粲然一笑。 【狗皇帝,你祖宗来啦!】 冬末春初,乍暖还寒之际,御花园中已结了许多梅花的骨朵,些许不畏严寒的枝丫也钻出了幼苗,成了一片好风景。 登基不久但已威压不减先帝的殷少觉坐于凉亭之内,身着秀金云纹的素色常服,肩披白绒镶边的墨色鹤氅,在假山流水、林木花鸟的相映环绕中显得格外悠闲。 在他的对面,坐着身着官服的吏部侍郎刘疏,他正从怀中拿出一把精致的折扇,低声讲述着扇子的来历。 皇帝低头饮着热茶,脸上并无喜怒,看不出对这扇子的兴趣有多大,又像是极有耐心。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赏画品茗,仿若是一副平静和乐的画面。 乔肆却一眼看到刘疏忽然站起身来,手中展开了那把有着金属扇骨的折扇。 用来袭君的利器就藏在那折扇的扇骨之中! 【放着我来!】 乔肆万分紧张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连面圣的礼仪都丝毫顾不得,直接朝着前方的刘疏扑了过去。 刘疏本已经要出手,却突然听到动静,看到猛然扑过来的人影,心下一慌,下意识要把人推开,将东西藏在身后。 “你……!” “别动!!” 乔肆猛地跳起,却因为太过慌乱,脚下一个趔趄,哇的一声向前摔倒,将刘疏也带得重心不稳了,两人一起朝着旁边滚落在地。 一时间现场极为混乱,堪比小孩子抢玩具现场,心声也瞬间混乱起来,含帝量极高。 【别耽误我行刺狗皇帝!】 【啊啊啊我的脚!都怪狗皇帝非要看什么破扇子疼疼疼!】 【虽然你也想行刺,但你打得过狗皇帝吗你就跟我抢!】 【这不是便宜那瘸腿王爷了吗!!】 瘸腿王爷。 当朝晋王便是早年间伤了腿,落下不良于行的毛病,到了乔肆口中竟就这样粗俗的称之为瘸腿王爷了。 殷少觉耳尖微动,多看了乔肆一眼。 刘疏此事的幕后之人会是晋王,他并不意外,毕竟与乔家利益冲突最大、争权夺势最厉害的一方便是以晋王为首的那一股王亲贵族。 晋王的计划得手,便是压了乔家一头。 难怪乔肆会这样性急。 他垂眸,敛去眼底讥讽神色。 到底是娇惯长大的,手段稚嫩,计谋也蠢笨。 【狗皇帝看招!】 乔肆迅速抢过扇子,就又朝着石桌边的皇帝冲过去,想要完成‘夺刀刺杀’的死罪。 然而手短,被石桌隔开了。 扇子还没捏稳,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精准的掉在了殷少觉的面前。 殷少觉不急不缓放下喝空了的茶杯,将那扇子拿了起来,展开露出了其中锋利的铁片,装作一无所知地端详起来,沉吟道, “这折扇竟如此锋利……” 乔肆:“……” 【这算……行刺失败了吗?】 但就算是行刺失败,乔肆自认为已经弄出了足够大的声势了。 失败的行刺,也是行刺啊! 他自信满满地放弃了挣扎,坐等皇帝降罪,一双明亮的眼眸炯炯有神地瞪着人,努力做出一副想弑君很久了,竟然失手了没能成功的不甘模样。 “哼!” 乔肆实际并不擅长演戏,也不擅长骗人。 但他可以本色出演。 面对可怕的、喜怒无常的、不可名状的暴君,他本来是很打憷的,毕竟被他软禁了好几世,回回都是被暴君一句话就定了生死。 但也正是因此,想到前几世自己如何谨小慎微的拼命求生,如何磨尖了脑袋想在皇帝面前打出不一样的剧情发展,又如何看着一个个原本无辜的人死于朝堂政斗,乔肆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演技会漏洞百出,但由衷的怨愤不甘不会骗人。 他咬着牙,心跳快到要飞出嗓子眼,第一次坚持着直视殷少觉的双眸没有闪躲,将大不了鱼死网破的坚决表现了个十成十, 【混蛋暴君!!】 【老子就是行刺了怎么着吧!】 见到这一幕,刘疏只知道自己计划败露了,也整个人瞬间脱力,面如死灰地放弃挣扎,瘫坐在了原地。 殷少觉的面上并无意外之色。 甚至,就连他一直贴身带着的太监季平安都被提前吩咐过了,此刻不在身侧陪侍。 小小的凉亭里,只有君臣三人,御花园中也不见平日里修建维护花草的宫人。 若是这两个妄图行刺之人死了,除了皇帝本人,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 自从殷少觉坐上这个龙椅,看不惯他的,想把他拽下来的,想杀他的人,太多太多了。 第4章 多一个乔肆不多,少一个乔肆不少。 少年骄纵,是乔家养大的,背后有京城世家撑腰,他不意外乔肆能有这种胆量和厌恨。 皇帝的眼底也并非没有杀意,冰冷,又太过平静。 可乔肆却依然看不透他。 看不透他为何迟迟不下令,像当初处死刘疏一样处死自己,为何只是用这种眼神凝视着自己,仿佛他是什么不自量力的小丑。 可恶。 乔肆更生气了。 【我明明……】 他试着重新站起身来‘补刀’,却感觉眼前一花。 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掌心竟不知何时被划了个口子。 【完了完了……这玩意儿有毒的!】 【啊不对,也、也不会完,这毒不致死,就是折腾人很久……】 【该死的晋老三……】 殷少觉瞬间了然。 饶了这么大一圈,原来晋王的真正手段用在了这里。 他倒要看看晋王又要端上什么惊喜。 若是就这么让乔肆和刘疏死在今日,倒是可惜了皇弟的一番苦心筹谋。 皇帝轻轻一摆手,早已在御花园四周藏匿已久的暗卫们便得了指令,得知计划有变,无声撤离。 “平安。” 话语落地,季公公便凭借极佳的听力出现,从御花园的不远处快步小跑过来, “陛下。” “传令下去,乔爱卿护驾有功、忠心可鉴,特赏白银千两,上好翡翠珠玉百件,封御前待诏,赐临华殿暂居伴驾。” “?!!” 乔肆天塌了。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与乔肆预料中的完全相反,殷少觉没有治他的罪,反而大大奖赏了一番。 “宣读圣旨的时候,顺便也去乔家一趟,让乔尚书也高兴一下。” “是!” 季平安退下了。 乔肆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整个人如遭雷击,怔愣在原地。 【什么??!!】 【疯了吗?!】 他连领旨谢恩都忘了,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突然龙心大悦的皇帝,完全不能理解自己辛辛苦苦抢刀片、丢暗器行刺,怎么就变成了护驾有功?! 【等等,刚才我确实是先阻止的刘疏,抢夺了暗器,虽然看起来表面说得过去,但是这也太离谱了吧?!?!】 【就因为我出招的时候没有大喊接我一刀吗?!可这样大喊很蠢啊!!】 【神经病啊!】 【老子要杀你诶!取你性命诶!!你在封赏什么鬼啊?!?!】 乔肆表面上有多震惊到说不出话,脑海里的心声就有多震天响,除了种种难以置信的话语外,就只剩下夹杂其中的各种骂骂咧咧。 殷少觉就当没听见,扮演着宽厚的明君,甚至嘴角演出来的弧度都没变。 他眼底一片晦暗,居高临下欣赏着乔肆那五彩纷呈的震惊,甚至在乔肆终于毒发,快要站不稳的瞬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语气和缓,动作却丝毫不温柔地将那只流血的手拽到面前观察, “还有,急诏汪太医回宫,他若是不肯来,就说是朕伤了。” “至于刘卿。” 殷少觉又将目光投向了已经面如死灰,仿佛人已经走了一会儿的刘疏,语气故意地停顿了片息,等人回神。 乔肆却先急了,上前一步, “陛下!那扇子其实——” 【他是被坏蛋威胁的啊!!】 刘疏起身,沉默地朝着皇帝跪下,弯腰磕了一个头,“罪臣……在。” “先押送天牢吧,等朕什么时候有空了,再亲自审问他。” “……谢陛下。” 这个结果,对刘疏而言并不意外。 他似乎已经认命了,一句辩驳之话都没说,任由侍卫将自己押走。 【有眼无珠!赏罚不分狗皇帝!】 见到此状,乔肆在心里骂骂咧咧。 殷少觉深深看了乔肆一眼,摆驾离开,徒留乔肆在原地,越想越气血上涌,干脆坐在了地上。 什么封赏,什么钱财,他根本不在乎。 软禁了他几辈子的殷少觉,怎么可能突然转了性,突然就看他顺眼了? 皇帝不喜欢他,乔肆大概是知道为什么的,就因为他姓乔。 但为什么今天就封赏了?他不明白,也懒得想。 总归只是些封赏而已。 乔家也喜欢搞这些大张旗鼓的东西炫富,表面上是宠爱他,给他钱,给他院落仆人,实际上没有什么好处是真的落在他手里的。 金银不是他随便能取用的,院子也只有一间房是他的,仆人也是监视他的眼线。 他一开始不明白,现在可是都明白。 皇帝给的赏赐恐怕也一样。 临华殿可能也是软禁的另一种说辞。 往好了想,说不定他并没有距离诛九族越来越远呢? 乔肆正神游着,思考下一次要怎么努力犯大罪被诛九族,就听到了脚步声。 几个小太监跑了过来,把他抬了起来放在担架,送出了御花园。 因为没准备轿子,一路颠簸的很,乔肆感觉自己没事儿都要被颠晕了,连连摆手想让人慢点,都没人理他。 但小太监们脚力好,乔肆顺了气能说话时,人已经到地方了。 抬头一眼,竟然不是太医院。 而是方才提到过的临华殿。 再一看,皇帝竟然也等在里面。 一看就是舒舒服服坐轿子抄近路到的。 临华殿在这之前是空置的偏殿,距离御花园、御书房都很近,此刻匆忙打扫出来,干净了不少,却依然不减荒废破败之感。 没有什么活人气息,还有些缺乏光照,远远望过去,大门之内阴森森静悄悄的,一袭深色龙袍的皇帝站在内里,一双眼却在阴影中看得分明。 乔肆:“?” 不对劲。 这是临华殿吗? 这该不会给他送阎罗殿了吧。 他立刻坐起来了,慌忙道,“我、我突然感觉身体很舒服了……” 小太监们却不顾他的挣扎,依然执意将他送进去,安顿在里面的软榻上。 殷少觉依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不远处的紫檀木椅上,低声吩咐道, “王太医,你先来为乔卿施针,别让人昏过去了。” 汪太医上了年纪,还要一会儿才赶到,此刻给乔肆把脉的是王太医,汪太医的徒弟,更年轻,头发还没有白的。 他领了旨,便一言不发从药匣子中拿出了几根银针,弯腰凑近榻前,掀开乔肆的衣服。 虽然王太医脸上没有表情,但乔肆依然幻视了狞笑靠近的容嬷嬷。 他一个机灵就坐起来了,仿若回光返照,“我觉得我好多了!我没事了!” 【救命啊!】 【谁知道这个银针是来治病的还是点我死穴的!!】 【啊啊啊狗皇帝该不会刚才隐而不发是为了现在偷偷让我死于‘意外’吧?!】 【拒绝私刑!拒绝黑暗手段!】 “别乱动!” 王太医按住他的肩膀,强行将人按回软榻上,“别意气用事!” 乔肆感觉自己要晕针了,欲哭无泪道,“我真没事啊!你看!我只是破了个很小很小的伤口,你要是再来晚一点,它就愈合了!” “血的颜色不对劲,唇色也发紫,脉搏虚弱,乔大人,您分明是中毒了!怎么能是没事呢?” 王太医只当他是讳疾忌医,不认可地摇摇头,直接叫了小太监过来把人按住,直接施针, “若是不及时医治,你可能会陷入昏睡,甚至高烧不退的。” “我不会!” 乔肆继续挣扎。 王太医只当他是胆子小,劝慰道, “陛下还在一旁看着呢,还请乔大人不要让臣为难了。” 陛下? 这么一提,乔肆就看向了殷少觉。 紫檀木椅之上,依然穿着那身素色常服的皇帝端坐其上,似乎对于现场发生了什么并不在意。 那双冰冷的眼眸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中更加幽深了,缓缓抬头朝着他投来视线时,仿若连同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凝滞了,那眼神绝对算不上关怀,反而让乔肆平白生出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战栗。 那根本不是在意病人的眼神。 那是揣摩、观赏,是确保没有人胆敢反抗的监视。 乔肆:“……” 【呜呜呜!!!】 【可怕的暴君!居然还亲自监视我确保我经历非人的折磨!】 【他该不会是看我不爽又没有证据,想暗戳戳上刑折磨我吧!】 殷少觉:“……” 倒是个不错的好主意,以后可以参考。 乔肆的心声很吵。 但吵归吵,却也让殷少觉确认了一件事。 所谓的行刺,只是少年不知死活的冲动之举。 第5章 和刘疏的视死如归不同,乔肆这样娇生惯养、从未吃过苦的纨绔子弟,贪生怕死的性子,即使什么都没做,就能将其吓破胆。 至于乔肆对他恨之入骨,想要杀他的理由,殷少觉并不急着知道。 “我真的不会死的!真的!我发誓!我的身体我知道!” 乔肆恨不得破口大骂,又不敢真的骂出声,怕真的被上刑。 【救命啊!!】 【王嬷嬷求求你了别扎我了我招、我招还不行吗?!】 【啊啊啊狗皇帝!】 【我该怎么告诉他们这个毒根本不会害死人就是代谢慢啊!】 【本来就是那殷老三用来操控属下的坏东西!别白费力气折腾我了啊!!除了他那装成世外高人的骗子门客没人能解毒的啊!呜呜呜——】 【啊啊啊大骗子都怪你都怪你狗晋王去死去死吧呜呜呜……】 殷少觉:“……” 呵。 怎么看、怎么听,乔肆都是个初出茅庐、行事冲动不过脑子的年轻人。 皇帝连自己都未察觉地松了口气,心底生出一股荒谬感。 他方才竟有过完全相反的错觉,怀疑过乔肆是否与其他乔家人不同,是不畏生死、心无杂念的死士。 皇帝并不真的在意一个乔家人的死活,哪怕他身有奇异。 他从一开始便在御花园安排了不少暗卫,其中也有弓箭手。 原本无论刘疏,还是乔肆,都该死在那凉亭之中。 如此,乔家便会为了这心尖上的小儿子彻查到底,替他揪出刘疏背后的人,双方争斗个你死我活。 只是这些布置都没派上用场,他便找到了比坐山观虎斗更有趣的事,便暂时改了主意。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还需要乔肆好好活着,若此子存了死士般的心念,反而不便利用。 还好,乔肆确实胆子小。 笨一点,才好把控,品行恶劣一些,才方便利用,贪生怕死、胆小软弱,才便于掌控。 “呜呜我求你了!再扎下去我真成筛子了!” 乔肆抗拒得这样厉害,王太医也有些汗流浃背,忍不住回头确认一下皇帝的脸色。 没想到,平日里耐心极少的皇帝竟然罕见的没有生气,也没有指责乔肆的没规矩,只是静静地、甚至看起来心情不错地在一旁看着。 看着看着,还站起来在乔肆不远不近的地方踱步,像是非常关心这位臣子的安危。 随着殷少觉的步伐挪动,那因为害怕针灸抗拒治疗而吵闹的心声,也在他的耳边不断响起。 很快,殷少觉就正式确定了一个范围。 能清晰听到乔肆心声的范围。 以乔肆为中心,方圆十步的距离之内,无论乔肆是情绪高昂还是虚弱啜泣,心声的内容都清晰可闻。 但只要他向后再退一步,拉开距离,大部分的心声便会无法听清了,只有偶尔几声格外情绪激烈的喊叫或嚎哭,才能被听到。 就像是他在御花园中听到的狂笑声一样。 但若是再后退三步,即将离开这件屋子的范围,那么无论乔肆看起来多么的情绪激烈,他都不会听到一丁点响声。 确认了具体范围后,殷少觉便又坐了回去。 王太医不知皇帝心中所想,再次看向一旁两腿乱蹬、毫无礼数不成体统吵闹不已的乔肆,微微晃了神,只当乔肆这是得了圣心,竟引得皇帝如此心焦,担忧到都坐不住了,才会这样来回踱步。 谁也不知道皇帝究竟会喜欢什么样的臣子,不入眼的,怎么揣摩圣意、讨好陛下都没用,入得了圣眼的,哪怕如乔大人这般没有规矩,也能博得圣心大悦。 也是,毕竟乔大人年纪很轻,听说才不到二十岁,模样也精致漂亮、像从画儿里走出的。这样的天真少年,有什么心思全都写在脸上,比朝廷里那些老狐狸确实顺眼多了。 王太医自个儿脑补得开心,不知不觉间手下也已经施针完毕,搞得乔肆满头大汗不说,又去一旁写药方去了。 不再施针后,乔肆也安静了下来,连同心声都疲惫地暂停了一阵。 不过是正常医治而已,仿佛真受了什么折磨委屈。 果真娇气。 “陛下。” 片刻,王太医将药方给皇帝过目。 殷少觉只低头扫了一眼,淡淡道,“用药不必吝惜,直接从朕的私库取用。” 太医一惊,圣上的私库里都是御用奇珍,之前还从无开库恩赏的先例,看来乔肆的确深得圣心。 可此前他却从未听说过宫中有乔肆此号人物。 “还有。” 正在太医心思百转,揣测屋内的宠臣为何能得如此圣宠时,皇帝再次发话了, “即日起,你便留守临华殿随侍,其他太医院的日常事务暂且放下,在乔卿痊愈之前,务必在此寸步不离地照料诊治他。” 王太医深吸一口气,深深地低下头去, “微臣明白,臣这就去办,还请陛下放心!” 王太医终于出去煎药了。 殷少觉也终于起身,离开了临华殿。 直到外面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方才还虚弱无力状的乔肆猛地翻身下床,径直走到了门口。 不行!皇帝太不可名状了!再这样下去他要神经衰弱了! 他不能坐以待毙! 俗话说得好,死都不怕了,难道害怕抗旨不遵的死罪吗?! 乔肆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飞快地把临华殿内的床单收集起来,做成绳子带在身上。 哼,他早就受够了软禁了! 今晚他就要出逃临华殿,把皇宫闹个天翻地覆! 丝毫不知道暗卫就在一旁看着的乔肆雄赳赳气昂昂开始搬桌子,搬椅子,决定爬墙。 桌子放在墙根下,桌子上面是椅子,放稳当之后,乔肆便又在脚下垫了个小板凳,总算勉强能摸到墙沿了。 他其实并不太擅长这些。 手掌心很快磨红了,他便用布包裹着保护手掌,有点使不上力气,就四肢并用。 然而刚刚骑在墙头上,乔肆就感觉力气耗尽了。 不对劲啊不对劲,他怎么变得如此虚弱?难道真是那毒药影响了他? 他用手背擦着额头的汗水,穿着粗气,鼻尖却飘来一股饭香。 扁扁的肚子适时地咕咕叫了起来。 啊…… 好饿。 要不…… 吃饱饭再抗旨逃跑? 正好傍晚出逃,看起来也更有诚意,吃饱了有力气搞事,更容易成功,失败了还能被治罪。 乔肆摸了摸鼻子,很没出息地重新爬了回来。 晚膳正好送进了临华殿,小太监不知道为什么桌椅板凳都在院子里,还多费了点时间搬回屋内,才拿出了饭菜。 很是丰盛,红烧肘子鸡鸭鱼都有,八菜一汤,让乔肆胃口大开。 和丰盛的晚膳一起送来的,是皇帝的赏赐。 只见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抬着一个个沉甸甸的木箱子进来了,一个个摆在了殿内,再一个个打开,露出里面金灿灿银闪闪的金银珠宝。 为首的太监笑眯眯看着他,细细的嗓子开口说道, “恭喜乔大人,领赏吧。” “啪嗒。” 这次乔肆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来真的啊?! 他还以为直接记在账上的那种…… 这么多银子,他翻墙的时候可带不走啊!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他瞪圆了一双亮晶晶的杏眼, “这……这是……” 为首的公公笑眯眯朝着乔肆行了个礼,掐着兰花指恭喜乔肆, “这都是圣上恩赏的东西,乔大人自个儿收着便是,咱家差事已经办完了,就先退下了。” 直到送走了搬东西的太监们,乔肆还恍恍惚惚的,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伸手摸了摸那些透着冰冷的金银,才稍微找回些理智。 居然是真的。 皇帝果然是皇帝,说给什么,竟然当天就送来了。 他还以为会和乔家一样,只是表演给外人看看呢。 乔肆站在其中一箱银子面前,弯腰拿起了其中一锭银子。 这倒是他第一次真正拥有这么巨额的钱财。 无数次,他被软禁宫中时,最缺的就是银子。 有了银子,宫里管事的就能给他更多吃喝,就不会短他冬天的炭火夏天的冰块。 有了银子,他就能打探到更多宫中的事情。 但如今已经不一样了。 乔肆摸着这一锭银子,脸上缓缓扬起一个欣然的笑意。 银子确实是个好东西,他不擅长算计那些人心和计谋,只知道用银钱能让人帮自己办事。 有了这些……他就能想办法传递消息出宫,想办法联系上刘疏的弟弟。 刘疏与弟弟失散多年,一直在寻找彼此,但乔肆靠着剧透早就知道,他弟弟就是如今名震江湖的侠客,陆晚,陆大侠。 第6章 陆大侠有着一身好武义,侠肝义胆,正是乔肆此时最需要的作妖搞事好帮手。 再说了。 晋王的人就是靠这个消息,才能威胁刘疏。 明明是一群被陆晚坏了几次好事,还拿陆大侠没办法的狗官,却骗刘疏说他的弟弟被绑架了,若是不按照他们说的办,去御前行刺,就要撕票。 真是可笑! 撕票?谁被谁撕票,撕谁的票?! 不就是欺负刘疏不知道弟弟如今是厉害的大侠了吗! 提起这个,乔肆就来气,恨不得直接给晋王脸上来几拳。 这群家伙,之前就是靠着兄弟没有相认的信息差,害得刘疏被满门抄斩,又用刘疏引出了陆晚,害得陆晚没来得及救下刘疏不成,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可怜的刘疏,被蒙在鼓里不说,脑海中对弟弟的印象还停留在幼年时那个需要他保护的瘦弱的孩子上,一心想要救下可怜的弟弟,却反被当做工具算计陷害。 如今,该这个弟弟来救哥哥一命了。 “乔大人,该喝药了。” “……” 乔肆瞬间面如死灰,缓缓转过身来,鼻尖都盈满了苦涩的药气。 他缓缓拿出更多银子,捧在王太医面前, “这些都给你,能不能就当我已经喝过了……” “不能。” 王太医皱着眉头,干脆利落拒绝了他,“富贵不能淫!” 乔肆:“……” 呜。 …… 清晨。 人声寂静,鸟雀清鸣,早春寒露带来阵阵寒意。 御书房内,只有微弱晨光透入窗棱。 一浑身黑衣的暗卫倏然出现,落于书案前空地。 身着龙袍的圣上头也不抬,低声问, “如何?” “回陛下,乔大人昨日胃口极佳,八道菜吃了近一半,尤其偏爱鱼虾、甜品,又对着您赏赐的金银摸了许久,面带微笑,看起来很是欣喜,后来王太医劝他喝药,他还试图用银子贿赂……” 又说了一系列乔肆的日常活动后,暗卫说到了重点, “……日落时分,乔大人趁着王太医已经歇下,起床重新穿戴整齐,还将大量的金银带在身上,将殿内桌椅都搬到了院落中,似乎是准备再次爬墙,但恰逢王太医起夜,他便躲回了床上假装睡下,然后……似乎真的不小心睡着了,直到寅时才突然惊醒。” 殷少觉听到这里,瞥了暗卫一眼,不轻不重道,“说重点。” 暗卫低头,连忙跳过中途一系列细节,继续道, “是!乔肆快到卯时才成功翻墙出去,又用了半个时辰来到宫门附近,买通了一个正值休沐的小太监,拜托对方向宫外传递了一封信。” 殷少觉伸手,“信呢?” “在这里。” 暗卫上前,双手将信封呈上。 殷少觉展开看了看,很快将其扔回了桌上。 好幼稚的字迹。 信是送给一个名叫“陆晚”之人的,字里行间尊称对方为陆大侠,并表示自己知道对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让其去某个地点亲自查看便知。 “不必拦截,继续把信送到收信人手上。” 殷少觉吩咐道,“若是收信人想要回信,追问什么,你也一并收下。” “是!” “乔肆现在何处?” “回陛下,乔大人现正在御膳房……吃东西。” “……” 殷少觉按了按额角,“你下去吧,送完信件继续盯着他。” 交代完暗卫的任务,殷少觉单独接见了从京郊被他召回宫中的汪太医。 好在老人家本就觉少,在清晨时分来面圣也并不困倦,只是人已经鬓发虚白,看起来确实年纪大了些。 汪太医没穿官服,只着一身布衣,恭恭敬敬地对着圣上行礼,腰还没弯下去,就被殷少觉先一步拖住了手肘。 “汪太医免礼,还请坐下说话。” “这不合规矩,臣已经告老还乡,怎能……” “看来汪老还在因为当年的事怪朕,此处只有你我二人,竟如此生分了。” “草民不敢。” 汪太医站在下方,身子骨像是还硬朗,说不坐就不坐,站在那儿腰板笔直笔直的都不带打晃。 不但笔直站着,还直接用目光上下打量坐着的皇帝,眉头微皱,手指也摸上了胡须, “陛下看起来面色不佳,究竟是何病症,竟然令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殷少觉也不再客套,避开往事不谈,直言道, “昨日意外被利器划伤,之后便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身体乏力,夜间也有些睡不好,多亏了王太医施针煮药,才恢复了些许精力,但还是有些气短乏力,故而推了今日的早朝。” “听起来像是中了什么毒……” 汪太医上前一步,眉头皱得更紧了,目光也死死盯着皇帝,“可是草民听着陛下说话之声中气十足,呼吸也平稳,这面色……” 皇帝没说话,汪太医已经突然挂了脸,胡子一吹,颤声道,“陛下,您……您又骗我!” 殷少觉:“……” 在伤病之事上想骗过老太医,确实是一桩难事,若是他真的出了问题,作为汪太医的徒弟,王太医也不会这么安安静静的不透露任何消息给师父。 殷少觉知道哪怕自己背下了乔肆的症状,假装出虚弱模样,也不瞒不住多少,这么快就被识破也并不感到意外。 反正人已经骗进宫了。 “确实是朕的过错。” 殷少觉面不改色地认下了,“汪太医,此事说来话长,还是请坐下说吧。” 汪太医气得眼花,终于是熬不住了,终于认命地坐在了皇帝为他准备的椅子上。 “还请陛下明说!别再戏耍我这老头子了!” 到底是看着皇帝从小皇子一路长大登基的太医,在很多年前,汪太医就很是照顾不受宠的殷少觉,说话语气想要崩着客气,也崩不住多久就泄了气。 汪太医不客气起来了,殷少觉的面色却是明显缓和了几分。 他太了解汪老了。 脾气发出来了,就是好说话了,肯好好做事了。 这副模样,和当年完全一样,丝毫没变。 “其实受伤的并非是朕,而是一个臣子为了护驾而替朕受的伤,若非有他从中阻拦,受伤的人就不是他,而是朕了。” “竟有此事?!” 汪太医一听就瞪大了眼睛,一拍扶手道,“何人竟如此歹毒,竟敢对圣上下手?!” “不必担忧,携带暗器之人已经被朕关入天牢候审了。” 殷少觉说着,故意停顿了片息,做出忧心模样,“只是可怜了那臣子,年纪轻轻,一片忠心,却遭了此事,若是连汪老都救治不好的话……” “陛下不必多言!即刻带老夫去见那年轻人当面诊治吧!” 殷少觉微微一笑,随他一同起身,“好。” …… 皇帝终于找来时,乔肆已经逃跑了一半,打算再偷点皇帝的御膳,就想个办法去给皇帝添堵。 最好能被发现他有多么大胆,多么的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还有给御膳下毒的嫌疑。 抗旨不遵啊!擅自动御膳啊!这罪名可大了去了! 等他也被下了天牢,在连累乔家九族之前,说不定还能和刘疏再见上一面! 到那时,他就可以把刘疏的弟弟身份告诉对方,然后等陆大侠来了,就能把刘疏救走了! 计划通啊计划通! 乔肆蹲在御膳房外的树上,一边吃一边嘿嘿笑了起来。 直到树下来了人。 “把他放下来。” 嗯? 皇帝居然亲自来了? 乔肆一喜,然而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花,天旋地转——被暗卫像拎着什么小猫小狗一样从树上摘下来了。 他在平地上重新站稳,眼神一呆,回头去看那神出鬼没的暗卫,却发现人又嗖的一下不见了。 好可怕的暗卫! 殷少觉的脸上却毫无怒容,只有几分做戏演出的不解,他上前一步,似是关心道, “乔卿为何躲在树上吃?” “因为这是我偷吃的!” 乔肆立刻把鸡骨头一丢,横眉怒对狗皇帝,理直气壮道, “对!我就是偷偷溜出来了怎么样!宫里这点人根本就关不住我!你不要以为我会听你的话让干嘛就干嘛!” 【就是抗旨了,怎样!】 【我是不会被轻易软禁的!】 “原来如此。” 殷少觉微微勾唇,却是笑了, “原来乔卿是肚子饿了,御膳房如此办事不力,竟然这么晚了都没送早膳过去,确实该罚。” “啊?不是……” 乔肆连忙摆手,“跟御膳房没关系啊!哪儿有凌晨就送早膳的!我又不是因为这个我是……” 第7章 “哦,那便是乔卿在临华殿烦闷无聊了,” 殷少觉再次打断他,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道,“无处可去,才来到了御膳房,也好。” 他抬手,直接向一旁的季公公示意,将一块腰牌拿给了乔肆, “凭此腰牌,可自由出入宫内除府库、后宫等地之外的其他地方,乔卿若是无聊了,可以四处转转。” “啊??” “今日乔卿有功,” 殷少觉一串连击打了上来,继续说道,“御膳房看管不利,食物竟能随意被人拿取,幸好乔卿及时发现,那朕便赏你些其他东西。” “???” 乔肆目瞪口呆。 【啥??怎么又赏我了啊?】 【这到底是怎么急转弯到我有功的啊???】 “如何?” 殷少觉声线低沉,虽是问句,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乔肆只想搞事,想自己被罚,完全没想牵连罚更多无辜的人,连忙应下,“臣谢过陛下。” “来人,送乔卿回临华殿。” 殷少觉提醒道,“太医已经到了,还在等着为你诊治。” 乔肆被皇帝的神逻辑绕晕,莫名其妙回了临华殿,见到了那个本来已经退休的老头。 “温太医?” “乔大人,我姓汪,不姓温。” “哦哦……” 乔肆伸出胳膊,让汪太医把脉。 他知道肯定是摸不出什么结果的,但也不好拒绝。 更何况皇帝还在后面看着呢,也不说话,在阴影中一坐,像个活阎王。 啊不,财神,神经的神。 乔肆撇撇嘴。 等太医的眉头皱起,他就忍不住开口道,“汪老太医,我的身体我知道,是中毒了对不对?用寻常药物很难医治的。” 汪太医皱眉点头,“确实,老夫行医多年,也从没见过如此奇怪的脉象,这……” 乔肆灵机一动,“我倒是有个想法。” 汪太医抬头看他,“哦?” “我这毒,是受伤的时候中的,与其自己研究药方,不如问一问下毒的人?” 乔肆一手支撑着身体,坐起身来,目光灼灼看向后方默不作声的皇帝, “说不定刘疏刘大人知道些什么。” 【快,快去把刘疏捞出来啊!】 【再晚一点晋王就要去牢里灭口了!】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乔肆昨晚睡前就在想这些事。 若是能成功被下天牢,诛九族,他就可以在牢里和刘疏一起等陆晚。 若是不能,就必须提防晋王灭口。 关于刘疏这条线,乔肆分别打出过三种不同的结局。 其中一世,他提前让他们兄弟相认,让刘疏多活了一年,从一开始就没参与行刺,没有被晋王的人威胁,但最终还是因不肯站队不愿受贿,最终被多方势力针对而惨死。 还有一次,他没赶得上阻止,刘疏已经在御前行刺,并下了天牢,择日满门抄斩。 乔肆想办法赶在陆晚与刘疏的兄弟关系还未被曝光之前,让这两人提前相认了。 当夜,刘疏就劫狱了,还成功了。 只是之后他们二人就沦为了逃犯,不知道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然后便是他打出的第三种更好的结局。 刘疏下天牢,但陆晚劫狱失败。 那一次,乔肆并未将陆晚的身份告诉刘疏,而是告诉他一切幕后主使,以及晋王的险恶计谋。 于是刘疏万念俱灰,心中也没了挂碍,不肯被一陌生人冒死相救。 但他在自认命不久矣之际,将晋王才是幕后主使告诉了陆晚。 陆晚武功高强,又有了复仇的目标,当夜就带着几个生死之交,血洗晋王府。 可惜没能带上太后,而且还折损了不少人,就连陆晚本人也身负重伤。 那一次,皇帝秘密赦免了刘疏,对外宣称刘疏病死狱中,放二人逃离京城。 这似乎是对这二人来说,结局最好的一次了。 虽然之后乱子也很多,但那都是皇帝收拾的,没有麻烦到他这个搞事的人。 这一次,情况又有所不同了,但有了之前的经验,乔肆相信结局不会更惨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努力作死到诛九族为止,过程中再顺手捞一下刘疏,稳赚不赔。 所以如今中毒了也无所谓,这个毒潜伏期很长,比他的命长多了。 “陛下觉得如何?” “可以一试。” 听到乔肆如此提议,皇帝沉吟片刻,恩准了。 乔肆心中大喜。 【耶!!】 此时,阳光已经越发明亮耀眼,几乎将整个临华殿铺上金光。 迎着斜射进来的阳光,乔肆终于等到了形容枯藁的刘疏。 仅仅是一夜未见,刘疏已经披头散发,看着像是一夜之间便憔悴了许多,明明身上衣服完好,眼下却青黑一片,额头也多了一处伤口。 押送他的侍卫告诉殷少觉,是此人昨晚曾经尝试自戕被救下,才留下了伤口。 见状,乔肆悄悄攥紧了身下的被子。 【好惨。】 他知道天牢里是个什么地方。 进去的人,又怎么可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那里阴冷,潮湿,暗无天日,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有的只是死亡的气息。 哪怕有狱友关在一起,也往往是了无声息地安静着,不知死活,或是日复一日的疯疯癫癫,不似人形。 一个晚上?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在里面呆哪怕一个时辰。 刘疏头也不抬,直接跪下行礼, “罪臣刘疏……见过陛下。” 殷少觉没有说话。 乔肆抢先一步掀开被子,扶着床柱站起身,着急道,“陛下!让臣……臣来劝一劝他,刘大人通情达理、为人正直,想必、想必只要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便会什么都招了的。” 【快!快答应我啊!】 【狗皇帝!你在沉默个什么鬼!!】 “……呵。” 殷少觉却站起身来,朝着他一步步走来,缓缓地,关怀备至地将手掌搭在了乔肆的肩上,将人按着坐回了床榻上, “乔爱卿倒是乐善好施,颇具君子之风。” “啊?” 乔肆完全没察觉他话里的意思,只愣愣应下,“谢陛下夸奖?” “……” 仿佛一脚踢在了棉花上,殷少觉倍感无趣的收回手,转身朝门外走去, “朕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若是问不出毒药的来历,就提头来见。” 他没有说是要提谁的头。 乔肆也没在意这种字眼的区别。 只有唯一听得懂话中话的王太医和汪太医汗流浃背了,生怕君臣吵架把自己搭进去,慌忙也退出门外,不忘给他们关好门。 屋内,只剩下刘疏和乔肆二人。 “咳咳……” 刘疏似乎是受了寒,稍微一放松些,就咳嗽起来,比乔肆这个中毒的看着还要更虚弱。 “刘大人,快坐!” 反正没了外人,乔肆抓紧时间,直接起来拉着他坐在一旁。 “乔大人不必多言了,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到时候陛下问起来,我便去自裁谢罪。” 刘疏低着头,愧疚而倔强地表态, “是刘某害了你……此生无法赎罪,只有来生……” “指望来生有什么用!这辈子就这么放弃了吗?” 乔肆气愤打断他, “刘大人,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向陛下坦白,我保你和你弟弟团聚!” “……什么?” 怕他不肯配合,乔肆还故意骗他说道, “若是被人发现,皇帝问起,或是露馅了,你就尽管坦白是我告诉你的就行了,我自有办法脱身!” 就算他教刘疏指认晋王这事儿被发现了,他也不介意多一条污蔑皇亲国戚的罪名,这倒正合他意呢! 半晌,乔肆一口气将晋王的阴谋告知。 刘疏震惊地睁大了双眸,“乔大人……你为何要帮我至此?” “……”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死得轰轰烈烈,为了死之前彻底爽一把,把以前想做的不敢做的全都做了! 但乔肆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说。 他临时编了个借口, “因为你弟弟救过我的命,他是我的大恩人!” 对,就是这样! 反正陆晚行侠仗义的事情做得多了,应该不可能记得每一个被他救过的人长啥样吧? …… 两个太医借口煎药去偏房躲着去了。 殷少觉说是只给一炷香的时间,也真就点燃了一炷香,就这么命人抬了椅子过来,带着太监直接等在门外。 一门之隔,里面的心声自然也听不见了,就算是殷少觉凑到门边,也超过了心声的距离,只能模糊听到偶尔几声在骂他的音节。 第8章 还没到一炷香的时间,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刘疏真的招了,按照乔肆告诉他的那一套招了。 从背后用家中亲戚胁迫指使他行刺的人,到给他暗器的人,毒药的来源,一切都直指晋王。 刘疏也怀疑过这些是否是真相。 毕竟,乔家本来就与晋王不合,乔肆还拿不出任何证据。 但是乔肆却知道他弟弟小满的事情。 包括小满现在的名字,长相,这些年做过什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甚至是……只有他和小满兄弟两人才知道的童年趣事。 有些秘密,刘疏从未对外人讲过,只有小满知道,如今从乔肆口中说出,他不得不信。 刘疏自己并不确定是否真是晋王,但他想要活下去。 只有活着,一切才还有希望,活下去,才能重新见到小满。 【反正就是晋王!我亲眼看到的!】 【刘疏只是个炮灰啊!】 想到这里,乔肆就感到一阵愤怒,凭什么真正的坏人好好的,刘疏这样的好官却要经受牢狱之灾? 他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忐忑地等着对方的裁决。 殷少觉听着那漏洞百出的谎言,逻辑不通的过程,以及那答案全对、指向晋王的指控,很是沉默了一阵。 无论是言行还是心声,都表露了乔肆对晋王的厌恨。 这倒是不奇怪,乔家和晋王一直以来都是针锋相对的政敌,时刻盼着对方倒台。 但这种厌恨,似乎还更多了几分私人恩怨的意味在里面,个中缘由不得而知。 但无论如何,这倒是殷少觉想看到的。 乔家与晋王最好一刻不停地撕咬下去,永远彼此牵制,才不至于乱了大局。 不过……‘看到’? 难不成乔肆当真是开了天眼? “刘疏。” 半晌,殷少觉才开口道,“既然如此,朕可以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刘疏心头一热,顿时噗通跪下,给皇帝磕了个响头,“谢陛下!!” 【耶!!】 【好好好,今天不骂你狗皇帝了。】 “……” 殷少觉继续道,“即日起,朕会对外宣传你重伤昏迷,不让任何人来见你。” 刘疏跪着抬头,面露不解。 “在这期间,朕有另外的差事要你去办,若是办好了,朕便可赦免你的罪过。” “是!罪臣……接旨!” 乔肆扭头,好奇看过去。 【什么秘密任务?什么什么?】 殷少觉偏不让他知道,带着刘疏就走了。 “乔爱卿就在此好好养伤,不要乱动了。” 乔肆:“???” 想让他乖乖听话?做梦!! 乔肆咬牙,当即决定明日就继续作大死,势要把宫内闹个鸡犬不宁! 但是殷少觉根本不管他有没有走流程接旨,吩咐完了就锁上临华殿大门走人,还带走了汪老。 没多久,王太医又进来了。 “乔大人,喝药了,这是我师父和我一起研究的新方子。” 王太医笑眯眯说道, “师父说了,虽然毒药的配方还没找到,不好根治,但为了避免您的身体被伤了底子,还是要每日服药好好调养才是。” “……” 呜哇!! 乔肆欲哭无泪倒回床上。 …… 接连三日,乔肆都在想方设法闹出点新动静来。 第一日,他堵在皇帝上朝的路上,在路上还特地准备了石头,想绊一下抬轿子的人,结果到了中午才知道皇帝今日不早朝。 原来皇帝已经放话出去,要罢朝三日,说是病了。 他身体那么好,鬼才信啊! 第二日,他再次尝试了行刺,试图从树上跳下来砸皇帝,结果皇帝提前发现,直接改道走了。 而他下树后,在宫内转了一整天,都没再找到皇帝的位置。 乔肆怀疑皇帝在躲着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到了第二日晚上,宫中传出了奇怪的流言。 许多宫女、太监都声称自己见到了女鬼作祟。 乔肆对此嗤之以鼻。 这世上要真有鬼,那他就是最大的厉鬼了。 第三日,他故技重施,特意准备了一份‘厚礼’,说要献给皇上。 那厚礼是他好不容易寻来的马蜂窝。 乔肆已经有了八辈子的掏马蜂窝经验,自己一点都没受伤。 只要盒子打开,殷少觉就会被马蜂袭击。 殷少觉终于见他了。 然而锦盒打开,里面出现的却不是马蜂窝,而是一个精致漂亮的红珊瑚。 咦? 乔肆不理解,他只是随便拿了个宫内最常见的漂亮盒子,怎么里面的东西却掉包了? 同一时间,晋王打开了母后赏赐给宝贝儿子的礼盒,然后在遥远的宫外发出惨叫。 太后和晋王通气之后一致认定,这肯定是乔家的阴谋。 若非乔家,他们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阴险毒辣,居然特意在晋王要去面圣的前一天害他毁容!! 太狡猾了!消息太灵通了! 太后安抚晋王,让他在府中暂且养伤便是了,一切有她这个母后在。 皇帝罢朝的第三日,已经有人发现吏部侍郎刘疏不见了,传闻是被皇帝治了罪。 不少臣子开始有了猜测,觉得是刘疏做错了什么事,害得皇帝病了一场。 第四日的早晨,皇帝依旧不早朝。 皇宫里再次出现怪事,御膳房直接发现养在笼中的活鸡活鸭竟在一夜间死去了,种在御花园已经活了三百年的古树更是一夜间枯萎,原本在初春冒出的嫩芽、花骨朵也全都掉落满地。 更有甚者,有人目睹了成群的乌鸦在紫宸殿上空徘徊,久久不散,不断发出悲鸣。 诸如此类的怪事层出不穷,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紫宸殿内。 层层帷幔之后,皇帝正一本本批改奏折,一旁的汪太医还在屋内煎药,苦涩的药气充斥着每个角落。 关于那些传闻,汪太医也听到了不少,大多还是些对皇帝不利的消息。 纵然他允诺过皇帝,不会乱说任何事,此刻也有些坐不住了。 “陛下当真不去人前澄清一下?” 汪太医不太理解皇帝此刻的做法。 此时种种猜测都开始冒出,会闹得人心涣散不说,还会引得心有鬼胎之人开始趁机借鬼神之事传谣,单就为了一个乔肆、一个刘疏,实在没必要承受这样的议论。 “再等等。” 殷少觉看起来却丝毫不急,甚至有种预料之中的泰然,甚至将手边的奏折又换了一个,简单写上个阅字便扔到一边, “很快就有人要坐不住了。” 见皇帝竟然是如此态度,汪太医忽然想到了什么,面露惊讶, “陛下难道是……?” ……难道是故意将计就计,装作受伤中毒的是自己,好放长线钓大鱼的吗? 但后面的话,汪老并未说出,只是皱着眉头沉默了下来。 “好了,草民去把今天的药送去。” 正好今天的汤药也熬好了,汪太医端着碗站起身来。 “汪老留步,” 殷少觉却忽然说道,“今日不必多跑一趟,朕会叫乔肆过来。” 乔肆也闹了有许多天了,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放任从未治罪,便是为了今日能陪他演完这场戏。 “这……” 叫一个刚刚入宫没几天的臣子到皇帝的寝殿面圣,合适吗? 汪太医正想着,暗卫已经奉命将人带来了。 砰。 也许是多带了一个人,今日暗卫的落地声格外的大。 殷少觉并未回头看,直接吩咐,“放床上。”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啪叽。 乔肆连人带被子一起被丢在了床上。 犹如一个厚厚的凉皮卷。 在心中骂了一路,刚才也在骂狗皇帝的乔肆彻底呆住了。 【诶?】 【诶诶诶?!?!?!!】 汪太医更加觉得不妥了。 “陛下!您这是——” 但老人家还来不及劝说任何话,外面就传来了通报声。 “太后驾到——” 皇帝罢朝三日,第一日时,太后便来看过,但被季公公拦下了,说是皇帝正睡着,不便见人。 今日,太后又来了。 而皇帝就像是猜到她会来,特意提前在殿内布置好了一切。 浓重的药味,不见任何人的殿门,还有早早被丢在床榻上,以备不时之需的乔肆。 乔肆整个人都还懵着,完全不明所以。 他这三天除了和陆晚大侠暗中书信往来,就是拼命搞事情,要么就在被两个太医轮流喂药,一天一个花样,现在感觉打嗝都是苦的。 第9章 不但嘴里苦,晚上还发烧睡不着,总要闹到后半夜。 今天他本来打算睡个大懒觉的,等睡醒了再琢磨接下来怎么搞事情。 实在不行,他都打算直接去行刺太后了。 结果刚睡下还没开始做梦呢,就被暗卫堵住嘴巴连铺盖卷一起扛着飞走了。 甚至不是背着不是抱着,就是扛着的!他全程头朝下在屋檐上飞来飞去!差点晕人! 他还以为被绑架了呢,全程还在拼命挣扎,结果就看到了皇帝,还被扔在了龙床。 不等他反应过来,皇帝也上了床,还将床两侧的帷幔都放了下来,将里面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 乔肆试图蹬腿反抗,下一秒就被皇帝从被子里整个人挖了出来。 他还没起床,身上穿得清凉宽松,胳膊腿都露在外面,于是一被挖出,就碰到了龙床上光滑细腻的丝绸质感,以及殷少觉身上那一套柔软龙袍的细密纹理,贴在身上痒痒的。 呆愣之际,殷少觉将他整个人圈在了怀中,下巴抵住了他的头顶,用被子将两个人包裹在一起。 乔肆瞬间就炸了毛,从头顶到脚趾的汗毛一起竖起来。 【干、干什么?!太后都要来了,你要干什么?!当众出柜吗?!】 【等等……卧槽,什、什么东西印印的在后面顶着我的腰……】 【啊啊啊啊啊啊啊!!!】 殷少觉听不懂他在叽叽歪歪喊些什么,只觉得吵闹。 为了以防万一,暗卫早早点了乔肆的哑穴,但却堵不住心声。 心声忽然停顿三秒,怀里的乔肆开始扭来扭去,动得殷少觉额头青筋直跳。 【摸一下。】 【哦,是刀啊,那没事了。】 殷少觉:“……” 不然是什么? “别乱动。” 低沉的气音从头顶传来,暗含警告。 【呜。】 乔肆瞬间安静了。 【好可惜,我要是也有刀子,现在又能行刺皇帝了……】 【这么好的机会,哎……】 直到太后推门进了紫宸殿,乔肆的大脑都在超负荷快速运转。 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往上数八辈子,他都没遇到过这么离奇的事情,诡异的场景。 乔肆僵硬着身体,甚至没怎么听清太后与皇帝的寒暄客套。 直到太后结束了寒暄,忽然话锋一转,开口道, “哀家前些日子去金鸣寺礼佛,恰逢道场法会,遇到一位道医双绝的高人,法号玄放,皇儿这病迟迟不愈,不妨请法师入宫一试。 皇帝沉默了片息,似乎的动摇了,模糊的声音透过重重帷帐传出, “既是母后引荐,定有过人之处,劳母后费心了。” 【啊啊啊!居然来了个大的!】 听到关键词,乔肆终于整个人回过神来,激动地也支棱了不少。 【是玄放啊!晋王的走狗!江湖大骗子!竟在这里见到你!】 乔肆激动。 倒不是激动解药要来了,而是乔肆又看到了九族消消乐大礼包在招手!unbelievable!! 行刺狗皇帝的难度实在太高了,不如借这事玩儿一票大的,拉更多人下水一起死。 皇帝太谨慎、身手太好,从未真的受伤中毒更谈不上中计,一直以来,乔肆只知道刘疏是晋王害得,知道晋王养了这样的门客,研究过这些毒,却从不知道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这一步棋。 而太后是晋王生母,这次母子打配合就为了让骗子进宫,肯定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 等不多时,玄放法师便来了,不见行色匆匆,似乎是早有准备。 殿门开合间惊动了满室药气,皇帝隐在重帘后不见真容,“法师乃方外之人,不必多礼,赐座。” 汪太医还在一旁温着药汤,听见法师进殿抬头望去一眼,便又回身忙自己的医案去了。 玄放法师紫冠鹤氅,手持一柄白玉拂尘,面白轻须,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却须发皆白,颇有些鹤发童颜的仙风道骨。 道士谢恩之后便直奔主题,“贫道夜观天象,冲云蔽月,只恐气犯紫薇,陛下可是龙体有恙,还请恩准贫道为您请脉。” 开始了。 乔肆在心底嘲讽。 【大骗子还夜观星象呢,真会装!】 【晋王的门客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玄放装神弄鬼了,但装到皇上面前还是第一次。 “好。” 殷少觉应下,然后取出一块薄薄的丝帕,盖在乔肆的手上,抓着他的小臂,从床帘帷幔中间伸了出去。 玄放大师面色沉肃,煞有介事地将指腹搭了上去。 乔肆也是这时才恍然大悟。 这几日皇帝对外称病罢朝也好,一味躲着他不见却又不让他离开、还给他安排太医安排丰盛三餐也好,他原本是不理解的。 因为前几世皇帝从未这样中招,所以他也不知道晋王后续的计划是什么。 如今倒是醍醐灌顶了。 皇帝做戏这么多天,都是为了骗出晋王的下一步计划啊? 原来如此。 这便是晋王拐弯抹角要用出的诡计,从一开始的目的便不是行刺,而是下毒。 事成之后,好利用神鬼之说让这来历目的可疑的方士进宫。 成功了,或可暗中左右宫内、朝堂局势,失败了,也借此除去一个能为他所用的清官。 乔肆的大脑疯狂转动。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啊?】 【害得我紧张了半天,还以为狗皇帝真的中邪了呢!】 【真是好会谋划一暴君。】 乔肆的心声活跃地往外蹦跶时,殷少觉也死死盯着他的神情。 今日这一步棋,确实有些冒险。 乔肆不忠,仿佛满脑子都是弑君,按理说不会配合他做戏。 但殷少觉还是赌了一把。 赌在乔肆的心底,晋王要更可恨一些,愿意为了让晋王吃亏暂时配合他。 他赌赢了。 ……而且赢得有些过于轻松了,以至于殷少觉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却又无从察觉。 乔肆小心配合着,没有发现此刻殷少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多了几分探究。 玄放大师也没发现帐中人不止一个。 如果说太后之前还心存疑虑,担心皇帝的受伤生病的事是假的,那么此刻尽可放心了。 昏暗的光线中,太后与懂得些许医术的法师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脉象正确,确实是中毒了。 谁也想不到皇帝竟抓了个真的中毒之人正躺在龙床之上,和皇帝共享一个被窝。 那可是殷少觉,自幼孤僻多疑,就算是亲生母妃都不允许近身,登基后更是变本加厉,每晚就寝时从不允许任何太监宫女留在殿内服侍。 此刻纵然是有人告诉他们,说皇帝的龙床上藏了个人,恐怕也不会有人信。 终于蒙混过关,乔肆将手臂收了回来。 终于自由了,殷少觉也稍稍放松了些钳制的力道,乔肆便一边揉着自己发酸的手掌和小臂,一边在心里碎碎念地骂人。 【臭道士,你死定了!】 【装神弄鬼是吧,等着瞧!我要不给你找一大堆麻烦我就跟你姓!!】 把脉之后,玄放就开始做出一番苦思冥想,卜算起卦的模样,片刻后,便说起了治愈之法, “陛下这是遭了邪气侵蚀,才会身体不适,贫道可为陛下炼制仙丹,驱散邪气,只不过……” “法师还需要什么,可有话直说。” “只不过……陛下的情况比贫道想象中要严重得多,恐怕光是焚香沐浴、服用仙药并不足够。” “大师还有什么办法?” “贫道认为,不如在皇宫四周贴上特殊的符咒,可阻挡妖邪侵入,再于半月后开坛做法,方可通达天庭,保佑国运昌盛。” 殷少觉立刻应允,“那就依大师所言。” 【呵呵,开坛做法……是吧?】 【保佑国运……是吧?】 【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啊……正愁不知道该搞点什么大事情呢……】 骗子法师果然没让他失望,这么快就送来了如此绝妙的搞事契机。 【呵呵呵呵呵呵……】 乔肆低着头满脑子坏笑起来,头顶的头发都跟着一颤一颤。 殷少觉按住他不停乱晃的发梢,继续端着君王架子,与那法师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起来,询问炼丹做法的相关事宜。 玄放说起法事和炼丹之事,很快变得滔滔不绝,太后见事情差不多成了,便也先行离开,只留玄放和皇帝论经说道。 等到谈话结束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终于送走太后和玄放,殷少觉掀开被子想要起身,却发觉怀中的人已经闭上双眼,呼吸均匀地睡熟了。 第10章 他倒是舒服。 殷少觉直接将自己的袖子抽出,先一步下了床榻。 汪太医也在此时走了过来,他本想叫乔肆快起来,却在见到人熟睡之姿时笑了出来,摇头道, “乔肆这孩子,看着真不像是乔家人。” 殷少觉却是立刻反问他,“为何?” “看着怪没心眼儿的,心里的想法啊,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汪太医已经多年没关注朝中局势,并不知道近年发生过什么,便只当是随口聊,凭着自己的直觉笑着说道, “天真,善良,还很信赖陛下,不然也不会这么就睡着了。” 汪老不知不觉想起了往事,摸了摸胡须,又放低了声音嘟囔道,“难怪先帝也喜欢他。” “……是么?” 殷少觉不置可否,也看向乔肆熟睡的模样。 他无声嗤笑,很快收回视线,重新看着手中的奏折。 倒是忘了,旁人可听不见乔肆脑海中那些大胆放肆的言语,更不知道这少年如何千方百计地想弑君。 除了心大些、笨了些、怕疼又胆小,哪里不像乔家人了? 年纪轻轻,便如此擅长做戏说谎,不但骗了父皇的宠信,短短三日,就连汪老的偏爱都骗去了。 汪太医抬头,乍然瞧见皇帝的脸色,却是心下一沉。 他不该提先帝的,也不该这样想当然地忘了乔肆是个乔家人。 他是看着殷少觉长大的老太医,在皇帝尚且还是皇子的时候,因母妃的缘故在宫中不受重视,没少吃苦。 汪太医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是如何一路走过来,又是如何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同样的,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帝王心的不留情面。 他叹了口气,望着乔肆安睡的脸,心生不忍。 乔肆看似立功诸多,实际上却知道了太多秘密,还被疑心重的皇帝忌惮着。 若是皇帝并非真心宠信乔肆,那这孩子如今的处境……恐怕不太好了。 做大夫做久了,便越发不愿看到自己费心费力医治的人转头又死于非命。 “陛下……” 他知道劝告无用,并未劝说任何,只是询问一个答案, “您确实希望我治好他的,对吗?” 只要皇帝是真的想治好乔肆,就说明至少在这件事平息之后,短时间之内,皇帝还不会要他的命。 殷少觉从奏折中抬头,不置可否, “汪老,只要你好好研制出解药,他就不会有毒发身亡的那天。”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是夜。 宫外,京城,月明星稀。 刘疏奉旨秘密行事,布衣布履书生装扮,唇上还贴了假胡须,任谁都不敢认这是朝中新贵吏部侍郎。 此时早已宵禁,只是巡防不严,刘疏只循着城中暗巷倒也畅行无阻,他循着一个特殊的记号一路行来,终于在一处院墙后发现了陆晚的标记。 那标记像是小孩子的涂鸦,很容易被人忽略,但当时乔肆画给他的时候,他便认定标记的主人一定是自己的弟弟小满。 那是一个仿佛被咬了一小口的满月图案,但被屋顶笼罩着。 小时候,他和弟弟在地上画画,他画了繁星,弟弟画了月亮,就是这样的。 他问小满,月亮的上面是什么,弟弟说是屋檐。 弟弟小时候身体不好,晚上总会惊醒,醒来的时候,便会透过窗户看夜空,看屋檐下的月亮。 月至中天,清光泄入高墙,涂鸦般的记号和记忆中儿童用树枝划过的圆润笔迹重合,刘疏心如擂鼓,猛地站起来向标记指示的方向跑去。 眼前是一处萧萧院落,门庭寥落,久无人居的样子。难道是找错了地方,弟弟……小满他已经不在此间了吗? 刘疏无声叹息,他伸手搭上门扉,岁月灰尘被拂去,门竟然并未上锁,吱呀一声向内滑开了。 小满他这些年是如何生活的,浪迹江湖,可有片瓦遮头寸地容身。 刘疏走进了这座小院。 电光火石间,刘疏惊觉身后不知何时有人靠近,正要回首去看,颈侧贴上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霜锋。 “别动,”剑客声音也如剑锋冷峭,“谁派你来的?” “……小满?是你吗?” 刘疏心神俱颤。 剑锋还横在颈边,他却恍然无觉,从怀中拿出一个半截的玉佩,直接转过身去,看向持剑的侠客。 他摘下脸上的胡须伪装,眼眶发红,几乎落泪,“是我啊,小满,我是哥哥。” 月光落下,照亮了躺在掌心的玉佩。 剑客没有说话,只是在看到那玉佩时忽然收了长剑,他呼吸忽然就乱了,连忙也从怀中摸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半截玉佩。 陆晚的心脏猛然狂跳起来。 多年以来,无论对上多么凶险的状况,他都不曾慌神失措,如今仅仅是一枚玉佩,却险些让他连剑都抓不稳了。 他干脆将长剑丢下,上前一步,亲自握住那只手,小心翼翼的、仿佛怕碰坏了一般,将两截玉佩放在了一处。 一度摔成两半的玉佩,如今终于重新拼合到了一起,严丝合缝,圆润瓷白,犹如天上的一轮满月。 他颤声,“哥……” 竟然是真的。 他竟然当真重新与哥哥重逢了。 陆晚松开玉佩,重新抬头,仔仔细细望着眼前的亲人。 他也有些失了冷静,“前些日子,我才刚刚得知你如今身份,他们都说你被关入了天牢,我便去天牢寻你,却听说……” 说着说着,陆晚竟是说不下去了,强行忍住了哽咽,“我还以为,哥你已经……” “我没事,我没事的。” 刘疏连忙解释,还捡起一旁的长剑递给他收回剑鞘。 他也在看陆晚。 多年未见,他的小满已经不似小时候那般瘦弱稚嫩,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那双眉眼里像是淬了霜雪,锋锐逼人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的爹爹。 为了让陆晚放心,他连忙解释道, “陛下暂时赦免了我,给了我戴罪立功的机会,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陛下?戴罪立功……你在为那偏信神鬼不问朝政的昏君做事?” 提到皇帝,陆晚的神情中立刻透出嫌恶,他本就嫉恶如仇、最看不惯那些虚伪的官宦,这些天也没少听到京城中的风言风语,据说皇帝不但召见了擅长炼丹的方士,还开始沉迷鬼神之说, “他如今只知道修建祭坛,炼制仙丹,哪里还有需要你来帮忙做的事?” “和那祭坛没关系!小满,我并非是苟且偷生之人,也绝非愚忠之人,此事还有内情,我……” 刘疏急切地解释起来,但说了一半又止住了话头, “有些事我不便透露太多,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晚皱眉,一把抓住他的臂膀,呼吸急促了些,“哥你还活着就好,其它的都不重要!我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此事怪你?” “不是这样的。” 刘疏也有些着急,反手也握住陆晚的手腕,“陛下他贤明仁德,心系天下黎民,我这番出宫,一是为了能见你一面,劝你尽快远离京城,二便是要尽我所能为陛下效忠,恨不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 听到这样的字眼,陆晚死死盯着亲哥的面庞,眼神微变,缓慢地将这四字在唇舌间仔细咬碎,“哥,你我失散多年,好不容易得以重逢,便是为了再一次生离死别么?” 此时,刘疏也明白自己说的话有些过于残酷,太过缺乏信服力,他只得轻叹一声,垂眸避开弟弟质问般的凝视, “小满,此事说来话长,但若是之后你了解到全部真相,定然也会理解、支持我的。” “有人跟踪。” 陆晚还想说什么,却猛地回头看向某处,只是瞬息间,他脸上的温情与心疼尽数褪下,常年与刀剑杀戮相伴的肃杀展露无遗,仿若从弟弟小满又变回了那个神秘诡谲的陆晚大侠。 他单手揽住刘疏,“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眨眼间,刘疏与陆晚二人的身影便从原地闪身离开,迅速掠过一排排屋顶远去。 几息后,两个暗卫也落在一处酒楼的屋顶,气喘吁吁。 “回去复命吧,追不上了。” 另一个暗卫担忧, “啊?那陛下会不会罚我们?” “罚什么?本来就没人能追上姓陆的。” “说的也是。” …… 自从那日皇帝接见了那位高人,消息便不胫而走。 宫中的太监宫女们也忙碌了起来,每日都在那法师的谏言下在皇宫内做出种种改动,今日在某些方位贴符咒,明日又要将些花花草草挪了又种。 那位于皇宫中央,正迅速修建起来的巨大祭坛也日夜不休地赶着进度,眼看着不需要几日便能完工。 第11章 宫中忙碌,早朝却是一日都没恢复。 在这样的境况下,在京的官员们就算是想不听到什么风声都难。 皇帝忽然身体抱恙也好,听信神鬼之事也罢,历来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人心浮动时,新的谣言也在坊间传开。 京城之中人心惶惶,家家户户不到入夜便门扉紧闭,生怕邪祟进门。 有识之士对此嗤之以鼻,也有人在满城风声鹤唳中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哼,装神弄鬼的把戏。” 乔家老宅中,乔尚书阴沉着一张脸,当着自己两个儿子的面低声咒骂了句。 他今日再次请求面圣,却再次如之前一般被拒之门外,但也不算白跑一趟。 “宫里传出消息,那法师是太后举荐之人,必是晋王幕后主使。倒是好手段。” “爹。” 乔尚书长子四十上下,父子俩眉眼间透着如出一辙的阴郁,一双三白眼目露精光,“圣上果真中招了吗?晋王是想以此挟天子,还是干脆……” 他横手在颈前比了个杀的手势。 “无论晋王打算做什么,都决不能让他称心如意才是!” 相较于乔家长子的谨慎多虑,二儿子更年轻了十岁,脾气也更暴躁些,“爹!乔肆那厮正得圣宠,安排人找他一问便知真假!” “不急。” 乔尚书摸了摸细长的胡须,摆手道,“乔肆不足为虑,当初送他进宫,确实不想他还能得陛下青眼……但只做这些可不够。” 他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 “怀谨,乖儿,你去——景安王不是还有个遗孤?小世子今年应该有八岁了吧?去给他家送些好礼,问候一下。” 大儿子立刻起身上前,拱手行了一礼,嘴角也挂起了然的微笑,“是。儿子明白了。” 等到大哥离开,二儿子也反应了过来,微微挑眉,“景安王么?我记得还有个谁家的小世子年纪更小,今年六岁,爹怎么不选他?” “选谁都无所谓,到时候一个不行,换一个便是。” 反正乔家需要的也只是个皇帝死后能扶持的傀儡,只要是沾了边的皇亲国戚,哪怕没有皇帝的血脉又如何? 若是新帝当真昏庸无能,被个臭道士骗得没了命,他们也可以扶持小世子登基做新帝,借着傀儡皇帝继续掌权。 总之下一个上位的,不是晋王就行。 乔尚书拿起一旁的茶杯,慢悠悠刮着上面的浮沫。 “怀忠,你那小弟进宫也有几日了,他走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在身上,既然皇帝不让他出宫,那你便给他送些东西进去。” “小事一桩,儿子这就去办。” 提起乔肆,乔怀忠满脸不遮掩的轻鄙,起身便出去了。 两个儿子都走后,摆满了名贵家具与装饰品的屋内顿时又空荡荡了些,乔尚书转头,目光再次落在皇帝前不久送来的一箱箱赏赐上面。 箱子至今也未开封,像是什么不值钱的杂物堆在那里,已经落了灰。 “呵呵。” 早就见惯了金山银山的乔尚书并未将那点儿赏赐放在眼里,甚至连打理入库都嫌麻烦,讥笑了声便起身离开。 …… 木门一开,带了寒意的春风便争先恐后涌入屋内。 乔肆被吹得打了个哆嗦,连忙又将门给关上了。 冷啊冷,花都开了,怎么皇宫里还是这么冷? 然而他刚转头要去添两件衣裳,身后的门就又被推开了。 “乔大人,该喝药啦。” 鬼啊!! 乔肆两手捂住耳朵,快步逃回温暖的被窝。 他还以为只要那臭道士进献了仙丹,自己就不用吃这些苦药了呢!! 没想到啊!天真!他太天真了! 明明在昨日,仙丹就已经进献给皇帝了,谁想到啊!狗皇帝居然不让他直接吃! 明明吃了就解毒啊!虽然有那么一丢丢副作用,还可能稍微有点损伤身体,但是解了就得了呗!! 他又不是什么打算长寿的人! 结果殷少觉居然转头就把丹药给了汪太医,让老人家好好研究其中的成分,试着炼制出更好的真正的解药来。 至于药效是否完美,就由乔肆来吃着试试看。 于是,乔肆继续过上了每天试药喝药,逃到哪里都会被抓回来的苦日子。 “乔大人,不要讳疾忌医啊,这可都是陛下的一番良苦用心,陛下也是为了让乔大人能早日康复。” 给配方炼药的是汪太医,劝他喝药、每日熬药的却是王太医。 乔肆落荒而逃,来到了临华殿门口,下意识要推门跑。 在和门口值守的小太监对上视线后,他又将门重新关上。 这小太监也和太医们是一伙儿的,会帮忙抓他喝药! 王太医已经追了上来, “乔大人,别为难我了,臣今日还等着给您喝了药,再去陛下那讨赏呢。” “啊?” “您还不知道吧,陛下很关心大人的身体,只要谁能让您按时服药、遵循医嘱,就能去陛下那里领十两银子的赏钱呢。” 王太医笑着说道,“就当是为了臣的零花钱,您配合一下呗?” “……是这样吗?” 他从没想过皇帝能这么……这么……在意细节。 而且,皇帝给他几箱的赏赐,给最辛苦的太医居然就十两,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乔肆有点心虚了。 算了算了。 他转头回来,还是认命捏着鼻子喝了药。 早膳随即端了上来,就在院落中吹着带花香的小凉风吃,颇有意境。 只是乔肆低头一看,又是些清汤寡水的,顿时更加没了胃口,吃了两口甜的缓解嘴里的苦味,就不再动筷子。 生无可恋时,头顶传来鸽子飞过的声音,一片灰色的羽毛缓缓飘落。 乔肆捡起恰好掉在汤碗边的羽毛,抬头张望而去,却完全没瞧见鸽子的身影,反而和一个抓鸽子的暗卫对上了视线。 哦。 老熟人。 上次就是这家伙把他直接裹被子里抗走飞檐走壁的。 乔肆脸色木然,眼神询问。 暗卫甲二面露尴尬,默默把被绑住的鸽子放进怀里,朝着他行了个礼,嗖的一下闪身离开。 王太医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一无所获, “乔大人在看什么?” “我在看……烤乳鸽。” “???” 又一只鸽子飞过。 乔肆目光猛地一顿。 今天的鸽子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暗卫数量有限,终于有一只鸽子落在了他的面前,而且不会被吓走。 竟是信鸽。 而且是乔家的信鸽。 啧…… 也是,如今乔家还不知道他已经看透了这群人的嘴脸,不再被他们蒙骗利用了,还想继续从他这里套话套消息呢。 好机会啊。 乔肆连忙抓住了鸽子,转身就跑出临华殿。 他重生了这么多次,也被软禁多次,乔家从没有一次往宫里送过东西,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希望也不曾给他。 也是因此,刚刚看到信鸽的时候,乔肆也没认出,满脑子只有鸽子肉的六种做法。 他习惯了以来过去的经验,竟然忘了乔家也会好奇皇帝的情况,忘了自己已经是明面上皇帝的宠臣,有了更多的‘价值’了。 哈。 乔肆一边跑,一边将信鸽用布绑起来,防止再次飞走。 法师的祭坛还要两三日才能建成,正好他现在无聊,缺了点乐子呢!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御书房内。 殷少觉批阅着一封密函,阅后引火燃尽。 如他所料,刘疏的任务有进展了。 只不过,距离得到结果还需要一点时间。 暗卫来报。 “陛下,乔大人去了含凉殿。” “含凉殿?” 那是太后的寝宫。 殷少觉眉心一跳,“可派人盯着了?” “乙一还在盯着。” 暗卫低着头快速说道,“甲一甲二在临华殿捉住了几只鸽子,特命属下转交给陛下。” 说着,几只双翅被绑住、无法起飞的信鸽被暗卫双手奉上。 殷少觉并未亲手去碰,“把纸条取下。” 待暗卫将纸条放在了案上。 仔细一瞧,里面的内容一致,全都是向乔肆送消息,询问他近况如何,要他速速回信。 法坛还有两日便建成,乔家果然坐不住了。 “乔肆如何反应?” “回陛下,乔大人起初并未在意,但后来信鸽来得太多……还是被他抓到了一只,眼下正抱着鸽子躲在含凉殿,不知要做什么。” 殷少觉沉默片刻,微微忖度着。 一般在旁人猜不到乔肆要做什么的时候,他接下来要做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第12章 “你先回去吧。” “是!” 暗卫闪身离开。 然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另一个暗卫又突然出现。 “陛下。” “说。” “乔大人又抓了三只鸽子,然后把那四只鸽子绑在一起,在太后的宫中……沉塘了。” “……” 殷少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不是乔家的信鸽? 乔肆在想什么? 他微微蹙眉盯着眼前不敢抬头的暗卫。 有那么一瞬间,殷少觉竟生出了直接过去凑近看看,听一听乔肆心中所想的冲动。 “继续盯着,必要的时刻帮衬着些,别让他发现你们,也别让其他宫人发现他。” “是!” 事关太后,稍有不慎便会牵扯甚多,殷少觉又思虑片刻,让暗卫把甲一也叫来,现在起严密盯守,每隔一盏茶的时间便来汇报。 很快,暗卫再次传来消息。 “陛下,乔大人又捞出了那些鸽子,正躲在柴房之中去毛、开膛,裹上了盐巴、糖浆、辣椒面……” “停。” 殷少觉揉着眉心,“不必说这么细致,说结果。” “……乔大人借着含凉殿的小灶做了叫花鸡,啊不,叫花鸽。” 还好刚才没有真的冲动到亲自去听乔肆心声。 殷少觉挥了挥手,让人再次退下。 他以为这已经是今日的全部,没想到之后暗卫继续来报,一整个上午的时间,乔肆都没再消停过。 在制作了一只叫花鸽,一只烤乳鸽,一只鸽子汤后,乔肆又抓到了新的信鸽。 这次总算没宰杀吃掉了,三只鸽子怎么也该吃饱了。 殷少觉只当乔肆是太无法无天,饿了连信鸽都吃,只留一只送信的, “等他向外送信时把信鸽拦下,仿写字迹更换纸条后再放飞回去。” 他吩咐完毕,却左等右等,都没等乔肆给乔家递消息。 又过了一个时辰,乔家发现信鸽迟迟不归,终于派了宫内的眼线与乔肆接头。 “陛下,是否需要……?” 暗卫说着,将右手放在了佩刀上。 甲一忠心耿耿,见陛下有所思虑,立刻主动请命灭口。 那眼线不过是个刚进宫不久的小太监,虽是乔家的人,但明面上并无身份背景。 乔家之所以会送他进宫,是因为这小太监原本是乔肆身边的书童。 暗卫鲜少会在皇帝发话前主动请命,此刻也是局势太过明显。 信鸽可以截获,消息可以递送假的出去,但若是活人眼线传递消息,就稍微难办些了。 此时此刻,确实是灭口来得更简单直接。 向来杀伐果断的殷少觉却并未发话,而是继续问道,“他们此刻在做什么?可发现了其它行踪怪异之人靠近乔肆?” “回陛下,乔大人与那名为小泉子的太监攀谈许久,正邀人一同享用鸽子汤,因迟迟未归,其他眼线也有所行动,但因为乔大人正在含凉殿附近的树上……所以暂时不敢靠近。” 如此。 “既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那便先留着他的命。” 殷少觉终于起身,“剩下的,你们看着办。” “是!” 就是可以随意灭口的意思! 甲一暗暗兴奋,迅速离去捉人。 殷少觉也披上了外衣,离开御书房。 “摆驾。” …… 终于摆脱了两位太医的限制,乔肆终于能够不尊医嘱地吃了个爽。 过去重生时,他被软禁在宫中,经常缺吃少穿的,早就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别说掏马蜂窝了,抓鸡、烤鸡也是熟手,信鸽的鸽子肉虽然没有家禽那么肥美,但加上了辣椒后也是美味得很。 这要是让王太医看了,定要在他耳边唠叨,一会儿说太油腻,一会儿说辣的不能多吃,要是汪太医看了,也会皱着眉头很不认同,不让吃脖子也不让吃鸽子皮。 他才管不了那么多。 吃鸽子的时候,乔肆也想过,一直不送信回去,恐怕会引起乔家的注意。 果不其然,久久没有回信之后,乔家就派人过来了。 可惜,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眼线。 乔肆特意没告诉他自己吃的是什么,把自己不爱吃且加了大量辣椒的胸脯肉和鸽子屁股、鸽子头分他吃了之后,一边看着他嘶哈嘶哈嘴巴肿起来的丑态,一边笑眯眯地告诉他刚才吃的是信鸽。 小泉子果然大惊失色,甚至露出了几分怒容。 “小少爷!你怎么能如此任性妄为呢?二少爷还在担忧你的安危,等着你的回信呢!” 乔肆在心中嗤笑。 任性? 担忧?? 真是佩服这人说谎都不带脸红的本事。 他故意装作没想太多,拍拍小泉子的肩膀,“这不是还有你呢吗?我要是不拦下信鸽,今天怎么有机会见你一面,跟你叙叙旧?” “少爷快别说笑了……我……” 那小泉子眼珠子一转,努力耐着性子继续做戏,“我也担心少爷啊,就算没有这事儿,做奴才的也早晚要来看看您,何必做这样多余的事?” “哦?怎么,你这是怪起我了?” 小泉子干笑了两声, “没有没有,小的不敢。只是少爷,你也该说了吧?宫里这几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啧。 乔肆在心中咋舌。 这套话也套的太明显了,真是把他当傻子耍。 早在乔府的时候,小泉子还不是小泉子,是名为万全的书童时,他就看这贼眉鼠眼的不顺眼了。 外人只当他和万全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少爷与书童,默认他们是一伙儿的,却不知两人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感情。 从他穿书进来,再到被乔家收留哄骗,上了乔家少爷的户口,最终进宫,中间不过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和万全相处也不过一两年。 一两年,培养不出什么感情,却足够他看透一个人的本性。 万全与其说是他的书童,不如说是乔家派来监视掌控他的借口,出门在外,甚至一度成了他的嘴替,他但凡想反驳什么,就满口之乎者也又是戴高帽、又是道德绑架的让他闭嘴。 乔肆后来重生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如何被全部人集体蒙蔽的。 乔家想骗他,如此久都没被发现,有一半是这些奴才的功劳。 当初他刚刚穿越过来,思维、习惯都还是现代人一般,对待下人也只当是拿钱办事的佣人,他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乔家如何骗他、利用他,其他人却是旁观者清。 那时乔肆刚刚穿越,待人很是良善真诚,有那么几次有人看不下去了,便想明里暗里地暗中提醒他。 然而这些人还没来得及把实话真相都告诉他,便都被万全发现,以各种理由挨了打,受了罚。 久而久之,无论是私自与乔肆结交为友的,真正对他好的,还是妄图对他说不该说的话的,全都被几次的杀鸡儆猴吓退。 乔肆看不得这些血腥严厉的责罚,觉得他们无辜,也曾经阻拦过。 “下人也是人,怎么能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打得这么狠?要是落下病根了怎么办?” 当时的万全是怎么说的? 这小人却是笑着拦住了乔肆,“少爷说笑了,奴才就是奴才,怎么能算是人呢?挨打受罚,也是他们应得的。” “宫里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吗?” 乔肆见他追问,故意含糊其辞把问题抛了回去, “你比我早进宫,应该比我熟悉这儿的情况吧?怎么样,太监的月俸比起乔家的如何?” 小泉子顿时扎心了,眼底都闪过一丝狠色,但很快被他转头遮掩,假笑敷衍,“少爷别打趣小的了,乔家老爷待我恩重如山,皇家的饭也不是能轻松简单吃的。” “是吗?” 小泉子咬了咬牙,心底越发恨了起来。 明知故问!! 若是有的选,谁想进宫当一个阉人?! 都怪乔肆! 若不是为了乔肆,乔老爷怎么会把他送进宫! 皇家的活儿看似风光,其实想要往上爬,没有靠山的话比登天还难!偏偏乔家只想让他做个眼线,以防万一乔肆出什么状况,不肯让他太过出风头,以免被太后或者皇帝注意到。 他若是没有进宫,一直在乔家当差,不光油水足,还根本轮不到他来做这些脏活累活! “少爷别问了。” 小泉子说着说着,脸色有些绷不住了,拉着乔肆就要走,“好了,小灶也吃完了,少爷,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这地方还是离太后寝宫太近了,我怕……” “怕什么?” 突然间,一道冷厉的嗓音幽幽在两人身后响起,惊得小泉子浑身一个激灵,回头一看,便脸色煞白地瘫坐在地,连滚带爬地跪了过去, 第13章 “皇、皇上!!” 乔肆慢悠悠起身,也转向殷少觉,“参见陛下。” 他心中疑惑。 【皇帝怎么会在这儿?】 【不应该是太后先发现吗?】 这一次,皇帝却没问他什么,而是将目光落在一旁的小太监身上,直接定罪问责, “身为太监,却擅离职守,偷奸耍滑,没有懿旨擅闯太后寝宫,还带着朕的臣子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拖下去。 “重罚,四十大板。” 乔肆吓了一跳,没想到是这样的责罚,他最怕疼了,下意识后退半步想逃。 【诶?!】 【打、打板子吗?!不要啊!】 殷少觉的目光幽幽落在他的脸上, “乔卿也一同去看看。” 【呜哇!!】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皇上!皇上恕罪啊!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只是看到乔大人在此,还以为……啊!” 侍卫上前,直接将那小泉子堵住嘴拖走了。 乔肆还是很怕疼的,下意识后退一步,“陛下,臣……” “乔卿不必求情了。” 殷少觉不说要罚他,也不说要放过他,只是带着人一同去了含凉殿外的一个别院。 两个侍卫听命来到乔肆左右,防止他逃跑,也带着他走向了行刑的别院。 【完了完了完了!!!】 【啊啊啊四十大板啊啊啊啊!】 乔肆一下就慌了神。 他前几世不是没吃过苦受过罪,更遑论挨打,但那些往往都是因为和乔家争斗。 这一次,却是因为皇帝!因为他自己作死! 短短的走向别院的过程中,心声如滚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呜呜呜呜!!!!】 【呜哇啊啊啊——】 【狗皇帝坏皇帝!暴君!!暴君啊!!!为什么说打人就打人!不就是擅闯了一下吗!不就是借了个灶火吗!?】 【呜呜呜呜!!!】 【虽然如果来的不是皇帝而是太后,就肯定不止打板子了……但是……呜呜呜!!!】 眨眼间地方已经到了,乔肆抬头一看,小泉子已经被绑好,放在了坚硬的木凳上,两旁的侍卫准备好了用刑的木杖。 乔肆顿时手脚发冷,四肢僵硬。 他最后求饶地朝着皇帝看了一眼,“陛下……” “乔卿既然知道后悔,便应当牢记,下次不要再犯。” 殷少觉看都没看他,甚至因为心声太炸耳朵了,还离他远了点。 乔肆顿时整个人都蔫儿了。 “臣……臣知道了……” 知道就好。 殷少觉对这效果很是满意。 之前无论乔肆怎么惹祸,他都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无非是这条命、这试药的身体留着还有用。 但两日后就是做法事的日子,今日乔家又手脚不干净,正好借机敲打敲打乔肆,让他安分几日,别到时候还不知天高地厚地胡作非为。 乔肆紧张不已地向前走去,来到了被绑住要准备受刑的小泉子旁边,面色苍白而茫然,回头看向殷少觉。 “我、我趴哪儿啊?” 【不会是打完了他才打我吧?等待痛苦比痛苦更可怕啊!】 【呜呜呜呜呜——】 殷少觉:“……” ? 乔肆在说什么? 殷少觉深吸一口气,自己都未察觉地皱起眉头,“回来。” 【呜呜呜果然是要排队的呜呜呜狗皇帝好狡诈好坏肯定是故意的他连多一个长板凳都不肯准备呜呜呜……】 乔肆抽了抽鼻子,更加如丧考妣地走回皇帝身边。 殷少觉嫌弃地无声叹气, “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打你板子?” 乔肆抬头,“啊?” 他愣愣地望着殷少觉,满是沮丧的眼眸一点点、缓慢而剧烈地重新恢复了光彩, “陛下不打我了?!” 在高兴什么?? 殷少觉感觉手心有点痒。 他收回视线,懒得看他,“今日你在此看着便是,这便是对你的责罚。” 【原来如此!!!】 【陛下英明!!!】 【耶!!!】 乔肆顿时彻底恢复了活力! 只要不挨打,怎样都好! 此时已经是中午,阳光直直晒下来,略微驱散了春日的寒气,却也有些晃眼,殷少觉便与乔肆站在树下的阴凉处。 到了这处,也不怕被人听到了,两个侍卫开始行刑,一杖下去,便立刻打得皮开肉绽。 小泉子立刻惨叫出声,“啊!!” “陛下……” 满血复活的乔肆小心靠近殷少觉,试探道,“陛下认得小泉子?” 【不然怎么一看就知道他在擅离职守?】 “朕知道,他原是你身边的书童,如今你主仆二人都在宫中,想要叙叙旧,也情由所原。但是,” 殷少觉目光冷厉,语调也猛地一转,带上了几分愠怒, “乔卿自进宫后,原本言行得体,屡屡立功,如今却因他而行将踏错,忘了自己的身份,实属不该。” 【诶?】 【啥意思?】 乔肆再度愣住,没太听懂。 “……” 殷少觉面上威严不减,努力说得更明白一些, “他仗着乔卿宠信,便带着昔日的主子整日嬉戏玩乐,无视宫规,贪图一时之快,若不严加惩处,不知明日还会如何加倍放肆。” “啊啊啊!!我不敢了!陛下饶命——” “陛下!陛下饶命啊啊!!奴才真的不敢了——” 说话间,又是几棍子下去,隔着老远,乔肆都能闻到血腥气了,他不禁抬头多看了两眼。 这目不转睛盯着的模样,还真仿佛是个关心家仆的好主子。 若非能听到方才那一番心声的转变,殷少觉也无法确定此人竟如此幼稚自私,竟然完全不在意书童的死活,甚至毫无被敲打的自觉。 “既然他净身之后依然忘不掉宫外的事,自认是乔卿的仆人,那今日乔卿擅闯含凉殿、无视宫规的过错,便由他来代主受过。” 惨叫声不断传来,殷少觉负手而立,目光中也暗含警告地落在乔肆身上,不留情面地提醒他, “乔卿,今日你便留在此处,好好看着他是如何因你的疏于管教而受罚的。” 主子犯错,奴才挨打,并非什么新鲜事,甚至在有些时候来说,甚至比直接责罚主子要更加有效。 在高门大户之中,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之间不一定有多少感情,但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仆从,往往是和主子更加亲近,也相处时间更长的。 越是在意孩子的,也越是会挑选些对主子足够忠心的奴才陪在身边。 所以,在乔家送这书童入宫当太监的时候,殷少觉也并不意外,甚至故意放任。 这书童为了能继续陪在主子身边,愿意净身做个不能人道的太监,也算是忠心。 这样一个感情深厚、忠心耿耿,甘愿为主子奉献的奴才在,打了这奴才,便和打了主子一样严重。 这件事,殷少觉甚至深有感触。 早年间,父皇也是这样责罚管教皇子们的。 但他没想到乔肆能完全想不到这一点,甚至是满不在意。 他原以为乔肆就算再不沉稳,也应当有些不快,哪怕在意面子也应当皱眉,却没想到如此不顺利。 【哇哦……】 乔肆眨了眨眼,脸上却是毫无悲悯或是怒色,笑道,“谢陛下恩典。” 听到他这丝毫没有不适,甚至有些高兴的心声语气,殷少觉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脚尖又收了回来。 不对劲。 这已经不是没心没肺的范畴了。 他蹙眉,目光再次落在正在遭受杖责的小太监身上。 惨叫还在继续,四十大板看着少,实际每一杖都皮开肉绽,今日之后,这小泉子还能否活着都是个未知数。 可乔肆的模样却太过淡定了。 乔肆甚至向前走了两步, “臣觉得,陛下所言令臣醍醐灌顶,今日之事确实非常记得铭记于心,为了表达臣深刻的反省之情,还请陛下容许臣凑近些观刑,再好好口头教育一下那不知长进的下人。” 【嘻嘻。】 【风水轮流转啊……】 【小泉子啊小泉子,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倒是省得我亲自陷害你了。】 【啧,让你把老子当傻瓜骗……】 【哈哈哈……畅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乔老二知道派来的眼线和鸽子是什么下场,一定要气吐血了吧?哈哈哈哈哈!!!!】 乔肆表情克制着,心底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畅快啊畅快! 他看向殷少觉,等着对方恩准自己。 第14章 殷少觉也在看着他,却和方才的神情不太一样了,目光中透着探究与审视,仿佛要透过乔肆那双明亮到有些泛出锐气的双眸看出些什么别的东西。 但最终,乔肆也只是微微抬眉,等着他的恩准。 【狗皇帝今日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殷少觉:“……” 本想责罚敲打一番,莫名其妙成了奖励乔肆,殷少觉心情颇有些复杂,一时有点不想说话。 他挪开了视线,点头恩准。 乔肆立刻绕开侍卫,来到了小泉子的正前方。 那张白净的脸如今已经涕泪横流,因为痛苦而扭曲着,很是难看。 乔肆在他面前蹲下,一手支着脸颊,假意询问,“哎呀,小泉子,你还好吧?” 回应他的是一道饱含恨意的怒视,以及又一串控制不住的哀嚎。 乔肆被他吵得掏了掏耳朵,见他这样瞪人,自己也不装了,直接笑了起来。 他知道小泉子心里在想什么。 因为早在第三世还是第二世的时候,他沉不住气与乔家撕破脸过,那时就已经亲耳听到了小泉子的肺腑之言。 字字句句,皆是打在他的心头上,让他震撼不已,甚至有过一瞬的伤感。 原来他错以为乔家上下陪伴自己最久的,与自己唯一能算得上是朋友的人,竟然从一开始就打心眼里嫉妒他、瞧不起他,还恨他入骨。 “凭什么?!明明都是没有家世背景的普通人,凭什么我就成了奴才,你就能当少爷?!!” “我明明比你聪明!比你机灵得多!我从小读书写字,吃的是乔家的米,穿的是乔夫人赏赐的衣裳,上的是和少爷一样的学堂!凭什么你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反而成了少爷!!” 乔肆不明白他为何这么恨,但小泉子骂了之后,他好像又明白了。 “我从未将你当做奴才、下人,对我来说,你我明明……” “那又如何?!若不是你!要不是你整日装好人,装什么清高仁善,我又怎会沦落至此!!” 乔肆彻底懵了。 “我何时害过你?” “是你拒绝了老爷派别人进宫陪你!!是你说自己不需要人服侍,不要丫鬟!也不要别的仆从!” 小泉子当时喊得声嘶力竭,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般,“是你非在老爷面前说只熟悉我,害得我没法继续留在乔家,再也当不成男人了!!” 乔肆几乎被他气笑了,“……将我送进宫的是乔家,将你净身成太监的也是乔家,你反倒不敢恨乔家的任何人,反而恨起我来了??” “我呸!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无辜!!要不是乔老爷看得起你,你现在又和我有什么区别!!还不是只能到大户人家做工!” “……” 也只有那么一次,乔肆实在猝不及防,才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了整日对自己笑容满面、嘘寒问暖的小泉子是这副嘴脸。 在这之前,他甚至以为小泉子是自愿进宫当太监的,只不过实在是活儿太多太重,腾不出什么时间来看他。 可小泉子不但恨他,还要针对所有对他心存善意的人,栽赃宫中偷偷给他留吃食开小灶的厨娘,害得厨娘被发卖,虐打乔家想要告诉他真相的仆从,让那仆从自此断了一条腿。 乔肆看着他如今被打的模样,看他的眼神,也知道他依然恨着自己。 但他早已不觉得委屈伤感了。 他笑着,故意小声对他说,“是不是很希望我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 求情? 如今乔肆是陛下的宠臣,连擅闯太后寝宫这样的事都能一点都不受罚,若是他开口求情,想必真的会有希望。 小泉子立刻涌上强烈的求生欲,用力点头。 “不行啊,小泉子,犯错,就要挨打,这可是你说的。” 乔肆摇摇头,无奈叹气,将昔日小泉子说过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这是你做奴才的本分,毕竟……奴才就是奴才,怎么能算人呢?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你……!?” “当初你狠心打死其他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今天呢?” 不等小泉子骂回来,他从侍卫那拿起用来堵嘴的白布,团成一团塞回了小泉子的嘴里, “小声点叫,陛下还在呢,你叫的这样难听,会污了陛下的耳朵。” 乔肆诛心完毕,拍拍手重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到了皇帝身边。 站定之时,四十大板也终于打完了,挨打的人已经疼痛过度,晕了过去。 侍卫来到御前禀报,询问接下来如何处置。 殷少觉默然片刻,将问题抛回给了乔肆, “乔卿觉得如何?” 乔肆无辜眨眼,“臣觉得,四十大板确实责罚得很对,接下来让他自行闭门思过,便足够了。” 表面是求情,别继续罚了,闭门思过吧。 实际上却只字不提事后救治的事。 殷少觉眼底浮上浅淡笑意, “好。” 乔肆与乔家之间的关系竟有如此内情,当真好极了。 他不介意再多了解一些。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与原本目的相去甚远,但好在……足够有趣。 作者有话说: ---------------------- [狗头] 第10章 距离法坛建成还有一日。 圣旨下发,圣上将于三圣殿举办法事,与玄放法师一同为国祈福,命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必须到场。 晋王脸上被马蜂蛰了的包也终于痊愈了一半,开始有所行动。 乔府,乔家老二乔怀忠将茶杯猛地摔在地面,碎开一地锋利瓷片。 他怒火中烧,破口大骂道,“好个老不死拖着个死瘸子,敢坏我的事!!” 一旁的两个下属都被他吓了一跳。 其中一人是王五,是养信鸽的,此次折损了十几只鸽子,尽数有去无回。 另一个是赵六,是乔家养的门客,也是御林军中一个管着十几号人的小统领,参与了此次和宫内眼线联络的任务。 然而眼线也是被打死了一个,失踪了三个。 “查!!给我查!” “少爷。” 赵六和乔怀忠保持着一段距离,小心地问道,“不是已经查出来了吗?鸽子的尸体最终都是在太后殿中发现的,被打死的小泉子是因为擅闯太后寝宫被发现,另外三个是因为宫中最近在闹鬼,被邪祟所害,发现的时候已经七窍流血……” “我让你查的是这个吗?我要的是罪证!!给我证据!你光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拿去承禀给皇上有用吗??” 乔怀忠气得直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踱步, “太后……又是太后!!她在宫中是越来越一手遮天了!” 就在此时,一人推门而入,“当真确定是太后,不是旁人吗?” “大哥?” 乔怀忠此时看到大哥,面色更难看了几分。 爹交给他们二人任务,却只有他搞砸了,心中实在难以服气,此刻大哥过来怕不是看他笑话的! “不是太后还能有谁?她就是怕我打听后确认了消息,才故意弄死了我的人!” 乔怀忠一口咬定道。 乔怀瑾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挥了挥手,让那两个门客先下去了,继续问道, “哦?你也没有切实的证据,连人死了都不敢上禀陛下,怎么就能说是太后?就不能是皇帝从中作梗?” “你以为我没怀疑过吗?” 乔怀忠觉得他看不起自己,生气道,“难道皇帝会为了抓几只信鸽,就把鸽子故意淹死在含凉殿的池塘里?还故意把鸽子烤熟了吃?你自己想想,陛下是有病,但有这么疯癫吗?” “……” 乔怀瑾不说话了,沉着脸沉默片刻,笑出了声,“确实更像是晋王才能干得出来的,这人有勇无谋,没本事却喜欢挑衅激怒别人……” 见大哥也认同了自己,乔怀忠的脸色才好了些,“这事也不能全怪我,谁想到他们如此不择手段。” “弟弟也别太生气,晋王做的这么明显,不就弄巧成拙了么?” “如何说?” “你想,人在何时会不顾后果,热血上头?人又会为何不择手段,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做事?” “……在事情只差一步,即将办成的时候。” 乔怀瑾笑着点了点头,眯起的小眼睛里闪过算计的精光,“你虽然没有直接得到消息,但也算有了答案,看来晋王确实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了……既然如此,又何愁下一步?” 乔大少爷说着,在乔怀忠有所反应之前站起身来,“不必担忧,我这就去与父亲为你说些好话,反正结果是好的,我相信父亲不会怪罪你的,反而要奖赏你还来不及呢。” “开什么玩笑,父亲有什么可奖赏我的?” “你此举让晋王失了分寸,变得如此性急,还让他错以为自己隐瞒成功了。” 第15章 乔怀瑾走到二弟面前,俯身拍了拍他的手背,“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乔怀瑾一通忽悠,总算是稳住了二弟,先行去和父亲谈话了。 …… 人逢喜事精神爽。 经过小泉子挨板子一事,乔肆顿时感觉被打开了思路。 他之前只知道冲着诛九族去,若是搞事之前感觉罪名不够重,就要犹豫一下。 毕竟最可怕的不是死全家,而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要是好不容易被治罪了,却只是打断腿之类的,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他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还有仆从代主受过这种办法! 乔家往宫里塞了多少人,乔肆不知道,但他毕竟死过挺多次的了,还是能精准找到几个熟人的。 他不确定皇帝为什么不罚他,但甩锅还不简单吗? 不管殷少觉是真心还是假意,他现在都是有护驾之功的宠臣,哪怕只是表面做做样子也够了。 而且……什么来着?殷少觉应该还错以为他背后有乔家撑腰吧? 所以只要他肯甩锅,也不至于真的把他打残废。 乔肆想来想去,都觉得此路可行,第二天就主动联络上了乔家剩下的眼线。 那人名叫赵六,是御林军的小统领,也是乔家的门客。 像这样的小统领还有很多,赵六负责的是皇宫边缘区域,若非乔肆主动找来,两人都很难碰面。 乔肆记得,他被软禁在宫中时曾经想过出逃,毕竟几辈子的记忆加起来,总能摸清宫内的巡逻规律与防范薄弱之处。 但他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他碰到了赵六。 本该轮值休息的赵六不知为何突然出现,挡住了他的去路,将他强行押解回来,还抢走了他积攒多时仅剩的钱财。 钱都没了,也再难从宫中换到出逃要用的工具,就算逃出去也很快就要饥寒交迫。 要说除了那小泉子,乔肆对谁印象最深刻,便是这赵六了。 赵六原本也不叫赵六,能得到这样好的官职,也是因为与乔家沾亲带故,严格来说还在九族之内。 乔肆原本想等着诛九族的时候再一起清算,没想到一下子就不用等了。 望着眼前一身官服、人模狗样的赵六,乔肆未语先笑。 那赵六并不客气,急躁地向他交代,“这事儿你能不能办给个准信?不要让老爷等得失望了!” “不能。” “你……!” “我要说不能,你打算怎么回去交差?” “乔肆,你不要太过分了!” 在赵六的印象中,乔肆还是那个任人搓圆捏扁,脾气好又小心谨慎,空有一张好脸蛋的笨蛋,是乔家一枚看似光鲜亮丽的好用的棋子。 无论在乔老爷的面前,还是其他几个公子面前,乔肆都鲜少有态度强硬的时候,哪怕是对上乔府的小厮,也都是客客气气,面带微笑的。 这样一个人,才入宫几天,竟然就敢对他这样说话了? 难道乔肆不知道,今后他恐怕都要留在宫中,随时都有需要仰仗他这个侍卫统领的时候吗? 赵六很不服气,甚至有些恼羞成怒。 他方才说话语气是不好,但他没想过乔肆会拒绝。 交差?难道乔肆也看出这份差事重要,若是办不成,挨罚受罪的都会是他赵六了? 不可能。 他沉下脸色,将人逼到墙角,压低声音道,“这事情不是儿戏,你最好重视起来,别到时因为你害了无辜百姓!” 又来了。 无辜百姓。 乔肆掏掏耳朵。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乔家人无师自通了道德绑架的路数,每次让他做什么事,给什么剧透,就会用类似的招数骗他、逼迫他。 要不是这次他知道了全部,恐怕都会信以为真。 毕竟,赵六这次让他做的事情,是破坏那晋王与玄放法师的计划。 他当然知道晋王是坏的,是个草菅人命没人性的家伙。 和原著中那个最大反派一样,晋王属于书中的小反派,死不足惜。 他最初也是因为这个,才中了思维误区,以为只要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目标一致,就能结成同盟。 以为……会痛恨恶人的,应当也是出于嫉恶如仇的正直之心。 可惜,乔家不过是和晋王有利益冲突,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在高高兴兴帮助乔家弄倒一个又一个政敌时,忘了去查验乔家是否就清白正直。 乔肆垂下眸子,没什么陪他演戏的性质,掉头就走。 “诶?!你这家伙!” 赵六毕竟是习武之人,直接就扣住他的肩膀,将人拽了回来,恶狠狠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乔肆翻了他一个白眼。 然后摊手,手心向上,“怎么,让我干白工?” “草……” 见到他这个架势,赵六一下就恍然大悟,而后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几息之后,甚至笑出了声, “乔肆啊乔肆,你也有贪财要好处的时候?你不是比谁都清高,比谁都无私吗?” 乔肆只是看着他那双明显兴奋起来的双眼,心中的白眼翻了不知几圈。 他比谁都清楚,赵六才是那个最贪财的。 借着侍卫统领的职责,不知道捞了多少油水,对着无法进宫或无法出宫的人们敲诈了多少好东西。 也正是因此,赵六最看不惯的,就是不接受他那一套的乔肆。 不接受威逼,也不认同利诱,不陪笑脸,也不怕他的威风,每每投来视线时,还含着明晃晃的鄙夷与不认同。 赵六很讨厌乔肆看他,哪怕趁着人软禁在宫中欺负霸凌他,都无法解气。 “怎么,你是给,还是不给?” 这一回,乔肆却破天荒地选择了加入他。 这行为也算是要好处,算是趁火打劫,但比起过去那副姿态要顺眼多了,赵六吊儿郎当站在那儿上下打量乔肆,笑得都忘了自己在被要钱,忘了肉疼。 他反问乔肆,“可以啊,你想要多少?” “我不要银子。” 乔肆晃了晃掌心,“我要值钱的首饰,东西,反正你拿出去卖钱还要掩人耳目,不如给我。” “啧。” 赵六眯起眼睛,斜着眼睛看他,“你还挺懂……” “时间不多了。” 乔肆见他还不动作,不耐烦道,“不行就算了,反正皇上也没少给我赏赐,不缺你这几个,跑那么远万一被发现了,我还可能小命难保——” 说着说着,赵六果然急了,直接从身上拿出几样上好的玉扳指、玉镯子,都是他这两天从宫内的别人那里薅来的。 倒不完全是被威胁到了,而是突然听到了‘皇上的赏赐’。 这代表乔肆还是个肥羊,来日方长,他不愁将来没机会回本。 乔肆终于笑了笑,满意收下了东西。 接头完毕,乔肆和赵六立刻分开。 直到回了临华殿,乔肆才重新拿出了那几个‘脏物’。 他前几世不是没想过要揭发赵六,毕竟进了御林军以来,赵六积年累月贪的钱财不是一星半点,宫中御赐之物不断流入民间,不但是贪财的事,还因此不惜害人性命。 那时他想拿到罪证,想揭发,却做不了什么。 因为一旦拿到了,就会被赵六倒打一耙,他也许能证明这些事的存在,却无法证明自己不曾参与其中,清清白白。 这一次,他什么都不怕了。 乔肆仔细辨认着,很快发现了宫中这些天失窃的珠宝,发现了原本是赏赐给嬷嬷们的值钱玩意儿。 殷少觉不纳后宫,那些嬷嬷们在宫中也没太多存在感,只是和宫女作伴,或是照顾几位前朝不受宠的妃子,过得都不太好。 为了确保能被发现,他干脆直接将这些带在身上,准备出门直接去求见陛下。 “乔大人。” 然而还没出门,他就被汪太医拦住了, “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里?今日的药可是已经用过了?” “……” 乔大人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 汪太医走路怎么不出声啊!吓死人了! 他大惊,“汪老,您也练过轻功?!” 汪太医笑了两声。 哪儿能啊,是抗他过来的暗卫有轻功,可怜他一把老骨头差点散架。 “乔大人,进去说话吧。” …… 乔大人还没能成功出门,便被太医绊住了脚。 御书房中,殷少觉正在秘密接见一个人。 “春闱在半月之后,但是朕只能再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 他在昏暗的光线下负手而立,声线沉凝,“只要能办成,朕可以答应你们任意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 ---------------------- 搞事倒计时 第11章 第16章 在乔肆暂住临华殿以来,一直被两位太医追着催他喝药,最怕的就是太医。 但平时都是王太医催促他较多,汪太医毕竟上了年纪,他上了树就拿他没办法了,一般只负责研究药材,偶尔亲自熬熬药。 虽然知道汪太医才是大领导,但毕竟被当面管束的次数少,乔肆见他笑呵呵的,便没有防备地跟着回了屋内。 谁想到,他刚一进屋,大门就被汪太医从外面关上了。 金属的碰撞声响起,大门竟从外面锁上了。 乔肆震惊地回头拍门,“喂!!汪太医?汪大人!汪老!你锁门干什么??开门呀!!!” 汪太医收起了钥匙,叹了口气,沉闷的声音隔着薄薄的木门穿来, “乔肆,我明日就放你出来,然后跟你赔罪,但是很抱歉,你今天不能再到处乱跑了,会坏事的。” 乔肆一下明白了什么,拍门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隔着门立刻问道,“是皇帝叫你这样做的?他不至于吧!!那我要如厕怎么办啊??我还要吃饭呢!!我衣服也该洗了,身上也出汗了呢!” 不行啊,他现在就要出去! “不是陛下,是老夫非要这样做的。” 汪太医后退一步,显然是打算离开了,“你放心,老夫不会害了你的,你去桌上看看,吃的喝的都有,恭桶放在最里间,至于洗澡,一天不洗也死不了人的。” “汪爷爷!你别走啊!先把门打开我们商量商量不行吗?有话好说我保证不乱跑不捣乱了!!喂——” 然而,汪太医却只是再次叹了口气,没有再理会乔肆的挣扎狡辩。 走到临华殿门口时,他才看到了刚刚从陛下那边回来的徒弟,王太医。 “永济啊,” 永济是王太医的名,偶然间师徒唠家常,汪老便会这样称呼他,“来,跟我去太医院,还有几味药你和我一起配一下,说不定解药就快出来了。” 王太医还不明所以,点点头,很是听话地就跟着走了。 身后还时不时传来乔肆的叫声,但很快就听不见了。 王太医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询问,“师父,你关他干什么?这几日虽然乔大人胡闹了些,但陛下不是都罚过了,也并没生他的气吗?” 汪老摸了摸自己灰白的胡须,摇摇头不说话。 “明日便是法事了,陛下是怕他临时添乱子?” 王永济很是不解,若是陛下想软禁,派个暗卫不就好了,何必大费周章还锁门呢,麻烦又费事。 汪老再次解释了一次,“不是陛下的意思,是老夫自作主张的。” “那陛下若是知道了岂不是……” 岂不是要生气? 王永济不太明白,乔肆不是陛下的宠臣吗?都能被特许直接住在宫里的臣子三朝加起来能有几个? “他不会的。” 汪太医想起这茬,便倍感糟心地摇了摇头,叹气道,“我这也是为了乔肆考虑,他……太恃宠而骄了,这样不好。” 岂止是不好,甚至稍有差池,都可能会没了性命。 今日暗卫来报时,汪老恰好也在,皇帝就像是故意让他听到知道一样,毫不避讳地让他听到了一些事。 乔肆这样单纯的少年,竟私下里收了某个小统领的好处,答应了帮忙在法坛上做手脚。 这可是欺君大罪。 但那些说辞,汪老也听到了,是那小统领不好,用什么大义来欺骗乔肆,骗他这是在为天下为百姓做好事。 汪老活了七十多岁,一生里阅人无数,除了在皇帝这里栽跟头总是心软被骗之外,几乎没怎么看错过人。 他相信乔肆是个心眼儿好的,忠心爱君的,绝对不可能做出真正的坏事,只是乔肆太年轻了,被那小统领骗了。 要说乔肆真的有哪里不对,也就是趁机索要了些财物,贪财罢了,只要严加管教,好好引导一番,还是能改邪归正的。 但是皇帝本就对乔肆心存顾虑。 汪太医感觉到了来自皇帝的森冷杀意,他不确定这是冲着乔家的,还是对乔肆的,但很快,暗卫就得了密旨继续去盯着乔肆了。 盯着乔肆,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要插手阻挠。 这是皇帝对暗卫下的指令,偏偏让汪太医听到了。 他知道,今夜若是乔肆再轻举妄动,便注定离死不远。 吩咐过后,殷少觉才抬起头来,看向捧着药丸沉默很久的汪太医, “汪老,事到如今,你依然认为乔肆是个单纯善良的寻常人么?” 证据在前,暗卫亲眼所见的事情在前,汪太医哑口无言。 “哎……” “师父,你说解药快完成了,是真的吗?” 王太医性格单纯些,虽然已经快是不惑之年,但对这些事向来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这个倒确实如此。” 汪太医一路与他走着,很快就到了太医院,只字不再提与医药无关的话题,好像真的只是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临华殿中,确认太医真的丢下他走了,乔肆也气呼呼地坐回了桌边,拿起一块糕点就大吃特吃,结果太干巴差点被噎死,又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茶水。 呵呵。 原本还打算先去见一下皇帝的,再揭发一下赵六,正好这个时间皇帝可能都顾不上管他罚他。 但让汪太医这么一闹,时间也耽误了,乔肆也没了去面圣的心情。 不管是不是皇帝的授意,他现在都有点儿被激起叛逆心了。 别人不让他出去,他偏要出去,有人不准他搞事情,他就偏要搞大事! 若是放在以往,这么一间上锁的房子确实能拦住他,但现在他连底线都没有了,还怕什么困难? 哼! 吃饱后的乔肆再次站起身,抄起板凳就砸向了一旁的窗户。 砰的一声巨响,震飞了屋檐上的飞鸟。 窗户果然破了个口子,但木质的窗棱太过结实,破开的小口除了灌入冷风,根本不足以让人钻出去。 这没关系。 乔肆转身到了自己的床铺处,从床底下摸出了一个纸灯笼。 那纸张很薄很轻,是他之前和风筝、竹蜻蜓、毽子等物一起搜集的。 起初并非是为了好玩儿,而是为了和京城外的陆晚传递消息,当时他用的就是风筝。 靠着放风筝,丢风筝,捡风筝这样自然的事件,他便和能够出宫的宫女搭上了线,给了对方银钱帮自己把真正的消息传递出去。 但他在室内是没法放风筝的,于是拿出了当时用来掩人耳目一起买来的孔明灯,在底部拴上了一根极长钓鱼线。 乔肆将蜡烛点燃放进去,确认能飞起来了,便小心地塞到窗外,一点点放手。 寻常孔明灯飞起后,慢慢的就会飘远不见,但好在今日没什么风,孔明灯在飞高之前并未偏离太远,乔肆用一根鱼线钓着,便始终保持孔明灯悬在上空。 然后他便开始等,等陆大侠恰好在附近,还能发现这个暗号准确寻来。 这也算是在赌,若是赌不成,他就一把火烧了临华殿,不怕没人来救火。 好在,没过太久,一道人影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房顶。又过了片息,门上的锁被撬开,哗啦落地。 乔肆推门而出,一见到门外的白衣人便笑了。 不愧是陆晚,夜探皇宫穿白衣,好嚣张。 他拱手道, “又见面了,陆大侠。” …… 一个时辰后。 三圣殿外,明月当空,巨大的法坛之上摆着巨大的神像,三道人影一同潜入了此处。 借着神像的遮掩,三人悄无声息地在暗处藏匿。 乔肆与刘疏面面相觑,“原来这就是皇帝当时交给你的秘密任务,居然要用这么多天。” “算是吧……也不全是,之后乔大人就知道了。” 陆晚动作极快,拿着两个匣子回来, “东西都拿到了,接下来只需要将这两个机关匣子放在陛下交代的方位,便算成了。” “哦?这样就算破坏了晋王的阴谋吗?” 乔肆好奇地拿过那两个匣子在手中摆弄,“就这么简单?” “是的,陛下就是这样交代的。” 刘疏在一旁压低声音说道,“乔大人,难道陛下没同你讲么?” “没啊,陛下把我关起来,今夜不让我乱跑呢,可能是……怕我给你们捣乱吧。” 乔肆笑了笑。 刘疏惊讶地看向陆晚,后者点头,“方才事出匆忙,忘了与你说,我到的时候,乔公子正被一个铁锁困在屋内不得出。” “那陛下说清楚就是了,为何要锁你在屋内?” 当然是因为他确实要干坏事啦。 乔肆不能这么说,便只是嘿嘿一笑糊弄过关,“皇帝心,海底针嘛,他就喜怒无常我也没办法。” 陆晚却突然劝说道, 第17章 “乔大人,若是你确实与皇帝有所嫌隙,今夜可随我们一同离开。” “离开?” “离开京城。” 此刻三人都躲在法坛下方,月光也无法照亮这片区域,陆晚在黑暗中唯有一双眼睛带着明亮锐气, “陛下交代的事情我们已经做成了,但陆某实在不想安居一方,伴君如伴虎……” “不应该啊,皇帝没许诺你们足够的好处和前途官位吗?” 乔肆不解地问道,“刘疏只要戴罪立功,就没事了,你要他跟你一起走吗?” 刘疏闻言低下头来,没有说话,但看那神情,似乎也很挣扎。 乔肆立刻意识到,其实他很想继续留在京城做官,正如陆晚想要继续匡扶正义、浪迹江湖,刘疏也有一番理想抱负。 他看向陆晚。 “你怕君心难测?怕今日他能招安你给你好处,明日就能问罪,永远不可能真正相信江湖人?” “非也。” 陆晚摇头,“在下只是不愿沦为他人棋子,陛下确实有明君之相,但权力高位之上,谁又能永远保守初心?就算是我自己,也没有这个信心永远不被京城的尔虞我诈侵蚀。” 他反手持剑,转身看向远方,“到那时,只怕我会变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再想回头,便来不及了。” “你不会的。” 乔肆立刻说道,他的语气笃信,斩钉截铁,就像是亲眼见过,比陆晚本人都更加了解陆晚一般, “陆大侠,你能有这份心,便绝对不会成为自己讨厌的那种人,至于陛下,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仁君,你还怕他改变?” “是啊弟弟……啊?等等,乔大人你在说什么……” 刘疏听着前面的话语时还在点头迎合,听到最后一句简直大惊失色。 还好他们是在夜探三圣殿,周围的人连侍卫都中了迷魂香,不然这话让人听了可是重罪! “我还以为你会和刘疏一样,替陛下说话。” 陆晚听他这么说,反而起了兴趣,嘴角一勾,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 “怎么,乔大人不怕我听了你的话,直接成了反贼吗?” 乔肆觉得他太爱逗人瞎说了, “我说的只是实话,殷少觉这皇帝与其说仁慈宽厚,不如说脾气差得很,动不动就砍头,简直暴君,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那你还不肯与我们一同离开京城?” “这是两码事。” 说到这个,乔肆就显得格外固执, “他确实有点残暴吓人,但就是因为如此,他才能震慑住那些没人性的混帐狗官,才能震慑住外敌不敢来犯,残暴总好过懦弱无能,无情冷漠总好过偏信奸臣故步自封,这些人一个个都长了八百个心眼,要是殷少觉不够聪明没有城府,早就被篡位然后天下大乱了。” 陆晚眼底这才微微透出讶色,转而垂眸陷入了沉思。 “陆大侠,你今日肯出现在这里,推翻晋王的诡计,既然不是为了效忠皇帝,想必也是想为苍生尽一份力吧。” 乔肆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了一个炸药包, “依我说,既然只是为了苍生,而非为忠君,不如就大胆直接些,别管那些阴谋诡计,直接在明日将祭坛上的什么晋王什么太后什么神棍一起炸飞得了。” 作者有话说: ---------------------- 删了啰嗦的地方,看过的小天使们不用重看也可 第12章 刘疏大惊失色。 “什么?!” 哪儿来的火药?! 反倒是陆晚见多识广,只是惊讶了一下,便很快冷静下来,一把按住那危险至极的东西,先带着两人一起蹲了下来,藏得更隐蔽些。 “你就不怕此举伤及自己,伤到陛下?” “陛下身手很好,他不会有事。” 乔肆轻笑一声——谋害皇亲国戚、朝廷命官,这么一来,他再也不怕不能诛九族了,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你么?陆大侠身手更好,既然你不打算留在京城了,那不如再帮我一个忙,在爆炸之前保护陛下,别让他死了。” “陛下如此防备你,你还……” “他要是死了,朝局必动乱不休,下一个登基的铁定不堪大用。” 乔肆摇头。 “……” “哈哈哈……” 陆晚沉默了片息,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让一旁的刘疏再次惊得到处乱看,生怕这声音引来什么人。 然而他非但不怕,反倒走出阴影处,神采奕奕地望着乔肆,眼底里颇有几分如遇知音的欣赏, “原以为我陆晚已经足够胆大包天,不但敢夜闯皇宫,抗旨不遵,还试图拐走朝廷命官……” 说着,他的目光深深落在乔肆身上,眉梢一挑,高兴道,“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乔大人竟比陆某更有胆魄,更无法无天,竟能想出如此妙计,陆某佩服!” 刘疏快要崩溃了,“你们能不能说点不会砍头的话?!小满,我的亲弟弟,乔肆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这样纵容他是害了他啊!” “陆大侠才是侠肝义胆,嫉恶如仇,令我也很敬佩!” 乔肆眼睛闪亮亮的,学着他的模样夸回去,跃跃欲试道,“那就行动吧?” “不急。” 陆晚笑完了,高兴完了,却是直接将他手中的火药拿了过来,放在自己怀中, “这东西毕竟危险,还是由我来代为保管吧。” “诶??” 乔肆一懵。 “我哥说得对,如此做才是害了你,你与陆某不同,无法轻易自保,若是此举被发现了,恐怕死罪难逃。” 笑归笑,闹归闹,陆晚还是没收了他的炸药包,让心情忽高忽低的刘疏再次松了口气。 刘疏幽怨地看了眼自己好不容易寻回的弟弟,只觉得再来几次自己就要去找王太医求药了。 “那好吧,就听陆大侠的。” 乔肆笑了笑,不生气火药包被没收,也不在意对方的阻拦,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仿佛真的乖了, “不过我很好奇明天的法事流程,能不能再跟我透露一些细节?” …… 夜还漫长。 打更人声音在城中响过一声又一声。 乌云黑压压低垂着,仿佛让白日来得更晚了些。 稀碎的脚步声几不可闻,昏暗的光线遮掩了数人的身影。 皇宫中的怪事终于停歇了一日,却在夜深人睡时再次出现异状。 狂风吹过,露出云层后的一轮明月,原本皎皎如白玉的月光却骤然变为不祥的暗红。 本该无人发觉。 深夜未能入睡的人,却纷纷仰头望去,各怀心思。 直到天明,第一缕晨光落在三圣殿中央那含悲带笑的神像之上。 罢朝多日的皇帝终于重新召见百官,只不过是在寅时的祈福法事上。 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匆忙洗漱,从各个方向步履匆匆地赶往皇宫。 有人低声提起昨夜的红月,却又被同僚面色紧张地制止。 三圣殿。 早已沐浴斋戒、闭门静修三日的皇帝身着金色龙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来到神像面前,在法师的加持下上了三炷香。 圣乐奏响,百官跪伏,钟鸣声中诵经阵阵,令人脑海中嗡嗡作响的声音在宫墙之中如涟漪般回荡开来。 这是为国祈福的法事,无人不谦恭敬畏,即便是最尊贵的皇帝、太后、诸位王爷,在此刻也齐齐向上苍跪拜。 乐声持续了良久,继而便开始祈福。 身穿华美长袍的玄放法师独站高台之上,双手持铜币宝剑,在熏香、祭品、法阵的包围中向天跳起动作缓慢优雅的祈福剑舞。 仪式漫长,有较为年轻,不太关心此事的臣子已经在台下跪得乏累,止不住低头隐藏自己的哈欠。 借着位置靠后,奏乐声又足够响亮的遮掩,不少官员都忍不住频频抬头,有的已经微微蹙眉,在心底有了怨言。 多少天了,皇帝不上朝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愿意面见百官就是这样的仪式上,还害得他们如此乏累。 几日时间,已经足够让谣言传入每一个官员耳中。 无人不知,是怪事太多,皇帝又身体抱恙,才会安排今日的法事,才会让那玄放进宫得宠。 明面上,是有妖邪祸国。 但另一种说法早已传播更广,说是天降异象,乃上天示警,国有政事不合,暗指人间有位高之人德行有缺,悖逆天命,乃至怨气不散、阴气久聚,若有罪之人执迷不悟,便将有更大的灾祸降临。 所谓的妖邪,不过是民怨、人愤、天怒的预兆,是国运因人祸而致枯竭的迹象。 无论能看懂局势、或当真信此说辞的人,都有些惶恐难安。 到底是谁惹来了天怒? 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和事,竟能恶劣到影响了国运昌盛。 第18章 偏偏皇帝迟迟不现身主持大局,反而将一切交给了法师。 让法师来主持祈福,向上苍问更多的答案,让法事来将此间困局所在、如何破局的答案告知天下。 很快,漫长的祈福流程终于结束,玄放放下宝剑,面色严肃,将三只牲畜带到了高台之上,当众宰杀祭天。 鲜血飞溅,牲畜发出了最后的哀嚎。 关键之时,原本正静坐一旁的皇帝却忽然听到了一道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好烦。】 【没完没了……】 殷少觉:“……!” 难怪昨夜之后乔肆就始终安安静静的,一直没有出过门,还以为是陆晚和刘疏当真将人说服了—— 【狗皇帝,就不能提前让那神棍精简一下流程吗??真不懂变通!】 “……” 太后看向一旁的殷少觉,“皇帝可是不喜这些血污?怎的脸色如此差。” “只是操心国事,母后不必担心。” 殷少觉立刻缓和脸色,装作无事发生。 【还好我不用跪这儿白受罪。】 【今天的牛舌饼真好吃啊……】 殷少觉闭了闭眼,指尖在扶手上轻点,重新沉下呼吸。 法事也终于到了问天卜卦的环节。 玄放来到紫青大鼎的面前,拿出一个手臂长的黄纸,开始当众画符写咒,而后将第一张点燃的符纸丢入鼎中。 “一问上苍!灾祸怪事因何生!!” 轰的一声,鼎中有什么东西被瞬间点燃,冒出一大团青白烟雾。 只见烟雾飘散,刚刚被宰杀的羊竟然又发出咩咩悲鸣。 众人皆惊。 那羊分明是在法坛之上,当着他们的面宰杀死掉的!! 玄放做出解读天降预兆的模样,大声说道, “厉鬼含冤,怨气不散,经年累月,无可转圜。” 【笑死,一群只知道读书当官没见过世面的人,就是好骗。】 【羊死了是死了,做个机关从气罐吹气出来,声带还完好无损的当然还能出声。】 【死的了知了还能嗡嗡叫呢!】 “二问上苍!祸国妖邪在何方!!” 第二道符纸也被丢入了鼎中,再次冒出一阵青烟。 忽然间,天边传来一声雷霆般的巨响。 众人皆抬头望去。 唯有太后与晋王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几乎掩盖不住眼底的笑意。 他们等这一刻太久了。 等到黑烟飘起,皇帝就能被盖章成为德不配位、违逆天命而引来天怒天罚的昏君。 这几天以来,他们做了那么多,引起的那么多怪事就都成了皇帝影响国运的证明。 而等到第三问……找出国之祥瑞所在,真正的破解之法,将成为晋王。 一切都会变得名正言顺。 即便是之前一直沉得住气的太后,此刻也忍不住自眼底冒出兴奋的光彩,饱含野心与期待的苍老眼眸死死盯着法坛之上。 只见那巨鼎之内的青烟越冒越多,越来越黑,逐渐飘散至高空。 雷霆巨响在天际回荡,与此同时,八卦阵的东方也冒出了同样的黑烟。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那高高的法坛之上,原本就在四面八方摆放的神兽雕像并非普通摆设,而是这卜算法术的一部分。 此刻,黑烟从东方的兽头中吐出,竟如同黑墨一般经久不散。 “东方有妖邪!” 下一秒,玄放话还没说完,却见其他方位的兽头也突然有了动静。 随着轰隆的声音响起,八只神兽透露齐齐冒出大股大股黑烟,一时间竟将整个法坛都包围了。 玄放的脸上出现一瞬的惊慌与疑惑,他下意识朝着太后看了一眼,又匆忙进行下一步。 “三问!” 他咽了咽口水,心中狂跳,明显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破解吉兆何处寻!” 话音刚落,一阵阵仿若祥瑞之兆的紫烟冒出。 然而,还没等到玄放再说些什么,他身旁的巨大神像就忽然晃动起来。 中空的神像之中,竟突然传来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 “大胆妖道!!竟敢假冒本君,妖言惑众!还不速速受死!” “……!!” 那玄放立刻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躲开几步,险些直接摔下高台。 台下跪得发昏的臣子们也被吓到,有沉不住气的已经不禁惊叹出声。 “神像说话了!?!” “哪儿来的声音?!” “天神显灵,天神显灵了!!” “神仙声音这么年轻?”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吓死你个憨货!!】 ‘显灵的神像’再次开口,却不是说话,而是朝着那玄放‘吐’出了数枚冷箭,将吓破胆的妖道描了个边。 玄放双腿发软地坐倒在地,看到冷箭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什么神仙显灵,分明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他碰上同行了! “神像里有人!!快来人!来人啊!” 玄放一边躲冷箭,一边慌不择路地躲在那巨大的鼎后,“扰乱法事会引起上苍震怒降下责罚的!他会毁了国运!会害了所有人!” “你不是说哪里有黑烟,哪里就有妖邪吗?!我看你就是最大的妖邪!” 下一秒,法坛之上的八大神兽透露齐齐调转方向,面朝中间的玄放,吐出一大股黑烟将他整个淹没。 “一吹就黑了,妖邪!!” 等烟雾散去,玄放的脸、衣服都变得黑漆漆脏兮兮的,那几个兽头也跟着调转方向,下一刻竟然直指晋王与太后,再次喷出黑烟。 一道脆响声炸开,臣子之中也有蒲团爆开,冒出更多的黑烟。 一时之间,法事现场乱成一片,几乎人人都被那指向‘妖邪’的黑烟扑了全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唯有殷少觉一人能听到的狂妄笑声传入耳中,昭示着大闹法事的罪魁祸首。 太后震怒,“来人啊!还不快来人把他抓出来?!!快!!” 黑雾遍布,让许多人呛咳不止,也遮掩了大部分人的视线,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侍卫上前要捉拿躲藏在神像之中的人,却不知为何被黑雾中藏着的人打得鼻青脸肿,纷纷晕倒在地。 半晌,黑雾才终于散去。 又是一阵阵紫色的青烟冒出,青烟之中,一个身着红衣白衬的少年嚣张地脚踩青鼎,身披紫烟,手里抓着一柄长剑出现, “紫烟所在之处就是吉兆是吧?” 乔肆剑指玄放, “看清楚了!” “你这装神弄鬼的家伙,你在找的祥瑞就是小爷我!!” “本祥瑞现在就要替天行道!斩了你这祸国殃民的大妖邪祭天!!”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大胆!!来人啊还不把他给我拿下!!!” 随着祈福的仪式乱成一团,烟雾尽皆散去,反应过来的太后与晋王立刻变得怒不可遏。 然而侍卫刚要上前,却又被另一道更冷厉的声音喝止。 “我看谁敢。” 殷少觉站起身来,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目光所及之处,无人不自觉噤声收敛。 皇帝亲卫上前,将法坛及在场所有人团团围住,无人得出,也无人可入。 “为国祈福乃是大事,任何人胆敢扰乱法事,一律视为叛国,无论官阶,当场斩杀。” 太后用力一拍木椅扶手,也站起身来与皇帝分庭抗礼, “皇帝金口玉言不可儿戏!若是扰乱法事的要处斩,那台上正在大闹之人又当如何?!” “朕没有看到何人大闹,” 殷少觉的目光重新回到法坛之上,隔着淡淡的烟雾与飘动的灵幡与乔肆遥遥相对,嘴角勾起的笑意转瞬即逝, “玄放法师法力高强,神通广大,不但成功卜算出天命之数,还为朕寻得破解之法……祈福法事尚未完成,照常继续便是。” “皇兄怎可如此戏言?!” 晋王忍不住质问出声,他断了一条腿自始至终原本都坐在木质轮椅上,此刻气得哪怕撑着椅子也硬要站起身来, “有大胆逆贼当场要戕害法师!陛下也不管吗?!那法事都被扰乱至此——” “戕害法师?” 殷少觉微微侧过脸,却依然没正眼看他那皇弟,只装作疑惑地问道, “难道说法师其实并非神通广大的修行之人,也并非通晓仙法的方外之人,连一个长剑都举不动的凡人都打不过?” “什么?!当然不是,明明是那、那——那妖邪太过厉害!太过嚣张狂妄!” 晋王连忙改口,不敢承认自己和太后请来的法师只是个唬人的花架子,泼脏水骂道, “是那乔肆中了邪!!竟敢犯下如此大错,陛下应该派侍卫协助法师一同击杀妖邪以儆效尤!!” 第19章 太后听到他们谈话,连忙阻止晋王,“晋王住口!怎敢在皇帝面前出言不逊,还不快下跪认罪!” 她还想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如此,依照晋王的意思,那法师在求天问卦之后,成功引出了宫中的妖邪所在,还令其附身在乔肆身上……” “正是如此!” 晋王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问题,还不服地转头看了一眼太后,“难道要看着法事被彻底破坏吗?!” “晋王此言差矣。” 殷少觉竟是无声轻笑,缓缓摇了摇头, “既然玄放大师正在台上斗法,那便说明法事并未发生意外,这正是大师为国运效力的关键时候,若有人胆敢打扰阻拦,才是破坏祈福的罪人。” 他转头,目光犹如千钧缓缓落在晋王头顶,将其看得双腿再次脱力,当啷一下跌坐回轮椅之中, “皇弟,大师曾言道,邪不压正,今日究竟谁是妖邪附体,谁是真正能为国开运的祥瑞,一看便知了。” 玄放法师已经被那长剑指着,看到太后晋王都不保自己,昔日对自己极为推崇信赖的皇帝也不救场,顿时感觉大势已去,整个人眼前发黑。 但是……法事继续。 为什么要继续?!从何继续?! 难道在场的人都看不出就是这少年在捣乱闹事吗?!难道没人发现那根本不是上苍的指引—— 指鹿为马的荒谬感让玄放失去了理智,只拼命躲开那剑锋,大声呼喊, “妖邪!他才是妖邪!他不是祥瑞,你们快看啊!” 乔肆才不管他如何叫喊,听皇帝不治罪自己,也无暇顾及,只是挑了挑眉,便先提着长剑追玄放而去, “还敢说我是妖邪!?我看你才是妖邪!欺瞒君上妖言惑众!!看剑!!” “哇啊啊啊!” 然而乔肆气势汹汹,剑法却不怎么好,长剑锋利是锋利,是他从陆晚那里借来的,明明在陆晚手中时轻盈如柳叶断风,到了他手中却有如千钧重,他提着根本跑不动。 他本想当场斩杀玄放的,省得他继续出去坑蒙拐骗。 但力气有限,他只能在地上拖拽着长剑,剑尖锋利无比,与铺了一层石头的地面摩擦出飞溅的火花,时不时被他双臂握紧抡圆了砍向玄放。 一边追着砍,他还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 “玄放法师怎么如此惊慌?这宝剑只斩妖邪!不斩半仙!你若问心无愧,便来让我砍上一刀!若是刀落不见血便能证明你已得道成仙啊!大师!” “大师,你别跑啊!” “你那通天的本领呢?你那呼风唤雨的法术呢?玄放法师,你该不会是用不出来了吧!!” “我知道了,妖孽!快从玄放大师身上下来!!如此大胆,竟敢在大师身上作祟!看本祥瑞不替天行道,当场诛杀你祭天!!” 这场面实在太过惊悚,众百官低头不敢看,又忍不住眯着眼偷看,也许是陛下突然下旨让祈福法事照常进行,一旁的仙乐居然也继续奏响了,当当当的长剑碰撞石板、神像、祭坛的声音竟相映成趣,那高台也仿佛不再是什么法坛,而是个表演少年英雄斩神棍妖道的戏台子。 “没有妖孽!!我不是!!” 那妖道虽然善于坑蒙拐骗,还通些医道,却比乔肆更加不善武,面对一个将祭台上的猪头都砍成两半的锋利宝剑,他躲无可躲,为了活命只变得口不择言, “不要杀我!!我真的没有被妖邪附身!我本来就不会法术,我——” 然而,话还没说完,便听得一声暗向,那方才还在惊慌求生的玄放浑身猛地一颤,便睁大着双眼直挺挺倒在了地上,自口鼻七窍都流出黑血来。 见他终于住口,没有彻底坏了大事,晋王身旁始终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王妃松了口气,垂头敛眸,将修长而有力的指尖收回袖口。 乔肆追了一半,正用长剑遥遥指着他摆架势,没想到人突然就死了,自己也突然愣住,“诶?” 他气喘吁吁地拖着长剑走到玄放还在抽搐流血的身体旁,疑惑低头看去,只在人眉心发现一个红点,他又抬头朝着四周张望而去,更是没见到任何可疑之人的影子。 谁出的手? “妖邪已除。” 乔肆正困惑不解时,皇帝却忽然发话,给这件事盖章定论了。 妖邪。 乔肆再度低头看去,只见那玄放双目圆睁,瞳孔扩大,整个人竟是死不瞑目,那身曾经受人敬仰、象征了至高身份的法袍也染上了漆黑难看的脏污,再也没了从前的风光模样。 他陡然间觉得有些无趣,方才提剑闹事的兴奋劲儿都没了。 竟然就这么死了。 只差一点点,他就能让这个法师亲口承认一切都是装神弄鬼,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妖邪都是他在装神弄鬼了。 就差那么一点儿。 反迷信第一人乔肆很是不爽,直接拿起长剑,当的一声刺入摆了各种祭品的祭台之上,居高临下直直看向台下的皇帝。 那双没有一丁点心虚畏惧的眼眸亮得惊人,也因为怒气仿佛要淬出火来。 【混蛋暴君!老子还没屈打成招呢!谁让你灭口的?!】 殷少觉也仰头望着他,被如此放肆、如此不知尊卑的视线怒视着,他本该感到些许不虞,却在听到那心声的瞬间不禁轻笑了声。 许是面色太冷,乔肆一下将这一笑会错了意。 【还挑衅我!?!】 【怎么怎么,有本事你当场治我的罪啊!!】 殷少觉唇线放平,收了笑意。 罢了,不过是一点小误会,无伤大雅。 他冷了声线,开口吩咐, “来人,将法师的仙体收敛。” 皇帝终于开口,一直守在四周的侍卫也动了手,上前抬走了七窍流血的遗体。 殷少觉宣布祈福的法事结束时,乔肆还在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一切的发展都和晋王、和乔家、甚至和皇帝筹谋的不一样。 但乔肆大闹了一场,这闹剧收场的方式,也和乔肆想得完全不一样。 他这样大胆作乱,就是不怕死才来的。 可惜,太后想治他的罪,晋王想治他的罪,就连跪在下方的乔尚书一党都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亲自冲上前来手撕了他——但偏偏皇帝就是迟迟不治罪! “玄放法师法力不济,为驱逐妖邪以身犯险,却糟了妖邪附身,横生变故,斗法失败意外身亡,本应当以侯爷的规格厚葬之,” 殷少觉宣布着,话语却忽然一转,继续说道, “可惜,尸身死不瞑目,阴邪之气不散,若保留全尸恐生变数。” 【啊?】 【是说防止他变僵尸吗?】 乔肆看他说得那样认真严肃,几乎怀疑皇帝是不是真的信了这一套。 殷少觉一边口述,一旁的太监一边同步写下圣旨,只等他签字盖章。 “为镇压邪祟、也为保留玄放法师的全尸,命人将法师的仙体于阳气最充足、人气也最旺盛之地暴晒,直至邪气散尽,好警告天下妖邪,不敢来犯。” 一道旨意颁布,紧接着便是另一道。 “今日法师险些斗法失败,幸有乔肆得天地感召,借祥瑞之体出现与妖邪斗法,成功完成法事。” 殷少觉继续说着,目光似笑非笑落在了乔肆身上,看得人头皮发麻, “乔肆斩杀妖邪、护国有功,封承瑞侯,赐京南封地,赏金银千两,锦缎百匹。” 封侯?! 圣旨一出,全场都因皇帝的决定而静默了整整三息的时间。 有人恍然大悟,有人惊掉了下巴,也有人望着皇帝的身影若有所思。 在这之前,谁也摸不清今日的闹剧因何而起,不理解皇帝究竟在做什么,此刻仿佛所有人都得到了答案。 那答案在强行指鹿为马的圣旨之中,也在乔肆那精致漂亮、过分张扬的眉眼之中。 完全没注意到所有人都在重新打量自己的乔肆:“……” 季公公在一旁催促,“乔大人,还不快谢恩?” 【我……谢你个大头鬼啊!!!】 乔肆瞪大了双眼,终于反应过来,后知后觉自己又被皇帝给绕晕了。 【哪有这么甩锅给我的啊!】 【你这封侯封得这么草率就不怕被天下骂昏君吗?!?!】 本来以为会被针对,会被罚,成为罪臣,没想到殷少觉莫名其妙忽悠了一番就把他变成了大功臣,乔肆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 殷少觉却浑然不觉他起伏的心虚,露出一个恰到好处微笑,带着赞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乔肆,你可有异议?”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臣……!” 乔肆一口气哽在喉咙。 他当然有异议!他异议可大了去了!! 第20章 但是…… 乔肆的视线略过皇帝的肩膀,看到了跪在他身后一排排的官员,瞧见了他们脸上一闪而过神色各异的表情。 很显然,在场的所有人都平等地被他惹恼了,晋王太后一党已经手都在抖,乔尚书在下面只是暂时不想冒头,但已经浑身杀气,其他臣子更是无论立场都觉得皇帝实在昏庸,为了偏袒他这个奸臣指鹿为马,唯有皇帝—— 唯有皇帝不慌不忙,仿佛一切都在其意料之中,正合他意。 这怎么可能?! 昨夜提前对法坛动手脚时,乔肆就已经从刘疏和陆晚口中问出了法事的流程,知道为何乔家要派人让他提前动法坛下的机关。 晋王想暗示皇帝刚愎自用、昏聩误国引起天怒,再用所谓的吉兆指向自己,好名正言顺成为世人期待的下一个明君。 乔家得知了一点消息,想让他从中作梗,将法坛原本会指向晋王的“吉兆”指向他们选定的傀儡世子。 而皇帝更是早有准备,不但要破坏所谓吉兆,还让刘疏将悖逆伦常天理、损害国运的罪名直接扣在太后头上。 所有人都在下棋。 于是乔肆干脆掀了棋盘,让所有人都下不成这盘棋。 什么鬼神之说,什么凶兆吉兆,为争权夺利而宣扬迷信,对天下对百姓有何用?! 他明明应当落入众矢之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不行!】 【不能就这么算了!!】 【狗皇帝这样保下我,不就等于保了乔家?!】 【就非得迷信吗?!】 殷少觉的目光朝他投来,眼底多了几分晦暗不明的审视。 他现在的位置距离乔肆不近不远,刚好在一个差不多能听到心声,却隐隐有些嘈杂的位置。 如今,乔肆心绪起伏,呼吸急促,那心声便更清晰了三分。 【可恶!】 “臣并非什么——” 乔肆刚要抗旨,便有人先他一步看不下去了。 “皇帝且慢。” 殷少觉与乔肆几乎同时循声望去。 是太后。 她戴着颇重的头冠,华服在身,精心打扮后的面容遮掩老态,更显威严,说话时中气十足、不怒自威。 她站起身来,不赞同地直视着皇帝, “陛下乃一国之君,不可轻信一面之词。那乔肆行为颠三倒四、不成体统,怎可能会是国之祥瑞?!哀家认为玄放法师所言不虚,乔肆是应当除去的妖孽。” “……?!” 刚想说自己不是祥瑞的乔肆欲言又止,再次被哽住。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太后。 【不是,你吵架归吵架,骂什么人呢?!】 【你才妖孽呢,你全家都是妖孽!祸国殃民死不足惜!】 皇帝朝着乔肆轻飘飘扫了一眼。 乔肆心中立刻改口。 【呃……皇帝不是亲生的不算!】 【他就是狗比暴君!比你们档次高多了!】 炮灰、反派和变态的区别他还是分得清的。 “太后如此紧张,想必是前几日宫内怪事太多,让太后受惊了。” 殷少觉一边说着,一边缓步登上高台,站在了乔肆的侧前方,挡住了来自太后与晋王的视线,沉声说道, “究竟是妖邪还是祥瑞,自然不能空口无凭,只是方才众爱卿已经亲眼所见,祥瑞紫气确实笼罩在乔肆身上,他又能亲手斩杀法师身上的妖邪,法师死后,天光大明,金光照顶。” 乔肆:“……” 不就是吹了一阵风把云彩吹开了,然后大晴天了吗?这话说得。 他本想直接否认祥瑞的身份,拒绝封赏,结果太后死咬着不放来这么一出,他若是还做出些出格的言行,就等于是承认了太后的那番话。 【虽然确实想造反……】 乔肆苦恼不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但再抗旨,就让太后晋王称心如意了……好气!!】 一时之间,乔肆竟哑口无言,莫名有种被皇帝不小心绕进死胡同的感觉。 【等等啊,太后他们不应该针对皇帝的吗?怎么突然就开始针对我了??】 “臣弟有话要说。” 晋王此刻的脸色几乎泛着青黑,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烟熏的,反观皇帝和乔肆反而一身干干净净,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浑身上下都没被那黑烟弄脏。 他上前一步,勉力在王妃的搀扶下再次从轮椅中起身, “今日的祈福法事,为的不止是祈福,更是为平息了却京中祸事!方才法师字字句句都在说,此次会闹出妖邪之事,是因有人在位不正,激起天怒人怨,才会引发邪气凝聚!” 他上前,姿态恭敬有礼,甚至没有抬头直视皇帝的面容,话语却毫不留情让步,一副非要追究到底的样子, “但法师已死!方才黑雾缭绕,却并未真正揪出是何人妨害了国运!这样的法事,不应视为圆满!国祸尚在,现在就论功行赏,未免太操之过急!” 【好好好,晋王你也有会说人话的时候啊!】 【胆子这么大,难道比我还不怕死?】 乔肆绞尽脑汁想作死,不如晋王灵机一动效果拔群,话音刚出,众皆哗然。 “老臣附议。” 百官中,兵部左侍郎也站了出来,那是个上了年纪、头发半百的老者。 在乔肆的记忆中,那也是晋王一党的支持者, “如若今日的妖邪是因人祸而生,那只是斩杀妖邪,恐怕治标不治本,臣恳请陛下再次开坛设法,揪出祸事的源头,方可平息天怒。” 法师已死,剩下的,便是活着的人论经辩道了,看谁说得更加有理。 有了晋王和兵部左侍郎起头,在殷少觉还未说话时,便又有第二个臣子出列附议,说辞也大同小异。 太后望着这一幕,心底也重新安定了几分。 众口悠悠。 没关系的,就算法师死了,就算他们的计划遭人破坏,只要皇帝还承认法师就可以。 皇帝今日不给个说法,就要继续被他们牵制! 看着眼前这一幕,皇帝却依然不慌不忙,甚至极有耐心地听完了每个臣子的谏言。 直到乔尚书终于也坐不住了,走上前来,恭敬道, “陛下,臣有一言。” “哦?” 殷少觉终于开口,“乔尚书有何高见?” “臣昨日夜观星象,发觉赤月贯空,乌云压城,月赤主谗言妖邪蒙蔽圣听,又见帝星晦暗,客犯紫薇,特意翻阅古籍,发现此不祥之兆直指文昌之位不正。” 乔尚书说得头头是道, “恰逢春闱在即,臣担心天下有才之士受此妖邪影响,特意命人前去调查,竟当真发现此次主考官私下偷会王公贵族,再一调查,那些与考官私下见面之人,与几位家世显赫的考生更是来往密切。” 殷少觉听着乔尚书的话语,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来,俨然是将此事听了进去, “春闱事关重大,乔尚书若无凭无证,可万万不能胡乱断言。” “臣有证!” 乔尚书就等这一刻,“臣要死劾太后懿驾干政,勾结主考官,暗中买卖试题、官爵!” “胡言乱语!!” 太后一听竟直接查到了自己头上,立刻拍案而起,怒发冲冠。 然而乔尚书胆敢今日站出来,便是有备而来,他挥挥手,钦天监副监正郑石峰出列,监察御史赵裴出列,纷纷献上相关调查、论证所需的书籍典故,相关账单、证据。 原来,那与主考官来往密切,暗中操控科举之人竟然姓孟。 孟姓,是太后的姓氏。 那人是太后的旁亲。 其中最至关紧要的证物,便是太后与那旁亲书的往来书信,虽然其中藏有许多密语、暗语,但其中含义已经破解,配合那旁亲买卖试题官位的账单,几乎可以盖章定论。 太后原本还想挣扎,却在看到账单和信物后变得面如死灰,明白大势已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上一刻,还是太后带头对皇帝咄咄相逼,势要抓出一个人为损坏国运负责,下一秒,那个罪人就成了太后自己,他们忙活了大半月筹谋许久、精心挑选的种种怪相都成了老天预警的证明。 【咦?乔老登怎么会有这么齐全的证据证人?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不对……是谁把这些送给乔家的?】 乔肆陷入沉思。 科举舞弊买卖官爵之事,他早就知道,甚至刘疏会遇害,也和他不肯同流合污有一定的联系。 但知道归知道,却是头一次看到这事情被乔尚书捅出来。 【等等……刘疏呢?】 乔肆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朝着四周张望。 【刘疏陆晚……他们不是完成陛下的密令了吗?为何没有来参与法会?该不会真的要跑路了吧??】 第21章 “……太后遭妖邪蒙蔽,言行不端……” 乔肆发呆时,皇帝已经趁着这个机会给太后定罪发落了。 “……即日起,太后便前往金鸣寺潜心礼佛、为国祈福,借寺中庄严正气镇压驱除太后身上的阴邪,直至国运昌盛。” 众人俯首,齐声道, “陛下圣明!” 殷少觉唇角含笑,回头看向乔肆, “乔爱卿,如此可愿意接下封赏了?” 乔肆撇了撇嘴,尽管事情发展已经如脱缰野马,却不得不承认太后能认罪离宫,还天下学子一个公平,确实大快人心。 他躬身行礼,“谢陛下恩典。” 作者有话说: ---------------------- [狗头] 第15章 太后搬离皇宫,自此便算是被软禁在遥远的庙宇之中,权势溃散不说,今后还能活几日都是个未知数。 晋王大受打击,气愤不已,当夜便大病一场。 而这个仇,自然被他记在了乔家头上。 如果不是乔肆,不是乔家那群老狐狸,他怎么会功败垂成? 但很快,晋王就自顾不暇了。 随着科举舞弊之事被揭发,皇帝直接下令彻查此案的所有相关人员,依罪行分别流放、罢黜、抄家、斩首示众。 一番整顿之下,太后与晋王费心费力多年来安插在朝廷的人几乎空了七成,从上到下空出的职位也数不胜数,京城中每日问斩三五人,一连就斩了半个月。 刑场的鲜血已经几日未曾干涸。 两朝以来,还是头一次同时处斩这么多朝廷命官。 朝野之中不少人私下里颇有异议,认为皇帝太过残暴独断,不留情面,连买官后并未作恶的人也没从轻处罚,并将如今备受宠信的乔肆视为佞臣,不然他没有任何功名在身、凭什么能轻易封侯。 尤其是乔家的人,这些时日越发趾高气昂,更是坐实了乔肆并非忠良的偏见。 也就是民间要略有不同。 百姓看到贪官污吏被斩首,只拍手叫好还来不及,更别提抄家后的钱财除了充入国库,在民间广修学堂。 主考官已经斩首,刘疏便成了新任主考官。 在刘疏的建议下,春闱期间的考试场地也重新整修了一翻,家中困难的考生,可免费领取朝廷提供的三餐。 因为诸多官位空置,几日后的春闱直接广开贤路,沛施恩科,增阅卷考官15人,今科录取人数增加进士五十人,为社稷储才。 一时间,无数关于科举舞弊案的传闻在坊间传开,一扫之前的神鬼之说带来的阴霾。 为此,戏台子特意新出了三出戏,分别以皇帝、乔肆、刘疏为主要角色编了脍炙人口的戏曲,其中乔肆的那出戏最受欢迎。 说的是,祥瑞侯宝剑斩妖道,少年郎讽谏夺青天。 戏曲中的内容夸张了些,玄幻了些,却唯独在乔肆那无所顾忌的言行方面很是还原, 而刘疏则是因为众多考生谋福祉,因本人极其低调,戏曲中唱的不多,但其画像被诸多考生直接供了起来。 对此,乔肆感到很不可思议。 “为什么你的画像这么威武霸气?根本就不像你!为什么我的画像就这么细致画的这么花里胡哨?我什么时候在头上簪过花啊!” 同样是科举舞弊案的功臣,同样是被编了戏曲画了像的,乔肆莫名感觉他怎么好像在大家心目中的定位就那么不太一样呢? 刘疏已经回到了朝堂,因为要做主考官,这些日子更是要闭门谢客,好好避嫌一番,此刻也就能在陛下的默许下和乔肆多聊天解闷。 因为乔肆和陆晚的帮助,他这次得以全身而退,再加上晋王那边自顾不暇,他算是暂时安全了,此刻也多了几分打趣说笑的闲心。 “乔大人确实容貌过人,颇具天人之姿,受到百姓们的喜爱也是正常的,” 刘疏笑着与他认真解释起来, “大家也心中也都清楚,您当然是凡人,戏曲只是戏曲里的故事,只是想借个由头来追随您罢了。但是在下毕竟身份不同,不适合太抛头露面,被人误解了长相,反而能更具威严,免得有些考生还没开始考试呢,就先入为主觉得我脾气软、好说话了。” “怎么,我看起来很好说话,脾气很软吗?” 乔肆指着自己,更加惊讶道,“还有什么天人之姿,你这话自己听着不牙酸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靠什么让皇帝封赏的呢。” 刘疏听了,脸上的笑意却是淡了三分。 皇帝为何如此大张旗鼓地封赏乔肆,其中真相和用意……恐怕只有乔肆本人不知道了。 说是捧杀也好,故意让乔肆在这个关头当靶子也罢,总归并非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风光无限。 他只是成了主考官,就已经不得不谨慎防范,陆晚更是从始至终没有姓名,若是那些想要报复的人需要寻到个泄愤之人,乔肆恐怕会首当其冲。 就算是乔家……恐怕也不会帮上多少。 在乔肆得到大量封赏的同时,乔家几乎没在这次沾上多少光,反而引得了乔大乔二的嫉妒,身为兄长,见到乔肆再也无法颐指气使,甚至要对他行礼。 刘疏并不知道太多乔家内部的恩怨,只知道乔肆不喜欢他们,那二人偶然间看向乔肆的目光也有些不善。 乔肆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实在不愿看对方吃亏,但眼下无凭无据还不是提醒的时机,他更加无从得知乔肆的立场如何,是否像他一样、是心甘情愿站在这个位子替陛下效力的, 思虑再三,刘疏只能恳切提醒道, “乔大人,此番闹得太大,许多人都在盯着您,万事小心。” 乔肆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要是靠小心就能使得万里船,我就不会——” “不会什么?” 侯爷府崭新的院落中,一道人影忽然落在二人身旁,随手就拿走了刘疏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旋身落座。 乔肆高兴喊他, “陆大侠!” “诶,别这么喊我。” 陆晚推辞,“刚得了消息,汪太医已经查出毒药中最关键几味药材的来源了,你们猜,是从哪儿来的?” 刘疏重新拿起新的杯子倒酒, “别卖关子了,猜不到。” “西域。” 刘疏皱起眉头,三人同时陷入沉默。 先皇在世时,萧大将军收复失地,后来就是西域求和,送来了一个和亲的公主。 如今,那公主已是晋王的王妃。 “西域的牛羊肉是真的好吃啊!” 乔肆率先打破了沉默,陷入遐想,“这么多人送值钱的东西,怎么就没人送个西域烤全羊?” 说着,乔肆就叹了口气。 他今天好不容易能出宫,就叫了刘疏躲在后院,就是因为他刚回来面对的就是堆满了正堂的礼品、拜帖。 活了这么几辈子,他还是头一次有自己独门独户的住处,不是住在什么乔家的别院,也不是在宫里头跟个冷宫的妃子一样被软禁。 加上他这个宠臣的身份一传开,各路人马都来试探拜会,屋子里除了礼物就是皇帝御赐的各种东西,整个侯爷府金碧辉煌、好不气派! 就连府邸内的花瓶、假山,都是价值连城的那种! 他不需要!!! 乔肆原本就不想要这些东西,正好皇帝给他安排了个管家,他就直接乐得清闲,把清点礼单、拜帖,收拾布置侯爷府的种种杂活儿全都交给管家一手操办了,结果几天后回来就差点被闪瞎了眼! 每一刻珍珠都在闪闪发光,每一个值钱物件都在昭示着他距离成功诛九族的目标有多远,每一个陌生或熟悉的拜帖都是令人牙酸倒胃口的虚伪社交…… 乔肆一度气得想把这些东西全都扔了送人了捐出去! 结果管家听了,连连称赞他“视金钱如粪土”、“宅心仁厚”、“大公无私”,各种溢美之词都一起堆上来了,吓得乔肆连忙作罢,其他人送的礼物拜帖都不敢拒收了,生怕自己看起来太清高。 他还得努力维持他的大佞臣大反派人设呢!!他要老奸巨猾!要邪恶阴险!仗势欺人自私自利! 虽然现在已经距离诛九族很远了,但不能就此放弃啊! 也就是这个后院,还没来得及布置好,通着的后门也一直关着,还算清静一点。 再加上刘疏陆晚这几日和他也书信往来有无,不算陌生人。乔肆了解他们的为人,知道他们不会因为自己如今的境遇就区别对待,才能放心的趴在桌子上咸鱼一会儿。 “侯爷!” 正聊着,管家推门来到了后院,笑着来到乔肆身边,“见过两位大人。” “……不见客!” 乔肆已经条件反射了。 “不是客人,侯爷,乔府的张总管带拜帖求见,请您过府一叙。” “乔家不是派过一个送信的小厮了吗?怎么又来一个?” 第22章 “侯爷,这次来的是张总管,询问之前的小厮为何迟迟未归,请大人今日务必过去。” “啧……不就等了俩时辰么,这么着急?” 乔肆终于从桌上直起身子,捏了捏鼻梁就要走, “啧,黄鼠狼给鸡拜年。” 陆晚见状问道, “会有危险?” “我看是他们要有危险了。” 乔肆哼了一声,起身就走。 “对了。” 临走时乔肆才想起来问他, “那些罪证是你偷来送给乔家的吗?” “是。” “狗……够辛苦的啊,是皇帝让你这么做的?” “是。” “……”乔肆沉思片刻, “乔家没几个好东西,以后还是离他们远点吧。” 陆晚笑了。 他早就听说过一些乔家的手段,但听到乔家人自己这样劝他还是头一回。 “以后也离我远一点吧。” 乔肆临走摆摆手, “跟我扯上关系也没什么好事的,以后别人问起,还是继续装不认识我吧。” 毕竟,等到他诛九族那天,谁要是跟他走得太近,可也是会被牵连的。 作者有话说: ---------------------- 调整了后半章 第16章 张总管是乔家最大的管家,一把年纪能当乔肆的爹了,乔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来安排,属于除了乔家人之外最有话语权的。 因此乔肆也看他不太顺眼,总觉得他在外人面前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笑着的时候也是虚伪得很。 就像现在。 乔家不过是从马车上下来,进个乔府,张管家都要在那儿不知是客套还是阴阳怪气, “哎哟,这成了侯爷就是不一样,这姿态、这气度,一看就让人拜服。” 乔肆在心里翻白眼,根本不搭理他这茬,“张总管也是越发神气了,嘴上说着拜服,也没见给本侯爷跪下行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这乔家的少爷呢。” 张总管立刻就笑不出来了,整个老脸皱得更加丑陋,哎哟哟地要给他道歉行礼,“瞧我这嘴,这不是,看见少爷您高升了太过高兴,得意忘形了,是老奴不好,老奴越矩了。” 乔肆没再理他,也不管他在后面有没有给跪,径直走进了府门。 要说他现在和之前一样是不可能的,毕竟心态变了,他记忆中以前要么被乔家骗着,回乔府都还挺高兴的,要么就是装着样子,在乔府其他人面前都颇为恭敬,生怕他们提前对自己下手,改变剧情线。 但如今,他光是看着乔家大门、牌匾,就觉得这玩意儿应该砸烂了当柴火烧。 乔尚书竟在门内笑脸相迎,亲自接他。 “乔肆回来啦,哎,现在都是侯爷了,出宫了怎么都不想着回家看看,爹爹都想你了。” 鬓发虚白的乔政德走来亲昵地搭上他的肩膀,仿若亲生父子般边带着他往里走,边唠起了家常, “你入宫这么多天,也没个消息,爹都不知道你在里面过得怎么样,吃得好不好,和陛下相处之时有没有什么难处,要是有什么困难啊,为父也好帮衬帮衬。” 乔肆僵着一张脸往里走,久远但并不模糊的记忆浮现出来。 他过去就是被他这幅做足了戏的模样骗得团团转的。 一口一个当爹的,见面就笑得亲切,甚至故意在他面前表现得非常重视他,还经常做戏让怀瑾怀忠多和他这个弟弟学学,或是多照顾照顾。 现在想来,真是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要不是他记得上一次见面,乔政德是如何在阶下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也清晰记得自己如何搞砸了乔家吩咐的所有事,他都要以为是自己又穿越了,他们之间没有闹过任何不愉快呢。 乔肆默默地从他手中挣脱,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脸上的不满与嫌弃毫不遮掩。 听到乔政德这样问,他更是皱起了眉头, “爹你怎么会担心这些?我去的是皇宫又不是天牢,如今还封了侯,陛下英明神武,怎么会亏待功臣?” 他今日刚刚回侯爷府,拜帖和求见的人就层出不穷,他一开始好奇还见了一两个,那些人听说他在宫里住了几天还被皇帝赏赐提拔,都来恭喜他攀附他,夸了他又夸陛下,直接让他将各种说辞都听得耳朵出茧子了。 就连刘疏都只是让他谨言慎行,他能理解,毕竟伴君如伴虎,还是不可名状虎。 像乔政德这样反而见面担忧他过得不好的,还是今日头一个呢。 抛开了对乔家那层亲切友好的滤镜,再抛开被软禁还中毒然后试药的不愉快,乔肆并未觉得被安抚关怀了,反而觉得怪怪的。 他奇怪地上下打量乔老登, “爹啊,你该不会是对陛下有什么偏见吧?” 乔政德一下被他这句天然的反问噎住了,什么套近乎、打感情牌、趁机打探口风的算计就这样落空,只剩他憋了一肚子火。 是这句话出口,乔肆才慢半拍反应过来,也是哦,就是乔家把他送进宫的,他们估计看他进宫的时候就没想过他能出来。 也唯有乔家的几人知道其中内情,知道他这样进宫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所以理所当然地就利用这一点套起了近乎。 好险。 扪心自问,乔肆觉得若非自己已经知道了一切内情,还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度日,恐怕真的可能会被这样的一句关怀触动到。 天下人只关心他升官加爵、赏赐颇丰,想着能从他身上捞什么好处,但这些是用什么换来的无人知晓,他也不能往外说,更不会有人在意。 好在他也不需要人在意。 他只需要看到乔家都去死。 乔肆一脸杀气加快脚步。 比起侯爷府,乔府要更加雕栏画栋一些,到处都是仆人、婢女,见了两人便躬身行礼,到主殿之前还要经过一个水池,一座白玉般漂亮精致雕刻着蛟龙腾云纹的小桥。 ……这要是抄了家,不知道国库要充盈多少,够不够在全国修建公办学堂,再去南方修个堤坝。 乔政德望着他的背影,表情阴沉地默默跟上,直到乔肆再次看过来无声催促,又迅速换上亲切的笑脸。 乔肆步子快,径直冲进了乔府的正堂,一屁股坐在主位上给自己倒茶喝。 这正堂本是用来会客的,此刻乔怀瑾乔怀忠也坐在两旁,看乔肆竟然堂而皇之坐在正中央,立刻就要起身指责他。 乔怀忠最是沉不住气,他本就被乔肆坑了一把,更是新仇旧怨都涌了上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乔肆!你别太过分了!那是一家之主才能坐的主位,你怎的进了一趟宫就神气了,不守规矩了,也不把爹放在眼里了吗?!你别忘了是谁当初——” “怀忠!闭嘴!” 乔政德直接厉声喝止他。 “可是他——爹!你看他?!不就是封了侯,又不是成了王爷,看把他牛的!” 若是放在以往,都这样骂他了,乔肆也会不好意思,看在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份上,默默把这破椅子让出来。 但今日他偏要坐到底, “可其他椅子都没有铺上软垫呀,我坐不惯。” “乔肆,你过去可没有这些习惯。” 这一次,乔怀瑾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觉得他刚回乔府就要给他们下马威。 “我在宫里伴驾的时候,别说是最好的椅子了,” 乔肆轻哼了一声,也不怕拉仇恨了,故意显摆道,“就算是龙床,只要我困了,陛下都让给我午睡,皇帝都没嫌我事儿多,你们倒是先嫌弃上了。” “龙、龙床……” 乔怀忠顿时瞪大了眼睛,显然是真的被震惊到了,他知道乔肆现在得宠,但从不知道能得宠到这种程度,这简直—— 乔肆又笑着看了眼还站着等他让座的乔政德,“爹爹,你方才口口声声说心疼我,该不会连个椅子都不吝啬吧,不过也没关系,我可以站着说话的。” 说罢,他便作势要起身。 “好了好了,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哪儿来那么多规矩。” 乔政德一张脸也是气得发绿,但到底老奸巨猾,耐得住气,就这样假笑着摆摆手,让大家都坐了回去,他则自己坐在了主位旁边、平时夫人坐的椅子上。 “乔肆啊,这次叫你回来一是叙叙旧,二呢,是看你侯爷府刚刚建立,还有许多地方你没有经验,跟你说上一说,” 乔政德被气了半天,已经没心情再继续客套做戏了,直接步入正题, “听闻你府中只配了一个管家,两个仆人,侯爷府那么大,只这么点儿人还是不够,爹就做主为你挑选了几个能干的仆人,你这次啊直接带回去,也好把府邸好好管理一下。” 说着,他便拍了拍手,让管家把几个人带了上来。 乔肆抬头看去。 第23章 “这三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就给你当护院,你府中值钱的东西多,别再遭了贼就麻烦了。” “大虎。” “二虎。” “三虎。” 三个壮汉齐声道,“见过侯爷!” 嘶…… 乔肆被这气势冲得后仰。 “这两个奴才,会干活儿,手脚麻利,就给你当仆人,有什么粗活累活就让他们去干。” 两个稍微矮了些但很是精干的男仆也出列,名字也很好记,分别叫大福和大贵。 “见过侯爷!” “还有这三位嬷嬷,她们一个厨艺过人,一个擅长记账、管钱,一个擅长安排杂活管人,还会收拾屋子。” 三个看着四五十岁的嬷嬷也笑着行礼,分别是赵嬷嬷、郑嬷嬷和周嬷嬷。 “见过侯爷。” “还有啊,你一定喜欢的,来春雨、夏蝉、秋枫、冬蓉。” 在这一排粗糙且强壮的仆人身后,四个身材窈窕、面容秀美的婢女款款走来,面带羞涩朝着乔肆看来,优雅行礼,脆生生道, “见过侯爷~” “这四个,以后就给你做通房丫鬟了。” “啊?” 乔肆一愣。 等一下,通房丫鬟的意思……是、是不是内种含义来着? 他有点不确定,愣愣地看了眼那几个丫鬟,结果就被抛了个媚眼。 啊啊啊! 他立刻浑身都炸毛了,登的一下站起来,“我不用!!我不要什么通房丫鬟!” 严格来说他现在都还没到20岁呢! 这要放现代,他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干什么呀!乔老登干什么这是?!?! 谁要跟素未谋面的人做这些事!! 吓死人了!!! “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 乔政德却只是笑呵呵地按着他肩膀,让他重新坐下,“不过就是几个通房丫鬟,爹又不会害了你?你要是看着这几个不满意,爹再重新给你相看些更漂亮懂事的就好。” “怎么到了年纪就该有女人?那怎么一把年纪老不死的人都不去自己上吊啊?!乔怀忠也不惑之年了怎么还没建功立业?!” 乔肆一下子站起来,话里仿佛是骂下人不配,凶巴巴的语气却是直冲着乔家这三个老登而来的, “就因为我年纪不小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我侯爷府吗?” 他都不一定哪天要嗝屁的人,要什么丫鬟! 还有那几个奴仆,甭管是不是好人,他也不想要! 他微微眯起眼来,三句话不离皇帝,仿若真的成了活脱脱一个仗着皇帝宠爱无法无天的大佞臣, “我已经有管家了,那可是御赐的管家,乔尚书硬要重新安排侯爷府的下人管家,难道是在质疑陛下的决定吗?!” “肆儿休得无礼。” 他想拒绝,乔政德却不会放过这个在他身边安插自己人的机会,他分明也气得坐不住了,整张老脸都跟着涨红,却被那话里话外的‘陛下’压了一头,只得转移话题,避而不答道, “乔家还不是为了你好!!你非要如此任性妄为吗?!人都已经买下来了,你若是今日瞧不上他们,那便是他们的罪过,干脆每人打上四十板子发卖去算了!!” “你……!” 乔肆咬牙,又来这招!他们到底是多么喜欢在他身上用道德绑架这一套啊?!他看起来就这么善良吗! 可恶! “好啊,要打可以,那就连张管家一起打!他去侯爷府请我的时候,可没有说是为了这事,还在门口得罪了我,还有这乔府上上下下那么多奴仆,见了本侯爷也不曾行礼,这么没有礼数,一起打了算了!” 乔肆干脆跟着他一起加码,“还有这些仆人这样差劲,到底是谁挑选来的?一个赛一个的丑,挑选仆从都选不好,要不要一起罚了?” 听到他这话,张管家和乔怀忠顿时脸色发绿,尤其是乔怀忠直接被戳中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挑好人,这几个分明都身强力壮好得很!我看你就是有爵位了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了,故意挑刺儿!” 乔肆看他,忽然一笑,“呵,原来是二哥挑的人啊,怪不得这么歪瓜裂枣,早就跟你说了,你这人审美太差,识人不清,派个赵六来跟我传话都传不明白,该不会又对他轻轻放过了吧?” 乔怀忠气得几乎要吐血。 就在要吵得不可开交难以收场时,门外传来小厮的通报声。 “大人,季公公来了,传侯爷即刻入宫。” 乔肆早就不想在这儿呆了,闻声喜笑颜开,直接弹射了出去,如一阵风掠过所有人, “好好好我这就入宫!马上立刻现在入!”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乔府距离皇宫的位置并不太远。 若是能驾马车,或是身子骨利索的,更是不需要太长时间。 侯爷府的管家姓严,严管家到皇宫的时间,几乎也是乔肆抵达乔府的时间。 严管家抵达御书房的时候,才将兜帽摘了下来,不再遮掩身份。 房内,皇帝正在与汪太医交谈。 一只纯白色的信鸽也恰好飞了过来,被暗卫捧在手中,即刻交给皇帝。 “不是老夫要多嘴,” 汪太医这次面圣,是带着药方和几味药一起来的,原是说那毒药的事情,但聊着聊着就忍不住了, “那少年太没心机了,旁人随便激将一下、蒙骗一下,便能让他做出傻事来,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恪守本分,不曾做出太出格的坏事,其实正说明他有一颗赤子之心。” “乔肆一日比一日放肆,汪太医倒是对他的评价越发高了。” 殷少觉不置可否,只是垂眸翻看着几本典籍, “他确实没有为乔家做事,也不赞成晋王,更无人抓住他真正的把柄,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那是因为这孩子心思单纯,嫉恶如仇,老夫不会看走眼。” 也许是汪老算是半个照顾过他多年的长辈,两人比起君臣,也像叔侄,在汪太医的面前,殷少觉说话便少了几分遮遮掩掩,更直白了些。 “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朋友。” 汪太医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见皇帝如此坚持,非要让乔肆当这个被捧杀的靶子,汪太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旁人这样被皇帝明目张胆的偏宠,若是有点本事靠山,倒也能险中求胜,但乔肆……实在太憨。 他那日得知皇帝对乔肆存了试探,一步踏错就可能被暗卫解决掉,已经那么明显地暗示了,让他呆在屋里别出来,别乱跑,乔肆都没有懂这是在保护他! 除了憨还能是什么? 好在最后乔肆虽然依旧乱折腾,却没真正坏了皇帝的事,没有真的稀里糊涂的死了。 汪太医想起来就糟心。 殷少觉见他这样,也不解释,甚至并不怪他。 毕竟,并非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精准清晰地听到乔肆的心声。 若非一开始就知道心声,他也无从知晓、更无法理解乔肆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行刺。 若当真是什么纯良之辈,怎么可能天天想着杀皇帝。 殷少觉轻嗤一声,不再多说。 暗卫轻声落下,前来禀报, “陛下,发现了这个。” 是信鸽。 汪太医知道他还有政务要忙,端着自己的药匣子要走,被殷少觉拦下,不用回避,便只是坐到一旁屏风旁边去,主动避嫌不多看。 是陆晚的传信。 虽然殷少觉给了口谕,让他可以随时入宫觐见,但陆晚除了去太后宫中偷科举案证据的那天之外,就再也没进过宫。 有什么重要的事,也是像这样给个纸条。 他展开一看,竟是有关乔肆的。 【乔肆被乔家的人请走了。】 很简短的一句话,却仿佛还有许多东西并未道明,令人遐想。 乔肆才出宫不到两个时辰,乔家当真是着急了些。 至于请走,以什么理由请走,所为何事,态度如何? 偏偏这些真正重要的细节,陆晚都故意只字不提,任由殷少觉自行猜想。 纸条被捏在掌心攥成一团,皇帝冷着脸色,将其投入了火烛。 “可有探听到他们谈了什么?” “陛下赎罪,那乔府四周高手众多,属下等无法太过靠近,只远远乔家他们对侯爷前倨后恭,笑脸相迎。” “行了,退下吧。” 殷少觉不耐挥手。 等到暗卫走了,他手中的书也被放回了一边,又拿起另一本翻看,但只是草草扫了几眼,便又放下。 汪太医见皇帝脸色又沉了几分,在一旁并不说话。 “陛下,严管事求见。” “进。” 严管家进入御书房,向皇帝行礼,见还有汪太医在,朝着皇帝投来问询的视线。 第24章 “有何事,直接说。” “陛下,乔侯爷回了乔府。” 严管事躬身说道,将乔家派了个人、如何来请,又是如何走的都细细说清。 光听这些细节,倒是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仿佛陆晚纸条上不提的细节,也确实并非故意,而是确实不重要。 “还有……” 严管事向前一步,又压低了些声音,“在侯爷走后,老奴又偶然听到了那陆晚与刘大人的谈话,言语之间,似乎对侯爷颇有好感,认为其心思澄澈、嫉恶如仇,比起在朝为官,更适合做个江湖人……” “……” “听那意思,是想邀请侯爷到民间游玩,远离京城。” 严管事继续说道,“还说要在侯爷府等他回来,当面邀请,问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走。刘大人听了不太认同,认为侯爷这般出淤泥而不染之人更应该留在朝堂,改善风气,最好还能离开翰林院,直接入吏部和刘大人做同僚,与陆大人争辩了起来。” 这些言论,如何听着都有些大逆不道,仿佛是在暗示陛下苛待了最受宠的臣子,为乔肆感到委屈不平,又像是要把朝廷命官拐走一般。 严管事说得心惊胆战,汪太医也后悔起来怎么刚才没坚持离开,非要听这些不该听的。 殷少觉依旧没有任何表态,只是淡淡道, “朕知道了,退下吧。” 吱呀一声,御书房打开又关闭,严管事重新戴上兜帽匆匆离去。 “呵。” 只剩两人的书房内,殷少觉再看不进去那些医术古籍,蓦地冷笑一声, “才不过半日功夫,一个两个的,就全都开始拉拢他了。” 汪太医也不知说什么是好,“陛下……息怒?” “朕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只是乔家也就罢了,连那陆晚、刘疏都总想着抢人,” 殷少觉立刻否认道,随后那冷锋似的眉眼一抬,朝着汪太医嗖地一下看过来, “汪老觉得,他们也像您一样,是觉得乔肆心性纯善,是朕错怪他、委屈他了?” 汪太医默默流汗, “老臣觉得,就算有再多的人来拉拢乔肆,如何努力的威逼利诱他,吹着耳边风,乔肆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的。” “忠心?” 殷少觉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惯会装乖做戏罢了。” 不但会做戏,还将这么些人都骗过去了。 汪老也好,刘疏也好,陆晚也好,不过几日时间,不是变着法的在他耳边为乔肆说话,就是明里暗里的想护着人远离皇宫。 “……行了,朕知道了。” 殷少觉摆摆手,“时间不早,汪老也退下休息吧,剩下的明日再查。” 汪太医叹了口气,只得端着自己的药匣子离开御书房。 老人步伐缓慢,还没走太远,就听身后御书房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哎哟!” 然后便是眼前一道人影闪过,像是暗卫扛着一位公公飞出去了。 也不知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汪太医站在原地,哑然失笑,而后摇摇头,转身朝着临华殿走去。 乔肆离开临华殿不到半日,陛下也没说把这临华殿打扫收拾出来另做他用,甚至被褥、杂物都保留着原样,看来也不是很想放人。 也不知这般带着猜疑、戒备的在意,对乔肆来说是福是祸了。 …… 皇帝的召见在此刻就如同及时雨一般,直接将乔肆从水深火热的乔府捞了出来。 进殿时,御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几摞旧书堆在一旁。 乔肆上前行礼,“微臣叩见陛下。” “免礼平身。” 乔肆定睛看去,发现皇帝正在批奏折。 他好像总在批奏折,无论是否在正常上早朝,奏折都仿佛永远也批不完。 【都死了这么多官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奏折?】 殷少觉笔尖微顿,批下一个阅字,翻开下一封奏折, “好奇就过来看看。” 【这合适吗?】 乔肆心中觉得不妥,身体却已经挪了过去。 没想到刚过去看,就瞧见了好几本参自己的,说是侯爷横行霸道,欺男霸女,还有说他骄奢淫逸,不务正业的。 他干脆直接翻开几本仔细看了看,然后从中找出一个说得最有理有据的。 那是大理寺少卿谢昭的奏折,并未直接给他盖章定罪,但是提及了最近有农田被侵占,相关的百姓因为告上官府惨遭私行虐打,已经不治身亡。 至于为什么会和乔肆挂上关系,是因存活的人证指向了他,另外还有他乔肆偷卖宫中脏物、索要贿赂的指控。 【啧,这些坏事一看就是乔老登那俩儿子做的,不知怎么甩锅到我头上来了。】 【狗皇帝还明知故问,我都没什么时间出宫,哪儿来的闲工夫干这么多坏事?】 【怎么,作恶也要日夜兼程吗?我有这么优秀的时间管理能力我拿来科举都要中状元了!】 “……” 炸耳朵。 殷少觉微微侧身,直接问他, “谢少卿向来秉公执法,从不轻易冤枉好人,此次却主动请求审理你的案子,要彻查到底,乔卿,你可要为自己辩解?” 乔肆想了想,将奏折直接放下,干脆利落道,“臣无话可说。” “就打算这么认了?” “人证物证都有了,微臣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乔肆一句也不辩解,甚至理直气壮道, “叫那谢昭来直接把我抓了算了,不用他严刑拷打,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呵呵,就是招了以后,就别怪我拉所有人一起下水了。】 【来啊,要死一起死啊!】 【反正老子没在怕的!】 “爱卿就不怕当真被诬陷成罪人?” 【诬陷?你看我像在乎这个的吗?】 【老子巴不得主动送上门的仇家再多点呢,不趁着现在把他们拉下水,我更待何时??】 “陛下如此英明神武,谢大人更是断案如神,微臣没什么好怕的,而且人命关天,如今最重要的根本不是臣的清白,而是阻止这桩罪行,不要让更多无辜之人因此受害!” 乔肆确实不太在意怎么判自己,此时此刻,已经满脑子都是如何借此机会让更多人陪葬了,于是话到了嘴边,也变得无比真诚、铿锵有力, “微臣的清白固然重要,但更怕大理寺顾此失彼,反而叫那些真正的该死之人逃脱法网!”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 乔肆倒是越来越会装样子了,脑海中骂了那么多,面上竟然不显暴躁,反而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样,既无辜又正直,甚至连应答的话语都滴水不漏。 换了寻常的臣子,听到自己被这样指控,还被皇帝问询看法,定然会紧紧抓住这个为自己争辩、证明自己的机会,不倒打一耙说谢昭收受贿赂故意错判都算聪明的了。 乔肆如此姿态,恐怕就算是谢昭本人看了,都会误以为他当真是位惨遭诬陷、无辜又有胆魄的正人君子。 就算是装出来的模样,也装得太像、太好了。 好到殷少觉望着那双眉眼,都有一瞬忘了他姓乔,哪怕知道他并不忠诚,也想要让他就这样一直演下去,永远不能从这皇宫的明争暗斗中脱身。 作者有话说: ---------------------- 来晚了[可怜] 第18章 乔肆对自己这次表现还算满意。 他在前几世的时候,就见过皇帝当面拿着奏折责问臣子。 他忘了是哪一个了,但只记得那臣子矢口否认、据理力争,拼命说自己是冤枉的,自己没有做那些事。 当时乔肆都觉得,这人是不是太激动了,都有些惊慌过头口不择言了,甚至说出了些不敬之语。 但皇帝却没有生他的气,反而将人扶了起来,以礼相待,耐心询问事情经过,如此这般那般一番探讨过后,放那个臣子回去了。 后来类似的事情也是有过的。 反而是那些真的有罪的人,会被皇帝的一句句责问弄得脸色苍白,找不出一句可以辩驳的话,最终下场就会很惨。 所以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有人参他,有人说他干了坏事,他就直接认了,装作无可辩驳。 不但认了,做足了心虚没借口的姿态,还没让乔家那两个儿子甩锅成功。 他都暗示自己一个人干不成这么多坏事了,想把更多乔家人拉下水不要太容易。 于是,认罪并提醒皇帝有共犯后,乔肆就期待地望着殷少觉的眼睛。 没想到,殷少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略带赞赏地看着他。 乔肆:? “不愧是乔爱卿,朕没有看错你。” 乔肆:??? “凭着乔卿今日的言行,朕便为你作保这一次,让谢昭好好将此案彻查到底,还爱卿一个清白。” 第25章 “陛下……?” 乔卿有点愣愣地,不明白他在夸什么满意什么,并大为震撼。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皇帝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他早该习惯的。 前几世还是觉得臣子不辩驳就是被说中了,这一次就开始觉得他清者自清很正直了。 震撼过后就是深深的无语。 【好有病啊殷少觉。】 殷少觉拿起桌上的那几份奏折,起身递给了乔肆。 “拿着。” “……是。” 乔肆低头看了看,竟是把说了自己坏话的、参他一本的、包括刚才那个要查他案子的奏折都给他了。 倒是不多,也就七八本。 回过神后,他依然觉得有些震撼。 【为什么都给我了?这不是最不应该给我的奏折吗?】 【他……就不怕我知道了是谁在背后说我,然后去仗势欺人,找这些人的麻烦吗?】 【这里面有的官并不大啊……】 抬头望去,殷少觉依然是很放心他的模样。 “爱卿不必多虑。” 殷少觉隔着那一迭迭奏折,在他的手掌上拍了拍,似是安抚, “谢昭向来秉办案,定不会在定罪前委屈了爱卿,来,今日先与朕一同看看这些奏折,替朕分担些。” 说着,他便拉着乔肆在一旁坐下,还将其中一部分奏折推到他面前。 乔肆这回是真的有点受宠若惊了。 他一时没动,转头又看了看一旁穿着深色龙袍、若无其事的皇帝。 【这皇帝是吃错药了,还是……】 【还是……真的就这么信我啊?】 【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 乔肆感觉有些不太真实,眼前的这份来自帝王的信任也罢,任由他坐在一旁翻看奏折的亲近也罢,都仿佛在清扫昔日里的冷淡梳理。 这原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君臣关系。 一时间,来自前世的种种画面在眼前闪过,有他跪在阶下许久请求见圣上一面而不得,直到陛下离开御书房,他也只在困顿疲倦中看到一闪而过的衣角,然后被侍卫拦下。 有他遥遥望着陛下的背影,有他因惊了圣驾被侍卫打倒在地,有他被问罪时最后一次见到陛下…… 殷少觉似乎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哪怕是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也是远远地投来居高临下的一瞥,仿若他只是一个吵闹的死人。 最终他对殷少觉的印象便锁死成了生杀予夺、喜怒无常的皇帝。 那些记忆有些模糊,他偏过头,却无论如何无法将记忆中的皇帝和身侧这个殷少觉重迭在一起。 他还是不太适应。 之前能毫不犹豫的行刺也好,给皇帝使绊子也好,他都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如今皇帝这样……这样反常,哪怕眼下又是一个干点什么的大好时机,乔肆还是僵在了原地。 他随手拿起一个奏折,打开看了看,看了好几遍,里面的字才进入脑子。 【请安折子。】 他将奏折合起,殷少觉却直接指了指某个奏折堆,“普通请安的、说废话的都放在这里就好。” 乔肆看了他,“陛下不再亲自确认一下吗?” 【就不怕我骗你?】 殷少觉似是勾了下嘴角,在某个奏折上批阅后,转头看进乔肆的眼底。 皇帝的眉眼不似先帝,更像是那个早亡的贵妃,眉低压眼,被深深盯上的时候,会让人联想到蛰伏的鹰隼。 先帝便是因为那贵妃的眼神不够柔和温顺,总带了太多心思不喜欢她的。 乔肆被他这样盯着,下意识呼吸都屏住了。 “爱卿会骗朕么?” 噗通。 心跳声猛地放大。 【草。】 乔肆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臣不敢。” 【草!】 【吓死人了!!】 【不知道自己眼珠子超黑的吗!简直犯规!!】 “呵……” 见他如此不经逗,殷少觉见好就收。 他刚收回视线,继续看奏折,身侧的心声就再次密密地传来。 乔肆低着头,心里头嘀嘀咕咕。 【谁还没有个欺君的时候了……】 【发现欺君了你诛九族就是了,搞得好像骗你就辜负了你似的干什么……】 【哼我不但要欺君还要袭君呢还要气死君。】 殷少觉抬头,再次朝他看来。 乔肆后背一僵,心声再度静音了片刻。 “……” 殷少觉收回视线。 这么胆小,到底是怎么干出那么多不要脑袋的事情的。 经过几日的观察,殷少觉也是稍微摸到些乔肆的脾性了。 胆小、怕疼、怕死,但是不知死活,仗着乔家在背后为所欲为。 他最初认为这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因为从未吃过什么苦头,所以从不考虑后果。 但乔肆其实对乔家非常不满。 与其说乔肆是被乔家娇惯坏了,不如说是野心胃口太大,所以越发地不择手段了。 在殷少觉看来,这不过是世家之中常见的争权夺势,与他那些皇弟们干过的蠢事没有太大差别。 他听说过乔肆的身世,生母不明,在十几岁之前一直被乔尚书藏着,到后来展露出些许天赋,才被承认接回乔家。 也许是因为乔肆展露出了些许才华,也许是生母已死,出于对其母亲的旧情与愧疚,乔尚书很是溺爱乔肆。 这样的乔肆,若是什么手段都不使用,等到乔尚书死了,便会被那两个兄长扔去自生自灭。 ……甚至不需要等到乔政德死,前不久便已经将他送进宫内自生自灭了。 也难怪,经历过这番变故的乔肆会越发下狠手去斗。 只有斗倒了乔家其他人,乔肆才有可能成为乔家下一个真正的家主,才能继续锦衣玉食的生活。 一切都能说得通。 甚至在想通这一切时,殷少觉罕见地想起了自己的母妃。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想起过她了。 他的母妃,也是不受宠,被雪藏了许久,直到他出生了,父皇才不得已认下他,也认下母妃。 若是他不去争,不去抢,哪怕他是长子,哪怕他的母妃才是最先遇到父皇的人,他也不会作为嫡长子被承认,甚至无法活到今天。 殷少觉再次翻开一个奏折,草草批阅后合上。 在私人的角度,他并不讨厌乔肆的手段和算计,甚至很能理解。 甚至……若是乔肆当真蠢笨到连争抢都不做,只一味沉溺在乔家少爷的荣宠中安居一隅,反而有些无趣。 他恰好很需要这样一把刀。 一把有胆魄、不瞻前顾后、足够不择手段的刀。 乔肆有本事收拢人心,能演出正人君子的模样,那便是一把有着漂亮刀鞘的利刃。 这样更好,非常好。 乔肆愿意演,他便给乔肆这个机会,也陪他演一出足够体面的君圣臣贤。 【江南的奏折啊……】 【说起来,再过几个月,那边要有水患了吧?】 【要不要提醒皇帝提前修个堤坝,不过就算修也会被贪污很多变成豆腐渣吧。】 一道道心声随着奏折被翻开传来,殷少觉默默将有用的信息一一记录。 有这样能随意倾听的心声在,乔肆是否忠心已然不重要。 “陛下,” 乔肆忽然开口,拿出四五个整理出的奏折, “这些都是跟户部要钱的奏折。” “……” 殷少觉无声地头疼着,“嗯,放这儿吧。” 然后乔肆又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个纸条,自己又写了两行,也塞了进去。 见殷少觉看了过来,他无辜地解释,“这是微臣和户部要钱的奏折。” 殷少觉:“……” 【该不会缺钱了吧?】 乔肆心思微动。 【缺钱不怕啊,把乔家抄了就行了。】 【诶,得想个办法死谏一下。】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殷少觉手中毛笔微顿,在墨水滴落前及时挪开,将笔放下,盯着奏折上的一个‘乔’字沉思。 一封废话甚多的奏折罢了,说是雨季将近,想支持江南修点防洪的堤坝和水渠,但是侯爷府刚成,私库没那么多钱,求陛下从户部拨款:【不多,几十万两就够了。】 作为奏折,非常地不合规矩,字迹凌乱,写的内容也是他没看过就猜到了的。 但皇帝注视了须臾,才挪开视线。 【暴君,给点钱,不给就谋反。】 一旁,乔肆心声中的语气依然轻松随意,仿佛并未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只是像往常一样开了开玩笑。 殷少觉看向他总是这般明亮透澈、仿若总在期待着什么的眼眸,试图从中捕捉到些许端倪。 第26章 不过是几十万两的银子,乔肆应当不是认真想为了这种事抄家,乔家那样的家业,几十万两恐怕不及十分之一。 又是幼稚的胡言乱语? ——可乔肆想着行刺的时候,也是这般随口一说的,却真的会动手。 ——乔肆心里面不想行刺的天潢贵胄屈指可数,实际也确实只盯着他一个人行刺。 殷少觉:“……” 乔肆:“???” 莫名感觉皇帝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他写的奏折就这么难看吗? 就在乔肆怀疑是不是自己写得比较草率,要被皇帝一把火烧掉时,殷少觉已经拿起了毛笔,用红色在旁边批阅了。 【准奏。】 【居然准奏了?】 【皇帝今天吃错药了吗?说什么都准奏,完全不给人闹事的机会啊……】 死谏的机会就这么被轻飘飘化解过去了,乔肆表面千恩万谢,心中疑惑且不解。 这可不行。 乔肆默默拿起下一封奏折。 又是谢昭的,是前几日还未来得及批复的奏折。 谢大人还真是勤勉,每日都有奏折,还都是密密麻麻的字。 【不愧是谢大人。】 【这个案子啊,这还不好说,直接查当地知府,一查一个准。】 【混蛋知府大腹便便的,再不赶紧抓了就又要去干坏事了,可惜缺乏关键证据,诬陷朝廷命官也是重罪。】 乔肆再次努力,“陛下,这个奏折很重要,这个温州知府有问题!应当立刻抄家处斩!” 他的眼睛亮晶晶看向皇帝。 然而,这样信口雌黄、毫无顾忌的话语却依然没让皇帝眉头皱一下。 “爱卿言之有理,朕也怀疑他很久了,这就让谢少卿严办。” 乔肆:??? 【啊??】 【这、这也行?】 他再次翻看新的奏折,本着不冤枉好人,但也绝不有理有据弹劾奸臣的原则,一口气说了好几次值得杀头的爆言。 “陛下!这人暗中勾引太妃,恬不知耻,应当阉了!” “让谢少卿去查。” “???” “陛下!这个奏折通篇胡编乱造!其实这些是可怜的江湖人他们没有任何谋反之心!!臣愿意用全家担——” “爱卿果然正直,朕会让谢少卿严查。” “?????” “陛下,还有这个——” “准奏。” “陛下!臣的椅子不舒服!坐得屁股疼!也想要您龙椅上这种软垫垫!” “娇气。” 殷少觉面不改色叫来季公公,“给他拿朕备用的那个。” “?????” 【卧槽卧槽卧槽,我可是在觊觎龙椅——上的软垫!】 “陛下,臣还、还……” “还什么?” 【想坐在桌上看奏折。】 【不行,他要是又答应了怎么办?!尴尬死了啊!!!】 【算了算了……】 根本不打算答应的殷少觉:“……” 乔肆又如何翻看了几个奏折,直到一个时辰过去,陪着皇帝加班把积压的奏折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愣是一次死谏的机会都没找到。 等到乔肆站起身的时候,人也懵了,眼也花了。 【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被皇帝各种升官发财炮轰后,他还是第一次真的开始工作,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腰酸背痛,站起身就忍不住伸胳膊蹬腿。 然后发酸的手臂还没落下,超卷的皇帝就再次发话了。 “明日起,乔卿也开始上早朝,有什么事情提前写在奏折里。” “微臣遵旨。” 【上朝的机会好像也不错……可以当面骂爹了。】 “今天还有些时间,晚膳后你再顺路再去一趟大理寺,谢昭应该还在那里等朕,你带上朕的圣旨给他。” “……遵旨。” 【怎么还有?】 “关于江南修水坝的事,你回去以后再详细写一份草案明日给朕,如果没有舆图,就去户部要一份。” “……” 乔肆眼睛转圈圈,“嗻。” 殷少觉:“?” 乔肆无辜歪头,“怎么了陛下?” 殷少觉摆手, “……没什么,去吧。” 玩去吧。 殷少觉又交代了几个小事,然后将一份御赐腰牌给了他,方便他出入户部和大理寺办事,命季公公送他离开。 意识到加班尚未结束的乔肆眼神都恍惚了。 【好……多……活儿……啊……】 【怎么感觉被当驴使了……】 嘴上却依然没推脱, “承蒙陛下厚爱,微臣受宠若惊,感激不尽。” 殷少觉就笑着看他演。 等到乔肆离开,他才继续坐下,将方才从乔肆心声中记录到的有用信息一一写清晰。 做完这些后,殷少觉才起身离开御书房,吩咐道, “摆驾飞白楼。” “是!” 飞白楼位于皇宫外不远处的丽竞门,以饲养了大群纯白色信鸽为标志命名。 殷少觉登基前便建立了飞白楼,多为江湖人士,为他私下搜集情报、秘密做事,登基后这机构便摆在了明面上。 刘疏私下里与神秘人见面,遭遇胁迫还决定行刺的消息,便是飞白楼与暗卫协同调查出的结果。 今日、以至于往后的时日里,他都会从乔肆这里得到许多不为人知的情报与秘密。 为了以防万一,殷少觉选择用飞白楼做伪装,让所有人都相信他知道的更多事都是这个情报机构秘密调查的,与乔肆无关。 负责相应事务的暗卫也即刻出现,确保皇帝的行踪无人察觉。 “陛下。” “走西门。” 殷少觉每一次出宫的路线,也从来无规律可循。 按理说也不会有什么人发现,晋王的眼线除了大半,身边也都是可信之人。 但殷少觉还是像有要事相商那般,没有一丝懈怠。 皇帝与暗卫相伴,身上的行头也换成不起眼的模样,走着无人会经过的小路,径直以最快速度出宫。 就像是他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隐瞒乔肆这个信息来源一样。哪怕此刻没有任何人朝这个方向怀疑,甚至绝无可能怀疑到这上面来,他也会将防范做到极致。 没有人会知道皇帝今日出了宫。 出于这份近乎病态的谨慎与多疑,殷少觉才一步步走到如今,将不露声色的假面融入骨血。 以至于,哪怕像乔肆的心声这般神秘奇异、只能用神鬼之说解释的现象出现时,他都能应对自如。 云层密布,凉风习习。 错落的楼阁之中,隐隐能听到匆忙的脚步声。 飞白楼处处都透着阴沉死寂,数不清的官员在此被抓到要命的罪证,无数的秘密在这一处被挖掘见光,无所遁形。 秘密的楼阁之中,一道身着锦衣的人影单膝跪下行礼。 “参见陛下。” “平身。” “陛下此番是要查什么?” “查一个人。” 殷少觉缓缓说道,“还是老规矩,私下调查,不要惊动他人,调查结果全部封存。” “请问那人的名字是?” “乔肆。” 前方的人点头应下。 “从幼时到现在,所有经历、秘密、是非牵扯的种种,人际往来……今日起,全都调查一遍。” 飞白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与他一同行动的,还有近日正在他手下做事的另一位使者。 “大人,陛下不是刚封赏过那……那侯爷吗?怎么又让我们去查他?” “不要揣摩圣意。” “哦……” 片刻后,两人走下一层层的楼梯,那牵头被称为‘大人’的男子又再次开口, “你以后就懂了,只有被陛下彻查过的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宠信。” “啊??” 年轻的下属挠挠头,听不太懂,面露迷茫。 又过了很久,两人离开了飞白楼,他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自言自语地惊道, “这也、也太多疑……” “慎言。” 作者有话说: ---------------------- 第20章 乔肆也顺利见到了谢昭。 大理寺似乎自带肃杀的气氛,让人多呆一刻都会跟着紧张,好在他有腰牌在身,在下属带领下很快找到了谢昭。 他对于谢昭本人倒是不陌生。 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他总会和这人搭上关系。 倒不是什么好朋友。 就是他知道的太多了,自己又不一定派的上用场,所以总喜欢暗中将谢昭会感兴趣的消息、证物等秘密送过去。 谢昭做官不过三年,就因屡破奇案成为大理寺少卿,也有他的一点点功劳。 第27章 但谢昭本人很严肃,性格也正经过了头,乔肆总觉得不太好相处,所以从未想过当面攀谈,直接给他消息,一直是暗中送信。 如今这样很正式、面对面的交流倒是第一次。 “咳……” 密闭隔音的厢房内,身穿绯红官服、腰佩长刀的谢昭正襟危坐,原本稍显年轻的面容英气逼人,目光坚定有力地望着对面刚刚被他参过一本的嫌疑人本人,乔肆。 被这样的人这样看着,无罪之人也会情不自禁将自己这辈子犯过的事儿都在脑子里过一遍。 乔肆不习惯地清了清嗓子,把圣旨交给了他。 反正没别人在,他懒得搞当众宣读等叩头那些费时间的礼仪。 圣旨是让谢昭与他一同查案的,还为他说了不少好话,乔肆自己看了都觉得心虚。 年纪比乔肆大不了多少、气质却沉稳许多的谢昭就这样坐在对面,面容比以往更严肃地接过圣旨,认真仔细地看了许久。 看得乔肆都更加紧张了。 谢昭作为专职办案的,向来秉公职守,是出了名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向来无人能让他为情分利益让步。 如今皇帝却特意拿了圣旨,让谢昭多照顾一个空有虚名的侯爷…… 乔肆总觉得,皇帝是在为他说话表达信任,但谢昭看了恐怕会比以往更讨厌他,也讨厌乔家人。 但是出乎意料的,谢昭全程都情绪很稳定,没有显露出丝毫的不满或者被皇权压制的不甘愿。 看完圣旨,谢少卿就一句废话没有地对他行了礼,直入话题地取来了纸笔, “陛下的意思下官已经知晓了,今后就劳烦侯爷配合帮忙了,关于农户状告乔侯爷抢占农田、草菅人命一事,臣还要请问侯爷,是否还知道其他内情?” “……” 好正式,好官方,好理智。 还是这幅老样子,冷静地不似个活人,倒像个除了办案破案,其他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机。 乔肆深吸一口气,原本打算直接认罪撒泼、拉全部乔家人下水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口。 死了几辈子了,他向来不怕坏人,不怕暴君,更不怕什么威逼利诱的手段。 唯独就怕被人这样又信任又坦诚地对待,像看着什么真正无辜纯洁的好人一样看着他。 乔肆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看向紧闭的窗户,微微咬住了牙关。 他知道被人蒙骗利用的感受。 他想报复回去,也蒙骗利用伤害过他的人。 但谢昭是无辜的。 无辜……而且身世凄惨。 他知道谢昭的身世,寻找真相、为无辜者翻案,这样的概念对谢昭而言具有着非常独特且重要的意义。 如果有一天,谢昭知道他为了自己能顺利报仇,为了所谓的计划,因为他自己活腻了斗累了,就害得谢昭的名下出现冤假错案…… 怕不是本来就人机的性格要变得更加冰冷了。 怪惨的。 乔肆默默捂住眼睛,缓缓、沉沉地叹出一口气。 他们明明连熟悉的朋友都算不上,他到底在犹豫不决什么? 还是殷少觉好啊,欺负起来都不带有负罪感的还很爽——今天除外。 “抱歉。” 乔肆嗫喏着开口,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好吧……我确实知道一些事,但是,不太多。” 算了算了。 反正明天还要上早朝呢,到时候再想办法作死也不迟,而且当着百官的面更容易有成效,最差也能让皇帝忌惮他。 在他逃避的视线范围之外,谢昭望着他挣扎后松懈下来的神情,无声露出一个微笑。 关于这桩案子,乔肆在之前就已经烂熟于心了,乔怀忠如何犯案,霸占了多少天地,时间、地点、相关受害人、证物在哪里,直接就是照着正确答案默背了出来。 全部说完后,乔肆才发现谢昭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半晌不作声。 乔肆心里都有些没底儿了,忍不住反问,“我说了这么多,大人也不质询几句,是压根没信吗?” “不,恰恰相反,下官相信侯爷句句属实。” 谢昭摇了摇头。 “不再查验一番了?” 乔肆不解,“谢大人不怕我为了自保,把罪名全都编造谎言推卸出去?你不是之前还要查我的罪名?” “那只是权宜之计。” 谢昭却是已经起身了,“为了让敌人相信我确实被虚假的证词证物蒙骗,做戏做全套,这是陛下教会臣的。” “…………” 乔肆沉默。 怪不得啊……怪不得!怪不得他都不辩解了,殷少觉也一副相信他无罪的样子!! 原来这两人一开始就串通好了在演他的吧! 真相到底是什么早就知道了,但非要诈他一下,害得他以为天降横罪可以全家上天了! “倒是侯爷的为人,非常令人敬佩。” “啊?” 他不就提供了些线索吗? 谢昭笑而不语,那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乔肆困惑,但配合着夸回去,“谢大人才是有一双慧眼,办案如神。” “呵呵。” 谢昭很人机的笑了两声,谦虚道,“下官其实并没有这么厉害,只是很长时间以来,一直有一位同样擅长断案的江湖前辈频频暗中相助,有他,才有了如今的谢昭。” 乔肆眼皮一跳,谢昭该不会猜到了什么吧? 不至于不至于,他都成功隐瞒几辈子了,不可能这次反而瞒不住。 好在谢昭没继续这个话题,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就放他离开了。 …… 不知不觉间,暮色降临。 根据补全的信息,谢昭找齐所有关键证物后,快马加鞭赶往了皇宫。 殷少觉在御书房已经等他多时了。 “情况如何?” 聪明人之间说话不需要太直白,殷少觉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谢昭便已经领会他的意思。 今日皇帝故意让乔肆来见他,做一些可有可无的协助,无非就是想借他之力探探乔肆的虚实。 毕竟大理寺少卿不比寻常,无论是能力还是职责,都让一切谎言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 “正如陛下所言。” 谢昭拿出新整理的证人证言,一一摊开放在皇帝的书案上,挡住画了一半的山水画, “承瑞侯果然行事光明磊落,为人刚正不阿,有着澄澈的赤子之心。” 殷少觉刚刚休息不到一刻钟,看到那些证言,默默放下毛笔,沉默了几息的时间,抬头重新看向谢昭,无声指责。 “托陛下的福,微臣这几日都要连夜加班了,还请陛下也帮忙过目一番。” 谢昭是在说一口气被皇帝丢过去好几个奏折让他办案的事。 他从不觉得案子麻烦就要不办,但变成圣旨了,就没法宽限日期了。 皇帝这次稍微有一点点不占理,但他是皇帝,还是乔肆口中的‘暴君’。 于是皇帝皱眉,直接将话题绕了回去,“谢昭,朕在说乔肆。” 谢昭面无表情,“臣也在说乔侯爷。” ——乔肆突然胡闹,你这个当皇帝的怎么不知道拦着点,反而把人直接丢给我? “看样子,谢少卿确实很合适与乔肆联手查案。” 殷少觉也听懂了话里的意思,但是做皇帝的无论做什么都自有道理, “他似乎并未刁难你。” 从乔肆进宫到现在,从刘疏到晋王到皇帝,谢昭还是乔肆第一个完全不刁难、不恶作剧、不故意针对的人。 不但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更没有带着人一起做坏事。 殷少觉在这一点上还是比较满意的。 毕竟谢昭对待公务较为严厉,头脑、身手都算中上,性格冷静沉稳,最重要的是,足够淡漠。 公务就是谢昭的一切,除此之外,他不交朋友,不论私情,甚至将自我的喜怒哀乐都不甚在意。 也唯有这样足够厉害也足够冷的人,才制得住乔肆,才不被乔肆的演技迷惑,因此过来劝他对乔肆好一点,或是私下里接触几次就想把人挖走。 “陛下,容臣多问一句。” 谢昭忽然开口,“陛下似乎对乔肆……颇有微言,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在他看来,乔肆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少年。 可皇帝今日让人带着那样的圣旨过来,分明就是故意在给乔肆挖坑。 但凡当时他面对的不是乔肆,而是别人,恐怕都难免因此生出龃龉,关系短时间内难以缓和。 他鲜少揣测皇帝,但不妨碍他了解人心。 皇帝表面上对乔肆的宠信中藏了几分猜忌、几分偏见,这让他很是不解。 新帝向来多疑,不会真正信赖任何人,但也从来不会这样偏颇。 谢昭觉得,或许是自己感觉错了,问过后便等待皇帝的澄清。 第28章 却见帝王的脸色倏然冷了几分。 谢昭蹙眉。 奇怪。 “陛下?” “谢少卿认为,” 殷少觉目光幽深,不带任何温度地翻开手中一页证词,“乔肆此人,是如何的品性?” “……” 谢昭垂眸,微微躬身行礼, “陛下恕罪,微臣确实由衷认为,乔肆有着世上罕见的赤子之心,纯真善良,待人真诚无私,心系天下,他虽然表面行事鲜少规行矩步,却仁义坦荡,虽出身乔家,却出淤泥而不染,不屑于勾心斗角,忠君爱国。” “呵……” 听到他这一番溢美之词,皇帝忽然嗤笑,而后一只手撑在额头,继续笑出了声。 其它的夸耀也就算了,但是……坦荡?忠君? 说得他都有些好奇,想亲自看一看、听一听乔肆在谢昭面前的模样了。 “谢昭,没想到连你也有偏心他人的时候。” 殷少觉并不怪他,只是对于这样的结果太意外,太失望了。 他的声线低沉含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你很聪明,应当比朕明白,若是当今真有你口中形容的这种人,他怎么可能安然活到现在、平步青云,又怎么可能是乔家养出来的儿子。” 殷少觉不是没有见过天真纯善的人,但往往越是如此,便越会下场凄惨、非死即疯。 不聪明的,会如刘疏,不肯同流合污而遭到陷害、难以善终,聪明些的,会如谢昭,变得性情沉闷、断绝私欲。 但绝不会是乔肆这般。 若非早早听到了心声,殷少觉也不会相信看起来这样无害的少年,会整日存着弑君谋反的心思。 还日日在心里骂他。 “回陛下,理论上来言,确实不可能。” 对此,阅人无数的谢昭也无法反驳, “但微臣办理过的无数奇案,最初也都是不可能的犯罪。” “朕何尝不希望……” 皇帝起身打开了书房的窗,望向夜空的一轮明月。 若当真有君子皎皎如明月,又天真无暇至此,那必然无法独活于世,唯有早早地将其抓在手中,囚于锦衣玉食的牢笼,叫他再也接触不到尔虞我诈,远离权欲的浸染,不具有令人觊觎的价值…… 方能不至于明月蒙尘,落得遍体鳞伤、初心尽毁。 思及此处,殷少觉面上收了笑意,眸光深邃, “你今日所看到的乔肆,不过是他伪装出来的假象,朕不希望你也被蒙骗。” “臣相信自己的判断,斗胆恳请陛下,切勿感情用事。” 感情用事。 这样的四个字,无论用在断案无情的少卿谢昭身上,还是新帝殷少觉身上,都仿佛什么可笑的天方夜谭。 “谢昭,你说实话。” 背对着谢昭,皇帝的面色沉凝, “关于乔肆,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回陛下,微臣字字属实,” 谢昭不畏惧地说道,目光落在窗前那银白的月辉之上, “不敢欺瞒。” ---- 第21章 乔肆第一次上早朝就起晚了。 刚刚在朦胧中?睁眼时, 他甚至恍惚了一瞬,坐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自己?在哪儿,什么情况, 身体怎么这么沉重啊为什么要上朝他是又重生了吗。 然后在严管家和两?个仆人的帮助下穿衣洗漱,没吃东西在怀里塞了个点心就去上朝了。 还?好有马车。 乔肆闭着眼睛往宫里走,困顿间完全?没注意有多少双眼睛向他看来?, 试图搭讪又被?无视掉。 直到他走着走着, 被?一人拍了拍肩膀。 “乔大人怎的如?此没精神?” 他扫了一眼来?人,下意识敷衍了一句便继续走, “多谢关心。” “乔大人??” 被?完全?生疏冷漠无视的谢昭惊讶站在原地。 啊。 差点忘了, 他这次是认识谢大人的。 之?前?不怎么说话都?习惯用陌生人的态度说话了…… 乔肆这才?回神,“是谢大人,你也来?上朝啊, 不好意思,我太困了。” 谢昭这才?快步跟上,松了口气, “看来?是昨晚耽搁乔大人休息了。” “不不不,不是你的问题,是皇帝给?我活儿太多。” “乔大人慎言。” 说话间, 乔肆拿出?怀里带着麻团味儿的奏折,哭丧着脸, “我写了好久……” 而?且为了确保有用,是一边回忆一边写的。 “上——朝——” 大殿中?央,季公公上前?拉着长音喊道。 殷少觉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地望去,一眼就捕捉到了乔肆的身影。 许是年纪太轻,乔肆站在一众老臣、中?年人中?间, 仿佛比谁都?矮了一头,但好在衣着鲜亮,不会泯然众人。 就连站在人堆里打哈欠都?无比明显。 重生这么多次,乔肆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上朝。 放在以前?,无论他怎样谨慎努力、都?爬不到这个位置,如?今站在早朝上,才?恍然想到,啊,居然就这样成了上朝的一员了。 甚至不是来?规规矩矩上朝的,是来?捣乱的。 乔肆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他仰头望去,只?见男人坐在龙椅之?上,威压肃重,与往日里的模样又有些?不同。 原来?从这个角度看皇帝,和书中?的殷少觉才?是最接近的……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乔肆回神,嗖的一下抢在所有人前?面快步出?去,递上奏折,简单说明了自己?建议在江南修堤坝的想法。 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帮忙,让江南提前?预防水患。 他自己?无法启奏,皇帝不会理,他试过拜托其他官员帮忙谏言,但也无法成功,要么是无法说服别人这个一定要修建,要么是在朝堂上、拨款上、乃至于赈灾时会有种种阻碍。 他甚至这一次也没什么信心。 就算陛下恩准了,钱够了,他又拿什么阻拦那层层贪污?如?何保证修好的堤坝不是豆腐渣工程? 但他还?是要谏言。 不但要修,还?详细到修多长,在哪里,预计水患会如?何开始,何时开始。 最重要的是,要再趁此机会——大闹一场。 殷少觉已经将他的每个小动作和神态变化看在了眼里,沉默着无声打量。 一看就是又藏了坏水。 皇帝没注意到自己?的注视中?含了什么别的意味,但哪怕是一瞬的错觉,也足以让阶下臣子阅读理解。 几个前?排的臣子看看皇帝,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乔肆,纷纷认出?了今日上朝的年轻人,不约而?同皱起眉头来?。 ——居然是乔肆?!这个不守规矩的佞臣怎么也来?上朝了?! 简直荒唐! 果不其然,户部大臣先一步站了出?来?,反对乔肆的提议,上来?就是哀嚎国库空虚,为了莫须有的事情如?此劳民伤财,实在没有道理。 乔肆沉默了片刻,不得已拿出?了自己?最不屑的理论, “证据当然有,臣以性命担保,江南水患一定会发生,而?且会与臣说得分毫不差,证据就是前?几日的血月、以及臣夜观星象后被?神仙托了梦。” “简直一派胡言!” 乔肆便转头看向反驳自己?的户部左侍郎,“大人难道忘了吗?那一日,臣感应上天,为国祈福,可是成功击退了被?邪祟附身的狗……宫中?做法事的玄放大师。” “……那明明……” 那左侍郎下意识便想反驳,但话到了嘴边才?脸色不对。 朝中?臣子都?记得那一日,也记得乔肆是如?何封了这么个侯爷。 许多人都?根本无法相信那时的说法。 而?且,谁看不出?来?,陛下就是在偏袒乔肆? 乔家如?今这样得势,再加上一个乔肆,简直要无法无天了。 于是乎,除了不想给?钱的户部左侍郎,还?有正竭力隐藏自己立场的晋王的人,其他人虽然心中?很想反驳,但都没有直接站出来,怕惹恼皇帝。 但乔肆就不满意了,你们怎么不反驳了? 这和他预期的不一样! 他还?准备了一肚子说辞呢!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言!! 你们之?前?偷偷参我的勇气呢?! 乔肆气愤,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户部的每一个人。 已经汗流浃背的左侍郎:“???” 他又恨铁不成钢地转头盯着藏很深的晋王左膀右臂。 被?突然盯住的人:“……!!!” 然后得出?结论,肯定是皇帝又在偷偷放杀气了,不准他们反驳。 于是抬头瞪皇帝。 殷少觉:“……” 第29章 上早朝的地方太大,殷少觉完全?听不到他的心声,第一次感到了不适应。 但现在直接把人叫上前?来?,也有些?多此一举。 就在这时,终于有人站出?来?提出?了质询。 “启禀陛下,臣认为此事非同小可,还?需谨慎处之?。” 乔肆大喜,循声望去,然后笑容凝固。 是谢昭。 乔肆:“……” 你干嘛。 大理寺少卿谢昭,年纪轻轻便连破奇案,升官速度三朝以来?最快,靠得可不单单是什么神秘江湖前?辈的情报协助。 准确来?说,他能走到今日,那能够看透一切谎言的判断力、对案件及真相的断案能力才?是一绝。 偏见、情感、思维惯性,永远不会阻拦他。 乔肆确实希望有人能和自己?杠一下……然后他好大闹朝堂,这样无论成功与否,都?不妨碍后续。 之?所以不随便胡乱的闹,还?是怕皇帝真的否了他的提议,害了江南人。 可这个人居然是谢昭。 感觉有点说不过。 乔肆头疼。 “谢卿有何高见?” 殷少觉也在头疼。 运筹帷幄如?皇帝,自然是看到了一切都?朝着他预想中?的路线发展。 比如?让谢昭注意到乔肆,比如?在乔肆过分胡闹的时候,唯有谢昭这样绝对理智的人能以臣子的身份压制乔肆,再助他识破更多谎言。 但如?今一切当真如?此发展了,却好像并不合他意……谢昭确实秉公职守,看似在压制乔肆,可这一句话却反而?给?了乔肆骂人的机会和借口。 乔肆见有人反驳了,明显比刚才?更尽兴了。 皇帝怀疑谢昭就是偏心乔肆了,所以故意装傻,故意引出?这样的局面,但他没有证据。 “启禀陛下,臣认为,观天象、护国运、测未来?祸福的事情,不应由侯爷一人空口无凭便下定论,而?是应当交由钦天监进行详细核查、确认无误后,再由陛下下旨。” 乔肆听懂了,意思是他一个人预言不行,要让专业的神棍一起来?预测一下有没有水患。 他皱眉。 之?前?他从来?没有上过早朝,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知?道有一次刘疏替他提出?了修堤坝的提议,但是最后其他臣子不同意,全?给?否了,加上户部为难,事情不了了之?。 他不记得这里面有没有钦天监的事。 谢昭转向他,“乔侯爷觉得如?何?” 乔肆眉梢一挑,反问道,“那若是钦天监无能,无法得出?准确结果,或是因?其他理由不支持修堤坝呢?” 谢昭倒像是感觉不到他的不满一般,平静地解释,“那便说明侯爷所预言的水患之?事,确实没有任何证据,口说无凭,就算是强行开工,也会带来?民怨。” 乔肆直接反驳道,“笑话!那若是因?为他们耽误了事,后来?水患爆发,当真造成了巨大损失,谁来?负责?!” “陛下,臣也认为此举过于草率。” 也许是有谢昭出?来?打头锋了,臣子中?再次有人站出?,“此事还?是应当交由钦天监来?判断。” 另一侧,也有人站出?列, “陛下,臣附议。若是真的草率修了堤坝,又恰好真的发了洪水,百姓也不会念及堤坝的用心良苦,若并未出?现水患,百姓更是会怨声载道,故而?可以见,与其如?此,不如?在雨季临近前?让江南百姓尽早撤离。” 乔肆听他这样说,开口就怼, “这位大人倒是字字珠玑、有理有据!可惜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那人看了眼乔肆,“我忘了什么?” “你考虑到修建与否在民间的影响,考虑了钱,考虑了朝廷的威望和可能出?现的损失,却唯独没有考虑人命!” 乔肆咬牙,指着那老头的鼻子就破口大骂, “钱还?能再赚,陛下的英明总能改写,但人死了就死了!永远活不了了!你这样轻视他们,和草菅人命的草寇有什么区别?!” “乔大人怎能如?此污蔑老夫?!” 那人也急了,上前?一步,“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分明无法证明也毫无依据,却硬要用不存在的一场水患胡乱指责人!” “指责的就是你!老匹夫!” 乔肆忽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是和乔家有利益往来?的,怕不是听了乔老登的话故意给?他添堵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你比谁都?希望真的出?现水患,你就是想发国难财!简直无耻!” 另一人也站出?,“微臣也附议,乔大人对此并无证据,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怎么,与上天感召来?的就不行了?” 乔肆偏要争执到底,“我已经说了!是前?两?日我在家中?冥想,忽然听得外面惊雷滚滚!抬头一看,便有一道华光袭来?,灌顶而?入!然后我便听到了神仙的耳语,告诉我之?后将发生江南水患,唯有提前?修建堤坝方能应对!” “乔大人说得这么斩钉截铁,谁又能确保不是胡言乱语?!” “我以我乔家全?家上下十八辈祖宗发誓,我今日所说绝无虚言!!若有作伪就让乔家上下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一直站在人群前?排没吭声的乔尚书:“……?!” ……这个乔肆!! “我要是今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乔家都?不得好死!永远绝后!世世代代为奴为婢!!” 乔尚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指关节都?捏地咔咔作响。 大部分人虽然不太信乔肆能被?神仙托话,但对这种毒誓还?是很看重的,顿时朝堂上就安静了几分。 乔肆却不满意。 他直接上前?,还?要继续闹,“陛下若是不准奏,微臣愿意为了江南千万百姓——” “乔大人!” 谢昭及时拦住他,一巴掌看似随意实际很有力道拍在他后背,直接将人拍没音儿了, “如?此赤子之?心天地可鉴,若当真如?此,臣也认为不必再问询钦天监浪费时间了。” 乔肆扭头,咳嗽了两?声,“???” 你到底想拦着我还?是不拦着我啊?? 嘶……算了算了。 他也不是非要死谏一下的,就是忍不住。 “人命关天,承瑞侯所言有理。” 看了半天的戏,殷少觉终于开口,却只?字不提乔肆在早朝之?上的放肆言行, “既然乔肆如?此坚持,又肯做出?这样的担保,那就这么定了吧。” 户部左侍郎叹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好多钱啊。 然而?乔肆也只?是一个头。 很快,更多的和户部要钱的事接二连三被?准奏了。 直到下朝。 乔肆正饿的不行,快步往外走,却被?人撞了一下肩膀,手中?刚拿出?的还?热乎的麻团掉在了地上。 他心痛不已,正要捡起来?,又走来?一个人,踢飞了他的麻团。 可恶!! 彻底不能吃了吧! 他叹气,正要把东西捡起扔了,却感觉怀里多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竟然是个纸条。 他左右看看,方才?撞了他一下的人已经不见踪影了,他压根没注意那人的身份。 奇怪,什么人这时候突然给?他送信? 直到出?宫,进了马车,乔肆才?打开纸条看了看。 ……啊。 是乔家。 呵呵,乔家的纸条能有什么好事?扔掉! 乔肆刚刚将纸条撕碎,犹豫着如?何丢弃,便听到马匹脚步声靠近。 那声音不像是路过,反而?越来?越近,乔肆便撩开车帘子看了一眼。 瞧见了坐在马背上的谢昭。 视线对上后,谢昭便简短利落地直接说道,“还?请侯爷稍后来?大理寺一叙。” “啊?还?去??” “驾!” 说完话谢昭就加快离开了。 乔肆叹气,因?为不想加班而?愁眉苦脸,放下帘子坐了回去。 要不干脆蹭吃一顿牢饭吧。 几只?白鸽从天空掠过、飞入皇宫,飘落一根羽毛,落在新鲜的车辙印上。 出?京城的主干道路旁,其他几个路过的官员纷纷将方才?的一幕收入眼底,有结伴同行的,更是互相交换了眼神,私下里议论起来?。 是谢昭。 那传言没错。 果然…… 乔肆刚封侯没几天,就摊上案子了。 被?谢昭盯上还?这么嚣张…… …… 谢昭先一步回大理寺的时候,却在那里看到了季公公。 两?个食盒放在桌上,等着他来?收下。 “季公公,这是……?” 第30章 “谢少卿,这都?是陛下赏赐的,给?您和侯爷吃。” “……原来?如?此。多谢公公。” 季平安离开了。 谢昭站在院落中?,打开两?个食盒查看了一番,取出?其中?的信函,然后提着食盒进了偏殿的空房间。 食盒摆好,他又烧水泡好新茶,倒了几杯出?来?时,乔肆便到了。 “好香啊!” 隔着老远,乔肆就高兴地说道,“还?是谢大人体贴周到,您怎么知?道我没来?得及吃早膳的?” 他和谢昭打了招呼,简单行礼,便主动坐在了桌边。 大门开着,院落里此刻也没人,天刚亮起来?没多久,让屋内有些?昏暗,但也足够吃饭了。 乔肆喜笑颜开,却发现谢大人没动,目光询问。 “我已经吃过了,与乔大人随便喝点便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乔肆觉得谢大人今日似乎有点寡言,缺乏兴致。 他却很有胃口,迅速吞了两?个花卷,便问道,“谢大人为何如?此沉默?今日叫我来?,究竟是有何事?” 谢昭却捏着茶杯,同时开口,“饭菜是陛下特意送来?的。” 乔肆:“……” 谢昭:“有一份作为证据呈上来?的地契。” 乔肆:“陛下送吃的干什么?你们平时关系这么好吗?” 谢昭平静地看着他。 然后沉默地把证物地契直接拿了出?来?,摆在桌旁。 乔肆看向地契,认出?了自己?的名字,“哇,伪证啊,试图用这个证明我才?是那个抢占农田的人?他们伪造地契,不是罪上加罪了?” 谢昭点了点头,“真正的地契我们还?没拿到,应该还?在乔怀忠的手里,只?是不知?道具体在哪儿,只?要找到真正的地契,就能给?乔怀忠定罪了。” “嗯……很好。” 乔肆闷头巴拉着饭,头也不抬含糊道,“谢大人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疑罪从无……其实事到如?今,人证和其他证据已经能还?乔大人一个清白,只?是若想对乔怀忠下手,恐怕乔家其他人不答应。” 谢昭缓缓说道,“除非,乔大人愿意亲自举证,大义灭亲,大理寺便可按规矩搜查整个乔府。” 在寻常情况下,只?是乔家两?个儿子和农田的纠纷,大理寺很难拥有进入世家搜查的理由。 但如?果乔肆作为乔家人,亲自站出?来?作证,状告乔家人藏匿地契,那就不一样了。 谢昭的计划便是如?此。 他也好,皇帝也好,都?知?道乔家若是能搜查,查出?来?的秘密一定不止地契,到那时,很可能是扳倒乔家的最好机会。 除非乔肆不愿配合。 乔肆本就是乔家人,再如?何清正君子,怎么可能配合? 为此,谢昭与殷少觉暗地里打了一个赌。 赌乔肆究竟会正如?谢昭相信的那样,会愿意大义灭亲,还?是会像皇帝推测的那样,不会轻举妄动。 又或者,乔肆还?有第三个选择。 ——回头向乔家示弱认错,请求家族的庇护。 虽然谁都?没有直接明说,但哪怕是乔肆也清楚,乔家人之?所以红脸白脸都?唱了,一边表面上对他好,要给?他塞人,一边暗地里栽赃他,给?他找麻烦,就是为了软硬兼施,逼他回头做那个听话乖巧、任人摆布的乔肆,重新站队。 但两?人都?知?道,这是最不可能的一种。 殷少觉倒是不在意乔肆究竟是选择配合捉人,和谢昭合作还?是不合作。 他从一开始就给?乔肆留了两?条路,让乔肆可以大义灭亲,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像一个真正的宠臣那般,与那些?纷飞的白鸽一同扑向皇宫,寻求皇帝的庇护。 蒸笼里的蒸饺一个个都?吃完,乔肆意犹未尽,拿起上层的笼屉,一眼看到了第二层静静躺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金灿灿的、刻画着龙的御赐免罪金牌。 乔肆愣了一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谢昭也沉默着,他早就确认过里面的东西,一直没有出?声,就是在好奇,为何皇帝笃定乔肆一定会打开这个笼屉查看。 然而?下一秒,乔肆又若无其事地将笼屉盖了回去。 “没用的。” 谢昭抬头,意识到他是在说设计搜查乔家是没用的。 他本能地皱眉,“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乔肆却只?是摇头。 他早就试过了。 乔家藏着多少谋反的罪证,他都?知?道,早在好几世之?前?,他就试过与谢昭联手,想尽各种办法引大理寺搜查乔家。 但是无一例外,他们什么都?没搜到。 乔政德太狡猾谨慎、消息太过灵通了,他怀疑在大理寺内甚至有乔家的内应,但却无法捉出?。 他也试过大义灭亲的路子,甚至随便找个理由栽赃陷害,但是最终的结果都?不理想。 不但无法除去乔家,还?会打草惊蛇,让他们从此加倍小心,想找到剩下的把柄也变得更难。 这一次,他想通了,之?前?总是失败、总是让乔府发觉,就是因?为他太瞻前?顾后、循规蹈矩,也太容易听劝了。 谢昭固然厉害,皇帝固然权力滔天,但就正如?神医也有无法救治的病症一样,聪明人也有无法轻易突破的局面。 乔家就是这个绝症,靠寻常的药物已经无法去处了。 但他可以拼尽全?力、以毒攻毒。 乔肆喝掉了碗里的鱼片粥,说话时并未看向谢昭的脸,“谢大人不必担忧,我毕竟是乔家人,真正的地契,我可以亲自回家找找便是。” 谢昭听到这样的回答,未免有一丝失望,在他看来?,乔肆并非这样没有志气之?人。 但失望过后,却又多了几分说不上的怪异。 他来?不及细究,乔肆便起身离开了。 他没有带走那份伪证的地契,用来?求助乔家,也没带走皇帝愿意给?他的免死金牌,更不愿答应谢昭直接指证乔怀忠。 乔肆吃饱喝足,在大理寺又闲逛了一圈,消了消食,便回了侯爷府。 他想再睡个午觉。 休息之?余,又拿出?了纸笔,开始写字,利用中?午之?前?的时间,把自己?能想到许多事都?记录了下来?,然后密封在信封里。 里面有将来?要抓的犯案凶手,也有些?注定会发生的大事件。 写完了之?后便躺在院落的摇椅中?午休,不小心从午时睡到了傍晚,才?睡饱了起身,匆忙出?门。 临走时,他对严管家说,“若是我今夜之?内没有回来?,就将书房里的东西送去大理寺。” 已经做好打算的乔肆吩咐管家,买了一匹比马匹好骑一些?的小毛驴,亲自骑上它缓缓溜达向乔家府邸,没有叫任何人跟着。 夕阳西下,小毛驴慢悠悠载着换上华贵红衣的少年穿过街巷,路过收摊回家的小贩、走过熙熙攘攘说笑散去的人群,任由赤红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无限拉长。 路人往着少年的背影,听到他轻轻哼着陌生的曲调,与身下的毛驴格格不入——画里面这样的人都?是要骑白马的,他怎的骑了头驴? 可他摇摇晃晃,连驴子都?坐不稳当,仿佛醉了般挂着笑意,仔细看去,竟也相得益彰,颇有一股逍遥自在的气质。 毛驴矮小又滑稽,背上挂着的礼盒一看就价值不菲、少年身上的玉佩、珠宝也发出?叮当脆响,与那哼出?的曲调伴奏。 那都?是这些?日子里乔肆从其他官员送的礼物、还?有赵六身上搜刮来?的一些?金银珠宝,要当做见面礼送入乔家。 乔肆一想到若是顺利,就能完成诛九族大业,就压不下唇角的笑意,如?沐浴着温泉般一身轻松。 敲开乔府大门时,黄昏已收起最后的余光。 乔肆笑得甜美,叫管家看了都?以为他是带着讨好的态度来?的,只?是不知?为何,那双眸子今日似乎格外明亮、在阴影中?都?闪烁着锐利的光彩,猫儿似的亮到吓人。 乔肆步入门内,大门在身后关闭。 昏暗的天空之?中?,转瞬即乌云密布,空气也变得潮湿沉闷。 不远处屋顶上,两?个暗卫低声交谈,一个留下盯守,一人回了皇宫禀告。 …… 天空中?有白鸽飞过。 谢昭坐在大理寺的主殿,越想越不对劲。 乔肆在说谎。 但是——为什么? 他为何要说谎,隐瞒的又是什么样的真相? 直到属下来?报。 有疑似户部侍郎的身影从后门悄悄进入了乔府。 户部侍郎……早朝上和乔肆唱反调的那个朱大人? 为什么偏偏是此刻,偏偏是他。 不对劲的预感在谢昭心中?加倍扩大。 第31章 如?果只?是去乔府偷偷寻找真正的地契,或是真的想投靠乔家,那么户部侍郎为何要在此刻去往乔府?? 还?有什么事……是用得到户部侍郎的? 谢昭在独坐中?喃喃自语, “乔肆……你究竟想做什么?” …… 飞白楼送来?急报密函。 殷少觉拆下白鸽上的纸条,低头看去。 【来?历、身世不明。】 短短六个字,深深地印入眼底,殷少觉反应过来?时,指尖已经在纸条上掐出?痕迹。 他攥紧纸条,丢入烛火之?中?,目视着它一点点燃尽。 乔肆很可能不是乔家人…… 若非乔氏,他又能是谁? 恰在此时,暗卫来?报。 “陛下,乔大人方才?独自进入了乔府,一炷香后,户部侍郎也从后门进入了乔府。” 殷少觉的面色愈发冷凝,犹如?冬夜的寒霜爬上窗棱。 “退下。” 暗卫离开后,殷少觉脱下了身上广袖长袍的外衫,伸手拔出?了许久以来?都?被?当做装饰横挂在墙壁之?上的长剑。 铮。 剑身嗡鸣,闪出?锐利的寒光。 玄铁打造的长剑坚不可摧,漫长的岁月也未能让其蒙尘。 殷少觉武功超绝,是天赋也是自幼的勤勉,但在原著中?他从头到尾都?没真正显露过几次身法。 须臾,京城之?南,乔府外不远处,玄铁长剑却与另一把银白色的长剑相撞。 陆晚虎口发麻,莫名其妙地瞪着来?人,“喂,大晚上的抽什么风?别以为你是皇帝我就不敢下狠手啊!” “乔肆跟你交代了什么?” “乔肆?” 陆晚一愣,“他在哪儿?” 没想到,他只?问了一句,殷少觉就深深看了他一眼,脚下轻点便运起轻功闪身离开。 和突然来?时一样不可理喻。 陆晚站在原地思忖片刻,越想越气,也飞身上了屋顶,对为了春闱已经忙碌多日的刘疏说道, “哥,你先继续忙,我去去就回。” …… 乔府灯火通明。 变故突生。 一声尖锐的惊叫过后,鲜血飞溅而?出?,在门窗上留下大片痕迹。 “朱侍郎!!乔肆……你要造反吗?!?” 一声愤怒至极的呵斥声响起,中?气十足到不似老人,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 餐桌旁,乔肆一手反扣着乔怀忠的手腕,将其紧紧固定在背后,无法轻易逃脱,另一手将袖子中?的改良版袖箭露出?,直指乔怀忠的咽喉。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 他们等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等来?了乔肆的‘迷途知?返’,原以为乔肆肯回来?投靠乔家乖乖听话了,才?备了一桌子好酒菜,一边高兴着,同时也对乔肆心生鄙夷——果然是个经不住压力的年轻人,随便吓一吓就学乖了。 却没曾想到,乔肆进门不久,刚刚等来?了户部侍郎主大人,便突然翻脸不认人,直接在餐桌旁动了手! 那个向来?斯文?、脾气温和,天真到谁都?能蒙骗的小乔肆竟然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 变故来?得突然,谁都?没预料到乔肆会动手,更想不到他看似纤瘦的身板能瞬间爆发出?这么大的攻击力。 在他身旁,与乔尚书沆瀣一气的户部侍郎朱鑫已腹部中?箭,鲜血直流,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朱大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今日只?是听说乔肆被?乔尚书劝说好了,要为早朝的事当面对他赔礼道歉,还?要共同商议修堤坝的事,于是赶来?赴宴,就能遭此一劫。 朱鑫捂着不断流血的伤口欲哭无泪……他不就是不想给?钱而?已吗?! “爹!救我啊爹!乔肆他疯了!!!” “谋害朝廷命官,你哪儿来?的担子?!乔肆你不想活了吗?!” 乔政德被?眼前?突然的变故惊呆了,气得胡子都?在颤抖,巨大的愤怒与惊吓也让他在猛然起身时眼前?一黑,不得不扶着卓沿站稳。 太匪夷所思了,难道老天真的降下了祥瑞,彻底改变了乔肆的心性?! 这还?是乔肆吗?? 他怒道, “你把我儿子放开!!” 乔肆笑了,“哦?我还?有什么罪,再多说一点、全?面点,好听,爱听。” 这样重的罪名,再加上之?前?栽赃嫁祸的,数罪并罚下来?……一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全?身而?退的吧? 一定有办法数罪并罚、直接诛九族的吧?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什么罪证,什么诡计,在诛九族的重罪面前?什么都?不算! 乔家联合户部侍郎贪钱不是一两?日了,他带着一大堆之?前?珠宝来?,以赔礼名义献上,就是为了让这个朱鑫闻着铜臭味赶过来?分一杯羹。 只?有朱鑫死了…… 只?有户部和乔家断开关联…… 只?有他今日带着这些?人一起下地狱,他昨晚熬夜画的堤坝工程图才?不算白费!! 否则,再多赈灾款又能如?何?!再如?何顺利说服皇帝提前?修建堤坝又如?何?最终还?不是要被?这些?人贪污! 恶人不死,要多少个好人好官才?能填平他们造下的罪孽?! 乔肆挟持着比自己?高了一头左右的乔怀忠缓缓后退,一脚向后踹开房门,仗着整个乔府上下心疼这个真正的少爷,一步步利用人质退到了乔府的院落之?内。 在乔尚书的一声令下,整个乔府的护院已经倾巢而?出?,将他团团围住,却碍于他手中?的人质,不敢轻举妄动。 “你到底想要什么?” 乔政德根本不想和他废话,只?是一个眼神便让整个乔府大门紧闭,让护院纷纷拿起武器——无数个一模一样、甚至更锋利几分的袖箭——齐刷刷对准了乔肆。 “爹!!” 乔怀忠本来?已经是个中?年人,此刻性命遭受了威胁,却仿佛又成了个单单块头很大的巨婴。他只?是后退几步,肩膀和脖子都?感到一阵阵痛,下巴更是被?袖箭划破皮肤,流下了一滴鲜血,便彻底慌了神, “你快让他们把武器放下啊爹!这样我会死的!会死的!!!” 乔怀瑾也站在乔政德身旁,眉头紧皱,愤怒不已, “闭嘴!你这个蠢货,还?嫌自己?不够拖后腿添乱吗?!小小一个乔肆都?能将你擒拿,你说你还?有什么出?息?!早知?如?此,这些?差事就不应该交给?你来?办!!” “怀瑾,你也给?我闭嘴!!” 乔政德僵硬着脸庞,纵然看到亲生儿子被?当人质,在最初的震惊愤怒后也恢复了气定神闲。 再怎么大胆,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乔肆,他当初能将人耍得团团转,今日便已然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有了袖箭又如?何?劫持了怀忠又如?何? 他有的是儿子,有的是护卫,这样冲动幼稚的暴行根本无法改写任何局势。 “无论你想要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如?果怀忠死了,你就什么都?别想得到。” “好啊。” 乔肆很满意现在的局面,因?为笑出?了声,手臂跟着颤抖,将乔怀忠下巴上的伤口又划拉了一个小道子, “这样吧,乔政德,你现在就打开大门,然后对着大门跪下,磕头,大声认罪,说你错了、你没有人性,然后学狗叫。” 如?此大胆、挑战他权威的谩骂,乔政德自打当官后,已经几十年没听到过了,纵然再有底气,也被?气得不轻。 乔肆话还?没说完,乔政德那张老脸就已经气得发绿,他抬手指着乔肆,你你你了半天,险些?气血上涌背过气去,半晌才?缓过气来?。 “乔肆,你如?果只?是为了户部的赈灾款,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乔政德咬牙切齿,绞尽脑汁地编造着充满谎言和利诱的劝说, “只?要我们能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商量,别说是分一笔款项,就是之?后的八笔、十笔又有何不妥?你想分给?谁、分到哪儿、分出?去多少,不都?是你说了算?可你看,现在被?你这么一闹,全?搞砸了。” “笑死,脸皮这么厚,你怎么还?没窒息。” 乔肆不是第一次和他交锋了,却还?是会被?他的无耻恶心到, “乔政德,这是赈灾款,不是给?你的养老钱!口口声声说把款项分给?我、分给?江南,是不是下一步就要把龙椅分给?年幼的小世子了?” “乔、乔肆,要不,我们有话好好说?” 被?他挟持许久的乔怀忠不想死,也懂进退,此刻换上了好声好气的样子,小声地安抚他, 第32章 “这次是做哥哥的不好,我不该给?你泼脏水,也不是非要害你的,你刚才?也都?知?道了……从一开始我们就没人想让你被?大理寺审问啊,这都?是误会,误会,你何必这么生气呢?” 乔肆缓缓收紧了牵制他的那只?手臂,果然乔怀忠就惨叫了起来?,不再废话了。 “乔怀忠,这如?果算误会,那我不小心杀了你,应该也算是手误吧?” “乔肆!你到底想干什么?!!” “乔老登,这么半天过去了,你还?是只?有废话……” 乔肆听得不耐烦,咧嘴露出?个猖狂而?恶劣的笑,“我在等大理寺的人赶来?抓人,你在等什么?” “什么?” 话音落下,乔家院落外就传来?了一群马蹄和人声。 “给?我围住!不准放任何人进出?!” “是!” 谢昭来?了。 他终于可以被?定罪了,有朱大人在这里,就算乔家为息事宁人‘原谅’他不告官也钻不了空子了。 乔肆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果然,乔家果然在大理寺是有眼线的……这么快就把消息传过去,那眼线恐怕还?以为自己?很聪明、立功了吧?” 乔政德终于遮不住眼底的惊慌,猛地看向大门。 有什么事正在失控,这时候来?的大理寺应当是来?抓乔肆的,乔肆谋害官员挟持人质,可以抓一个人赃俱获——但为什么乔肆丝毫不慌张?为什么他的眼皮一直在狂跳?! “乔尚书!有人报官声称你府中?有人行凶挟持!快把大门打开!!” 乔政德厉声喝止,“不能开!!” 然而?,他的声音已经不算数了。 几声巨响过后,厚重而?坚实的乔家大门被?轰然撞开。 “都?不许动!” 无数身着朝廷官服的人马涌入院落,将那些?手持袖箭来?不及藏的护院先一步拿下。 高头骏马之?上,一身甲胄官服的青年浑身肃杀,手持长刀,紧皱着眉头朝他遥遥投来?不赞同的视线, “谢少卿,” 乔肆朝他抬头望去,笑得格外明媚洒脱, “你来?早了,朱大人还?没咽气呢。” ----------------------- 第22章 今夜之前, 所有人都?在赌乔肆的下一步。 赌他是?选择依附皇权、彻底叛出乔家?,还是?认错服软、回归世族荫庇。 却没想到,乔肆也在赌。 赌自?己虽然力量很?一般, 但能够依靠前几世的记忆和经验,成功刺杀朱鑫,挟持乔怀忠, 威胁乔政德。 也赌乔家?在大理寺的内应会自?乱阵脚, 赌他们会及时赶到。 最重要的是?赌自?己能成功。 要么成功,要么成仁。 夜幕低沉, 涌入院落、以及那些包围整个乔家?的带刀士兵们个个手持火把, 明亮的火光自?下而上映在谢昭紧绷的脸上,也照亮了承瑞侯肆意妄为、喜笑颜开的脸。 他仰头朝着谢昭看去?,“谢大人, 我这也算大义灭亲了吧?” “侯爷,请放下武器。” 谢昭默默注视着他,开口是?无比冷静不带感情的劝告。 作为谢昭,他完完全全信任乔肆的为人和判断,并一直在思考,乔肆这样?做, 到底有什么目的? 但他此刻不止是?谢昭,乔肆也不止是?那个暗中相助多日, 于他有相助之恩的神秘前辈。 他是?大理寺少卿,是?陛下钦点的四品官员,仰万民之福,负百姓信赖,依当?朝律法?、奉皇天诰命。 无数双眼?睛盯在他的脊背,黄泉下的亲朋等着他的告慰。 他缓缓拔出手中长刀, 隔着火光和冷风,指向乔肆。 “侯爷挟持王公贵族,意欲何为?” 乔肆自?然是?不会听?话放手的,他轻笑一声,张口就来, “当?然是?乔政德让我这么干的!他半夜与朱大人在此密谈,要贪污这次修理堤坝的堤工银,结果两人谈崩了!我爹索要七成,朱鑫不干,要跟他五五分,他就恼羞成怒让我杀了朱鑫!!” “你胡说?八道!!!” 乔家?长子乔怀瑾大声喊道,“明明是?你突然动手的!!” “你看,被我说?中了,急了,” 乔肆摇摇头,一副懒得理他的模样?,“然后我就动手了啊,我多孝顺啊,结果我杀了人,他们就翻脸不认人了,要我去?自?首认罪,这我怎么能干呢?说?好了我杀人了就给我公款的三成呢!我实在没办法?,就只能挟持了二哥,逼他们陪我一起——坐!大!牢!” 一旁的乔政德上前一步,“谢少卿!你不要听?他信口雌黄啊!我这逆子今日特意来登门,声称要为今日早朝之事向朱大人请罪,拖老夫为他说?情,我们才请朱大人过府的。老夫没理由?让自?己儿?子在自?己府上谋害朝廷命官,一切都?是?这逆子突然发疯,暴起杀人,与老夫无关!” “朱大人?” 谢昭倒是?早就得知了朱鑫在这里,只是?没想到已经死了。 他听?得耳朵嗡嗡的,这两人的说?法?一个比一个荒谬,一听?就半个字都?不能信。 他看了乔肆一眼?,而后回头命令道,“进屋搜查!把朱大人带到我面前!” “是?!!” 两个属下冲进屋内,直接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朱鑫,探了鼻息,一个抬头、一人搬脚,合力将其挪出来,放在谢昭马下。 “大人!朱侍郎已没有气息,死因?概是?腹部外?伤。” 乔肆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只微微蹙眉,没有什么反应,倒是?被他挟持的乔怀忠脸色煞白,看到朱鑫那样?子就有些作呕。 谢昭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了朱鑫面前,俯身蹲下,不顾脏污掀开了死者身上的衣服,看到了狰狞外?翻的伤口。 “谢少卿,事实已经明了!乔肆杀人在先,挟持在后,请速将这逆子擒拿、正法?!” 见谢昭迟迟不说?话也不发令,乔政德有些急了,一个劲儿?地在旁边催促,不断控诉着乔肆有多么过分、多么白眼?狼, “老夫辛辛苦苦把他养大,锦衣玉食啊是?一点委屈没让他受,谁知道他得了一点儿?陛下的赏赐就成了个白眼?狼!竟想吞并老夫全家?的家?产,还要害死他两个兄长——” “乔尚书,” 谢昭起身,却像是?第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直接问道,“朱侍郎究竟是?如何死的?” “袖箭刺死的!” 乔肆抢先说?道,“之后让仵作验尸便可证明!” “箭呢?” 乔肆低头,朱鑫肚子上的箭确实不见了。 他嗤笑, “狗咬狗,黑吃黑啊!” 朱鑫的肚皮那么圆,肚子又不是?致命伤,要是?不把箭拔出来,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死了。 怕不是为了把他谋杀官员的罪名坐实,才狗急跳墙,干脆拔了箭吧? 乔政德转头,此刻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发怒,“没听?见谢大人问话吗?!箭呢??谁自作主张把箭拔了?!给我站出来!!” 一个脸生的仆从就这么被推了出来。 他看起来比乔肆年纪还小,吓得浑身哆嗦,话也说?不利索,出来就直接跪下了,“是?、是?是?是?、小人、小人看朱大人受伤、想……想着帮忙救治、才、才拔了箭……” 磕磕绊绊地说?完,他就立刻朝着谢大人连连磕头, “小人不知道他会死啊!小人以为、以为拔了以后可以止血缝合、给伤口上药!小人以为是?在救他啊!大人明鉴、大人明鉴!!” 谢昭起身,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污,来到哪小厮面前,低声道,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是?……是?……” 那小厮双手撑着地面,微微侧头,朝着乔怀瑾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连忙收回视线,大声地求饶着继续磕头, “是?小人自?己要这样?做的!没有人指使!不关老爷们的事!!还请大人放过小人吧、请大人饶命!!!” 见他还算嘴严,目光凶狠的乔怀瑾这才松了口气。 “谢大人,既然尸体都?看了,何不再多调查一番?犯罪现场在屋内呢,里面还有我带来的全部东西,里面还有给谢大人的惊喜呢。” 乔肆微微侧身,带着他身前的乔怀忠也被迫跟着挪动两步,顿时又是?一阵哭爹喊娘,让他恨不得堵上耳朵。 他皱眉,踹了乔怀忠一脚,又威胁了两句才罢休。 惊喜? 谢昭蹙眉。 他记得皇上赐的免罪金牌,乔肆并未收下,而是?原封不动放回去?走人了。 如若这个惊喜是?免罪金牌,他倒是?可以理解眼?下的一切……可若并非金牌,难道是?罪证?! 第33章 乔肆出门之前,是?说?过自?己要去?乔家?亲自?找出罪证的。 事到如今,只要能证明真?正的地契是?属于乔家?的,无论是?乔怀忠还是?别人,乔肆都?能洗脱罪名。 但这样?也无法?摆脱谋害命官的死罪…… 他微微睁大双眼?,脑海中闪过了什么,朝着乔政德说?道,“烦请大人带路。” “……大人,我这就命人将东西都?拿过来。” 乔政德听?到这话,眼?神冷了几分。 现在还不能轻易让谢昭看到屋内的东西。 那里有乔肆带来原本要送给他们的‘谢礼’,其中还有他与朱大人每次会面,都?会享用?的奢侈食材。 那些食物的腹中,还藏着珍珠金银……是?用?来贿赂朱鑫的,这次乔肆闹出这些事来,让户部这样?亏钱,光有他表示还不够,乔政德自?己也要对朱大人赔礼道歉,才好日后继续走动。 “不劳烦,我亲自?去?看便是?。” 谢昭也猜到他们一来一回进屋去?拿,很?容易再做手脚,回绝了他的提议。 “谢大人这边请。” 乔政德跟着谢昭转身,一步步朝着堂内走去?。 三步开外?,他悄悄回首,朝着自?己的长子阴狠地投去?一眼?,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做了个手势。 ——动手。 乔怀瑾眼?神立刻变得阴狠,他早就想动手了。 他那两个便宜弟弟向来只会拖后腿,抢功劳,倒不如都?死在这里。 他立刻抬手,张总管手下的两名护卫同时出手,一前一后朝着正中的乔肆丢出两枚暗器。 破空声骤然袭来,谢昭耳朵微动,猛然回头,同时抛出手中长刀。 “铛!!” “啊——” 长刀速度飞快,击落一枚暗器后,随即插入偷袭者的胸口,令那护院应声倒地。 “……!!” 狗急跳墙了?! 乔肆看到地上的暗器才反应过来,顿时一惊,被他挟持的乔二也忽然脱力向下滑去?,他抓也抓不住,不得已松手放开他。 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有暗器接踵而至,而乔肆独自?站在院落中央,被团团包围,已经退无可退。 电光火石间,乔肆猛地想到了什么,连忙跪下躲闪,同时朝谢昭大声喊道, “屋内有罪证!快搜!!” 乔老登胆敢当?着大理寺的面灭口,一定是?屋内有重要的把柄!! 动手的护院已经双手被缚,却抬头从齿尖猛地吐出一个刀片,飞射向乔肆。 糟了! “乔肆当?心!!” 谢昭此时手中却已经没了武器,他连忙从身侧属下的手中夺来长刀,却已赶不上了。 火光照耀下,少年的眉眼?明亮,望过来的目光中焦急万分,却不见丝毫畏惧。 谢昭心跳瞬间凝滞,瞳孔骤缩,仿若时间都?跟着被放慢。 “铮——” 这一次,悲剧的一幕却并未重演。 金属相撞,刀片被一股可怕的劲力弹开,竟是?顺着来路回射,径直没入那护院的咽喉,瞬间毙命。 乔肆眨眨眼?,只觉得眼?前一黑——视线被一道鬼魅般突然出现的身影挡住了。 好可怕的功夫!! 身上完好无损,他被救下了?谁? “陆……” 不等他抬头看清来人,整个乔家?院落内的人不分敌我,哗啦啦跪了一地,齐声恭迎圣驾。 “参见陛下!” 谢昭也上前一步,跪下行礼, “陛下!!” 原本吵闹的院落犹如冰封,自?内而外?瞬时死寂。 一触即发的混乱也好,尔虞我诈的心机也罢,都?在这一声声陛下中被狠狠压制,仅剩战栗与畏惧。 玄黑长剑在内力催动下嗡鸣不止,仿若在渴望鲜血,持剑的手掌绷着力道,骨节泛白、青筋凸起。向上看去?,是?银铁护腕紧绷袖口,墨色窄袖蜿蜒爬上暗金龙纹。 冷风混着血腥气拂过,暗红披风挡住不敬的视线,又在随风扬起时拂过乔肆微冷的鼻尖,令他如梦初醒地抬头望去?,猛地对上那杀气未退的视线。 那是?殷少觉,是?当?今皇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浑身煞气,轻薄银色肩甲紧扣黑红披风,不像帝王,更似杀将。 他居高临下向乔肆斜睨而来,唇角眼?底皆是?冰冷的不虞, “乔爱卿,把朕认成谁了?” ----------------------- 作者有话说:[狗头]微调行文不用重看 第23章 夜幕之下?, 星月遮蔽,唯有乔府的火光冲天,血气横飞。 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 是所有乔家护院和大理寺护卫丢掉所有武器的声音,以此展示对陛下?的忠诚。 没有人料想到皇帝会?突然驾临乔府,还是以这种方式。 众人的头颅低垂, 或敬或畏, 或是心虚愤恨,恨殷少觉怎么?偏偏现?在出现?, 出现?得?这样?不?巧。 就连乔怀瑾都脸色苍白, 他竭力学着爹爹模样?的沉稳冷静彻底碎裂,脑海中一片空白。 所有人都被圣怒震慑、不?敢直视皇帝,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的发落。 可殷少觉缓缓转过身来, 目光却只独独落在乔肆一人身上。 所有人都在怕他,唯独最该害怕的人还拿着上了弦的袖箭,面圣的礼仪没有一点规矩,睁大了双眼直直盯着皇帝的脸看。 【殷少觉?】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他在想,在疑惑,却并不?见一丝畏惧。 没有对逃过死劫的后怕, 也没有对皇帝的畏惧,甚至心声中都直呼其名。 暗器没了, 他甚至重新站起身,当?着皇帝的面整理起右手?上绑着的袖箭,将新的一支箭稳稳上膛,蓄势待发。 “陛下?怎么?来了?” 乔肆并不?掩饰脸上的惊喜,说出的话却不?是劫后余生,而是带着诡异的、调笑般的遗憾。 他笑嘻嘻道?, “要?是早知陛下?要?来,微臣就晚点动手?了。” 乔肆说着,情不?自禁地幻想起能当?着皇帝的面密谋贿赂、然后掀桌杀人、挟持乔二、和乔家打成一团要?有多精彩。 可惜他忍不?住,从这次重生后一开始就忍不?住,多一分、多一秒、多安安分分地看着那些该死的人继续蹦跶,就觉得?血里有火在烧。 他太着急了,演也不?会?演,看着乔老登和朱侍郎假模假样?的推杯换盏,知道?自己?要?再等等,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掀了桌子。 后悔归后悔,却并不?打算改。 【也不?能怪我心急啊,谁让他们该死呢?】 【好在现?在也不?迟。】 少年的眼睛很?亮。 夜幕那么?沉、那么?暗,仿若是都藏在了这双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彩。 明亮到前所未有,以至于?看着便有些心惊胆战。 就像是有些本该寻常的东西,正在无法察觉的角落一点点脱离掌控,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飞驰。 殷少觉不?喜欢这种感觉,下?意?识蹙起眉心。 “乔肆。” 他沉着嗓音,连语调都急促了几分, “别闹了,放手?。” 乔肆抬手?,袖箭瞄准了一旁的乔尚书,歪头惊讶道?, “陛下?是让臣束手?就擒?” 他在心里笑,脸上也笑了出声。 【这和追着犯人的时候大喊站住有什么?区别?】 【好啦,安心,这次行刺的目标不?是你,嘿嘿。】 皇帝依旧面色不?虞,浑身的杀气未退,剑气之下?随便一指便让人两股战战,却仿佛唯独难以震慑乔肆。 最胆小笨拙、最怕疼怕苦,贪财短视,又娇气又弱小,身手?最差、连行刺都能左脚拌右脚的乔肆。 这么?多毛病的人,偏偏脾气最大,最不?知何为谨慎小心。 这一次,乔肆闹得?有些太过头了。 不?悦,烦躁,冰冷的愠怒,越是心绪翻涌,越是让帝王的面色如古井无波。 于?是他反而露出最冷静的一面,直接攥住了乔肆的小臂,用握力卡住了袖箭的机关,将人直接制住, “朕在这里,会?查明一切,没有人胆敢再对你动手?。” 一旁,乔尚书已经最先反应过来,皇帝这次突然出现?,竟当?真是为了乔肆! 他原以为就算谢昭来了,皇帝来了,乔肆的罪行也是板上钉钉,无论如何也要?先抓捕乔肆,更何况已经没了人质,更应该从他下?手?。 但皇帝怎么?能就这样?堂而皇之和乔肆聊起来了?还话里话外含着安抚之意??! 短短几日,那乔肆竟然能蒙蔽圣上到如此地步!! 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乔尚书想要?抢先一步为自己?辩解,向前扑过去控诉道?, 第34章 “陛下!那乔肆他——” “闭嘴。” 长剑猛地抬起,直指乔尚书的脑袋,再近三寸便要见血。 剑气无形胜有形,直将那乔尚书的额发削落一缕,狼狈不堪。 乔尚书登时冷汗就下来了,半个字都吐不出,腿软地重新跪倒在地,五官因惊恐而扭曲。 怎么会这样,陛下怎会为了个小小的乔肆如此—— “都抓起来,挨个审问。” 殷少觉像是压着一股子气,被乔尚书一挑便毫不犹豫地下令道, “谢少卿,带人搜查乔府,不放过任何角落。” “陛下不要听信谗言啊!!陛下!” 眼见要大势已去,乔怀瑾膝行向前,想要求情,下一秒膝盖前方却摄入一枚短箭,挡住他的全部言行。 “任何人胆敢再多废话一个字。” 殷少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冰寒,仔仔细细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格杀勿论。” “是!” 谢昭也略感惊讶,但圣令已下,他毫不犹豫上前一步,震声应下。 周围的人这才动了起来。 【哇,好耶!】 【预料之外的惊喜!不愧是暴君!说搜就搜啊哈哈哈哈——】 殷少觉见他的目光又开始在院内乱转,一副人开始搜乔府了,心也跟着飞了的模样,微微敛眸, “想杀人?” 乔肆一愣,犹豫,点头,疑惑。 【问这么直白的吗?】 反正他今晚已经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也就没了任何顾虑,直接承认道, “陛下啊,他们该死。” 眼神语气都直白,直白到透出残酷的天真,像是不在意任何罪证律法审问流程,只是该死之人应当被杀罢了。 殷少觉笑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一时热血上头了,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但他意外地不讨厌这样。 蓦然地,他又想到飞白楼传来的消息,想起了乔肆尚且不明的身世过往。 比私生子更混乱的血缘,不将一切放在眼里的胆识,明明毫无经验、毫无身手,却一击致命的凶杀。 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看起来像市井混混、亡命之徒,偏偏是锦衣玉食、自带温室贵气的乔肆。 偏偏是他亲封的承瑞侯。 当真是太无法无天了。 他也只是小小的逼迫了那么一下,趁着乔怀忠对乔肆诬告下手,瞬时给了一点压力,想悄悄他的反应。 没想到逼出了这样意外的惊喜。 有点超过了,但是没关系。 身为皇帝,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该如何安抚一个被逼到绝处、年轻气盛的臣子。 殷少觉握着他的右手,指腹下是袖箭的机关,而后掌心顺着薄薄的衣袖向下,扣住乔肆小了一圈、细长发冷的五指,带着他重新抬起手臂,瞄准了跪在周围的护卫。 “刚才袭击你的,是哪一个?” 他问。 乔肆摇头,“我没看清。” 他又说道,“乔家培养了很多死士的,他们才不在乎,这些人忠心的很,就算是上酷刑也逼问不出什么。” 下一秒,却感觉手指被带着一动,袖箭射出。 噗呲一声,短箭没入第一个护院胸口,鲜血飞溅,人也跟着倒下。 殷少觉站在乔肆身侧,与他十指相扣,犹如长辈手把手教少年写字一般,手把手带着他瞄准了第一个人,成为行凶的共犯。 噗通。 乔肆一愣,没想到皇帝会真的动手,而不是逼供,一时竟紧张了起来。 “既然没用,那就别浪费人力看守了。” 殷少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混杂着皇帝身上熟悉的古香传入鼻尖,和他那一日在龙床上闻到的一样,遮掩了血腥的气味。 接着是第二箭。 第二名乔家护院也应声倒下。 可袖箭只剩下三发了。 殷少觉吩咐大理寺的侍卫把尸体放开,前去加入搜查乔府的工作,然后将那些护院手中袖箭的短箭取下送来。 他撩起了乔肆的长袖。 乔肆今日穿着一身极为华美、带着橘黄刺绣的红袍,质地柔软光滑,与他平日简单轻松的着装很不同。 他原本是特意挑的,想着穿上红衣,死了就变成厉鬼,要所有仇人偿命。 如今,他精心挑选的红袍广袖被皇帝撩起,露出了绑着袖箭的细长手臂,暴露了他其实胳膊没有一丁点练武根骨、也没什么肌肉的事实。 他来不及羞恼,就被安上了更多短箭,抓着他的手继续瞄准。 没人知道是哪些护院刚才动手想要灭口,因为真正差点伤到他的已经被谢昭和殷少觉杀死了,只是漏了一个刺杀乔怀忠的。 但殷少觉是皇帝,是原著认证的暴君。 皇帝只有错杀,不会放过。 无声中,护院便一个接一个都倒下了,原本看守这些护院的侍卫也纷纷听命离开,用更多人手和更快的速度搜查整个乔府。 【暴君啊……】 【酷。】 噗通。 乔肆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很重,很有力量。 乔怀瑾眼睁睁望着这一切,已经被吓到浑身颤抖,牙齿打颤。 乔肆也手脚冰冷,不住地发颤。 呼吸有些急促,五感也跟着集中,四肢百骸的血液奔流着,让他的汗毛跟着竖起,逐渐沉浸在一股暖流中。 但他感觉自己并非是畏惧或紧张,而像是堕入了什么奇异的梦境。 不知不觉间,所有护院都已经倒下。 乔肆猛然清醒,回头瞪大了眼睛,直直看向殷少觉。 百年后将为史书记载的暴君安静望着他,眼底透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说, “乔肆,做得很好。” 乔肆看向自己的手。 不知从第几发开始,殷少觉就没有握着他的手了,但是他没有察觉。 心跳飞快,皇帝的手掌搭在他的肩膀,炙热的温度几乎将他烫伤。 “是他们该死。” “乔爱卿今日破获侵占农田一案、抓捕罪犯,立了大功——” 殷少觉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出了声,伸手在眨眼间取下他手臂上的袖箭,丢在院落中央,朗声宣布, “论功,当、赏!” 一张写有乔怀忠姓名的农田地契被抛向空中,被刚好赶来复命的谢昭抬手接住。 是足以洗清乔肆罪名的关键物证。 竟在陛下手里。 -----------------------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来晚了,下一章尽量早点来、如果不来了会请假,后天开始会保证稳定时间更新的,么么哒!!![可怜] 第24章 皇帝的赏赐成了最高的无罪赦免, 众人齐声下跪行礼,高呼陛下英明。 唯有乔肆浑然不觉,在御前无礼地沉默着, 直愣愣地站着,却依然被放任,甚至安抚着。 乔肆有一瞬的恍惚, 仿佛视野被随着火焰跳动的光影扭曲, 他在心跳声中看向自己的手,又看向那片鲜血淋漓的尸体, 确认了眼前的一切都是现实。 他站在血泊中, 不是噩梦,不是穷途末路,不是自己或无辜者的血, 是乔家人的。 这一次,他不是受害者了。 他的手臂酸痛沉重,却越发有力,双眸通红,却不是为了流泪,他用饱含着恨意的目光看向院落中还活着的乔怀瑾, 换来后者仿佛看到厉鬼般的惊恐。 原来坏人也是会怕他的。 这样的体验有些新鲜,乔肆安静地感受了片刻。 “乔大人, 地契在此,你……” 谢昭拿着地契向他走来,被他的模样止住了脚步。 据他了解,乔肆只是个手不能提的世家贵子,和他们这样见惯了种种罪行、自幼习武的人不一样,一定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也是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 方才他们声称乔肆动手杀了朱侍郎时,他便觉得乔肆的胆识过人,但纵然是再热血上头,也有冷静下来的时候,也会感到害怕。 皇帝的出现像是能解释一切的答案,他以为真相不过是乔肆与皇帝早早联手,故意给乔家设了一个局,为了骗乔家露出马脚,乔肆才会无所畏惧地大闹一番。 有了地契,有了搜查乔府得到的证据,乔肆今日的所作所为便只是大义灭亲、是为追捕嫌犯的先斩后奏,不但无罪,而且有功。 皇帝必然对朱侍郎的贪污早就知晓,乔肆也定然笃信着皇帝不会陷他于不义。 就连方才的杀人之举,也不过是一种震慑与赦免。 第35章 震慑事?到如今、还对乔肆存着歹毒心思的人,赦免乔肆今日在乔府犯下?的所有罪行,昭告所有人,乔肆要杀的人,也是皇帝要杀的。 然而乔肆的模样却仿佛在推翻他的一切推想。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面色苍白、可怜乏力的乔肆。 第一次便杀这么多人,面对这样的场面,没有当场吐出来,已经很?厉害了。 然而当乔肆抬眼?,缓缓朝他望了过来,谢昭却是呼吸一滞。 “什么地契?” 乔肆哑着嗓子,本能地重复着他话中的字眼?,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 那双总是明亮骄傲,含着笑意的眼?眸,此刻竟泛着一丝猩红,红润的、扯着血丝的眼?角像是有什么压抑许久的东西正在爆发而出。 他的脸色也红润极了,丝毫没有被惊吓的、受了刺激的苍白孱弱,甚至是完全相反的泛着令人惊讶的凶狠。 那原是一张极为漂亮精致的脸,眉眼?的线条秾丽,鼻梁挺翘,薄唇在不笑时也带着三?分春色,一看便是应当纵马天?涯、意气风发的少年,嬉笑怒骂皆生动可入画。 这样的面容,适合做生来便享有荣华富贵的纨绔子弟,适合做皇帝面前志得意满的宠臣,是翩翩君子,也可以是天?之骄子,却在此刻染上?了嗜血和杀意。 那是他最熟悉的一种杀心,是被沉重深远的恨折磨过才会有的恨。 那战栗并非出于剥夺性?命的恐惧,而是期待已久的酣畅兴奋。 ……是绝非第一次见到血流成河的从容,能够瞬间便接受现状的熟练。 谢昭迟迟说?不出话。 乔肆的目光却已经从那些人身上?离开,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他腰侧的佩刀上?,然后一把?拔出。 他听?到乔肆自言自语的喃喃, “还不够……” 【只是这些人……还不够……】 【还要更多。】 谢昭下?意识想要阻拦,于是将目光投向皇帝。 在他看来,若是对乔家做局,为震慑其他人,到此为止已经足够了。 然而皇帝却在笑着,甚至带着一丝满意,正欣赏着乔肆的身影,仿若望着一把?终于出鞘的刀。 以血祭刀,总能让其变得更加锋利,他不介意。 这便是默许了。 谢昭顿时皱起了眉头。 “陛下??” 皇帝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了谢昭未出口的话,像是纵容着什么小小的恶作剧一般劝道,“随他去吧。” 谢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对律法和是非公允的坚持让他本能排斥这样的事?,永远也习惯不了,但今日的这一次,除了厌恶的抗拒,似乎还多了几分莫名的担忧。 皇帝究竟想做什么?他有些看不清了。 乔肆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并不对,难道陛下?看不出来吗? 可皇帝反而兴致高昂,还手?把?手?教着乔肆,纠正了他握刀的姿势。 乔肆学得很?快,一步步走向了已经吓破胆的乔怀瑾。 他胸膛中像是燃起了一团火,张管家不知为何跑来挡在他的面前,跪着诉说?着什么,像是在为谁求情。 乔肆用双手?握住弯刀,用力砍向了管家。 刀刃锋利,鲜血飞溅的同时被锁骨卡住,他用了些力气才拔出。 鲜血飞溅在乔肆的脸颊上?,却没有让他眨一下?眼?睛。 他又看向乔怀瑾,但这次还未挥刀,便有乔家的家眷拼了死的赶来,试图求情。 或许是乔怀瑾的乳母,或者?是贴身丫鬟,乔肆记不清了。 他们跪着,哭求着,抓着他的腿阻止他前进,却不敢挡在那锋利的刀子下?。 乔怀瑾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已经说?不出话。 【原来如此……】 【我当初就是这样狼狈、这样任人宰割的啊。】 【看上?去原来是这副模样。】 他也曾在暴力与绝对的权力面前无?力地求过,阻拦过,畏惧过,然后目睹他人不可挽回地被打死,杀死。 他也曾在面对死亡的阴影时这样颤抖过,绝望过。 无?数次,看着他人死去,看着自己死去,有时也在这样的哭喊哀求中,有时安静如此刻的乔怀瑾,失去全部的力气。 残害,挣扎,求饶,这样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总是在阻拦、承受,总在被动地期望刀锋不要落下?,总在自证清白、祈求公正裁决的到来。 如今刀子来到了他的手?中,一切都?和他以为的不一样了。 他掂量着手?中的刀,嘴角拉起嘲讽的笑意。 原来公正的分量这么轻。 能够手?刃仇人,乔肆以为自己会喜极而泣,或是放声大哭,他以为自己有数不尽的委屈要宣泄,此刻却只觉得这样的视角陌生而可笑,心中畅快无?比的同时变得越发不满足。 【还不够……】 【只是死了这些人,还远远不够。】 他深吸一口气,脑海里只有一个感受。 还想要更多。 乔肆问他,“你在残害无?辜百姓时,他们向你求饶过吗?” 乔怀瑾说?不出话,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畏惧地摇头,又拼命点头。 他又问道,“那原是一家三?口人,孩子被杀之前,他的父母有像这样求你放过孩子吗?” 乔怀瑾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了。 乔肆一刀下?去,刀子悬停在乔怀瑾的头顶,让他的发带断开、头发掉了几缕,一下?子变得像疯子般披头散发。 乔怀瑾彻底被吓得失禁了。 这一次他问了个简单些的问题, “暗室在的机关在哪儿?” “我……我我我……我……知道……” 乔怀瑾字不成句,哆哆嗦嗦地指了一个方向,拼命地向后躲闪, “别……别杀……我……” 乔肆的眼?底又涌出了几分失望。 他啧了一声, “真?没骨气。” 【还不如我呢。】 【垃圾。】 乔肆转身,看向神情复杂的谢昭,周身那沉凝阴郁的气场骤然一散,轻松道, “谢大人,他招了。” “……什么?” 谢昭浑身都?紧绷着,到他把?刀子还回来的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微微的冷汗,再?次看向乔怀瑾的时候,才意识到乔肆方才所做的一切,竟然只是为了逼乔怀瑾开口。 他情不自禁松了口气,却连自己都?不清楚刚才是在紧张什么。 他接过长?刀,碰触时发现乔肆的手?指冰冷地可怕,那袖子之下?的小臂也残留着被袖箭的绑带磨出的红痕, “乔大人……” 下?一秒,他的视线被暗红的披风挡住了。 皇帝像是无?意间挡在两?人中间,握住了乔肆依然冰冷发颤的手?指,背对着谢昭吩咐道, “去搜。” “是!” 谢昭转身带着人快步离开。 【罪证……】 【找到暗室,才能阻止他们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死人,然后全身而退。】 【暗室里一定还有更多东西,但是乔政德还在,说?不定就算当着谢昭的面也敢毁掉证据。】 【还是太着急了。】 乔肆就像是没注意到皇帝已经站在身侧,正抓着他的手?低头盯着他,脑海里的思绪依然没有停过,担忧着这次能不能搜查到足够多的东西,担心着会不会乔家还有后手?,会不会打草惊蛇。 【还不够。】 “乔肆。” 直到殷少觉的声音低低响起,将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眼?前。 乔肆愣了一下?,本能地抽身,却被拦住。 “爱卿,现在可尽兴了?” “我……微臣言行无?状,还请陛下?赎罪。” “不必拘礼。” 殷少觉拉过了他的手?,卷起袖子,露出了那些看着有些泛着青色的红痕,从身上?摸出一瓶带着清香的外伤药膏,用手?指一点点涂抹。 那个袖箭应是乔肆从大理寺临时偷拿的,尺寸不合适,重量也太大,为了能不被发现,不出意外,被绑得过于紧绷了,甚至没提前铺一层软布护着皮肤。 药膏是冰凉的,碰到发烫的红痕便迅速融化,殷少觉的指腹也并不柔软细腻,抹开时便又疼又痒,让乔肆的手?指动了动,想躲,又不能躲。 他像是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等等,为什么皇帝突然对我这么好?!】 【他干什么?!】 【……我刚才是不是还被免罪加赏赐了?】 【……啊……】 乔肆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殷少觉动作一顿,抬眼?看他,“弄疼了?” “没、没有……” 第36章 乔肆的心声跟着语气一起弱了下?去。 【等等等等……什么情况……】 乔肆的头脑一阵狂转,大脑和耳朵一起发热。 他好像一时激动,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好像忘了可以行刺了,把?时机都?错过了……】 乔肆低着头,一声不吭,方才还在大开杀戒,此时便像个鹌鹑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擦药的手?,莫名生出一股子心虚来。 【皇帝……该不会是真?心觉得我是个忠臣吧…………】 【诶诶诶??】 【这不对吧!?】 第25章 闯入乔家时, 血刃贪官时,面对大理寺,面对暗器灭口, 面对皇帝突然驾临时,乔肆都未曾慌过,不过是破釜沉舟罢了。 然而当手指忽然被轻柔地按揉, 药膏在刺痛的皮肤上融化, 他却忽然回了魂一般,整个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话语打了磕绊, 心声也乱成一片。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这?点小伤在他眼里, 连伤口都算不上,都没伤筋动骨的,不用管它自己就会好?。 他也不是皇帝眼里的什么大功臣。 乔肆看差不多了, 又想抽手,却被捏住了手掌心。 掌心是最柔软的一片,尤其是没有练过武,也未曾长期执笔弹琴的手,指根附近没有任何茧子,只是富有弹性的软肉, 殷少觉捏住的时候都不敢用力,怕给捏坏了。 他低声看着乔肆的手, 说?出的话充满了蛊惑, “乔肆,你想要的东西,朕全都能给。” 【什么?】 【皇帝转了性了,为什么突然……】 乔肆几乎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 但他做梦向来是噩梦,就算是白日梦, 哪有这?样异想天开?的时候。 此情此景,换了任何脑子还正常的、土生土长在这?个朝代?的臣子都会感激涕零、受宠若惊。 殷少觉到底是皇帝,最不信任人心,也太懂得观察人心,几面之缘,便?让刘疏死心塌地,让谢昭这?等?有能之臣至今不站队只为他所用,如?今便?也能收揽乔肆。 不如?说?他最钟爱的,始终是这?类‘身世不明?’的能臣。 不明?才好?,没有真正的靠山,却有深切的欲求才好?。 乔肆不需要依靠什么乔家,不需要依靠别人,有他就够了。 乔肆过去不明?白,没有想通这?一点,没关系。 他会教他。 看这?血海尸山,体验这?生杀予夺的快感,告诉他,这?就是宠臣的待遇。 这?,就是权力。 收服其他人时,殷少觉也未曾需要将话明?说?到这?种?地步,概是因收服刘疏太过容易,谢昭又是聪明?人,陆晚不必靠言语劝说?,需要的是时间。 殷少觉越是投注,便?越是将目光死死锁在乔肆的身上,不愿错过他神情转变的瞬间。 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个幸运的臣子能得天子一诺。 陪着乔肆闹了这?么久,也应当有些反应了。 下一刻,乔肆却躲开?了他的视线。 有慌乱、也有羞赧,少年的眼底却躲闪着,好?似并未理解他的意思,仍然向后退了一步。 殷少觉的手中一空,什么也没抓到。 “微臣……多谢陛下恩典,受宠若惊,臣别无所求,但愿……海晏河清、明?镜高悬。” 在皇帝一再表示不必拘礼的当下,乔肆深深地俯首跪拜,如?火如?血的红袍在身下铺散开?来,华美的广袖上有鸟雀振翅的暗纹映着火光闪闪发亮。 殷少觉一时没有说?话。 他仔细去听,却也没有听到任何心声的只言片语。 就像是乔肆并未在演,所说?之言当真就是发自肺腑的全部真心话。 气氛一时间变得沉凝,只余远处传来的嘈杂人声。 然后是一串匆忙脚步靠近。 “陛下!” 是谢昭。 不知又查出了什么结果,谢昭捧着个匣子走来,发现乔肆跪在一旁,微微一愣。 “爱卿平身吧。” 乔肆这?才长舒一口气,缓缓站起。 从头到尾,他并未察觉自己的一言一行在皇帝眼中是什么模样,更未细想皇帝为何突然反常,只当是自己玩儿脱了。 方才的反应纯粹是出于本能。 等?到这?茬过去了,皇帝开?始查看谢昭带来的东西了,乔肆终于能冷静思考皇帝到底说?了什么。 【皇帝今天好?反常。】 【还好?我没被忽悠过去,信以?为真。】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总不能说?我要当皇帝他都答应,虽然并不想当……】 【但是要他直接灭了世家也不可能,这?东西又不是我想就能成的……】 世家诸多,倒不是每一个世家都像是乔家一样坏到了极点,烂透了根,但也是因为权力财力太大,有些忘本的居多。 乔肆不敢直接信以?为真,便?是知道想彻底除掉乔家,不是一朝一夕、皇帝一言九鼎就能办到的事。 哪怕今晚已经?有乔家人被治罪。 乔尚书?,也就是乔政德是乔家当今的家主,但除了他和他的几个儿子、正妻和宠妾之外,还有许多人不在乔家主宅,养在外面的妾室、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不知多少,乔家的旁支及亲戚,因为姻亲关系和乔家拧成一股绳的非乔姓之人,零零散散数下来,一张纸也写不完。 说?什么将这?些人都除掉……起码也要有一人被诛九族,又或者直接将谋反的罪名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实。 【皇帝刚才应该是希望我随便?索要一些无足轻重的赏赐吧……】 乔肆在心中叹了口气,在这?种?关键时刻比任何人更有逼数地适可而止,停下了发癫乱杀的脚步。 为了大局考虑,为了最终目标,他必须尽快冷静下来。 这?份赏赐和帝王的允诺,他会好?好?记着,但不打算当真。 一旁,殷少觉已经亲眼看过了搜出的罪证。 那是一份有关朱侍郎收受贿赂的账本。 可惜,只是朱侍郎的,涉及的人已经死了,搜出或没搜出,区别不大。 殷少觉看向谢昭,“只有这?些?” “回陛下,还有些……” 谢昭挥了挥手,属下抬着两个沉甸甸的大箱子过来了。 乔肆一看,就知道是其他官员与乔家的往来,以?及些数不清的禁止流出皇宫的御用之物。 “这?些是从乔家的暗室中搜出的。” 乔尚书?和乔怀瑾方才一直被押着参与搜查,光是看他们胆战心惊的反应,谢昭便?能迅速判断出每一个屋内藏没藏要命的东西,结果连乔怀瑾私藏的骰子牌九都搜出来了,当爹的乔政德险些又当面把大儿子又打一顿。 此刻,乔怀瑾已经?在远处瘫坐着吓得没魂儿了,乔政德却还贼心不死,跪行过来给皇帝磕头,拼命地将罪责往外推, “陛下!陛下冤枉啊!!这?都是从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房内搜出来的,与下官无关啊!下官对这?些都毫不知情!!!” 殷少觉嫌恶地瞪去一眼,谢昭便?很有颜色地替他将乔政德一脚踹开?了。 “都关押下去,慢慢审问。” 皇帝不愿在这?地方多待,转身便?朝着大门外走去,片刻没有停留。 “陛下!!!” 乔政德痛哭流涕,扑过来还想抱住他的大腿求饶,却被另一道身影挡住了。 乔肆低头看着他,目光冷漠,“那可是你的亲生儿子,把所有罪责都推卸给他,你就不怕他死无全尸吗?” “你……你……!!!” 一看到乔肆高高在上的样子,乔政德便?气得浑身发抖,抬手指着他开?口便?骂, “你这?畜生!!要不是我,你哪里能有今天?!!你这?忘恩负义没娘养的,在陛下面前花言巧语仗着恩宠就胡作非为!!你简直就是个佞臣!!你会遭报应的!!” 这?番辱骂之语谢昭听了都气不打一处来,皱着眉便?要将人拖走,还没动手,却反而听乔肆哈哈大笑了起来。 乔肆眉眼飞扬着,笑得明?媚动人,仿佛不是被骂了,而是听了什么喜人的吉祥话。 他微微俯身,很是愉悦地反问那乔老登, “你刚才……说?我是什么?” “佞臣!” 乔政德只当他是得意忘形,骂得更加大声,“佞臣!走狗!!你不得好?死!!!” “好?啊……好?!!” 乔肆为他鼓掌,越听笑得越开?怀,“骂得好?呀,多谢乔尚书?……哦不,今夜过后,你可能就不是尚书?,应该多谢乔老大爷提醒?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仿若这?一番谩骂比之前的大开?杀戒比皇帝的宠信更加令他高兴, 第37章 “这?佞臣我还当定了呢!就要做佞臣,就要不得好?死,好?听啊,爱听!多骂两句!骂一句我赏你一两银子如?何?哈哈哈哈哈——” 他怎么忘了呢!虽然今夜的结果与他预计之中相去甚远,但也殊途同归啊! 皇帝没治罪,没有关系,没能诛九族也没关系! 他此后就是大佞臣了! 成了奸佞之辈,还怕没有群臣针对吗? 他哪里是与诛九族相去甚远,简直就是距离诛九族更近一步呀! “疯了……你真是疯了!!!” 乔政德被他这?么一激,反而骂不出来了,老脸也涨得通红,仿佛受了莫大的屈辱,只颤抖着手指骂他是疯子。 谢昭皱着眉头,看看乔政德又看看乔肆,没看出这?俩人是父子,也看不出谁疯得更厉害,只能将人押下去,和那乔怀瑾一起待审。 身后传来猖狂的笑声,殷少觉脚步一顿,又中途折返了回去,拉着乔肆一起走。 那心声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又细细密密的活跃起来,不是嘿嘿嘿的笑,就是对乔家那父子的一连串幸灾乐祸连骂带咒。 乔肆见皇帝来找自己,脸上的嘻嘻哈哈的笑意依然没散,还乐呵地问他,“陛下此番出宫没带人跟着,也没带马车吗?” “朕此番匆忙,并未带人,也未驾车。” 殷少觉心说?,要是还管什么马车,哪里来得及救人。 当时他放心让乔肆去闹,不过是认为乔政德虎毒不食子,翻不出花来。 但乔肆竟并非乔家血脉,那么事态的发展就很难控制了。 果然,他来得不晚,及时阻止了乔肆被灭口。 想起来就糟心。 他回头看向乔肆,“你的马车呢?” 乔肆眨眨眼,抬手指向了墙角边。 一头小毛驴嘴里塞满了嫩草,正在嚼嚼嚼。 殷少觉:“……” 乔肆无辜道,“陛下,我这?次也出来得比较匆忙,所以?是骑驴来的。” 殷少觉脸色冷了三分?,抓着乔肆左臂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 他声线低沉,感到可笑地反问道, “匆忙?” 是匆忙,还是根本没打算留退路? 第26章 乔肆看了眼皇帝的脸色, 默默缩了缩脖子。 【皇帝果然喜怒无常。】 一句话?,清晰无比地传入殷少觉耳中,顿时打?散了一片隐而?不发的阴霾。 罢了。 “谢昭的车呢?” 乔家?的门外还站着大理寺的人, 其中一个小领头站了出来,恭敬回答, “回陛下, 谢大人是骑马来的。” 乔肆扭头看向谢昭的马。 【不愧是谢昭的宝马, 好漂亮,戴的马鞍看上去也好棒, 哇哦……】 还没看得太清楚, 一旁的殷少觉就把马牵了过来, “会骑马么?” 乔肆摇头,“不会。” 话?音刚落, 乔肆便感觉腰上一紧,竟直接被人带上了马。 殷少觉在他背后坐稳,牵住了缰绳, “跟朕回宫。” 【啊?】 马儿?嘶鸣一声,抬起前蹄,猛地冲出了乔家?, 奔向大路。 乔肆猛地被惯性向后甩去,紧紧贴在了殷少觉的身前,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了夜色中的京城。 【视野好棒!】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畅快地骑马,之前根本没有机会,也没人教他,乔肆倍感新鲜,到处东张西望起来。 “扶稳些。” 身后忽然传来殷少觉的低语声, “乔肆,路还很?长。” …… 以?疗伤为由?,乔肆直接被皇帝掳、啊不是送回了临华殿,当夜就在宫内就寝,还让王太医好好检查了一番,确认身上飞溅到的血液都是别人的,身上除了被绑带磨出的淤痕没有其它?外伤。 临华殿还保留着乔肆离开时的样子,没有怎么变过。 乔肆安然地睡了,睡到了一半,才猛然想起自?己还交代过严管家?一些事,半夜惊醒了就往外冲。 冲了一半就被陆大侠拦住了。 “你去哪儿??” “我当然是……诶!?陆大侠你怎么在这儿???” 陆晚抱臂而?立,靠在院内的树上,闻言微微挑眉,“我倒是想问你,你怎么回宫了?皇上不是给你开府了?” “额……此事说来话?长,” 乔肆连忙像抓救星一样抓住他,“陆大侠!快帮我个忙啊!我现?在出不去宫,你帮我跟严管家?带个话?就说我没事!让他什么都别做就等我回去!” “出不去?他又软禁你了??” “没有!是我今晚出不去而?已。” “那就好,带话?没问题,” 陆大侠微微沉思,继续问他, “这几?日刘疏忙着春闱的事,一直不得闲,你这边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 乔肆摆摆手,干笑两声,“辛苦陆大侠了,这么晚怎么又进宫啊?” “皇帝莫名其妙跟我打?了一架,我来找他算账的。” “……” “真是奇怪,他莫名其妙出宫就算了,打?我干什么?” 陆晚问他,“你有头绪吗?” “没、没有呢。” “那好。” 陆晚也不多问,点点头就运起轻功离开了。 乔肆擦了擦鼻尖急出的汗,松了口气回去继续睡大觉了。 第二?日的早朝,皇帝当众宣布了乔政德父子与朱侍郎的罪行。 和乔肆料想的一样,虽然乔家?出了大事,但遭殃的依然只有乔政德父子,丝毫没有牵连到不在场的人。 但即便如此,也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乔政德父子数罪并?罚,其中最严重的要数收受贿赂、强占田地、杀害证人、证物造假、徇私枉法?等罪行,数罪并?罚,直接革了乔尚书的职位,并?将乔怀瑾一同入狱,三日后问斩。 至于乔政德的夫人、妾室们?,及其子嗣,则是举家?流放,因贪污数量巨大,整个乔府以?抄家?处置。 而?乔肆,则成了大义灭亲、先斩后奏的功臣,当朝受赏金银千两、绢帛千匹,赐农田百亩,加食邑一千户,封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四个字一出,上朝的官员们?便有了几?分?骚动。 之前皇帝给乔肆虽然封赏很?多,但大都不是些虚职,就是些虚名,这一次,却是给了真正有实权的官位。 明明乔家?刚刚出事,但乔肆身为乔家?人,不但能全身而?退,还能靠着一招大义灭亲不贬反升,更是前所未有的事。 一时间,乔肆又成了众臣子的视线焦点,不少多年都未升官的中年老臣酸得直磨牙。 乔肆心中叹了口气,上前谢恩。 许是昨晚熬了夜,中间又惊醒乱跑了一次,他没怎么睡好,谢恩低头的时候还在打哈欠。 好在临下朝时,殷少觉便宣布了明日开始休沐。 原本的十日一休沐是在后天,乔肆抬头看向皇帝,和其他臣子一样疑惑。 那是连休两天吗? “正逢初春,朕决定?,两日后举办春禊,众卿家?若是无事,便与朕一同前去曲江。” 殷少觉朗声宣布道。 群臣齐声领旨谢恩。 到了下朝后,乔肆缓缓想起来为何这个词这么陌生。 之前也有过春禊,但那几?次他都被软禁在宫中,全程没有参与,于是乎对什么时间流程地点都没概念,只知道是类似春游踏青的活动。 乔肆再次打?了个哈欠,带着困倦随着大流往宫外走,刚没走出几?步,就发现?皇帝已经提前给他备下了步辇。 有了步辇,就省得自?己走路犯困了,倒是正合他意。 同是在朝为官的,乔肆并?非权倾朝野官职最大的,却是今日下朝后排场最足的,一时之间出尽了风头。 很?快就有人想要上前攀谈,笑着尊称一声侯爷,恭贺他今日升官之喜。 乔肆瞥了一眼,便认出是几?个没出息还墙头草乱站队的狗官,做足了佞臣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派头,不等人把话?说完,就凉凉开口, “这位大人,你挡路了,让一让。” 对方顿时热脸贴了冷屁股,被下了面子,脸上表情不是很?好看,但也只咬牙忍了。后面还有其他动了巴结心思的官员也止了步,生怕比这人更加丢脸。 倒是些并?没打?算过来攀谈的寻常臣子,见到这场景不约而?同皱起眉头,很?是不认同。 乔肆不在意他们?怎么想,就是有人在背后记恨议论才好呢,乐得清闲地一路畅通无阻上了马车。 马车直接打?道回府,乔肆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回书房,找到了自?己昨晚托付的那几?封信。 确认了信封都完整,没有被打?开偷看过,他长舒一口气,拿出火盆将它?们?扔进去烧了。 第38章 烧到一半,陆晚就来了。 烧火的烟尘大,乔肆正蹲在院落里用烧火棍翻动,陆晚便跟个大白鸽子似的从天而?降,将他吓了一跳。 “陆大侠?你怎么来了?” “怎么,在干什么事,怕我看到?” “没有没有,”乔肆连连摆手,“昨天晚上还要谢谢你。” “所以?,你这到底是藏了什么秘密?” “……” 乔肆沉默了片息。 其实没有什么秘密的,但事到如今,还是别把陆大侠牵扯进来太多的好。 他没有抬头,平淡地应付道, “这你就别问了。” “……好。” 陆晚见他如此生分?,心中有些不快,但也没放在心上, “不说就算了。” 乔肆便点点头,客气道,“多谢。” “你放心,我没有偷看。” 陆晚坐在他旁边的石凳子上,靠着桌子,随手拿出酒壶仰头喝着,两口下去后叹了口气, “但是乔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做到君子非礼勿视的,你有时候……也不要把别人想得太好。” 他斟酌了片刻,又说道,“哪怕是真的想对你好的人,也不一定?有你想的那么好。” 乔肆听得似懂非懂,“哦……谢谢提醒。” 陆晚看他那表情,就知道没提醒到位,急了,直接起身正襟危坐面对着他,认真严肃地说道, “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乔肆更加纳闷了,“啊?皇帝怎么了?” “你……” 陆晚面上挣扎了片刻,仿佛终于败给他了,向前俯身过去,凑到他面前压低了嗓音说悄悄话?, “严管家?是皇帝的人,你不知道吗?” 知道啊。 乔肆依然无辜眨眼,他戳了戳火盆,里面的信件已经都烧完了, “可是我这个信封很?完整,没有人偷看过的,你不用担心。” “……” 陆晚起身,怜爱地拍了拍他的头顶,感叹了一声‘没救了’,转身就走。 等到院子里终于没有人了,乔肆缓缓起身,笑着拍了拍手上的灰。 嘿嘿。 有皇帝的眼线,是大喜事呀。 乔肆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去前堂,立刻列了个朝臣的名单,吩咐严管家?,若是名单上的人送拜帖、送礼物,就都收下来,其他人的一概退回。 …… 下了早朝,殷少觉便在寝宫换下了那身繁重的龙袍,取下帝冠,穿上一身更方便外出行动的墨色常服,低调地出了宫。 他并?不想带人在身边,但以?防万一,还是带上了季平安和暗卫随行。 一主一仆,很?快便驾着轻便简朴的马车路过了侯爷府。 殷少觉并?未停留,继续向前。 又过了片刻,停在了刘疏的家?门口,下了车,让季平安在原地守着,独自?敲开了门。 这几?日,刘疏一直为了春闱的事忙得焦头烂额。 如今乔尚书也没了,要在此次春闱中选拔的人才又多了些,刘疏几?乎愁得掉头发。 皇帝便是这时候突然微服出行的,将他吓了一跳。 “稍安勿躁,朕只是过来看看。” 刘疏顿时受宠若惊,连连表示自?己一点都不辛苦,这些都是分?内之事,能为陛下解忧是他三生有幸。 “朕能得贤臣如卿,才是天下百姓的幸事。” 陆晚回家?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顿时非常心烦。 他这里不比那些王侯贵族的府邸,只是刘疏用自?己这些年攒下的俸禄自?己租赁的小院,若非门口停了马车,看上去与寻常人家?也不无不同。 正是因此,屋内也是寻常的摆设,没有琉璃顶,也无华贵漂亮的玉器瓷器摆件,门外更是只有一口井、一棵树。 这样的地方突然多了个尊贵无比的皇帝,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他清了清嗓子打?断他们?, “陛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殷少觉转头便直接道, “朕是来找你的。” “我??” 陆晚疑惑,“如果是有关昨晚的事,乔肆回去的时候已经把信烧了,你就别太担心了——那厚度怎么也不可能是遗书的。” “不是这些,只是来闲聊,” 殷少觉昨晚确实又见过陆晚一次,稍微解释了晚上发生的变故后,得知了乔肆还托付了对方给严管家?传信的事。 也许是当时他的情绪太过外露,才让陆晚猜出了他的担忧。 殷少觉选择绕开这个话?题, “坐,朕只是听闻你们?都和乔肆很?熟,想问问,当初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不是早说了嘛,行走江湖的时候,乔肆偶然碰到过我,说是被救过一次。” 陆晚并?不在意,将原本的说辞重复了一遍,也拉开椅子坐下,不解道, “陛下这是又怀疑他什么了?” “陆公子可记得具体是哪一年,何时、何地?” “问这么细干什么?我救过的人和杀过的一样多,哪里有闲工夫一一都记在脑子里。” 陆晚也试着回忆过,但根本没想起来,也就算了。 但今日皇帝突然旧事重提,就像是发现?了其中有什么蹊跷。 他喝茶的动作一顿,猛地抬头, “等等……你什么意思?” 殷少觉也盯着他,光是看到陆晚的神情,便心下了然, “原来如此。” 连这件事也是谎言。 家?族是假的,血缘是假的,多年前相?逢的恩人旧友也是假的。 飞白楼查了这么多日,竟查不出一丝乔肆与他人的联系。 ----------------------- 作者有话说:今日的更新提前发一下~ 第27章 两日的休沐, 只是对寻常官员而?言。 负责春闱相关事宜的,如主?考官刘疏,是照旧不能休息的, 甚至连之后的春禊都无法抽身?参加。 谢昭负责的案子虽然已经定了罪名,但他?也是无法休息的一员,相关的案件整理、写报告、证物管理、抄家、等等杂务实在太?多。 焦头烂额时, 皇帝却忽然拿着一迭资料放到了他?面前。 眼底带着黑眼圈的谢昭抬头看来, 深呼吸一口气,起身?行?礼。 “查。” 殷少觉将手放在那一摞写满了字的文件上, 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在乔政德死前撬开他?的嘴,好好查查。” 谢昭翻了翻皇帝带来的东西。 那是一些?档案,乔家的档案, 准确来说,是以乔政德这一脉为主?,历年来在朝堂上的活动、与各方的走动,还?有一切相关的利益变化,人脉往来。 谢昭并不意外皇帝能查到这么多东西,还?完全细致记录着, 只是明?日乔政德就要问斩了—— 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他?拿起档案,发现下?面还?有一个小册子。 对比乔家的档案, 这个小册子几乎薄如蝉翼,说是一封信也不为过。 他?翻看了一眼,便愣在原地。 是乔肆的经历。 原本就只有一张纸,从出生到长?大,聊聊几行?字便记录了不到二十岁的一生,和乔家那份形成鲜明?对比, 甚至乔家一个小厮做过的事都比乔肆要多。 即便如此,却还?是有红色的墨水将前面的几行?用几条线划掉了。 剩下?的,不过是乔肆从十六岁开始的人生。 接到乔家,养在乔家,偶尔开个生日宴,逢年过节走动一下?。 然后便是入宫。 谢昭下?意识将纸张翻到背面查看,又看了看信封内部,都是空空如也。 他?抬头,皱眉道,“陛下?,这……是全部的了?” “是。” 殷少觉看着他?的神情,“你也觉得?有问题。” “微臣没有证据,但多年来办案的直觉……是这样的。” “那就把问题查出来。” 殷少觉的手指点在乔家的档案上,“朕知道,你向来不愿意做与案件无关、多余的事情,但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 谢昭看着被红线划去的【乔肆】二字,心中一跳。 这样一个生活优渥的贵公子,怎么会人际关系如此单薄? 没有朋友,没有熟人,就像是按照乔家的期望长?出来的人偶,甚至没有出过几次家门。 这不对。 他?眉心紧紧拧起,几乎认为这是份假档案。 不必皇帝劝说,他?也很想知道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乔肆不可能是这样单薄的人生经历……如果当真从未离开过乔家,就不可能知道那么多与罪案相关的秘密。 这些?年来,他?收到了乔肆暗中的帮助太?多……察觉到对方想要隐瞒身?份,哪怕是对照了笔迹,确认了就是乔肆本人,谢昭也从未戳穿过。 第39章 在他?的预想中,乔肆应当是借助了世?家的力量,广结良友、在江湖在朝野都不少走动的少年,凭借着聪明?才智和灵活的情报网,才能让他?也难查到的关键真相水落石出。 绝非是这样…… 谢昭放下?纸张,“或许是这些?的记录并不完全。” 就好像他?与乔肆的秘密往来,就并未记录在这张纸上。 “不无可能,而?且朕怀疑……乔家突然从一众世?家中脱颖而?出,有些?蹊跷。” 殷少觉将一枚令牌放在桌上,“拿着这个,可以进出飞白楼,如有必要,朕准许你暂时借助飞白使的力量。” 飞白楼!? 谢昭惊讶地看向那枚从未见过的令牌。 他?抬头,发觉陛下?的神情是认真的,并非说笑。 一个仅存于?传闻中的,隶属于?陛下?的江湖组织……竟就以这样的方式堂而?皇之摆在了他?的面前。 飞白楼…… 若是有这样的力量,那么当年他?父亲的冤案岂不是也可以—— “好好查,谢昭,到时候你有任何要求,” 殷少觉意有所指地暗示道,“只要不是过分的,朕都可以满足。” 说罢,皇帝便转身?离开。 谢昭向前几步,深深鞠躬行?礼, “臣恭送皇上!” …… 两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很快到了春禊的第一日,盛大的皇家仪仗自皇宫出发,文武百官随行?,不急不缓地前往曲江。 乔肆在队伍中东张西望,果然没找到刘疏和谢昭的身影,也不知道是在车辇里睡熟了,还?是依然在加班没来。 哎,两个好勤恳好任劳任怨的好官啊。 一下?子没了任何熟人,乔肆倒是乐得?轻松,直接和几个最想杀死的狗官攀谈起来。 嘿嘿,在有机会诛九族之前,多和几个该死的拜把子结师徒,就能一波带走了! 乔肆装作对某贪官的小礼物很满意的样子,收入袖中,“周大人真乃我?的良师益友啊,此番交谈让我?受益颇多,改日定登门拜访。” 那周大人立刻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连忙回以更多的夸赞,什么乱七八糟的词儿都堆上来了。 乔肆淡然点点头,摆手表示,“还?好、还?好,不过都是为陛下?分忧。” 陛下?在前方的龙辇里已经有点听烦了,直接撩起侧边的窗帘,“平安。” 季公公过来低声应下?,“陛下?,老奴在。” “把承瑞侯叫过来。” 没到片刻,乔肆撩开帘子弯腰进来了。 “参见陛下?。” “坐。” 龙辇的规格是顶级的,里面不但有柔软舒适的坐垫,还?有小茶几,摆着茶水和几个点心,阳光不会晒进来,但帘子透光,也不会太?昏暗,坐在上面非常稳当,乔肆进来就左看右看,很是新鲜。 【哇哦……还?是这里舒服。】 【好香,这是什么糕点?还?有水果,嘿嘿……】 【等等!!这是什么,刀吗?!】 乔肆的目光在小茶几上晃了一圈,突然震惊。 在一盘糕点、一壶茶的旁边,还?有一盘新鲜的水果,以及一个用来吃水果的小刀。 说是小刀也不准确,因为它实在太?小巧精致了,一看就是只能用来切食物的水果刀。 乔肆顿时有点紧张。 【心真大啊皇帝,也不怕我?拿起小刀就行?刺。】 刚想到这里,却听坐在一旁的殷少觉忽然开口道,“乔爱卿,为朕切个枇杷。” 乔肆头顶立刻冒出个问号。 【这可是你自己?让我?拿刀的啊!】 放在几天前,乔肆就算是想也不敢想能直面这么适合行?刺的场合。 但今天就像是看到了树上结红烧大鸡腿,皇帝不但主?动和他?独处,还?主?动把刀子送到了他?手边,让他?当面用。 乔肆应了一声,用茶几上的干净白布擦了手,拿起水果刀,并下?意识拿了个看起来最甜的枇杷。 无他?,唯手熟尔。 【诶好麻烦,不能直接咬着吃吗?】 一旁是干净的果盘,切好的水果放进去就行?,乔肆满脑子的御前行?刺最佳场合,手中却还?是乖乖的把枇杷处理好了。 直到放下?刀子,乔肆都没有再做多余的事。 【哎……】 【距离也太?近了,不合适。】 清甜的水果香顿时在龙辇中散开。 乔肆再次擦了擦手,低着头在心中叹气。 一旁,不过是吃个水果就莫名满意起来的殷少觉拿起银叉,插起一块枇杷,抬手却是送到了乔肆的嘴边。 乔肆顿时整个人愣住。 一阵春风吹过,掀起了龙辇两侧窗边的纱帘。 随行?伴驾的御林军看了,立刻瞪大双眼,不自觉放慢了驾马的速度,生怕看到不该看的。 殷少觉恍然未觉般不去理会,只说道, “试毒。” 僵硬的少年又肉眼可见地重?新放松下?来,懵懵地张嘴吃掉了皇帝喂来的水果。 等嚼嚼嚼咽下?去了,他?慢半拍忽然想起。 【不对啊,试毒的话不用皇帝亲手喂吧!!!】 【这、这也太?……太?……】 乔肆耳朵微红。 【我?娘都不这么喂我?。】 做出这一切的殷少觉却全程面不改色,甚至非常自然,仿佛身?为皇帝,亲手喂宠信的臣子吃一口水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看着皇帝这模样,乔肆也不自信了。 【难道佞臣和皇帝就是这样的?】 殷少觉放下?银叉问他?, “甜不甜?” 【酸的很。】 乔肆倒是不怕酸,又因为心中太?震撼,表情并无什么显露。 他?咽下?去,看了眼剩下?的枇杷,睁眼说瞎话, “甜。” 殷少觉:“……” 【都说甜了,他?怎么不吃?】 殷少觉轻笑,“既然爱卿觉得?甜,那这一盘就都赏给卿了。” 乔肆:“……” 【可恶啊,感?觉被皇帝耍了,但是没有证据。】 见他?不想吃了,殷少觉见好就收,直接喊了季公公进来,将剩下?的几块水果随手赏赐了下?去。 后方不远处的车辇中,季公公骑马而?来,在外通报,车夫撩起车帘,将一个小食盒递了进来。 季公公笑着说道, “谢大人,这是陛下?赏的水果,大人这几日辛苦了。” “……多谢陛下?。” 谢昭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谢恩,抬手接过了御赐的水果。他?接连忙着加班了好几日,陛下?原本恩准了他?留在京城休息,但他?想到查出的那些?东西便放心不下?,还?是跟了过来。 此刻人虽然坐在车辇上,魂儿却在后面追着。 他?打开食盒,看到了里面的枇杷,目光微顿。 这歪七扭八、有大有小的切法很是眼熟,一看就不是陛下?身?边的公公准备的。 倒像是……某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侯爷切的。 谢昭:“……” 陛下?在干什么? 为什么疑似乔肆切的水果会送到他?这儿来? 谢昭疑惑的吃了一口枇杷,下?一秒便露出豁然开朗的神色。 原来如此。 酸的。 很快,等到巳时,庞大的仪仗队便到了曲江,乔肆也在昏昏欲睡的困顿中猛地清醒过来。 等到乔肆从龙辇上先一步跳下?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乔侯爷一路都在与皇上作伴的待遇。 不但如此,不知两人在里面聊了什么、做了什么,皇帝下?龙辇时也神态放松,心情愉悦,还?直接大方地赏赐了乔肆将营帐安札在自己?旁边。 放在以往,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这样的待遇。 这样明?显而?高调地看重?一个臣子,放在当今圣上的身?上还?是第一次。 往日里总想着巴结讨好乔肆的臣子们,此刻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纷纷陷入各自的揣测与猜疑中。 乔肆倒是浑不在意,反而?有些?兴致勃勃。 他?的目光略过正忙着安营扎寨的众人,然后被其中最阴狠恶毒的一道视线吸引了。 【哦吼,是晋王啊。】 【哇,旁边那个就是王妃?】 【这么瞪着我?,不怕我?猛揣你那条好腿吗?】 第28章 自?从乔肆大闹一场, 最终让太?后离开京城后,晋王就一直看乔肆不?顺眼。 哪怕明知这个年轻人是殷少觉故意摆在眼前的靶子,哪怕王妃也提醒过?他, 他们真正的敌人不?是乔肆,而是皇帝。 如今,王妃也是一如既往地伏在他的肩上, 自?轮椅旁弯腰亲昵地捏着他的肩膀, 用最柔缓的语气劝他, 第40章 “绍明, 你要沉住气。” 王妃的话?音刚落, 那边乔肆就注意到了晋王的视线,朝着这边极其挑衅地笑了一下,然后炫耀般地抬起一条腿, 让一旁的公公为他弯腰擦拭靴底的泥沙,而后转头便走进了陛下的营帐。 他绝对?是故意的!!!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封了个侯而已,那乔肆竟然嚣张成这样! 晋王,本名殷绍明,竭力地保持着冷静, 好不?容易把火气压下去,此刻噌的一下更恼火了。 他手指用力攥紧扶手, 力道之大几乎将?上面的皮革捏碎,咬牙切齿地低声念出那个名字, “乔、肆。” 王妃再次安抚着他,将?一个香炉放到他的怀中,淡淡的药香传来,殷绍明深呼吸了几次, 才恢复冷静,跟着王妃回了营帐。 皇帝的营帐内,乔肆进门便‘啊’地一声愣住。 殷少觉坐在绘制着山水花鸟的屏风后,“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便是。” 乔肆低头,看着柔软的羊毛地毯,绕过?屏风向内走去,“没什么,臣只是惊讶这毯子真是柔软漂亮,都不?舍得踩了。” 【怪不?得刚才要擦靴子才能?进,这要是弄脏了确实很可惜啊。】 【刚才晋王那么生气,该不?会是因?为我当着他的面单腿站立了,被他误会是在嘲讽他瘸了吧……】 【哎呀。】 想着想着,乔肆就笑了出来。 【该。】 【心眼子这么坏,瘸了也是自?食恶果,谁让你算计皇兄的,生气就受着吧。】 殷少觉正坐在临时搭建的桌案旁处理政务,见人来了刚把几摞纸张收起,忽然听到这样的心声,手指一动,纸张便又散落得满桌都是。 晋王…… 他微微敛息,一时有些不?能?确认自?己听到的,是不?是所想的那番意思。 皇帝的目光缓缓落在乔肆脸上,带着晦暗不?明的探寻。 晋王的腿疾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除了宫内的老人,也只有汪太?医知道内情。 乔肆难道也知道么? 汪太?医不?可能?把这样的秘辛告诉乔肆。 殷少觉低头,将?散落的文件重新收拢,放回袋子。 【陛下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难道是发现王妃给的药粉有问?题了?】 乔肆来到他身边,歪头纳闷。 “陛下唤臣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 现在知道了。 殷少觉将?一个小纸袋放在他面前,“这里是王妃进献的驱虫粉,让你的人洒在营帐周围,可避免蚊虫侵扰。” 【说什么来什么啊……】 乔肆口头上谢过?陛下,生怕碰到皮肤似的,用两根手指捏起了那个袋子, “陛下已经在周围提前洒过?了?” “是。” 殷少觉见他好奇,继续道,“汪太?医已经看过?了,药粉里确实是王妃所说的那几位药材,只要不?吃到腹中,便不?会有害。” “那臣就先告退了。” 【怎么办,要洒吗?】 【这东西表面是驱虫没错,但是也会引蛇过?来啊!】 【到时候要是有了毒蛇,很容易就会死掉了,可是不?撒,又没法解释……汪太?医都说成分没问?题,就说明动手脚的方式足够高明……】 乔肆犹犹豫豫着出门了,拿着药粉来到营帐边,眼角的余光便发现王妃的贴身侍女在偷看这里。 看来不?撒不?行了,如果王妃发现做手脚被发现,难免会再出其他招数。 药粉虽然不?好防备,但起码是他知道的招数。 乔肆心一横,将?药粉在自?己的营帐四周也洒了一圈,然后拍拍手,去找汪太?医了。 汪太?医也随行在队伍中,因?为要随时待命,和皇帝的营帐也不?远,乔肆过?去后便和人要了些雄黄粉。 “要雄黄做什么?” 汪太?医还不?知情,不?赞同?道,“这东西用多了有毒,可不?能?乱吃。” “我不?吃,汪老您放心吧。” 乔肆嘿嘿笑着坐在他身边,保证道。 “……好吧。” 汪太医本来不想给的,但转念一想,出行之前,陛下特?意提前交代过?,这几日无论乔肆跟他提什么要求,能?满足的尽量满足,及时禀报给陛下就行,便答应给他了。 很快,所有人都安顿得差不?多之后,便是例行的祓禊礼,皇帝见众人舟车劳顿,便将?原本的仪式简化、迅速走了个流程,便随众人自?行安排,并?未真的去和众臣子一同?沐浴驱邪。 到了晚宴时分,才是乔肆最期待最喜欢的烧烤时间。 烤乳猪、烤羊羔、炖牛肉齐齐上阵不说,还多了许多初春时候才有的鲜嫩菜叶,乔肆特?意要了些花生粉、辣椒粉、绵白糖和些许熟芝麻,融合了原本的蘸料,自?己又调制了新的烤肉粉蘸着吃,顿时香迷糊了。 见他吃得这样好,很多臣子也学着模样做了起来,果然和蘸着料汁相比不?太?一样,别有一番风味。 有皇帝在的宴席,倒也少不?了互相说场面话?、敬酒吟诗的环节,乔肆为了巩固佞臣人设,便也随意也背了一首时下流行的拍马屁诗,通篇都是夸皇帝的治国有方、英明神武。 然后在其他臣子‘连吟诗都如此拍马屁甚至不?是原创’的文人相轻的鄙夷中,赢得了龙心大悦,被殷少觉大手一挥,直接又赏了他全场只有一只的野味,以及大量的玉器、金银。 乔肆放下酒杯就懵了。 【这也能?赏??】 酒是桂花米酒,看起来没什么度数,香香甜甜的,但乔肆几乎要怀疑是自?己喝多出现了幻听。 谢昭也坐在席中,见乔肆那意外而困惑的模样,又自?行干了一杯。 两天时间,根本不?足以查出全部内容,若非今日要随行,他原本要再继续查下去的。 但是,每当他查到关键的人,追过?去之后,都会被飞白?使告知……相关的人已经身亡。 不?是死了,就是下落不?明多年了,和死了没有两样。 想也知道,是乔家的手笔。 他不?明白?,为什么乔家要把和乔肆有关的人都害死,到底能?隐瞒多么惊天的秘密。 陛下最后一次来确认调查的结果时,曾突然问?他, “如若是你,当大仇已报,身无牵挂之时,你会如何做?” 自?然是想要归隐乡田,或是快些成家立业,以宽慰父母兄弟的在天之灵。 但这些话?,谢昭不?能?说,甚至刹那间有些胆战心惊,怀疑陛下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他只好说,“人活于世,怎会完全身无牵挂?红尘间难免会有难忘之人、有一两个知己良友,若是正当壮年,更不?免会心怀抱负,想要建功立业。” “若当真是孤身一人呢?” 谢昭很快知道陛下在说谁了,他下意识想要反驳不?可能?,话?到了嘴边却无法出口。 “汪老自?请告老还乡时,也说自?己孤身一人,没有牵挂了,但他还有徒弟,还惦记着朕。” 殷少觉的声音像是含着春寒雾气,一时之间让谢昭也不?确定到底是在感怀、还是自?嘲, “但若是身居高位,功名利禄尽收,又何须牵挂,只会越发惜命,恨不?得能?长?生不?死了。” 谢昭很快想到了牢狱中的几人,又想到了许多许多人,想到了自?己。 他原本也只为翻案、为复仇而活,但担任大理寺的官职越久,便越发分身乏术,恨不?得一日能?有24个时辰供他查案。 说什么归隐田园,似乎许久不?曾想了。 他微微蹙眉。 又是一杯酒下肚。 宴席上,一旁的刘疏用胳膊戳了戳一言不?发的谢昭,“谢大人,像咱们这种熬夜太?多的,应该少喝酒,多吃清淡的食物?。” 谢昭看他碟子里的乔肆同?款辣椒蘸料,再看看人脸上和自?己无异的黑眼圈,意味明显地嗤笑一声。 “……你还笑我,你难道就不?想尝尝?” 谢昭便真的尝了一口。 确实很好吃,香辣可口、滋味悠长?,让人吃了还想吃,活了还想活。 他放下筷子,“能?制作出这般美味的人,倒像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热爱生命,对?未来充满憧憬的人。” “谢大人,你是真的醉了吧?吃个烤肉怎么还有这么多感悟,比我还像个文官了。” 刘疏不?明所以地笑道,“但你说得对?,乔肆就是很会生活啊,性子也开朗活泼,不?像翰林院我们这些人,光是看一眼就感觉在用命判卷。” 谢昭怀疑刘大人已经被春闱的压力搞疯了,默默给他也倒了一杯酒。 刘疏一口下去,微笑不?变,“好茶!” 第41章 “……” 晚宴结束后,纵是以吃为主的乔肆也有了三分醉意。 主要是太?久太?久没有放松地玩儿过?了,这次虽然是皇家的宴席,陛下却始终顾及着他,有其他人来跟他喝酒,看到陛下那冷冷的眼神都会绕路走开,吃的上面也有季公公帮忙,够不?着的鸡腿、羊排、烤肘子,都帮忙去骨头,实在太?爽。 直到回了营帐,乔肆被冷风吹得猛然清醒。 啊,差点忘了,王妃的药粉。 乔肆掀开帘子,看到了皇帝莫名赐来的一小箱子宝贝。 他没去第一时间确认赏赐,而是拿出雄黄粉,在营帐内洒了一周,然后趁着夜深人静,又偷偷溜去了陛下的营帐。 营帐也是有后门的,只是不?常开,他就蹲在角落鬼鬼祟祟,小声喊,“陛下……陛下……” 然后陛下就让他进了。 乔肆吞吞吐吐,努力找了个借口, “陛下,臣有些睡不?着,下棋吗?” 【不?下棋,玩儿牌也行,画画也行,总之别睡啊!】 殷少觉默默收起政务文件,点头, “过?来吧。” “对?了陛下,臣还有点驱邪的粉,能?不?能?在这儿也洒上?” 殷少觉继续同?意。 于是乔肆在陛下的帐篷里也洒了些雄黄。 【呼……这下放心多了。】 【皇帝身手这么好,就算来了毒蛇肯定也能?打跑的,计划通!】 乔肆安心地用下棋当借口,在陛下的营帐里磨蹭到了后半夜。 直到哈欠连天,他也嘴硬说着‘不?困’,甚至偷偷掐自?己大腿保持清醒。 终于,营帐外的草丛传来了奇怪的沙沙声。 第29章 乔肆并未练过武, 并未第一时间听到那异响,下了一晚上的五子棋,眼睛都快看不清棋盘了, 仰头就是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便感觉眼前一亮。 陛下突然多?点了两盏灯。 乔肆揉了揉变沉的眼睛,刚想?询问,便看到陛下忽然起身, 手中还抓了好大一把白子。 下一刻, 便见殷少觉嗖的一声丢出了一枚棋子,在?黑暗中似乎打?中了什么, 发出噗嗤一声。 紧接着是第二枚。 乔肆定睛一看, 脸就白了。 【蛇!!!】 【不是说蛇怕雄黄的吗?!它们怎么还是进?来了!!!】 他刚想?大叫出声,惊动侍卫,便被?捂住了嘴巴。 “嘘。” 乔肆:? 很快, 一把棋子飞了出去,击中了一条条长蛇的七寸,将它们钉在?原地。 营帐之外,也慢了几拍响起了侍卫和其他人的惊呼声。 “蛇!!有蛇!!!” “快、快护驾!!” 一阵兵荒马乱后,更多?的小蛇被?抓住,季公公慌忙进?来通报, 被?殷少觉拦在?了屏风后面。 “朕无事,去看看其他人。” 微弱的灯笼透出暖色的光, 季公公确认陛下没?事,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奉命去查看了其他营帐的情况。 不出意外,大部?分人的营帐都被?毒蛇钻入,万幸的是官员们都留了仆从侍卫把守,初春刚刚结束冬眠的蛇又大多?行?动迟缓, 并没?有官员受伤的消息。 皇帝独自走出了营帐,在?外面看到了更多?的小蛇尸体。 那些行?动太快,攻击性强的,已经被?御林军原地击杀,剩下的被?活捉,全部?放在?一个个麻袋中,有大有小,足足有上百条之多?。 汪太医也醒了,仔细辨认后确定是一种中原林间常见的毒蛇,一般不会攻击人,最?多?能猎杀鸟雀、老鼠,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晋王也抓了许多?毒蛇,沉着脸色出来了,和其他受了惊吓、不敢再回营帐的官员一起,等待着皇帝主持公道,找到今晚会有这种异变的原因。 不需要他亲自开口,已经有臣子在?人群中发现?了‘关键’。 “咦?赵公公,怎么不见侯爷?” “是啊,这么多?的蛇,侯爷没?出事吧?” “应该没?事,你看那边,侯爷的营帐附近压根就没?有毒蛇,可?干净了。” “怎么可?能?大家的营帐都一样,没?道理只有……啊……” 三?言两语间,众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是啊,所有人都遇到毒蛇,怎么偏偏乔肆的营帐没?事?太医说了,那些蛇的行?为很反常,那就说明很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想?要害人。 那问题就来了,谁是这个背后的人? 脑子不够灵光的,已经开始怀疑乔肆了,稍微聪明一些的,如刘疏、谢昭之辈,则已经发现?了漏洞。 如果真是要害人,那为何文武百官中没?有一人受伤?又为何要在?蛇群冬眠刚刚结束的时分,选择蛇来伤人? 比起害人,倒更像是做局。 谢昭思维太快,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王妃的驱虫粉,立刻将目光投向晋王。 就在?这时,王妃却掩面抽泣起来。 晋王在?一旁做戏配合,“王妃这是怎么了?” “我……” 王妃小鸟依人地蹲下身靠在?王爷身边,哽咽道,“我的贴身侍女为了保护我,被?毒蛇咬伤了手臂,此刻已经昏迷不醒了……” “怎么会这样??” 晋王惊讶地扶起王妃,“既然是为保护王妃而?受伤,那便是有功,本王这就请太医来为她诊治!” 殷少觉蹙眉看去,“竟有此事?汪太医,你亲自去看,务必保她一命。” “是。” “皇兄!今夜这蛇灾实在?蹊跷!” 晋王的王妃侍女受了伤,立刻就有了义愤填膺的理由,愤然说道, “这其中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放蛇害人,用心?歹毒,还请皇兄务必彻查到底!!” 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直将今夜的事推上了风口浪尖,无可?回避,还将自己和王妃往外摘得干净。 谁人都知道,王妃是从西域嫁过来的和亲公主,那几位贴身侍女,都是从王妃的家乡一起陪嫁过来的,没?有血缘,却胜似亲人。 如今连侍女都受了伤,生死未卜,再怀疑王妃,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有些臣子看着王妃垂泪的模样,甚至已经心?生同情了。 谢昭在?人群中蹙眉,多?年办案的直觉和观察告诉他,晋王与?王妃这番绝对是在故意表演给人看,说的都是假话。 但说谎的表情、办案的直觉是不能拿来当证据的,哪怕是给他直接断案的权力,他也不能没?有证据就拿人。 他沉默着,又将目光投向了皇帝。 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他定会在一天之内彻查此案,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证据。 “既然如此,” 殷少觉的脸色也有些阴沉,仿若风雨欲来般冷着眼神,投向晋王的目光更是不带温度, “三?弟以?为是何人所为?” 晋王缓缓吸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皇兄就这么直接问了出来,没?在?此时给乔肆遮掩一二,一时间准备好的说辞竟没?用上。 而?且……都闹出这么大动静了,乔肆怎么还缩在?营帐内不出来?该不会是怕了吧? 就是他犹豫着看向乔肆营帐的几息之间,殷少觉再次开口了, “朕知道了,你们都在?怀疑承瑞侯,急需当面对质。” 被?说中了心?事,空气变得有些过分寂静。 “陛下,臣弟也不想?胡乱猜想?,只是今夜这事实在?蹊跷……” 晋王见他脸上压着不虞,心?中暗喜,又装模作样地煽风点火了一句。 “呵……” 殷少觉却是不怒反笑?,忽然提高了些许声量,朗声道,“乔肆,出来吧,晋王有话要问你。”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乔肆的营帐。 衣服响动的声音响起,然后是轻微的脚步声,乔肆撩开门帘走出,手里还提着一条开膛破肚的毒蛇,终于打?着哈欠姗姗来迟。 人确实出来了,却是从陛下的营帐中走出来的。 他似乎完全不知道眼下是什么状况,还很天然地抬头询问, “陛下,蛇都抓住了?” 殷少觉嘴角微微勾起,又很快克制地压平,“是,已经安全了。” “那就好。” 乔肆把手中的蛇放下,收入另一手中的麻袋里,交给季公公,“虽然是毒蛇,但是蛇胆好像有药用价值,我闲得没?事切了几个下来……诶?怎么都这样看着我?” 【都没?蛇了啊还不回去睡吗?】 【怎么了这是?】 乔肆疑惑抬头,问询地看向皇帝。 群臣中,不知道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晋王也瞪大了眼睛,哽了半天,才指着乔肆恼羞成怒道,“你、你……乔肆,你怎么会从皇兄的营帐出来?!你什么时候进?去的?!” 第42章 他这一嗓子,也把沉默围观吃瓜的众臣子心?声喊了出来。 是啊,乔肆怎么会在?陛下的营帐里?! 比起究竟是谁引来了一群没?造成什么危害的毒蛇,逃脱了危险之后,更多?人还是更好奇乔肆和陛下干了什么。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又挪回乔肆脸上。 “我?” 乔肆却满脸的无辜,不理解他的反应怎么那么大,“我跟陛下在?里面下棋,一直都在?里面啊。” 其他臣子们:“……” 只是下棋吗?下什么棋值得下这么久? “怎么可?能?!” 晋王也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甚至忘了隐瞒自己私下里调查过乔肆的事,“你明明不会下棋!!” “谁说的?!我只是不会下围棋,又不是连五子棋都不会!!” 乔肆觉得他更加莫名其妙了,说话声都不自觉高了上去,“怎么了,五子棋就不是棋吗?!” 臣子们:“!!!” 陛下居然和乔肆在?自己的营帐里下了半个晚上无聊的五子棋!! 反常,太反常了!! 这么无聊的事情,一看就是陛下在?陪同乔肆玩儿的,不可?能是乔肆陪陛下解闷! 单单耳听为虚的圣宠、数不清的金银赏赐,都远远不如乔肆这一句的冲击来得剧烈。 许多?臣子已经惊讶地愣在?原地,羡慕的、怀疑的、若有所思的、嫉妒酸的,全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轻了。 偏偏当事人还毫无自觉,只一心?盯着晋王瞧,见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故意挑衅道, “咦?王爷,你是在?生气吗??不是吧、不会吧?这点小事情也值得让王爷动怒?王爷,身体不好就不要乱生气了啊。” 虽然不理解晋王莫名其妙发什么疯,但乔肆嘴上过完瘾,还不忘强调自己的佞臣人设,理直气壮道, “身为臣子,别?说夜里下棋了,和皇帝抵足而?眠也是很正常的吧?王爷要是怀念亲情的温暖了,也可?以?明晚来找陛下秉烛夜谈啊,我保证不打?扰。” 晋王本来只是计划落空有些愤愤,此刻又听了乔肆的一通歪理邪说,倒是快要真的气死了,本能地想?要骂他一派胡言,却只吐出来苍白的反击, “你给我住嘴!皇家的事哪里容得你置喙!” 乔肆自认为还是头两句说得更气人,更挑衅,却没?想?到开始收敛了,王爷才真的生气,脑袋里又冒出个问号,然后又恍然大悟, “啊……王爷赎罪,是臣失言了,不该提什么亲情的,臣这就闭嘴。” 【差点忘了,他刚没?了妈,更是和皇帝没?有一丁点兄弟亲情。】 【我真不是故意的,他怎么好像不信,反而?更生气了?】 他态度太过诚恳,而?且非常直白,说话声音又不低,顿时在?场的许多?官员也脸色微变,想?起来了晋王刚刚和生母分离,怕是一辈子都见不上了。 就在?此时,谢昭自请出列了, “陛下!臣有一言,既然乔大人不在?自己的营帐中,便已经可?以?洗脱嫌疑了。那些毒蛇众多?,本来就不会去无人的闲置营帐,想?来只是一场误会。” 【什么嫌疑?】 乔肆听着谢昭的话,这才想?起来朝着自己原本的营帐看一眼。 他猜到了可?能有蛇会来,因为怕被?咬,又怕陛下出意外,才逃到了陛下这里,已经想?当然地将王妃的计谋当成了寻常要害人的,只要不被?蛇咬就好。 此刻一看,他还是想?浅了一层,没?料到毒蛇想?害人不是目的,栽赃给他才是目的。 【好阴险啊!】 【要是我胆子够大,现?在?已经中计了吧!!】 “谢少卿言之有理,既然如此,众爱卿便先回去歇息吧,蛇害一事,就交给谢少卿继续查下去,” 殷少觉语气郑重地吩咐道,“事关晋王妃的安危,无论有任何线索,切记务必要追查到底。这不仅仅是朕的旨意,还是晋王的坚持,你可?明白?” 谢昭也更加严肃地上前行?跪礼,双手合拢,厉声道,“臣遵旨!!” ----------------------- 作者有话说:[狗头] 第30章 谢昭得了圣令, 立即喊来了自己带来的?两个得力?下属,便开始调查起来,甚至没有等到?第二天。 两个下属熟练地?拿出了两颗药糖, 糖豆是汪太医特?制的?,带着茶叶与薄荷的?清香,能帮助保持头脑清醒, 如今已经成了大理寺常备品。 比金疮药还常备那种。 一旁的?晋王还想?再反驳什?么, 却发?现自己已经亲自将退路堵死了,此刻再说什?么都没了用, 只?能咬牙咽下这个哑巴亏。 “臣弟多谢……陛下。” 晋王和王妃沉默地?回了营帐, 殷少觉也朝着众臣子吩咐道,“都各自回去歇息吧。” 一场短暂的?闹剧就这样结束。 乔肆见谢昭在收集草地?上的?药粉,凑过去询问了一番, 这才得知一切经过。 原来还是有人?受伤了。 受伤的?人?还不是别人?,是王妃的?人?。 他忍不住追问,“那现在情况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 “凶多吉少。” 谢昭本来想?说看起来活不过今晚,但瞧见了乔肆脸上如此认真地?担忧神情,又不禁委婉地?说道, “毕竟是毒蛇, 还好陛下允了汪太医前去救治,侥幸活了下来。” 正?说着,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乔肆和谢昭循声望去,瞧见两个小宫女端着一大盆血水和一些血衣从晋王的?营帐中匆忙走了出来。 屏息一听,还有说话声,似乎是那侍女吐血了。 看这样子,哪里只?是凶多吉少, 简直就是马上要死了。 “这样啊……” 乔肆低头,没注意到?自己无意识地?叹着气,“怎么这么狠心……” “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 乔肆摇了摇头,纳闷道,“何必要闹出人?命呢……非要陷害我、非要让事态看起来很严重,换一条没有毒的?蛇,不也是一样吗?” 【反正?是做戏,就不能不伤性命吗?】 他不理解,面上甚至有短暂的?空白,像是在迟缓地?思考着什?么。 【果然还是无法适应。】 【就为了一点算计,就能轻描淡写地?搭上别人?一条命。】 【这个侍女是王妃在京城为数不多的?家乡人?了吧,还陪伴身边那么久,怎么下得去手的??】 但很快,乔肆又反应过来,正?是一般人?不会舍得这样做,这个洗清嫌疑的?方法才会管用。 【也是……殷少觉本来就身世坎坷,性格多疑,王妃赌的?就是这份多疑吧。】 【就算没有证据能证明是我放的?蛇,但我今晚的?举动?也足够可疑了……】 【所以王妃是在挑拨离间吧?是吧?】 乔肆用树枝戳着野草继续胡思乱想?。 【好好笑,我和皇帝又不是什?么很信任的?关系,有什?么值得她费尽心思挑拨的??】 【不过她或许已经成功了……】 【呵呵,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这么想?着,乔肆就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才发?现皇帝一直没有回营帐,反而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正?无声地?盯着他。 夜色很深,大部分照明的?火把都熄灭了,只?剩下淡淡的?月色照亮殷少觉的?轮廓,映着那一双格外幽深的?眸子。 “哇!!” 乔肆完全没想?到?身后有人?,吓得直接叫出声,毛都炸了,“陛、陛下怎么……” 他咽了咽口?水,干笑道,“陛下怎么还不歇息?” 殷少觉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勾了唇角,“乔爱卿在这里看了许久,可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痕迹?” “啊……?没有。” 乔肆抬起左手,露出了一只?用狗尾巴草编的?小小鸟,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只?是在玩儿草。” 【啊啊啊……】 【早知道皇帝要看,就应该编个大元宝了!】 殷少觉却是愣了一下,竟认真打量起那两个绿色的?毛茸茸,还极为顺手自然地?捏了过来,放在手中查看, “朕竟不知道乔卿如此心灵手巧。” “陛下过奖了。” 见乔肆又变得如此拘谨,殷少觉抬眼望着他,忽然语气认真道,“案子交给谢昭去查就好,乔卿不必忧虑。” 【诶?】 乔肆眨了眨眼,面露意外。 【我幻听了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朕相信你是清白的?。” 第43章 “……” 【说好的?超多疑的?暴君呢?你谁啊!】 【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不可能一点儿都不怀疑我吧?除非是脑子有问题啊!】 乔肆险些瞳孔地震。 【哦不对,他应该是在客套吧?那没事了。】 他微微行了个礼,也恭恭敬敬客套了回去,“多谢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 “…………” 见皇帝还这样看着自己,乔肆挪了挪脚趾,“陛下还不歇息吗?” 殷少觉缓缓深呼吸,语调极其平静道, “朕发?觉今夜的?月色不错,打算浅酌两杯再睡。” 说罢,他抬头望去。 反正?已经下了半夜的?棋,再喝半夜的?酒似乎也不失雅兴。 乔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夜空。 确实是个万里无云的?晴空,弯弯的?月牙挂在天上,散发?着皎洁月光。 【倒是比我老家的?月亮看着更大更亮,自然环境好的?地?方就是风景不错啊。】 【可惜再漂亮也不是我家的?月亮。】 乔肆只?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淡然一笑,“那臣就先告退了,陛下注意龙体,早些休息。” 【哎~等会儿趁没人?注意去偷袭一下谢昭,看看他查得怎么样了,再偷摸给点线索嘿嘿。】 “……” 殷少觉缓缓垂下眼帘,嗓音微沉道,“好。” 乔肆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再管费劲编了半天的?小鸟,也没发?现一起喝酒是个为自己说话、减轻疑心的?好机会。 绿色的?小鸟被人?捏在指尖中转了几圈,在手指几乎要控制不住将其捏坏之前,终于被收入囊中躲过一劫。 殷少觉突然不想?喝酒了。 他缓步回了营帐,取出一个细竹条编织的?小笼子,将里面的?香丸取出,把绿色的?小鸟放了进去。 等做完这一切,看着比蛐蛐还小的?鸟儿关在笼中的?模样,殷少觉刚刚缓和了三分的?脸色又再度冷了下来,变得比方才更阴沉。 季公公刚回来,瞧见的?就是陛下这幅模样。 但陛下总是没太多笑脸的?,当太监的?都习惯了。 “好。” 他兀自喃喃自语着。 季公公在一旁看着,也不知陛下是在夸这么个精巧的?小玩意儿,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但他本能地?上前询问,“陛下,要奴才把这个挂起来吗?” “不必了。” 半晌,殷少觉又低声道,“他不在乎。” 关着草绒小鸟的?竹笼子方才被小心翼翼捏在手里,此刻又被皇帝随手丢在了案牍上。 季平安有点听不懂了。 他看向那个狗尾草编织的?小鸟,只?觉得栩栩如生,很是可爱,不过要说是别人?不在乎的?小东西,倒也合理。 陛下许是在宫里久了,才会对这些民间随处可见的?东西感到?新鲜。 “陛下,夜深了,要更衣歇息吗?” 殷少觉坐在一边,看到?了已经被收拾整齐的?黑白棋子,以及还保留着原样、胜负已分的?五子棋。 乔肆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下了一夜的?棋,连输八盘的?时候,也是心中毫无波动?。 他又站了起来。 “晋王还没睡吧。” “是。” 季公公在一旁回答,“老奴方才路过那边,瞧见着灯光还亮着,里头还有说话声呢。” “朕去看看。” 殷少觉到?晋王营帐中时,晋王已经打算睡了,见陛下来了,才又起来迎接。 “这么晚了,皇兄怎么还来我这里?” 皇帝的?脸色算不上高兴,嘴上说的?话也只?是表面没毛病。 他眸光冰冷望着晋王,“三弟不是也想?与朕促膝长?谈么?怎么,如今朕来了,你反而不欢迎了?” 晋王顿时像是吃了青蛙一样脸色难看,强撑着没有露出恶心的?表情, “怎么会呢?臣弟只?是担忧陛下的?龙体。” “相比之下,还是三弟更需要注重身体。” “……陛下言重了。” 晋王咬着牙应下,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火气又开始狂冒,“臣弟身子骨还算硬朗,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那就好,朕怕你有心事,再跟你多聊聊。” 晋王不爽了,殷少觉的?脸色才好起来两分,“听说王妃的?侍女还在救治,可还活着?” “…………谢陛下关心,人?还有气。” “哦。” 殷少觉低头,让季公公拿出自己御用的?茶具,开始喝茶, “贴身的?侍女出了这样的?事,想?必王妃也一定忧心忡忡,和三弟一样难以入睡吧。” 晋王深呼吸,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王妃也出来陪陛下谈心了,为了做戏做全套,还嘤嘤地?抽泣了起来。 殷少觉给她也倒了茶, “哭了这么久,可别让身体缺水了,多喝点。晋王妃放心,朕一定会彻查到?底,对放毒蛇之人?决不轻饶。” 晋王感觉许久不烦的?头风又要发?作了。 等到?了第二日?,许多人?都因昨晚没睡好,起得有些迟了。 尤其是晋王和王妃,两人?的?脸色简直是憔悴透顶,王妃脸上的?脂粉都险些盖不住眼底的?黑青。 同样是一夜未眠,皇帝看起来却完全不困,精神状态还很好。 春禊的?第二日?上午,原本是要赏春吟诗的?,但由于谢昭还在查案,很快就不知为何起了争执,众臣子全都没了赋诗的?心情,一股脑地?跑回营帐附近看热闹了。 众人?还没走近,便远远地?听到?一声怒斥, “简直一派胡言!!” -----------------------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 啊啊啊 第31章 震声反驳的人正是晋王。 “什么叫仙人托梦?!这根本无法成为证据!!” “皇上?都承认我是祥瑞了!怎么不能被仙人托梦了?!” 毫不给面子大声反驳的人是承瑞侯。 这两个人, 再加上?查案的谢昭,三人正坐在一颗桃花树下,就着美好诗意的风景讨论案情。 一张矮矮的茶几摆在他们?中间, 上?面甚至还有糕点茶水,以?及谢昭放在上?面的证物。 花好看、人更好看,看似岁月静好, 实则炮火连天。 王爷和侯爷争执的场面可不多?见, 一时间臣子们?假装在一旁赏花的、假装坐下探讨诗句的,纷纷都假装不经意地凑了过来偷听。 曲江边花草树木还算旺盛, 但人一多?起来, 这点花草也挡不住众人的身影。 晋王一看人多?了,更是大声说?了起来。 刘疏也凑了过来,并很?快从?谢昭那里问到了情况。 原来是乔肆的营帐内发现了雄黄粉。 雄黄粉当日并未起到驱蛇的作用, 但这件事被晋王知道了,就开?始当众怀疑乔肆,说?他就是放蛇之人,所以?才知道提前撒雄黄粉驱蛇。 偏偏乔肆真就提前知道有蛇要来,但要证明自己不是放蛇的人,就只?能用疑罪从?无的那一套。 谢昭也曾心平气和地与?王爷劝说?, 告诉他只?是一点雄黄粉证明不了任何?事。 而且陛下的仗中也有雄黄,难道要把?皇帝也怀疑进去吗? “本王自然没有怀疑陛下!只?是那一晚所有人都看见了, 乔肆是从?陛下营帐走出来的,根本就是他在陛下营帐撒了雄黄!” 晋王说?得义正辞严,就连围观的臣子们?也觉得有点道理。 是啊,蛇群来得那么突然,怎么只?有乔肆提前准备了雄黄防范? 那乔肆突然莫名其妙拉着陛下在夜里下棋,是否也是在等蛇? 一切都看起来太合理了, 即便不能成为定罪的证据,乔肆也不得不解释。 “我乃受仙人点化过的祥瑞,自然有办法知道一些?常人不可知之事。” 乔肆神叨叨地说?道。 他早就知道雄黄会被发现,也可能会拿来说?事,更何?况陛下是看着他撒雄黄的,根本躲不过去。 就是因?为知道这些?,殷少觉突然说?相信他的时候,他才格外无法相信。 “其实这事很?好办。” 一个晋王党的五品大臣走了出来,笑眯眯说?道,“臣也相信侯爷是真的能护佑国运的祥瑞,不如?这样,侯爷只?需要随便露一手,让我等相信仙人确实来过,误会不就解开?了嘛?” 他这个提议一出,晋王也险些?要笑出来。 露一手仙术吗? 谁来?乔肆??就凭他?? 他曾经收留法师做门客,自然对装神弄鬼的门道很?是清楚,知道凭着乔肆的本领,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拿得出什么‘真本事’。 第44章 而且,法师也是凭着多?人帮忙造势,乔肆可没有什么帮手。 他就算是变出了戏法,也很?容易就能拆穿。 晋王就这样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好戏。 “那好说?。” 没想到,乔肆听了却完全不紧张,反而笑道, “仙人与?我托梦也不是一两次了,只?是过去几次都只?透露了些?没什么用的小事情,我才从?未提过,唯独前天晚上?让我梦到了蛇群,才会想着提前准备雄黄粉以?防万一。” 那老臣便问他, “什么小事?” “一些?……大人们?或许会感兴趣的事。” 乔肆微微挑眉一笑,故意吊胃口地停顿了半晌,而后说?道, “曹大人,就比如?你……仙人曾告诉我,你的夫人已经发现你打算纳妾的事了,还知道那小妾是你从?青楼赎身的,她?很?生气,就等你这次回去后跟你算账、申请和离呢。” “什、什么?!” 那曹大人立刻瞪大了眼睛,仿佛被掐住了脖子,指着乔肆‘你你你’了半天,脸色越来越红,“你……你不要胡说?!我没有……” “我说?得对不对,曹大人回去便知道了。” 乔肆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一支炭笔,灵活地将它?翻来覆去地转动在五指之间,很?是花里胡哨,他单腿立起,直接将胳膊放在膝盖上?,坐没坐相地继续一指,指向了另一个记忆中的大臣, “还有吴大人,你的夫人有喜了,她?自己还不知道,你最好这次回去就给她?请个郎中诊脉,否则过两天你惹她?生气,会气坏身子。” “什、什么?!” 那吴大人先是面上一喜,接着又紧张起来,“真的吗?那我……” “冯大人,你没有生病,最近在吃的药停了吧,你就是吃馒头?会过敏,以后别吃馒头了你就好了。” “啊??乔大人,何?为过敏?” “……” 在乔肆忽然语出惊人之后,数个臣子都被他说中了心中最在意之事,一个个从面露诧异到紧张追问,很?快就因?为他说?中了太多?,听起来越来越可信了。 “乔大人,乔大人!我也想问问,仙人有没有跟您说?过下官的事情?可不可以?透露一点点?” “乔大人,您看我呢?我这几日啊总梦见在老家的父母生病了,心里特别不踏实,但家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寄过来……” “乔大人……” “乔大人!” 各个角落冒出的臣子将乔肆围在了中央,甚至把?一旁还想继续和他吵架的晋王都挤出去了。 一时间,桃花树下变得很?是热闹。 直到乔肆回答了几个问题后,忽然叹了口气。 “哎……你们?真的让我很?失望。一个两个的,只?顾着问自己的事,怎么就没人关心一下来年的收成如?何?,雨水是否充沛?” 乔肆缓缓说?道,一边蹙眉一边摇头?叹气, “怎么没人问我百姓将来是否能安居乐业,边境是否能安稳无人来犯,怎么不问问——” 他手中转动的炭笔猛地一停,被甩飞出去,落在桌上?,缓缓滚落掉在草地上?, “——老天是否会保佑陛下龙体安康,百年无忧?” 简单三两句话,直接将这个天给聊死了。 众人纷纷面露尴尬,又很?快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地说?起了场面话吉祥话。 到底是科举爬上?来的臣子们?,到了关键时刻,脑子一个比一个灵光。 “陛下是真龙天子,我们?当臣子的怕是早就习惯了陛下雄才伟略的本领,陛下的洪福齐天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嘛!” “是啊是啊,而且事关国运,这要是问起来,肯定得给神仙点祭品啊好处吧,这要是随便就问了,万一泄露天机,再反噬了乔大人就不好啦!” “老臣也是这么想的啊,乔大人如?此忠心耿耿,若是真有什么值得忧心的事,那乔大人肯定是第一个坐不住,定然要做点什么的,咱们?一看乔大人这样老神在在,就知道陛下和江山都是注定要安稳的!” 巧舌如?簧。 叹为观止。 乔肆都想给他们?鼓掌了,连连点头?,由衷赞叹道,“诸位大人们?真是好会说?话啊!我要向你们?多?学习学习,这样就不会莫名其妙地被人指责谩骂了啊!” 八卦的臣子们?方才还将乔肆围得水泄不通,听了这句,竟不约而同地干笑着向后退了退,十分?巧妙地把?刚才被挤走的晋王又给露了出来。 乔肆也笑意盈盈看向了晋王。 “王爷,我说?了这么多?,你难道不好奇我知不知道放毒蛇的人是谁吗?” 他这话一出,晋王想不想知道不一定,但已经问了乔肆各种秘密半天的臣子们?是真的很?想知道。 想知道,但是不敢抢王爷的话头?,更不想这个时候出声被王爷记恨。 晋王正死死盯着乔肆,嘴上?故作轻松道,“这次就算是本王错怪了你,但你再怎么也是口说?无凭,最后还是要看人证物证才能决断,查案的事还是交给大理寺去办吧。。” “哦……原来晋王也觉得要看证据才能断案啊。” 乔肆笑了笑说?道,“受教了。” “你……!乔肆,你别以?为陛下护着你,你就——” “三弟。” 突然间,一道声音插入进来,熟悉的、带着冷意的嗓音,所有人瞬间静默,朝着缓步走近的人看去。 “陛下。” “见过陛下。” 众臣子纷纷行礼,并在殷少觉靠近时默默向左右让出,让皇帝可以?畅通无阻地来到晋王面前。 晋王还在轮椅上?,脸色不是很?好,对着陛下说?道,“臣现在不太方便行礼,还请皇兄赎罪。” “朕看你倒是气血挺足,不像是没力气。” 殷少觉看到他,语气便刻薄了三分?,故意说?道,“朕也明白,晋王也是关心则乱,既然这样着急想查出结果,不如?去帮帮忙,正好,谢昭那边还要检查一百条蛇的情况。” “……什么?蛇有什么好查……” 殷少觉淡淡看着他。 晋王深吸一口气,咬牙应下,“那便多?谢陛下了。” “谢昭,带他去吧。” “是!” “那臣弟先告退了。” 晋王说?完,也让下人推自己离开?,路过时还狠狠瞪了乔肆一眼。 一时间,桃花树下只?剩下君臣二人。 直到晋王走出很?远,臣子们?也纷纷散去了,乔肆才弯腰下去,重新捡起那一根炭笔。 【皇帝怎么来了……】 【他不是去江边了吗?】 殷少觉来到树下的矮桌旁,坐在了另一侧,而后忽然捉住了乔肆拿起茶杯的手。 茶水一晃,微微洒出了些?许,晕染开?乔肆手指上?沾到的黑色炭渍。 乔肆不解,“陛下?” “茶水凉了。” 殷少觉不动声色唤来季公公,将桌上?的所有吃喝全都替换成了新的, “还是喝新煮的茶吧。” 乔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只?当皇帝是口味挑剔,自己不想喝旧的,才让他也陪着,便点头?接受了。 “以?后在外的吃喝,都要注意些?。” 殷少觉吩咐着,又做了个手势,一袭黑衣的暗卫应声出现在两人面前。 【咦??这地方都要带暗卫吗!】 “乙一,去换一身寻常仆从?的衣服,即日起跟在乔卿身边,查验每一次的吃食、碰过的东西。” “是!” ----------------------- 作者有话说:[狗头] 第32章 暗卫很快离开?去换衣服了, 季公公摆好吃喝,也自行退下。 【啊……是他。】 乙一是跟在皇帝身边的暗卫,在乙字辈里?也算是领头, 功夫、观察力俱佳,如今忽然便被派给了乔肆。 乔肆对于这个?暗卫其实是有点眼?熟的。 虽然过去和皇帝不熟,但是每一次进?宫后, 他都免不了被各方眼?线监视, 其中就包括了皇帝派来的这个?乙一。 只是他最初并不知道这是皇帝的人,还拼命地想躲开?。 【这次怎么不偷偷监视了?居然这么直白的就……】 好奇归好奇, 乔肆面上还是尽了礼数, “多谢陛下。” “不必拘礼。” 在他起身行礼之前,殷少觉按在他的肩上,让他坐了回来。 他拿起茶壶倒茶, 为陛下也来了一杯,随口问道,“桌上的这些不再?验毒了吗?” “不必。” 乔肆觉得好玩,又切了一块豌豆黄递给皇帝,想起来原著中那些险象环生?的情节,好笑道, “陛下也不怕微臣动手脚下毒。” 第45章 殷少觉抬手接过了小碟子,“朕信得过乔卿。” “……” 乔肆拿起另一块豌豆黄, 叉子在上面戳了戳,没?有说话?。 好像不是他的错觉。 这几?日,他总觉得皇帝对他有些过于放纵了,不是任由他当面拿水果刀,就是和他共处一室,不放仆从进?来, 如今连吃喝也是只防外人。 【该不会是真不怕我动手吧……】 【就算是做样?子给我看,也做得有些太过了,要是真的有谋反的心思,皇帝都不知道死几?次了。】 【这有点不像殷少觉啊……】 【这么多人想害他,惦记他的王位,还是保持多疑爱猜忌的性子比较好吧。】 乔肆又戳了戳豌豆黄,“其实……” “看。” 殷少觉忽然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向远处。 阳光明媚的春日江畔之上,几?只漂亮华美的风筝徐徐升上高空。 有鸟雀,有仙鹤,还有串在一起尝尝一片的花丛,有飞鸟翱翔其间,仿佛成了采花的蝴蝶一般。 【好看。】 乔肆不擅长吟诗作对,看了后也只有这么个?想法?。 方才未出口的话?,也就这么被他抛在了脑后。 他瞧见人群之中还有些陌生?的面孔,咦了一声,“好多年轻人。” 殷少觉在一旁说道,“是今年的贡士,有一部分还留在京城,也能参与这次的春禊。” 乔肆后知后觉,“原来已经?放榜了啊。” 【怪不得刘疏看起来累坏了。】 【状元应该就是那位了吧?】 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停留在一个?身穿青衣的书生?身上,那书生?也在放风筝,还和友人笑着?在交谈。 殷少觉微微凝神,试图通过他的目光找出视觉的落点,却难以确定。 对于乔肆知道很多事的本领,殷少觉早已习惯了,只是越是相处,越觉得这本领发挥得很不稳定。 放在今天,明明殿试还未开?始,乔肆就已经?笃定谁会是状元,和那些大臣攀谈时,也能将众人的秘密说得头头是道。 他听暗卫来报,知道乔肆被晋王刁难,才匆匆赶来,却发现乔肆完全自己就能摆平,根本不需要他出手。 但只是片息之前,明明他面前的茶水被晋王的人做了手脚,却毫无知觉,险些真的中招,实在是…… 但很快,殷少觉的眉宇又重新舒展。 无碍。 医者尚且不自医,卜者无法?自测命运,也情有可?原。 很快,有脚步声匆匆靠近,乔肆以为是乙一回来了,直接循声转头看去,“你?……” 结果来的人竟是谢昭,他看了看乔肆和身边的皇帝,直接单膝跪下。 “启禀陛下。” “说。” “汪太医亲自确认了,那侍女所中之毒并非蛇毒,身上的蛇咬痕迹与抓到的毒蛇对不上。” 殷少觉还未反应,乔肆先拍了下桌子, “什么?!那她是不是有救了?普通的毒会比蛇毒好治一些吧?” 【哇!】 【王妃果然还是舍不得她死吧!这样?伪造出中毒的症状就足够了啊!又能栽赃我又能卖惨,事后给解药她就能活了!】 “乔大人……” 谢昭微微一愣,面色却有些艰难,有些不忍地望向他,欲言又止。 乔肆见他这幅神情,心中咯噔了一下, “我……我说错了吗?” 【王妃不让她被毒蛇咬,不是为了这个?吗?】 “刚才……人已经死了。” 谢昭声线低哑,“因为误认为是蛇毒,所以汪太医一直在按照蛇毒的方式给她治疗用药,反而耽误了救治的时机……” 乔肆手掌一松,险些站起的身体又默默坐了回去,没?再?说话?。 “汪太医医术高明,但眼?下人死了,便算是死无对证了,就算谢少卿查出了结果,也无法让一个死人出来作证。” 殷少觉对这结果并不意外,甚至一语道出了王妃此?举的真实目的, “想办法?把尸体扣下,让仵作来验尸,除了你?、汪太医和仵作,其他人都不得靠近。” “是!” 【仵作?】 【仵作也在吗?】 乔肆看向皇帝,面露不解。 殷少觉叹了口气,“昨日朕已经?连夜将仵作传召,不会耽误验尸的时机。” “……陛下一开?始就知道,她此?番必死无疑?” 那是自然。 殷少觉没?有直接回答他,“朕已经?派了暗卫把手,只是没?想到她会是人为下毒致死。” “……也是。” 乔肆点点头,“我……微臣有些身子不爽,先行告退了。” “……” 殷少觉没?有阻拦,“好。” 人走茶凉。 一瓣桃花缓缓飘落,恰好掉在了小小的茶杯中。 乔肆面前的茶水还没?动过,那切下的豌豆黄也只是被戳得变了形,皇帝独自坐着?,也没?了继续的心情。 乙一后脚换好了衣服过来,“陛下。” “人刚往那边去了,跟上吧。” “是。” …… 乔肆离开?后,便回忆着?自己知道的信息,回到自己的仗中写了一封信,然后将信纸折迭成纸飞机的样?子,趁着?四周没?人注意时,来到了停尸的营帐。 些许冰块被运往仗中,防止尸体的腐坏,几?个?御林军把守在营帐外面,禁止其他人的靠近。 虽然如此?,但还是有些不好闻的气味混着?血腥气隐隐传出。 乔肆并未直接靠近,只是隔了些距离看了看,开?始寻找丢纸飞机的角度、时机。 他过去几?次,也曾经?用纸飞机的方式给谢昭传信,在他查案查得连连熬夜、快熬死过去的时候,提前将一些关键信息送过去。 只是过去,他不会这么快就给情报,会等谢昭先自己查一查,实在赶时间比较紧急了,才会出手,避免暴露自己。 今日的情况却非同以往。 过去,无论发生?了什么,他要么是前世见过、调查过,要么是在原著之中读到过。 但今日的侍女之死,却是从前没?有出现过的。 他只知道王妃的药粉能引蛇,但过去几?次并非是用在春禊上,这个?侍女也不曾有性命之忧。 都是因为这一次,他改变了太多的剧情…… 他没?有过去那样?多的情报,无法?直接将真相和细节一一告知,只能在信中告诉谢昭,下毒之人极有可?能是王妃,如若侍女的死有问题,可?以查查毒药的来源。 王妃是和亲的公主,看似孤苦无依,但在京城中还藏有一批外族势力,他们多是杀手、刺客,也是王妃这些年获取情报和种种有毒药草的来源。 能找到他们,就能找到毒药。 乔肆在信中直接点明了这些人平时的藏身之处,以及一个?距离曲江最近的藏身点。 剩下的就只是把纸飞机送出去了。 可?惜营帐不比寻常的宅院,没?有任何露天的院落,范围又小,把守的人这么多,实在不方便乔肆动作。 眼?看着?再?这样?徘徊下去,就要引起御林军的疑心了,乔肆咬了咬牙,直接爬上了一旁的大树。 爬树而已,就算被人看到了也没?关系,就说是在玩儿嘛! 终于坐定时,却忽然和某个?暗卫对上了视线。 “……你?怎么在这儿?” “陛下让属下跟着?乔大人。” 乙一很老实地回答道,“刚才追过来就看到大人要爬树,就先用轻功上来等您了,乔大人,树上的果子也不能乱吃,要先验毒的。” “………………” 乔肆一阵语塞。 会轻功了不起啦!! 但很快,他又灵光一闪,而后两眼?放光地抓住乙一的双臂,“你?会武功是吧!帮我个?忙!!” “乔大人但讲便是……不必如此?。” “但你?要先保证,我让你?做的事你?绝对不可?以说出去,哪怕是陛下也不行。” “这……” 乔肆随身拿出一大锭金子,塞他手里?,“我保证你?就算不说也不会被治罪的,就是陪我玩玩儿。” 乙一为难地看着?他。 乔肆又拿出一锭金子,“两倍的价格!” 乙一:“……” 乔肆取出了自己的纸飞机。 为了防止暗卫发现纸飞机里?面有字,他又多拿出了几?张纸,折迭成一模一样?的,忽悠乙一说道, “你?陪我玩儿这个?就行了,看,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吧?我就是不想让陛下知道咱俩不务正业。” “好吧……” 营帐之中,忽然有破风声出现。 “暗器?!” 第46章 谢昭眸光猛地一凛,猛地朝一旁躲去,嗖的一声,一道白色的影子闪过,直接钉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他看清了‘暗器’的模样?。 是一只他最熟悉不过的纸飞机。 抬头望去,营帐的顶部已经?被纸飞机戳破了一个?口子。 谢昭:“…………” 一旁的仵作全程没?有察觉,还回头问他,“怎么了,谢大人?” 谢昭连忙将那纸飞机一把拽下来,藏在袖子中,若无其事道, “没?什么,继续吧。” ----------------------- 作者有话说:加更了!! 第33章 很快, 仵作就验尸完毕,暂时离开。谢昭独自站在盖了白布的尸体旁,拿出了袖中的纸飞机。 纸张还是那熟悉的折迭方式, 他打开,里面的字迹也和记忆中完全一样。 真的是本人没错。 一时间,他的脑内纷乱, 连上面一行行的字都没看入眼中, 满脑子都是数不?清的疑问。 乔肆怎么会这时候突然出手? 他不?是没有?武功吗? 到底是什么人出的手? 营帐上面的洞会不?会被?人发?现,他现在补上来得及吗? “……” 谢昭叹气, 努力?清空脑子, 仔细看起了纸上的内容,而?后随着阅读,眉头越发?紧蹙。 如果能确认王妃确实在京城中藏有?外族势力?, 那可就……不?得不?禀明陛下?了。 …… 春禊的第二日上午,原定的便?是众人随意赏花吟诗的时间,年轻的贡士们更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在朝中的大官们面前刷一刷存在感?。 朝臣们也多少存了借机与陛下?攀谈、与宠臣攀谈的心思,但此时此刻,带着闲情雅致吟诗的人群中, 却不?见皇帝的身影,也瞧不?见乔肆, 晋王更是还在忙着摸蛇,和王妃一样没有?出来见人。 远离人群的江边水榭中,几个侍卫在不?远处把守着,汪太医、仵作、谢昭正在里面和皇帝密谈。 很快,仵作便?完成了任务,先行离去。 “陛下?, 那茶水……” 谈完了毒蛇害人的事?,汪太医还有?事?要?继续禀报,开了个头后,试探地看着皇帝。 他知道?殷少觉的性子,担心陛下?会不?希望更多人得知有?人要?害乔肆。 谢昭不?明所以,也看着陛下?脸色,“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没想?到,殷少觉却是迟疑了片刻,没有?让谢昭回避, “谢少卿……留下?吧。” 这一次,就连汪太医都微微讶异了些。 陛下?鲜少在这样的小事?上有?迟疑的时候。 而?这样的迟疑,一日之内,汪太医竟然目睹了两次。 第一次,是陛下?犹豫是否要?让乔肆得知被?下?毒的事?,但最终选择了暂时隐瞒。 第二次,就是刚才。 汪太医这些时日太劳累,人看上去也仿佛又老了五岁,此刻想?要?思考,也感?到脑袋混沌一片,思考不?出什么了。 他越发?看不?透陛下?了。 之前的种?种?,总让他觉得陛下?对乔肆的态度暧昧不?明,但还是驱策居多。 想?要?驱策他,招揽他,让他变得更加忠心,这也算寻常。 汪老也很了解先帝,知道?什么是帝王心术。 要?给些甜头,也要?时不?时敲打,要?阻止臣子结党营私,又要?让臣子独自面对种?种?难处,深切地明白在朝堂之上,唯一能依靠的便?是皇帝。 如今,甜头给的足够多了,正巧可以借晋王再让乔肆吃点苦头。 他以为殷少觉会直白告诉乔肆,晋王要?下?毒害他性命,让乔肆知道?自己是被?谁救了一命,得了谁的恩情。 如此一来,哪怕陛下?不?打算清算这次下?毒的事?,不?打算因晋王构陷乔肆而?严加惩罚,乔肆也只会感?激涕零,不?敢有?怨言。 但陛下?竟然没有?选择这样做。 是乔政德的死,让陛下?有?了其?它想?法吗? “汪太医,继续禀报吧。” “是。老臣检查了侯爷的茶水,里面确有?剧毒,服用后,不?出一刻便?会吐血身亡。” 谢昭登时上前一步,竭力?压着嗓音道?,“有?人给乔肆下?毒?!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今天的事?。” 汪太医回答道?,“还好陛下?发?现得及时,才没出事?。” 聪明如谢昭,很快就想?到了怀疑对象,他微微睁大双眼,“王……” 一个‘王’字出口,便?知不?是王爷、便?是王妃。 汪太医又看了看陛下?的脸色,低声制止, “慎言啊,谢大人。” 如果陛下?打算凭借这次的下?毒治罪,便?会当场发?作了,而?不?是这样私下?调查。 下?毒之人当然只会是晋王,但这事?心知肚明就好了。 汪太医甚至很理解陛下?的选择。 毕竟那是晋王,若是不?能彻底扳倒,便?只会让局面更乱,若只是因为放了几条蛇、想?除掉一个臣子便?罚了他,甚至杀了他,必会招惹物议沸然。 而?王妃又是和亲公主,恐会导致西域的问责,甚至引发?战事?。 既然如此,又何必将这事?告诉谢昭? 谢昭是大理寺的人,性情也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让他得知这样的事?情,却无法惩治彻查,除了让谢昭更加对朝局不?满,便?是会让其更加倒向乔肆那一边。 陛下?应当是不?愿看到这一幕的。 可陛下?今日还是放任了。 汪太医说着毒药的种?类、可能的来源,这些信息很快便和谢昭想要?追查的异族势力?对上了。 若是陛下?当真是想要为乔肆考虑……也说不通。 乔肆如今出尽了风头,甚至是铁定被?晋王记恨上了,陛下?这哪里是想?护着他的意思? 他只是个治病救人的,实在帮不?上更多的忙,但说着说着,也替乔肆、替陛下捏了把汗。 先前劝陛下?对乔肆好一些的是汪太医,如今看到陛下?态度似乎缓和,反而?更加不?安的也是汪太医。 “陛下?,乔肆知道?此事?吗?” 谢昭想?了许多,一语便?问到了事?情的关键。 殷少觉抬头,眸光幽森,语调低沉而?和缓,让人听不?出其?中温度, “别让他知道?。” 谢昭猛地一怔。 如果知道?了……会怎样? 陛下?认为,乔肆会是什么反应? 蓦然间,他又想?起了那一夜的乔府,想?到了带着异样神?采的乔肆。 有?些答案呼之欲出,但谢昭本能地不?愿深想?,也无法相信。 “谢少卿,你是朕为数不?多信得过的直臣。” 殷少觉盯着他的眼睛,无形中的压力?无需言语便?令人紧绷, “别让朕失望。” 帝王的话语说得模糊,却足以令聪明人听出其?中的几层意思。 是查案,是王妃的这条线索,也是乔肆的事?。 谢昭很快便?明白自己应当做什么了。 他垂眼,神?情肃然,“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去吧。” 谢昭迅速离开,汪太医也一同告退了。 殷少觉背对着他们,久久凝望着被?春风吹起波澜的曲江,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袖中的一个小物件,陷入遐思。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散着花香的风中喃喃自语, “乔、肆……” “陛下?叫我?” 下?一息,清亮明晰的声音却在他背后响起。 殷少觉指尖微顿,豁然回首。 乔肆带着暗卫乙一,手上捧着一大堆花里胡哨的花束、风筝、野果、零食,不?知何时也站在了水榭之中,距离殷少觉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见皇帝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看,乔肆一把将那些玩意儿堆放在了面前的石桌上,笑道?, “陛下?,快到午膳时间了,臣子们都等着您呢。” 竟已经是这个时辰了。 殷少觉无言转身,朝他缓步走来。 就在乔肆以为他愿意大发?慈悲恩准开饭的时候,殷少觉又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乔肆满头问号。 殷少觉拿起了他唯一还留在手中的小风筝。 那是个很漂亮的风筝,制作的手法有?点粗糙,但画技很好,上面的鸳鸯很是栩栩如生。 但皇帝不?喜欢这个风筝。 【这个风筝怎么了?】 【皇帝也喜欢放风筝吗?】 殷少觉脸色似是有?几分沉凝,抬手便?想?将其?丢入江中,乔肆见状连忙扑过去阻拦, 第47章 “啊啊陛下?手下?留情啊!!” 矮了一头的乔肆整个人挂在皇帝宽大的袖袍上,紧张到哇哇乱叫。 殷少觉一低头,便?能将他的眉眼鼻尖看得一清二楚。 他动作一顿,手却没松。 乔肆继续叫道?,“陛下?如果不?喜欢,那臣今日就不?放风筝了!不?放了!” 【呜哇!我画的有?那么丑吗??虽然做的是差了点,还飞不?起来,但我好歹也是做了老半天的啊!!!】 【狗皇帝啊!!哪有?这么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欺负吗这不?是!风筝招你惹你了你这个#$%^&*()】 “……” 殷少觉脸色微微僵硬,忽然将风筝还了回来,还很干巴地解释道?, “朕只是拿来看看,你急什么。” “啊?” 乔肆一愣,当真被?唬过去了,也很尴尬地放开他,重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陛下?恕罪,是臣误会了……” 殷少觉看着上面的竹条,默默叫来季平安,将风筝收好, “做得有?些粗糙了,回头让工匠给你改一改再用。” “好的,多谢陛下?。” “乔肆。” “臣在?” “晚些时候有?射礼。” 殷少觉缓缓说道?,“午膳过后,到射场来,提前做准备。” 乔肆疑惑道?,“射礼?射箭比赛?我吗?” “朕会教你。” 殷少觉已经朝着外面走去,以免让朝臣们等得太久,“你好歹有?官职了,别给人看轻的机会。” 【看轻就看轻,我还巴不?得他们轻敌呢……】 乔肆心中想?着,但嘴上还装作高兴,“多谢陛下?。” 午膳依然是丰盛的大餐。 乔肆吃得高兴时,还以为下?午的射礼只需要?应付一下?,稍微摆摆样子就可以。 他理解新当官的人不?能看起来太无能,不?然文武双缺,丢的是陛下?的脸,自然就应下?了。 但到了时间,殷少觉带着他来到射场时,事?情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陛下?。” 乔肆后脑勺都在冒汗,“您……没说是骑射啊。” “那日看你并不?排斥骑马,便?趁着今日顺带学学吧。” 殷少觉不?为所动,仿佛没听到他话语中的退缩之意,“学好骑马,到了秋天,朕便?带你去秋狝。” “……多谢陛下?。” 【秋天??】 【那我早死透了吧!岂不?白费力?气?】 乔肆终于感?到有?些头秃了。 【别这样啊陛下?,我这人很好骗的……】 【你再这样,我要?当真了。】 ----------------------- 作者有话说:[狗头] 第34章 乔肆其实很不?习惯欠人?情。 穿越之前便是?这样, 穿了后更是?越发体会到这份赊欠的重量。 于是?每当无法拒绝时,便不?由思考起该如何还?清。 这几日向他送礼的,往往是?有求于他, 至于其他人?,倒是?许多都出于好意?,他很清楚刘疏需要什么、谢昭想要什么, 他大可尽力?帮扶一把。 但皇帝不?一样。 他永远猜不?透皇帝在想什么, 想要什么。 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派暗卫监视,为什么好好的茶水点心?凉了就要换掉——新的不?还?是?重新煮的, 为什么不?喜欢鸳鸯风筝——难道是?殷少觉一辈子不?娶所以?讨厌成?双成?对的东西? 他记得上辈子时, 殷少觉分明还?不?讨厌风筝,他为了见皇帝一面故意?把同?样的鸳鸯风筝‘不?小心?’掉落在御书房附近,皇帝也没生过气。 如今乔肆也不?理解为什么突然要教他骑射。 想不?通就不?想了, 乔肆专心?思考该怎么应对。 【诶,干脆找个时间送皇帝一份大礼吧!】 【这么残暴无常,我看送个头盖骨做的酒杯就不?错!】 马儿?嘶鸣出声,猛地停下?脚步。 乔肆双手?扶着?马鞍,随着?颠簸直接靠在了殷少觉身?上。 “陛下??” 【出什么事了?】 殷少觉似乎轻咳了两声,胸膛传来轻微的震动, 让乔肆不?自觉地动了动。 从乔肆的角度看不?见殷少觉的表情,他想转头去看, 也只能瞧见银色的肩甲、深色的窄袖。 一双手?从后方伸过来,扶着?乔肆的手?拿起了弓箭。 “在这里瞄准试试。” 原来只是?开始教学了。 乔肆被他手?把手?扶着?,拉弓上箭,瞄准了不?远处的靶子。 片刻,他又松了力?道,“陛下?, 能离近点儿?吗?” “好。” 马儿?迈着?小步,朝着?箭靶的方向走了几步。 很快,殷少觉便发现乔肆拉弓、射箭的姿势都学得很快,瞄准时只要距离不?太远,十次里也能有两三次正中靶心?。 唯一欠缺的就只是?力?量。 但臂力?而?已,用些时间慢慢锻炼就是?。 至于骑马的技术,倒确实差了些,骑马的同?时让他双手?离开马背,就会整个人?紧张得不?行?。 但很快乔肆就找到了诀窍。 虽然射箭的时候在马背上把握不?好平衡,腰劲儿?差了些,但只要往后靠靠,就能稳住上半身?了。 为了早点结束今日的骑射教学,乔肆自以?为隐蔽地偷偷往后靠,再往后靠,借着?稳如泰山的殷少觉的胸膛维持平稳,射出一箭又一箭。 射场的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人?往这边走来,但远远地看到了在一匹马上依偎着?近距离骑射的君臣二人?,便立刻变了脸色,躲到了树后。 【咦?】 【那人?是?……晋王的人?吧?】 “很有天赋。” 乔肆还?抻着?脖子乱看呢,就听皇帝忽然开口夸了他一句。 “真的吗?我??” 乔肆惊讶。 教他骑射就算了,怎么还?鼓励上了? “以?后每日练习练习,不?要懈怠,” 殷少觉接着?又说道,“到了秋日,就可以?尝试着?独自狩猎了。” “多谢陛下?。” “猎杀活物的难度会比靶子高一些,但也不?是?没有诀窍。” 皇帝今日似乎格外有耐心?和闲情,他身?上携带的箭用完了,便继续带着?乔肆骑马,把缰绳也完全交到了乔肆的手?中,讲解起狩猎的事, “若是?担心?没有收获,可以?准备些生肉做诱饵,等到猎物被吸引来时,在它发现你之前射箭。” “还?可以?这样!” 乔肆想着?想着?,脑子里都有了画面。 这样确实简单多了。 “对付人?,有时也是?一样的道理。” 殷少觉顺势说道, “主动去靠近一个人?,对方或许会心?生戒备,但若是?你准备了诱饵,让对方错以?为你才是?猎物,就会认为接近你是?他自己做的抉择,戒备会少很多,办任何事情都更容易成?功。” “……” 乔肆张了张口,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跳到了这个上面。 这、这对吗? 但好像很实用。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殷少觉似乎是?在提醒着?什么,又像只是?随口一提,“若是?有人?故意?向你示弱,还?给你太多好处,便要当心?了。” 殷少觉说完,便下?了马,去靶子上取箭。 【啊,还?漏了一支箭没射。】 乔肆的心?声从身?后传来,殷少觉也不?做反应。 他背对着?还?骑在马上,甚至还?不懂得如何下马的乔肆,故意?放慢了收箭的动作。 【好机会。】 又是一道带着些兴奋的心?声传来,微风浮动中,有弓弦拉满的微弱声音。 殷少觉依然没有回头,只是?眸色一点点变得沉郁,微微低头落在箭上的视线也不?带温度。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破风声袭来,殷少觉猛然侧身?,却瞧见利箭朝着远方射去。 利箭擦过那人?的大腿,斜插在草地之上,并未伤及性命。 树后的人?影吓得跌坐在地,忙不?迭得连滚带爬逃走了。 乔肆脸上露出遗憾之色。 【可惜,没射中。】 殷少觉的面色已然恢复寻常,平静问道,“是?什么?” “一只傻狍子而?已,没射中。” 乔肆笑了笑,随口说道,“傻狍子还?会再来的,臣下?次再猎来献给陛下?。” 殷少觉微微勾起嘴角,没有戳穿他拙劣的谎言。 “好,朕会等着?。” …… 第48章 很快便到了射礼的时间。 群臣们凑在一起,友好地比试着?武艺,文臣们则是?在一旁观赏喝彩,气氛还?算融洽。 乔肆也小小的来了一把,也许是?上午的急训有些成?效,虽然不?出意?外地成?绩普普通通,远远比不?过真正的武将,但也没有脱靶的,还?有一箭正中了靶心?。 刘疏在一旁看得也有些意?外,连连说着?没想到乔大人?还?有如此本领。 唯有谢昭看了一眼,依然是?若有所思。 等到射礼结束,还?有蹴鞠、拔河之类的其他活动,但乔肆揉着?胳膊便说累了,早早离开。 “我那边有些舒筋活络的药,” 刘疏忍不?住上前说道,“你外敷在胳膊上,能缓解酸痛的。” “无碍无碍,陛下?已经?给了我好多了,” 乔肆摆摆手?,笑着?婉拒了他,“你们继续玩儿?吧,我就是?有些累了,都不?必管我,我休息好再回来就是?。” 见他这样坚持,刘疏也只好作罢。 随着?热闹的人?群在身?后远去,乔肆越走越安静,逐渐来到了没什么人?的江边,只有乙一还?落后几步跟着?他。 “大人?,江边路滑,要小心?脚下?。” 见乔肆越走越靠近江岸,乙一适时提醒道。 “这不?是?还?有你嘛。” 乔肆摆手?,满不?在意?道,“我要是?掉进去了,你再捞我上来就是?。” “这……” 乙一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似乎有些为难,“大人?可能会受寒,陛下?也会怪罪的。” 乔肆无奈回头看向他,“我在开玩笑呢,没打算真的掉进去。” “原来如此。” 乙一骤然松了眉心?,高兴道,“乔大人?真幽默。” “…………” “大人?心?情不?好?” 陛下?安排乙一时,虽然只说了让他跟着?乔肆,防止乔肆再被下?毒,保护其性命,但并未安排过其它。 明面上,乙一却是?乔肆身?边的一个寻常仆从,作为侯爷的贴身?仆从,偶尔关心?一下?大人?的心?情,也并不?奇怪。 “我看起来哪里不?高兴了?” 乙一说不?上来,只是?凭着?直觉回答道,“感觉大人?似乎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看起来像是?有些累了。” “噢……” 乔肆踢着?脚下?的石子,又随手?捡起一个,丢入江中,打起个水漂, “也不?是?不?喜欢热闹,是?不?喜欢这样的热闹。” 这下?乙一听不?懂了。 “你要是?让我去民间逛庙会,那我可不?会嫌人?多。” 乔肆自顾自继续说道, “乙一,你去过庙会吗?” “回大人?,小时候去过几次。” 乔肆便露出些笑意?,“怎么样?好不?好玩儿??” “自然是?很好玩儿?的。” 见乙一直愣愣的,问什么答什么,多余的一句不?说,乔肆又无奈地笑起来,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江边芦苇茂密,还?有几只蝴蝶飞舞期间。 乔肆玩儿?着?手?里的狗尾巴草,感觉确实比在到处都是?官员的社交场合放松了许多,随口又问道, “那最近可有什么节日会办庙会?” 乙一在身?后回答,“有的,大人?,下?个月就有。” 下?个月啊……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乔肆陷入沉思。 安逸的日子已经?过了太久了,诛九族的大业也该重新排上日程了。 今天射场上晋王的眼线,还?有皇帝教他的狩猎方法,就给了他些许灵感。 陛下?如今待他的态度确实太好了些。 无论这份好是?真是?假,都有些让他不?好下?手?。 但能够诛九族的罪名还?多得是?呢,他又不?是?非要行?刺不?可? 倒不?如直接刺杀晋王! 晋王也是?个王爷,是?皇室血脉,他若是?真的刺死了晋王,那绝对跑得了九族也跑不?了三族。 只是?晋王对他敌意?太深,肯定也会防着?他,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 乔肆今日是?第一次感受到骑射的快乐,坐在马背上奔腾时确实爽快,利箭射出时,也让他心?跳加速。 那个瞬间他便隐约有了冲动。 晋王又不?是?皇帝,他完全可以?来真的。 到时候晋王一命呜呼,他的罪名昭告天下?,就算殷少觉不?想治他的罪,也不?得不?顺应局势了。 时间充足的话,他还?能在刺杀晋王之前逛一次庙会。 看看古代的庙会,和现代有什么区别,也算没有白来这一遭。 乔肆再次扔出个石子。 见他神?色又高兴起来,乙一也好奇道,“大人?在想庙会的事?” 乔肆笑着?拍拍手?上的尘土, “在想……如何给陛下?准备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另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乔肆一愣,转身?望去。 殷少觉竟也提前离席了,不?知何时来到了江边,正朝他走来。 “没什么。” 乔肆故意?保密道,“陛下?听错了。” “……” 不?知为何,殷少觉眼皮微微一跳,莫名又想到了死人?的头盖骨。 第35章 “陛下怎么来了??” 乔肆朝着殷少觉的?身后看, 发现连季公公都没跟着,惊讶道, “这里路不?好走, 陛下怎么不?带着侍从。” “难得悠闲,让他们也去休息了?。” 殷少觉抬起手,露出一个眼熟的?风筝。 乔肆这才发现他还拿着东西, 原本被?他粘得有点不?对?称的?风筝, 此刻被?重新调整过?,竹子?骨架看起来更平稳完美了?。 他眼前一亮, “居然修得这么快?” 鸳鸯风筝被?递到乔肆手中, 他双手轻捧着,恰好一阵风吹来,风筝几欲要脱手飞去。 他连忙伸手去抓, 生怕好不?容易修好的?风筝掉到江水中去。 然而下面,另一股更大的?力道猛地钳住了?他的?腰,将他朝着反方向带去,甚至连身体都跟着一阵失重。 “唔?” 乔肆眼花地重新站稳时,风筝已经被?风筝线拽着回到他手中,殷少觉带着他运起了?轻功, 已经落在了?远离江畔的?草地上。 见他已经站稳,殷少觉立刻松开手臂, 后退一步。 乔肆眨眨眼,转身笑道,“多?谢陛下。” 殷少觉却没在看他,而是沉默着看着江畔风景,不?知在想什么。 乔肆拿着风筝,另一手拽了?拽风筝线, 细线的?另一头还抓在殷少觉手中,被?带着手指微动。 殷少觉这才低头,顺着风筝线看向他,面色如常道,“现在?” 乔肆点头。 他之前自己做的?有些飞不?起来,如今这里空旷无人,微风不?大不?小,此刻不?放更待何时? 殷少觉便将风筝的?线轴也放到乔肆手中,“你来。” 乔肆便抓着风筝跑了?起来。 春日?的?草地上,少年还穿着一身英气勃发的?骑马服,乌黑的?长发高高竖起,只留一小节堪堪到脖子?的?马尾,随着蹦跳的?脚步轻甩。 他仰头望向天空,明媚的?日?光便落入那双眼眸里,亮闪闪酿足了?笑意,在转头时朝着殷少觉明晃晃地抛来。 “陛下!” 殷少觉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来到他身侧,那道总是有些吵闹的?心声也跟着响个不?停。 【嘿嘿!】 【放这么高这么远,我可真厉害!】 乔肆还在后退着,殷少觉在他踩到石头时抬手扶了?一把。 “陛下也来试试?” 【特意不?带公公侍从过?来,肯定?还是手痒想亲自玩儿?一下的?吧?】 【皇帝也是会累的?嘛!】 【哎,我就是太善解人意了?。】 乔肆笑眯了?眼,不?由分说就把线轴往殷少觉手里塞,怕他推拒,还说道, “已经飞高了?就很简单了?,只要抓着这样时不?时拽拽、就能?继续放了?。” “……” 殷少觉拿着线轴,眼看着风筝有些向下落的?趋势,连忙轻轻拽了?一下, “好。” 【是不?是笑了??】 【哇,居然还不?是冷笑!】 两人站得很近,乔肆望着殷少觉的?脸,微微讶异。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好久没见到少爷笑了?。】 【……】 乔肆很快被?自己的?联想台词搞得失去表情管理,连忙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第49章 殷少觉:“……” 什么乱七八糟的?。 风筝越飞越高了?。 殷少觉其实没有放过?风筝,虽然贵为皇帝,但今日?确实是第一次。 也许是实在不?擅长,风筝飞了?一阵子?之后,便不?知怎的?忽然开始下坠。 殷少觉一愣,连忙转动线轴往回收,但还是没能?挽回。 “啊……!” 乔肆向前跑了?两步,眼睁睁看着风筝一路下坠,随风又飘了?飘,便挂在了?对?岸的?树上。 殷少觉抬脚就要运功。 “诶陛下!不?用不?用!!” 乔肆一把拉住他,“一个风筝而已,总有掉下来的?时候,等?会叫人去取就好了?,不?急这一时。” 【踏水无痕是很酷啊,但这也……】 殷少觉看向江水,“有船要过?了?。” 风筝还连着线,长长的?风筝线也落在了?江水之上,两头挂着树梢。 若是直接拽,也能?把风筝拽回来,但会沾水坏掉,若是放任不?管,等?船只滑过?的?时候,便会扯到风筝线。 那就剪断嘛。 乔肆上前,直接拿过?线轴,随手摸出个不?知哪儿?来的?小刀片,上来就要剪。 却被?殷少觉直接躲开了?。 “风筝断线,不?吉利。” “……” 乔肆无语。 【还挺迷信。】 “陛下,只是个风筝而已,” 他有些不?解,“要不?就别要了?呗?” 这次,殷少觉倒是没再坚持,“好。” 【这才对?嘛。】 乔肆看着殷少觉终于符合人设了?,不?自觉松了?口气。 毕竟是他自己画的?风筝,太当宝贝看待了总有些不好意思。 至于丢了东西?别说是风筝了?,就是金山银山没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乔肆迈着轻快的?步子?,头也不?回地继续去别处看风景了?,没注意到在身后的?不?远处,有暗卫比风筝还快地已经飞到了?对?岸。 …… 春禊的?休闲活动还有很多?,没了?风筝,殷少觉便带着乔肆去了?别处踏青,还骑了?一会儿?马。 路过?晋王的?营帐时,乔肆心动地多?看了?两眼,但还是耐住了?性子?。 【算了?,等?过?几天再动手吧。】 一旦精神?得到了?片刻的?松懈,时间便过?得很快。 到了?第二?日?,春禊也即将结束,即将摆驾回京城时,乔肆看到了?消失一整天、刚好回来复命的?谢昭。 王妃在京城的?外族势力被?找到了?。 乔肆大喜。 若是能?在晋王死?前搞定?王妃,定?然是最好的?安排。 皇帝的?銮驾很适合密谈,谢昭前来禀报时,乔肆恰好也在里面。 他看了?眼切得歪七扭八的?果盘,默默挪开视线当没看到,继续说起这一日?的?调查结果。 【不?愧是谢昭,这个效率也太高了?,刚过?一天就找到人了?。】 【我当初可是追了?不?知道多?少天,还差点被?灭口呢。】 谢昭正说到他们在京中的?三个藏匿地点时,话语一顿,看向陛下。 找到人了?应该是好消息,但怎么感觉皇上脸色比刚才更差了?? 很快,思维过?于灵活、头脑过?于聪慧的?谢昭便跟着脸色一僵。 他进了?御辇,见陛下没有反对?就直接说起了?王妃那外族势力的?事情,全然忘了?乔肆还在这里。 这消息本来就是乔肆暗中给他的?,谢昭下意识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但皇帝呢? 陛下还不?知道乔肆就是一直给他情报的?‘江湖前辈’,不?,甚至可能?并?不?知道他一直有这样一个人暗中帮助。 而且,之前晋王对?乔肆下毒之事,陛下都选择了?隐瞒,此刻他说了?这么多?,其中说不?定?有皇帝不?希望乔肆听到的?。 想着想着,谢昭不?住地停了?话头。 乔肆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还在等?下文,吃完了?一口水果抬头, “然后呢?三个藏匿地点都找到了?,抓到人没有?证据呢?” 见他这样自然地加入讨论,谢昭看向陛下,发现陛下也神?情自然地看着他,哪里还有方才的?不?虞之色? 就好像方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见他看向陛下不?说话,乔肆反而拧起眉,“什么啊,后面的?我不?能?听吗?不?听就不?听,我要下车。” 殷少觉伸手就拉住了?他的?小臂。 之前玩儿?骑射的?时候,乔肆久未锻炼的?手臂和大腿都有些酸痛,后来便让随行的?王太医帮忙调制了?药膏外敷,现在还贴着一圈膏药,隔着单薄的?衣衫摸上去,有些热热软软的?。 殷少觉下意识放轻了?几分力道, “不?用回避。” 乔肆就一屁股又坐回来,翘起个二?郎腿往后靠在靠垫上,笑嘻嘻对?谢昭说,“你看陛下都说没事了?,你别紧张嘛。” 谢昭缓缓呼出一口气, “属下已经派人盯住了?那三个藏匿地点,现在怀疑除了?这三个外,他们可能?还在京郊有额外的?备用藏身点,人数基本确认在三百人左右,其中……还有几个是老人和孩子?。” 这便是他特意快马加鞭前来禀报,没有直接实施抓捕的?原因。 谢昭在这方面是有些为难的?。 外族势力不?比寻常江湖,往往关乎到了?两国的?关系,而那些老人孩子?,多?半也是因为种种原因追随年轻人而来到京城的?,一方面若是随意处置,难免显得缺乏仁德,但另一方面也证明了?这些外族势力出现京城不?是一日?两日?,很可能?是已经扎根数十年之久。 又或者,这些看似柔弱的?身份,只是他们的?障眼法。 “而且,属下在追查之时,锁定?了?一个关键之人的?踪迹,他在一家当铺典当了?名贵古画,正在等?待买家,或许是个好机会。” 谢昭继续说道,“但那人行为极其谨慎,一般都是与当铺老板书信往来,几乎不?显露真身,臣当心会打草惊蛇。” 乔肆问道,“想单独接触他,是为了?单独抓一个先?审问?这样不?会惊动其他人吗?” 谢昭点头。 殷少觉也说道,“尽量不?要让他们把消息传出去,也不?要动静太大,最好让他们主动暴露,釜底抽薪。” 三百人到底是个大数字,若是不?派兵,很难一口气全部抓捕,若是逃了?一两个,将消息传回西域,也恐生变数。 最重要的?是他们手中掌握了?大量不?知名的?药材、毒药,若是直接激怒了?,正面冲突起来,不?排除会连累城中百姓。 “臣倒是有一计。” 乔肆说道,“他们应该很缺钱吧?我去把他们的?钱都骗光光,他们就没辙了?,有本事去告官嘛。” 第36章 让外族势力没有钱财, 确实是釜底抽薪的好办法。 只不过骗钱二字从一个当朝侯爷、御前宠臣的嘴中说出,就带了些冷冷的幽默效果。 谢昭原本觉得不妥,刚想皱眉, 却发现陛下已经默认了这?个方法可行。 殷少觉看了乔肆一眼,微微抬眉,“爱卿打算如何?骗钱?” 乔肆直接把自己熟知的五种常见?骗术说了一遍, 虽然都是他穿越之前知道的, 但很多?用在古代也没问题。 谢昭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就连专业要?抓小偷、抓骗子?的官府都不一定有乔肆知道得这?么细致全?面?。 而?且这?对话?也太…… 他清了清嗓子?, “如此针对他们骗钱, 是否会太突兀,被发现我们的意?图?” “这?个你倒是大可放心。” 乔肆拿起新的水果开始切块,随口说道, “他们是一群身在异国他乡的外来?人,原本就是骗子?、歹徒最喜欢欺负的那一类,若非有上百人在京城抱团,又有王妃在身后做靠山,恐怕无需我们出手,早就被江湖骗子?耍得团团转了。” 【也是可怜。】 【不过他们也没少骗别?人钱。】 【又可怜又可恨。】 谢昭:“……难怪他们平时便如此谨慎小心。” 原来?不光是在日夜防备着官府查, 还要?防着江湖中的歹人盯上他们。 “就算是其他中原人,一旦被发现是没靠山的外乡人, 也难免会遭算计。” 乔肆叹了口气,“更何?况他们还要?遮掩面?容特征,总是更难一些,也会因此更加团结。” 他兀自说着,也没注意?到皇帝也默默注视着他,眼神里?含着几分若有所?思。 第50章 “……” 最终, 谢昭经过一番对比选择,决定让几种骗术一起上,反正他们人多?。 等到这?群人的钱财被差不多?掏空,便会自乱阵脚,到那时再想抓人,就容易多?了。 计划行动起来?,则需要?更多?与大理?寺无关的人来?配合,陆晚听?说了以?后,便同意?借几个人手,由他在江湖中的兄弟帮帮忙。 乔肆也凑了这?个热闹,无他,主要?是骗钱的同时也需要?一些本钱,让大理?寺出钱不如由他出钱更加隐蔽,避免了被王妃察觉。 乔肆美滋滋地上午上朝,随便抽几个不顺眼的官员出来?挨骂,下午配合着几个江湖人一起骗钱,玩儿的不亦乐乎。 不过几日的时间,乔肆就‘赚’得盆满钵满,虽然都是赃款,到底要?充公的,不能真?的都流进他的口袋,但还是兴高采烈地去酒楼宴请众人,好好庆祝了一番。 这?几日的时间里?,朝中也没有闲着。 春闱已经过去了几日,很快就到了殿试的时间,经过一番选拔后,很快就选出了前三甲。 乔肆在酒楼庆祝的时候,便是借了这?样的由头,说是庆祝朝堂又得新贵。 他送了请帖过去,将参与殿试的前三甲也一起宴请了,至于其他考生们,则是想来?就来?,只要?这?一天在酒楼吃饭喝酒的,只要?坐得下,他就通通买单。 乔肆免不了喝了几杯小酒。 他其实并非爱酒之人,对他来?说,喝酒、喝茶、喝小甜水,都是差不多?的事,无聊了图个乐子?。 但他以?前很少喝酒。 酒楼之中,也有不少滴酒不沾的人,比如那个始终坐在角落,微笑着以?礼待人的状元郎,林霁远。 乔肆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他记得这?位状元郎,倒不是因为他才学出众,而?是林霁远是江南人。 在他的前几世重生里?,状元郎毫无悬念也是此人,但是高中后没有多?久,状元郎的全?家便都死了。 死于江南水患。 举家惨死,对于正志得意?满的少年是不小的打击,林霁远险些一蹶不振,一下子?便瘦了一圈,人也变得越发沉默寡言。 乔肆从一开始便觉得,自己应该是有办法救人的。 他有办法,就不能见?死不救。 可他用过许多?办法,最终也最多?只能救下少数人,再后来?,他发现哪怕保住了林霁远的父母亲人,让他们先逃难去,这?位状元郎还是会备受打击,甚至比先前更加沉郁了。 那一刻乔肆恍然察觉到,真?正让他伤心的不是亲人的生死,而?是家乡的忧患。 所?幸,这?一次朝堂终于出手了,堤坝终于开始修建了,他的父母家乡应当也不必受难了。 乔肆默默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高高兴兴喝完后,觉着有些醉了,就独自离开了酒楼,下楼醒酒。 酒楼外的大街上,人群来?来?往往,路边开着三两小店,还有几个小小的摊贩各自吆喝着,好不热闹。 乔肆抬头望去,春日来?临,几颗种在路边的树也开满了花朵,更有些许店门摆出了漂亮的盆栽,种种花香混在一起,倒是比酒香更醉人。 走着走着,乔肆左转右转,逐渐来?到了一条花香更浓郁,人烟也更稀少的小路上。 他是来?碰运气的。 按照谢昭的说法,不是今日、便是明日,他们的计划就能收网了。 他身边还跟着乙一,不用太担心安全?问题,可以?过来?看个热闹。 只是热闹到来之前,只能先看看风景。 乔肆指着前方的花坛问,“乙一,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也摆着这?么多?百合花吗?” “回大人,好像是今日才摆出来?的。” “百合这?么早就会开花吗?” 乔肆有些记不清了。 他揉了揉眼睛,感觉这?酒有点上头,人都要?困了,便想结束闲逛,转身离开。 “回去吧。” 然而?他刚刚转身,便瞧见?一道匆忙的人影朝着自己这?边跑来?。 那人身形矮小,似乎是个孩子?,慌不择路地跑着,险些直接将乔肆撞倒。 乔肆连忙拉住她,“小心!” 乙一连忙上前,扶稳了乔肆,那小孩却还是跌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孩子?穿着罗裙,竟是满面?的泪痕,惊慌地道歉,爬起来?还要?跑,却发现脚崴了。 乔肆拦住乙一,亲自上前将她扶起来?。 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然而?,在看清她的面?容时,乔肆却是一愣。 有点眼熟,而?且……鼻梁很高,睫毛非常浓密。 像是西域人。 “你还好吗?怎么跑这?么快?” “有、有坏人追我!!” 那孩子?也看到了他,见?面?前的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相貌也文雅漂亮,不像是凶恶之人,忍不住向他求救道, “求求你……求你救救我!” “大人……” 乙一欲言又止,也看出了这?孩子?不是中原人,还是直接抓了的好。 乔肆没让乙一说下去。 “你先冷静一点。” 乔肆在她面?前蹲下身,拿出随身的手帕,给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灰尘,“我的马车停在这?附近,你要?不要?去躲一躲?” 片刻后,乔肆带着小妹妹坐到了马车中。 小孩儿还止不住地抽泣着,似乎是终于能放松些了,苍白?的脸才回复些血色,她看到马车里?还摆着零食糕点,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乔肆也打量着眼前的孩子?。 越看,他越是确定,这?个孩子?就是王妃在京中的异族势力之一。 又或者说,是那些人的孩子?。 眉眼的模样骗不了人,他的记忆也骗不了人。 裙子?是极为素雅的灰白?色,孩子?的发髻散乱了些,有些不对称,上面?也绑着两朵突兀的、纯白?色的蝴蝶结。 就像是一身守丧的衣服。 乔肆从前也见?过这?个孩子?,却是第一次见?她穿成这?样。 他将一些清水给了孩子?,“把手洗干净,然后吃点东西吧。” 如果没有猜错,这?几日他们都没什么钱了,这?孩子?估计也是因此挨饿的。 她便低头吃了起来?。 很快,有脚步声朝着这?边跑来?,似乎是什么人在追赶谁的声音。 有人来?到了他们的马车前询问。 “喂,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小女孩?” 听?到这?个声音,乔肆眉头立刻皱起。 是陌生的口音……追这?孩子?的人,不是大理?寺的?? “没见?过。” “真?的没有?” 外面?的人不甘心地追问道,“那是我们家的侄女儿,她和家里?闹脾气跑出来?了,我们是喊她回去吃饭的,你要?是看到了,千万别?瞒着!”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乙一在马车外应付那人,乔肆便看向面?前的小女孩,有了几分不解。 小孩听?到这?个声音就抖了起来?,东西也不吃了,蹲在角落又开始流泪。 她含着泪水、求助地望着乔肆,像是在无声地祈求他不要?把自己交出去。 乔肆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探身出去,不满道, “有完没完?!没看见?这?是本侯爷的车吗!敢拦我的路,活腻歪了?!” 外面?找这?小女孩的,竟然是三五个壮汉。 是中原人,但不是京城人,更不是大理?寺的,也绝对不是陆晚会结交的那类侠客。 倒不如说,这?些人的身上都带着一股匪气。 乔肆的眼神冷了下来?,见?他们还是不走,直接拔出乙一身上的佩剑, “再不滚,就拿了你们的脑袋!信不信就算我把你们都杀了,陛下也绝不会过问一句?!” 原来?是侯爷。 在京城的,谁不知道侯爷正得圣宠,连在早朝上胡乱骂人都不曾被治罪? 那几人立刻变了脸色,收敛了面?上的凶气,“见?过侯爷!今日对不住了,小的们这?就滚!” 那些人走远了。 乔肆把剑还给乙一,回到马车,“不用怕了。” “……谢谢你,大哥哥。” 小孩子?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因为一句安慰哗啦啦掉了下来?,“我、我差点被他们杀掉……” “……谁要?杀你?” “突然闯进来?的那些坏人……还有……还有……” 小女孩说着说着,几乎泣不成声,浑身都止不住地抖,“还有妈妈……爸爸……叔叔们……都要?杀我,坏人杀了我的家人,我的家人也要?、也要?杀我……他们说……” 第51章 “……什么?” 乔肆愣住,几乎有些听?不懂了。 有坏人,他看到了,是一些土匪一样的人,但是她的家人怎么会……? “叔叔们说……我们要?一起、一起死……不能被抓到。” “……” 是灭口的意?思? 事关重大,乔肆直接命乙一回了自己的侯爷府。 明明这?两日是大理?寺收网的时间,王妃的势力怎么会被莫名的家伙追杀? 进了府门后,他便通知了谢昭和陆晚,并把女孩暂时安顿在府中。 他等了许久,等到有些昏昏欲睡了,没想到先等来?的却是殷少觉。 陛下微服出宫,直接带着几个暗卫到了他府中,一起来?的还有王太医。 “陛下?” 乔肆不明所?以?。 殷少觉拉着乔肆进了屋内,按着他坐在榻上,并立刻吩咐道, “甲一、你带几个人去砍树,王太医,过来?诊脉。” 【诶?】 第37章 甲一甲二甲三扛着斧头就出去了。 王太医直接搬了个凳子到床边, 一脸严肃给乔肆把脉。 乔肆连忙解释道,“我?没受伤的,那些追杀的人知道我?的身份后就走了, 倒是那个小孩子崴了脚。” 殷少觉只是将手放在?他的后颈,轻轻地捏了捏。 乔肆顿时感觉脖子发酸,整个人都晕了一下, 脱力向后倒去, 靠在?了陛下的怀中,懵了。 【诶???】 【这酒后劲儿挺大啊……】 【不对, 所以我?一直晕晕的不是因为喝了酒?】 “大理寺还在?抓人, 不,是抢人,” 殷少觉说道, “那三百异族人发觉自己要?别?抓了,纷纷服药自尽,剩下一批不愿意死的,逃出不远,就被另一伙江湖人截杀灭口,看起来像是晋王养的杀手。” 【什么??】 【王妃的人暴露了, 晋王便要?杀光他们灭口?是怕连累自己?】 【好?狠……】 “最?近京城里,还有宫中, 都多了很多香味异常浓郁的花,都是被人为下了药的,人闻多了不会有异样,” 在?王太医把脉诊治、沉默着开药做药时,殷少觉继续解释道, “但?若是在?闻了花香的同时大量饮酒, 便会诱发出强烈毒性?。” 【那我?岂不是……?!】 乔肆脸色瞬间煞白,挣扎着猛地坐起来,“糟了!” 殷少觉神色一凛,立刻问?道,“乙一,侯爷今日饮了多少酒?” “回陛下,一共十杯桂花酿,三杯荔枝酒。” “陛下,酒楼!!” 乔肆却不回答他,焦急喊道,“太白楼!我?今日在?太白楼宴请众人,前三甲都在?里面,还有许多榜上有名的考生,快——” 一旁,王太医已经抓过乔肆开始施针。 乔肆胃里一抽,顿时说不出话了,低头便就着下人端来的痰盂吐了出来,将胃里的酒液倒了个干净。 酒气本?该是臭的,此刻混杂了毒药的药性?,竟然并不难闻,反而泛着一股妖异的花香。 “咳咳……唔……” 乔肆这下是真的相信自己中毒了。 殷少觉眉头紧皱,起身从一旁拿来手帕和清茶,亲手递到乔肆面前, “王太医,情况如何?” “回陛下,乔大人中毒不深,但?之前体内的余毒影响尚在?,有些体虚气弱,所以可能症状会更明显些,需要?调整用药。” 王太医说道,“只要?好?好?修养,不会有事的。” 【草草草……】 乔肆开始在?心里骂骂咧咧,暴躁地想要?打人,奈何身上实在?没力气,没吐还好?,吐了之后更是一阵头晕眼花。 他推开皇帝,挣扎着继续道,“陛下不要?管我?……酒楼……快救人,他们都喝得比我?多!” 殷少觉手里还拿着茶,被他一把推开,茶水晃了晃,洒了一半在?他的袖子上, “乔肆,你?先吃药,其它?的……” “他们都是国之栋梁,不能因为我?出事!” 乔肆几乎是喊了出声,他抬起头,因为头晕得太过厉害,那双清亮的眼眸都有些涣散失焦,却还是勉力看向殷少觉的方向,拼命赶人, “陛下不要?管我?了!!” 【分一下轻重缓急啊!】 乔肆挣扎得太激烈,仿佛随时都能夺门而出,力气也比往常大些,王太医自己已经有些按不住了。 “陛下,乔侯爷脉象紊乱,恐是之前的亏空尚未补好?,又中奇毒,以至于会比往常更躁动难安,心绪不宁,需要?及时用针服药。” 话里话外,王太医都在?为乔肆解释着,及时告知陛下,不是乔大人不配合,是中了毒脑子也有些不清醒了。 “我?没有,我?很清醒!我?——” 下一刻,一股力道却扣上了他的肩膀,乔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被按回了床上。 乔肆的脸颊微微泛红,真如酒醉了一般,连眸光都泛着水色,燥热的体温透过衣衫,贴在?殷少觉的掌心。 身体被压制着,然后双眼也被手掌捂住,视线陷入一片黑暗。 “乔肆,” 殷少觉凑近到他颈侧,低哑的、几乎不像是他的嗓音徐徐传来,带着热意钻进?他的耳中, “乖一点,一切交给朕。” 乔肆张了张嘴,没有再?将人推开。 被遮住的眼眸眨了眨,睫毛轻轻扫过掌心,终于肯乖乖闭上。 说话间,殷少觉向着王太医无声示意,让人趁机赶紧给乔肆扎针救治。 “陛下,那个孩子……” 【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活口。】 “朕会派暗卫贴身保护,酒楼的人、以及被追杀的其他人那边,有汪太医在?。” 殷少觉放轻了声音, “乔肆,你该休息了。” “这是圣旨。” …… 一天之内,京城便出了一桩大案。 对外的说法是一伙山匪进?了城,杀害了许多来做生意的商人,大理寺派兵抓捕,最?终两边打了起来,死伤无数。 与?此同时,京城之内的百合花以及香味相近的花树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有人说是因为陛下不喜欢,有人说是因为花妖冲撞了祥瑞之身的侯爷,引得陛下震怒。 承瑞侯告病在?家,没有上第二天的早朝,这更是让民间的传闻说得越发神乎其神。 乔肆后来又吃了种种汤药,有几次喝了下去也无法忍受,又原封不动吐了出来,只能调整了药方,重新再?熬。 直到天色暗了又亮了,他才终于沉沉睡去。 混沌之间,似乎有什么人靠近了身边,滚烫的掌心贴着他的后心,送了一股股舒爽清凉的力道进?来,让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安稳。 他久违地又做了梦,梦到不知第几次的前世?。 他浑身又热又冷,缩在?那个他无比熟悉、又已经有些陌生的宫殿中,是他被软禁的地方。 正是百花盛开的春日,听闻有人向皇帝进?献了西域花匠新培育出来的花朵,其花瓣艳丽,香气醉人,一时间风靡了全京城,售价水涨船高。 那献进?宫里的,就是这类花卉中品相最?好?、卖得最?贵的几株。 为了讨好?陛下,还有花匠留在?了宫内,将那些花照顾得格外好?,就连乔肆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宫殿,都被分发了好?几盆。 献花的臣子,进?宫的花匠都得了陛下的赏赐,一时间让很多人都羡慕不已。 乔肆最?初也将这些花搬进?了屋内,但?闻多了,总感觉香气太过浓重呛鼻,就又搬了出去,放在?门口。 梦境断断续续,他的记忆也跟着有些模糊不清。 正逢佳节,陛下在?宫廷深处与?众卿家举办宫宴,在?乔肆的位置也能隐约听到歌舞之声。 他坐在?树下叹了口气,感到有些许寂寥。 就在?这时,有个小太监路过他的殿门口,以为这里没有人在?,偷偷溜了进?来。 “喂!你?是哪儿来的?” 乔肆见他行踪鬼鬼祟祟的,便出声喊他,“你?怀里抱着个什么?” 那小太监看起来年纪比乔肆还要?小上好?几岁,顿时别?他吓了一跳,险些把东西也砸了。 一番了解后,乔肆才知道这是个忙里偷闲的小太监,私自藏了一坛酒,想找个地方埋起来,等中秋之日再?挖出来喝。 小太监求他不要?往外说,也不要?告诉别?人,作?为报答,他愿意分出其中一坛酒给乔肆。 “好?了好?了,多大点儿事,你?不用给我?这么多,我?不会往外说的。” 乔肆看他也是年纪小小,独自在?宫中,便不想为难他,又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错。 第52章 但?那小太监实在?不安心,非要?他收下这一坛酒,不然会寝食难安的。 他也懂。 宫中的规矩是这样的,拿人手短的才是有承诺的,若是对方不愿意接受你?的‘贿赂’,便等于是个免责声明,日后要?不要?帮忙都说得过去了。 乔肆便收下了。 酒很香,也很醉人,喝上一杯便能熟睡一整夜。他并不嗜酒,也只在?没什么吃食,肚子又有些饿了的时候小酌几口。 然而没过三天,皇帝就忽然不知抽什么风,忽然将皇宫内所有的牡丹花都除掉了。 他原本?的荒凉的殿内,顿时连一点儿颜色都看不到了。 太监奉命逐个排查,不让任何人保留这样的花,查到他这里时,连他私藏的最?后半坛子酒也搜走了,不让喝了。 乔肆并不在?意这些,只是连好?酒好?风景都没了,也懒得再?一日日坐在?院中晒太阳了。 “真是喜怒无常……” 他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裹紧被子,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似乎有什么人来过他的床边,短暂停留后又再?次离去。 …… 再?次醒来时,还没睁眼便闻到了浓郁的药香。 他撑着床板起身,嗓子有点哑,开口问?道,“有人吗?” 有人急匆匆推门走来,“侯爷醒了?属下这就去喊王太医!” 乔肆看着进?来的严管家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自己不在?宫中,而是在?侯爷府。 他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已经是巳时了。” 竟然这么晚了。 严管家出门喊王太医过来,乔肆也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不算太虚弱,便起床自行更衣。 王太医来的时候,乔肆已经穿好?衣服,束发完毕,准备出门了。 “诶!使不得!乔大人,您还得吃药呢。” 乔肆皱起眉头, “我?要?去进?宫面圣,回来再?吃。” “可是……” “这些药吃了就想吐,要?是当着陛下的面吐了,不好?收拾。” “不是汤药,不是苦药了!” 王太医连忙笑着解释,“陛下知道您怕苦,已经命我?等改良了药方,现在?只要?吃上这样一小粒的药丸就够了,没什么味道,要?是还不喜欢,就着饭菜吃下去也没关系。” 乔肆一愣。 这么先进?的? 那岂不是和药片一样方便。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心动了,让人端了早膳过来。 王太医一边絮絮叨叨说着‘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怕吃药’,一边在?他的早膳里找了一圈,最?终帮他把小小的药丸埋进?了黑芝麻汤圆里。 看起来有些魔鬼,实际上也很魔鬼,好?在?汤圆非常甜,他吃进?去的时候药片已经融化了,甜味苦味中和着,竟然真的是能接受的味道。 乔肆不禁有了几分笑意。 “对了,我?昨日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儿呢?她现在?如何了?” 第38章 “乔大?人, 你就别操心那么多了。” 王太医坐在一旁给?他把脉,劝说道,“那小孩儿就在隔壁, 这会儿脚踝已经不疼了,只?是不能?乱走动,刚才还吃了一大?碗肉呢。” 严管家这时候也进来了, 见乔肆没事了很是高兴, “侯爷看着气?色可比昨晚好多了,陛下临走时让小的转告您, 说其他人都没事, 酒楼的人也没有中毒,大?部分花是用来混淆视线的,现在只?有您需要好好救治。” 听到其他人没有中毒, 乔肆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太好了。 重生后为了改变某些悲剧,导致出现连锁反应的情况不是没发?生过,他才会这样后怕,还好这次不是。 他吃了几口?也饱了,“大?理?寺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谢昭怎么说?” “侯爷不必忧心,谢少?卿的办案能?力的有目共睹的, 虽然还没抓到全部的山匪,但也不剩几个了, 能?关押的都押在天牢了。” 严管家的语速很快,说完这句,就立刻又说道,“陛下还说了,他已经根据现有证据罚了王妃,如今她身边涉事的侍女也都单独关押了, 王妃则被单独罚了禁足,没有陛下手令禁止任何人靠近呢,晋王因为也有嫌疑,也被禁足在王爷府上。” 乔肆点点头,还想追问,“那他们……” “还有啊!您是不知道,在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陛下为了此事是龙颜大?怒啊!御林军都出动了,为了防止您再中毒,恨不得把全程的花都给?除了!” 乔肆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走,“我院子里的树也都砍了?那些花都有问题?” “那倒不是。” “……” 乔肆忍不住去院落里看,果然只?剩下几个光秃秃的树桩子了,顿时有些无奈, “那我还能?再种点别的吗?这样好难看。” “瞧你说的,只?要是您想要的,陛下哪里会不为您取来?” 严管家也是看明白了陛下有多器重侯爷,笑眯眯地就在旁边打趣。 “……咳,那、那是自然,陛下如今最听我的了,” 乔肆牢记自己的人设,“别说是要点好看的花草了,就是要几个我看中的人,我想要也能?要来。” 他想摆出点儿得意忘形的佞臣样子,结果说着说着,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缺了点儿狂妄自大?的感觉,甚至有点儿心虚。 咦,他心虚什么? “可不是么,本来那小孩儿应该关在大?理?寺的,但陛下还说您醒了看不见人会闹……恼火的,才把人留下的。” “……” 对?,就是这里不对?劲啊!严管事你这是什么反应?不应该害怕被人听到然后劝阻他慎言以后别这样说吗? 乔肆抿住嘴唇,眉头皱起?。 算了,还是去看看那小孩儿吧。 “我去看看她。” 小孩子已经在丫鬟的帮助下洗了澡,换了新衣服,头发?也重新变得干净整洁了,因为吃饱了饭,伤势也有人照顾,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头也比昨天好了很多。 只?是虽然换了衣服,她却依然坚持戴着一朵白色的布花。 见到乔肆来看她,小孩儿顿时眼前?一亮,单腿蹦着哒哒哒跳过来,显然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大?哥哥!你醒啦!你睡了好久,他们都说你生病了,也不让我去见你……你、你没事吧?他们不是坏人吧?” “他们?” 乔肆很快反应过来,小孩儿虽然被其他人照顾着,但并不能?信任所有人,正是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便?拉着她一起?坐在屋里聊天, “不用担心,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因为我生病了,怕你打扰到我才不让你来见的。” 他揉揉小孩儿的头,笑着安慰道,“他们怎么会是坏人呢?你想多啦。” “这样啊……那就好了。” 小孩儿扑闪着浓密的睫毛,立刻就安心了许多,“因为以前?我和家里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不让我见姐姐,说是有很多坏人在,我贸然去见的话,会对?姐姐不好。” 因为曾经的经历,小孩儿哪怕还懵懂着,也对?坏人好人有了不一样的定义,竟然还担心过那些暗卫、管家都不是好的,是把乔肆这个救了她的大?哥哥藏起?来的坏蛋。 到底是从小在复杂环境里长大?的孩子,乔肆惊讶于她对?种种算计习以为常的态度,心中叹了口?气?, “那你为什么愿意相信我?你不怕我也是坏人吗?” “大哥哥你不一样!” 小孩儿抬起?脸,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你笑起?来很好看,一看就是个好人!” ……这算什么理?由啊。 乔肆哭笑不得, “以后可不能用这个判断。” “为什么呀?” 小孩儿疑惑不解,“可就是不一样啊,坏人笑起?来不是很丑陋,就是很可怕,但是大?哥哥笑起?来像我姐姐一样,很温暖,看到你在笑,我也会很开心!” 小嘴儿甜成这样,真?是八岁小孩儿吗? 乔肆捂了捂脸,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开, “你姐姐是谁?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我……我姐姐她、她……她死了……” 说着,小孩儿的头就低了下去,整个人顿时变得很低落,啪嗒啪嗒就开始掉眼泪, “他们说,姐姐再也醒不过来了,还说姐姐被藏起?来了。” 乔肆微微一愣,忽然联想到了王妃身边的一个侍女。 柔软的手帕被递到小孩儿面前?,给?她擦拭眼泪。 孩子还太小了,并不太理?解什么是死亡,只?是一想到无法再和姐姐见面,也无法一起?聊天、玩耍,便?觉得悲伤想哭。 第53章 “是你的亲姐姐吗?你……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小孩儿点了点头,说了个名字。 果然就是那个侍女。 因王妃而?计谋,中毒而?死的那个侍女。 原来她还有个这么小的妹妹。 原来,她的父母也在京城…… 乔肆想起?小孩儿逃命时说的话,想来她们的父母此刻也已经死了……不知这孩子是否还有在世?的亲人。 未来又会如何? 小孩子整日和这些人在一起?,也会被论罪处罚吗?会成为证人吗? 陛下会如何处置她?又为何放任这个孩子一直留在自己府上? “大?哥哥……” 小孩儿拉了拉他的衣角。 乔肆低头,发?现自己手里被塞了一个温热的小物件。 那是一个雕刻过的羊角,显然被人反复的抚摸、随身携带过很久,表面已经变得温润光滑,形状是一个小小的梳子,上面穿了一个洞,系了一根绳子方便?悬挂。 “这个给?你。” 她很喜欢这个羊角梳,“这是我姐姐做给?我的,小时候用的梳子,据说能?带来好运。” “为什么要给?我?” “我……我想求哥哥帮我一件事。” …… 乔肆命管家备了马车,结果到出门时,不但乙一跟了上来,王太医也要跟着他,再加上马车的车夫,一个严管家,一下子车厢里都能?打麻将了。 “我就是去一趟大?理?寺,很快就回来了,不用这么声势浩大?吧?” 乔肆还是不太习惯当官的无论去哪儿,都要很多人跟着,摆很大?架子的那一套。 “您要去大?理?寺?那边……如今正是杀气?重的时候哇。” 严管家一听是要去这里,顿时面露担忧,“是要去做什么?要不还是交给?小的去办吧?” “这个我要亲自去。” 乔肆摆摆手,“那小孩儿放心不下自己的家人,我帮忙去看看,或者是和她家里比较熟的族人也行。” 倒也不是想给?这些罪人求情,毕竟他们多半也回不去了。 只?是小孩儿的姐姐尸骨未寒怪可怜的,需要有个人帮忙带回家乡,而?他可以帮忙找人运送尸体,再寄一封信出去。 至于已经死了的其他人,能?葬在一起?也好,或者让小孩儿见上最后一面。 上了马车后,乔肆问道,“大?理?寺抓人的时候,有没有找到这小孩儿的家人?” “……这个,自然、找是找到了的。” 他突然又把话题绕回来,严管事竟变得有些吞吐。 有鬼。 乔肆微微眯起?眼睛,追问道,“什么叫找是找到了?严管事,你不用瞒着我,谢昭到底是怎么说的?难道是她家里人都被灭口?了?” 严管事低头,承认了,“……是。” 乔肆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当然知道有一伙人在追杀他们,也知道小孩儿的家人可能?活不成,但严管事到底为何这样态度奇怪?好像生怕他知道什么。 刚才那样说话绕来绕去,他险些忘了继续问,就是在故意绕开话题吧? 是谁让严管事尽可能?瞒着自己? 事情……究竟有多严重? 乔肆微微紧张了起?来, “昨晚……我昏迷期间,到底死了多少?人?” “……” 严管事有点担忧地抬头,和一旁的王太医交换了个眼神。 王太医叹气?,拉了拉乔肆的胳膊,“好了好了,你放松点儿,是我不让他们用这些消息刺激你的,怕影响你痊愈。” “我才没那么娇气?。” “昨晚确实声势浩大?,死了不少?人,” 王太医不好继续瞒着他,缓缓说道,“本来也抓到了几个活口?的,但没想到那些山匪的刀上有毒,捉住的那些人没能?撑到天亮,都死了。” “……全部?” 乔肆愣住,“不是说有三?百人……三?百人,都死了?怎么会一个活口?都没留下?那些人不逃吗?他们不是王妃特意养了多年的江湖势力吗,怎么会没有功夫傍身?!” “除了你救下的这个小孩儿。” “……” “而?且,武功再高强、身体再健壮的人,也总有失手的时候,刀枪棍棒面前?,身手好也只?能?保证赢面大?,” 王太医多年一直治病救人,比别人更清楚刀剑无眼,叹气?道, “没有谁能?保证绝对?不受伤,所以……” 乔肆的一阵眼花头晕,向?后靠坐在马车中的软垫上。 是啊,这不是在演话本,再厉害的人,也随时可能?失手。 就连万人之上的皇帝也随时防备着谋反之人,曾被不知道多少?次暗杀。 一切都会发?生,没有人有绝对?的倚仗,没有人可以在多方争斗中幸免。 他前?几世?积累的经验也不过尔尔,敌不过局势的瞬息万变。 “刀上的毒这么厉害,那大?理?寺的那些人呢?谢昭呢?他们有没有出事?” 王太医顿时感觉自己刚才又说错话了,就不该多嘴解释那么多,他连忙摆手道, “不必担心!谢大?人什么事都没有。” 那就是其他人有事了。 乔肆深吸一口?气?,极力冷静下来。 他揉了揉额角,出声吩咐道,“改道,不去大?理?寺了,去……晋王府。” 王太医问他,“要去见晋王??” “不,是王妃。” 第39章 王妃被禁足在晋王府旁的院落, 按理说是被禁止与任何人见面的。 但乔肆不讲道理。 他身边那几位也没一个敢拦着的。 王太医是最怕死的,见他要去抗旨见王妃,直接求乔肆把他双手绑起来, 这样皇帝就算不高兴想?找人问责也找不到他。 乔肆:“……乙一你来吧,我?不擅长这个。” 被认为擅长这个的乙一:“……是。大人,门口可能还有人把守, 不会轻易放行, 需要属下用轻功背您进去吗?” 王太医:“你不是陛下的暗卫吗?!!” 乔肆:“好,那就拜托你了, 但是不要用扛的, 硌肚子。” 很快,乙一就带着乔肆无声落在了王妃所在的院落屋顶上。 看守的侍卫主要集中在院落外面,防止任何人偷偷见面, 院落内也有几个看守,但此?刻正是最容易困乏的午后,三个看守一个在门口,一个在窗边,一个在院落中,不是坐着就是靠着墙壁在闭目养神了。 乔肆蹲在房顶上, 挪开两个瓦片,然后抬头?看乙一, “我?怎么?看不到里面?” 这和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 乙一也很迷茫,“大人,如果能看到里面,就要漏雨了。” “……” 好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 “大人在找什?么??” 乔肆蹲着小?声说,“王妃之?前不是死了一个侍女么??我?想?找一下尸体埋在哪儿了, 或者看看她?屋里面有没有牌位,带个牌位回去也行,让小?孩儿有个念想?。” 之?前小?孩儿的家人听说女儿死了,也和王妃还有王爷府上的下人暗中联络过,想?要带女儿回家,但不知为何王妃并不肯归还,反而将那尸体藏了起来。 小?孩儿思念自己的姐姐,也舍不得父母家人,但是见不到人也见不到尸体,只能求他帮忙把家里人都?送回家乡安葬,如今就差个姐姐不知所踪。 乔肆皱起眉头?,让乙一带着自己在府中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痕迹。 如果直接去问王妃的话,多半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毒蛇也好、那些利用花香下的毒也好,都?是出自王妃之?手,如今更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 在乙一的帮助下,乔肆暗中在院落里找了一遍,屋内调查了一遍,又调查了王妃在被禁足前带人去过的所有地?方。 找来找去,还是一无所获,最后乔肆想?到了谢昭。 差点?忘了,找东西查案子这类事,还是谢昭最擅长。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乔肆拿到了王妃身边剩下几个侍女的口供。 谢昭现在分身乏术,无法帮他找对案件没帮助的尸体,但给?他提供了一些思路。 基本可以排除尸体被乱丢乱扔的情况,不用去乱葬岗找了,也可以确认尸体现在还完好,要么?藏着,要么?已经下葬,并未被火化。 于是乔肆又回到了王妃的院落中。 若只是不想?被发现尸体参与的毒素,给?自己定更多罪名,王妃明明可以把尸体扔到更远处,任由豺狼啃噬,或者直接火化,交出去。 但她?没有。 乔肆看着已经午睡起来,在院落中打磨药粉的王妃。 又是在制药。 第54章 正是阳光温暖又不刺眼?的死活,王妃就坐在一棵茂密的树下,几个盒子与工具摆放在四周,乔肆看了一会儿,觉得她?状态倒是挺稳定平静的,颇有点?自得其乐的意?思。 完全不像是一个阴谋失败,被皇帝禁足,随时可能被治罪的人。 等到药粉研磨得差不多了,她?便亲自收拾好这些东西,慢悠悠回了房间。 一看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了。 乔肆让乙一帮自己买了个炊饼来,蹲在房顶上继续盯梢,发现王妃只是离开了片刻,便又出来了,独自坐在树下开始用膳饮酒。 直到夜色降临,王妃才百无聊赖地?回了房间。 片刻后,乙一将院落中的三名看守点?了睡穴,带着乔肆安静地?落在了树下。 树下有桌椅,也种了一些简单的药草,乙一扛着一个锄头?,“大人,从哪里开始挖?” “随便吧。” “住手!!” 嗖的一声,暗器朝着二人飞来,被反应灵敏的乙一挥动锄头?打偏。 王妃竟然没有睡,只是在里面熄了灯佯装歇息,此?刻站在大开的门口,整个人衣衫整齐,连盘发都?没拆。 被发现了! 乔肆后退一步,但很快反应过来,立刻说道,“小?声点?,被发现了你可要跟我一起按抗旨论罪。” 王妃脸色阴狠,死死地?瞪着他,手中还捏着一根银针, “原来是乔大人,真可惜,你果然没死。” “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是你在下毒呢,你就不遮掩了,” 乔肆见她?攻击性这么?强,和那些见面怎么都要虚伪两句、装模作样的反派都?不同,惊讶得险些笑?出来, “就这么?想?我?死?就因为我?和晋王作对?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夫妻俩感情这么?好?” 他是真的很好奇了。 哪怕在原著中,晋王和王妃也是塑料夫妻百日瘟,这两人联姻多年都?没有孩子,就是因为感情太差。 “与你无关。” 王妃冷漠地?盯着他,手中的暗器银针依然没有放下,“滚出去!” 还挺难套话的。 乔肆笑?了笑?,“你怎么?不问问我?半夜来你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哼,你这样的疯子,做出什?么?来都?有可能。” 王妃警惕地?拒绝回答,“你再?不走,我?就喊侍卫进来。” “你也知道陛下有多纵容我?,就算被发现了闯进来跟你说话,我?也不会有事。” 乔肆泰然自若地?在一旁坐下,完全没有被暗器指着的危机感,只有乙一抓着锄头?和匕首,在他身前紧绷着每一根神经, “我?就说实话了吧,王妃殿下,你把侍女的尸体埋在哪里了?” “那是我?的侍女!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她?的尸体,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轮不到你来过问!” “是吗?” 乔肆轻声说道,眸光也微微一凝,放慢了语速,“不过是一个侍女,王妃为何如此?生气?” “你……明明是你先来我?面前耀武扬威,还反过来问我?为何生气?” 王妃反唇相?讥,质问道,“怎么?,你以为你已经赢了吗?你以为对付了我?,就能让晋王也倒台?真是笑?话。” “我?并不是想?激怒你。” 乔肆眨了眨眼?,越发感觉到与王妃对话谈判,远比和其他人来得麻烦些。 虽然两人一来一回说了不少,但王妃从来不肯正面回应,也极力保持着冷静,甚至还想?夺回主动权。 他微微思索了片息,干脆不废话了,直接问道,“她?就埋在晋王府,对吗?” 王妃的胸膛似乎剧烈起伏了一下,依然面无表情冷冷盯着他,“我?说了,这与你无关。” “不但在王府内,还在你的院落。” “乔肆,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明白了。” 乔肆忽然站起身,盯着王妃那双竭力压抑着怒意?的眼?眸,恍然大悟道, “她?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过,所以,她?就埋在……这里。” 乔肆走了两步,一脚踩在了种植的药草园子上。 无声中,一枚银针猛地?朝他刺来,又被乙一挥动锄头?打落。 “该死的……我?真该直接杀了你!!!去死……去死!!!” 王妃的袖子中忽然多了一把细长的峨眉刺,直朝着乔肆飞身袭来,瞬间与暗卫乙一打在一起,短短数秒便发出叮叮当当几声震响。 乙一自有武器,便把不那么?趁手的锄头?放下,乔肆拿起锄头?,抡圆了开始挖坑。 一下,两下,他先将那些药草整块挖出,摆在一旁方便重新种回去,又继续向下挖了起来。 “住手!!你给?我?住手!!乔肆——你以为你是谁!!你这个虚伪卑鄙无耻的小?人!!” 王妃一边打着,一边拼了命地?朝着乔肆的方向发射银针,哪怕没有一根能刺中,也发了疯一般不肯放弃。 乔肆被她?吵得头?疼,又挖了几锄头?下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别骂了别骂了,我?又不是要鞭尸?她?的妹妹还活着,希望姐姐能和家里人团聚,一起葬回家乡而已,你这么?冷静的人,怎么?反而在这种无关朝局的事情上激动起来了?” “住手!!不要挖了,不准再?挖了!!我?……我?的药草都?被你毁了!!” 王妃大喊着,双眼?通红,“凭什?么?……凭什?么?你非要断定她?就在这里,我?没有把她?埋在这儿!你聋了吗!我?说她?不在这里!!!” “如果她?真的不在这里,那我?现在挖出的就不应该是松软的土壤,而是乱七八糟的石头?、硬土块了。” 她?越是这样,乔肆越肯定自己没找错。 为了找到这个尸体的位置,乔肆没少花心思,他不擅长推理,大部分都?是交给?谢昭,本以为今天也会无功而返的。 但他还是找到了。 不是凭着什?么?聪明才智,而是猜到了王妃不肯交出尸体的理由。 那是个聪明如谢昭都?没有想?到的动机。 直到乔肆看到她?在夜色中独饮,看到一杯杯的美酒下肚,而明月当空,王妃却?不抬头?望月,也不看昙花一现,只是低头?盯着眼?前空了的酒杯,垂着头?颅喃喃自语……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来了。 侍女是王妃的贴身侍女,在他的前世,前前世,王妃也总是一有空就在院落中坐着,不是在研磨药粉、香粉,就是在饮酒。 那时的她?,身边总有一个贴身侍女相?陪,为她?倒酒,为她?整理药盒。 乔肆又用力挥动了一下锄头?,当的一声,锄头?撞上了硬物。 他蹲下身,扒开还松软着的土壤,摸到了木质的棺材。 找到了。 “王妃殿下,独在异乡、无人作陪的日子很寂寞吧,” 乔肆站起身来,支着锄头?喘了口气,垂着头?望着土里的棺材,低声说道, “寂寞、悲伤,想?要她?永远陪在你身边……” “闭嘴!!你这个该死的!!你那是什?么?眼?神?!谁准许你这样看着我?的!!” 王妃怒极了,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已经没有了权势,还大声诅咒起来,“来人啊!!给?我?来人!把他的眼?睛刺瞎!!” “你想?要日日在这里悼念她?,可是你不配。” 乔肆再?次挥动锄头?,将更多土壤挖开,每动一次,便感觉力气小?了几分, “你害死了她?,还要她?继续陪着你……人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王妃整个人愣了一下,便是这一瞬的恍惚,让乙一发现了她?的破绽,瞬间夺走武器,将她?手臂反剪,压制着跪在了地?上。 “乔、肆!!你以为你是谁?!事到如今你装什?么?正人君子!” 王妃突然间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起来,连声音都?扭曲沙哑,完全没了往日的风度。 她?被乙一押着,一边怒骂诅咒,一边流出滚烫的泪水, “你凭什?么?装出一副很了解的样子,你这样的奸佞小?人又怎么?会懂!凭什?么?……凭什?么?要夺走她?!!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乔肆,你扪心自问,为了走到这一步,难道你就没有杀过人吗?!” 乔肆抬起头?来,脸色越发苍白,身体因虚弱而冒着冷汗,看向王妃的一双眼?却?亮得异常,隐隐带着寒芒。 王妃的话语戛然而止。 “砰!!” 到底是声音太吵闹了,大门外的侍卫突然开始撞门,试图进来,却?因为乔肆提前反锁了大门,只发出了砰砰响声,并命令里面打开大门。 第55章 乔肆没有理会。 “杀过,当然杀过。” 他将锄头?从土坑中拔出,忽然一步步走向了她?,“你的消息不是很灵通吗?我?杀过几个人,杀的是谁,你应该很清楚吧。 “因为清楚,所以故意?激怒我?,逼我?动手杀你,逼我?惹怒陛下,想?看我?做到什?么?地?步,陛下才会治我?的罪? “王妃殿下,你以为你用性命做局,就能让局势逆转,把整个晋王府变成受害者吗?” 王妃忽然安静下来,不再?叫骂,一双眼?死死盯着他染上了杀气的脸, “我?们是一种人,乔肆,我?看得出来……你今天不杀我?,一定会后悔的。” “别误会了,我?没你那么?没人性,” 乔肆举起沾了土的锄头?,锋利的金属被轻轻一甩,便露出上面的锋芒, “不过,你想?死,我?成全你。” 王妃一愣。 她?还以为乔肆不会动手了。 锄头?挥下来的瞬间,她?的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果然,他也想?看看陛下能忍到什?么?地?步。 疯子。 砰的一声,院落的大门终于被撞开,一队人马从外面涌入,将他们三人围在中间。 季公公走在最前面开道,高声喊道, “皇上驾到——” 第40章 在乔肆要杀王妃的瞬间, 乙一便后悔了?,连忙拽着王妃朝着一旁躲去。 与此同时,大门被破开?, 一颗石子猛地击中了?锄头,将其打离原本的方向。 噗地一声?,锄头砍伤了?王妃的肩膀, 鲜血迸溅得乔肆满身都是。 眨眼间, 不等乔肆再有动作,一道人影突然闪身靠近, 一手夺过锄头丢出?去, 另一手环住乔肆的腰身,带着人向后飞掠而去。 乔肆只觉得眼前一花,重新站稳时, 才看清前方地面?上被扎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银针,最近的一枚距离他的脚尖只有几?寸距离。 【哟呵。】 【解锁新底牌了?。】 【居然趁着我动手出?招,这是想极限一换一吗?】 明白王妃刚才故意?骗他动手,竟还藏了?这样后手的瞬间,乔肆第一反应便是在心中嗤笑?出?声?。 【堂堂的晋王府王妃,险些成为皇后最次也是贵妃的和亲公主, 智勇双全?的小反派……竟然肯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 【不觉得亏本吗?】 【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命这么值钱了??】 乔肆微微挑眉,眼底竟没有什么死里逃生的后怕或庆幸, 更?无一丝愤怒,遥遥看向肩背被鲜血染红的王妃,下意?识咂舌。 “啧。” 王妃死死盯着他,因失手又受了?伤,喘了?口粗气,暗骂了?一声?什么。 乔肆乐了?, 挑衅地昂起下巴,朝着王妃竖起小拇指:你是这个?。 王妃气得收回视线不看他,哪怕一身都是血,也仿若无觉般跪下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 一旁的乙一已经吓得脸色惨白了?,意?识到是自己的判断失误,才导致乔侯爷险些遇害,立刻朝着皇帝跪下, “属下办事不利,请陛下降罪!” 【哎,这怎么能怪你呢?明明就是她太变态了?,连你的反应都算计进去了?,换了?谁来?都得认栽啊。】 【好累,好想睡……混蛋王妃该不会连我现在力气小不方便杀人也算计了?吧?】 然后便腰上一紧,有点发软的身体都被扣紧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是皇帝用快到可怕的身手突然出?手相救,他还没行礼呢也没表示一下,光顾着思考王妃的阴谋了?。 可被这么箍着也没法行礼啊。 “陛下……?” 乔肆轻轻拍拍陛下的手,告诉他已经没在飞了?,可以松手了?。 “乔肆,你很?想死吗?” 殷少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阴沉而低哑着,乔肆耳朵微红,羞愧不已,只当他是被气着了?,在说暗器的事。 “微臣……多谢陛下搭救。” 他在心里嘀咕,不服。 【我也不知道她还有这个?啊。】 “这些银针一看便不是寻常绣花针,而是内部藏有毒药的,一旦被刺中,你便没命了?。” 说着,殷少觉终于放开?了?他的腰,又更?加用力地死死攥住他的手臂, “如果朕没出?现,你打算怎么办?” 【带上王妃陪葬……?】 “微臣……微臣下次会注意?的。” 【真的会注意?的。】 乔肆看着毕恭毕敬,实际上那股子不以为然的语气已经通过心声?泄露无疑。 殷少觉没有说话,周身的气息无声?中一点点沉凝。 【怎么感觉这次好像真的生气了?,比之?前生气?】 【诶为什么呀……就因为我想杀王妃?】 【不太像啊,总不能是因为我玩儿脱了?吧?这不是很?正常吗,又不是第一次了?。】 乔肆还在纳闷着,不等他看清殷少觉的神情,周围的人忽然跪了?一地,齐声?喊着“陛下息怒”。 唯有乔肆被他抓着,跪不下也走不了?。 一时之?间,乔肆也有些分不清他的态度了?。皇帝如此这样闯进来?,正好看到他违抗圣命私自与王妃见面?、还打起来?的场面?,有怒气很?正常,但这个?怒气不应该是冲着他吗? 对他生气,怎么不让他跪一下? 乔肆迷茫。 【生我的气,怎么还不让我跪呢?】 【虽然我也懒得跪。】 【地上都是银针也不太好跪。】 【难道是看在我差点嗝儿屁的份上暂时给点面?子吗?】 【不对……之?前好像有不罚我,罚下人的先?例啊。】 “陛下,乙一是被微臣威胁着做事的,他这几?日其实表现很?好,是我先?爬墙进来?被发现了?,他才不得不帮忙掩护。” 乔肆怕旧事重演在无辜的乙一身上,连忙解释起现状,甚至没发觉在场的所?有人都保持着紧张的沉默,没有陛下的允许没人敢说话,只有他毫无知觉地说个?不停, “那个坑也是微臣挖的,为了?找一具尸体才挖,后来?和王妃起了?争执,乙一就……劝架来?着。” 殷少觉终于看向他,听他说完后又问道, “然后呢?” 【然后?】 【什么然后?】 乔肆绞尽脑汁想了?想,“是我自己决定要过来?的,这个?尸体是那个女孩儿的姐姐,我答应了?把尸体送回她们家乡。” 他说着,怕小孩儿也受牵连,连忙补充,“微臣以为,适当满足证人的愿望,可以有助于劝说她说真话,成为活着的人证。” 【我反应可真机敏!】 乔肆为找到了?绝佳的借口感到松了?口气。 没想到殷少觉还是不满意?, “还有呢?” 【还有???】 乔肆托着下巴,陷入思考,“还有……” “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殷少觉看着他的双眼,缓缓说道,“乔肆,想清楚了?再说,朕会相信你。” 乔肆一愣。 【这是在……暗示吗?】 咕嘟。 坏水微冒。 “哦……其实是这样的,” 乔肆眼珠子一转,脸不红心不跳开?始告状,“王妃想杀我!!她把我骗进来?,想让我帮她往外?递消息,我不肯,还发现了?尸体,她就打算灭口!!” 本来?已经失血很?多快昏迷过去的王妃:“你胡说!!我没有!!” 殷少觉立刻配合着眼神一凛,森然杀气倏然迸发, “晋王妃,你可知罪!?” 王妃看着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几?乎不演了?的模样,整个?人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们, “你们……乔侯爷?!陛下!!就算要给臣妾扣一个?罪名,也不可如此空口无凭吧?!” “哪里空口无凭了??” 乔肆向前一步,理直气壮地瞪回去,“王妃殿下,久闻你非常虔诚了?,你敢不敢此时此刻,对着你这位侍女的尸体,对着你头顶三尺的神明发毒誓,如果你不是想故意?害死我,就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你的全?族都一起被雷劈死!” “你——!” “怎么,你不敢吗?我就敢,我敢对任何东西发任何毒誓,发誓我今天进来?完全?没打算找你的麻烦,就是想找找尸体在哪儿。” “这根本不能算证据!!” 王妃被他气得大喘气,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转向了?从始至终没说话、但是跟了?过来?的谢昭。 在他们争执期间,侍女的棺椁已经被打开?,露出?了?里面?腐烂的尸体,谢昭正眉头紧锁地检查尸体的状态。 第56章 “谢大人!!您是大理寺少卿,您不说句话吗?!您难道能容忍有人如此靠发誓来?断案?!” 【哇,王妃真的好懂。】 【哇,谢昭开?始难受了?。】 乔肆在心里直乐。 没想到,谢昭却是直看了?王妃一眼就婉拒道, “王妃殿下还请冷静,属下不能乱下定论?。” “无碍,既然现在尚无定论?,就继续查下去吧,查到有证据为止。” 殷少觉仿佛故意?要气死人一般,轻飘飘说道,“查明事实之?前,就不要再出?来?了?。” 乔肆正疑惑着,为什么最后只是增加了?禁足,这不像皇帝的风格,就听到皇帝再次开?口了?。 “之?前在城西出?了?一桩命案,有许多人不幸去世,看样貌特征像是西域人,” 殷少觉语调平静,仿佛随口问道, “不知这其中是否有王妃的故人?” “……什么?” “王妃有所?不知,就在昨日,一伙山匪忽然闯入京城,大肆打杀,导致三百余人遇难,其中二百多人被山匪所?杀,几?十人死于服毒自尽,” 谢昭在一旁简单说起了?大致情况, “原本大理寺也出?面?阻止,还救下了?十几?人,但没想到那些山匪的刀口有毒,最终他们还是不治身亡了?。” “三百……” 王妃的呼吸像是哽在喉咙,不敢想象自己听到的一切,“全?都……都死了???” 殷少觉点头,“是。” 自软禁以来?,不光看守的侍卫,暗卫也抽调了?好几?个?盯着王妃所?在的院落,所?以王妃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无从知晓。 如今,他们瞧见了?王妃最真实、最来?不及遮掩的反应。 王妃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下意?识转头,将几?乎慌乱的视线投向乔肆,试图从他的脸上得到答案。 方才还你死我活、彼此陷害的二人,此刻也纷纷忘记了?仇怨,那视线仿若求助,而乔肆低垂了?视线,眼底流露出?几?分不忍。 他不懂那么多争斗,也不熟悉什么人心计谋,甚至下意?识想要反驳一句,但张了?张嘴,想到那个?小孩子思念家人的样子,反而什么都说不出?了?。 乔肆微微皱着眉,再次看向王妃, “让我带走她的尸体吧,王妃殿下,就当是让他们家人在地下能团聚。” 他确实能强行带走,也可以求陛下帮忙。 但他看到了?那尸体的样子。 虽然腐烂了?,也不成样了?,但并未散发出?尸体应有的腐臭,甚至表面?还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膜。 应该是做了?一些防腐的处理,也可能是用了?什么毒药。 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王妃不要再对尸体做多余的事,让人好好地尘归尘、土归土。 见到乔肆这番神情,王妃终于相信他们说得是真的。 最后一丝的希望仿佛也跟着破灭了?,她瞬间脸色煞白、如坠冰窖,仿佛抽走了?全?部力气般颓然瘫倒在地。 三百人……偏偏是在这种时候,偏偏有这样一伙心狠手辣、手段极其干净的山匪将他们全?部杀死,不留活口。 偏偏连救下的人也无法活过一夜。 她的大势已去。 究竟是谁想要灭口,是谁怕被连累,答案不言而喻。 果真应了?那句中原的古话……至亲至疏夫妻。 “太医。” 殷少觉不慌不忙叫来?了?等在院门外?的太医,吩咐道, “为王妃疗伤。” “是!!” “乔肆。” 处理完王妃那边的事,殷少觉转向乔肆,话语顿了?顿,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又重新放开?。 他的神情自然,眸光平静,仿佛方才只是让乔肆配合着他们演了?一出?戏, “今日的事件没有定论?之?前,禁足……在京城,不得出?城,随行必须由暗卫跟着。” “是……?” 【等等,禁足在哪儿?】 -----------------------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来晚了t t 随即掉落红包补偿大家[摸头] 王妃剧情差不多告一段落 第41章 皇帝包庇宠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众人都习以为常,并?认为乔肆总是有些功劳,包庇一下也没什?么, 只有乔肆至今都没有适应,甚至带着微微的心虚。 离开王府后,殷少觉又多看了几眼乔肆染血的衣裳, 先带人回宫了一趟, 命人仔细量了乔肆的身材尺寸,要给他做一身新的。 乔肆似乎格外喜欢颜色鲜活明?快的布料, 殷少觉便也挑选了些相似颜色的布料作?为备选。 挑选新衣布料时, 乔肆身上才刚刚脱下那件染血的外衫,露出了里?面颜色偏白的中?衣。 他一一看过布料,上手摸了摸。 【这个太嫩了。】 【这个不够凶……这个也不够, 啊,这个正好。】 乔肆满意地站在最红,但不至于太艳丽扎眼的一款布料面前选定。 殷少觉在他身后三步远坐着,微微沉默了片刻。 什?么叫不够凶? “侯爷好眼光,这可是上好的蜀锦。” 季公公在一旁笑着让端着其他布料的太监们退下,笑着奉承了一句。 殷少觉也放下手中?茶杯, “让他们尽快做出来,不要耽误太多时间, 乔肆,你今日就先挑一件合身的成衣穿回去。” 一来二去,那件被视为污秽不祥的外衫就这么被扣下扔了,也许是今日还碰了尸体,为了驱除晦气,乔肆还被留在了紫宸殿, 又在太监们的侍奉下用柚子叶泡水洗了澡,才被放回侯爷府。 前脚乔肆和乙一离开宫门,后脚谢昭就带着新的卷宗进了御书房面圣。 “朕让你查的事可有进展了?” “回陛下,进展确实有,但目前尚难以出定论。” 谢昭低着头,面不改色地说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每陛下召见他,第一句开口询问的便会是乔肆的事。 谢昭确实查到了一些,也有了一些推断。 但他还在犹豫。 他早就知道乔肆是暗中?帮助他破案,给了许多关键线索的人。 于是这几日的调查里?,他很快就发?现了乔家这几年的迅速崛起与乔肆有着莫大的关系。 ……但若是这些让陛下知道了,是否会对乔肆不利? 若是陛下得?知,当年是乔肆在暗中?支持指点,让几个原本如日中?天、能和晋王叫板的官员世家都纷纷摔落倒台,就连曾经的大奸商金老?板的产业突然?出现问题、最终家财散尽,都是在乔肆突然?出现之后—— 陛下,还会轻易放手吗? 乔肆至今都在隐藏自己,也许正是不想再被第二个人知道他的秘密。 谢昭也有秘密。 他是曾经的大将军之子,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爬到更高的位置,然?后给父亲平反才隐姓埋名来到京城。 乔肆知道他的秘密,可至今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 那他如今若是一切都说了,是否算是一种背叛? 若是一直隐瞒不报,以至于有贤能之才被埋没……又是否算是对陛下不忠,对朝堂不忠? 谢昭甚至希望从一开始,这一切都只是由?陛下的掌管的飞白楼来调查,查到了也好,查不到也罢,他便不至于被架在这忠义难两?全的火上炙烤,不至于在怨恨先帝昏庸之后,又要疑心新帝的贤明?仁德。 最终他还是隐瞒了所有给不出证据的推断,转而?先将近日来京城中?发?生的事禀报陛下。 “陛下,臣忽然?听?闻,城中?百姓都在议论……” 大街小巷的闲谈中?,茶馆说书的先生口中?,街头巷尾、小摊小贩的传闻中?,都在说同一件事。 “诶?听?说了吗?江南那边又在征徭役了……” “可不是么,我有远房亲戚就在那边,听?说已?经出了很多事……” 乔肆站在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不需要特意去听?,不远处两?个百姓的闲聊就传入了他的耳中?。 徭役? 他啃了一口甜滋滋的冰糖,本来打算只吃这一口就回府——王太医还在侯爷府等他吃药呢,但忽然?听?到了这些,便又改了主意,在一个小茶馆坐了下来,点了一碗蒸饺,一份骨头汤。 他还让乙一也一起坐下,“你整天爬上爬下飞来飞去的,也需要多吃点好的,看看有什?么想要的?嗯……红烧猪肘子如何?王太医说了,人多吃肉有力气。” “多谢侯爷,还是不必破费了,陛下有给足够的月钱,等到了饭点属下自己解决便可。” “刚帮我背了那么大的锅,客气什?么?” 乔肆看乙一还是脸皮太薄,直接自作主张点了一整个大猪肘子,不信他闻着香味儿还能忍得?住。 第57章 小二带着热好的骨头汤先端了过来,白毛巾往肩膀上一搭,笑呵呵地问好, “二位爷,都吃了这些好菜了,不再来点酒吗?我们家自己酿的女儿红,味道可好了!” “哦?有多好?拿来我先闻闻看?” “……大人,您现在不宜饮酒。” 乙一正要拿出银针试毒,闻言就皱眉阻拦,“陛……毕竟您还有伤在身。” “那你替我喝。” “大人,这恐怕……” 乙一再次露出为难的表情,哪里?有主子只吃面条,当侍卫的反而?吃肉喝酒的道理? “你要么吃点肉,要么就陪我喝两?杯吧。” 乔肆叹了口气,“你好歹也是救了我半条命的人,这几日也很辛劳,今日险些被我牵连……你要是一点好处都不肯收下,我反而?会很不好受。” 乙一有些愣神,没想到自己只是听?命令行事,还能被解读成这样,还想辩驳什?么,肉已?经上了。 香喷喷的肘子肉油光水亮,一看就软弹适口,热腾腾冒着浓郁的香气,路边的野狗都留着口水凑了过来,又被小二连着‘去!’了几声赶走。 “哪儿来的野狗?!人还吃不饱饭呢,哪儿有你的份儿!” 乔肆便搭话,“小二,这狗也可怜,就给块骨头呗?我听?你说人都吃不饱饭,可是哪里?又闹了饥荒?” “哎呀,还是您心善,” 小二转头便又赔上一副笑脸,“哪儿的是,没什?么饥荒,就是……嗐,您没听?说吧?最近江南那边又征徭役了,结果好些人被拉去当苦力,又不给足够的吃食,不知是饿死还是累死了好些人。” “还有这种事??” 乔肆身上穿得?华贵,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小二跟着说话的时候,便觉得?这是个不谙世事的贵公子,下意识抱怨了两?句,见对方完全不懂,便不肯多说, “哎算了算了,太阳下无新鲜事,这些啊您听?了也会倒胃口,还是别问了。” “诶等等,” 乔肆从兜里?摸出个小小的银豆子,塞到小二的手中?, “我也有远房亲戚在那边,好久没有联系了,最近一直不回我的家书,我又无法离京,才想多跟你打听?打听?的。” “诶这……这也太多了……多谢公子!!”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银豆子,小二却?反应很大,连忙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老?板,确认老?板没发?现,才赶忙偷偷塞进自己的靴子里?藏着, “原来是这样,公子啊,不知道您那亲戚是否家中?有钱,若是有钱倒是不必担心,多给一点就能免了苦力,若是没钱,恐怕此时就正在修建河堤了。” “你是说……修建河堤?” 乔肆微微睁大眼睛,“为防水患所以临时修建的那个河堤??” “是啊!还能是什?么呢?” 小二压低了声音,说话间都多了几分怨气,“修河堤是多大的工程啊,陛下还下令必须在夏日雨季之前建成,赶得?很,光靠那些士兵肯定来不及修好,便开始征徭役了。” 在乔肆的询问下,小二又多透露了些。 近些日子,因为徭役而?累死、病死、受伤而?死的人越来越多,消息才传到了京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被他们盯上了,无论是男是女,无论是否年轻力壮,都可能被拉去做苦力。 一切都和乔肆以为的样子相去甚远,他以为死了一个朱侍郎,查了乔家的贪污贿赂,最后给到江南的款项便不会太少,会足够正常修建这个河堤。 然?而?却?还是爆发?了徭役事件,还是死了很多人。 那些人被拉去修建河堤,是在为朝堂提供无偿劳动,不但没有酬劳,还无法继续原本的生计,更是整日整夜地劳作?,吃喝住都条件很差,如果家中?不帮衬一些,几乎很难不生病。 在这样的条件下,死亡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乔肆不理解,“可是我听?说……刚刚决定修河堤时,已?经有贪污的官员被查了,杀了,怎么还是变成了这样?” 他们征了徭役,不给酬劳,连吃喝都不给够吗?连基本的安全、休息都不保障吗? “那又怎么样啦,贪官这么多,哪里?杀得?光呢?” 小二几乎要气笑了,“死了一个朱侍郎,还有何侍郎、王侍郎,没有侍郎,也有地方知府,有督工,哪里?有钱给徭役买肉吃?只要人没死,哪里?又肯让人好好睡足了觉休息?” “……” “这位公子,我看您也不是一般人,要是真担心您那亲戚,我建议啊您还是趁早送些钱财过去,” 小二见他面色瞬间不太好看,很是忧愁,便信了他有亲戚联系不上的事,真诚地提议道, “若是能有些钱,拿去孝敬那些督工、地方官儿,兴许会放他一马,让他少干点危险的累活儿,就不至于有事,还能吃饱饭。” “谢谢你。” 乔肆又拿出两?个银豆子塞进他手里?,“我会考虑的。” 小二得?了赏,立刻满脸都是笑容,还特意多端了两?碟小菜作?为赠送的下酒菜,乐呵呵地忙别桌去了。 女儿红还是上了,乔肆夺过乙一面前还没碰过的酒杯,倒了小半杯便一饮而?尽。 “大人!!不可——” 乔肆抬头,直直朝着乙一盯过去,明?明?是泛着水色、微微发?红的双眸,目光却?格外锐利压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乙一见乔肆如此模样,顿时不敢继续阻止,将后半句劝诫都咽了回去,并?乖乖给他斟酒。 哎,回去又要挨骂了。 乙一低头认命地啃了一块肘子肉,决定多吃一点,这样挨罚的时候不至于没力气。 很快,乔肆便离开小茶馆,转头又折返回了宫,直接求见皇帝。 然?而?,皇帝没见到,却?是先见到了另一个人。 “谢大人?” 乔肆以为这几日谢昭都很忙,没想到这么巧,还在宫里?碰到了。 因为皇帝正在忙着,没空直接来见,季公公才让他先随意在宫内转转,散散步,等陛下忙完了再来。 没想到他只是无意间走到了马场,想独自骑马兜兜风,就碰到了谢昭。 “原来是乔大人。” 谢昭朝着他恭敬行礼,“乔大人不是有恙在身?怎的没有在府中?好好休息?” “谢大人看着也很是憔悴。” 乔肆并?未让话题在自己身上停留,“怎么也不见你休息?” “臣奉命为陛下……” “好了好了,” 乔肆打断他那些客套官话,比往常更加没耐心问道,“是因为江南的事吗?我也听?说了,可有查出什?么?陛下打算怎么处理?” “……” 谢昭沉默了片刻,垂着头没有立刻作?答,只是神情复杂道, “此事……乔大人也听?说了?那乔大人应当知道,要处理此事,并?没有那么容易,地方关系盘根错节,若不追根溯源,那么换多少官员也是一样,可若是往上追查,又……” “嗯。” 乔肆点点头,并?不意外,“我明?白。” 气氛似乎变得?有些沉闷,谢昭有些不忍,“乔肆……” “这次的徭役事件,至今死了多少人?” “已?经确认的是数百人,但还有一些不见尸体的,尚且不能确定。” “……” 乔肆叹了口气。 前几日,京中?那些被灭口的,也是三百西?域人。 他当初只是想救下一个人,便要费许多功夫心思,可那些贪官要害人,竟如此容易。 见他面有郁色,沉默不语,谢昭微微有些不忍,劝慰道, “乔肆,这并?非修建河堤之错,也不是你的责任,你……不必自责。” “我没事。” 说话间,已?经来到马厩附近,乔肆直接挑了最漂亮一匹,在马夫的协助下踩上几节临时搭建的台阶,坐上马背,回头道谢, “多谢告知,谢大人也辛苦了。” 皇宫内的马场虽没有郊外的辽阔,但胜在场地条件好,干净整洁、服务到位,马儿也大都温顺,骑在马背上也不用太紧张。 他坐稳之后,又朝着站在一旁的谢昭投去一眼, “大人可知道,金科状元林霁远便是江南人?” “……什?么?” 谢昭一直在大理寺查案,倒是没有仔细去打听?过这些,听?他这么一说,下意识皱起眉头, “那他……” 很快,谢昭就联想到京城中?忽然?传言四起的事。 江南那边刚开始出事,京城就立刻传开了,这个消息的传播速度有些不同寻常——按照一般情况看,征发?徭役死了很多人,地方官府肯定会第一时间想方设法隐瞒,让京城晚一些得?到风声,或者最好从始至终传不到皇上耳中?是最好的。 第58章 但这次,却?时刻不到几天便传来了,甚至河堤刚开始动工没多久。 谢昭在调查江南一事和相关官员的同时,便留心调查过,怀疑是有人暗中?故意散播这些消息,故意想要闹大。 时间紧迫,王妃那边又突然?出了事,他一时间还没有查到什?么合适的怀疑对象。 但乔肆忽然?提到了状元,他便隐隐觉得?似乎有了线索。 或许…… “驾!!” 正沉思着,乔肆已?经带着马儿掉头,只留下一个纵马而?去的背影。 “大人,方才您挑选的几匹良驹已?经备好,敢问何时送到府上方便?” 管理马场的太仆走了过来,向谢昭询问道。 “明?日吧。” 谢昭留下一个大理寺的令牌,转身离去。 …… 乔肆在马蹄声中?驾马小跑着,绕着马场的空地跑了一圈又一圈,感受着风拂过面颊的快意,直到过足了瘾,才从纷杂的思绪中?冷静下来。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新的难题。 他确实学会了骑马,但是他并?未单独学过怎么下马。 之前几次骑马,都是有殷少觉在身边看着的,就算陛下不在,也有很多其他仆从,只要他有所表示,总有人会帮忙让马儿停下来,然?后扶着他下马。 毕竟马背很高,都快比他高了。 好不容易让马儿停下来了,但乔肆低头看了看,这个高度倒是不至于摔断腿,但直接下去显然?不太方便。 看着有点高。 乔肆在心里?打憷,两?只手抓着马鞍,试探着开始往下滑,半个身子都下来了,还是够不着地面。 从高处跳下来,脚还猜不到地面是会有些紧张的,但他又低头确认了一下,距离地面也就半米了,跳下去也没问题。 再拖下去,马儿就要没耐心了,眼看着马蹄子都开始乱动,乔肆一咬牙一闭眼,直接往后一跳。 然?后便在一瞬的失重感后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一双臂膀将他稳稳接住了,然?后慢慢放回地面。 “多谢……陛下?!” 乔肆站好了转身一看,声音都高了上去。 【啊啊啊啊!!!】 四目相对的瞬间,吵闹的心声突然?炸开。 【好丢人啊啊啊——】 乔肆脸上面无表情,心中?尴尬无比脚趾扣地,咬着牙对陛下行了个又敷衍又用力的礼,手指头都绷着劲儿。 殷少觉:“……” 殷少觉:“乔爱卿免礼。” “陛下……陛下怎么来了?” “……不是你在找朕?” 殷少觉挥挥手,一旁的仆从便走近,牵着马离开。 【……差点忘了!】 乔肆再次尴尬,干咳了一声,“是的……陛下,臣……臣……” “朕正好也打算散散心,边走边说吧。” 【那可太好了!】 御马场的隔壁就是演武场,里?面有诸多兵器和训练的靶子、稻草人、武器等等,此刻天色已?晚,没了在此训练的将士与侍卫,地方便空了出来。 殷少觉屏退了仆从与公公,独自带着乔肆朝着那边走去。 “陛下,” 乔肆缓缓说道,“臣听?说当今状元是江南人,您是否对他还有印象?” “……原来是这件事。” 殷少觉语气微微停顿,似乎并?不想回答。 乔肆见他不答,便直接追问, “臣曾经在酒楼设宴,举杯间曾经听?他说,要在上任之前回乡探望父母,将好消息告诉他们,不知如今出发?了没有?” 身为皇帝,若是不知道考生们的下落行踪也很正常,乔肆并?没打算直接问出结果。 但殷少觉只是望着前方的一排排箭靶,沉默片刻后便开口,并?无隐瞒, “没有。他留在了京城。” “这样啊。” 乔肆暗暗松了口气。 “他的父亲去世了,母亲病重。” 殷少觉却?继续道,“他将身上的全部家当给了随他来京城的书童,让书童替他回乡了。” “……” 乔肆呼吸一紧。 【……还是去世了。】 【还是没能避免。】 【如果不是要修建河堤,他父亲或许还能多活一阵……】 【但是……】 乔肆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 【为什?么一定要征发?徭役呢?为什?么一定要累死他们?】 【为什?么——他的父亲就一定非死不可呢??】 【为什?么这些人就非得?去死才行呢??】 【这么多的人,他们原本……】 “乔肆。” 殷少觉忽然?停下脚步,出声叫他,“朕已?经派了钦差,下了圣旨。” 乔肆抬起头,眼底还是纷杂的思绪,沉默地望着眼前的皇帝。 一国之君,真龙天子。 和先帝比起来,殷少觉已?经是足够杀伐果断的皇帝。 他在心里?对殷少觉是有怨气的,怨他并?非无所不能,怨他杀了那么多的奸臣,却?总是杀之不尽,怨他明?明?愿意重用那么多人,却?偏偏不肯看自己一眼。 但再多怨怒,也无法解决问题,更无法救下无辜之人,皇帝尚且不能随心所欲,他一人之力更是贫瘠。 【明?明?这一次已?经占尽优势了……可还是枉死了那么多人。】 【要是再来一次,我还能做得?更好吗?还是像这次一样,变得?更糟糕?】 乔肆微微动摇着,盯着皇帝的双眼忽然?开口, “陛下认为,如果半月之前,江南并?未开始修建河堤,而?是改为提前通知当地居民,在雨季来临前迁移,等到水涝灾害的季节过去后,再回到江南、重修屋舍,是否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好?” 既然?动工注定要劳民伤财,那若是只保众人性命呢? 想要彻底整治一方的贪污腐败、官商勾结不容易,想要拔除自上而?下烂透了的制度也很难,要直接铲除暗中?保护这些恶人的大官更不是一日之计。 这些乔肆都明?白。 他甚至在骑马时想了很多,乔家倒台了,但户部的这块大蛋糕还在,注定会有新的人盯上。 要么是晋王,要么是乔家的那些旁支,又或者是其他人。 无论是哪一方势力,都无法轻松斩除。 他甚至很清楚,皇帝想要铲除任何一方,都需要等到攒齐了足以一刀毙命斩草除根的罪证,准备好足以将对方不留退路的手段,才能成功。 不然?可能会像他那次一样,只搞死了一个乔家的主家,至今留着旁支,不知躲在哪里?筹谋什?么。 但如果再来一次呢? “乔肆,这天下没有这么多的‘如果’,也没有这么多的万全之策。” 殷少觉并?未察觉到他话语中?的怪异,只当他是在悲悯众生,温声劝慰道, “就算是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也没有比修建河堤更好的办法,江南人众多,想要集体迁走并?非易事,同样要劳民伤财,尤其是老?幼妇孺,无人能保障他们的安全。” “这样啊……” 乔肆垂下头。 【确实,那么大一片地方,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搬走等着洪水来,物资人力都不够。】 “但有了这一次,便能一举搜集这些官吏的罪证,” 在乔肆低头沉思间,殷少觉走近牵起他的手,带着他来到一排冷兵器的架子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到时,一并?铲除。” 话音落下,殷少觉也拔出一剑,将前方一排的稻草人头颅同时斩落。 乔肆望着那些稻草人头,微微出神间,另一把短剑被放进了他的手心。 皇帝将一个新的人偶摆在了他的面前,比起稻草人,这个人偶更加精致结实,穿着衣服,材料也不光是稻草,似乎还藏了几块兽肉,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 “乔肆,你并?非无能软弱之辈,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做到,” 殷少觉握着他拿剑的手,朝着那道具人偶举起,一点点手把手纠正他拿剑的姿势, “好好练剑,学会怎么用之后,朕便封你为钦差大臣,赐你假黄钺,一切将领官员,只要你认定他死不足惜,都有权先斩后奏。” 长剑泛着冷光,挥动间晃过乔肆的双眼。 他瞳孔微微缩放着,死死盯着眼前的利刃,心脏重重地撞在胸口。 “我……” 【是这样吗?】 【我还能……还可以……】 乔肆眼前一阵目眩,恍惚间,仿若回到了最初穿越到这个朝代的第一年。 曾几何时,他手握着对未来剧情的全部情报,熟悉着朝堂中?每个重要角色,如同任何一个带着轻微中?二病的大学生一般,抱着凌云壮志,决意要创出一番天地,撕破这乌烟瘴气的腐朽朝堂,还世间一片海晏河清。 第59章 曾几何时,他认为自己就是天选之人,是命定的主角,他有能力,他迫切地想要,并?毫不犹豫地投身其中?,要建功立业,要救下一切书中?的惨死无辜之人,要改写一切让读者落泪的悲剧遗憾,要让好人得?到好报,坏人不得?善终。 他做读者时便是传统的口味,喜欢大团圆的结局,喜欢每个人都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他好不容易穿进来了,便觉得?自己可以亲自改写众生的命运。 乔政德笑他太过天真,刘疏怜悯他生不逢时、未曾遇到伯乐,谢昭也曾在他落魄时出言宽慰,在命运再次改写失败时告诉他——乔肆,这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 一切天真的志向好像还在昨日,又好像已?经是前世的美梦。 如今,殷少觉握着他的手重新举起了这把利剑,在他耳边告诉他,他可以。 他还可以做到更多事。 他还有很多力量,他并?非无能为力。 他还没有输。 无形的阴霾一扫而?空,心脏在乔肆的胸腔中?狂跳着,让他浑身都激起轻微的战栗,喉咙发?紧,说不出任何话来,却?也让他的四肢比任何时候都充满力量。 “朕需要真正无畏的贤臣,” 殷少觉带动他刺出一剑,正中?道具人偶的心脏,“乔肆,为朕效忠,你只需杀光这世上的奸臣……剩下的,尽可交给朕。” 乔肆死死攥住了剑柄,恍惚间仿佛在人偶上看到了无数个在他梦魇时挥之不去的影子。 他学着殷少觉教他招式,再次挥剑。 “若是要直接毙命,最好还是砍脖子,这里?。” 殷少觉悉心教导着,在人偶身上指出种种致命的弱点, “若是躯干,就要用更大力气,比如这里?……剑锋从锁骨处斜刺,这样才能避开肋骨,否则从正面刺,很容易被骨头卡住,就死不透了。” 乔肆点头,翻转剑身,很快就学会了杀人的正确方式。 “还有这里?,若是只想废了他,想挑断手脚筋,应该取这样的角度。” “吓唬他一下,但不想要他的命,就要掌握角度和力道,记住,这才是切割皮肉的力道和触感。” “你要懂得?剑的用法,匕首的用法,不同利器的优劣,在拿起的那一瞬间,对面便不会轻视你。” “来,还原一下之前的场景。当时王妃敢让你动手,就是断定你不懂得?如何杀人,现在用同样的姿势再试一次。” “要记住,主动权在你的手中?,你有权力,有力量,占据优势,你不是受害者,该害怕、紧张的,是他们。” “对。就是这样。” 殷少觉的手掌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声线中?藏着低沉的笑意, “乔肆,做得?很好。” “下一次,可以换个练手的靶子了。” ----------------------- 作者有话说:连前天欠下的更新一起补上了[狗头] 第42章 那一天, 乔肆与殷少觉在演武场停留了很久。 在尝试过剑的用法之后,乔肆又跟着学习了匕首、短刃的用法,还尝试了几种暗器。 比起匕首, 暗器的确要难用多了,但?是玩起来很有意?思,一两日没?法练成, 但?永远猜不到?它下?一次会落在哪个方向, 像是开盲盒一样。 直到?不知第几次,乔肆丢出的飞镖终于落在了不远处的稻草人身上, 他高兴地?欢呼一声?跳起来, 兴高采烈地?扑向殷少觉拽他的袖子?,“中了中了!正中红心!!!” 望着他眉眼飞扬,如此开怀的模样, 殷少觉也不禁露出笑意?,很是顺手地?将人往怀中一揽,感受着怀中暖烘烘的一片,“是啊,进步真快。” 乔肆便仰着头?笑得更加灿烂了,完全?没?了最初的沉闷。 额前的少许碎发垂落, 随风轻飘着,从殷少觉的视角垂眸望去, 便能瞧见他睫毛投下?的一小片阴影,瞧见那笑弯了闪着光彩的眉眼。 乔肆五官生得精巧,眉形流畅紧凑而不散,双眸黑白分明,活动了一阵后,脸色也多了几分血色, 仿佛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旺盛的生命力。 那时一张一眼便会记住的脸,殷少觉见过无数人感叹于乔肆的样貌,将这位年轻侯爷的身姿落入画中,却从未有一副让他看了觉得满意?。 如今这样望着乔肆,他忽然就明白了那些画像为何不够好。 是美则美矣,却一张张都画得不够传神,仿若画得只是个足够贵气漂亮的美人,却没?画出乔肆的神韵。 他的神韵本就是画不出来的,乔肆应当是笑着的,应当是驾马奔腾,或是志得意?满、潇洒恣意?地?肆意?妄为,唯独不应是乖乖巧巧、循规蹈矩地?或坐或站在一处,任人观赏。 他应当持剑,应当策马,指点江山,嬉笑怒骂,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想闹就闹吧。 殷少觉似乎从他的身上嗅到?了微微的酒气,此时此刻,却也觉得不听?话非要喝酒,也是乔肆的风格,可恶的是害他不能随意?喝酒的人,是无法及时陪他同饮的人。 也难怪他们都在为乔肆说话,难怪陆晚总想从他手中撬人。 任何人都一样,只要见过一次乔肆畅快大笑的模样,便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沉默寡言、黯然神伤的模样。 还是现在这样好。 他不禁抬手,想要轻轻触碰微微飞上薄红的眼角。 然而下?一秒,乔肆却又瞧见了有趣的东西,注意?力一下?子?飞走,转头?就跑了。 “哇,这个好长!啊好重……” 殷少觉顿时怀中一空,指尖也什么都没?抓住。 他默默收回?手,指尖轻轻捏住袖口的布料,不动声?色跟了过去。 …… 乔肆再一次夜宿在了临华殿,并顺势鸽了第二?天的早朝。 殷少觉上朝时,乔肆还在殿中熟睡,听?不到?满朝的风言风语,不知有多少人在朝上弹劾他,将江南为修河堤而劳民伤财、累死徭役的事赖在乔肆头?上。 皇帝阴沉着脸色,将这几个人的脸和?身份一一记下?,那模样仿佛已经不是在动怒,而是在看着几个将死之人。 被他盯上的臣子?不禁打了个冷颤,几乎要心生退意?。 谁人不知乔肆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受重用的臣子?,晋王又恰逢遇到?难处,正被陛下?禁足。 大部分臣子?都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触陛下?的霉头?,得罪一个明显很不好惹的人,生怕今天弹劾了乔肆,明天折子?就到?了乔肆手里,被他找上门去闹。 晋王和?王妃已经在乔肆这里吃了亏,成了不占优势的困兽,墙头?草和?胆小的已经想要划清界限,不愿意?依附一个困兽。 但?越是困兽,便越会不择手段,越迫切地?想要一场豪赌。 京城之中无论势力如何错综复杂,都只是一个小小的京城,纵然是一国?之君,想要稳住朝局也要做到?赏罚有道,决不能因为他们弹劾了一个臣子?就过分处罚他们。 众口悠悠,想到?晋王在其他地?域的威望,想到?众多世家在各地?的势力,小小的京城仿佛也没?什么可怕的。 晋王许诺给他们的东西,远比当今圣上可能会给的多出许多倍。 比起在圣上手下?战战兢兢地?当官,一不小心被抓住了把柄,得罪了乔肆便可能人头?落地?,总有人更愿意?为更大的荣华富贵冒险。 于是参他的折子?还是不少,从江南徭役一事闹到?京城开始,他们就想要占据先机。而那些不想招惹乔肆、不想惹陛下?动怒的中立臣子?们,也更不想在此刻站出来去反对晋王一党。 沉默的是大多数,占比最少、屈指可数的几个奸臣,反而发出了最大的声?量,叫嚣得最是厉害。 乍一听?上去,仿佛满朝文?武都默认了乔肆的罪名,要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盖在他的身上。 殷少觉不带温度的目光居高临下?审视着他们,正要让他们闭嘴,便听?到?又一臣子?站了出来,厉声?反驳。 是吏部侍郎,刘疏。 春闱结束之后,刘疏终于得了几天的休息,如今已经不似之前那般疲惫沉默,站在朝堂之中以一己之力舌战群雄。 到?底是文?臣中的佼佼者,刘疏一番引经据典、一针见血指出这些人弹劾乔肆的话语中谬误所在,又骂人不带脏字地?一句句声?讨回?去,听?得殷少觉都想给他鼓掌。 这样倒是最好。 殷少觉坐在高台龙椅之上,欣然听?着,当庭就给刘疏升了官。 “正好吏部尚书前不久流放了,这一职位至今空缺,新晋的前三甲又缺乏些为官的经验功名,不如就这样,” 殷少觉挥手示意?,让刘疏上到?前面来, “刘疏,就由你来撑起如今的吏部吧,从今日起,担任吏部尚书一职。” 第60章 满朝哗然。 陛下是没有因为三言两语就给那些弹劾的臣子治罪。 但陛下因为有人替乔肆说话,就直接给对方升了官!! 就连刘疏自己都有些诧异,甚至看上去有些不太情愿。 但圣命难违,在殷少觉的注视下,刘疏只觉得头皮发麻,不得已领旨谢了恩。 冲动了,真的冲动了。 不过前两日,乔肆还曾经私下偷偷跟他说,让他少出风头——“也不要让人感觉我们两个关系很好,不然会被针对的”。 结果他今日就没忍住。 刘疏跪下接旨,心中不禁感叹乔肆果然妙算,可惜自己还是辜负了对方的好意。 但是……他不后悔。 无论别人怎么看待乔肆,无论他人如何议论,都无法改变他对乔肆的看法。 下了早朝后,殷少觉又去处理了一会儿公务,将那些没用的奏折和弹劾乔肆的一起,直接扔进火盆里烧了。 等到再次从公务中抬头时,他随口询问季公公, “乔卿可用过早膳了?” “回陛下,乔大人已经离开皇宫了,并未在宫中用膳。” 殷少觉微微蹙眉。 “陛下,乔大人说了,宫中的御膳很健康很有营养,但他不饿,就先回去了。” 殷少觉的眉心又缓缓舒展,忍俊不禁。 健康有营养? 要不是他没少听乔肆的心声,恐怕真以为这是在奉承,而非阴阳怪气都是些没滋没味、还要他忌口的清淡食物,嫌弃不好吃呢。 手中的毛笔滴下一滴墨水,缓缓染开一团墨渍,殷少觉垂眸看着那一团墨渍,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乔肆偷偷溜出宫去,在路边对着些咸香鲜辣的美食小吃大快朵颐、还藏头露尾怕被王太医捉到的模样。 听话是不可能听话的,乔肆身上只可能出现理直气壮和阳奉阴违两种状态,不然就不是乔肆了。 好在昨夜趁着乔肆入睡,他已经找汪太医又帮忙诊脉了一次。 余毒未清,元气耗损,还因经年累月的往事伤过心脉,但对比之前来看,乔肆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 “若要老臣说实话,乔大人确实需要忌口,按时服药,少食多餐,好好修养身体,” 汪太医曾经这样说道, “但若是能保持心情畅快,将心中郁结之气尽可能发泄出去,少思少忧、开阔心胸,常常锻炼身体,确实要比灵丹妙药的作用要好得多。” “好。” “陛下,容臣多言,” 汪太医忍不住又劝道,“乔大人心思简单,如今能得陛下的青眼,未来也可能因太过单纯,无意间说出或者做出什么令陛下误会、恼火的事情,对他来说,或许身居高位并不如逍遥自在的生活更有利于身心。” “汪太医,你是在指责朕待他不够周全吗?如此言语,就不怕朕一怒之下治了你的罪?” “陛下息怒。” 汪太医嘴上说着息怒,实际上完全没有畏惧悔改的意思。 殷少觉看他也一把年纪了,倒真像是活够了,不怕死了,嗤笑一声。 “好了,” 他懒得和汪老计较,背过身去无声叹了口气, “朕不是没想过……甚至给过他一张免罪金牌。” “什么……” “但他不想要,又将那免罪金牌退回来了。” “……” 御书房内,殷少觉放下毛笔,起身离开。 走出去两步之后,他又折返回来,打开桌案下的抽屉,重新将在里面存放了许多日的免罪金牌拿了出来,带在身上。 “平安,摆驾出宫。” “是!” …… 乔肆没有回侯爷府。 离开皇宫后,他便在街上闲逛,一边琢磨着下一步如何作死,一边东街买一串糖葫芦,西街吃口桂花糕。 走着走着,便遇到了熟人。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想什么来什么。 乔肆一双眼微微眯起,笑嘻嘻打了招呼, “原来是二叔,好久不见啊。” “乔肆啊,我看你似乎有些心事,不如到我府上坐坐?” “求之不得。” 自从乔政德倒台,整个乔家主宅就空了出来,偌大一个乔家没了家主,最能在朝中说得上话的成了乔肆,而辈分、势力综合来说最大的,就是之前一直被乔政德打压的弟弟。 乔政德的亲弟弟,也是乔肆名义上的叔叔,原本是地方官,如今刚刚被调任回京城的六品官员——乔政荣。 乔肆正愁怎么把这些旁支的虾兵蟹将聚在一起,这个叔叔就主动送上了门来。 乔政荣今年五十多岁,头发半白,面容消瘦脸颊凹陷,是个干瘦干瘦的中年人,直接落了轿子,将乔肆请到了他在京中的住处。 因为刚回京不久,那名义上的乔府看起来还不算太华贵漂亮,更没有刻意显露太多财气,反而装得很是清贫,倒是和他哥哥乔政德的风格不太一样。 乔肆一进门,就被奉为座上宾,好几个辈分比他大,年岁也比他大的乔家人恭恭敬敬地对待着他,虚伪程度对比乔政德一家又是有增无减。 要是能直接搞个炸弹把他们都炸飞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乔肆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若说乔政德一家是在京城为非作歹,那么这些旁支便可以说是主要在京城外为虎作伥,没有一个好东西。 乔政荣邀请他去的,是乔家旁支在京中举办的赏花宴。 宴席看起来并不奢侈,只在吃食上讲究了一些,还请了弹唱的伶人,他的二叔、三叔,以及几个堂哥堂弟、同辈的差辈的兄弟姐妹都在,好不热闹。 很快,在这些虚伪逢迎的客套之下,乔肆就知道了他们请自己来做客的意图。 乔肆这才知道,自己居然在早朝上被弹劾了。 “什么人竟然趁着我不在如此放肆?” 乔肆做出了很是不满,很是苦恼的模样,眉头紧皱,“我这两日得了陛下的恩准,不用去上早朝,还不知此事。” 见他愿意继续聊下去,他二叔便笑着说道,“贤侄不必担心,不过是些嫉妒你的卑鄙小人,若是想要对付他们,其实也很容易……” 乔肆低头喝了一小口酒,略微思索,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这个二叔,是想帮他的忙。 以前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突然对他好,想帮忙,现在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希望和他搭上关系,然后再卖他一个人情。 他若是愿意让他们帮忙,那么作为回报,他也要为这些旁支做事。 那么从这一刻起,他们便会成为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乔家之前的家主没了,剩下的旁支并未感到唇亡齿寒,也不会因为什么家族情谊记恨乔肆。 恰恰相反,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牵扯,他们没看到乔肆有多大的威胁,只看到他靠着皇帝的宠信爬到现在,是有利可图的宠臣。 乔肆笑了笑,故意没有推脱, “可我担心那些人背后有靠山,若是贸然针对他们,会不会被背后之人报复?比如说……老三。” 他故意没有直接提晋王的名字,而是用晋王在皇子中的排名指代。 那乔政荣也微微一笑,“这个倒是不必担心。” 乔肆看向他这张老脸,啧啧两声,片息之后,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宴席顺利地继续了下去,作为旁支中的老大,乔政荣又给乔肆送了许多好礼,乔肆也默许了他们对付晋王的动作。 那些礼物乔肆一一看过了,除了一些无趣的珠宝金银、古董字画,唯一让他觉得眼前一亮的,便是一个镶嵌满了珠玉宝石的漂亮匕首。 那是一把用来裁纸的匕首,并未开刃,只能用来拆信,但刀柄和刀鞘都极为华丽漂亮,五颜六色的珠宝在阳光下闪烁着炫目的光彩。 乔肆拿在手里,手指灵活地一动,匕首就在指间转了一圈,又回到掌心,被他牢牢握住。 他露出今日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好东西啊。” “贤侄好眼光,这可是我命工匠单独打造的,上面的每一颗宝石都是从乔家的私库单独挑选,加起来要价值这个数。” 乔政荣朝着他比划了一个数字。 乔肆没看懂,假装看懂了露出满意的笑,“那我就收下了,今后若是二叔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也尽管开口。” 比如想要个全尸什么的,或者死后不想被鞭尸,都可以提的。 宴席持续到了下午才结束,乔肆坐着乔家的马车回到侯爷府,进门后才听到管家告知,说是陛下来过一次。 第61章 不但?来过,还在他府上坐着等了好久,直到?谢昭找人来谈正事,才刚刚离开。 乔肆摸了摸鼻子?,应了一声?,一边吃王太医送来的药,一边琢磨着事后要不要先去见一次陛下?,再继续自己的大业。 时间上……也许来得及? 从乔政荣的口中,他已经旁敲侧击知道了弹劾自己的都是晋王的人,也知道了江南那边出事,也和?晋王脱不了关系。 晋王人虽然在京城,但?一直野心很大,想要的也不止是京城,早就在其他地?方私自养了兵马,只是证据一直很难找。 要养兵马,就需要很多钱,很多人力。 正如乔政德曾经想通过户部的关系贪钱,晋王也有手段从地?方官那里得到?很多好处。 晋王该死,那些旁支也该死,地?方官们也该死。 该死的人没?有死,无辜的人却一直在死。 相比之下?,他只是在朝堂上被弹劾……这几乎没?什么可在意?的。 乔肆在屋内休息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感觉今日吃喝了太多有些涨肚,回?到?院落锻炼身体。 “严管事,帮我个忙。” 他将今日从乔政荣那里收到?的漂亮匕首交给他,吩咐道,“请个工匠,把这个打磨开刃,越锋利越好。” 严管家双手接过东西,应下?边转身去办了。 若是用这样的匕首杀了人,乔家应该就彻底脱不了干系了。 乔肆想着,又命人准备来一个稻草人,练习昨日刚学的刀法、暗器。 他毕竟是初学者,力道姿势,都还不是很完美,只能大差不差,比起练习,更多的还是锻炼力量和?爆发力。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当利器被紧紧攥在手中,调动全?身的力量,当眼前的靶子?被击中,心中也会生出快意?。 一种不再任人宰割,可以占据先机,可以拥有力量的安稳感。 飞镖射出的时候,他又想到?了殷少觉。 皇帝想必也是想要杀晋王的,只是作为帝王要考虑得太多,要名正言顺,要证据充足,要稳住民心,要让朝局不至于动荡,不至于当官的人人自危。 否则,若是暴君的名声?彻底坐实?,又让众人看不到?希望,那么当官的只会人人自危,都怕做错事、怕惹恼皇帝……反而没?了肯担责任、做实?事的好官。 江南的事还未平息,若是不处理好,便会落下?只会砍头?不会治国?的话柄。 还有…… “大哥哥。” 乔肆正出神想着,手中的匕首正要向前刺出,忽然听?到?一声?呼唤。 眼看着刀刃距离忽然跑来的小孩儿很近,乔肆心中一慌,连忙收手,向后退了两步。 “诶,小心啊!” 还好小孩子?不算太鲁莽,匕首没?有伤到?人。 乔肆连忙收起匕首,惊得冒了冷汗,“我在用刀的时候很危险的,不要这样贸然靠近。” “对不起……” 来找他的,正是那个暂时住在他府中的西域小孩儿。 那日从王妃的院落回?来后,他就找了专门收殓尸体的人给她姐姐的尸体化了妆,恢复成不吓人的模样,让小孩儿见了一面,告诉她会把尸体送回?西域。 但?小孩毕竟还是关键的证人,暂时不能随意?离京,乔肆也不能跟着尸体跑,便延续了之前的生活。 平日里,都是严管事帮他照顾小孩儿,如今人被他差遣出门了,小孩儿又没?人看着,便跑来找他。 “算了……还好没?出事。” 乔肆揉了一把她的头?,“怎么了?是肚子?饿吗?” 小孩儿摇头?,只是朝他招招手,示意?要说悄悄话。 乔肆蹲下?身去,小孩儿就用手掌遮挡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我看到?……” 叽里咕噜一阵子?后,乔肆送了小孩儿一块关东糖表示感谢,然后看向了天空。 在院落中还不能看得很分明,但?是…… “乙一。” 暗卫应声?来到?他身边。 乔肆看向他,“带我上房顶。” “是……?” 乔肆站在屋顶上,朝着晋王府的方向看去。 远处的天空,有一团黑烟升起,然后过了片刻,又有两团黑烟升起。 王妃和?这些西域族人之间竟然还有秘密的沟通方式。 若非小孩子?告知,他都发现不了。 不过那小孩儿的爬树本领也太好了,都快比他强了。 乙一也发现了那边的异样,“乔大人,是否要禀告陛下??” 乔肆摆摆手,“不急,那小孩儿说是要私下?见我……先看看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这……” 这恐怕不妥吧! 乙一真的快头?疼死了,自从奉命跟着乔肆,他每天不是在看着乔肆抗旨,就是在和?乔肆一起违背圣命。 如果陛下?哪天不宠信乔大人了,他的脑袋怕不是也要一起落地?。 “这一次,你就别跟着我了。” “乔大人!陛下?让属下?寸步不离跟着您,若是——” “我知道。” 乔肆笑了笑,让乙一带着自己回?到?院内,拉着人进了屋子?,拿出了一大团麻绳,“你放心,这次不会连累你了。” “???” 乙一后退,惊慌,“大人,乔大人别开玩笑了,陛下?若是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他不会。” 一炷香后,不熟悉怎么用绳子?的乔肆终于把乙一绑在了椅子?上,出门去往了晋王府。 两日过去,王妃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模样,梳妆打扮后俨然还是王妃的仪态,不见丝毫狼狈。 若不是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又察觉到?她的消瘦,乔肆几乎都要产生错觉。 这一次,他没?有爬树,而是拿了两块金子?贿赂院门口的侍卫,表示只要他们不告状,自己愿意?在他们的看管下?见王妃一面。 那些人原本想阻拦的,但?转念一想,这位乔侯爷上次直接爬墙进去,还打晕了侍卫,陛下?都不曾怪罪,说明侯爷是特殊的。 又有钱拿,又不至于真的出事,他们倒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放了乔肆进去。 有侍卫在场,那一日之后,皇帝又曾经搜走没?收了王妃身上和?屋内的所有武器,倒是不会太危险。 院落中,王妃一如既往坐在树下?研磨自己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粉,一旁的药草也种了回?去,只是里面少了一具陪伴她左右的尸体。 乔肆来的时候,多带了一个食盒,里面装着小女?孩自己做的饼子?,说是他们西域的特产。 饼子?其实?有点糊了,也有点薄厚不均,是小孩儿根据记忆,在严管事在帮助下?提前做好的,此刻已经有点凉了。 王妃看到?那个饼子?,神情也有了一瞬的柔软。 乔肆说道,“我这次来见你,是看在她的份上,不是为了你,在她心中,你还是她姐姐的好朋友……是他们来京城的意?义,希望你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伤害她。” “我知道。” 王妃垂下?头?,手指轻轻摸过那个有点奇怪、又有些可爱的饼, “乔大人,之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不见谅。” 乔肆干脆拒绝,“你都想弄死我了,我怎么可能原谅你?” “……我那是客套话。” 王妃险些有些控制不住表情,直接说道,“你们中原人不都喜欢说客套话?” “哦。” 乔肆顿了顿,也直白起来,“我不喜欢。” “哈哈……爽快。” 王妃失笑出声?,“乔肆,如果我们不是敌人,我会很欣赏你的。” “那我不一样,你这人心机重、不择手段、心狠手辣,是不是敌人我都不喜欢。” 乔肆站起身,“你要是没?什么遗言,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 王妃没?计较他说什么遗言咒她,出声?阻拦道,“晋王有旧疾,他的腿每到?阴天下?雨的时候都会疼痛难忍,往日里都是我为他施药止痛的,这一次应该是赶不上了。” “你想让我帮他?” 乔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看起来很像什么大冤种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妃深吸一口气,“看天色,再过两日,便会下?雨了,王爷得不到?止痛的办法,一定会在府中大闹,往日里贴身保护他的侍卫也好、死士也好,也会被他赶走,不准靠近。” “……” “如果你愿意?帮忙,当然很好,不愿意?也罢。” 王妃起身,将一个小瓶子?放在了他的手中,“这个药能让他暂时缓解疼痛,但?也有一定的副作用,吃多了会浑身无力,神志不清,若是一次性吃了太多,所以一天之内不能吃超过三颗。” 第62章 乔肆接过了她手中的药瓶,若有所思。 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警惕地?抬头?,看向王妃,却瞧见面色苍白消瘦的女?人朝着他盈盈一欠身,按照中原的方式行了一礼,那笑容无比美丽,又无比危险,犹如无声?吐信的毒蛇。 乔肆在王妃的笑容里读到?了怨恨酿出的杀意?。 “乔大人,敌人的敌人,也可以是朋友。” ——王妃想要借他之手除掉晋王。 乔肆转身离去。 “不,我们永远不会是朋友。” 他早已不需要什么朋友,也不需要这样的同盟。哪怕他和?王妃目标一致,他也不想使用王妃提供的毒药。 他已经会用刀了,他想做的事,想要的人命,可以亲手来取。 至于敌人的敌人? 上一个这样取得他信任的,还是乔政德,如今坟头?草可有三尺高了。 晋王当然要死。 皇帝有顾虑不能立刻弄死他,朝中的众臣子?有顾虑不敢得罪他,但?他不一样。 他没?有顾虑,也不怕失败。 他只怕陛下?是真心待他,不肯治他的罪,还要因他背上更多骂名,怕一代明君因他变得昏庸无道,怕他辛辛苦苦准备好的大礼又被陛下?巧妙化解、拒收在外。 乔肆一路沉思着回?府,沉思着用膳,吃药,又沉默不语的躺下?闭眼。 直到?即将入睡时,他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深吸一口气瞪大了双眼。 等等…… 陛下?一直把他闯祸的行为说成立功,该不会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吧?! ----------------------- 作者有话说:[狗头]嘿嘿,我加更了 第43章 乔肆很快就又躺了回去, 面带微笑,表情安详。 啊哈哈,怎么可能呢, 他在想什么呀,哈哈,那可是?皇帝, 不是?别人。 殷少觉这样的人原著里也算暴君级别, 怎么可能察觉到他在作死?还故意留他的命,而不是?气?得凌迟处死?呢? 真是?不要想得太离谱了。 片刻之后, 乔肆再次睁开双眼。 睡不着。 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一旦脑袋放空, 眼前就开始出现狗皇帝面带笑意望着他的模样!! 可恶啊,一个当皇帝的为什么要长得这么好!要是?面相随了先帝再狰狞凶残一点、再年老色衰丑陋不堪一些,他肯定不会这么印象深刻闭眼就能脑内还原的! 他再次仰卧起坐, 抬手搓了一把脸,深呼吸一口气?,彻底清醒了。 清醒了也比脑子里冒出可怕的想法好。 乔肆起身?下床,摸着黑推开窗户,让外面的月光照进来,窸窸窣窣穿上外衫, 决定出去透透气?。 一刻钟后,乔肆敲开了刘疏的窗户。 刘疏正迷迷糊糊睡着, 就听到当当的响声,他以为是?在做梦,翻了个身?继续睡,结果又响了两声。 他爬起来一看,竟然是?乔肆站在他窗户前。 他险些以为闹鬼了。 乔肆笑着看他,“刘兄, 你也没睡啊。” 刘疏:“……” 刘疏这下真的清醒了,他连忙去一旁开门,拉着人进屋,“大半夜的,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乔肆不肯坐,就是?神秘兮兮地?嘿嘿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个折扇,递给了他, “我睡不着,半夜突然诗兴大发,背了一首诗。” “……” 居然是?折扇。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但刘疏依然对当初那把藏过暗器的折扇心有?余悸。 刘疏以为自己会自此?戒了对折扇的喜爱,也没有?再去特意碰过,但如今看到乔肆送来的这一把,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了。 他接过来看了看,折扇做工精细,上面写了几行字,笔迹虽然不算书法名家?那样风流倜傥,却韵味独特,龙飞凤舞的笔画中?透着俊逸之气?。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刘疏看了看,竟然只有?这两句,没有?后文了,他打了个哈欠问道,“乔兄,这诗句我怎么没有?听过?真的不是?你自己作出的词句吗?倒是?很有?韵味。” “不是?我的,我也是?听来的,其实?还有?后面,但我背不下来。” 乔肆笑着拍拍他,“喜欢就留着吧,马上夏天要到了,留着还能扇风凉快凉快。” “哦……多谢乔兄……” “怎么不睡觉?” 这会儿功夫,陆晚也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声,从里屋走出来,见是?乔肆,眉头一皱,直接将手放在了不离身?的佩剑上, “出什么事了?!可是?晋王又派人找了你麻烦??还是?……” “没有?没有?,我就是?失眠。” 乔肆笑着摆摆手,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瓶酒,“陆大侠,你也没睡呀,那太巧了,来,今夜月色这么好,咱们来喝一杯。” “?” 陆晚直觉不太对,肯定是?有?什么事,但看着乔肆脸色,不像是?轻易会开口的样子,便和他坐在院中?, “当然可以,虽然是?个大阴天,乌云密布的,但谁能说云层之上的月色不美?” 乔肆哈哈笑了起来。 “我就不喝了。” 刘疏摆摆手,又打了个哈欠,“你没事就好,我还要上早朝……先回去睡了。” 乔肆朝他摆摆手,“去吧去吧,不用在意我。” “味道不错。” 一口下去,陆晚就露出惊喜的神色,“这是?什么酒?” “桃花酒。” 乔肆也干了一杯,高兴道,“我还没尝过这种呢,只有?这么一瓶了,我就买了。” “乔肆,你如果有?什么心事的话,可以随便说的,” 陆晚放下酒杯,真诚说道,“哪怕你说不想当官了,想离开京城,我也随时奉陪。” “其实?……” 乔肆想了想,从兜里拿出一物,“我偶然得了这样的一份药,据说是?镇痛的药物,感觉和中?原常见的药物不太一样,不知道陆大侠见过没有??” 陆晚拿过药瓶,打开轻嗅了一下,又倒出一颗仔细观察,研究了片刻,而后微微蹙眉, “这是?谁给你的?” “……王妃。” “成分我不能确定,但是?其中?的几味药和我见过的蒙汗药有些相似,轻易还是?不要乱吃。” “不是?我吃的。” 乔肆收回药瓶,听到他提起蒙汗药,忽然问道,“蒙汗药好用吗?能不能借我点?” “好端端的,你要蒙汗药做什么?” “做坏事啊。” 乔肆笑了笑,毫不避讳道,“抓贪官,搞坏人。” 见他如此?坦率,陆晚也跟着笑了起来,“好!既然是用来对付恶人,那我便送你一包,这种好事也算我一份!” “小满……你们不睡觉究竟在商量什么呢?” 刘疏还是?放心不下,再次起夜,站在门口幽幽地?盯着他们。 陆晚连忙遮掩,“没什么,哥你先睡吧,不用管我。” “……” 刘疏心生怀疑,但还是?在弟弟的安抚下被推着肩膀回了房间?。 等哄睡了哥哥,陆晚才拿着一包蒙汗药出来,交给了乔肆,并把具体的用量用法,生效的时间?告诉了他,让他万分小心, “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尽可直说。” “多谢陆大侠!” “都说了,叫我陆兄就好。” 乔肆已经心满意足,又喝了两杯酒,便告别离开了。 溜达到大理寺的时候,乔肆终于碰上了一个夜猫子。 谢昭是?真的没睡。 都这个时间?了,明日还要上早朝,但谢昭仿佛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竟然在这种时候还醒着,乔肆还没敲门,就看到了里面亮着的烛火。 “谢大人也没睡啊。” “乔大人?” 肃穆整齐的房间?之内,到处都是?摆放着的卷宗、书籍,谢昭就独自秉烛坐在其中?,门口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乔肆翻墙进来了才发现。 他连忙起身?,先是?朝着乔肆的身?后看了一眼,而后问道,“怎么是?一个人来的?” “不然呢?” “这么晚了,乙一没有?跟着您?” “……” “怎么了?” “………………” 乔肆掉头就走,“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先回去处理一下!!!” 谢昭:“……” “对了。” 乔肆最后趴在墙头,朝着谢昭探头问道,“你觉得……” “什么?” “就是?……陛下……” 乔肆吞吞吐吐,犹犹豫豫,慢吞吞说道,“陛下为什么要让乙一跟着我呢?都这么多天了……” 第63章 “因?为……陛下很是?关?心乔大人的安危,” 谢昭缓缓说道,“其实?,陛下一直知道有?人想要害您,有?暗卫跟在一旁贴身?保护,他才能放心。” “是?、是?吗?” 乔肆摸了摸鼻子,莫名有?点心虚。 “不止是?暗卫,陛下也曾私下嘱托我,还有?太医们好好照顾大人,务必不能让您出事。” 谢昭叹了口气?,仰着头和墙头上趴着的乔肆说了实?话, “那天在曲江露营时,曾有?人在您的茶水中?下毒,陛下没对您说过吧。” 乔肆微微愣住。 那就是?乙一被派到他身?边的第一天? “多谢谢大人告知。” 乔肆摆了摆袖子,朝着他遥遥一拱手,这才从墙头离开,着急忙慌地?回去给乙一松绑。 还好暗卫身?手不错,乔肆回去的时候,发现乙一已经不在原地?了。 幸亏如此?,不然这么长时间?都要绑坏了。 等到乙一重新出现,乔肆才吩咐他直接去休息,不用再绑回去了。 第二天,乔肆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爬起来。 “直接用午膳吧。” 严管事笑着过来,“侯爷,陛下召您进宫一同用膳呢。” “……陛下让我进宫的时候,说没说是?用早膳,还是?午膳?” 现在可都中?午了。 严管事笑得更合不拢嘴了,直说道,“陛下知道您起得晚,只说您什么时候醒了,来得及吃哪一顿就什么时候进宫便可。” 太体贴了。 放在以往,乔肆都不会把这种细节放在心上,毕竟皇帝心海底针,想做什么、会做什么都有?可能,他早就放弃了揣摩。 但今天,他却没办法忽视不想了。 他停顿了穿衣的动?作,忍不住多问道,“严管家?,你觉得……陛下这是?不是?太纵容我了?” “陛下对侯爷是?万分的体贴,十分得关?照,这是?好事。” 严管家?点头应道。 确实?太关?照了。 “那你觉得,若是?我哪天做错了事情,陛下也会继续这样体贴吗?” “属下也不敢妄自揣测圣意,陛下是?天子,做什么都自有?道理。” 严管事见他这样问,还以为是?乔肆有?些患得患失了,先是?撇清了个无责声明,又继续道,“不过,侯爷毕竟是?侯爷,依照陛下的脾气?,是?不会轻易对您动?怒的,属下看得出来,陛下其实?很了解大人的脾气?,不会跟您计较那么多。” “哎……” 乔肆叹气?。 这就有?些难办了啊。 看来他这次需要多做一些准备,以防万一了。 出门前,乔肆对严管家?吩咐道,“稍等片刻,等会帮我送一封拜帖给状元郎。” “好的。” 乔肆坐下,思索片刻,便写信邀请状元到侯爷府一叙,还附上了一份珠宝作为见面礼。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江南河堤的事能传播这么快,很可能就是?状元在背后推动?的。 前几世水患爆发,导致江南遇难时,状元就用过类似的办法。 若是?他这次能成功见到状元,就直接让人帮忙,若是?送珠宝这种事惹恼了状元,让对方觉得他果然和传言中?一样,是?个贪婪虚伪之辈,那就更好了。 做完这些后,乔肆便放心进宫去用午膳。 …… 早在夜半时分,殷少觉就从暗卫那里得到了乔肆半夜不睡觉,到处乱逛的消息。 实?际上,他早已没有?要求乙一每日汇报乔肆的行踪了,但这半夜不睡的实?在太异常,还把乙一绑起来了,他便直接来报。 而且乙一来了两次。 一次是?告知殷少觉,乔肆把他这个暗卫绑起来,就是?为了独自赴约,去见了王妃,以及乔氏的旁支。 第二次就是?乔肆半夜不睡……分别把刘疏谢昭等人拽起来闲聊。 具体的聊天内容不得而知,但根据乙一观察,乔肆回来后依然辗转反侧了许久,还独自喝了两杯酒,对着陛下赏赐的一箱箱珠宝金银看了许久。 殷少觉就知道,乔肆肯定又在想什么好事了。 正巧,在催促赶工之下,为乔肆量身?剪裁的新衣也做好了,已经送到殿内来。 等到下早朝,传召了乔肆之后,殷少觉便一边批奏折,一边等乔肆的到来。 奏折里弹劾乔肆的已经比昨日少了很多,就剩下一两个老骨头还不怕死?在说乔肆的坏话。 殷少觉将这些奏折压下,打算直接给乔肆,之后便继续等待。 从辰时等到了午时。 他有?些后悔了。 殷少觉站起身?来,“摆驾出宫。” 然而,就在此?时,谢昭却突然来求见。 皇帝微微蹙眉。 季公?公?再次跑了过来,“陛下,乔侯爷也到了,正在殿外等候。” 皇帝的眉宇重新舒展。 罢了。 他摆手, “既然来了,就一起进来吧,问问谢昭用过午膳没有?,没有?就一起吧。” ----------------------- 作者有话说:[问号]奇怪我怎么还没写到乔乔开始搞事(喂) 第44章 其实谢昭已经吃过了。 若非有要事相商, 江南那边也等不下去了,他也不会忙完了事情,不午休就进宫面圣。 一桌子的御膳摆满长桌, 似乎比谢昭记忆中要更?丰盛精美,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他这个向来吃喝从简、避免肠胃负担太重的人都有些?食指大动。 按理说?, 陛下也是不太重口腹之?欲的脾性?, 虽然?不会拒绝臣子们献上的美味佳肴,但鲜少见陛下主动寻求什么美食。 谢昭默默看向了桌对面的乔肆。 乔肆身上穿了一身没见过的新衣, 用料很是讲究, 款式服帖,衬得人气色也很好看。 昨日还莫名其妙爬墙来找他的人,此刻端端正正坐着, 对着一桌子美食笑弯了眼,似乎很是满意?。 乔肆不是身体虚弱要日日服药,正在忌口吗? 谢昭心有疑问,却不好多说?,又转头看向一旁的皇帝。 陛下也在看着乔肆,一双眼许久没从人身上挪开, 不知道在想什么。 “陛下?臣……” 谢昭开口,想要尽早把要汇报的情况交代一下, 起了个话头,却发现陛下的注意?力?依然?没有收回。 他下意?识止住了话头,隐约觉得陛下近日似乎有些?过于反常了。但仔细一想,乔肆确实在风口浪尖上,陛下会忧心也很合理,便没再?出声?。 正当谢昭打算放弃开口, 等午膳后再?详谈时,向来专心吃饭不喜多言的乔肆却忽然?说?道, “陛下,江南那边的事如何?了?派去的钦差可以有什么消息?” 谢昭一愣。 “尚未收到回信。” 殷少觉方才还在听乔肆的心声?。 和以往一样,见到了一桌子好菜,乔肆就要在心里逐个点评一遍,将自己爱吃的都在心中夸一遍。 没想到,听着听着,乔肆就直接毫无征兆问起了正事。 “算算时间,后续的粮草供给应当已经快到了,届时会有钦差协助当地官服发放粮食,确保参与修建堤坝的工匠徭役们都得到妥善安顿。” 乔肆点点头,“这样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杀了那些?狗官。】 殷少觉低头喝茶,垂下的眼帘敛去笑意?。 “谢少卿方才不是有事要说??可是有了什么进展?” 谢昭这才知道,皇帝不是没听到他说?话,方才单纯就是不想理他。 他默默忽略了这一点,如实汇报起来。 原本谢昭只?负责徭役死伤一案的调查和追责,但这次陛下还额外?交代了他更?多工作,如今还顺带计算了这次事件的人力?、金钱的损失,以及弥补时需要的几种方案。 河堤到底是个大工程,光是追责贪官必然?不足以解决事情,还需要钱,需要人,时间来填补这个窟窿。 追责官员好说?,钦差已经前去搜集人证物证,调查具体情况,钱的事也好说?,国库外?加抄家几个当地官员也够了。 最难的就是人力?和时间。 若是直接停止征发徭役,单靠当地那一点点兵力?工匠,是绝对来不及在雨季来临前完成?这个工程的。 此时此刻,能征兆到的青壮年人手越多,工程就越能得到保障,早日完工。 乔肆在一旁听得很是认真,认真到像是一个真正的贤臣,思路跟得很紧,随着谢昭的说?话声?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在脑海中思考着种种解决方法的可行性?和带来的效果。 【谢大人竟然?完全?没考虑过停工……】 【若是停工,明明是最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后续的水灾无论伤亡多少,也方便甩锅出去。】 第64章 【幸好是谢昭……若是换了其他狗官来处理想办法,恐怕已经在拼命大事化小了。】 乔肆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豆花,暗自松了口气。 但目前的情况确实难办。 谢昭前来禀报这些?,也是希望陛下能做出决策。 若是要征调其他地方的兵力?前来修建河堤,那么对于兵力?来说?,会有一定的损失,不如让这些?兵马继续日日训练、由武将带领更?好,若是突发战事,恐怕应对不及。 但若是只?从民间继续征调,哪怕是在衣食住行方面给予充足的照顾,尽可能拨款,也无法保证人力?充足。 谢昭算了一笔账。 对于青壮年来说?,来给官府做事,修建堤坝,若非强征,改自愿应征,定然?不如他们继续自己原本的营生过得更?好。 除非官府愿意?给更?多钱。 可就算是这样,人数上也占不了优势。 如今,想要解决江南之?事,还是缺乏一个万全?之?策的,要么会拉长工期,要么牺牲更?多钱财,要么损失一定的后备兵力?。 殷少觉听着,也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若是放在以往,暂时让士兵们前去参与修建也没什么。 但最近偏偏时间特殊,晋王和王妃在禁足期间,过不久这消息必然?会传到西域。 若是西域那边得知他们兵力?欠损,又很快要遭遇水患,很容易会产生趁虚而入的心思,将王妃的遭遇当做挑衅的借口。 “陛下。” 乔肆忽然?开口道,“臣倒是有个想法。” “但说?无妨。” “臣听闻民间还有许多退役的老兵,他们身强力?壮,只?是年岁都超过了四十,但人数众多,若是能想办法将他们征召回朝,是否能解决一部分难题?” 谢昭猛地将目光投向乔肆。 “倒是个主意?。” 殷少觉点了点头,也想到了这批人,“但他们不一定个个都愿意?回来。” 事实上,早在殷少觉初登基之?时,就想过要留下这批老兵。 但他们个个告病,说?自己年老体衰,说?自己时日无常,就是不肯再?回朝廷。 殷少觉知道他们为何?不肯回来,其他人也知道其中原因,但谁都没有去提。 这些?老兵,都是故去的薛老将军的部下。 薛将军含冤而死,他们也对朝廷彻底失望了,决计不肯再?回来了。 【正好趁着这次机会……让薛老的部下们和谢昭认个亲吧。】 乔肆也看向了谢昭,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便收了回来,低头喝茶。 五年前薛将军失踪,含冤背上了怯战潜逃的罪名,所有人都当他是逃了。 朝廷之?中没人知道薛老将军并没有逃,尸骨却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被禁止返乡。 他当年的部下们也心灰意?冷,在朝堂屡次不愿支援、不肯相信他们之?后,在战后纷纷告老还乡。 数年来,谢昭隐姓埋名,只?为能给父亲薛将军翻案,找出当年暗害父亲的人,也找出能证明父亲一世英名的证据。 乔肆知道这些?,但哪怕看过原著,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翻案,不知道哪里有证据。 这原本就是个遗憾,是谢昭穷尽一生达不成?的夙愿,是他反复辗转几世也难以改写?的悲剧。 但就算这样,若是能让谢昭和父亲的旧部重聚相认,也算是件好事…… 谢昭微微紧张,很快意?识到乔肆在说?的是哪一群人,连忙向陛下请命, “陛下!臣愿领命一试!” 殷少觉头也没抬,嗯了一声?,“准了。” “多谢陛下!” 【好耶!】 乔肆高兴了,筷子都动得比刚才更?快,三两下把鸡翅吃得干干净净。 【嘿嘿,要是能成?功的话,回头加上给皇帝的大惊喜,就是双喜临门了。】 【就是不知到时候——】 “乔大人。” 正想着,谢昭忽然?出声?,“大人,您的筷子拿反了。” “哦哦!多谢提醒……” 乔肆不好意?思地赶紧重新拿好筷子。 “平安,给乔肆重新拿一双新的。” 季公公点头下去,很快拿了新的筷子和擦手的温热手帕上来。 【哎不行不行,还是专心吃饭吧,不能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了。】 乔肆擦好了手,不再?继续乱想。 殷少觉默默望着他,也无法再?听清所谓的【到时候】到底是想到了什么,所谓的大惊喜,又是偷偷准备了什么。 和王妃有关?吗?还是和那些?乔家的旁支有关?? 若是放在以往,乔肆等于是已经坐实了不肯效忠、总是私下里结党营私的罪名。 但这一次…… “陛下,您怎么不吃了?” 乔肆抬起头,正用一双清澈见底的明眸望着他。 上一次乔肆这样问的时候,是打算等殷少觉放下筷子,就心安理得把最后一块炸鲜奶吃掉。 殷少觉失笑,直接放下了筷子,“朕不饿,爱卿吃吧。” “可是陛下才吃没多少吧,只?吃这么少,身体能好吗?” 没想到,这一次乔肆却是完全?没在想如何?独吞美食的事,而是一本正经关?心起了皇帝的身体, “陛下平日里总是政务繁忙,不是熬夜处理政务,就是在接见臣子商讨要事,还是要多吃些?有营养的才能确保龙体安康。” 【再?这样累下去就要瘦了吧。】 【明明是力?气那么大的人,只?吃这么少的肉怎么能行?】 殷少觉神?色微顿,“……爱卿说?得是。” 乔肆又转向谢昭,“谢大人也是,不能总这样熬夜,黑眼圈快比头发黑了,要多吃清淡的饮食,不要吃太饱也不能不吃。” “多谢乔大人提醒。” 殷少觉:“……” 错觉吗? 今日的乔肆似乎格外?体贴,脾气也极好,没有乱七八糟的心声?不断冒出来,也没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行举止。 新做好的红衣穿在他身上,精气神?也是饱满健康,言行得体不说?,还总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面对分菜的公公都面带微笑,客客气气的。 乍一看起来,竟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殷少觉见他也没吃太多,便也给他夹了一块往日里最爱吃的炸鲜奶。 “多谢陛下。” 乔肆微笑着道谢,浅尝了一口,心中感叹了一声?【甜】,就再?也没主动去夹第二口。 不贪嘴了,也不风卷残云,更?不挑食了。 平时吃蔬菜很少,讨厌清淡食物,这一顿也适当吃了好几口胡萝卜和蒜蓉菜叶子。 见殷少觉和谢昭都意?外?盯着自己,乔肆才开口解释道, “王太医这几日盯我盯得紧,要是被他发现我挑食,怕不是又要在我耳边唠叨好久了。今天还请陛下和谢大人作证,我可是好好遵循医嘱了,蔬菜有多吃,辣的食物也只?吃了一点点。” 谢昭见状笑道,“那是自然?。” 殷少觉:“……” 正常,太正常了。 今日的乔肆正常到像是…… 像是…… 皇帝微微蹙眉,终究没找出合适的形容。 直到一顿饭终了,乔肆也放下了筷子,在十几步开外?的距离忽然?唤了他一声?。 “陛下。” 殷少觉回头,“下午正好得闲,乔卿若是无事,随朕去御花园走走。” 乔肆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快步小跑着颠儿过来,而是沉稳自持地站在原地,朝着他行了一礼, “陛下,天色有些?阴沉了,怕是会下雨,臣府中晾晒的被子还未收起,要先告退了。” 第45章 乔肆离开了。 殷少觉独自站在屋外, 仰头望去?,看见?了万里无云的晴空,嘴角眼?底的笑意?一点点散去?。 “陛下……” “……” “陛下……陛下?” 殷少觉回过神来, 目光沉沉地落在谢昭身上。 “谢少卿,昨晚乔肆来见?你时,有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谢昭脸上闪过意?外神情, 而后慌忙低头跪下, “陛下恕罪!” 他与乔肆深夜见?面不说,还议论了陛下的事情, 这可是重罪! 当时没见?到有乙一跟在乔肆身边, 没想?到消息还是传到了陛下耳中。 但殷少觉并?未急着对他发怒。 “起来说话。” “是……” “朕在问你话。” 谢昭微微思索片刻,“回陛下,臣……并?未发觉乔大人身上有何不寻常, 他向来行事不寻常里,许是夜半无聊,才会如此。” “无聊?” 这样一个词,在两个加班还加不过来的人之间谈论,莫名?带上了几分荒谬。 第65章 殷少觉甚至想?不到人为?什么会无聊,谢昭也从未有过这种?时刻。 两个工作狂微微对视了一眼?, 谢昭立刻心领神会,诚恳答道, “臣认为?,乔大人昨日难以安眠,或许真正?想?见?的人并?非微臣,而是陛下,只是时间太晚,怕叨扰陛下, 才退而求其次来见?了微臣。” “……” 殷少觉淡淡扫了他一眼?, “谢少卿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曲意?逢迎这一套了。” 谢昭被噎得不行,深吸一口气?,干脆不说话了。 “好了。谢少卿先退下吧。” 殷少觉也没了去?御花园的心情,“甲一。” 谢昭正?要告退,离开两步时瞧见?了从暗处出现的暗卫。 甲一刚刚应声出现,“属下在。” “去?飞白楼。” 话音刚落,外面同时来人通报。 “陛下,工部尚书、户部尚书求见?。” 殷少觉无声叹了口气?,谢昭见?状也脚步微顿。 “陛下,吏部尚书携新科状元、榜眼?、探花求见?。” 一下子竟都?来了。 “甲一,你先下去?吧。” 殷少觉背手离开,走向御书房方向,“谢昭也一起来吧,商议江南之事。” “是。” …… 乔肆回到侯爷府时,严管家已经带着开好刃的小刀回来了。 他拔出精美的小刀,随手在一旁的稻草人身上试了试,果然轻易就切断了一截。 “做得不错。” 乔肆笑着夸奖道,“严管家,你最近很是辛劳,随我来取赏银吧,再替我去?办一件事。” “好的,侯爷。” “乙一,你也来,” 乔肆招手,将一块银子交给他,“你帮我雇一辆马车,小巧轻便一些的,不要太花里胡哨,然后用马车带上我府上这些金银珠宝,都?去?换成银票。” “是!” 吩咐过后,乔肆便又?找到了暂时寄住在他家的那个西域小女孩儿,带着她去?往了刘疏宅中。 巧的是,刘疏并?不在家,乔肆等了等,只等来了陆晚。 他便直接将小孩儿托付给了陆晚,理由是自己经常不在府中,照顾不好这样小的孩子。 小孩儿毕竟是人证,就算乔肆不想?管了,也可以交给大理寺,但那地方毕竟煞气?重,经常审问犯人,如果可以,乔肆还是希望能留在刘疏这里,等到陛下恩准她回家为?止。 …… 当天?下午,京城的大街上便忽然热闹起来。 没有节日庆祝,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人群却忽然簇拥在一处。 开店的人们?、摆摊的小贩们?、闲来正?晾晒衣物整理粮食的百姓们?,乃至于街头巷尾的流浪汉、乞丐、小孩子们?都?朝着闹市聚拢而去?。 “诶诶,张大哥,您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我看怎么都?往闹市跑?” “去?捡钱啊!别耽误我时间!!” “捡钱??” 戴着头巾的大婶睁大了眼?睛,还来不及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就先跟着众人跑了起来,万一是真的呢? “侯爷吉祥!!” “侯爷千岁!!” 人群之中,鲜花、漂亮的彩纸片被不断洒向骑在马上的红衣少年,人们?每说一句吉祥话,那少年便哈哈笑着,将一把银钱洒向众人。 他的眉眼?比戏台上的模样更生动明媚,他的面容比画像中的祥瑞更加漂亮夺目,当那一把把的银票大方地飘向空中,众人便欢呼着哄抢起来。 白给的钱谁不想?要?再多的钱在乌泱泱的人群面前都入泥牛入海,是不够用的。 好在,虽然钱一直在扔,但几个家仆和蒙面了的暗卫乙一还在暗中维持秩序,让众人保持一定距离,若是有不听话的,过分贪婪不肯捡够了离开的,就直接点血伺候。 “好——好!接下来我不要听吉祥话了!” 身着华服的乔肆骑在白马之上,笑着说道,“我要听你们骂晋王!有人骂一句,我就扔一张五两银子的银票!!” 人群有了一瞬的寂静,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下意?识有些畏惧,怕骂了当朝王爷,会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都?不敢吗?” 乔肆高高举起手中的一沓银票,另一手却是直接用打火石打出了小小的火苗,作势要靠近,“既然你们?不想?要银票,那就算了——” “晋王是个丑八怪!!” 不知?是谁开了个头,第一张面额高达五两银子的银票飘向人群。 “好!” 乔肆哈哈笑着,一边扔银票,一边慢悠悠骑马前行,“继续!!” “晋王简直没有人性!!” “啊对!晋王是个小心眼?的阴险小人!” 此起彼伏的骂声响起,越来越多的银票被抛向空中,欢呼声也越来越高涨。 乙一看着玩儿得越来越起劲的乔大人,越发汗流浃背起来,又?想?回去?快些禀报陛下,又?怕自己一走就出更大的事儿。 这简直就是趁着晋王被禁足不能外出,故意?气?人找茬。 不知?不觉间,乔肆已经带着欢呼的人群来到了距离晋王府只有一条街的地方。 他闹的声势足够大,也终于被更多官员、被晋王府的下人们?听到了。 乔肆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将剩下的一大包银票交给了乙一。 “大人?!” 乙一惊恐,这个活儿他干不来啊! “别怕。” 乔肆低声吩咐道,“你继续扔,把这些都?扔光就行,不用继续骂了,喊什么都?可以,扔完了去?我府上拿剩下的,继续扔,不要停。” “这……” “怕什么,我还会缺钱不成?” “是。” 乙一犹豫,“那大人呢?可要回府等候?” “不必管我,有严管家在呢。” 严老虽然上了年纪,但也很是沉稳可靠,听他这么说,乙一也只好先行离开。 人群随着钞票追逐而去?,骂晋王骂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声音也终于停歇。 另一半,严管家听命带着整个乔府的家仆丫鬟坐马车来到了所谓的‘别院’,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众人随着管家一起进去?,终于在屋内唯一的桌子上发现了一沓纸。 打开一看,竟是他们?所有人的卖身契。 “严管家,你看!这里有好多钱啊!” “是啊是啊,好多银子!诶?还写了纸条……” “这是侯爷给我们?留的银子!” “糟了!侯爷这是要遣散我等?!” 严管家反应极快,丢下卖身契,转身就往外跑。 然而刚刚跑出去?没几步,严管家便觉得双腿发软,直接扶着门框坐在地上。 “是迷烟!大家快捂住口鼻!” 但他还是说晚了。 迷烟是藏在桌子下方的,从一开始就点燃着,几个人见?到了大量的金银钱财,下意?识便将门窗关上了,以防招了小偷,此刻见?效极快,已经纷纷开始犯困了。 轰隆一声,刚刚还晴朗的天?空忽然打了一个响雷。 …… “太过分了!那乔肆当真太嚣张!仗着陛下的宠爱就这样无法?无天?,简直不将王爷放在眼?里!!” 某个京城官员的府邸中,一直对晋王忠心耿耿的五品臣子拍案而起,几乎要忍不住破口大骂。 在他身旁,还有两三名?同样是晋王党的臣子,此刻都?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胡大人,不能再让他这样放肆下去?了!这都?多长时间了,必须立刻禀报陛下,让他知?道这乔肆——” “告诉陛下有什么用?!啊??你告诉我有用吗?是给陛下讲笑话逗他笑,还是提前让陛下有所准备,更好地包庇乔肆?!” 那大肚便便的臣子更加愤怒地怼了回去?。 “那您说……” “他这样声势浩大地闹事,不知?道藏了什么阴谋陷阱在后头!就怕他是真的有恃无恐,故意?这样引晋王犯错……” 被称为?胡大人的大肚子臣子一脸怒容,气?呼呼说道,“先想?个办法?给晋王殿下传个信,问问他的意?思,再劝说两句,让他千万不要中计!再多派几个人盯着乔肆,无论有什么动向都?及时向我汇报!” “好好,我们?这就去?办!” “依我看,也不必太把他这点把戏放在眼?里,这姓乔的压根没有什么后招,恐怕就只是在发小儿脾气?。” 另一个干瘦的官员阴恻恻笑了两声,“他就是闹翻了天?又?能如何?就算陛下总是包庇他,也敌不过众口悠悠,他这是在自己给自己挖坑呢。” 他这话出了,那胡大人才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他问道, “发脾气??赵大人的意?思是,他今日这番作为?,只是闹给陛下看的,并?非是针对晋王的陷阱” 第66章 “是了。” 赵大人点点头,“陛下表面是纵容着他,但他被晋王针对了这么多次,依然只是禁足、并?未真的处罚,所以那姓乔的才咽不下气?。” “倒是有几番道理……” 胡大人摸了摸胡子,在屋内来回踱步,一旦朝着乔肆只是闹脾气?,并?没有什么后招的角度思考,一切就只是比拼谁更有耐性了。 他冷笑一声,“呵!他这样闹下去?,只会让他的蛮横无礼闹得满城皆知?,到时候愿意?站在他那边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赵大人也跟着奸笑两声, “大人,不如这样……” 胡大人附耳过去?,一边听一边满意?点头。 轰隆—— 雷声滚滚,天?色迅速变得阴沉。 乙一终于办完了被交代的事,一路回到了侯爷府,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严管家不在,其他仆从们?不在,乔肆也不在。 他连忙转身出门,继续寻找乔肆,却还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坐在马车前喝酒的乔肆。 他猛地松了一口气?,“乔大人,马上就要下雨了。” “来来,不急,先陪我喝一杯。” 乔肆将手中的酒壶递过去?,“我自己喝着实在无聊。” “可是……” “我心情好,你陪我喝完这杯,我就回去?避雨。” 乔大人任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乙一见?状没有办法?,想?到自己最初确实是被派来试毒的,便接过了酒壶,仰头灌了一口。 酒香扑鼻,他放下酒壶,“大人,属下喝完了。” “就一口吗?不再来点?” 乙一推脱,“今天?实在……” 话没说完,他的眼?前便一阵模糊,头晕目眩的感?觉迅速袭来,他反应迅速,立刻掏出刀子要扎向自己,却被一只手拦住。 “大人,酒里……” “你们?当暗卫的就是太冲动了,不就是蒙汗药吗,不至于自残保持清醒。” 乔肆拽着他拖进马车,整个人藏好,盖上毯子,“睡一觉就好了,别紧张。” 千防万防,乙一愣是没想?到连自己人也要防范,很快便眼?皮发沉,陷入昏睡。 乔肆转身下了马车,将一个遮雨的斗笠戴在头顶,朝着晋王府快步走去?。 大雨倾盆。 嘈杂的雨声之下,脚步声、说话声都?变得微弱了许多。 乔肆知?道有人在跟着自己。 哪怕雨声遮盖了脚步声,哪怕他每次停下来,或是试图回头,身后的人便立刻藏匿身影。 他在古代生活的经验不多,但被暗算、被跟踪,倒是颇有经验,只要不是武功太高强的人跟着,都?比较容易发现。 他没有刻意?甩掉跟踪的人,反而任由他们?这样跟着,堂而皇之来到了晋王府的后门。 后面也是有人看守的,而且上了锁,但却没能拦住他。 只是一锭银子,再加上晋王妃的暗中协助,很快看门的人便相信了他是来给晋王送药的门客。 有斗笠遮挡,再加上看门的小厮一天?到晚只守在这里,根本不认识几个人,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有挪窝,乔肆便没有被认出。 门扉打开一条缝,乔肆迅速溜了进去?,穿过一片竹林、一片假山花园,一路踩着雨水来到王府深处。 一切都?和王妃说得一样,越是这样的阴雨天?,晋王越是脾气?暴躁,将所有人都?赶出了屋外。 仅仅是站在窗外,乔肆便能听到里面摔东西的碰撞声,还有瓷器的碎裂声。 他来到门前,唯一一个留在这里看守的仆从也是陌生面孔,见?他来了,便压低声音询问。 乔肆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药瓶,“我是来给王爷送药的。” “您终于来了!快请进——” 砰! 大门刚刚推开,便又?有一件木制的工艺品摔在了门口,险些砸在乔肆身上。 “滚!!!” 大雨斜飞入门,乔肆踢开那个东西,避开地上的残渣,将所谓的药瓶重新收起来,朝着晋王的方向迈出一步。 昏暗的屋舍内,晋王发丝凌乱地坐在轮椅上,四周尽是被丢了一地的杂乱物件,唯一的光源也被窗户遮掩,让他病态苍白的面色看起来更加不似活人。 他的身上也披着厚厚的羊绒毯子,桌上的中药已经冷了,散发着苦涩的气?味,当乔肆推门进来时,他也未曾抬头,只是再次朝这边丢来东西,并?出声咒骂。 “听不懂人话吗?!本王叫你们?滚!!!” “殷绍明。” 乔肆开口,却是直接叫出了他的名?讳,冷声道, “睁开你的狗眼?。” 晋王猛地抬头,瞬间认出他此刻最痛恨的脸,本就病态的表情更加扭曲,推着自己的轮椅便朝这边过来,随手抄起一边的瓷花瓶便又?砸了过来, “乔、肆!!谁让你进来的?!你好大的胆子!!!我看你是找死!!” 乔肆偏头躲开砸来的花瓶,将房门在身后关闭,动作轻巧地绕开一地的障碍物,来到晋王面前。 “我来只问你几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滚出去?!滚!” 晋王被最厌恶的人看到了最狼狈、也最难堪的一面,他气?得眼?前发黑,却忘了真正?听命于他的人早在此刻被他赶了出去?,此刻根本听不到他的怒吼,就算听到了,也只会当他在因为?病痛乱发脾气?。 下一秒,一把冰冷锋利的刀刃却抵住了他的咽喉, “江南征发徭役,导致无数人累死病死的事情,你参与了多少?” “……乔肆,你疯了吗?!” 晋王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闯进来,还胆大包天?到敢用刀子威胁他。 他就算是被禁足又?怎样?!那他也是一朝的王爷!就是犯了这天?下最重的罪也是王爷!就是大理寺也不能轻易审问他,乔肆他怎么敢?! 他像是毕生都?没想?过会有人胆敢这样冒犯他,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一时之间连问题都?忘了听,整个人都?被无尽的愤怒与失权的疯狂占据,竟忘了自己身体的残缺,还抬手想?要还击, “你给我滚!轮不到你来……啊!!” 噗嗤一声,锋利的刀刃刺入了晋王的右臂,将其牢牢钉在轮椅上。 “殷绍明,我在问你问题。” 鲜血流出,弄湿了两人的衣衫,乔肆站在他的轮椅旁,拿着匕首的手臂不带一丝犹豫,刀刃也精准地避开了手臂骨头,仅仅穿透了最柔软的一块肉。 “回答我啊,你到底参与了多少?是不是你授意?要搞砸河堤工程,是不是你在暗中包庇江南的地方官?” “呵……乔肆……你敢对皇家动用私刑,你完了……” 晋王依然不回答他,“等、等你被抓住,你……” 轰隆。 雷声滚滚,遮掩了晋王的惨叫。 又?是一刀下去?,扎穿了晋王的大腿。 “那我换个问题,” 乔肆弯腰在他面前,死死攥着匕首的刀柄, “薛将军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晋王疼得连声音都?半晌发不出了,浑身都?有些发抖,眼?前一阵阵发黑,看到乔肆的模样时,不禁感?到陌生而恐怖。 他从未见?过乔肆这副模样,冷静、执拗,整个人都?透着不寻常的杀气?,死死盯着他的模样像是已经抛弃一切,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他被吓得抖了一下,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这样的小子震慑住了,恼羞成怒, “你……你到底想?要什么?乔肆,这么久以前的……陈年旧事,你问我又?有……什么用?!你给我放开!滚出去?!!” 乔肆轻轻活动手腕,在伤口中左右拧动刀刃, “你应当清楚,薛将军是被冤枉的。” “你这个疯子!!啊啊啊——” 莫要说是严刑逼供,晋王从小到大吃过的唯一的苦,便是他这双自作孽不可活的瘸腿。 他以为?腿疾复发的痛苦已经足够可怕,然而当乔肆开始一刀接着一刀的落下,他才明白什么是真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仿佛都?被放慢,晋王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已经从歇斯底里到愤怒破防,再到惊惧交加,甚至一边谩骂一边示弱,将知?道的一切都?招认之后,终于有人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带着人冲了进来。 “乔侯爷?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晋王!!” “快!通知?大理寺!!” “去?叫太医!不!什么大夫都?行!快叫大夫来!!” 大门被人踹开时,乔肆站在晋王的轮椅后面,手中的匕首再一次对准了他的咽喉。 “来得正?好。” 乔肆的身上也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他推着晋王的轮椅朝着屋外走去?,直到暴雨之下, 第67章 “殷绍明,把你刚才在我面前承认的话再说一遍。” “我……放了我……再这样下去?我要死了!我要是死了你也活不成,你……” “看来你是不肯说了。” 乔肆叹了口气?。 这些反派就是这样,私下里贪生怕死得很,可一旦发现有援兵了,发现局势有改变了,就又?开始作妖。 他抬起锋利的匕首,用力割开了晋王的颈动脉。 水龙头一般的鲜血顿时朝着一侧喷溅而出,融入暴雨之中。 “那就去?死吧。” 轰隆—— 雷鸣不断,明亮的闪电一下下照亮了乔肆飞溅上了鲜血的脸。 他抬起左手,用袖子擦拭了下巴的血迹,抬头朝着一旁的臣子望去?。 “晋王已死,不必劳烦太医了。” 他认出这个叫得最大声的人,也是一个效忠晋王的臣子。 匕首被他用力抛射而出,如飞镖一般刺入那臣子的肚子。 随着惨叫声响起,那臣子应声瘫软倒地,眼?睁睁看着乔肆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又?一把拔出了肚子上的匕首。 “……!!!” “快!快来人啊!!!” “乔侯爷疯了!快来人把他抓起来!” ----------------------- 作者有话说:这是加更还是补更来着,总之二合一 第46章 不知是谁通知了大理?寺, 又报了官,大批兵马迅速包围了晋王府。 大雨瓢泼,迅速将浓烈的血腥气冲刷得四散开来, 石砖上精致的雕花纹饰也被粉红色添补,仿若妖异的装饰以乔肆为中心朝着四周蔓延开来。 偏偏他还穿着一身华贵的红袍,原本秾丽如花的色泽在雨水的滋润下带着光滑水汽, 色泽逐渐暗沉, 与泼洒在他身上的大片血色融为一体。 轰隆。 雷声之下,惨白的闪电再次照亮惊悚的血案现?场。 乔肆面朝着院门方向抬起头?来, 手中的匕首不断滴落鲜血, 见终于有人?来抓他了,左手轻轻一推,便将那轮椅连同尸身一起推倒在地。 晋王那惨不忍睹、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的尸体就这样扭曲着倒下, 向后仰着一张青白、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孔,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与将他踢到一旁、神采奕奕的乔肆形成刺眼?的对比。 他们冲进院门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那是陛下钦封的承瑞侯,此刻却与祥瑞二?字丝毫不搭边。 ……到更像是炼狱深处爬上来的厉鬼。 院门打开,随着冲进来的官员一声令下, 身着官服、手持长刀的刑部兵卫们鱼贯而入,将乔肆团团包围。 尖锐闪着寒光的长矛直指乔肆, 将他的一切退路封死,却在这诡异的场景下无法?构成丝毫威慑。 人?们不知是畏惧着王爷的惨死,还是畏惧着旁边那胆大包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手刃王亲贵族仍毫不动?摇的乔肆,明明一个个都手持利刃,却无一人?胆敢靠近上前,伤他分毫。 匕首还在滴血, 滚烫的温度迅速在雨水拍打下变得冰冷,顺着匕首染红双手,浸湿袖口。 乔肆手指微动?,匕首便在五指间灵活旋转,翻了一圈又一圈,又重新被他握紧。 听到有人?喊着要抓他,嘴角的笑意终于克制不住地扩大。 他抬头?,看向了带兵来抓他的为首两人?,因为太高兴了,人?都更加开朗活泼了,主动?打起了招呼,由衷高兴道?,“林少卿,宋侍郎,二?位来得真及时呀。” 走在最前面的有两人?,一个是大理?寺少卿——并非谢昭,而是他的同僚,平日里更为低调寡言另一位少卿,林曜。 另一人?是刑部左侍郎,宋奇山,大部分的兵马都是由他从刑部带来的。 明明位居高位,也是直接来抓人?还抓了个现?场的,此时此刻,两人?的脸色却都说不上好。 甚至一个眉头?紧皱、脸色沉沉,一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林曜年过?而立之年,面容冷肃,身着官服,他并未携带兵器,却透着一股比持刀士兵更危险、更难打的高手气息。 他一步步走向乔肆,持械的士兵们也向两边挪开,为他让出?一条路。 他浑身紧绷,却始终没有动?手,站停在十几步开外,与乔肆保持着一段距离,开口说的话也不像是要抓捕要犯,反倒恭恭敬敬、礼数周全, “下官大理?寺林曜,见过?承瑞侯。侯爷涉嫌谋害皇室,还请放下利器,随下官走一趟。” 乔肆眉梢微挑,忍不住朝着他身后看了看,确认谢昭并未到场时,更加满意了几分。 “好啊。” 他轻快地说道?,将刀刃上的血水甩了甩、用袖口轻轻擦拭,而后将其收入了刀鞘。 缓慢动?作间,他的目光略过?人?群,落在了和林少卿同行的另一人?身上。 一同前来的刑部侍郎宋奇山还站在原地,相比之下,他看起来更年长些,气质也更沉稳老道?。 在乔肆前几世的记忆中,这也是最是性格圆滑,擅长自保的一个官员,不到非常时刻,是绝技不愿意显露存在感的,有什么必须出?面的事,往往也是推脱给另一个侍郎去办。 谢昭不在,刑部出?马的人?也是宋奇山,这样的两人?最容易听命行事,不会轻易自作主张,更不会坏事。 在宋奇山身后,是几个颇为眼?熟的脸。 乔肆看清了那几个人?,正是晋王党中还很忠心的几人?,以胡大人?、赵大人?为主。 此刻,这几位大人?都或惊或怒地躲在宋大人?身后,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面色苍白,一步也不肯上前。 他心中暗自忖度着,这次应该是稳了,却没注意到,随着他的目光一一滑过?在场的每一个官员,那些被他仔细观察过?的人?们纷纷变了脸色,越发地紧张、惊恐起来。 雨声之下,气氛也变得越发沉闷凝滞。 为官数年,谁都没见过?如此可怕的大案,谁都难以相信尊贵如晋王的皇室血脉,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如牲畜般任人?宰杀了。 他们不敢上前,仿佛脚下猜到了那些血渍也会被牵连,他们又必须逮捕要犯,所以不远不近、全神戒备地死死盯着乔肆的一举一动?,哪怕他只是擦了擦刀刃,只是朝着众人?看来几眼?,都足以让他们心跳加快,冷汗直流。 晋王是王爷,乔肆可也是陛下最宠信的侯爷!还是上任没几天、钦封的御史中丞! 究竟是什么给了乔肆这样的胆量,让他犯下这样可怕的罪案?! 他又为何能如此临危不乱,他怎么能在犯下了这样的事、在被他们团团包围时还笑得出?来?! 乔肆越是从容不乱,他们便越是心里没底,越是要强装镇定,才不至于连把人?带走都不敢。 宋奇山已经后悔死了,早知道?这几个奸佞要他来抓的‘把柄’,是这样的要案,他就该假装不在,闭门不见! 胡大人?、赵大人?等人?也快要吓死了。 他们可是跟踪了乔肆一路! 从乔肆离开乔府就跟着,原本以为能抓住他的把柄,或者是引诱他露出?马脚才一直监视,甚至在他进入晋王府后特意多?等了一会儿?,才派人?堵住王府的各个大门,然后去刑部请人?过?来! 本以为能抓乔肆一个措手不及,光是抗旨闯入晋王府就够他喝一壶的,谁能想到最终大门一开,见到的却是晋王最后一面!! 他怎么敢?! 他一定是疯了!! 原本想要狠狠威慑乔肆一番的将计就计,反而将他们自己吓得快要站立不稳了。 晋王死了……晋王怎么会就这样轻易死了?! 要是没了晋王,那他们该怎么办?!他们还能追随谁?!谁来东山再起,谁来继续给予他们荫蔽?! 一切都在对上乔肆那双格外明亮锐利的目光时被击溃。 胡大人?踉跄着后退几步,胃里几乎一阵翻滚,在闻到随风吹来的血腥气的瞬间,继续呕吐。 乔肆怎么这样看着他们?!他在看什么,在笑什么?! 毕生都在与阴谋算计打交道?的官员们无限遐想着,远远望着乔肆浑身浴血的模样,齐刷刷打了个寒颤,不约而同冒出?了相似的可怖猜想。 那根本不是人?,那简直就是厉鬼! 他不会被抓住的,他们抓不住乔肆这样的疯子。 他们被这样的疯子、厉鬼记住脸和名字了!他们逃不掉了—— “接着。” 然而下一秒,乔肆却忽然随手一扔,将收入刀鞘的匕首丢了过?来。 那几个官员顿时一个激灵,纷纷逃也似的向后躲闪而去。 精致华贵的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上面密密麻麻的珠宝在雨水中反射出?绚丽的光彩,最终稳稳落在了宋奇山宋大人?的怀里。 第68章 宋奇山脸色微沉,看清手中的东西时,继续拿着也不是,丢回去也不是。 这可是杀了晋王的凶器!! 他下意识看向林曜——你让人?松开武器就这么松的吗?!给我?算怎么个事!! 这么重要的证物……怎么能就这样随手丢给他了?! 乔肆仿佛不知道?自己做了多?惊人?的举动?,望着他们战战兢兢、一副不敢轻易拿人?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这些家伙,鱼肉百姓的时候,不知道?怕,对种种要案、贪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也不知道?怕。 此时此刻,见到他亲手杀了最该死的罪人?,怎么反而一个个吓成了这样? 他想笑,便真的笑了出?来。 “你们来了这么多?人?,是让我?跟你走一趟,还是跟宋大人?走?” 宋奇山顿时就很想推脱。 这一看就是个祖宗,他哪里敢随便抓?就应该把宗正寺的人?也叫过?来。 林曜也有些犹豫,在大理?寺这么多?年,他也只会查案,并不擅长这些。 他很少主动?出?面处理?这样的棘手事,放在以往,都是谢昭这个不怕事儿?不畏权的冲在前面,哪里用得着他来扛事儿?? 偏偏此时此刻,大理?寺也好,刑部也罢,各个部门最会管事儿?最胆子大的几个人?,全都进了宫,正与陛下商讨要事,根本找不到人?。 论身法?,他倒是并不会输给乔肆,但对方真的会束手就擒吗? 林曜谨慎地按兵不动?,甚至右手缓缓贴在了腰侧,开始在立刻把人?拿下、和万一打起来把人?伤过?头?了会不会把事情变得更棘手之间犹豫不决。 不等他犹豫完,乔肆先动?了。 “那就去刑部吧,宽敞。” “……什么?” 林曜一滞。 下一刻,便见着乔肆犹如回老家一般,拖着一身湿哒哒的衣裳朝着门外走去。 雨水不断将他身上的血色冲刷,在他的身后留下一条蜿蜒的红色。 见自家的大人?们都不敢出?手,那些持刀持枪的侍卫们更加不敢轻举妄动?,竟然就这样避让着乔肆,为他让出?了一条通往院门的路。 路过?胡、赵几人?时,乔肆脚下一顿、忽然转头?,黝黑明亮的眼?眸看向他们,幽幽说道?, “不要急,下次就来杀你们哦。” 胡大人?被吓得双腿发软,险些没跌倒在地,在赵大人?的搀扶下才重新站好,立刻惊怒地朝着宋奇山告状。 “宋大人??!这乔肆又在口出?狂言了!他、他还想杀了我?!!” “好啦好啦,” 宋奇山本来就头?疼,此刻根本懒得理?他,随口劝了两声,“不就是口头?发点儿?狠话,他又没真的要动?手,你慌什么?” “是、是了……已经抓住了……” 在宋侍郎的面前,纵然是胡大人?也下意识硬气不起来,被劝慰了两句,便感觉到对方的不耐烦,连忙闭上嘴,安排下人?去准备好马车过?来。 应付完这几个把他们大老远叫来接烫手山芋的官员,宋侍郎便硬着头?皮追上乔肆,不远不近地看守着他。 事已至此,他们若是再把人?放跑了,就更难以收场了。 然而,分明没有任何人?看押捉拿,乔肆却从始至终没有反抗过?,甚至极为配合、堪称乖顺地主动?踏上了用来押送重犯的马车。 甚至在坐进去后,还主动?伸手拉上了外面的木门,就差再主动?落锁了。 一时之间,空气都变得一片死寂。 “出?发吧。” 直到本该是阶下囚的乔肆出?声,宋奇山才回过?神来,号令刑部的兵马随自己一同回去。 刑部离开了,大理?寺的人?也后脚撤离晋王府,只留下了些许人?手留在原地,严格看守保护晋王的尸身。 …… 宋奇山从未负责过?这样牵扯甚广、一朝踏错就要担责的要案,更从未审问过?这样配合、全程都乖巧到诡异的重犯。 顺着匕首的来源,犯罪的动?机,他很快查到了乔氏的旁支。 乔肆主动?供出?的线索太过?斩钉截铁,不给他留一丝继续查证的空余,甚至也无法?转圜。 那匕首毕竟是所有人?都见到了的,也是众目睽睽之下杀死晋王的凶器,涉案的人?员必须全都抓捕入狱等待审问。 很快,乔家的旁支们便因涉嫌挑唆、谋害皇亲国戚而被刑部入狱。 皇宫内,殷少觉刚刚结束了与各个要臣们关于江南之事解决方案的商讨,便接到了宫外传来的急报。 “陛下!!晋王罹难于王府!凶手是承瑞侯,已被刑部现?场抓捕,连同从犯乔氏旁支数人?,一同关押诏狱,等候审问!” “陛下!” 乙一也身形狼狈,与前来急报的人?前后脚赶到陛下面前,跪在一旁迅速说道?, “属下失职!!被侯爷下了蒙汗药,没能完成陛下的吩咐!请陛下赐罪!!” 啪。 透光琉璃杯在殷少觉手中猛然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第47章 皇宫上空, 黑云低压,雷霆暴雨笼罩一方?。 明明已是?仲春时节,暴雨却越下越大, 寒风滚滚,没过多久便见暴雨之中开始夹杂起晶莹的冰雪。 无数盛开的迎春花、桃花梅花都被吹打得?散落一地花瓣,屋檐房顶也不断发出?叮当?碎响。 在恶劣天气的笼罩下, 整个皇宫却反常地维持着?一片死寂, 偶尔有宫人撑伞路过,也都死死低着?头?行色匆匆, 大气都不敢出?。 紫宸殿内, 几盏宫灯提前点燃,照亮了殿内的雕梁画栋。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披头?散发,跪在地上, 朝着?坐在上方?的皇帝大声控诉、嚎哭不止。 “陛下!那可是?您的亲弟弟,是?殷氏王朝的嫡子啊,竟然能被歹人如此凌虐致死,我那苦命的外孙哦……如今连模样都认不出?了,这要我下去后如何与列祖列宗、如何与先帝交代啊!” 那老?者正是?皇室宗亲,是?太后的亲叔叔, 原本已经许多年不问朝政,只?是?在京郊的老?宅养老?。 太后被送去金鸣寺后, 他?便成了晋王最亲近的宗室之一,又恰好是?距离皇城最近的一个,于是?首先得?到了晋王被残害的消息,第一时间便赶到了宫中。 殷少觉正要出?宫前往刑部,便被这上了年纪却老?当?益壮的宗室长辈堵在了半路,连哭带闹地要他?一定要彻查到底, 给晋王也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陛下啊,就算是?绍明犯了天大的错,他?也是?先帝亲封的王爷,是?凤子龙孙啊!怎能任由歹人毒害至此!请陛下立即下令将那乔肆处以极刑以正朝纲以明法度!老?夫要他?血债血偿啊陛下!” 那老?人看着?哭嚎不止,不停流泪,却从始至终吐字清晰、逻辑分明,立时立刻就要钉死乔肆的死罪。 空旷华贵的大殿之上,回荡着?老?人感情充沛的独角戏,高坐台上的皇帝连一个眼神都未给他?,面色沉冷,不辨喜怒。 老?人一边连连提起先帝宗亲、皇室颜面,一边在抬手抹泪时偷偷观察着?陛下的脸色反应、越是?瞥视越是?惊惧交加,逐渐地哭也哭不出?来?了,嗓子也干哑发紧,他?的声音也一点点弱了下去,徒留一片紧绷沉凝的死寂。 他?何尝不知道皇帝和晋王本就关系不和,两人之间的矛盾最早都要追溯到还是?皇子的十几年前,更清楚太后离京、晋王被禁足,都不过是?皇帝想要除掉这个威胁的顺势而?为。 说不定晋王死了,陛下反而?高兴得?紧呢!那乔肆近日来?越发嚣张骄纵,本就是?陛下刻意放任促成的局面! 难道这一切本就是?皇帝的阳谋…… 想到这里,他?猛地一抖,直接连抽泣声都停了。 直到这时,皇帝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吩咐, “老?国公请起,天色已晚,请回吧。” 说罢,他?便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老?者睁着?浑浊的双眼,在陛下路过他?时仍不肯死心,伸手去拽陛下衣摆,直接要磕头?祈求, “陛下、陛下!!一定不要轻饶乔氏,这样严重恶劣的罪行,定要令其付出?诛九族的代价!方?能彰显皇威、令死者安息啊!!” 殷少觉头?也未回,只?朝着?一旁的季平安使了个眼色,几位公公们便立刻上前,几只?手同时拦住了国公,将他?连扶带拽地将人拉走?。 …… 雨越下越大,逐渐成了漫天飞雪,尖锐石子般的冰雹落下,发出?咚咚脆响,几乎要砸烂皇帝的御辇。 殷少觉一言不发,带着?一行人迅速赶往刑部,同行的除了几位公公们,还有躲在暗处同行的暗卫,一行御林军,以及同样焦急、脸色极差的汪太医。 第69章 半路上,原本应当守在侯爷府的严管家也终于迟来一步,惊慌中前来面见陛下。 加上严管事的这一份口述,殷少觉终于将今日发生的一切拼凑完整,并能够确定发生的一切都并非意外、也是一时冲动。 乔肆自出宫之后,便开始筹划一切,散尽家财、遣散奴仆、安顿无辜幼童,用迷烟、蒙汗药支开所有可能阻拦他做事的人,故意引起晋王党、乔氏旁支的注意。 甚至,就连晋王妃都在从中相助,给了乔肆进入晋王府的绝佳机会。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手刃晋王。 事发之时,全部有能力、有可能控制住局势的人都在宫中,与他商讨江南之事的种种应对方案。 乔肆是看着他们进宫的,甚至故意挑选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乙一、王太医、侯爷府上上下下的人都中了迷药,每个人来见他时都又惶恐又愧疚,要他降罪责罚。 可责罚这些人又有何用? 乔肆向来行事放荡不羁,脾性单纯、随心所欲,看起来就像是最不擅长计谋的人。 于是聚在他身边的人,无论是敌是友,都下意识将他当做了没有心机的晚辈,连王太医都只当他是孩子,要给他照顾。 没有人会想到防备他,更无人相信他会心存死志。 可就是如此简单、甚至漏洞百出的计谋,在乔肆的手中竟出了奇效,让他轻而易举地成功骗过了所有人,绕开了所有的阻碍。 殷少觉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在轿辇停在刑部后竭力压下周身的戾气,闭了闭眼,叫人把刑部尚书叫了出来。 不久之前,刑部尚书还在与他探讨是否要大赦天下,给一些轻罪之人去江南以工代牢的机会,增添人力。 如今,老尚书恭恭敬敬跪在他身前,面色为难。 “陛下……如今诏狱之中看押了太多重犯,若是此时直接将整个案件转交宗正寺,恐怕有些……” “其他疑犯继续关押诏狱,朕今日只带走承瑞侯一人。” 除了皇帝亲临,其他人也无法在此刻插手这样的案子。 刑部尚书不敢阻拦,也无法阻拦,只是震惊于陛下竟然真的毫不在意诏狱的晦气脏污、要亲自来提人。 他只能命人尽快为陛下打扫出一条干净的路,又在地面铺好干净的毯子。 殷少觉却连这一刻也等不得,直接叫人退下,推门便朝着牢狱深处走去。 “他关在哪儿?” 刑部尚书亲自在里面带路,一边擦汗,一边恭敬道,“侯爷身份尊贵,自然是、是关在最宽敞明亮的上等牢房,您一进去就能看见了。” 皇帝被牵绊了片刻的功夫,刑部的诏狱之内又关押进来了诸多乔氏旁支,从老到少,无一幸免,几乎要将诏狱的甲字号填满。 殷少觉走进去后,还没走过转角,便听到了这群人的哭骂怒喊,直到他突然现身,吵闹声才出现了一瞬诡异的停顿。 殷少觉微微蹙眉,抬手一挥,御林军便跟着进来,纷纷守在一间间牢房门口,谁敢吵闹就用长矛刺谁。 纵是天字号上等的牢房,依然能闻到阴沉潮湿的霉味,稻草胡乱堆放着,血腥与腐臭气将墙壁都腌入味,经久不散。 自踏入这里,殷少觉的眉心就没舒展过。 空气寂静下来后,唯一残余的声音便越发明显突兀。 那是一段悠然自得、带着愉悦笑意的轻哼。 陌生的曲调,熟悉的嗓音,不带任何唱词,却一听便是欢快的节奏,间或夹杂着一段婉转响亮的口哨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狱卒在偷懒吃酒,才高兴成这样。 殷少觉顺着声音一步步向前走去,声音也在耳边一点点放大,终于停步于一个寒风逼仄的牢房面前。 外面还下着冰雪,平日里最宽敞明亮,带着大窗户的上等牢房在此刻成了四处透风、最是冰寒刺骨的地方。 一道深红色的身影仰躺在稻草堆上,双手枕着后脑翘着个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嫩绿的狗尾草,正望着昏暗的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殷少觉上前几步,又被牢门拦住,朝着一旁的刑部尚书瞥去冷冷的一眼,“打开。” 随着他的靠近,乔肆的心声终于久违地涌入耳中。 那是一连串的轻笑,带着曲调、歌词怪奇的歌词,比乔肆亲口哼出的调子更欢快、也更热烈。 【三兔子下药,四兔子熬~】 【啦啦啦~~】 【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哦~】 【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 【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哟——】 【十兔子问他为什么哭?】* 【啦啦啦啦啦~~】 【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哈哈哈哈哈!!!一家人整整齐齐吊起来~】 【嘿嘿嘿,一家人整整齐齐下黄泉……】 乔肆总是这样充满活力,总是带着笑的,好像永远都不知畏惧。 可这样的欢快气息出现在牢狱之灾降临时,出现在有性命之忧时,却显得格外诡异。 牢门打开,一只灰黑的老鼠被惊动,从稻草堆里跑出,贴着殷少觉的脚边逃窜出来。 殷少觉仿佛看不见一般,不顾脚下的脏物,朝着里面走去。 “乔肆。” 不知为何,他本想直接将人带走,却在出声后莫名绷紧了神经,没能继续说出任何吩咐。 乔肆的哼唱声与心声都猛地一顿。 他拿下狗尾草,猛地坐起身来,微微睁大了眼睛, “陛下?” 【殷少觉?他怎么会亲自来这里?】 然而短暂的惊讶过后,那双明亮的眼眸很快笑弯了起来,整个人瞬间焕发出神采,仿佛在跃跃欲试地期待着什么。 “微臣何德何能,竟让陛下亲临?陛下贵为天子,来这样的地方岂不是脏了陛下的脚?” 他俏皮地说着,然后就被自己逗笑一般,真的在心中哈哈笑了起来。 【嘿嘿,这下终于气坏了吧?】 【殷少觉,喜欢我送你的大惊喜吗?嗯?】 【事到如今,将来所有会阻碍你的人都完蛋了,不会再有政变,不会有人里通外国了!】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陛下怎么还板着脸呢?】 殷少觉一步步走近他,逐渐看清了他现在的模样。 浑身被雨水浇透了,湿漉漉的红衣紧紧贴在皮肤上,令脸色唇色都苍白一片,身上散发着血腥气,发丝也乱了,可本人却毫不在意。 他像是看得有些失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着乔肆的下巴,让人朝着自己抬起头来。 “陛下?” 乔肆不闪不避,近乎乖巧地眨眼望着他,眼眸灿如星辰,毫无防备的姿态宛如引颈就戮的羔羊。 【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高兴?这可是肃清朝堂的最好机会!】 【陛下,你的皇位再也无人胆敢觊觎了,等最大佞臣一死,你的名声也不再与昏庸残暴挂钩。】 【殷少觉,你到底在等什么??】 【快点,下旨,诛我九族!!!】 ----------------------- 作者有话说:*引用了传统童谣改编 不好意思,之前有事耽搁了更新来晚了! 第48章 乔肆有一张好看又讨喜的脸。 他诚然是样貌过人的, 五官轮廓与眉眼的线条也不乏棱角,天然就带着锐气。 然而因为是他,这份锐气与出众都不至于令人感到威胁、生出距离感, 只会让人想要亲近。 尤其是在他笑的时候,那份笑容也与官场或商人间的笑容极为不同,那总是由衷的笑意, 发自内心, 不带任何目的。 他不会刻意笑给谁看,不笑的时候也不是为了对谁摆脸色。 那是殷少觉鲜少拥有、也从未期望过的恣意潇洒, 是一份不顾后果、无畏得失的天真。 谁能讨厌看到他笑呢? 他的喜怒哀乐都太生动, 在他开口的瞬间,他人便能预料到若是答应了他、满足了他,他便会如何兴高采烈, 为自己顺利成功达成目标而高兴许久,也能想象得到,若是严格地拒绝了他,他会如何瞬间垂头丧气,连脚步都拖在地面,失望地唉声叹气。 所以谁都想要满足他, 殷少觉也不是例外。 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 有最大的权力与能力,挥挥手便能将一人变成宠臣,将他捧到云端。 可如今,这样的宠臣却在向他讨要一份最严酷的刑罚。 第70章 诛九族。 竟偏偏是想要诛九族。 听清这道?心声?的瞬间,殷少觉瞳孔一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乔肆却没给他犹豫的时间, 很快又在心中不停重复起了诛九族,声?音中满含催促和期待。 【快快快,快说诛九族!】 短短的三个?字,犹如一声?洪钟震碎了万千思绪,叫理智溃散无形。 他原本?想说的、要说的话全都被抛在脑后,只剩下一双幽深的眼眸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死死盯着?乔肆。 殷少觉下意识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指腹之下的肌肤细腻而冰冷,冷到不似活人,唯有那?浅淡的红痕还带着?些鲜活的痕迹。 他没有回?答乔肆的问题,甚至没有听清这张嘴具体说了什么?,只是低垂着?头,用目光仔细描摹着?这张脸。 那?目光如有实质,像是要将眼前的人彻底看穿,要用力看进乔肆灵魂的最深处,好将什么?令他恼怒的东西撕扯出来。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只剩一股无处可去的冲动叫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最终却只是化作从齿间溢出的沙哑沉吟, “好……” 殷少觉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硬生生松开了乔肆,“很好。” 那?几乎不能?算是一个?笑,叫人捉摸不透他是怒是喜。 他紧绷着?唇线,神情近乎阴鸷可怖,仿佛随时会猛然?暴怒、落下最令人胆寒的责罚,最终却只是轻轻放过,没再碰乔肆的一根头发,也再没说半个?字。 乔肆有些茫然?, “陛下不想问点儿?什么?吗?” 【比如究竟为何要杀晋王?比如晋王为何死有余辜?】 他没想到,皇帝本?就不是来审问他的。 殷少觉转过身去,像来时一样沉默地走出了牢房,周身的气?场冷静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在此刻多说半句话。 【啊……走了。】 【生气?了吗?】 在他身后,熟悉的心声?再度响起,仿佛和往日里听到的没什么?不同。 走到牢门口时,殷少觉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已经走了十步,再走一步,就要听不清乔肆的心声?了。 意识到自己?在默数步数,殷少觉缓缓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手隐在袖口内,用力攥握成拳,借掌心的刺痛恢复冷静。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发号施令,他却险些忘了自己?来时的目的。 殷少觉重新睁开双眼,眼角因充血而爬上细细血丝,头也不回?地走出牢房。 他的脚步沉重急躁,越是向外?走,便越是气?息冷冽,直到转过拐角,走到了乔肆也听不见他们说话的距离,才再次开口。 “把?人转交宗正寺,由专人看守。” 刑部尚书立刻接旨,并恭送皇帝离开。 刑部门口,季公公双手为皇帝撑着?伞,一路将人护送到了轿辇前方。 冰雹落得似乎更多了,路边都能?看到一片片的冰块砸在雪地里。 只是片刻功夫,天地已经开始铺上一层绒绒的白色,与红色的砖墙衬托出鲜明对比。 殷少觉站在伞下,似是终于被寒风吹得清醒了几分,缓缓放松了紧绷许久的身体。 他垂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处不知何时已经被指甲留下了深深的印痕,泛着?细微的刺痛。 季公公见众人都等着?,小心翼翼在一旁询问,“陛下,外面寒凉……要上轿辇吗?” 随行顺道?一起来的王太医、一路上都在忐忑自责的暗卫乙一也都投来视线,看看皇帝,又看看陛下不走就不敢关闭大门的刑部,几番欲言又止。 王太医大着?胆子凑过来,还伸长了脖子往刑部里张望,似乎是在疑惑,陛下不是来捞人的吗?人呢? 可他看向皇帝,却是猛地心惊。 陛下的脸色好糟糕! 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用问询的视线看向季公公,公公也是不敢说话,只使了个?眼色,轻轻摇头,示意他千万别?问。 没想到他这么?一暗示,王太医反而睁大了眼睛,显然?完全误会了季公公的意思,直接就冲动地上前一步,噗通一下就跪下了。 “陛下!!” 王太医一嗓门震声?喊出,几乎就要带了哭腔,“陛下开恩!诏狱湿寒,乔大人本?就旧疾未愈,若是留在这种地方身体一定会吃不消的!他还年纪小不懂事,您千万别?生他的气?!” 殷少觉转过头来,垂眸看向忽然?开始为乔肆求情的王太医。 王太医看起来非常紧张焦急,像是误会了什么?,生怕他一个?不高兴要让乔肆留在这里吃苦头,一旁的季公公也紧张不已,像是怕他随时发怒。 真是怪了。 殷少觉嗤笑一声?,竟是脱口而出,“王永济,这么?关心乔肆,就进去陪他。” “啊?陛下,臣……臣……” “滚吧。” 殷少觉一挥手,立刻就有侍卫动手,拽着?顿时吓软了腿的王太医往刑部里面拖, “还有乙一,跟着?一起去,没有朕的命令,不能?离开他身侧半步。” “……是,属下明白。” 吩咐完了,殷少觉才像是终于呼出一口气?,动身进了轿辇。 陛下终于肯动身回?宫了。 刑部大牢里,王太医一路呜呜哭着?,如丧考批地进了牢房大门,乙一也在他身后沉默地跟着?,然?而在他询问“我关在哪里”的时候,却听刑部尚书满脸疑惑地“啊?”了一声?。 “大人在说什么??您不是来接侯爷的人吗?” “啊?” 王太医和乙一都懵了。 一番解释后他们才反应过来,陛下早就下旨让乔肆转交去宗正寺了,甚至只要了乔肆一人,这些在牢里面不是哭天喊地就是骂骂咧咧满嘴污言秽语的旁支亲戚们,还都要留在这里继续待审。 王太医张了张嘴,表情逐渐无语。 “陛下怎么?刚才不说啊!” 和乔肆在一起待久了,他都染上了口不择言的坏毛病。 乙一也听麻了,只提醒道?,“大人慎言。” “哎呀真是的……” 王太医直觉被陛下耍了,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认命去给乔肆诊脉去了。 皇帝到底是皇帝,有些吩咐不用他说得太清楚,他们自然?就知道?被派来是做什么?的,刑部尚书也明白了陛下对乔肆的重视,无论这两人要什么?东西都仔细备好,连转移犯人用的马车都换成了最好最舒服的轿子。 …… 殷少觉回?到宫中的时候,碰到了意想不到的来客。 踏入御书房的瞬间,他便察觉到了屋内另一人的气?息,只是故意按兵不动,等人现身。 果然?,季平安刚被他支走,房门一关,锋利冷白的剑尖便突然?朝他刺来。 殷少觉没有动,剑尖也果然?极有分寸地停在了他的面前三寸处。 他冷着?脸色,从容不迫地看向持剑之人。 “陆晚,你不敢动朕。” “呵,昏君。” 陆晚压着?声?量,面带怒容,果然?没继续出手,但也没收起长剑, “忠心耿耿的良臣为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你倒是躲在宫里轻松惬意!!” 除了乔肆,鲜少有人胆敢当面如此出言不逊,换了别?人,此刻怕是已经人头落地。 殷少觉几乎是本?能?地冷冷瞥视过去,眼底泛起不带温度的杀意,但下一刻,却发觉陆晚握着?剑的手都用力到泛白,似是隐忍着?什么?。 耳边传来口不择言的怒斥,“乔肆那?么?信任你,若是他死了,你的良心能?安吗?!” 在乔肆的名字喊出的瞬间,殷少觉近乎呼吸一滞,汹涌的愠怒杀意也如潮水般褪去,连神情都闪过一瞬的空茫,将一切能?够辩驳训斥的话语冲刷殆尽。 他沉默地望着?陆晚,望着?眼前正在为乔肆的安危焦急上火的人,一双眸子在暗处黑沉沉看不出喜怒。 陆晚见他不说话,也不反驳,更加恼火起来, “你甚至没有给他留一条退路……昏君,现在你终于得偿所愿了是吗?!你终于能?够一箭双雕轻松除掉所有隐患,可以稳坐龙椅了?!” “现在好了,全京城都知道?了乔肆的罪行,人都关进牢里了,你也终于可以在龙椅上高枕无忧了,狗皇帝,你以为抓人的是刑部、劝你处斩的是百官,你就不是害死他的刽子手了吗?!” 殷少觉微微呼出一口浊气?,声?线微哑,“朕没有。” 陆晚还在气?头上,根本?没有注意到皇帝的脸色如何差到极致,他气?得内力也灌注剑身,令长剑震颤发出嗡鸣, “还说没有?装什么?贤明仁厚……昏君啊昏君,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忠心耿耿,愿意为你铲除一切阻碍,又心甘情愿为你赴死的人,你其实心中高兴得很,庆祝还来不及吧?!” 第71章 话音落下,陆晚却没有等到皇帝的恼羞成怒。 殷少觉被他的长剑指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黑沉沉的眼底仿佛在望着?他,视线又像是早已不落在他的身上。 他喃喃自语了什么?,陆晚没有听清。 但这样的皇帝实在太过反常,反常到他几乎无法继续发泄心中的怒火。 又是一声?自言自语,这一次陆晚终于听清了。 “原来是这样……” 殷少觉听着?他的控诉,注意力却完全不在陆晚的身上,自顾自地喃喃思索了起来,仿佛终于想通了什么?,连呼吸都变得克制。 怪不得乔肆认为他应该高兴。 怪不得……他会变得如此不冷静。 “呵……” 殷少觉终于想通了一切,胸膛深处也仿佛有滔天的浪潮翻涌不止,愠怒也好、焦躁也罢,一切终于寻到了本?该有的去处,化作一声?自嘲的嗤笑。 下一刻,他眼神倏然?恢复清明,转身便推门而去,走进了茫茫大雪。 第49章 殷少觉召集众暗卫, 走在秘密出宫的路上?。 冰雹似乎逐渐变小,但?雪却未停,寒风一吹, 仿若将?春日又拉回了?深冬。 风声在耳畔呼啸,脑海中不断回响起的,却是乔肆的心声。 ——陛下?怎么还板着脸呢? ——陛下?…… 一声声的陛下?, 一如既往吵闹欢快的声音, 还有那轻佻谈论死亡的语调。 他几乎可以想象,如若自己现在便匆忙出现在乔肆眼前, 他又会以何种的模样在心中发?出疑问, 仿佛可能会死的不是自己。 思及此处,殷少觉深吸一口气?,脚下?一时没了?分寸, 踩进了?路边半融化?的雪地,飞溅起的雪水弄脏了?长靴。 ——陛下?贵为天子,来?这样的地方岂不是脏了?陛下?的脚? 殷少觉低着头,迅速将?目光挪开,唇角不自觉抿成直线,克制住脑内的胡思乱想。 从听到乔肆心声的那一刻, 他便迅速接受了?这件事。 哪怕它无法解释,超出认知, 甚至可能与神鬼之事脱不开关系。 但?是没关系,他是皇帝,普天之下?,一切都归属于他,他手握神器也很?正常。 他理应拥有一切,也应当?掌控一切, 哪怕是人,哪怕是变数,这是毋庸置疑的。 乔肆是唯一的例外。 一个危险、离经叛道、欺君罔上?的例外,从一开始就理应被他封存,却因?为种种原因?被他放任至今的例外。 听着这样一个人的心声,宠信这样一个逆臣,远比放权给忠臣有趣,也比惩治规训贪婪卑劣的奸臣贼子更有价值,也充满变数。 变数如同猛兽,要么应当?杀死在猎场上?,要么便困在牢笼、套上?项圈,为我所用。 ……理应是这样的。 直到今日。 他的例外给他准备了?一份超出常规的惊喜。 是啊,它原本应当?是【惊喜】的。 任何猎人为猛兽套上?项圈,仔细驯养,都应是为了?收获的那一刻,为了?看猛兽为他浴血奋战、在失去力?量老去之前战斗到最后一刻。 乔肆正是这样做的。 他是皇帝,他是唯一受益的一方,政敌已除、心腹大患得以制约,而他只需要顺势而为,便能名利双收—— 是吗? 他理应对此感到满意并欣然接受—— 然后呢? 到此,脑海中的设想戛然而止。 不会有然后了?。 冷风吹散了?他险些失控的怒火,也吹散了?眼前的迷雾。 原来?乔肆说得并非气?话。 原来?他的愤怒并非因?背弃而生。 原来?……亲耳听到的心声也能蒙蔽人心。 走着走着,殷少觉又忽然低低地嗤笑一声,短促的气?音像是错觉,一瞬过后眉眼之间又藏起了?所有喜怒。 甲一为首的几名暗卫从始至终眼观鼻鼻观心,只管低头跟着赶路。 但?即便如此,五感比常人敏锐的暗卫们也不可避免地察觉到了?皇帝的低气?压,越是察觉,越是胆战心惊。 众人继续前行。 很?快,皇帝便带着暗卫们回到了?宫外的暗卫秘密驻点,将?一件件趁手的武器及相应的物资下?发?出去。 他迅速安排好了?暗卫们的任务。 乙二带领乙部暗卫十名,从各个方向离开京城,把守入京要道,暗中阻拦一切在此刻进京的皇族宗室。 丙一率领丙部暗卫严密监视京城官员府邸,阻拦一切即日起送出的密函、书信,尤其是那些和?晋王、乔家曾经或可能有利益牵连的。 最后是甲二、甲三,两人各带三名下?属分别轮流值守,紧盯刑部、宗正寺内外,以及相关官员的人际、书信、要务往来?。 安排好众暗卫后,殷少觉便带着甲一去往了?飞白楼。 朝廷这边的事暗卫比较熟悉,但?若是论到民间,以及京外,则是交给飞白楼最为合适。 殷少觉抽出了?几个江南地方官员的秘密卷宗,花了?一点时间逐一挑选,然后拿出最简单有力?、直指死穴的罪证,将?其拓印本交到了?甲一手中。 “晋王一死,他在地方的党羽势必会群龙无首,” 殷少觉沉声说道, “赶在他们得到死讯之前去到江南,剩下?的……按照我吩咐的一一照办即可。” “是!” 他又对一旁候命的几个飞白使说道,“通知各地分楼,与江湖势力?联手……” 殷少觉说着,提笔写下?一封书函,交给飞白使,“拿去拓印分发?,照着上面说的做。” “属下?遵命!” “对了?。” 飞白使离开三名后,甲一也跟着离开,昏黄光线照耀的阁楼内,只剩下?最后一位身?材矮小的飞白使仍然留守待命。 殷少觉看向他,忽然询问,“金鸣寺那边如何了?” “身染重病,但?还活着。” 两人一问一答,谁都没将?话说得太明白,但?彼此都知道其中暗指的是太后。 殷少觉微微蹙眉,似是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 但?若非事出突然……按照原本的计划,也并不需要让太后这么早死,此刻再动?手就有些来?不及、也有些不合适了?。 长袖中的手指微微收拢,随着沉思而轻轻揉搓着什?么贴身?的物件,发?出沙沙的轻响。 片刻,殷少觉指尖一顿,下?定了?注意, “暂且继续盯着吧,看看她?还有什?么底牌。” “遵命!” 最后一个飞白卫也离开了?。 …… 宗正寺。 乔肆已经换了?一身?干燥、柔软的新衣,坐着舒适到完全不像是犯人待遇的轿子到了?宗正寺内。 和?刑部的牢房不同,宗正寺作为专门管理皇家事务的部门,平日里唯一能关押的往往也是皇亲贵族,用来?囚禁他的‘牢房’也是床铺桌椅应有尽有。 若非门窗带锁,门口有人把守,条件又确实比侯爷府简陋一点,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这里是用来?关犯人的。 乔肆都有点不适应了?。 尤其是乙一和?王太医也跟了?进来?。 乔肆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你们又没有犯事,为什?么要跟着我?陛下?罚你们了??” 乙一直接沉默不说话,王太医则是拉着人坐下?。 事出突然,甚至宗正寺也刚刚接到圣旨,于是乔肆的手腕脚腕上?还戴着两副镣铐,沉甸甸的铁链有些短,限制了?他的行动?。 为了?防止他摔倒,王太医一直搀扶着他,也不敢走太快,到人坐下?了?才叹气?道, “乔侯爷,乔大人,乔大祖宗,您就别赶人了?,就算是卑职求您了?,让我好好给您治治吧,这风寒入体了?可是要遭罪的。” “不过是风寒,没必要。” 乔肆摆摆手,还是不想被扎针,“王太医,不要白费功夫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和?我撇清关系吧,不然诛九族的时候牵连你。” “呸呸!快呸呸!别说这晦气?话!” 王太医一听,顿时反应很?激烈,就差跳起来?了?。 乔肆看了?他一眼,想起刑部里还关着的那一群‘亲戚’,笑了?出来?。 王太医是个好人,但?也许陛下?太生气?了?,才会把人一起关进来?,过了?气?头也许会好。 乙一也是好人,就是有点傻,被陛下?派过来?也不知道多为自己求情几句,居然就乖乖跟着了?。 乔肆有心提点他,刚才一直跟他说了?,陛下?没有明着说让他必须一直留在这儿,只是让他跟过去,他就当?任务只是送他到这里,可以钻个字眼的空子回去陛下?身?边的。 第72章 可乙一也不肯听。 乔肆再度叹气?。 好在这里是宗正寺,不是刑部了?,他们也没关在单独的牢房,说明留在这儿就不是以嫌犯的身?份关着,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正发?呆着,王太医就已经在一旁拿出了?一排银针。 他默默往回躲,“我不……咳咳……” 话没说完,乔肆便感觉喉咙发?痒,没忍住咳嗽了?起来?。 王太医连忙过来?给他拍拍后背,又让乙一去找热水, “最好一盆泡脚的热水驱寒,再来?一壶能喝的热水,不然今晚上?准要发?起来?了?。” “好。” 看着两人忙前忙后,乔肆一时有点恍惚,“真的不用……” 但?话说到这里,他又不好说下?去了?。 别人这么关心他,他非要说什?么反正我都要死了?,实在太不礼貌。 真是好人啊。 他在心中感慨着。 刑部里关了?多少乔家的人,想必他们也是看在眼里的,自己的罪证又是那么铁证如山,人证物证具在,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消息也传开了?,更不存在什?么指鹿为马的余地。 明明是这样,王太医和?乙一还是这样照顾他。 没想到古代的临终关怀也能做得这么好。 王太医扶着他靠在一边的软垫上?倚着,还拿出银针,为他缓解身?上?发?冷和?咳嗽的症状。 “还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是想吃什?么了?,需要什?么东西,乔大人尽管开口说便是。” 王太医见他安静下?来?了?,也不咳嗽了?,只是坐着发?呆,忍不住开口打破这份令人心头发?沉的安静。 他当?然知道乔肆现在的处境有多糟糕。 但?他相信陛下?。 别人不知道,但?他最清楚陛下?忌惮晋王已久,也清楚陛下?一直多么重?视乔大人。 他也只能相信陛下?,相信自己效忠的不是骗着臣子效忠送死、事后却用完就扔的昏君。 这样心性单纯的乔大人……一定不会被天子辜负的。 乔肆放松着身?体,淡淡道, “我没有什?么需要的,反正在这儿也待不了?几天。” 听到他这么说,王太医总算松了?口气?,连忙应和?道,“是啊,乔大人要相信陛下?。” 乔肆听着勾起嘴角,轻笑道,“当?然,陛下?的能力?你我有目共睹,他那么聪明,一定能安排好一切的。” 乙一带着热水回来?了?,乔肆挽起袖子,忽然停下?了?喝水的动?作,改口道, “不过我确实有几个想要的东西。” “乔大人请说?” “我之前被雨淋湿的那件红衣,可以还给我吗?等晾干了?我再换回去。” 乔肆说道,“还有,再买点纸钱、纸元宝给我。” 王太医听了?惊讶道, “大人要纸钱做什?么?!” “烧着玩儿啊?这里阴气?这么重?,应该很?好烧吧。” 乔肆无辜眨眼。 当?然是提前在地府开个户头,防止死透了?以后没钱花啊。 -----------------------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果咩~之前在整理后面的纲~ 第50章 乙一还是照做买纸钱元宝去了。 作为暗卫, 他还是更习惯直接听命行事?,至于?合适与否,为何要?做这些事?, 不是他该考虑的。 尤其是上一次他动?脑子考虑、并?权衡利弊做出调整后,直接导致了王妃险些刺死乔大人。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刚买完这些东西回来?, 就?在门口撞上了陛下。 啪。 因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乙一手?中的一大包丧事?用品猛地掉落在地上。 风一吹,十几张黄色镂空的纸钱就?随风扬起, 和白色的雪花一同?飘散在空中。 乙一顿时感觉陛下的目光看着他就?像在看死物。 “陛、陛下!” 他慌忙跪下, 熟练地请罪。 殷少觉一时没?有说话,目光沉沉盯着他,越是沉默, 乙一便越是冒出冷汗。 片息,正当殷少觉抬脚要?走时,另一个人影从外面匆匆赶来?,手?中抱着一套熟悉的衣服。 “啊!陛下?!” 王太?医怀里的衣服还滴着水,在寒风中几乎要?冻出冰碴,见陛下突然来?了, 也露出心虚模样。 见他想法都写?在脸上,殷少觉的面色更加阴沉。 不待他说话, 王太?医就?自觉去和乙一排排跪了。 殷少觉:“……” “陛下息怒啊!” 王太?医被他这么一吓,立刻倒豆子似的什么都交代了,“乔大人也只是一时兴起才想私下烧纸,他宅心仁厚一定是想烧给江南死去的穷苦百姓的,陛下千万莫怪!” 殷少觉继续沉默着,不置可否。 于?是王太?医更加头皮发紧, 以为陛下是不满意,继续招供道,“乔大人实在心系陛下,才让臣把这件衣裳取回的,臣出门之前已经仔细看着乔大人服药用膳,风寒也并?不严重,如今应该已经睡下了,还请陛下宽心……” 乙一低着头,视线微微朝着一旁的王太?医瞥去,欲言又止。 也许只有暗卫才有少说少错的共识吧,太?医不愧是太?医,居然能猜到陛下不高兴的原因。 他就?猜不到。 “除了你们二人,屋内没?有其他人?” 王太?医愣了一下,“回陛下,只在门口有人看守……” 他一时有些摸不准陛下的用意。 门口都已经看着了,乔大人又根本无?心逃跑,这样还不够吗? 没?想到陛下眉头紧皱,立刻越过二人快步朝着屋内走去。 关押乔肆的地方四面都是围墙,住处是单独的一间小?房子,在院墙和屋舍四周都配有看守,见陛下亲临都不敢阻拦,就?连拜见的声?音都被殷少觉示意噤声?。 他步伐似乎有些急,王太?医在后面都险些跟不上,很快就?推开了屋门进去,一眼就?瞧见了躺在榻上的人。 少年紧闭着双眼,脸颊泛着薄红,似乎睡得很是不安分,微微张着唇吐出热气,整个人却像是冻坏了,缩成一团严严实实盖在被子里。 殷少觉立刻放轻了脚步,站在了床边没?再靠近。 王太?医在身后赶了过来?,把那套陛下为乔肆定制的红衣放在桌上,压着嗓子凑到床边,试探了一下乔肆的额头温度,确认没?有烧得太?严重, “陛下不必忧心,大人只是残毒未清,所以受了风寒后才有些虚弱,等臣煎药施针,保证三日内药到病除,乔大人就?又活蹦乱跳的了。” “等等。” 殷少觉垂着眸子,视线从进屋后就?没?从熟睡的乔肆身上挪开,听到太?医的保证,却并?没?有立刻放人去煎药, “七日吧。” 王太?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反问道,“七……?” 殷少觉这才抬头,朝他看来?。 在皇帝的示意下,王太?医跟着离开了屋子,换乙一进去寸步不离地守着。 殷少觉见他有些愣头愣脑的,便将话说得直白了几分, “你想个办法,先治好病,但症状不要?太?快消失,做出重病难愈的假象,最好能骗过所有人。” “这……” 王太?医迷茫地陷入沉思。 “若是刑部、宗正寺的人问起,就?说是朕的旨意,在乔肆病愈之前,任何人不得刑讯审问,也不得私自见他。” 殷少觉将一卷金色的圣旨放到他手?中,郑重吩咐道,“注意一下,不要?说错话,他们没?问的,一句都不要?说,若是非要?问,就?说是会传染的时疫。” 王太医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接旨,“臣明白了,不过用到药方的时候,可能还需要师父帮忙把把关……陛下,臣可否多问一句?” “说。” “既然要?这样,为何不干脆让乔大人帮忙装病呢?” “……” 殷少觉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缓缓呼出一口气,朝着紧闭的屋门看去,模棱两可地说道, “他不会配合的。” 王太?医有些不解,但也只好点点头,觉得乔大人向来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配合也正常。 倒是不如说,乔大人如今做出任何事?他都无?不会惊讶了。 再次吩咐两人不可再留乔肆独处后,殷少觉才转身离开。 陛下走后,王太?医忍不住有些感慨,把乙一完全当做了自己人闲聊起来?, “你说陛下是怎么想的呢?” 乙一不怎么搭话,他就?自顾自地说起来?。 “明明处处为乔大人着想,一听他病了这么着急,为何却又如此信不过乔大人?” 第73章 “大人,不可妄自揣摩圣心。” 乙一摇头,想都懒得想,“陛下自然有陛下的道理。” “是啊。” 王太?医叹气,“圣心如渊,又岂是我?等能看透的。” 他像是自己说服了自己,很快就?接受了皇帝就?是多疑的解释,转头继捏药丸去了。 宗正寺正堂内,宗正卿携下属已经在里面等候圣驾许久。 殷少觉步入堂内,众人起身行礼,供应圣驾。 他是来?谈正事?的,并?未急着提及乔肆的事?,而是先亲自确认了晋王的遗体,看押的晋王府人证,以及现场遗落的凶器和其它?证物。 在他来?之前,任何人都不敢私自处理这些,也不敢擅自揣测案情。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可避免地知道了一切的经过,只差走个流程,就?能给乔肆以及乔家定罪了。 外面的风雪似乎小?一些了,但屋内的血腥气味似乎吹不散,正变得越发腥臭。 宗正寺的下属双手?举着托盘,里面放着乔肆刺杀晋王的凶器。 在看到那个过分华美、价值连城的小?刀后,殷少觉的眉心微微蹙起。 在他的示意下,严管事?也被带了过来?,指认了这个凶器。 “陛下……” 严管事?有些犹豫,看了看陛下的眼色,不确定要?不要?说实话。 陛下似乎脸色很差,也没?有让他开口,但他咬了咬牙,还是主动?道,“陛下,属下也别无?他法了。” 这话说得隐晦,但殷少觉也明白他的意思。 这刀子是乔家给的,又是乔肆命管家去开刃的,不但物证能说明问题,人证也不止严管事?一人。 开刃的工匠、见过这个刀子的人都不止一个,严管事?又被迷药迷晕了那么一段时间,一切早就?错过了隐瞒的最佳时机。 如今,无?论?严管事?认不认这个刀子,都没?什么区别了。 “朕知道。” 见陛下不准备怪罪或发怒,严管事?叹了口气,说不上是轻松了些,还是心情更沉重了几分。 仵作也早已在一旁候命,在皇帝的准许下,当着他的面开始验尸。 致命伤在脖颈,身上的其它?伤口都是生前留下的,根据伤口形状、深度,等等痕迹,可以逐渐还原一切的经过。 殷少觉让仵作事?无?巨细地说了,甚至还从托盘上拿起了那个透着寒气的刀子递过去,让他生动?地比划当时的动?作。 一旁的宗正卿听着,脸色越来?越青白,直不住地擦汗。 陛下这哪里是来?审查案子的? 若是想定罪量刑,或者是确认情况,根本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晋王的尸身躺在那里,时不时被摆弄着,简直成了舞台上任人侮辱戏弄的布偶,明眼人一下便能看出陛下根本不在意晋王死后的尊严。 不,何止是不在乎? 简直是兴味十足!!! 分明是血肉手?足凌虐至死的过程,任何正常人都不可能如此从容淡定、甚至饶有兴趣地欣赏! 两位少卿站在正卿的身后,也有些汗流浃背了。 他们都知道这案子的主犯是乔肆,这是跑不了的了。在案子被移交到宗正寺时,他们还有些不解——虽然晋王是皇室血脉,但乔肆不过是没?什么实绩的侯爷,若是严格按规矩办事?,乔肆还不够格,他的案子理应继续留给刑部,而非宗正寺。 谁不知道乔侯爷最近正在圣宠中?陛下这样做多半是有些包庇的心思。 留在宗正寺,总比留在刑部的待遇好。 可这样重的罪名,怎是陛下想包庇就?包庇的?众口悠悠,就?算他们这些当臣子的没?什么办法,皇家宗室也不会同?意的。 就?算陛下不让他们私下审理,不让他们碰尸身,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但此刻,宗正卿却有些不确定陛下的用意了。 不确定陛下究竟是为了包庇乔肆这样做,还是把乔肆当做一个幌子,做真正想做的事?了。 毕竟,晋王与陛下不合,也不是秘密了不是吗? 嘶…… 众人正各怀心思时,仵作那边也结束了验尸。 殷少觉不动?声?色地低头擦着手?,命人将晋王的尸首抬走。 一共二十八刀,三十六处伤口。 力道、角度,用刀的方式,落刀的位置…… 他缓缓叹了口气,眼底却浮现冷淡的笑意。 确实是他教的那些。 看得出来?,乔肆仔细学过了,私下里也认真练习过,只是太?心急了些,有些学艺不精。 把身上弄得那么脏,一看就?是心急了,没?有仔细躲避血飞溅的方向。 殷少觉闭了闭眼,头脑前所未有的冷静。 是他教的。 是他将这些教给了乔肆,亲手?将乔肆推上了绝路。 第51章 一个时辰过后, 皇帝从宗正寺离开。 宗正卿姓氏为郑,原是先帝的母后那一边的血脉,虽然不姓殷, 但?也与皇室沾亲带故。 上任以来,郑大?人一直行事低调,看起?来不曾在任何一方站队, 但?殷少觉心中清楚, 同样是不站队、不结党的人,郑卿与谢少卿有着本质的不同。 他并没有谢昭的正直公正, 也不似刘疏重恩情, 一旦决定忠君便?不可动摇,更不似世家子弟以利益为主。 他慕强。 晋王春风得意时,他便?钦佩晋王的野心, 乔家如日中天时,他便?与乔政德颇多来往,如今这两方都败了,他也并不伤心,只?嫌弃他们如此不堪一击,竟会败得如此简单直接, 实在是自己看走了眼。 过去殷少觉懒得理他,只?觉得像这般脑子不太好?使的墙头草没有重用的价值。 如今只?需稍许震慑, 他就不敢乱来。 皇帝离开后,郑大?人依然站在宗正寺的门口?,望着陛下离去的方向面带微笑。 在他侧后方,其中一位少卿看出了大?人的态度有所变化,主动询问道,“太后那边……?” 在这之前, 他们还曾经接到太后的书信。 郑大?人摆了摆手,“太后只?是关心则乱,有些感情用事了,咱们做臣子的,万万不可跟着一起?犯糊涂。” “属下明白了。” 另一位年轻些的少卿却还是心有疑惑,“大?人之前不是说,陛下一味宠信佞臣,今日来恐怕也是为了包庇那人为其脱罪,万万不可失了臣子劝诫的本分吗?” “陛下不一样,你不懂,” 郑大?人回味着与陛下的谈话,微微眯起?眼来,带着人往回走去,整个人看起?来踌躇满志, “陛下是做大?事的人,那些不过是用来放松他人警惕的表象,是幌子,我等只?需要用心辅佐陛下,定能成就一番伟业。” “原来如此,还是大?人看得通透。” “是啊,那接下来是不是就不必担心什么,放着犯人自生自灭便?可?” “恰恰相反。” 郑大?人微微一笑,一副沉浸在皇帝心腹的优越感中,一想到所有人都没想到陛下在下这么大?一盘棋,就越发感到众人皆醉我独醒, “乔大?人也当真是个人物,这几?日要好?生照顾好?他,别让他拖后腿才是。” 离开宗正寺后,殷少觉又?私下召见了一次刘疏。 比起?在宗正寺逗留的一个时辰,他与刘疏的谈话要简短直接很多。 “刘卿,这几?日要委屈你一下了。” “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 第二?日的早朝之上,果?然出现了很多攻讦乔肆的声音。 文?武百官在朝堂之上就乔肆、晋王之事直接吵了起?来——这原本应是一边倒集体声讨乔肆、请陛下立即处罚乔肆的局面,如今却因为晋王留下的一纸认罪书而分为了两派。 论?礼法,晋王是决不能被施以酷刑、屈打成招的,这证词也完全不可信,偏偏如今江南之事引起?百姓群情激奋,正需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没有什么臣子在此刻还想着维护乔肆,或是认为杀了王爷还能逃脱死罪,但?因种种原因和有心之人的引导,争吵的重点逐渐从乔肆成了晋王。 殷少觉便?放任他们吵了一会儿,等到他们越发情绪激动,才厉声喝止了众人,其它的改日再?议。 …… 很快,便?有新的风言风语传了出来。 众人皆传闻,皇帝有心拖延晋王被刺案,不愿早日审理,是因为其中还有内情,涉及皇家丑闻。 又?有人分析当今朝局,认为皇帝是借此阳谋故意同时除掉晋王一党并打压世家势力,乔肆不过是忠于皇帝的一个幌子,此前皇帝故意放任乔肆做出种种放肆言行,都只?是为了这一刻。 一连三?日,早朝之上都是争论?不断,皇帝却迟迟不肯开口?下定论?,拖延着时间。 第74章 直到第三?日,皇帝终于在刘尚书的谏言下开口?,让三?司共同审理晋王被刺案,主审人为谢昭。 但?因为江南一案还未了结,朝廷人员不足,审理此案的事件要定在后天,也就是晋王死后的第五日。 五天时间,已经足够消息传遍京城,也能让坊间议论?纷纷。 飞白使们趁此机会放出种种小道消息,让晋王包庇地方官害死无数徭役、压迫百姓的传闻越传越广,状元郎林霁远也从中煽风点火,让众人关注的重点也从晋王被杀逐渐转移到晋王是否死有余辜上面。 很快,被软禁在宗正寺的乔肆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风寒已经大好,但?身体依然乏力,总有些犯困、畏寒,还低烧难退,四?肢都酸酸的。 前两日时,他还没放在心上,等到那身红衣晾晒干净了就重新穿上,没事了烧烧纸,迭一迭金元宝,想着过不久就能被诛九族了。 但?别说诛九族了,就是一点审问都没等到。 王太医和乙一的态度也很是奇怪,像是不担心他会被问罪。 于是到了第三?日,乔肆便?打算做点什么,给诛九族的大?业加一把?火。 不久之后,谢昭便?看到了端端正正放在他桌案上面的纸飞机。 谢昭:“……” 他将纸张打开,在看清里面的内容时,却缓缓睁大?了双眼。 怎么会…… 乔肆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竟在此刻借助这神秘的前辈身份,让他帮忙将晋王案的消息传去京外,秘密通知晋王一脉的相关皇家宗室,让他们尽快来京。 谢昭以为他会借助这密函求助自己,尽可能减轻罪责或是寻得生路……哪怕是交代后事也好?,却没想到竟是想让他帮忙封死一切生路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确认,乔肆刺杀晋王不是出于一时冲动,更不是遭人算计,这其中恐怕再?无内情了。 乔肆……竟是真的心存死志。 捏住纸张的手指越发用力紧绷,直到片息间,被他无法忍受地死死攥住,捏成一团。 谢昭下意识想要一把?火烧了这张纸,却在刚刚靠近烛台时猛地动作一顿。 不行。 事到如今,只?是一味替乔肆隐瞒已经行不通了。 若是乔肆发现他这边不想帮忙,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谢昭立刻重新将纸条展平迭好?,带着东西再?度进宫去面见陛下。 …… 谢昭以为陛下会勃然大?怒,至少也会惊讶万分。 然而,在亲眼确认了纸条上的字迹和内容后,皇帝却并没露出丝毫意外的神色。 他将那纸条拿起?,放在烛台,直到其彻底燃烧殆尽,才缓缓开口?, “告诉乔肆,朕已经命你两日后审理此案,只?要证据确凿,定会严惩。” “陛下……” “若是他再?暗中联络你,就按照他说得去做。” 谢昭一怔。 连陛下也要放弃了吗? 他忽然朝着皇帝跪下,“陛下!乔大?人他此举必有苦衷,微臣认为一旦开启三?司会审,以乔大?人的状况,一定少不了要吃些苦头,刑部之中又?情况纷杂,若是……” “朕知道。” 见他终于愿意开口?为乔肆求情,殷少觉出言说道, “朕知道你一直与乔肆暗中有书信往来,也知道他有苦衷,否则,他又?如何能在软禁期间有机会将这密函送到你府中,请你帮他这个忙?” 谢昭低下头,在沉默中很快想通了。 是的,乔肆如今抱病在身,又?没有功夫,定是有人从中相助,这纸条才能被他看到。 只?是没想到……这从中相助的力量,竟是来自于皇帝的默许。 更没想到,陛下竟然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不愿暴露身份,你也确实守口?如瓶,始终装作不知道这些密函是出自他手,算得上君子仁义,这件事,朕不会追究。” 殷少觉将他隐瞒的事情轻轻放过,正当谢昭松了一口?气时,又?话锋一转, “但?谢少卿也该明白,朕想让你调查一些事,那最好?这些事的真相,都是最先从你口?中主动告知的,不要等朕耐心耗尽。” 谢昭闻言,顿时冷汗津津。 之前的坚持终于没了意义,他低首叩头,“请陛下恕罪。” 主动请罪后,他将自己查到的、与乔肆和乔家有关的事情悉数告知。 “微臣认为,乔家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利用乔肆为家族谋利,并有苛待、打压之嫌,并严密监视、控制着乔肆的日常起?居、外界往来……” 谢昭跪在下方,不断说出乔家对乔肆犯下的一系列罪状,以及能查到的有证据、缺乏证据的具体事件、推论?,并最终结合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将暗藏在背后的秘密说出。 “……乔肆或有类似通天晓地的仙家神通,乔家便?是靠着他的情报屡屡获益,打压政敌,并赢得了先帝赏识,臣也是因为暗中得到了许多帮助,才能及时搜查到诸多案件的关键证物真相。” 说完一切后,谢昭不敢抬头,静静等待陛下的回应。 他原本不想将这些推论?和乔肆的秘密说出的。 在过去,若是有更多人知道乔肆的本领,恐怕会给乔肆带去太多麻烦和灾祸。 但?如今……若是他再?不说,恐怕乔肆连命都要没了。 他不确定陛下的态度到底是什么,究竟是众人传闻的那样,就是在利用乔肆除掉晋王和乔家,将人当做死士用了,还是对此真的不知情。 证据都指向前者?,直觉却告诉谢昭,陛下并非如此不择手段之人。 但?他不敢赌。 他宁可陛下突然发现乔肆是不可多得的能人异士,为了乔肆的神通而留下一条命,也不愿看到乔肆‘求仁得仁’,最终为晋王赔上一条命。 晋王不配。 许久,就在谢昭等得越发焦躁难安时,皇帝终于动了。 “谢少卿,站起?来说话。” 谢昭起?身抬头,忐忑不安地望向皇帝,却在陛下的眉眼中捕捉到一抹冰寒的笑意。 “这件事完成得不错,” 殷少觉的双眸幽深如渊,云淡风轻地吩咐道,“朕如今还有第二?件事要你去办。” 谢昭神色一凛,果?断应下,“陛下请讲。” “搜罗一个名单,把?所有已经知道的、可能知道乔肆这项神通的人……一个不落地找出来。” 殷少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仿若利刃出鞘的森寒杀意,无喜无怒地落入谢昭耳中,并同时将一把?写着‘殷’字的尚方宝剑放到他的手中, “还有,两日后对乔家人的审问,无需留情,他们做过的每一桩丑事罪责都可以当做证词,明白吗?” 谢昭双手一沉,立刻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臣……遵旨!” ----------------------- 作者有话说:p.s:因为架空所以尚方宝剑设定就直接用一下,就是个杀谁都有理可以先斩后奏的剑√ 第52章 晋王死后第四天, 在京外阻拦宗室们的暗卫纷纷撤回,得了晋王死讯的宗室纷纷进京。 然而等待着他们的,却并非皇帝的礼遇, 而是来自以保护为名?的软禁。 晋王的余党纷纷遭到了彻查,一系列罪证借着调查晋王死因而被翻出,颇有最后清算的架势。 京城之中, 暗潮涌动, 曾经与晋王站队的官员们人人自危。 三司会审的前夜酉时,皇宫内惊现刺客, 刺客行刺失败、无人受伤, 逃跑过程中被暗卫当场捉住,随后便趁机自尽,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皇帝当即下?令, 让御林军严加巡逻,皇宫外的诸多暗卫也纷纷回宫值守。 一时之间,原本留在宗正?寺附近的暗卫也全部?调离,被皇帝派去看守的御林军也换回了宗正?寺原本的人手。 消息还未传出宫,王太?医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又接到御旨, 说是王妃忽然病重,要几位太?医前去诊治。 一时之间, 乔肆身?边就只剩下?两三个看守和暗卫乙一。 王太?医出门?匆忙,还来不及将药做好,便将煎药的任务也交给了乙一。 吃了几天药丸后,乔肆不得已又换回汤药,闻到那股苦味就闹着不吃了。 乙一不善言辞,只好拿出点碎银, 请门?口?的看守帮忙找些蜜饯糖果过来。 好在看守还挺好说话?,拿了碎银便去办事了,不一会儿便真的带了一大?把甜味儿的零食来,直接敲门?递给了等着的乙一。 乔肆整个人蔫儿蔫儿的,对喝药没兴趣,听到了有零食,立刻恢复了神采奕奕,兴冲冲就跑过来看,直接将那一包甜滋滋的零嘴儿从?乙一手中拿来。 乙一刚关好门?,连忙上?前阻拦,“大?人!还没验毒呢!” 第75章 乔肆一摆手,“嗐!怕什么??反正?我——” “乔大?人!” 乔肆默默住口?,这才将东西?放在桌上?,“这些看起来每一样都只有两三个,你别全吃了啊。” 蜜饯,饴糖,龙须酥,糖渍话?梅…… 乙一将这些每样都切了一点边角下?来,混在一起同时验毒,又将一部?分融化在热水里仔细检查。 一股甜丝丝的香味在屋内淡淡飘开,乔肆拖着脸颊盯着那堆吃的,正?要露出开心的笑容,便又闻到了一股中药的苦涩味道。 他顿时皱眉,悄悄起身?走?到小?火温着的药炉子?前,趁着乙一不注意,将一整碗都偷偷浇到了窗外。 并和窗口?的看守四目相对。 乔肆一阵尴尬,抬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干笑着将手收了回来。 等乙一验毒完毕后,乔肆便把空碗一放,“我喝完了,可以吃了吗?” 乙一狐疑地看着他,“大?人什么?时候喝的?那些药还没验过毒,要是有问题怎么?办?” “就刚才啊,哎呀苦死了!没事没事!你不用担心。” 好在糖果们都确认了无毒,乙一不再阻拦,只好叹着气随他去了。 暗卫的观察力极强,乙一拿过空碗要去收拾,便发现碗底还有许多残留的药渣。 多半是乔大?人自己倒药的时候,太?过心急,连过滤都给忘了。 但如?果只是忘了,就不会喝得这么?干干净净,肯定会嫌弃药渣的口?感,剩下?一个碗底糊弄过关。 果然是没有喝药,偷偷倒了吧。 但王太?医说过,大?人实在不想喝,也不必太?勉强,风寒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 乙一默默又看了眼翘着个腿靠在床边,一边看小?话?本一边吃糖的乔肆,无奈摇摇头,端着碗回到药炉边上?用清水擦洗。 出于某种好奇心作祟,他还是试着找了找药被倒去哪儿了,于是轻轻抬手,推开窗沿。 乙一也和窗外的看守对上?了视线。 是个有点面生的看守。 他低头,看向窗沿下?方,果然地面上?有一滩明显的水渍。 但水渍似乎被人刻意用土盖过,只能看出大?概的轮廓,而不是一滩大?片的药水。 为什么?要盖上?? 乙一缓缓思考着,重新关上?窗沿。 是乔大?人怕被他发现,故意让看守帮忙了? 但这样的‘帮忙’根本没有起到作用,还是被他发现药倒在外面了。 乙一动作一顿,重新看向手中的药碗。 须臾之后,乙一在煮药的瓦罐中重新倒出最后一点点药渣和汤底到碗里,然后坐回桌边,拿出了怀里的银针。 乔肆注意到他的动作,投来视线,刚想说什么?,便看到了迅速变黑的银针。 他缓缓长大?了嘴,刚想说什么?,便见乙一神色变得十分严肃,对着他压低嗓音,“乔大?人,莫要声张。” 乔肆指了指他手中的东西?,也压低声音到极限,“有毒?” 乙一点头,迅速找来纸条,写下?一行字,然后吹了声口?哨,等传信的鸽子?飞来。 “……冲我来的?” 意识到真的还有人想毒死他,乔肆很是茫然。 先不说是谁要这么?干,就说现在的局势,他的死不是早晚的事吗?有什么?必要在这个时候多此一举? “大?人,从?现在开始请不要踏出房门半步,” 乙一紧紧握住身?侧的长刀,紧张道,“有人要害您性命,下?毒不成恐怕还有后手。” 乔肆默默叹气,见他这样,也只好嘴上先答应下来。 “还有门?窗附近,从?现在开始也不要靠近了。” 乙一想起了窗外那个面生的看守,但现在人手不足,他抓了人也没有证据,无法抽身?把人送去审问,为避免打草惊蛇只好先装作不知情。 “好吧……” 片刻,外面终于传来鸽子?扑扇翅膀的声音。 乙一连忙开门?,在门?口?捉住了鸽子?带进屋内。 没想到,信鸽的腿上?早已有了纸条,他拆下?一看,是甲一的笔迹。 他把新的纸条绑好,将旧的放在烛台烧掉,重新放飞信鸽。 “那上?面写了什么??” 乔肆见他动作这样快,忍不住问道。 “陛下?遇到刺客,是个死士,被捉住便自尽了,身?份不明,要我们这里小?心防范。” “刺客?!” 乔肆突然上?前一步,“那陛下?呢?他没受伤吧?” 乙一刚想说话?,却忽然耳朵一动,猛然拔出长刀,冲到门?口?,“不对劲,大?人先躲起来!” 乔肆被他向后推了一把,左右看看,躲到了床后的屏风,只探个头偷看。 大?门?被乙一一把打开,却并未在外面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只有两片白色的羽毛从?空中缓缓飘落。 他问门?口?的看守,“刚才可有什么?人来过?” 两个看守同时摇摇头,“不是只有你放了个鸽子?吗?” 但是鸽子?也不见了。 鸽子?飞得虽然快,但不可能只是一眨眼便彻底没有踪影,别说鸽子?,这样大?片的晴空之中,连半只飞鸟都无。 片刻,乙一无功而返,眉头紧蹙。 事情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敌在暗、我在明,这样的局势对一直被训练在暗处行动的暗卫来说很不趁手,乙一始终紧绷着神经无法放松,直到半个时辰过去,才让乔肆先行休息,决定彻夜守在床边盯梢。 到了戌时,连房子?四周的看守也都纷纷开始犯困,反正?没人检查,便开始偷懒坐在地上?,靠着房屋墙壁闭眼打盹。 夜色中,有一道影子?迅速掠过。 白色的迷烟散开,先是迷倒了一众看守,而后从?窗户缝隙挤进一个细小?的竹签,将更多迷烟注入。 最先反应过来的乙一。 他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很了解,在他眼皮发沉时,便知道这困意不对劲,于是立刻捂住口?鼻,在门?窗附近寻找痕迹。 哐当一声,他精准打开窗户,一刀砍向外面的人影。 然而外面的人比他更快,不等他看清面容,便一闪而过。 他正?要去追,又想起屋内的乔肆,咬咬牙,又后退两步,摇晃着脚步回到床边,拿出一根备用的暗器铁片,狠狠地划破了自己的大?腿。 手臂还要用来打架,大?腿皮糙肉厚,只要割得不深,就不会有问题。 疼痛让乙一清醒了几分,他努力摇晃乔肆,“大?人、快醒醒!” 乔肆嘟囔了一声什么?,翻了个身?没有反应。 “乔大?人!” 情急之下?,他按住乔肆手掌穴位,等到人嗷的一声惨叫出声,才把人拽起,“乔大?人,有迷烟,快醒醒!随属下?出去!” “啊……啊?!” 乔肆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随便披上?衣服,被乙一拽着跑出了门?外。 然而他毕竟吸了太?多迷烟,没走?两步,便感觉身?上?发软,脚下?无力,被乙一拽着才没摔倒。 他们看到了门?外已经睡得打鼾,完全没有知觉的看守。 “不行不行……我……我好困……跑不动……” 乔肆气喘吁吁,膝盖都在打颤,眼皮越发沉重起来,“乙一,不用管我,你回宫吧……反正?我早晚要死,没区别,别被我连累。” 他很是用力要将人推开,却因为院落之中也点燃了大?量迷烟,最终只是用了很小?的力道拍了拍,而后便坐在了地上?。 “大?人别说傻话?!” 乙一焦急不已,情急之下?,松开了捂住口?鼻的手帕,大?声喊了出来,“来人啊!!快来人!!有刺客——” “别喊了。” 乔肆拽了拽他的衣摆,又打了个哈欠,忽然从?怀中摸出了个不知名?的药瓶, “告诉陛下?,乔肆走?到今日,无怨无悔。” 可惜了,莫名?其妙被派了杀手对付,都没法亲眼看着乔家人一起砍头了。 他望着乙一腿上?鲜血淋漓的伤口?,心中叹了口?气,用最后力气举起药瓶,将里面的药丸一股脑倒向口?中。 嗖—— 破空声忽然传来,一颗石子?忽然打中了乔肆手中的药瓶。 药瓶掉落在地,滚了几圈,里面的药丸也散落了几颗出来。 “什么?人?!” 乙一抬手就要去打,却刚迈出两步,也越发四肢无力,直接单膝跪在地上?,大?汗淋漓。 一道白衣人影终于姗姗来迟,运着轻功来到两人面前。 “乔肆,你在做什么?傻事?” 那人见他们已经力竭,药性也发挥得不错了,有恃无恐地走?到近前处,弯腰捡起了药瓶,将药丸也一一拢入手中,仔细检查, 第76章 “这是哪儿来的毒药?” “你……” 乙一四肢发软,连舌头都跟着发麻,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瞪着来人, “难道是……” “功夫不错,中了我的迷药还能撑这么?久,已经很厉害了。” 那人见乔肆已经晕乎乎要睡过去,便先来到乙一面前,点了他几处大?穴,又拿出个布条给他绑住了大?腿上?的伤口?,絮絮叨叨说道, “倒也不用这么?拼,睡你的吧,我来劫狱的,不是杀他的。” “陆……” 此时,乔肆也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方才还躺平等死的人顿时瞪圆了眼睛, “不行!你……你……” 陆晚在他面前蹲下?,“怎么?,他都要卸磨杀驴了,你还要继续效忠他?那狗皇帝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别骂他……” 乔肆还想狡辩,但迷药实在厉害,连后半句都没说完,便直接晕了过去。 “啧。” 陆晚把人扛起来,咬牙切齿,“一个两个的,都想把人气死!!” …… 子?时。 殷少觉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还剩最后几封时,暗卫甲一来报。 “陛下?。” 一个从?信鸽腿上?取下?的纸条被送到了他的案前。 纸条上?只有短短五个字。 【如?陛下?所料。】 终于,殷少觉微微勾起唇角,眼底终于显出几分满意神色,将纸条烧成灰烬。 “让乙一回来吧。” “是!” …… 刘疏和陆晚吵了一架。 他们兄弟向来感情很好,刘疏又脾气温和,别说是和家里人,就是和外人都鲜少有争执,仿佛全身?上?下?的棱角都只留在了朝堂之上?。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因为乔肆的事吵翻了天,一个誓死效忠陛下?,顾全大?局,一个认为乔肆罪不至死。 吵完之后,陆晚便离开了刘府。 刘疏过去住的是京城中租住的小?院子?,成了尚书之后,便有了御赐的府邸,依然沿袭着过去简朴节约的风格,只是地方更宽敞了些,生活中也方便了许多。 陆晚离去后,刘疏脸上?的怒容便尽数褪去,转身?写了一封密函,怕被人发现,用了特殊的汁液,写过后晾干,便看不出字迹,然后将密函迭好,送入宫中。 …… 次日。 大?理寺、刑部?、宗正?寺三部?一同开启了晋王被刺案的审理。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乔肆却失踪了。 负责看管乔肆的看守们都如?酩酊大?醉,昏睡不醒,屋内负责看守的暗卫也受了伤。 乙一被带去审问,但无论怎么?问都只有一个回答,有迷烟,睡着了,不知道。 他腿上?的伤口?能证明他竭力保持过清醒,但最终还是敌不过迷烟效力,让乔肆成功越狱。 一炷香后,短暂的审问告一段落,就连唯一在场的暗卫也被陛下?带走?疗伤去了。 皇室宗亲纷纷进宫面圣,不断哭诉晋王遭受的不公待遇,求陛下?一定给晋王一个公道。 很快,一众宗亲族老被皇帝安排暂时住在京城,由专门?的人去好生照顾,同时紧急招来了御林军和刑部?、大?理寺、宗正?寺等相关官员,在众人面前下?了一道圣旨。 晋王遭残忍杀害,主犯乔肆畏罪潜逃,三司看管不利。 封锁京城,并在全城范围内搜查乔肆的下?落。 与此同时,一封特别的通缉令下?发到了京城各处。 “传朕的旨意。” 众臣跪伏在地,殷少觉声线低沉,不怒自威,宣告着天子?一怒的代价, “即日起,于闹市设立处刑台,将乔肆的九族斩首示众,第一日斩首一人,第二?日斩首两人,第三日斩首三人——乔肆一日不肯投案自首,他的九族便要因他而死!” 这道圣旨一下?,众臣子?纷纷浑身?发冷,低着头震惊不已。 之前还以为陛下?会想方设法包庇乔肆……如?今看来,竟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杀人诛心啊! 陛下?此举,是要让乔肆生不如?死,要他沦为全族的罪人!! 每日斩杀乔家人的圣旨与通缉令一起散布全城,顷刻间,再也无人敢发出丝毫质疑声。 …… 京城深处,某个不起眼的大?宅院中,乔肆裹着厚厚的棉被,刚睡醒没多久,就和陆晚吵了起来。 “我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杀人本来就应该偿命!” 乔肆和他闹,“把药还我!!” “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个的!” 陆晚气得嗓门?都比平时大?了一倍,“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根本就是毒药吧,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把毒药还给你然后看着你去死?!” “那不是毒药!我都说了不是!” 乔肆气得直跳,“那是止疼药!止!疼!药!!!吃的不多就不会死的!我以为来的是刺客会严刑拷打逼问陛下?的事情才要提前止疼的!” “又是陛下??!你一口?一个陛下?还说不是他骗了你?!那昏君根本不值得你为他去死!” “不准你叫他昏君!!!” “他卸磨杀驴怎么?不是昏君了?!” “这不是陛下?的主意!是我自己要这么?干的!” 乔肆气得直拍桌子?,一脚把凳子?也踢飞了,“你到底要我跟你解释多少遍?!他就是没有让我去杀晋王,就是我自己要杀的!陛下?对我太?好了我就想这么?报答他有什么?问题?!” “呵呵,我看是你被他下?了蛊还差不多!” 陆晚眯起眼睛,就是不肯让他出去,也不还他药瓶, “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把你迷住了,明明要被他弄死了还替他说话?,他要是真心为你好,就不该在有刺客想杀你的时候只留一个暗卫守着!” “昨天陛下?还遇到刺客了呢,他只是中了调虎离山计而已,他身?为皇帝就算不在乎我的死活也会在乎司法严明,不会放任我随便被灭口?的!” “你也知道有人想灭你的口??” “所以你就更应该放我走?了!” 乔肆急坏了,直接上?手拽他,“有人要杀我,我还成了逃犯,你以为纸能包得住火吗?!你难道要为了我牺牲你哥哥的大?好前程??再不放我出去,等你被发现了,被连累的可就不只你一个了!陆晚,你不要在这种时候犯糊涂!!” 然而吵着吵着,外面便有一个同样持刀的江湖人进来了,门?扉被敲响,陆晚前去交谈了两句,随后将一个通缉令用力拍在桌子?上?。 “你自己看看吧!皇帝都这样对你了,你还要对他心存幻想吗?!” 乔肆吵了许久,嗓子?都干了,喝着温热的茶水低头去看。 “噗!!!” 茶水一点儿没喝进去,全喷了出来,弄湿了通缉令上?的黑白画像。 “咳咳咳……” “诶诶,你慢着点。” 陆晚皱眉,敷衍地拍拍他后背,“怎么?,这下?总能死心了吧?” “嗯……嗯嗯。” 乔肆擦了擦嘴,低头捂住了自己的脸,不再说话?。 片刻,他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耳朵都跟着泛起红色。 陆晚一愣,立刻放软了语气,“我说……乔肆,你也别太?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就算你不越狱,他们也难逃一死的……乔肆?” “……” “你、你别哭了,实在不行……”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 乔肆终于彻底憋不住,前仰后合地猖狂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拍着桌子?,震得茶杯都叮当作响。 陆晚愣愣地看着他,忍不住伸手探他的额头,“别是疯了。” “我、我没事!” 乔肆抹了一把脸,笑容满面道,“什么?时候砍头啊?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不可以。” “求你了!!!!大?侠!!只要你带我去看砍头,我就帮你跟刘疏说好话?,劝他不要继续生你的气!!!” “你……” 陆晚直接被他气笑了,“你不跟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别想出这个门?。我好不容易把你劫狱救出来,万一你刚出门?就又去自首,我不是白忙活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 乔肆哈哈地又笑了一会儿,才重新平复呼吸,“我确实有秘密没告诉你,我可以说,还可以跟你保证我不跑了,不打算自首了,怎么?样?” “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 乔肆一挥手,惬意放松地捡起凳子?重新坐好,还对着面前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大?快朵颐了起来, 第77章 “但我有个条件,你得带我去闹市看砍头。” “……” 陆晚仔细盯着他面上?的神色,几番犹豫后,终于有点儿动摇了,也坐了回去, “一言为定!” “既然这个都答应我了,再答应我一个事儿呗?” “可以,好说。” “能不能别骂他昏君了,我现在觉着陛下?特别圣明特别伟大?……” “除了这条。” “小?气!” ----------------------- 作者有话说:[狗头]来晚了,但是把补更加一起了[狗头] 第53章 为了让陆晚不再阻拦自己外出?, 乔肆只好半真半假地坦白了起来。 “其实我并非乔家血脉,是?冒名顶替的。” 乔肆说得煞有介事,“乔政德原本有个私生子?, 但那小儿?子?是?早产儿?,一出?生就死了。后来乔政德良心发?现,忽然要补偿他们母子?, 他妈妈怕好不容易得来的荣华富贵没?了, 便抱养了我回去冒充,因为我是?她的第四个孩子?, 所以就叫我乔肆, 我既不是?她的血脉,也不是?乔家的血脉,我真正的母亲姓封……” “等等, 这么?草率的起名?竟然只是?因为你排行第四?前三个呢?为什么?要抱你回去冒充,你亲娘和亲爹没?有意见吗?” “都死了,第一个出?生没?多久被饿死了,第二个胎死腹中?,第三个就是?原本应该被接回去的乔家幺子?,我是?抱来的第四个。” 乔肆随口?编了起来, “我娘早早病死了,我爹家里还有其它的孩子?要养活, 只要把我换出?去,就能得到好大一笔钱,自然愿意得很,而且我是?年?龄和长相最合适的那个。” “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坎坷的身世。” 陆晚听得惊讶不已,顿时为他的凄惨身世感?到同情。 “是?啊,所以乔家人是?死是?活, 我真的不在意,你就让我去看砍头吧!” “……可以是?可以,但你这张脸要好好隐藏一下。” 陆晚认真思索起来,“我也要掩盖一下身份,这次出?门后,你就别叫我陆晚了,用我的化名——吴澜。” “好,那我就叫龙傲天!” “好嚣张的名字。” “咳咳……开玩笑的,我还是?换个假名吧,就随我娘姓封,叫……” 乔肆灵机一动?,打了个响指,“就叫封时了!” …… 京城闹市中?央,刑台高筑,人声鼎沸。 数十名御林军持刀站立,将围观的百姓与中?央的行刑台隔开一段距离,刽子?手?与监斩官早已提前到来,正等着午时的到来。 不久前还在飘飞的冰雪终于停了,只在树梢屋檐处留下皑皑白雪,阳光一晒,便泛着晶莹的色泽。 街道变得有些湿滑,前来看行刑的人群也走得缓慢,其中?便有两个年?纪轻轻的书生也在其中?。 只是?行人太多,走着走着,个头矮的那一个便忽然被路边的小话本吸引了注意力,脚步停留了片息,两人便被人群冲散了。 两人很快喊了声对方的名字,确认就在人群不远处后没?太着急,只是?招呼着在前方会?和。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该不会?全京城的人都来了吧?” 乔肆——如今化名封时嘟囔着,再次从人群中?伸出?手?臂朝着陆晚的方向挥了挥。 陆晚——化名吴澜,也看清了乔肆的方向,发?现冲散他们的只是?一些老人和寻常百姓,看步伐举止都不像是?有功夫在身的,便放心了些。 人挤人的闹市中?,想要看清行刑台很容易被挡住视线,乔肆左右张望了下,很快就锁定了距离不远的一棵大树。 爬到树上看,总不会?被挡住了。 他拍拍手?掌,说干就干,踩着树下的破旧坛子?便熟练地上到了一个大树杈上。 视野果然好了很多,但树上还有太多花、太多积雪,依然很阻碍视线,乔肆没?有多想,直接扶着身下的树枝,用力摇晃了两下。 哗啦啦—— 一大片积雪被他晃散,砸落下去。 【糟糕!】 低头一看,乔肆便立刻心虚起来,树下还有人呢! 【啊啊啊刚才怎么?没?发?现这里有人啊!!】 白雪沉沉一落,直接将下方的人变成了雪人。 好在,那人头上恰好戴着个帷帽,那一大堆白雪也全都落在了帽子?上,他抬手?扶了一把帽子?,便将那些白雪倾倒下去。 “不好意思啊这位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那公子?朝着他的方向抬头望了过来,因为深色的纱布隔着,乔肆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否生气了。 乔肆看不清他,他却能透过帷幕看清乔肆。 中?午的阳光正好,少年?坐在树上撑着身体,像是?个贪高的鸟儿?般朝着他歪头看来,脑后被束起的发?丝随着动?作垂落,沾到了些许棉花般的白雪。 那双眼不是?熟悉的眼,那张脸也不似记忆中?明媚,发?出?的声音却还是?一样轻快。 瘦了。 殷少觉微微仰头望去,一时有些晃神。 对江湖中的易容术,他早有耳闻,今日却是?第一次见。 乔肆原本的面容是?让人一眼难忘的,犹如一副浓墨重彩的画,画如其人,张扬肆意,喜怒都分?明。 如今却变了一副模样,五官清淡如水,眼型拉得细长了些,薄唇淡眸,不含笑意看过来时,整个人都显得疏离而淡漠。 旁人有这样一副面孔,也能称赞一句眉清目秀,可落在乔肆的身上,便衬得格外清冷薄情。 像是?什么?都不会?看在眼里,转身便能去往天涯海角,相忘江湖。 乔肆怎么会选了这样一张脸。 “你还好吗?积雪里可能有冰坨子?,你……受伤了没??要不我赔你点儿?钱吧。” 见他不说话,乔肆的声音却是?更心虚了几分?。 “你在上面做什么??” 开口?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带了三分?沙哑,竟一时被没?听出?身份。 “当然是?看行刑了,这里视野好。” 于是?殷少觉顺势邀请道, “我还知道一个视野更好的地方,我带你过去,你请我吃酒当做赔礼,如何?” “可以可以!” 一听有这么?好的事,乔肆下意识就要答应,然而话语脱口?而出?时才觉得不妥,“啊不行……我还有个朋友在呢,我这么?丢下他不太好。” “呵……” 【完了这是?真的生气了吧。】 乔肆想了想,正要从树上下去说话,就因为动?作带动?了更多白雪噗噗噗往下落。 他心一横,干脆直接往下跳,不爬树干了,省得越抖落越多—— “小心!” 落地的瞬间,半融化的积雪将地面变得无比湿滑,乔肆顿时失去重心,整个人向前摔去。 关键时刻,一双手?臂却及时拦在他的腰上,将他稳稳扶住。 乔肆看着近在眼前的雪地,吓得心跳加快,重新找回平衡站稳, “谢谢啊……还没?给你赔礼道歉呢,就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陆晚去哪儿?了?一下来又找不见人了。】 “无碍。” 殷少觉自然知道他去哪儿?了。 为了能单独接触乔肆,他早已安排了刘疏来观刑,有亲哥哥牵绊手?脚,自然腾不出?手?来。 “就听你的吧!走走走。” 【算了算了。】 【视野更好的地方去了应该就能找到陆晚了吧,到时候跟他招招手?就好了。】 见乔肆这样轻易就答应了跟他走,殷少觉反而有些怔愣。 他原以为乔肆会?更加警惕,还为此准备了许多,哪怕乔肆不肯理会?他,他也不会?在此刻勉强。 但乔肆竟然就这样应下了。 放在以往,哪怕是?被分?配去的下人,乔肆也不会?随意亲近,就像是?与所有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失礼数,也随时都能脱身。 但眼下,乔肆却带着淡淡的笑容,连他这个突然冒出?的人身份姓名都不问,就放任他带走自己。 如此不设防。 如此……不在意。 殷少觉没?有出?声,直接揽住他的身体,运了轻功飞去了最近的小酒楼上。 二层的小酒楼今日被人包了场子?,并未对外营业,是?他特?意提前安排的,此刻里面虽然没?有客人,却不乏美?酒。 从二楼的看台望去,正好能将整个行刑台和拥挤的人群尽收眼底。 “大侠好功夫!” 【哇这里果然视野好多了!】 殷少觉依然没?有摘下帷帽,喊来了提前等着的小二,让他们端来好酒好菜。 第78章 “桂花米酒?” 乔肆闻了闻,笑着又放了回去,“小二,这哪里算酒,去拿些更烈更好的酒来,要你们这里最贵最好的!” 说着,乔肆还丢了一块碎银过去当做赏钱。 “好嘞!” 小二喜笑颜开接了赏钱,转身就去办了。 殷少觉未曾见他这样主动?要喝烈酒,微微蹙眉, “不怕喝醉?” “怎么?,你酒量不好吗?” “不算太差。” “那不就得了。” 乔肆倚着栏杆,在小二拿来烈酒之前先来了一口?炸花生米,就着一口?桂花酒下肚,低头看向了外面, “啊,犯人上来了。” 午时已到。 乔肆脸上的笑容逐渐落下,只死死盯着行刑台上的犯人,手?指也不自觉捏住了酒杯。 在他对面,‘陌生’的公子?透过模糊了光线的纱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多日未见的乔肆。 “你……” “二位爷,酒来啦!” 小二抱着一坛子?酒放在他们桌上,盖子?一掀,香味顿时散开,他给两人满上,甩了下肩膀的毛巾退下, “上好的金澜酒!二位请用!” 乔肆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行刑台上传来监斩官洪亮的大嗓门, “午时已到!行——刑——” 刽子?手?将烈酒喷在刀身,高高挥起了大刀,抡圆了手?臂砍断了乔氏的头颅。 人头落地,鲜血喷涌而出?,被绑缚的尸身抽搐失禁,成为一大坨沉重的肉块。 乔肆在扶着栏杆,垂眸遥遥望去,这才想起了今天死的是?谁。 他沉默着,心声也寂静一片。 监斩官开始命人宣读犯人的种种罪状,人群骚动?了起来,有人说他死有余辜,有人说他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 听到这么?个字眼,乔肆面露困惑,若有所思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 【我死的时候有没?有闭眼来着?】 【哈哈哈……想这个干嘛。】 乔肆抱起沉重的酒坛子?要续杯,对面的公子?忽然伸手?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怎么?了?” 乔肆疑惑抬头看去,他才重新松开,从他手?中?接过酒坛,为二人倒酒, “我来。” 第54章 酒楼的二层被提前包场, 此刻只有他们?二人,心声清晰地传入耳中,再无其他可能。 殷少觉送开了?乔肆的手臂, 用倒酒的动作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掌心托举的是冷硬的酒坛,与方才?触碰到的温热手臂完全不?同。 既是带了?体温的,便不?会人间?游魂, 便一定是活人。 活人, 却轻描淡写地用回忆的语气提及死亡。 ……为什么? 明明锦衣玉食、前途无量,却视死如归、以命做局, 一心赴死, 只为诛九族。 不?久前,综合飞白楼、暗卫、以及谢昭的调查结果?,乔肆的一些生?平已经明了?。 是, 乔家人都?该死。 但是……为什么? 清亮的酒液散发浓香,闻着便有些醉人。 托着酒坛的手宽厚有力?、筋骨分明,显然比乔肆力?气大很多,倒酒的动作也极稳。 就是这样一双手,稳稳将美?酒倒入杯中,举重若轻、纹丝不?动, 然后眼?睁睁看着杯中酒液逐渐盈满,直到再多一滴便会溢出才?猛然停手。 “抱歉。” 殷少觉放下酒坛, 有些懊恼,“抱歉……我没注意到。” 酒杯盈满得过了?头,只消轻轻一碰,就随时会洒落到桌上。 他以为自己?拿捏得很稳,不?过是一坛酒而已,却一时不?察失手了?。 覆水难收, 他不?敢乱碰,连酒坛都?迟迟没有放回桌上。 他如此小心翼翼,桌对面的少年却满不?在乎,只哈哈大笑了?几声, “哈哈哈哈哈!!居然这样都?能滴水不?漏,有趣有趣!我也来?试试!” 什么? 不?等殷少觉有什么反应,乔肆便忽然来?了?兴致,也拿起酒壶,开始给他的那杯也倒酒。 一杯酒很快满了?,但他依然没停,而是双手扶稳,小心翼翼地有倒了?一点?点?出来?。 直到水面彻底和杯口重合。 结果?就在水面微微鼓起的一瞬间?,乔肆一收手,酒水就从杯口溢出了?几滴。 他放下酒坛,遗憾叹气,“诶,失败了?,我自罚三杯!” 说着,他便拿起那两杯酒,全都?送入口中,又去倒第三杯。 三杯下肚,乔肆辣的呛咳起来?,侧头挡着嘴,眼?角都?咳得泛了?红。 “你……” 正当殷少觉身体微动,正要站起身时,乔肆却朝着他摆摆手,满不?在乎地又笑了?两声,眼?角不?知是笑得还是咳得泛了?水光。 “好啦,不?过是几杯酒而已。” 乔肆放下酒坛子,手上还残留着杯口漏出的酒液,随手便抽出手帕擦了?擦完事, “这么紧张做什么?不?是说好了?,这顿我请,就算你提前就包了?场子,这包场子的钱,我也出了?!” 他直接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啪的一声摆在桌上。 殷少觉一时无言。 被误会了?。 他看起来?竟然如此破绽百出,让乔肆都?看出了?他的失态? 帷帽下的眉心微微皱起,他将银子推了?回去,“不?必如此客气,能在今日同饮,也算是你我有缘,这顿的酒钱,阁下方才?已经付过了?。” “也是……你看着也不?像是很差钱的人。” 【差钱也不?会莫名其妙就包场闹市小酒楼了?。】 乔肆把自己?说服了?,低头吃了?几粒花生?米, “你说得对,有缘,既然有缘,明日再来?这里看砍头,如何?” 【这个视角实在太好了?,不?近不?远,还不?被身高限制。】 【可惜我现在不?方便抛头露面,直接和酒馆老板谈包场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就是不?知道再包一天多少钱?我还是应该给点?的吧?】 “当然可以,就是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 殷少觉没有再倒酒,很快又调整好了?状态,从容自然地做了?约定。 “叫我封时就好。” 还好提前想好了?化名,乔肆直接说道,“封官加爵的封,时过境迁的时,你呢?” “君执。” 殷少觉望着对面的人,脱口而出一个假名, “暴君的君,固执的执。” “……啊,看不?出来?,你还挺幽默的嘛!哈哈!” 忽然听到暴君二字,乔肆的神情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被他打着哈哈忽略过去,“好名字啊,君执兄弟,那我们?就约定明日继续了?,今天先继续喝着!” 乔肆再次抱起酒坛,哗啦啦给两人满上,再次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他反复深呼吸了?几次,才从冲头的酒气中缓过来?,微微垂着的眼?帘也多了?几分绯红,连面具都有些盖不住他的醉态。 殷少觉原本以为,单靠着一个遮掩视线的帷帽,乔肆很快便会认出他来?。 在这之前,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或许只有几杯酒的时间?。 然而,三五杯烈酒下肚,乔肆便有些醉了?,发现了?他的不?自然,也没发现他的身份。 他低着头,缓缓捏着手中的杯子,竟一时说不?上是侥幸没暴露更多,还是遗憾更多。 出门之前,他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帽子里也蒙面,要不?要也想办法多伪装几层,免得帽子掉落就暴露太早。 若是被乔肆发现身份,他们?定然无法再这样坐着闲谈。 可知道内情的刘疏却认为不?必。 他说——乔大人深受陛下宠信,日日与陛下同进同出,定然是最熟悉陛下的人,伪装再多也难免被认出的,倒不?如坦荡些,早些说开的好。 殷少觉便只戴着帷帽、换了?衣裳就来?了?。 可他竟然认不?出。 任何简单、准备万全的事情,仿佛只要碰上了?乔肆,就会彻底乱套。 他也仰头,将美?酒一饮而尽。 “不?过幽默归幽默啊,暴君什么的,还是不?要乱开玩笑的好,要杀头的。” 笑过之后,乔肆还是劝解了?两句。 “总有人不?怕杀头,更不?怕皇帝。” “那确实!” 乔肆顿时感觉遇到了?知音,“我也不?怕!” “哦?” 他装作很感兴趣,顺着乔肆的话头问道,“竟看不?出封公子也是勇夫,如今很少有人能如此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第79章 “也没你说得这么好啦……” 乔肆被他这么夸,反而有点?不?习惯了?,“一看你就像是习武之人,应该是有本事傍身吧?我认识的另一个大侠也是这样,不?怕皇帝,还老骂皇帝呢,他也是武功太高了?所以有所倚仗。” 【说不?定这君执能和陆晚很合得来?呢?感觉是同一种人也说不?定,可惜现在介绍他们?认识也不?太合适……】 “这么说,你没有武功?” 殷少觉默默地将话题从不?相干的人身上挪开,话题拉回乔肆, “那阁下想必更加豁达,难道也是身负血海深仇,所以早已将生?死看淡?” “确实……没有武功,” 乔肆低头再次喝酒,因为有些晕乎乎的,已经开始觉得脑袋发沉,靠在桌上用手臂撑着脸颊,说话也变缓慢了?些。 他慢吞吞说着,甚至没发现自己?的大喘气让对面的人捏紧了?手指, “仇……算是有仇的,但我……” 他想着,话语也停在了?舌尖。 【我……算是有血海深仇吗?】 【是他们?死有余辜。】 【乔家该死。】 【反正我也活不?长了?,反正难逃一死,怕也没用啊。】 乔肆低着头,被酒液湿润的薄唇越发接近鲜红,垂头时陷入缓慢的思?索,眉心都?跟着蹙起。 他的呼吸忽然急促了?几分,脑海中的记忆画面也变得纷杂错乱。 【一开始、明明只是……有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死掉,毫无意义、毫无份量,像个笑话一样死掉。】 【原来?这就是恨。】 【是啊,原来?我早就……早就只剩下仇恨了?。】 【我已经要大仇得报了?……】 “哈……” 乔肆皱着眉,人却笑了?起来?,坦然承认道,“是啊,只要想到有那么多该死的人给我垫背,做梦都?要笑醒了?,这一生?也不?算虚度,又何必惧怕赴死?” “……” 殷少觉深吸了?一口气,侧过头去,用了?整整十次呼吸来?恢复平静的声线, “大仇得报以后呢?” “什么以后?” “该死的人死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殷少觉沉声问道,“没了?血海深仇,应当就不?必再为什么拼上性命了?。” “报仇以后……?” 乔肆忽然沉默了?,神色也露出几分迷茫,想了?很久,依然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 【报仇以后?】 【乔家九族都?死光了?以后吗?】 【想那么多以后有什么用,反正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又死了?,没意思?。】 “封公子,你醉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 乔肆直接放弃了?思?考,高高兴兴举起酒杯邀请他,“我看君执兄弟也是性情中人,咱们?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嘛!来?,干杯!!” ‘君执’也举起酒杯, “干。” “爽快!” 乔肆长长呼出一口气,“容我多问一句,难道君执兄弟的仇人也是乔家人?我听说他们?家作恶多端,这是遭了?报应了?,好些遭受过他们?欺压的百姓都?拍手叫好呢!” “没错。” 要说仇人也没有太错。 作为京城世家,乔家犯下的事太多,也曾意图谋反,殷少觉想除掉他们?也不?是一两天了?。 如今,乔家的罪状又多了?一条。 “那就好。” 乔肆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认识的亲朋被砍头了?来?喝酒悼念就好。】 【不?过,这样的话……一旦发现我也是乔家人,应该会后悔和我结交了?吧。】 确认了?也是乔家的仇人,他倒是兴致更高了?,直接高声喊来?小二,让多上一些好菜。 然而等脚步声靠近,再次上来?的小二却换了?个人。 乔肆奇怪,“诶?刚才?那个小二呢?下班了??” “这位爷,不?好意思?,老王头他刚才?扭伤了?脚,不?方便上楼,有什么需要的二位跟我说就行。” 【咦?】 【这个人怎么看着怪怪的?】 “是吗?” 乔肆站起身,绕着人盯着看了?一圈,疑惑不?解,“你一个小二,手上怎么有剑茧子啊?” 他刚才?就是看到君执的手,再加上人会轻功,才?确定对方是练过武的。 这样的茧子,他至今只在几个人的手上看到过,全都?是常年习惯用剑的人。 刚才?那个小二手上就没有…… “这位爷,您看错了?,我这不?是茧子,是干活儿?太多磨起泡了?,不?信您看……” 小二说着,做出要靠近解释的模样,引两人看自己?的袖口,瞬息之间?,却忽然掏出一枚暗器,在近距离下朝着君执发射而去。 “小心!!” 情急之下,乔肆直接要将人推开,却没想到他另一手也拿着匕首,直接用刀尖对着他刺来?。 【遭了?!】 “啊!!!” 砰的一声,乔肆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便看到那小二整个人发出惨叫飞了?出去,整个人撞上楼梯扶手,吐出鲜血,原地晕死。 与此同时,帷帽被暗器和刀子破坏,随着一阵风吹过,缓缓掉落在地。 ‘君执’的背影顿时有了?一瞬的僵硬。 乔肆愣愣地看了?看明显是杀手的‘小二’,又迟了?半拍看向君执的背影,目光一扫。 “啊,你、你受伤了??!” 第55章 殷少觉的小臂外侧多出了一道细长的伤口, 鲜血迅速染红衣袖,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地落下。 即便如此?,他却依然没有动, 只是站在原地,还?微微偏过头去。 乔肆却慌神了。 【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突然有杀手?!】 【我的身?份被发现了吗?!】 【得快点止血……】 “是冲我来的。” 在他胡乱猜测时?,君执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 冷静地对他解释道, “抱歉,连累你了, 我本以为遮掩面目就不会引来仇家了。” “不……怎么能说这种话?!刚才分明是你为了替我挡刀才受伤的吧!!” 乔肆已经站起身?来, 在身?上摸索,试图找到金疮药,却想起身?上的所有药瓶子都已经被陆晚以防万一没收了。 焦急之?下, 他直接冲到面前?,一把?抓住他手上的那只手举起——起码举高一点能减缓流血速度。 然而下一秒,乔肆猝不及防对上了‘君执’的双眼。 无比熟悉的、此?刻最不该见到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几乎令他的心跳停顿,瞬间睁大的双眼直直看过去,连震惊都忘了掩饰。 【殷……】 【殷少觉……?!】 【他怎么会在这儿, 君执怎么会是他?!】 【不行,我……】 乔肆下意识想要?抽手, 却在松开力?道的瞬间反被殷少觉握紧,叫他没能逃脱。 “嘶……” 殷少觉微微蹙眉,像是扯到了伤口,鲜血顿时?又洒下许多。 “诶你别动啊!!” 刹那间,乔肆便打消了立刻逃跑的念头。 【罢了罢了,反正……反正我还?戴着面具呢, 他应该认不出我吧?】 【要?是真认出我了,肯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他连忙扶着殷少觉在一旁坐下,而后?拿出怀中常备的短刀,干脆利落割断了自己的袖袍。 长袖用的是衣服中层的里衬,不贴身?也不沾灰,洁白?干净,被乔肆割断后?便用力?撕成长条,然后?来到殷少觉面前?,紧张地为他处理伤口。 不挑先是绑在了伤口的上臂方?向,用力?勒紧,看到血流稍微小了一些?后?,乔肆拿起了一旁的酒坛。 “这个酒应该度数很高,可以用来应急消毒,你……等会儿会很疼的。” “好?,那就拜托你了。” 殷少觉将手臂直接放在桌上,一副任他处理的样子。 乔肆却反而紧张了起来。 【糟了啊,看着好?长……看来要?缝针了。】 【殷少觉的身?手明明那么好?,前?几日在宫里遇刺的时?候不是毫发无损吗?怎么今天这么不小心!】 【明明是皇帝,出宫都不带暗卫在身?边的吗?!可恶,万一刀子有毒怎么办??】 【可恶,现在该怎么办?!】 他屏住呼吸,重新倒了一大碗烈酒,紧张到额头冒汗,小心地洒了一些?酒在伤口上。 哗啦一下,血污被冲开,露出了微微外翻的伤口。 殷少觉一声没吭,只是微微绷紧了身?体,连目光也只是落在此?刻的‘封时?’脸上。 第80章 身?份还?是暴露了。 乔肆想跑。 但他还?是留下了。 烈酒浸入伤口,带来灼热的痛意,却叫殷少觉的头脑更加清醒。 “你……君、君公子,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难受?” 殷少觉肯定道,“不必紧张,刀上应该没有毒。” “你说得轻巧……” 乔肆又隔断一截衣服,试图绷紧他的伤口,但未经缝合的伤口还?是止不住血,很快就浸透了布条, “不行,你这个伤势不能自愈,必须找太……找大夫给你疗伤才行!!” 【找太医啊!找暗卫啊!回宫啊!】 【要?不我还?是先跑吧,说不定等我离开了,他就有办法联络上自己人了,太医肯定能处理好?的吧?】 【对……就趁这个机会分道扬镳也好??他毕竟是皇帝,虽然现在没发现我,但万一……】 乔肆想得很简答,他不怕死不怕皇帝,但要?是错过了开心观赏仇家被砍头的乐子,就太亏了。 一时?心软留下的人还?是起了跑路的心思。 殷少觉将他的心声尽收耳中,故意看向了窗外,露出为难的神情, “现在?” 虽然午时?的行刑已经结束,但人群并未立刻散得干净,闹市区依然人声鼎沸,新鲜的人头成为百姓之?间新的谈资,熙攘的街道上连马匹都无法跑动。 想立刻找大夫过来,或者是带着这样的伤口贸然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去,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放在以往,殷少觉自然不会让自己沦到如此境地,更不会因此?困扰,他有武功傍身?,以轻功悄然无声离去便是了。 但眼下,他不是当今皇帝殷少觉,只是个遭遇仇家追杀、隐姓埋名的江湖人君执。 “不瞒你说,我此番出门很是仓促,有很要?紧的事要?办,办成之?前?不打算回去,若是被……家里人得知仇家又追上来了,定会前?来阻拦我。” 话里话外说着,就是不打算求助熟人,也不想随便找大夫的意思。 乔肆立刻听懂了,恐怕皇帝这次微服出行,是有正事要?办的,为了行踪保密,也为了各种考虑,不打算让宫里人知道。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那怎么办?】 【忘了这茬了,现在晋王刚死,朝局正乱着,来行刺的也不一定是哪一方?狗急跳墙的人,殷少觉不想找太医,难道就这么忍着吗??】 【到底有多要?紧的事必须他亲自出门??总不能是去江南帮忙修河堤吧?!】 “那你的伤……” “无碍。” 唇角的弧度悄然即逝,殷少觉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客气地说道, “此?番确实是我连累你了,封公子愿意为我做到这里已是仁至义尽,这一次他们暗杀不成,恐怕还?会再派人来,你我只是萍水相逢,还?是快些?离去吧,不必管我。” “那怎么行?!” 乔肆顿时?瞪大了眼睛,“我是那种把?替我挡刀子的人丢下不管自己逃命的家伙吗?!” 【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我没有这个意思。” 殷少觉隔着布条压住伤口,依然平静地说道,“若是你放心不下,离开时?替我找些?针线来就好?,这种小伤,我自己也能处理。” “你……你别说了,在确认你没事之?前?我不会走的。” 乔肆果然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原本还?很想趁机离开,分道扬镳,此?刻见殷少觉完全没有一点儿求助他的意思,反而越发不愿意走了。 他紧皱着眉头,目光微微闪躲,有些?不敢看他,“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先去找一些?伤药,还?有合适的针线,还?有那小二可能也受伤了,我去看一下。” 殷少觉抬眸望着他,笑意渐深,“好?。” 哒哒的脚步声远去,没过片息,便又当当当冲了回来。 乔肆一把?捡起之?前?掉落的帷帽,猛地戴回殷少觉头上,又把?它?转了半圈,确保刺破的纱幔不会暴露长相,而后?整个人挡在了殷少觉面前?,浑身?紧张又僵硬。 另一道脚步声很快上楼走来。 “封时?,你跑什么?我刚才在下面找了你很久,你就在这里躲清闲?” 来人一袭白?衣,手持折扇,半带着抱怨走上楼梯,正是乔装成了普通人吴澜的陆晚。 他远远看到了乔肆的身?影,看着鬼鬼祟祟的,喊了好?几声都不答应,反而跑了,就觉得不对劲。 跟过来一看,便立刻因二楼的景象惊得止住了话头。 ‘吴澜’震惊地看着扶手旁不知死活的人,又看了看乔肆身?后?的黑衣人,警惕地抬手摸到后?腰,悄悄捏住了刀柄, “怎么回事?封时?,那是什么人?” “没事没事,” 乔肆来不及思考太多,“这是我认识的人,刚才我们遇到了杀手,还?好?有他在,才没伤到我,他还?因为这个受伤了,我正打算找你要?点止血药呢,你、你身?上有带吧?” “……” 陆晚站在原地,虽然用着不同的脸,神色却在瞬间显露出如出一辙的锐利。 他们都是第一次用这张脸这个身?份,哪儿来的【认识的人】?若是信任到乔肆愿意暴露身?份,又为何不直接挑明了说? 杀手也不像是朝廷那边的人,倒像是雇佣来的下九流。 思索片刻后?,他便意识到了乔肆话语中的漏洞,并且隐隐感觉那人的气息有些?危险, “你说的杀手,本来就是冲他来的吧?看来是个挺危险的人,封时?,你先过来这边照看一下晕了的小二,我去给他看看伤口。” “啊……伤口、伤口还?是我来吧,其实我懂一点怎么处理伤口。” 乔肆刚想答应,却想到了陆晚的身?份此?刻也很危险。 别说之?前?陆晚还?对陛下意见很大了,光是说劫狱这事儿就是死罪,他被发现还?好?,最多是失去个看砍头的好?机会,但若是被陛下发现他和陆晚一起行动,怕是会连累他们全家。 而且陆晚太敏锐了,陛下也很聪明,同样是练武的人,万一察觉到什么打起来了怎么办? 【不行,不能让陆晚和殷少觉直接对上,太危险了。】 【而且殷少觉还?喝了酒受了伤,万一打起来……】 “真的没事,你放心吧。” 乔肆有点心虚,但还?是没有让他靠近,直接上前?走了几步,跟他要?伤药, “他还?在被仇家追杀,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互相体谅一下也好?,对不对?” 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这倒是和他们二人的状况一样。 听到相似的境遇,陆晚也稍微放松了几分,“哦?他也是……?” 乔肆一把?捂住脸,又怕碰坏面具不敢用力?,放下手直苦笑。 【也是通缉犯??要?不要?猜得这么南辕北辙啊!】 他忍住想笑的冲动,半真半假道,“都是和那个乔家有仇的,还?能是坏人不成?” “呵,敌人的敌人也未必是朋友,不过这次就算了。” 陆晚比较信自己的直觉,那人确实给人感觉危险,但他倒也信得过乔肆。 他抬手给他一瓶伤药,转身?又下了楼,“我知道有个嘴巴严实的江湖郎中,在这儿等着吧,我请他过来。” 见他不再追究,乔肆松了口气。 他拿着伤药转过身?,面对殷少觉,又感到一阵头疼。 “这个药粉可能不是最好?的,但也聊胜于无,先用用吧,” 乔肆拉过椅子,坐在他旁边,小心往伤口上敷药,“我那朋友平时?遇到的坏人太多了,警惕性比较强,你不要?介意,其实他人很好?的。” “……嗯。” “如果之?后?他有什么……说话比较难听的地方?,你也别当真,他只是嘴上有时?候气性大,比较直率,” 乔肆一想到陆晚那张口闭口的昏君暴君就头疼,趁着现在提前?打预防针, “等他发现你遇到了不公之?事,说不定第一个帮你出头呢。” “你呢?” “什么?” “你也喜欢为别人出头,所以一直在替你的朋友说话?” 殷少觉缓缓说着,语调中听不出喜怒,倒像是单纯闲聊打发时?间, “你也有侠义之?心,所以不能放下我不管?” “那是因为,你毕竟……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你出手,我可能嘎嘣就死了嘛。” 乔肆手中动作一顿,轻描淡写地笑着说道,借着轻松的语调说着想说的话, “人总要?知恩图报嘛,而且我能看出来,你是个好?人,我本来都要?离开这里了,要?是临走前?最后?的记忆是丢下你在这儿流血,实在算不上善终……额,善缘嘛。” 第81章 【你会成为一代明君的。】 【这次……真的得谢谢你。】 乔肆很清楚,最近几日局势会很乱,不光是京城,外面也会出乱子。 一切都是因为他突然杀了晋王,突然要?闹这么大,还?将陛下惹恼了。 他明知自己正得皇帝宠信,非要?赶着现在闹事,皇帝会生气也是正常的。 生气归生气,但殷少觉一定会收拾好?残局,会让一切在最快时?间内回归正轨。 因为他而起的内乱,因为他扰乱了剧情走向而狗急跳墙,开始刺杀皇帝的叛军也一定会在殷少觉的治理下被平定。 他不懂治国?,不懂政斗,但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殷少觉,交给那些?真正的贤臣们,他很放心。 【哎,说多了。】 【喝了酒就是这点不好?,说话越来越不过脑子,说得这么可疑,我这是找暴露么?】 “知恩图报……” 殷少觉似是自言自语般,将他话中的字眼在齿间低吟轻咬, “原来如此?。” 知遇之?恩,重用之?恩,又或者是帮忙杀九族之?恩? 他不需要?多问,便能猜到乔肆的答案。 很快,陆晚去而复返,速度快到像是直接把?人扛过来的。 江湖郎中一把?年纪,走上二楼后?还?缓了一会儿气,才慢悠悠去处理‘君执’的伤口。 伤口和血管缝合后?,便能好?好?包扎起来,等待愈合,殷少觉也没用上麻沸散,只是一言不发地喝了好?几杯酒。 “这位公子,之?后?伤口还?要?每日换药两次,不要?碰水,这酒啊也不能喝了,七天后?呢随便找个大夫拆线就可以了。” 殷少觉朝他颔首, “多谢。” 乔肆给了那郎中一锭银子,“辛苦大夫了,今日的事情还?请不要?说出去。” 郎中来的时?候,二楼那刺客的尸体已经收走了,只剩下一些?血腥味,乔肆不知道陆晚是怎么处理的,但就算没看到尸体,也有必要?让郎中守口如瓶。 “不必不必,都是这位……吴公子的朋友,老夫定当好?好?照顾的,我啊,要?这点儿出诊费就好?了。” 老郎中虽然上了年纪,白?发白?须,但言谈说笑起来还?带着豪爽江湖气,朝着乔肆摆摆手,只收下了碎银便转身?离开。 “那我们就此?别过了。” 陆晚见事情总算完了,便想立刻拉上乔肆离开闹事。 “好?,” 殷少觉故意等人走出去几步,慢悠悠朝着乔肆的背影低声道, “明天见。” 陆晚猛地脚步一顿,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乔肆。 乔肆心虚,乔肆干咳两声,推着陆晚加速离开, “好?的好?的!” 出了酒楼,陆晚才忍不住了,“你还?约他明天见?他到底是什么人??你确定没有问题吗?” “我真的确定!” 直到走出去很远,乔肆才敢和他解释,“你真的放心吧,虽然他不认识现在的我,但我认识他,我保证,确认情况后?我绝对不和他继续牵扯。” “当真?” “我总不能拿你和你哥一家也开玩笑。” 乔肆叹了口气,“我只是还?有一些?……有些?话想问他,你放心,明天我自己来就好?,你不要?跟着了,七日之?后?我就出京避风头。” “七天?我以为你要?看砍头看一个月才肯走。” 听他这么说,陆晚却是笑了,他早早就觉得在朝廷当官不是什么适合乔肆的好?事儿,很想劝对方?干脆借此?机会更名换姓跑江湖,说不定比现在逍遥自在多少。 听现在乔肆的意思,竟然愿意离京了,那就说明有戏。 ……总比为了个乔家为了个皇帝要?死要?活的强。 他还?有刘疏这个亲哥在京城,之?后?恐怕不会像过去那么逍遥自由,越是这样,便越看不得了无牵挂的乔肆因困在京城郁郁寡欢,生无可恋。 “七天足够了。” 至于其他之?后?如何,离京之?后?如何,乔肆自己也没想好?。 回到了隐秘的住处,两人在小院落中的石桌旁坐下,摆上一盘瓜子,一些?清茶来醒酒。 小小的院落中已经被太阳晒得没多少积雪,只是带着湿润的寒气,夹杂着花香随风来,别有一番趣味。 陆晚确认四下无人了,将方?才偶遇刘疏得知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会乔装打扮,别人或许认不出他,但刘疏一眼便能认出他,于是在亲哥面前?,他还?是没有装太久的陌生人。 “虽然要?离京了,但朝局中的事还?是知道一点比较好?,” 陆晚言简意赅说道, “三件事,晋王妃失踪了,前?朝老将军的案子要?翻案,许多跟随过老将军的部下正在应征回朝,世家子弟中有人在养叛军,但不在京城,暂时?不确定是哪一家带的头。” “……等等,失踪了?你是说她?跑了?那西域那边会不会……” “还?不确定,但应该就是跑了。” “哦,还?有忘了说的,陛下对外称病罢朝,啧。” 说到这里,陆晚便轻笑一声,“也不知道是真的病了,还?是被那群老臣和宗亲们烦得受不了了,也可能是遇刺的那次其实受伤了,但假装没事。” “……陛下他……” 陆晚连忙抬手,制止他话头, “我这次可没骂他啊,我是就事论?事的。” 乔肆无辜眨眼,“陆大侠,你是个好?人,等我离开京城后?,你就回来陪着刘疏刘大人吧,他之?后?的压力?会很大,也许还?会有人继续针对他,看不惯他,需要?有你在身?边守着。” “……” “你愿意救我这一次,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你……说得这么郑重做什么?可是有事儿瞒着我?” 陆晚直觉又开始哔哔作响,皱着眉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只是微笑,甚至拉过来摸了脉搏,发现也没什么事, “这样也行,我会尽快把?做这个面具的方?法教给你,虽然没办法完全教会你,但只做你脸上这幅样子的也足够了,若是将来又遇到了难处需要?帮忙,你知道怎么找我。” “好?。” 乔肆点头。 如果有将来、或有下一次的话,他会的。 他低头,忽然发现手中原本打算拿来回忆叛军据点情报的白?纸,已经无意间被他乱写乱画成了一团。 他将废纸团成一团,重新在新的白?纸上写字,半晌,却感觉脑袋晕乎乎,酒意越发上头,有点累了。 最终,长方?形的白?纸上只写了【陛下安康】四个字,然后?就被他折迭成了纸飞机的样子,随手抛向空中,任由其随风飞远。 第二天,乔肆早早地来到了酒馆二楼,用封时?的名字报给小二,在窗边坐下。 然而越是接近午时?,他却越发有些?坐立不安。 殷少觉怎么还?没有来?伤口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会不会之?后?还?是发现了他的蛛丝马迹,发现他的身?份了,等会儿要?直接带官兵来围? 他这次要?出宫,还?说不能提前?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事?难道是和西域有关?还?是和江南有关? 南方?有叛军了,殷少觉身?上还?有伤,打算直接和叛军对打吗? 乔肆想着想着皱起眉头,心浮气躁地站起身?,距离午时?还?有时?间,便直接下楼,打算在附近散散心。 不远处的行刑台还?在,监斩官和刽子手已经准备好?,就等时?辰了。 附近比昨天多了几个流动的小贩,想趁着人多赚一把?钱,乔肆到处乱逛着,拿几个铜板买了糖葫芦,边吃边溜达。 如果再走远一点的话,还?能看到一些?新鲜的小吃,比如麻薯团子,香辣的烤土豆。 乔肆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酒楼,最终决定还?是先往远处走走。 殷少觉刚刚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易容状态下的乔肆眉眼间尽是梳理淡漠,世间的一切都入不了眼底,单薄身?影穿梭于人群之?中,仿若风一吹便会散去的游魂。 乔肆明明来了,却迟迟没有走进酒馆,像是在犹豫什么,最终只抬头遥遥地望了最后?一眼,便毅然决然转身?离去。 他转身?,汇入人群,路边有流浪的孩童渴望地盯着他手中的糖葫芦,他便随意地送了出去,连带着还?送了一贯铜板。 孩童朝他说了什么,乔肆摆摆手,一道心声也随之?模糊不清地传来。 【再见啦。】 “……你要?去哪里?” 回过神的时?候,殷少觉已经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阻拦他继续向前?。 第82章 帷帽很好?地挡住了他的全部神情,也让他没能及时?察觉自己的失态。 乔肆怔愣着回头,脑后?束起的发丝轻轻摆动, “君公子?” 【出现得好?准时?,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然后?他笑了出来,不似本人的冷淡眉眼眨眼间变得活泼生动,在阳光下闪烁出光彩, “那边有很香的烤土豆啊,我正打算去买一个下酒吃,你要?不要?一起?” 第56章 流动小摊前, 烤土豆散发?出香喷喷的热气?,香味诱人。 乔肆知道,像殷少觉这样的皇帝, 肯定不会亲自出来品尝这样的民间小食。 他便自作?主张,要了两份烤土豆,一份是加辣的, 一份去甜加酱汁, 然后将不加辣的这一份递给了殷少觉。 “放心,虽然这个看着红, 但其实是熬煮过的西红柿, 不腻也不辣。” 他像是担心殷少觉不爱吃,特?意说了这样的口味。 动作?熟稔而?自然,像是本来就了解对方的口味。 殷少觉确实是第一次吃这个, 抬手接过时甚至不清楚它的味道,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爱吃。 但是第一口试探着送入口中后,他就忽然一愣。 不知为何,刚才?的那一幕,竟然给他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 就好像在过去的某时某刻,他早就和同样的人、在同样的地?方, 做过完全一模一样的事。 眼前的小摊,手中的食物, 还有似曾相识的对话。 可他确实是第一次来这里,也是第一次尝到这份小吃。 因为这强烈的既视感,他几乎能提前猜到这份烤土豆的味道,入口之后,也和想象中的味道一致。 确实是合他口味的。 殷少觉平时对饮食并不在意,甚至有时候政务繁忙, 还要被季公?公?催着用膳,都觉得实在麻烦。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什么味道会愿意吃,但乔肆偏偏对此很是了解。 乔肆见他愣住,还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我应该没记错吧?】 【总不能以前爱吃这种?的,现在就不爱吃了?】 【不对……不能说是以前,应该是上辈子?】 【诶,记不清了。】 因为重生过了太多?次,许多?细致末梢、无关紧要的小事,乔肆并没有特?意去记住。 比如他曾经与身为皇子、尚未登基的殷少觉有过几次交谈。 还是不受宠皇子的殷少觉,击败了晋王成为太子的殷少觉,登基为帝的殷少觉。 第一次见到皇子殷少觉的时候,他还没能一眼认出眼前的人,不知道他的身份。 那时的殷少觉还没有变得这么心思深沉、喜怒不定,情绪和想法还能从脸上看出几分。 那时乔肆刚刚穿越不久,还在扮演世家?子弟的新鲜感里,路见不平便总喜欢多?管闲事,他带着几个下人惩治了街头混混后,恰好遇到了这样一个烤土豆的小摊。 他见到一个年岁大不了自己多?少的公?子沉默地?站在摊位前一动不动,摊主还不耐烦地?让他‘到底买不买’,便以为是个出门忘了带家?仆、也没带银两的人,主动出了几枚铜钱,请他吃烤土豆。 也是那一次,乔肆知道了他的口味。 后来想想,当时的殷少觉应该并非是想吃这个,只是在做别的事情,为了掩人耳目藏在人群中,才?假装对一个小摊感兴趣。 再次重生时,他就没再于闹市偶遇过皇子时期的殷少觉了。 乔肆很快从摊主手中接过香喷喷的烤土豆,咬下酥脆的表皮,顿时香气?四溢。 他抬头,发?现殷少觉也尝了一口,此时正定定望着自己,一副走神了的样子,忍俊不禁。 【倒是好久没见过殷少觉这幅模样了。】 【因为身份不是皇帝,微服私访了吗?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啊,倒是更?像还是皇子的时候。】 【也是,换成在宫里的时候,怎么能轮到当皇帝的替我挡刀子?】 【嘿嘿,逗一下。】 殷少觉:“……” 他清晰记得自己还是皇子的时候,从未见过乔肆。 “君兄,你这份看着好像比我的香啊,” 乔肆笑着靠近,“给我也尝尝如何?” 那可是当今皇帝! 放在以往,未经允许多?看几眼都可能挨罚,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经过严密的审查,别说抢皇帝手里的食物了,就是和皇帝一起?用餐都一大堆规矩呢! 但是现在不一样啦! 乔肆在心里坏笑,颇有种?逼和尚破戒的恶作?剧感,非要趁着对方必须扮演普通人的时候,故意做些皇帝肯定不喜欢的事。 想发?怒?不想暴露身份就要忍着,怀疑要趁机下毒?那就更?有趣了嘛~ 等把皇帝惹毛了,他就能亲眼看看皇帝生气?起?来是什么样了。 之前在牢里人跑得太快,都没目睹皇帝发?怒的样子,乔肆一直感觉挺遗憾的。 那可是原著中令人两股战战的暴君,偏偏每次对他的时候都不愿意好好罚他,再这样下去就要ooc了啊。 【嘿嘿,生气?了吗?】 殷少觉倏然回?神,看进?乔肆的眼底。 他上一次听到乔肆如此在心中询问,还是在刑部大牢。 乔肆好像经常这样,看似乖巧,实则故意惹他发?怒。 ……他当然不会真的生气。 毕竟这里只有他和乔肆,只有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好。” 出乎乔肆意料的,殷少觉撩起?帷帽,面不改色,直接就答应了。 【诶?】 不但答应了,还亲手叉起?了一小块裹着酱汁的烤土豆,主动递到了乔肆嘴边。 【诶?!?!】 乔肆睁大了双眼,整个人都愣住了,明?明?是他主动提的,见到陛下果真?愿意如此‘忍辱负重’,反而?自己先心虚了起?来。 “张嘴。” 殷少觉的声调中带了三分命令,是乔肆最熟悉的语气?,在大脑有所思考之前,身体下意识就照做了。 然后土豆就被送进?了口中,被咬掉了一大口。 乔肆:“……” 【啊啊啊我在干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 乔肆咬破土豆的脆皮,整个人原地?石化升温。 “封公?子,怎么了?” 殷少觉装作?从容淡定,将嘴角勾起?的笑意也隐下,明?知故问道, “可是味道不对?” “唔……唔……” 乔肆嘴里含着东西,腮帮子鼓鼓,一时间只顾着嚼嚼嚼,只发?出呜呜声音,他摆摆手刚想表示没问题,好趁机逃走,殷少觉却比他动作?更?快。 只见他举起?乔肆咬掉了一半的土豆块,毫不嫌弃地?也送入自己口中品尝。 乔肆的心声又是一阵尖锐爆鸣。 【那是我咬过的!!!!!】 见他一动不动,殷少觉还低头凑近了乔肆的脸,用指腹轻轻擦去他唇角沾着的辣椒面。 殷少觉那张气?度不凡的面容顿时在乔肆面前放大,他浑身都跟着僵住,近距离望着殷少觉的眸色逐渐幽深、越靠越近,那点戏谑也被认真?的神色取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缓缓滚动。 乔肆…… 他轻轻碰触着温暖柔软的唇角,猛然间意识到,此时此刻、这方天地?这片闹市中,只有他一人识得乔肆真?面目,也只有乔肆一人认得他真?身。 【太、太、太近了吧?!】 乔肆彻底麻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却见下一秒殷少觉忽然动作?一顿,整个人相识猛地?清醒过来似的,眨眼间松开了他,重新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 随着殷少觉转过身去,他猛地?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 【不对,他又不会吃人,我怕什么?!】 【可恶……居然被镇住了!!】 殷少觉放好帷帽,背对着他站得笔直,垂落在袖口中的手掌死死攥紧。 心跳声顶着干涩发?热的喉咙,提醒着他越界的反应。 乔肆的恶作?剧搞砸了,他的反将一军也落得溃不成军。 他不肯再回?头看人,只是用最平稳的声线催促, “好了,走吧。” 乔肆默默拿着烤土豆跟在后面,呆呆望着殷少觉的背影,脑海里一片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混沌。 他好像、好像真?的成功惹皇帝生气?了。 这明?明?就是他的目的,故意惹恼了他解解闷,然后再帅气?地?道别。 但是……怎么最后效果成功的时候,他却反而?没有多?少成就感也高兴不起?来呢?! 这不对劲啊!!! 比起?最初时候,殷少觉甚至离他更?远了,明?显就是在保持距离。 第83章 说不定已经讨厌他了! 他应该幸灾乐祸才?是? 但是,就是哪里都不对劲啊! 乔肆想不出所以然来,只是心口一阵情绪翻涌,而?后化作?一股没道理的怒意。 【可恶,好气?啊!!!】 【混蛋昏君!】 走在前面的殷少觉脚下一顿,无声地?转头瞥去一眼。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沉默落了座,乔肆才?不甘心地?一拍桌子, “小二!给我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给我来三壶!!!” 桌子上的酒杯都被他震得一颤,发?出叮当声。 殷少觉微微蹙眉,“三壶是否太多?了?” “不多?!” 乔肆故作?豪迈,很不在乎道,“你虽然身上有伤不方便喝酒,但是我!我不怕醉!” 【看我酒壮怂……不对,看我烈酒壮胆,醉了就一点都不会怕你了!!别想再随便一两个眼神把我镇住!!!】 等小二上了酒,外?面的行刑台也押送了犯人跪下,今天的两个乔家?人被问斩,刽子手也成了两个。 一个乔家?旁支的二十岁少年郎,刚刚及冠不久,一个是浑身都是肌肉的三旬壮汉,一同赴黄泉。 正是精彩的时候呢,乔肆立刻朝着外?面望去,盯着两个犯人看了办法。 直到对面殷少觉出声问他,“封公?子看得这样认真?,可是认识这两人?” “啊?” 乔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那两人看了半天,竟然一直在胡思乱想,完全忘了辨认这两人身份。 他清了清嗓子,收回?视线,“不曾。” “午时已到,行——刑——” 刽子手手起?刀落,人头落地?,鲜血喷溅。 乔肆吨吨吨灌酒,三杯下肚,打个饱嗝。 【不行,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拍,“君公?子,我们来玩儿点什么吧!输了的人自罚一杯!我喝酒,你喝——药!” 殷少觉:“?” 乔肆双眸坚定,“就喝补药吧,大补的那种?!小二,有没有新鲜的鹿血?!” 第57章 殷少觉忍不住反问他, “为什?么是鹿血?” “补血啊。” 乔肆说得?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而且你身上有伤,又不能喝酒,喝鹿血补血不是正好?” 当然, 普通的小酒馆是不可能常备着鹿血这种贵重东西的, 但此刻殷少觉已?经将酒馆里的小二替换成了自己的暗卫,只要他答应了去要, 暗卫就算是现在去找一头鹿, 也?会弄来。 殷少觉原本不打算应下这场胡闹。 但乔肆很快又说道,“不想喝也?行,只要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就能免一次罚, 如何?” 殷少觉立刻咽回了婉拒的话,点头道,“好。” 乔肆便与他玩儿?起了打赌。 光是坐在这个?酒楼的栏杆边,放眼望去,能拿来赌的东西就有很多。 乔肆和他赌糖葫芦下一次会被买走几串,赌某个?行人走到?路口时会左转还是直走, 赌房檐上正在融化的一块雪掉落下来会不会砸到?谁的头上,赌大黄狗在转角留下的狗屎会被男人还是女人不幸踩中。 乔肆玩儿?得?不亦乐乎, 输了就喝酒,到?了第三把终于赢了,就催殷少觉来一大杯热腾腾的鹿血。 殷少觉直接选择了回答问题, “你问吧。” 乔肆眼睛一亮。 【哇,上来就随便我?问吗?】 他拉着殷少觉玩儿?这个?,原本就有这个?意?图。 于是他笑着说道, “那可提前说好了,无论问题是什?么,都必须回答,答不上来就必须认罚。” 殷少觉颔首,“没问题。” “好,那你先说——晋王的死?是不是罪有应得??” “……封公子,这种话可不是能随便说的。” 做戏做全套,殷少觉装作并不愿意?直接回答,委婉提醒道。 “我?知道我?知道,杀头的最嘛。” 【但你是皇帝啊,谁敢管你说什?么?】 乔肆不以为然,敲敲桌子,“反正你也?是被仇家追杀的天涯沦落人,朝不保夕的,还管这些繁文缛节做什?么?不敢回答就说不敢,然后认罚嘛。” 殷少觉自然不会认罚。 他眸光闪烁,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用笃定的语气回答了问题, “是。” 怕乔肆不够满意?,他又跟着补充道,“晋王死?得?好,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乔肆哈哈笑了起来,高兴地?给他鼓掌,“说得?好说得?好!” 殷少觉却没就此停下, “晋王平日便作恶多端,横行霸道,传闻他府中有许多身有残疾的下人,对外宣称是王爷仁善,哪怕下人身体有缺也?不嫌弃,依然留在王府做活儿?,实则是每当有下人触怒他,不久后便会突然遭遇横祸,或断腿断手、或眼瞎耳聋,实则都是晋王暗中派人做的。” “他对待府中下人尚且如此恶毒,对待外人更是变本加厉,是以此番晋王身死?,虽百姓不敢言说,实际叫人拍手称快。” “竟然还有这种事……” 乔肆听得?有些唏嘘,没想到?晋王私下里这么变态。 “如今晋王一死?,不但大快人心,还让一大批行为不端的地?方官失去了靠山,原本要耗时一两个?月的案件,在半月内便会有结果。” 殷少觉说道,“承瑞侯以身入局,是在为民?除害……杀得?很好。” 乔肆望着他,缓缓眨了眨眼睛,奇妙地?安静了下来。 【喔噢……】 自从他下了天牢,就没怎么和皇帝说过话了。 就算是能说,作为帝王和罪臣,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寻常地?聊天。 所?以乔肆只在心中猜测过,皇帝应该是很生气的,而且认为他这是在胡闹。 就算晋王该死?,那也?是陛下的手足。 但眼下这么一问,他才发现殷少觉谈到?这些时脸上丝毫没有怒容,也?没有什?么对此举的不认同。 乔肆有些意?外,甚至称得?上惊喜了。 就像是精心准备的礼物其实得?到?了收礼人的喜爱。 【嘿嘿……】 他有点高兴,想再问下去,意?识到?是下一个?问题了,便继续玩儿?了起来。 结果下一轮,是他输了。 他拿起酒杯就要灌,却被殷少觉抬手按住, “先听听我?的问题,再决定是回答还是喝酒也?不迟。” “好吧,那你说?” 乔肆原本是有点紧张的,怕殷少觉直接问他真实身份。 然而对方只是问了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你是哪里人?” 乔肆一愣,“就这么简单??” “嗯,就这样。” “嗯……” 【这怎么回答啊……】 乔肆却有点为难了。 【哪里人都不是啊,要不随便说一个?地?方?但是每个地方都有当地方言和习惯吧,感?觉不管怎么说都很容易露馅儿?,连这个都说谎也太没有游戏的诚意?了。】 【总不能说我?是天上掉下来的吧哈哈哈好离谱……】 乔肆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是自罚一杯吧。” 殷少觉没有说什?么,只是垂下眼兀自沉默,等到?他喝完这一杯,才继续下去。 “你输啦!” 又到?了下一轮,乔肆高兴道,“你这次出来真的只是为了躲避仇杀吗?” “不是,我?其实是来找人的。” “哦,那你找到?了吗?” “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乔肆撇撇嘴继续。 下一局又是他输了。 “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殷少觉:“……” 为了防止把人吓跑,殷少觉没有提及找他的事。 “找一个?前朝老臣,姓轩辕。” 乔肆微微睁大眼。 【喔喔喔轩辕老将军!】 【当年萧老将军的死?对头,如今应该已?经六十多岁了吧?】 【这人我?记得?一直在隐居……】 他终于知道皇帝为什?么一定要微服私访了。 像这种级别的前朝老臣,如果不是皇帝亲自去请,是绝对不可能重新出山的。 而现在晋王倒台,地?方可能会起乱子,正需要有人镇压,到?时候很容易被外邦钻空子,需要有个?厉害的将军镇场子。 轩辕将军隐居多年,用平常的手段还不一定能找到?。 乔肆连赢第三次。 “我?听说当年萧将军的案子有内情,听说他当年在民?间呼声很大,你觉得?皇帝会给他翻案吗?” “会。” 第84章 “就一个字吗?不解释为什么这样回答了?” 殷少觉轻笑,“你可以用下一个问题问我。” “……切。” 然而下一轮时,乔肆输了。 殷少觉开头问道,“你目前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看杀头。” “……除了这个呢?” “希望他们一次多杀几个,太慢了。” “……” 又是几轮过后,乔肆又因为被问到诸如“双亲现在何处”、“先帝和新帝谁更加贤明仁德”、“如果现在得到一张免罪金牌会怎么使用”等问题而选择了不回答,接连喝了好几杯下肚。 双亲什么的,当然不在这个世界上,也不能说在阴间。先帝当然算不上贤明,但殷少觉哪里仁德了,他就和‘仁’不沾边,不如说手段狠辣,至于免罪金牌,当然是先送给劫狱的陆晚啦!他万一被抓到可就完蛋了! 回答是不能回答的,但答案全都被殷少觉听了个遍。 直到最后,殷少觉忽然问他, “会原谅欺骗过你的人吗?” “分情况,如果是小谎言无所谓,如果一直骗,还从头到尾让我蒙在鼓里,那肯定不行!” 乔肆喝得也有些醉了,说着说着仿佛真的生气了,一拍桌子道,“我最讨厌大骗子了!还有演技派!简直虚伪!!” 【虽然我也会骗人。】 【我也是大骗子,大坏蛋。】 【但是那也不行,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双标!】 下一轮,乔肆又赢了。 然而这次他还没问什么,只开头说了个“你最讨厌什么……”殷少觉就默默拿起了那一大杯鹿血,一饮而尽。 乔肆呆住了,“我还没问呢,我想说你最讨厌什么样的人?” “死人。” “………………” 乔肆默默揉脸。 下一轮的问题。 乔肆:“你觉得等乔家人都斩首了,侯爷才被抓住的话,他要怎么做才能留一个全尸?” 殷少觉再次倒了鹿血,一饮而尽。 乔肆:“…………” 【完了,全尸没戏了,要不我还是自食其力吧?】 殷少觉:“………………” 当的一声,殷少觉将装过鹿血的杯子放回桌上,眸光幽沉,一眨不眨地盯着乔肆。 鹿血非酒,却比烈酒更能夺走人的理智和耐性。 而乔肆酒意朦胧,还自顾自琢磨着全尸的事,完全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不但没有察觉,还在又一次赢了之后一边想着这次的问题,一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触碰着殷少觉小臂上的绷带。 手臂肌肉不知为何悄然绷紧着,伤口也再次渗出血来。 “你……疼得厉害吗?” 乔肆蹙着眉头询问,手却忽然被殷少觉反握住了。 大了几分的力道牢牢钳制住他的左手,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乔肆疑惑地抬头望去,“怎么了?” 殷少觉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微微不稳。 “疼得厉害吗?伤口崩开了??” “嗯。” “啊,那怎么办!要重新包扎一下?可是……” 殷少觉站起身来,顺着他的话头说道,“我的住处有伤药和绷带,但我自己不太方便处理。” “身边居然没……没留人照顾你吗?!” 乔肆惊讶他竟然真的这样一个人乱跑,连忙跟着起来,“远不远啊,要不我跟你过去帮忙重新包扎一下?” “好。” 窗沿发出轻微的声响,瞬息之间,殷少觉已经直接带人离开。 他的轻功很好,虽然自幼只在宫中习武,却颇具天赋,哪怕手臂有伤,带着个人运轻功穿梭在屋顶之间也毫不费力。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殷少觉准备的屋舍。 屋舍称得上简陋,仿佛当真只是个江湖浪客的临时住处,位置也非常隐蔽偏僻,走进去之后也完全察觉不到里面藏着暗门。 陌生的地点,无人知晓的暗室,毫不设防便跟了过来的乔肆。 一切的一切,天时地利人和,仿佛是老天将这个机会摆在他的面前,诱惑他露出帝王不该有的偏执。 只要他想,只要他需要,他就能将最想留住的人永远幽禁在此处,夺走他的信任、自由,和死亡。 恶念悄然滋生,殷少觉不动声色地深呼吸,转身时面容已恢复冷静自持。 房门落锁,暗室打开,殷少觉朝着乔肆伸出手。 “你身上有带刀或暗器么?” 乔肆也站停脚步,下意识摸了摸腰间。 【那是自然。】 “我不习惯有人带武器进去。” 殷少觉示意暗室内部,“里面是我休息的地方。” 乔肆立刻懂了,这是在防着他趁人病要人命,情有可原。 皇帝本就非常谨慎,最近还遇到两次刺客,面对自己这个陌生人,怕他趁机捅刀子也非常合理。 “理解理解,我现在摘了就是,别担心!” 他便站到桌子旁,当当当地摘下来三把长短不一的匕首,一小把暗器,全部放在了桌上。 “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 他拉着浑身酒气的人走进暗室。 第58章 少年眼角飞着薄红, 步伐虚浮,乖乖卸下了全身的利器,走在殷少觉的前方, 主动步入了幽暗未知的暗室。 咔哒一声,暗门关闭,开关被一点点锁死时, 他依然没有回头, 仿佛连从里面开门的机关在哪里、如何开锁都不好奇。 乔肆总是这样,他向来如此, 从未变过。 永远不设防, 永远随心所欲,永远欣然奔赴命运。 殷少觉望着他的背影,明明是自己先生出阴暗的心思, 在瞧见对方毫不防备时,反而将他拼命压制的愠怒催发,在心底灼烧不止。 仿佛仅仅是将人囚于牢笼,也不过是饮鸩止渴,远无法平息他的怒火。 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耐性迅速消耗着, 却连自己也分辨不清究竟在忍耐什么。 嗒嗒。 脚步声在暗室中回响,火折子点燃墙壁上的油灯, 将这一方空间照亮。 带暗室的房屋原是飞白楼的备用安全屋,像这样的地方,在京城之中还有几处,平日里若非有任务需求,哪怕是飞白使也拿不到这些房屋的秘钥。 是以殷少觉启用此处,并未让第三人知晓。 暗室之内, 先是一段向下的楼梯,紧接着便豁然开朗,不大的空间里靠墙摆着一套桌椅,一张单人床,然后便是上锁的木柜子,以及摆放在一旁书桌上许多瓶瓶罐罐的药品。 再朝着里面看去,还有一看就用处不明的锁链、麻绳、夜行衣等物存放在层层木架上。 一看便不是什么寻常好人家会有的住处。 若是寻常人被带到这里,定会第一时间察觉到此处的危险,并迅速提起警惕。 但偏偏来的是醉酒的乔肆,偏偏带他来的是受了伤的殷少觉。 乔肆理所当然地认为,就算自己身份暴露了,身为皇帝也有名正言顺的法子逮捕他归案,可以大大方方在刑部里随便怎么审问逼供,但凡殷少觉想对他做什么,早就做了,根本用不着也不至于这样偷偷摸摸把他拐来此处。 相比之下,他甚至更担心堂堂皇帝出门在外,躲此刻躲在这种地方会不会太简陋,太容易被找到了。 而且…… 【这么小的地方,根本藏不了几个暗卫吧?这真的足够隐蔽吗?】 【皇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大了?居然受了伤都不留人照顾,难道是暗卫里也出现了内鬼,无法信任了?】 乔肆打量着暗室里的环境,不但不觉得自己处境危险,反过来担忧皇帝,甚至还很熟练自然地代入了刺客角度。 【还好我不是刺客啊!】 【虽然在门外让我卸了武器,但根本没有上手搜身,就不怕我其实藏了刀片啊什么的,趁他睡着了行凶?】 【就算我身上没东西了,但这茶壶茶杯一摔就碎,碎瓷片也能行刺,旁边那些麻绳一看就很结实,万一我是超级大反派,趁着皇帝受伤把人绑架了逼宫怎么办?】 殷少觉被他吵得耳朵痒,忍不住回头看去,正对上乔肆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陛……毕竟你这伤口不小,还是快点处理吧?” 【纱布都红了啊!好歹也是个皇帝,倒是珍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健康啊!】 殷少觉几乎气笑了。 然而哪怕是这无声的笑意,也被乔肆误解成了对伤口的不以为然。 第85章 乔肆见他?还是没有身为?伤患的自觉,直接走来把他?往床上推,“快坐下!” 手掌抵上胸膛,推了推,没推动。 【怎么这么跟堵墙似的,穿了金丝软甲吗这是?】 乔肆疑惑地看向?他?身上层层迭迭的衣衫,那眼神?颇有想一探究竟的意思?。 然后便伸出手指,又在他?身上戳了戳。 【咦,怎么比刚才更硬了?】 【我上辈子死了三天都没这么硬!】 殷少觉眼皮重重一跳,心脏重重撞在胸膛,下意识攥住了乔肆乱动的右手。 千言万语似要脱口而出,却尽数堵在喉咙深处,滚烫而干涩。 乔肆毫无察觉,抬头关切地望向?殷少觉,“很疼吗?要不?先喝点麻沸散?” 殷少觉无声望回去,眼底的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最?终闭了闭眼,皆尽化作无奈的一声叹息,“没有。” 他?后退了两步,终于坐下了,并?顺手拿起床头的软垫盖在腿上,将?受伤的手臂放了上去。 “那就好。” 见他?不?再固执,乔肆满意了,“纱布还有伤药在哪儿?” 殷少觉指了个位置,乔肆打开其中一个柜子,一眼就看到了里面摆放整齐的药品。 以及放在柜子更上面一层的,折迭整齐的一套红衣。 眼熟。 不?对。 乔肆站在柜前,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这不?是我的那身……?】 是陛下为?他?量身定做的新衣服。 他?越狱是被陆晚直接带走的,临走之时中了迷药,红衣刚刚晾晒完毕,夜里并?未穿在身上,所以除了屋内他日日守着的一些金银,什么都没来得及带走。 他?以为?这一走便是永远,不?会再看到这身新衣了,却没想到猝不及防在这里重逢。 乔肆情不?自禁上手摸了摸,感受到了指腹下柔软丝滑的布料触感,微微出神?。 殷少觉也在他身后望着这一幕,保持着沉默没有出声打扰。 他?知道乔肆喜欢色泽明艳的衣服,那日让裁缝做了新衣服赐给乔肆,也只?是无心之举。 红衣本?寻常,穿在少年郎身上之时,却分外夺目。 任谁也不?会想到,如此一个高坐马上、意气风发的小侯爷,深藏在那恣意骄纵的笑容之下的,会是义无反顾的求死之志。 直到这一刻,殷少觉终于触碰到了答案的边角。 为?何乔肆能够对一切官爵名利都无动于衷,为?何乔肆总是不?在意,为?何乔肆明明手握通天之能,却除了杀欲别无所求。 他?不?知第几次冒出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极端想法。 与其放任他?死在最?好的年华,倒不?如…… “好啦,你先把袖子挽起来吧。” 很快,乔肆回过神?来,拿出伤药纱布和剪刀等物,重新关好了柜门?。 转身之后,他?面上的神?情也恢复了淡然,仿佛对那身新衣的喜爱也是能随时放下的东西。 【罢了。】 殷少觉却最?听?不?得这声‘罢了’。 只?要他?开口索要,那身红衣依然是他?的,乔肆随时能够取走。 凭什么就罢了? 纱布被重新拆下,带着烈酒的棉球重新清理,露出正在渗血的伤口。 乔肆皱眉,刚把新的草药涂抹上去,便感觉腰上忽然一紧,整个人都被向?前拽去。 他?一手还拖着一迭药膏,另一手连忙扶在殷少觉肩膀,生怕碰到他?的伤口,重心不?稳地扑在了殷少觉身上,带着热意的体温顿时贴上他?的半身,灼热的呼吸也拂过颈侧。 乔肆一条腿跪在床头,浑身顿时僵住,以一种?使不?上力气的姿势被他?抓着前襟,起也起不?来,靠也不?敢靠,慌乱地扒着他?的肩头询问,“怎、怎么了??” 【真生气了?为?什么???】 他?一脸呆滞,心跳声却让耳膜嗡鸣,兀自因为?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无措狂跳着,手掌只?小小的扶着殷少觉的肩头,下意识缩成一团,不?敢超出衣领的界线。 乔肆的嗓音莫名透着心虚,哪怕自己也不?知在心虚什么,声线下意识压低,小小声好似怕惊到了什么似的。 他?看不?清殷少觉的神?情,却怕自己靠得太近,连心跳声都被听?到,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以免真的跨坐到人腿上去。 不?然,他?一个等死的通缉犯,这样堂而皇之坐在皇帝腿上,岂不?是倒反天罡? 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 “君、君执?君公子?君大人……你、你说句话?啊……” “……封时,你可知眼下是何种?状况?” 殷少觉终于开口了,却是一句压抑着怒意的反问。 “啊?” 乔肆大脑一片空白?,“你受伤了?我、我在给你换药?” “这里是密室,无人知晓,没有我的告知,永远也不?会有人来。” “哦哦,那很安全了。” “只?有我知道如何离开,” 殷少觉继续说道,语速缓慢,仿若要将?字眼一点点咬在齿间,碾碎了再一个个吐出,“而你身上没有携带任何保命的东西,若是我此刻起了歹心、或是早有预谋,你将?毫无反抗之力,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喔……” 然而,几乎是威胁警告般的话?语,依然没能激起乔肆的警惕心。 他?慢吞吞地点着头,仿佛在说‘明白?了明白?了’,实际上却两眼空空,仿若学堂里假装听?懂了的笨蛋学生。 【然后呢?】 甚至还在等着殷少觉继续说下去,以为?这番话?的重点在后面。 可殷少觉忽然止了话?头。 嘀嗒。 一滴鲜血顺着手臂淌下,落在地上。 乔肆忽然回头,用自己的手臂接住了落下的第二滴鲜血。 红色在他?的小臂上晕染开来,带着温热的触感。 他?忽然认命了一般,腰胯一松,直接坐在了殷少觉的腿上——隔着刚才的软垫,然后把他?的手臂拉到面前抓着上药、缠纱布。 他?低着头,脸颊发着烫,眼神?却目不?斜视,只?一本?正经盯着殷少觉的伤口,像是在尽全力忽视两人如今的姿态。 “好了,我知道啦,” 乔肆自以为?找到了殷少觉反常的原因,用安抚的语气说道, “你放心,我现在人在你手里,命都是你的,绝对不?会趁人之危给你下药或者?暗害你的。” 帝王嘛,总是会紧张兮兮疑神?疑鬼的,更何况是受了伤还在躲仇家的,如今又喝了鹿血估计有点上火,脾气差也正常。 乔肆处理伤口的手法很是娴熟,包扎纱布的样子也仿佛已经这样做过千百次,很快就将?伤口重新处理好。 处理伤口娴熟,面对紧张不?安的人,也比平日里与人打交道时更加深谙人心。 “你现在很安全,我也不?会乱动乱跑,你完全可以再放松一点,” 乔肆将?纱布绑好最?后一个结,低垂着眉眼缓声说道, “我不?是说过嘛,你是因为?我受伤的,我不?会就这么丢下你不?管。” 不?知是哪句话?成功安抚了紧绷的神?经,殷少觉抓着他?衣服的力道终于松了些许,目光却仍带着几分混沌,抬眼看去,恰好能清晰看到乔肆盛满了阴影的颈窝,薄薄的肌肤紧贴骨头,比记忆中更瘦了。 太瘦了,这很不?好。 殷少觉不?知第几次思?索,到底是谁短了乔肆的吃食,是府中下人,宫内御膳房,是他?自己,还是如今的陆晚。 直到现在才恍然,是乔肆自己。 是他?自己早已变得食不?知味,就连今日酒楼里色香味俱全的烤土豆也剩了大半,反而一个劲儿地喝酒。 终于,殷少觉忍不?住说道, “所以,你不?怕。” “怕什么?” “不?怕死,不?怕我会对你不?利,不?怕这个无人知晓的密室。” 乔肆微微愣住。 【诶?】 他?的面上浮现一瞬的茫然,仿佛真的第一次想到这个角度,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应该有点怕,有点戒备的。 “哦,我忘了。” 乔肆恍然大悟,甚至被自己逗笑了,噗呲一声,笑得向?前扶靠在殷少觉的肩膀,从很小的笑意变成哈哈大笑,胸腔的震动随着体温一起传到殷少觉的身上。 “你竟然还提醒我……哈哈哈哈……君执啊君执,你怎么、怎么变得……如此、嗯,怎么说,如此善良单纯?” 殷少觉微微蹙眉。 从来没有人用过、或者?胆敢用这样的字眼形容他?,就连他?自己也从不?认为?自己会和这样的形容搭边。 第86章 他?明明是很认真的。 “哈哈哈……怕你对我不?利?” 【天呢天呢,这居然是殷少觉对我说出的话?!】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皇帝啊皇帝,你人设崩了知不?知道!!!】 【你可是笑里藏刀深不?可测心思?缜密的暴君啊!怎么能反过来提醒别人防备你呢??你想按死的人,放不?防备的又有什么区别哇!!】 他?低着头,发丝也垂落进殷少觉的衣领,带来冰凉的触感,笑了半天却迟迟不?肯起身,只?闷闷地继续打趣, “抱歉啊我好像有点醉了,平时我笑点没这么低的。” “……” 殷少觉只?觉得心口莫名发紧,遵从着本?能,用完好的那只?手松开了他?的衣襟,绕到后背按住了乔肆,轻轻地顺了顺气。 乔肆的笑声戛然而止,好不?容易放松了几分的身体再次绷紧,头却埋得更深了。 “我……” 他?试图再次开口,声音却有点哑哑的,“我没有说过吗?我……我相信你。”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相信你的。】 【相信你会是个好帝王,相信你只?要可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狗官、奸人。】 【就算你要杀我……一定也是为?了顾全大局。】 【谁让我是乔家人,谁让我当初听?信一面之词,轻易就被人骗了呢?】 【我本?来就该死,又何必贪生。】 轻微的酒气将?呼吸变得灼热,乔肆死死攥着他?肩膀处的衣领,弓起的脊背上能摸到肋骨的凸起。 他?像是真的醉了,头脑昏沉,视线朦胧,脑海中的话?语不?经思?考便轻易脱口而出。 “其实我才是最?大的骗子,我不?该怕啊,应该怕的人是你,” 乔肆故作轻松的语气带着调侃说道,声音却生涩低哑, “你不?知道吧,我其实是逃犯来着,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的那种?……你居然还让我防备你,你防备我才对啊……” 【我还好几次试图行刺你呢,也没见你怎么认真防着我,真是瞧不?起人哼……】 他?嘴里低声念着,脑海里也回想起殷少觉面对自己时的种?种?异常。 是瞧不?起人吧,总不?能是真的由着他?胡闹。 “很多人因我而死……若不?是我,恶人便不?会得势。” 他?的胸腔又微微震颤起来,轻笑着,“哈哈哈……你该不?会把我当成了什么纯良无害的好人了吧?明明是你先没有防备的……你看,我要是现在咬你脖子,你都能被我咬死,很危险的诶,你怎么不?怕?” 殷少觉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心紧蹙,脑海中像是终于崩断了一根弦,将?人用力地按进怀里,手掌贴着他?的后脑,按向?了自己的颈侧, “没关系。” “……什么?” “你可以咬人,可以不?善良,可以做任何事,” 殷少觉的手指没入发丝、轻轻摩挲着温热的后脑,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嗓音在他?耳边呓语, “贪生怕死也好,舍生忘死也罢,想杀就杀,想救便救……没关系。” “这不?怪你。” “说什么呢……” 乔肆嘟囔着,却逐渐没了声音。 温热的濡湿感自肩头蔓延,乔肆缩成一团,莫名很气,毫无理智地报复般一口咬了下去。 虎牙尖尖的,刺痛中带着一点痒,却偏偏没有几分力道。 【好气……】 【我明明那么努力了,为?什么就是不?肯诛我九族,害得我这样大费周章,害得我越来越舍不?得刺杀你。】 【为?什么莫名其妙变得这么好啊!!】 【不?准变成偏心佞臣的昏君啊!混蛋!!!】 乔肆越想越气,又用力地咬了一大口,留下两排牙印。 “嘶……” 听?他?倒抽气,他?又连忙松口,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然后就想起身。 他?后背的手掌却不?肯松开。 不?但不?松开,还偷偷用暗器抵着他?,威胁他?不?可以乱动。 乔肆脑子里朦朦胧胧,怕疼的本?能让他?下意识乖了些许,但手却不?老实,偷偷摸摸地钻过去试图偷走暗器。 “……别动。” 不?知为?何,殷少觉的声线似乎变得有些不?太寻常,好像也醉了一般。他?的指腹一节一节确认着他?的脊椎骨,让乔肆想起了古代也有摸骨算卦的说法,思?路又放飞了起来,跟着从一数到九。 直到手指停顿,不?知为?何轻轻掐了一把。 “嗯……?” 就像是点中了什么穴位,乔肆顿时身上一酸,抽走了大半力气,偷暗器计划也随之失败。 下一刻,一块石子被丢出,精准熄灭了对面的壁灯。 整个屋子都陷入黑暗。 殷少觉另一手轻轻触碰乔肆的颈侧、脸颊,以指腹描摹骨相,似在确认着什么,而后抬起他?的下巴,朝着自己的方向?拉近。 黑暗中,瞬时只?剩寂静的呼吸声,时而停顿、时而急促。 乔肆什么都听?不?清了,只?觉得心跳声很吵,酒劲儿上来了也燥热难忍,身体变得难受,心中却莫名地畅快起来,仿佛一切淤积的陈年死血都找到了出口。 他?恍惚间想到,完蛋了,脸上的面具要露出破绽了,另一道声音却在心中说,那又如何呢? 不?该,不?对,不?好。 但他?的到来本?就是违逆天道。 脱力之时,一阵天旋地转的失衡感袭来,乔肆忽然躺在了床铺之上,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卷入了漩涡,眼前的人影时近时远,他?要用力抓住才不?会被甩开。 反正他?都醉了,就算言行出格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忍不?住又去讨要了一个温暖的拥抱,手手脚脚都不?放过眼前的人,又低声笑了起来。 他?忍不?住在脑海中幻想,若是此刻重新点燃烛火,若是殷少觉突然看清他?的真实面容,发现与他?萍水相逢的有缘人、发现愿意与他?共患难的江湖义士竟是最?想抓住的逃犯,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他?若是身份暴露,殷少觉该有多么怒不?可遏、多么失望至极? 还是说,依然风度不?减、只?微微蹙眉便冷漠处置他?呢? 可就算是气坏了、恨死他?了,殷少觉也拿他?没办法。 反正说什么他?就是不?怕。 不?怕死,亦不?畏生。 有本?事继续诛他?九族嘛~ “看着我。” 胡思?乱想间,殷少觉却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低沉而不?容抗拒的声线唤回他?的神?思?。 乔肆睁大双眼,却连人的轮廓都只?能勉强捕捉。 “我是谁?” “你是……是……” 殷少觉的名讳呼之欲出,乔肆咬了一下舌尖,迫使自己恢复几分理智,“是、君执,是君公子。” 手指从他?的下颌离开,轻轻捏着他?发烫的耳垂,那声音变得更近,也更蛊惑人心,在他?耳边低喃, “愿不?愿意跟我走?” “去、哪里?” “回答我。” “……我愿意。” 乔肆缩起脖子躲闪,瓮声瓮气地认输,“跟你走,从头到脚都跟你走……不?许欺负人了。” “好。” 殷少觉终于放过他?,将?人重新拉入怀中,扣住他?的手,十指交缠,死死锁紧, “胆敢反悔,朕就……”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发觉怀中的人已经呼吸绵长,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 作者有话说:什么都没做!没有的!只有啾啾啾啾!嗯对[狗头]反正没有搞很多!正式的要后面!确认关系的时候![黄心][黄心][黄心] 来晚了不好意思,抽随机红包补偿大家[狗头] 第59章 乔肆一觉醒来时, 屋内依然是一片黑暗,因为没有窗户,无法辨认是白天黑夜。 他摸索着爬起身, 只感觉脑袋发胀,浑身发酸,梦里像是被五花大绑着在刑部逼供了?一整晚, 四肢都快不协调了?。 呆呆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理智才?缓缓回魂,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在哪儿。 清醒过来的一瞬间, 他便慌忙摸向自己的脸, 确认面具还在。 他摸着黑去?找到?了?记忆中角落里的火折子?,点燃了?壁灯,才?重新看?清屋内, 确认殷少觉并不在。 正松了?口?气的时候,隐约的说话声从?密室外传来,朦朦胧胧。 难道是殷少觉正在外面和人说话? 这样的话,岂不是随时会回来? 得趁他回来之前把面具易容好好补一下才?行…… 第87章 乔肆想着,摸了?摸衣兜,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剩下了?白色里衣, 顿时一惊。 回头一看?,幸好衣服没被拿走, 折迭整齐正放在床边的凳子?上。 还好殷少觉没把他原来的衣服拿走,不然就?没有修补面具的随身工具了?。 他打开柜子?,翻翻找找,成功找到?了?一面镜子?,抓紧时间摘下面具洗了?洗脸,然后将面具重新贴在脸上, 修补好额头和唇角、眼角的缺口?,祈祷殷少觉醒来离开的时候并未发现他戴了?易容。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密室的通道才?重新发出声响,随着一阵脚步声,殷少觉回到?了?屋内。 “醒了??” 殷少觉身上也换了?一身和昨日不同的衣服,墨青雪松暗纹配以黑金腰封,更?衬得气质沉冷,目光幽幽投来时仿若有话要说,却始终没再多发一言。 乔肆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感觉气氛有点尴尬,主动打破沉默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未到?午时,若是你休息好了?,可以先吃点东西。” “好啊!” 不说还好,一说到?有吃的,乔肆顿时感觉胃里空空,很有胃口?,“正好一起……诶?你该不会已经吃过了?吧?” 他说着,走到?殷少觉面前凑近去?看?,还主动伸手触碰了?殷少觉的唇角, “原来是伤口??奇怪,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这里就?破了??你上火吗?” 【对哦,鹿血好像有点太补了?,上火也正常?】 正想着,便见殷少觉也低头望来,抬手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拇指轻轻蹭过下唇。 乔肆一愣,下意识紧张起来。 【今天的易容是自己补的,该不会露出破绽了?吧?】 【而且刚才?补的时候就?感觉嘴唇好像有点肿了?,虽然努力修过唇形了?,但怎么也没法恢复成昨天的效果……】 【完了?完了?,要、要被发现了??!】 “我……” 乔肆连忙开口?找借口?,“我、我好像也有点上火了?,哈哈,那等会儿我们吃清淡点吧?” 说着,他便侧过头,后退半步试图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看?向了?密室的通道,转移话题, “哦对,刚才?我听到?有人在外面说话,该不会是官兵来查了?吧?我听说最近挺多事情的……” 没想到?,他退了?半步,殷少觉反而手指一勾,捉住了?他的手腕。 皇帝的手掌宽大有力,能拉弓握剑,而乔肆的骨架又天然偏小?,仿佛还在长?个子?,腕骨轻轻松松便被他的手掌整个圈住,镣铐似的攥着不放。 乔肆下意识望过去?,撞进那双欲言又止的深邃眼眸中。 “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诶?” 乔肆顿时呆住,头脑和心声都是一片空白。 “……” 殷少觉似乎是沉沉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放开了?他,走向了?屋内的柜子?。 “我、我昨晚怎么了??我好像喝得有点多,没发酒疯欺负你吧?” 乔肆看?他这样,立刻有点慌神了?,刚才?躲着人的也是他,此刻追上去?在殷少觉左左右右来回打转的也是他, “我没有胡说八道吧?我酒品不一定?好啊,一喝醉了?就?会胡说八道,那什么,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一句都别当真啊!” 啪的一声,柜门的扶手猛地裂开、断了?下来。 乔肆骤然熄声。 【怎么了??!】 【完了?完了?,脸色好阴沉啊,我该不会昨天吐他身上了?吧?还是打他了??啊对,他嘴唇破了?,我终于忍不住打他了??!】 【那他怎么不杀了我啊?】 【啊啊啊死脑子?快想啊,我昨晚到?底干嘛了??!】 乔肆试图回忆,脑子?却钝钝的,只剩下几个在眼前放大的殷少觉手臂伤口?的画面,连血痂、深度、缝合的方式都一清二楚,却唯独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但肯定没有什么好事,不然他今天醒来的时候,除了?身上不太得劲,怎么会整个人都感觉神清气爽、心情很好? 能让他心情好的事……说不定?真是打人了?啊!! “不、能、当、真?” 乔肆正想着,却发现殷少觉忽然转头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地捉住他最后的字眼反问。 “……呃……” 【等等,这个反应怎么好像更?不对了??】 乔肆试探挽回,“那……想当真哪句当真哪句?” “……” 殷少觉定?定?地看?了?他片息,忽然挪开了?视线,自鼻腔嗤笑一声,唇角噙着微妙的笑意, “封公子?不必紧张,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忘就?忘了?。” “噢那就?好……”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乔肆隐约还是莫名心虚,好像自己实际忘了?不得了?的事。 但不等他继续询问,殷少觉已经从?柜子?中拿出一套替换的新衣递给他, “你原先的衣裳脏了?,暂时先换上这个出门。” 乔肆接过来一看?,竟然完全?是他的尺码,而且也是他中意的淡红色,用料也很是讲究。 他高兴地接过来,“看?起来很昂贵啊,这个多少钱?我直接从?你这里买下来吧?” “没人要的衣服,不必给钱,你穿走就?是。” 殷少觉意有所指道,“只要你不介意原本是给另一人量身定?做的礼物,就?好。” “给别人做的?那现在给我了?,合适吗?” “那人如?今并不想在我面前现身,恐怕也不会再收这礼物了?。” “哦……” 乔肆穿上衣服,慢了?好几拍忽然反应过来,忽然愣住。 【等等,该不会原本就?是给我……的吧?】 【尺寸也完全?是我的……就?是腰这里宽松了?两指。】 【不不不……不可能吧!】 【我人都是逃犯了?,皇帝何必留着我一个罪臣的新衣,还特?意带到?这里藏着?】 然而刚想到?这里,他就?忽然想起了?什么,为了?确认想法,还打开那柜子?多看?了?一眼。 果然,不是他在做梦,这柜子?里真的还放着他穿过的那一身红衣。 【真的留着了?啊……】 乔肆微微愣住,穿衣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有些?不太敢相信。 【为什么?】 【看?到?这些?不会生气吗?】 “说来也巧,这件衣裳也是他留下的。” 殷少觉见他终于再次注意到?,便伸手拿起了?那件样式更?加华丽繁复的红衣,语气随意地说道, “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包括这件新衣,想来是并不喜欢,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求。” 【啊……】 【没有不喜欢啊很喜欢很喜欢的……】 【这不是被陆晚直接药晕了?,没来得及带嘛,但凡我当时还能行动,肯定?要带上的哇!】 殷少觉手指微动,缓缓低头。 原来只是没来得及……? “那……既然是没人要的。” 乔肆见他好像很失望,忍不住开口?道,“可以把这套也借给我穿穿吗?我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呢,虽然高调了?点,但总比没得穿好?” “嗯。” 乔肆接过衣服,盯着殷少觉的嘴角。 殷少觉侧过脸,神色一如?既往地淡淡。 三息过后,在乔肆的目光灼热注视之下,终于没有绷住,上扬一个微不可查的幅度,而后背过身去?, “你快换吧。” 【嘿嘿!】 乔肆满意了?,高高兴兴迅速穿好衣服,抱着原来那一身红衣,准备完毕后跟着殷少觉离开了?密室。 直到?密室机关门重新关闭,殷少觉才?不急不缓问道,“你原来那身衣服不拿着了??” “回来再取嘛,反正脏了?。” 乔肆想当然道。 不知这句又哪里取悦到?了?这位皇帝,乔肆敏锐地发现他的神情似乎又放松了?几分,总算不是眉头紧皱的模样,撒酒疯的心虚感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看?来是不生气了?。 很快,他就?发现帝心还是太难测了?。 到?了?行刑台附近,正买好午膳,乔肆便发现今日的行刑台上人有点多。 坐在酒楼栏杆边,乔肆伸出手指数了?数,足足数出了?十个乔家囚犯。 他惊讶又惊喜地前倾着身体,恨不得靠在栏杆上,又被殷少觉抬手拦了?一下,转头大声道,“今天怎么这么多?不是说一天增加一个吗??” 殷少觉就?是皇帝,这命令怎么想都只可能是他下的。 第88章 但究竟是因为心情好了,还是更想抓到他这个逃犯了,乔肆并不确定。 “也许是觉得太慢了吧。” 殷少觉将他拉回椅子上坐好,不要太靠近一看就年久失修的栏杆,用猜测的语气说道, “现在这样不好吗?” “好好好,那可太好了!” ----------------------- 作者有话说:先更一章!不要嫌我短qwq努力赶进度中 第60章 十个乔氏死囚, 被监斩官命令着抬起头来,一一宣布他们的罪名。 乔肆挺爱看这个环节,之前宣读罪状是在砍头之后, 今天也许是人多,就放在了砍头之前。 乔肆低头望去,他认得这些人, 又不是完全认得, 这些罪证里有他知晓的,也有他不知道的, 随着宣读, 他便会想起些许相关的记忆。 杀人越货、欺压平民、收受贿赂、买卖官爵、强抢民女民男——他们的罪证太多,数也数不清。 他听着、看着这一切,脑海中也有片刻恍惚。 这场诛九族的大戏, 表面上说是为了逼他自首,用亲族的性命责罚逃狱的他,实际上倒更像是找了个借口对乔家氏族的清算。 乔肆忽然轻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见他连手中的蒸饺都不继续吃了,殷少觉出声问他,“在笑什么?” 【当然是在想你啊。】 殷少觉执筷的右手猛地一顿。 【狗皇帝。】 殷少觉:“……” 乔肆转回头,脸上笑容未退道, “其实是在笑当今陛下果然深不可测,竟不知什么时候将他们的罪证搜罗得这样齐全, 实在有趣。” “你昨夜醉酒后曾对我说,你是逃犯。” 殷少觉放下筷子,为两人倒茶,看似随意地说道,“朝廷要捉拿你,我以为你会对朝廷、甚至皇帝颇有怨言, 封公子,如今被迫过这样的流亡生活,你不恨皇帝?” “我连这个都说了?!” 乔肆震惊,“我还说什么了没有?!” 殷少觉只是静静望着他,任由他自由遐想。 四目相对,三息的时间过后,乔肆率先挪开了视线。 【应该……应该没事的,不然就不会优哉游哉在这里看砍头了……】 【奇怪……大不了也就是被发现,我慌什么?】 【殷少觉今天怪怪的。】 “我……” 乔肆下意识开口想要打破沉默,说了第一个字后却发现脑子里还没想好说辞。 【什么恨不恨、怨不怨的……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嘛?而且还披着马甲问,简直太狡猾了,万一我不知道他是皇帝,万一我就是个普通路人,岂不是中计了?】 乔肆在心中碎碎念着,似乎颇有不满,但眼神飘来飘去,不小心又撞上殷少觉两次之后,吵闹的心声就没来由地熄了火。 【可是……现在不说的话,或许真的要带到棺材里去了吧……】 乔肆垂着头,用勺子拨弄着碗里逐渐凉了下来,变成膏状的小米粥,犹豫措词之间,窗外已经传来午时已到开始行刑的声音。 一次斩杀十个人头,上场的也就是两个刽子手,砍头的声音、百姓的议论声、囚犯临死时的颤抖痛哭声和在一起,乔肆张望出去,发现其中一个砍到第三个人头时便有些吃力,两刀才把人头砍掉。 似乎是卷刃了。 他收回视线,懒洋洋的没了兴味,不再继续看下去,低头喝了一口茶。 “……我其实,最恨的还是乔家人,你也听到了,他们作恶多端。” 察觉到他的话语未尽,殷少觉拿起茶壶,沉默着给他续茶水,没有出声打扰。 “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了我,谁想害我,我都清楚,谁让我变成现在这样的逃犯、没办法好好过日子,我也清楚。” 乔肆望着乌央乌央围观的百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只有两个人能听到, “你看,那些人也一样,他们知道害死自己亲人、夺走自己金钱、横行乡里的是乔家人,不是皇帝,所以只要皇帝肯杀了这些恶人,他们就会高呼皇帝万岁万万岁。” 殷少觉也听到了,他追问道, “但他们毕竟只是寻常百姓,只求公允。” “是,我确实不算寻常百姓,寻常百姓哪里会像我这样出手阔绰。” 乔肆笑了笑,继续指向另一边,在围观百姓的稍远处,茶坊外摆放了些许桌椅,一些书生模样的人也来观刑了, “那些人也会骂皇帝,会称赞皇帝,他们表面是书生,其实有的已经高中,有的是年轻的官员,打扮成不起眼的样子来看看,他们心中有抱负,盼望着皇帝贤明爱才,所以看到这样的世家被清算,他们也高兴,反之,就会忧心皇帝是否听信太多谗言、或是能力不足了。” 他缓缓总结道,“因为有理想抱负、因为有需要,所以会更关注皇帝的一言一行,要么忠心耿耿,要么心灰意冷。” “那么,你呢?” 殷少觉问他。 “我……” 乔肆被问着,神色却流露出一瞬的恍惚,“我啊……我哪种都不是。” 他忽然想起了初来此地时。 确实有过理想,甚至是非常不切实际的中二病式的理想,希望世界走向大团圆结局。 但他不过是外来者,实际上对这些的感触并不深刻,也不会因为仕途不顺就太受打击。 他只是想看到好结局,就像是一次次在游戏中打出的完美通关。 本以为不求名不求利,人生会更顺畅,却没想到恰恰相反,好结局才是最难求的。 “要说没有怨过皇帝,那是不可能的,” 乔肆说着,言语中却掺着笑意,“但他其实什么都没做,也没有什么错处,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在他身上寄托了太多……太多不该有的期望。” “不但期望他是明君,还期望他是个好人,期望他能……多看我一眼,多听我说一句话,得到了眼神,便想要得到更多信任,他不肯信任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那也好,见不上面也好,” 乔肆的双眸低垂着,目光逐渐放空,像是透过窗外吹来的风感受到了皇宫深处经年累月的寒冷,手指逐渐变得冰冷而僵硬, “最后又反过来怨他,既然不肯重用、不肯信任,为何不直接……” 【杀了我。】 【乔家的人质想要多少都能有的,乔政德送我进宫的时候……根本就没想着让我活着出来。】 【不是我,也能是别人,明明可以直接杀了我,然后以此作为工具去嫁祸晋王或别的人。】 【可为什么只是软禁……为什么永远只是软禁?】 【为什么让我远离一切,只能看着、活着,像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与其被软禁,不如杀了来得痛快,省得我还要自己想办法。】 【为什么不肯杀我,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皇帝,你应当在我进宫的第一日便杀了我的。】 想着想着,乔肆骤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就是殷少觉,却不是前几世的殷少觉了,到了嘴边的话语骤然停顿。 【不能再说下去了,这样就够了。】 有些话,兴许会永远憋在心底,又或是永远无法向当年的人问出,但能说出口来,便好过永远尘封。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试图从里面摸到更多温度,却还是指尖僵硬,几乎微微发起颤来。 “除了当今圣上,还有谁能如此杀伐果断,又如此仁慈爱民,就是因为这样……我真的怨过他,” 乔肆说着埋怨的话,声线却温和柔软,像是无奈般带着叹息, “但后来我发现,是他容许我这样怨下去的,是他不肯直接杀了我,才让我始终心存妄想。” 为了防止殷少觉对他的身份起疑,乔肆又打了个补丁,真真假假地说道, “听起来很荒谬吧?但这些过往,皇帝本人已经不记得了,他永远都不会想起来这些。” 【这么一想,真是无辜啊殷少觉,你明明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做错,莫名其妙就被我在心底蛐蛐了好多年。】 【还好,还好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还好你终于肯给我一个痛快了。】 【就冲这个,你就永远是我心中最棒的好皇帝!】 他举起茶杯,微微不稳地举着冷了的茶再次和殷少觉碰杯, “至于现在嘛,一切恩怨皆两清,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乔肆一直自顾自说着,只图个心里畅快不憋闷,完全没注意到殷少觉是什么神情,也未察觉对方是如何一口咽下那杯冷茶,又在沉默片息后开口。 第89章 “什么是恩怨两清?” 殷少觉缓缓吸了一口气,反问道,“什么叫‘不这样’了?” “就是说不难为他了嘛,我是顺利也好不顺也好,不能总指望他,得自食其力,这样呢,也就不会因为他不理我就不高兴还埋怨他了。” 乔肆觉得现?在自己这样的心态简直太阳光、太积极、太健康了,哪里是一个通透可以形容?简直是看破红尘!是告别内耗、正视人生?命运! 想着以后不再一直想着在殷少觉身上下功夫,他忽然就感觉人生?都豁然开朗了!就连刺杀不成都不算什么了,他以后可以重生?一次就刺杀一次晋王呀! “那我应该恭喜你。” “嘿嘿,客气客气~” 乔肆看他还是很沉默,以为他还在试图回忆‘封时’是谁,忍不住笑了笑,努力转移他的注意力, “好了,那十个死人的尸首也都收走了,下面也散了吧?今天就不喝酒了,明日再约如何?” 【明天可是二十个人啊!】 “……” 殷少觉点头,“好。” 乔肆见他也没?有意见,掉头就走,迅速下了楼梯。 刚刚下来,他就在酒馆一楼的大?门?口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陆晚。 陆晚还是那一身乔装打扮的衣服,唯一的区别,是身上多了一把?剑。 一把?一看就沉甸甸、削铁如泥的宝剑。 乔肆下意识放轻脚步,僵在原地。 完了完了,陆晚好像是在等他的。 这个身影背对着酒馆,一动不动地站着,怎么看怎么觉得好像在生?气。 他昨天好像只?留了个纸条就走了?是留了的吧? 要、要怎么解释呢?完了,他完全?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 乔肆浑身僵硬,想到陆晚可能会有的反应,万一得知自己昨晚是和‘陌生?人’走了还过夜,还喝断片了,恐怕殷少觉的身份就真的瞒不住了。 骑虎难下之际,他默默拿起一个酒坛子?,试图喝一口壮壮胆,假装是喝了一天一夜,陆晚总不会逼问醉鬼的。 然而,刚下肚一小口酒,熟悉的味道就让乔肆脑袋嗡嗡地一晕。 熟悉的酒气,熟悉的酒坛触感,电光火石之间,喝断片后被遗忘的记忆忽然一股脑地在眼前?翻新?出来。 殷少觉的伤口、殷少觉的脸、黑暗狭窄的密室、殷少觉的唇和手指…… 他堂而皇之坐在皇帝的腿上,还晕乎乎躺在了一起,还抱着人不撒手,还…… 还说了那么多…… 甚至还答应了跟他走………… 砰。 仿佛有巨大?的烟花在乔肆的脑海炸裂升空,把?一切都轰成了渣渣。 喝醉之后他都干了什么啊!!!! 怪不得殷少觉今天一整天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啊啊啊啊—— 第61章 就像是被一道雷轰然集中, 乔肆整个人都在升温,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他甚至又拿起了那一坛酒,为了冷静冷静又喝了一大口。 古代没什?么汽水可以喝, 也就是酒还?带点劲儿。 乔肆悲伤地发现,喝下去也没有冷静多少。 明明要过两?天就分道扬镳的?! 甚至从一开始,就是因为和所有人都道别过了, 没有和皇帝好?好?道过别才答应一起喝酒看?杀头。 好?不容易啊, 他好?不容易喝酒壮胆了,做好?心理准备了, 心情?也看?开了很?多, 挑了个阳光挺好?的?天气说?了这么多…… 就是因为过两?天就要永别了,所以才说?了这么多心里话啊!!! 结果他都做了什?么?? 头一天晚上和别人缠缠绵绵第二天就说?什?么要和皇帝两?清吗! 他还?答应了一起浪迹天涯!准确来说?是去找那位隐居的?大爷…… 乔肆抱着酒坛子,默默地原地蹲了下来试图冷静, 脑子却不受控制,疯狂闪回?着昨晚被他想起来的?细节。 糟糕啊记忆和后来做梦梦到的?都混在一起了,越想越…… 不不不,不能想了!! 乔肆用力甩了甩脑袋,反复告诉自?己冷静,重新抱着酒坛站起身来, 便发觉刚才还?等在门口的?陆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神情?复杂地打量着他。 “陆……” 乔肆嘴巴打了个磕绊, 装作刚发现他,“吴澜啊,你怎么来了?” “是啊,我怎么来了。” 陆晚的?目光在他脸上仔细扫过,在察觉到变动过的?易容痕迹后,微微眯起眼, “啧。” 昨天他发现乔肆被带走后,便觉得那黑衣人的?身法很?是眼熟,可惜中途跟丢了,没能确认两?人具体去了哪里,等回?到酒馆查找线索时,就只剩下乔肆匆忙写的?纸条,让他不必担忧。 虽然确实是乔肆的?笔迹,但陆晚依然放心不下,确认人一夜未归后,便在今日午时又来蹲人。 如今看?到乔肆这副模样,再结合之前种种,答案便昭然若揭了。 乔肆此刻完全不在状态,满脑子还?在刷屏着【要冷静】,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问陆晚来意,对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丢下一句‘没事就行’后转头就走了。 陆晚这一次虽然还?用着假身份假脸,但轻功和武器都没再藏,直接脚下一点便飞掠而出,等乔肆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飞远了。 大侠都好?忙啊…… 乔肆已经习惯了他来去无踪,倒不如说?因为自?己在被通缉,额外在他面前安静的?这两?天才是反常,只当陆晚只是来确认他安危的?,人肯定有自?己的?事要忙。 陆晚一走,酒馆空荡荡的?一楼又只剩下他自?己。 “……” 乔肆把酒坛子放下,默默走出酒馆。 片刻后,乔肆拎着外面买来的?二两?酱牛肉,一盘凉拌菜回?来了。 不行啊,果然不能就这样走掉啊! 乔肆在楼梯下面踟蹰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咬咬牙上楼了。 抬头一看?,殷少觉果然还?没走。 一袭黑衣的?青年坐在栏杆边,虽乔装成江湖人打扮,依然不乏贵气,此刻正低头单手拿着酒杯,一杯接一杯地独自?喝着闷酒。 “咳……” 乔肆担心他没留意到自?己,微微清了清嗓子,挪着缓慢的?脚步走近,重新坐回?他对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殷少觉的?神情?,尽量大大方方说?道, “我……刚才在楼下路过一个小店,发现他们的?小菜看?着挺香,买多了自?己吃不下,就带过来了,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殷少觉抬头朝他看?来。 目光即将相碰时,乔肆却忽然眨了几下眼睛,躲闪着看?向窗外。 行刑台已经没人了,只剩下斑驳的?血迹,行人们也散得差不多了,此刻望出去,也只能看?到几条流浪狗,一两?个流动的?小贩。 乔肆却比方才砍头时看?得还?要目不转睛。 【怎么办怎么办……】 【好?难开口啊!】 【现在再突然提昨晚的?事也太?突兀了……】 “……?” 殷少觉望着他那几乎把【心虚】【忐忑】写在脸上的?模样,轻轻抿唇,拿起一旁的?筷子尝了一口。 方才他们用过午膳的?,只是谁都没吃几口,乔肆走后,饭菜也凉透了,让小二端了下去。 此刻下酒菜被带了过来,倒是适合再吃几口。 殷少觉将每样尝了一口,不置可否,然后便放下筷子。 他这样不言不语的?,乔肆反而更紧张了起来,忙问他,“味道不好?吗?” 殷少觉不动声色,用茶壶的?茶水给乔肆倒了一杯,淡然道,“你尝尝。” 【不会吧,不会这么倒霉买个菜都翻车吧??】 乔肆将信将疑,连忙也挨个尝了尝,结果吃得嘴角都弯了,“这不是很?好?吃嘛!” “是,味道很?好?。” 殷少觉抿了口杯中美酒,笑意沉在声线里,“多吃点。” “……” 乔肆咕咚咽下一口,忽然便没了声音,拿起酒杯就往嘴里灌,喝下去才发现只是清茶,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怀疑地看?着殷少觉。 偏偏坐在对面的人无论何时都是这副模样,光看?表情?,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他怀疑殷少觉是故意的?,但他没有证据。 嘶…… 【怎么总感觉……】 不久前还?滔滔不绝、举杯畅谈的?两?人,忽然变得安静无比。 安静沉默的?时候,气氛也最?容易变得尴尬,尤其?是嘴巴闲着的?时候。 乔肆默默低头,装作很?感兴趣,为了让嘴巴忙碌起来,吃了一口又一口。 第90章 【总不能直接说?我知道隐居的?那位在哪儿吧……显得很?居心不良。】 【现在直接说?要一起去,一定会被发现已经想起来了的?!】 【怎么办,找不到时机开口啊!】 时间匆忙,他来不及想清楚太?多,便只好?凭着感觉来。 无论昨晚是不是酒精作祟,承诺出口的?事情?总不能说?忘了就食言,抱着这样的?心思,乔肆便决定了先不跑路也晚些自?首。 对,就是因为不能食言。 而且陛下要找轩辕老将军绝对是为了国家大事,能节省时间是最?好?的?。 乔肆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的?理由很?正当,但真的?坐下了,又意识到自?己压根没想过怎么开口。 随着一口接一口酱牛肉下肚,乔肆很?快感觉胃里有点撑,微微蹙眉放慢了逃避式进食的?速度。 好?在,殷少觉仿佛也吃饱了,在这时缓缓放下筷子,随意开口道, “明日过后,我恐怕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去京北方向寻一个人,不能再来这里相聚了。” 乔肆:“!!!” “若是顺利,或许很?快就能回?来,若是找不到人,恐怕就要多耽搁些时日。” “哦是吗!好?巧啊!我也想离开京城看?看?外面的?风景!” 乔肆演技超级差地惊讶说?道,“不知君公子是要去找什?么人?说?不定我们能顺路呢!” 殷少觉似笑非笑地朝他投来一个意味不明的?视线。 被他这么轻飘飘一瞧,乔肆下意识挺直前倾的?身板顿时又蔫儿了下去,默默地往后缩去,眼神也再次飘走。 “要去找一个姓轩辕的?老将军,听说?他在隐居。” “……” 乔肆低头玩儿着空杯子,反应慢了半拍,跟着说?道, “原来是这位老前辈,我、我知道他,听说?他过去战功赫赫,一直很?、很?仰慕他老人家,还?对他隐居的?地方听说?过一些传闻……” 见?他说?得如此磕磕绊绊,紧张到露馅儿得越来越明显了,殷少觉见?好?就收,主动邀请道, “既然如此,可否请封公子随我同行?若是能顺利找到人,我必以千金酬谢。” “好?说?好?说?……千金就算了,我、我要那么多钱也没什?么用。” 乔肆摆摆手,和他说?定了,整个人便松了一大口气,“那什?么时候出发?我们骑马还?是坐车?” “看?你喜欢。” 乔肆又是一呆。 一阵风忽然吹过,风中夹杂着寒气与碎叶,乔肆下意识闭上眼睛偏头去躲,再睁眼时,殷少觉却已经起身站在他的?面前,朝着他俯身靠近过来。 风势减大,哐当一声将窗户都吹得猛然从外面关闭。 两?人眼前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相似的?一幕与记忆中初次的?拥吻几乎重合。 乔肆望着他越靠越近的?身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睫毛轻轻颤动。 然而,殷少觉却只是伸出了手,从他颈侧的?发丝中摸出一小片桃花花瓣,便重新站直了身体。 他摊开手,将那片微微卷曲的?花瓣示意给乔肆看?, “沾上了。” “…………” “抱歉,一时手快,多有唐突。” 殷少觉缓缓地将那片花瓣捏在指腹间,轻轻摩挲感受着上面的?柔和冷意,声调也放得和缓无害。 见?乔肆还?在保持沉默,他一副端方君子的?做派认真道歉, “若是你不喜欢,之后我会注意分寸。” “啊?没有,我……” 乔肆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被碰过的?头发丝,只感觉脖子都蹭得痒痒的?,头也不抬地客套回?去,“我该说?谢谢才是,我都没发现。” “那就明日见?,到时用过午膳后出发。” “嗯嗯。” 乔肆也笑着和他做好?约定,“那就到时候见?!” 殷少觉转身,走出去几步后微微侧头,似是想要回?首,最?终只是余光多投来一眼,便直接离开。 离开乔肆视线范围的?瞬间,殷少觉周身内敛而温和的?君子气度瞬间褪去,连唇角的?笑意也散得一干二净。 离开酒馆后不久,殷少觉走入无人暗巷,一直等候在暗处的?甲一终于得到机会现身,见?皇帝如此气质沉冷,也不禁多了三分谨慎才开口, “陛下,明日的?出行,请问备车还?是备马?” 陛下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难道是轩辕将军比预想中要难寻?可是陛下不是还?没出发吗? 几日前飞白楼就在和暗卫联手寻找轩辕将军的?消息,但所获甚微,陛下便决定亲自?前往,就快动身了。 甲一不解。 殷少觉却未理他,只是指尖微动,将一片薄红按在了腰侧的?玉佩上。 乔肆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却选择避而不谈,不愿承认。 “……陛下?” “备车。” -----------------------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有点不稳定dbq……有点忙t t 第62章 陆晚当天就回了刘疏家中, 当着他的面摘了面具、丢了身上那一套文质彬彬的外衫,把长剑往桌上一拍——兴师问罪来了。 他进屋的时候,刘疏还正在家中处理公?事, 会客厅坐着三五同僚,满桌都是摊开的文件笔墨,见状纷纷抬起头来, 被这气势震得都不敢轻举妄动。 “各位麻烦先回避一下, 我有话和刘疏说。” 刘疏叹了口?气,隐约意识到是露馅儿了, 客客气气站起来和各位道歉, “不好意思,下次给?大?家登门赔礼,今天我还有些家事要处理, 不好意思,大?人?们慢走。” 陆晚就这么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等着人?走光了,抬手一推,将房门合上,扣上门栓反锁。 “哥, 来谈谈?” 他缓缓走近刘疏,一手压在人?肩膀上, 将人?按回椅子里?坐好,另一手撑在桌上,不给?人?跑的机会, “和皇帝合起伙来设局骗我,是吧?之前突然装作崴了脚,让我一路背着你回家, 也是为了支开我,对吧?” “……” 刘疏无比心虚地别开脸,小声地安抚,“你都知道了……?” “哼。” 一旦摸到了真相的冰山一角,剩下的就很好推导了。 比如劫狱当天的种种巧合,比如乔肆那奇奇怪怪的态度,再比如刘疏。 “对不起嘛,” 刘疏也知道这事情瞒不了太久,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他自知理亏,抬手小心地拽着弟弟的衣袖, “都是我不好,哥给?你赔礼道歉,想要什么补偿都行,别生气了。” “……你嘴上倒是认错飞快。” 陆晚见他如此,想继续生气都有些无从?下手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之前跟我吵架,也是故意的?皇帝指使你的?” “若是我不和你吵,直接与?你说清楚一切计划……你还会愿意出手劫狱吗?” 刘疏见他态度松动,微微笑着拿来一杯茶,递到他手里?安抚, “或许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还愿意帮一些小忙,但若是一切变成明面上的合力相助,不就真的让你参与?到了朝堂争斗中了?” “什么意思?” “现?在这样的情况,只要你不想继续参与?,继续装傻下去,想什么时候回江湖闯荡,想和皇帝、和这一切划清界限,都没关系。” 刘疏拉着他一起坐下,耐心地哄着劝着,还主动站起身给?他捏捏肩膀, “你只是被设计了,又恰好真的救了乔肆一把,今后你依然是自由身,皇帝也永远不会觉得你接受了他的招揽,成了愿意帮忙的手下。” 短短一番话,顿时说到了陆晚心坎儿里?。 确实是这样的道理,他的哥哥虽然骗了他,还让他忙活了一场,但还是真心为他考虑的…… 陆晚微微蹙眉,神情顿时缓和了不少,抬手捉住刘疏的手,让他别按了。 虽然感?觉哪里?还是不太爽,但接下来就是他们关起门来的自家矛盾了,有的是时日机会满满解决。 他瞥了眼刘疏,“你当真是如此考虑的?” “当然是了,” 刘疏笑着说道,“皇帝为了顾全大?局,觉得你要被骗一骗才?愿意出手,但哥知道你最讲义气了,若是我直接说了开口?求你,结果也是一样的。” 他这样信任陆晚,笑盈盈地看过去,反而让陆晚有些不好意思,难得脸皮薄了些。 若是当时真的是另一种情况,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冷静下来想一想,皇帝的做法确实是最稳妥的。 他默默喝了口?茶,“那乔肆和皇帝的事情你也知情?” 第91章 “你指的是哪件事?” …… 第二日,行刑台又斩首了二十人?,现?场堪比血流成河。 午后,马车备好,路上需要的干粮和水也备好,乔肆又将一些银两买了能临时搭建的帐篷薄被,和殷少觉一起上路离开了京城。 一路上,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之前的事。 一辆轻便的马车内空间不算很大?,乔肆与?他坐在一起,原本还有些紧张,但随着时间过去,发?现?殷少觉全程都客气守礼,没有一点儿出格的举动,便又逐渐放松下来,甚至摇晃着便睡了过去。 等到乔肆醒来时,马车已经出京,并停靠在附近的驿站暂时休息。 马儿已经牵走去吃草休息,马车也停靠在了一旁,乔肆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披了一件毯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而下。 殷少觉似乎不在,他便自己下了马车,随意走了两步,发现这个驿站地方不大,却五脏齐全,阵阵茶香和米饭香气从远处飘来。 他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朝着米饭的香气走去,就发现殷少觉正站在屋内和一个伙计说着话,将碎银放在了柜台上。 “醒了?” 见他过来,殷少觉自然地向旁边为他挪开一步,“很快太阳要落山了,我们就在这里?歇脚,晚膳也在这里吃。” “好啊。” 乔肆还是头一次来驿站过夜,看哪里?都觉得新鲜,东看看西看看地打量四?周,很快就发?现?了墙壁上挂着的食牌。 【咦?还挺丰盛的嘛!】 他看了一会儿,胃口?也被馋了起来,拍拍旁边殷少觉的胳膊,“我想吃清蒸鲈鱼,糯米丸子,还有醪糟鸡蛋汤圆。” 忙活着的伙计正好路过两人?,闻言哈哈一笑,“这位公?子,您说的三样菜已经在做着啦!您只需要稍等片刻便给?您端上来!” 乔肆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被伙计那爽朗的笑容感?染到,也笑了起来,“多谢多谢!” 这几样都是他爱吃的呢,殷少觉竟然提前就点好了,倒是省得等了。 然而等坐下喝了点茶,菜都上齐后,乔肆又微妙地发?现?,殷少觉一共也只点了四?样。 三菜一汤,加上主食,竟然全都是他爱吃的。 这样的巧合让他拿起筷子的动作都跟着一顿。 【是……巧合吗?】 【还是……??】 他抬头,有点忐忑地看了眼殷少觉,对方?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也抬头看了回来,露出一抹笑意。 乔肆:“……咳咳咳!!” 差点被茶水呛死!! 不知是因为这样的巧合,还是因为殷少觉那意味深长的瞥视,乔肆一顿饭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饱了以后就匆忙要上楼休息。 在他睡着的时候,殷少觉也早早开好了休息过夜的房间,还是两人?间,床铺在房间正中央,是两个单人?床拼起来的大?床,若是住客不喜欢,还能推开把屏风放在中间阻隔。 放在以往,乔肆甚至不介意这种细节。 不就是一起睡在一张床吗?他连龙床都躺过,两个都是男人?,没什么可避讳的。 但是如今,他先一步回到房间,却是望着眼前的大?床发?起了呆。 这个床铺很大?,比殷少觉密室中的床铺大?了一倍,也更柔软舒适。 当时他向后倒去,差点碰到头,还是殷少觉用?手掌托住了他的后脑,但如果在这里?,就完全不会有这种情况。 不能想了…… 乔肆默默深呼吸一口?气,努力甩掉脑海里?奇奇怪怪的记忆闪回。 他在想什么啊!!! 当时只不过是他喝了酒!殷少觉又有点上火而已!! 这样的事……怎么也不会发?生第二次的吧! 这么想着,他却默默绕开了床铺,来到另一侧打开窗户,让冷风尽快为自己降温。 然而视线刚投向外面,就一眼瞧见了殷少觉的身影。 他在……挑选枕头? 黄昏的光线下,伙计正在将一些晾晒了一天的枕头往回收,殷少觉就站在一边,将不同大?小厚度的枕头对比确认了一遍,最终挑选了高度适中,最为柔软的一个的。 乔肆眨了眨眼,微微愣住,没过多久,房门便被敲响,伙计恭恭敬敬地进屋,更换了床铺上原本又高又硬的方?枕。 “……多谢伙计。” 将人?送走后,殷少觉也带着他们马车上的行李后脚回了房间。 乔肆默默站在窗边没有动。 伙计刚才?更换的只有枕头,殷少觉带了行李过来,却是把床铺上的被子也换成了他们自己的。 和枕头一样,高度、质地、样式……全都成了他喜欢并且常用?的类型。 又一个‘巧合’。 担心着身份会不会已经暴露,乔肆微微紧张了起来。 然而在他无比紧张时,殷少觉却只是在进屋时和他眼神打了招呼,便再没有主动接近他或者搭话,就这么自顾自在桌边坐下,堂而皇之拿出了明显来自宫中的几个密函开始批阅。 就像是过去那样,殷少觉在夜晚休息前总喜欢处理一些公?务。 即便乔肆很是怀疑,但看到殷少觉这样从?容自然、毫不在意他的姿态,他还是狠狠地动摇了,并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 【难道是我想多了……?】 他疑惑地挪了挪有点僵硬的双腿,重新关上窗户,朝着房间中央走去,而后笔直地坐在了一侧床铺上,偷偷观察背对着自己磨墨写?字的殷少觉。 【要是真的认出我了……没道理还这么平静,什么都不说不做吧?】 【不对,他可是殷少觉!心眼子这么多的人?,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揣测!】 乔肆刚刚放松了些许的肩背顿时再度紧绷,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殷少觉。 【而且他之前还把那件红衣送我了,当时就觉得隐约有点太轻易了,难道那时候就在试探我吗?】 【可是没有证据……】 【而且,如果那时候就在试探我,他又为什么要、要……】 乔肆越想越不敢想了。 仗着自己只是个陌生的路人?,哪怕是醉酒后和殷少觉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他也能自欺欺人?可以无视掉,让一切随着假身份最终一起烟消云散。 但若是他被殷少觉认出来了……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不不,不会的!不可能的!】 【为了以防万一,要不我还是、还是……再掩饰掩饰身份?不然万一真的暴露了,皇帝恼羞成怒,砍头变成凌迟可怎么办……】 【好像也没事,在凌迟之前先自己死掉就能免受皮肉之苦……】 【诶我毒药呢?】 “……” 殷少觉第三次拿出新的信纸。 他确实想在睡前处理些公?务的,至少在坐下的时候,他还没有都想什么。 然而乔肆的心声源源不断地从?身后涌来,声音也时高时低,被人?死死盯着的视线感?也如动物的尾巴反复略过他的后背,让他反复走神,弄脏了两张好好的纸。 他闭了闭眼,放下手中毛笔,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不能急。 人?已经在身边了,驿站又远离城镇,跑不了的。 殷少觉站起身,忽然朝着乔肆径直走来, “封公?子,明日我们要一早启程,今夜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第63章 乔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在他?发呆的这一小会儿功夫里?, 太?阳已经逐渐落山,随着殷少觉走来?,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在屋内收紧, 唯一的一盏烛火从桌案上照来?,将他?的影子投落在乔肆的身上。 暗沉、轻晃、模糊了一切的界限。 乔肆下意?识抓住了床帏,却因手下没注意?, 直接放开了薄纱的帷帐, 恰恰好挡住了殷少觉朝他?伸过来?的手。 他?无声地咽了咽口水,却发觉那只手并未停顿, 也并未落在他?身上, 只是悄然捉住了悬挂在帷帐外的摇铃,轻晃了两下。 铃铛与门?外的相连,发出清脆的声响, 正?是用来?喊伙计的。 乔肆坐在原地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紧张忐忑到险些屏住呼吸,却发觉只是自己误会了,殷少觉只是喊伙计有事而已。 竟是虚惊一场。 乔肆顿时卸了力?气,直接往后一倒,躺在了宽阔的床铺上。 伙计很快赶来?, 在门?外询问,殷少觉也隔着门?要来?了洗漱用的温水和干净毛巾。 隔着半透光的纱帘, 逐渐传来?衣服的摩擦声和很轻的水声,乔肆缓缓闭上眼?睛,翻了个身,随着精神重新放松下来?,逐渐在胡思乱想中睡去。 殷少觉仔细听着寂静空气中的呼吸声,直到乔肆彻底熟睡, 才小心撩开了床边的纱帘,朝着他?伸出手去。 第92章 从很久以前?他?便发现了,乔肆看起来?脑子里?的想法很多,但睡眠质量一直很好,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迅速入睡。 眼?下也是如此,哪怕他?伸手解开了腰带、脱下外衫、鞋袜,又将乔肆的身体挪到床上,盖好被子,乔肆也只是翻了个身,重新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就更沉地睡了。 换了寻常人,只在他?解开衣服的瞬间就会醒来?。 但因为是乔肆,他?连迷烟都完全用不到,就轻而易举拿到了那瓶成分不明的药。 几个时辰过去,暗卫成功找来?了成色气味大小都接近的药丸,被殷少觉亲手和乔肆原本的那瓶药做了替换。 已经没了毒药的药瓶被放回?乔肆的衣服里?,殷少觉看着全程熟睡没有反应的乔肆,目光缓缓地沉了下来?。 一个人若是真心想要寻死,就算是没有毒药,没有匕首,也有的是办法。 他?合拢门?窗后坐回?床前?,低头望着熟睡的乔肆。 有些死士被训练过,会把毒药藏在牙齿里?,方便能随时咬破。 想到这一点,殷少觉微微蹙眉,抬手触碰到了乔肆的嘴唇。 柔软、温热的触感让他?动作微顿。 ……乔肆会这样藏吗? 直觉和理性都在告诉他?,乔肆不是会这样做的人,他?并没有多少计划性,也不具备这样做的技巧。 寻常人很难避免在日常吃喝中不碰破牙齿中的毒药,危险远大于收益,在没有外人帮忙的前?提下,更是没办法藏得很好。 乔肆是不会这样□□的。 道?理虽是如此…… 殷少觉的目光仔仔细细描摹着乔肆嘴唇的形状,指尖停留在下唇,缓缓摩挲着,却始终没有离开。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可能’。 他?无法相信,只能亲自验证。 烛火摇曳,殷少觉缓缓附身下去,以指尖轻轻触碰用力?,试图撬开温热的唇齿。 熟睡中的人并无知?觉,只是平稳缓慢地呼吸着,手指的动作也轻柔,为避免将人惊醒,只用了很小的力?道?。 但是这样不够。 牙齿很薄,虎牙也很尖,让指腹传来?令人口干舌燥的刺痒,想要继续深入时,却遇到了阻碍。 殷少觉微微垂着眼?眸,将身体凑到更近处,直到呼吸交缠,用最微小的气音在人耳边蛊惑, “放松,张嘴……” 乔肆在睡梦中沉沉浮浮,微微蹙眉,似是听到了,又似是无法醒来?,发出喃喃的轻哼。 他?想要躲避,却被手指捉住,下意?识闭嘴轻咬,留下细小的齿痕。 “乔肆……” 殷少觉再度靠近他?,指腹碾过下唇、缓缓抽离,正?犹豫是否要放弃试探时,几道?呓语般的心声在耳边滑过。 【……$%(^&)】 那只是一串不成文的字节音调,他?以为乔肆醒了,听呼吸脉搏却都依然平稳。 他?不是醒了,他?在做梦。 殷少觉的动作猛然停顿,目光也死死锁在乔肆的身上。 【……我……陛下……别去……】 【……等……】 【殷……少觉……你……】 他听到了乔肆在梦中的呓语。 眼?前?的少年、对他?毫无防备的乔肆,正?在做一个和他?有关的梦。 半晌,那梦话却变的越发断断续续,难以辨认,最终只剩下只字半语。 【好疼……】 梦境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乔肆的眉心紧蹙,呼吸也微微变得急促。 那似乎并非什么很好的梦境。 【疼……】 【……唔……为什么……】 【还……活着……】 “……乔肆?” 殷少觉轻声低唤,却并未让人从噩梦中挣脱。 鬼使神差地,他?轻轻捧着乔肆的脸,低头压向那紧闭的唇瓣。 指尖无法撬开的,因为更温暖亲密的触感而放松接纳。 心声中的梦语终于短暂地平静了,只剩下炙热的呼吸在两人间流淌。 直到每一刻牙齿都被认真检查,直到双唇变得湿润,一颗不讲道?理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唔……?” 乔肆睡到一半,越发感觉奇怪,朦朦胧胧间撑着眼?皮眯起一条缝时,看到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殷少觉,下唇正?传来?发痒的触碰。 【殷少觉……】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没有什么思考,费力?地半睁开眼?睛,辨认出了眼?前?的人。 乔肆尚未清醒,见到他?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梦境,只呆呆地问道?, “你要杀我吗?” 单纯的、未经思考的言语就这样脱口而出,让殷少觉几乎呼吸停滞,指尖的力?道?也有了一瞬的失控。 面对下唇被按压的刺痒,乔肆也并不躲闪,几乎顺从地任由他?触碰唇角与下颌,不躲不闪,并抬起手来?,也缓缓触碰到了殷少觉的脸颊。 【要动手吗?】 睡熟了的人掌心热乎乎的,小心翼翼碰到他?的皮肤,像是在触碰着什么美好珍贵的东西,竟在这时露出了几分笑意?。 像是睡蒙了,还沉浸在梦境中,又像是原本就误会了太?多太?多,以至于看开了生死。 “不。” 殷少觉终于回?答他?了,却只是简短的否认。 或许他?还能解释,可以自证,可以说?很多很多,但又在一瞬间感受到语言的苍白。 于是他?再次俯身下去,亲自堵住了乔肆的胡言乱语。 “……唔?” “……” 【什么……?】 【热……】 【……陛下怎么了?为什么……】 【啊、好痒……】 【……呼吸……】 【咦?感觉……好奇怪……】 惊讶、茫然、无措,乔肆的反应也逐渐激烈,最终又像是认输了般放弃一切挣扎,任由他?夺走所有力?气。 他?说?不出话,脑袋也一阵发晕,不明白事情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等到殷少觉终于放过他?时,脑子里?已经什么念头都不剩。 【……】 【………………】 殷少觉将他?揽入怀中,一只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睡吧。” 于是乔肆便啪的一下睡了回?去,像上次一般,独留他?一人因为心跳过快睁眼?到天明。 第二天,乔肆茫然醒来?时,殷少觉罕见地没有比他?先起。 他?先是在床边坐着发了一会儿呆,而后冒出疑问。 昨晚是做梦还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殷少觉是……为什么? 这次他?没有喝酒,问题便更加明晃晃难以回?避了。 直到殷少觉也迟了一些醒来?,乔肆还坐在床边发呆,想着想着,把自己都想得体温升高越来?越热了。 见他?醒了,不等他?说?任何话,乔肆便一把套上衣服,风一般地往门?外爆冲。 然后被殷少觉一把拉住,跌回?床上。 乔肆尴尬坐直,声音虚弱,“早、早上好啊,君执……” 【啊啊啊!吓死人了!!!】 “你还没换好鞋袜,这样出门?不太?好。” 殷少觉假装没发现他?的态度异常,平静地提醒道?,“等会儿一起去用早膳,然后早些出发吧。” “哦……哦,好。” 见殷少觉态度自然,乔肆也逐渐恢复了平静,从半夜睡蒙了竟然亲在了一起的尴尬中缓过神来?,逐渐接受了事实。 不就是不小心亲了吗?又不是不小心捅刀子了,多大点事! 皇帝都这么淡定?,他?要是大惊小怪的,岂不是显得很没出息很没见识? 连死都不怕,难道?他?还怕亲一口吗?!那必须不怕! 而且…… “嘶……” 乔肆猛然从头脑风暴里?回?神,一眼?看到殷少觉在皱着眉头自己给伤口换药,立刻什么想法都没了,快步走上前?去, “我来?吧,你一只手不方便。” 说?着,他?就接过了工具,很是顺手地将伤药重新抹好,为殷少觉重新缠绕纱布。 “多谢。” “不用客气。” 乔肆将伤口重新包扎好,为他?放下了袖子,笑了一下,抬头时看到了殷少觉也带着笑意?的唇线,却是有了一瞬的晃神。 似乎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殷少觉适时开口询问, “讨厌这样吗?” 他?的问题似是而非,像是在询问一同出行的感受,也像是意?有所指。 乔肆却听懂了。 片息过后,他?眨眨眼?,忽然又笑了出来?,笑容自然而真实,毫无勉强的痕迹。 “不讨厌。” 乔肆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朵,声音低了下去,“谢谢你……帮我从不太?好的噩梦里?弄醒。” 第93章 那原本是个真实到快要让他?混淆现实与梦境的噩梦,放在平时,靠他?自己是醒不过来?的,就算醒来?也睁不开眼?睛,很快又要回?到同一个噩梦里?。 昨晚却是唯一的例外,因为殷少觉突然的亲近,他?后半夜再也没做噩梦,梦中只剩下混乱的画面和旖旎光影了。 “……” 殷少觉完全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回?应。 没有讨厌,没有拒绝,也没有……喜欢或接受。 而是道?谢。 好像他?并非是吻了什么,只是做了件朋友之间发生了也不值一提的小事。 紧绷的弦似是猛地松了,可别的什么东西似乎也怅然落空,一无所获。 “昨晚……你好像一直在喊疼,” 他?随口问道?,“是哪里?不舒服?” 乔肆摇摇头,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云淡风轻地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喉咙, “这里?疼。” 殷少觉微微蹙眉,并未理解。 “醒了就不疼了,要是幸运点儿,以后也不会怎么疼。” 乔肆朝着门?外走去,“不会影响用早膳的,放心!” 第64章 两人用过早膳后, 马儿也休息充足、吃饱了粮草,拉着马车带着二人重新?上?路。 乘车赶路并非什么有?趣的事,大部分?的时间里, 乔肆都?只能坐在车中发呆,或看看沿途的风景,甚至因为马车太过颠簸, 为了防止太过晕车, 什么其他的事都?做不了。 在穿越之前,乔肆都?自认为不是特别容易晕车的体质, 但这?一次出远门, 他还是破天荒地晕了个彻底,胃里面的翻江倒海几乎无法克制住,不得不中途让殷少?觉停下休息片刻, 等到不想吐了再继续前进。 好?在,殷少?觉看上?去也并不着急。 还未到午时,乔肆就已经停了三次缓解晕车的难受劲,最后一次正巧路过了一个小镇,便绕路到了镇上?休息。 出门在外,两人都?用了假身份, 便自称是路径此地、回家寻亲的兄弟。 马车在镇上?的小驿站停靠,乔肆面色苍白地被殷少?觉搀扶着下了车, 别说什么真假身份了,就算是殷少?觉现在原地自爆,突然披上?龙袍大喊我是皇帝,他都?懒得有?任何反应。 镇子很小,也没有?多少?店铺,两人把马车停下吃草, 一眼望去也只有?一个小小的饭庄能招待外来人,便坐了下来休息。 乔肆正反胃着,没有?什么胃口,便只要了一份清爽的酸萝卜,一些茶水坐着休息,并和小二随意?攀谈,打听那位隐居的轩辕老将军的消息。 关于轩辕将军的传说,哪怕是在这?样的穷乡僻壤也无人不知,但小二也只是听过一些传闻,并未真的见过。 这?样的情况,倒是和二人预料的一样。 正想着休息完就离开时,又有?一伙人走入了饭庄,一个个都?人高马大、身材魁梧,身上?还佩戴着宽大的刀子,进来并不坐下要吃喝,而是直接冲着店老板而去,将刀拍在桌上?,索要保护费。 乔肆听了立刻皱起眉头。 不远处,那店老板哭丧着脸、操着一口乡音哀求起来,“不是半个月前刚给过吗……最近人少?,都?没赚到什么钱哦,家里老小还要吃饭,能不能过几天再……” “再废话老子跟你?不客气哦!” 很显然,那几个壮汉来者不善,就是来抢钱的,店老板想求情少?给或者宽限几天,都?不同意?。 在那些人进来后,原本还坐在店里的零星几人也害怕地从侧门跑掉了,生怕再多呆一会儿都?要被连累。 一时之间,小小的饭庄里除了店家和收取保护费的,就只有?殷少?觉和乔肆二人还无事发生般坐在原地,该吃吃该喝喝。 乔肆甚至还明晃晃地抬头打量着这?一幕,手?中也忍不住摸上?了殷少?觉的腰侧——试图拿走他随身携带的匕首。 殷少?觉按住了他的手?,将另一副更适合他的连发式袖箭塞到他手?里。 乔肆低头看了看,好?像确实是更顺手?的。 他将袖箭绑好?,笑了笑,故意?大声道,“小二,我要的烧刀子呢?” 他的嗓音清亮悦耳,还比其他人说话声更大,一下子让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纷纷朝着他这?边看来。 到这?时,那几个索要钱财的壮汉才发现了他,不悦而危险地眯起眼睛,缓缓转过身来。 “哪儿来的白面书生,模样倒是俊俏,可惜长了一副短命的脸!” 殷少?觉缓缓抬头,指尖捏住了那一双竹筷,隐隐的裂痕出现在竹筷之上?,使其断成两截。 他未表态,乔肆也不理那人,没看到一样,依然催促道,“没有?烧刀子,把我要的炸花生拿来啊。” 店小二哪里敢在这?时候冒头插话,恨不得缩在柜台下面装死。 那为首的人向前一步,直接朝着乔肆走来,“喂!跟你?说话呢!!你?是聋了还是瞎子?!” “咦?” 乔肆却掏掏耳朵,故作惊讶地看向他道,“原来你?在说人话吗?我看你?如此蛮横无理、满口喷粪,还以为你?不会讲中原话……是哪儿来的猪狗修成了人形在讨封呢!” “……呵。” 殷少?觉笑出了声。 “你?找死!!!” 下一秒,双方顿时开打。 几个来店里讨要钱财的壮汉拔出刀子就朝着乔肆砍杀过来,乔肆起身躲闪,同时瞄准他们?发射袖箭。 论武功、论打架,乔肆原是不占优势的,甚至没多少?经验,更无几分?胜算。 但他光是亲眼看着有?人欺负店家,心里就冒出一股火气,再加上?心无挂念,不爽便直接挑衅了,压根不在乎自己有?几分?赢面。 大不了同归于尽。 甚至他原本的想法非常朴素。 【能带走一个是一个。】 对方有?大刀,他也有?暗器,不是赤手?空拳,只要不让刀子近身,他就有机会中伤他们。 好?在,现实的情况远比乔肆以为的更好?。 殷少?觉全程坐在原地,看起来动?都?没怎么动?,只在周围有武器靠近时侧头或挪动?身子躲闪,偶尔丢出手中茶杯击飞不长眼的刀子。 然而叮叮当当几声脆响过后,他手?中的竹筷却不知何时纷纷丢了出去,打偏了那些砍向乔肆的刀子,也纠正了胡乱发射一气的袖箭诡计,让动?手?的那几人胸口、关节、几处要害纷纷中箭,以最快的速度失去了全部行动?能力?,倒地不起。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店家和小二都?躲在柜台下面,完全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便已经结束了。 等他们?探出头来,坐在桌边的黑衣人正从容不迫地重新?拿出了一副竹筷,继续品尝下酒菜,一身轻便红衣的少?年嬉笑着摘下手?臂上?的袖箭,从一地狼藉的手?下败将之中蹦跳着走出。 他们?看着乔肆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崇拜。 “少?侠好?功夫!!” “多谢少?侠仗义相救!” 一个店家,一个店小二都?是上?了年纪的,能当乔肆的爹了,纷纷从柜台后面走出向他磕头道谢,被乔肆赶忙扶起来拦住, “别别别,使不得!你?们?要是真的高兴,就跟我一起把这?些搬出去,别弄得屋子里血腥气太重,影响你?们?做生意?了。” “他们?、他们?……死了吗?” “不知道啊。” 乔肆脱口而出,而后咳了咳,蹲下检查了一番,“半死不活吧,大部分?都?伤了胳膊腿,不死也会落下残疾,以后没办法再来为难你?们?了。” 店家又是一番痛哭流涕地道谢,说什么都?要免了他们?这?顿的饭钱。 乔肆摸了摸鼻子,扭头看了眼深藏功与名的殷少?觉,忍不住无声笑了笑,“那我的花生米什么时候能好??我想要新?鲜炒好?的。” 见他肯收下一点好?处,店家反而心里舒坦了许多,连忙去后面亲自给他炒花生米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些抢钱的都?被搬了出去,丢在大街上?,乔肆才发现为首那个骂他最狠的也伤得最重,眼睛都?瞎了,嘴巴也烂了,进气少?出气多,其他几个若是医治及时,倒是还能瘸着活下去。 等到他转身回店里,几个装晕的便赶忙迅速爬走了,模样滑稽得像是逃跑的壁虎。 乔肆高高兴兴坐了回来,见殷少?觉还坐在远处,小声道,“刚才谢啦。” “举手?之劳。” 【嘿嘿嘿……】 【这?就是闯荡江湖的感觉吗?】 【好?爽好?爽!】 【我也算是个少?侠啦!】 见他如此高兴,殷少?觉的脸色也不似方才那般阴沉,随意?道,“我以为你?会更想把他们?抓送官府。” 第94章 “毕竟我也是……” 【是逃犯嘛!】 乔肆收回原本的半句话,笑嘻嘻道,“他们?如果?乖一点,我确实可以只送官府,但他们?能这?样堂而皇之、光天化日干这?些勾当,其他食客还如此熟练地逃跑,怎么看都?是长期这?样干坏事的,官府不可能不知道,多半就是一直知道但是懒得管。” 半个月前给过钱,现在又来要,一看就是不怕报官的。 在这?样的前提下,押送官府实在没有?什么意?义,倒是不如像现在这?样直接制止。 听他这?样说,殷少?觉也不感到意?外。 早在离京出行之前,他就早听说过许多这?样的传闻,说是地方许多官员与山匪狼狈为奸,鱼肉乡里,导致许多地方的百姓过得苦不堪言。 这?一次的事,他可以直接留密函给暗卫,直接借助皇帝的身份处置这?里的地方官。 但这?样看来,像这?里情况一样的地方,肯定还有?许许多多,光靠这?样一两次的圣旨去整治肯定不够。 “对了,我刚才发现,” 乔肆指了指窗外,“那个当老大的眼睛都?瞎了,你?是故意?这?么弄的吗?你?跟他有?仇?” “……” 殷少?觉动?作微顿,缓缓抬眼,看向桌对面满脸好?奇的乔肆。 缓缓的深呼吸过后,他点了点头,“嗯。” “真的啊??” 乔肆感觉有?点难以置信。 【堂堂一个皇帝怎么会和普通山匪都?算不上?的小人物结仇?】 殷少?觉将新?拿来的茶杯放回桌上?,声线微冷, “他有?眼无珠,口无遮拦,应该把舌头也拔了。” “哦……” 乔肆点点头,不知听懂了还是没有?,“那现在确实有?眼无珠了,写实版的,噗。” 不久后,他感觉晕车劲儿已经过去了,随便买了个肉夹馍吃,就和殷少?觉再次上?了马车,离开了这?个两炷香时间就能逛到头的小镇。 很快,在傍晚之前,他们?终于到达了传闻中轩辕老将军隐居的小城。 小城不再是村镇的规模,多了正经的城门,看着也热闹很多。 小城带着城郊四周的面积,才是他们?要找人的具体范围,若是往大了说,还要包括四周的几个山头,也是能住人的。 就算乔肆看过原著有?剧透,也没有?把握一天之内就把人找到,于是马车在此地驿站停留,两人再次找寻了旅店入住。 刚放下行李,乔肆便又听到外面一阵喧闹,他推开窗户向外面望去,发现是一群人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下楼一打听,竟然是有?个商人家里要举办比武招亲。 竟然是比武招亲!!! 乔肆顿时两眼放光,他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比武招亲呢! “而且是贾老板家的二少?呢!” 被他拦着的本地人迅速说道,“听说那二少?爷有?龙阳之好?,不喜女?子,他爹便给他举办了这?场比武招亲,能打败二少?爷的不但能入赘贾家,还能继承贾老板名下的三个店铺!” 乔肆听得目瞪口呆,“那我真的不得不去看看了。” 他抬腿就往外冲,冲了一半,被刚安顿完马车的殷少?觉一把拉住,“这?么着急,要去哪里?” 乔肆张嘴就答,“比武招亲!” 第65章 乔肆话音落地的瞬间, 便感觉殷少觉攥着他?手臂的力道?重了?三分,当即就?‘嘶’了?一声,才感觉力道?又放松了?很多。 他?疑惑地回头?看去, “怎么了??” 殷少觉若无?其事地询问?, “……什么比武招亲?你认识的人?” “当然不认识啊!但这可是比武招亲诶!多有意思?听说那还是大商人贾老板的二儿子,貌比潘安、花容月貌、武艺超群诶!” 乔肆随口乱夸着, 还拉上了?殷少觉一起往外走, “这么有意思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殷少觉对?什么比武招亲完全没兴趣,也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看的。 但自这个?词冒出之后, 乔肆的心声就?很是活泼地唱起了?歌, 像是心情很好,在马车上萎靡了?一天的人忽然恢复了?活力。 他?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比武招亲会让乔肆心情好,更不想理解。 在这样的无?法理解中?, 他?跟着乔肆走到了?招亲的擂台现场。 “……” 正如?乔肆所说,那招亲的贾二少爷确实样貌英俊,一手长?枪也使?得很好,比武招亲开始后,便陆陆续续有人上擂台比试。 很显然,觉得这个?事情很有乐子的不止乔肆一个?, 最初上台的几个?男人,也并非全都?是冲着和二少爷结婚去的, 而是单纯想打一架,或是出个?风头?。 更有甚者,还有一个?明显不会打架的年?轻人站到台上,趁着比武招亲人多的这个?机会,为自己新开的店铺做起了?广告。 乔肆看得哈哈直笑。 台上的二少长?枪一甩,击退又一人后站在正中?央, 目光朝着人群一扫,“还有谁来?” 周围人一阵起哄叫好,乔肆也啪啪啪给他?鼓掌,“打得真好,长?枪耍得真漂亮!” 他?看得越来越羡慕,忍不住拽了?拽一旁殷少觉的袖子,“我也想……” “不可。” 乔肆满脑袋问?号,“为什么???” 【凭什么他?可以玩儿长?枪我就?不能玩儿?我就?只配玩儿袖箭吗?!小气!!】 殷少觉:“……这里人太多,刀剑无?眼?,容易伤到人。” “哦哦,你说这个?啊,我肯定不会现在跑去捣乱的你放心!我是想明天要是有空,能不能也买个?这样的找个?空地耍着玩儿?君、君公子,你会用长?枪吗?” “会。” 周围很是吵闹,殷少觉不得不提高了?些声量,对?乔肆说道?,“京城里,每年?会有几次演武活动,其中?秋天的那次会对?全城开放,你若是喜欢,可以亲自去看看。” “秋天……” 【还要这么久啊,等不到了?吧?】 乔肆若有所思,目光很快被新的事物吸引走,“哇,又有人上台了?!这次看起来是个?能打的诶?” 他?忍不住往前面挤过去,想要看得更清晰些,却被前方?的人群挡住了?视线,越往前越看不清晰。 擂台之上,用着长?枪的二少爷与刷着大刀的高大男人打在一起,乒乒乓乓的武器击打声传来,比什么戏曲杂耍都?有意思,乔肆看得不过瘾,便挤过了?人群,熟练精准地找到了?一棵枯树爬了?上去。 那枯树似乎死透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大树干,以及上面的三个?粗壮枝丫,不大不小,他?爬上去后就?坐在树干上,比其他?人的视线高了?半个?人的高度,视野极好,又不至于高得太多太显眼?。 那新上擂台的人似乎与二少爷认识,两?人打起来都?没用真本事,一来一回颇有默契,打了?一半那二少却是不满地骂了?起来, “你到底是干什么来得?差不多就?赶紧滚下去,别给我添乱!” “添乱?” 那男子长?刀横扫出去,招式变得凌厉向前逼近,“谁让你平时不肯与我比试,放过了?今天这个?好机会,我还能抓着你吗?” “滚蛋!” 那少爷被他?气笑了?,直接长?枪一收,将人往外踹去,“耽误了?比武招亲你拿什么赔我?” 乔肆看得津津有味,“哇哦……这俩人关系不错嘛?” 他?低头?,在人群里找殷少觉,朝着对?方?勾勾手指,“快来快来,这里视野好好!” 殷少觉抬头?望向他?,笑着摇摇头?,没有上去,反而劝道?,“下来吧,那里太引人注目了?,等等……” 两?人话还没说完,台上已经分出了?胜负。 那二少将朋友踹下台去,又骂了?两?句,继续站在台上看向众人,“还有没有人了??” 他已经以一己之力打了十几轮,看样子依然不显疲色。 乔肆笑着又吃了一口花生豆,“好厉害的功夫!” 他?这一嗓门顿时吸引了那二少的目光,竟直接拿长?枪指向他?,“这位公子好面生,既然看了?这么久,不若也上台来比试比试?” 乔肆惊得一把扶稳了?身后的树干,“我??我不行啊,我不会武功的!” “谦虚什么?会不会的,试过才知道?,” 那二少爷面若冠玉,朝着乔肆露出友好亲和的笑容,“只是切磋切磋,点到为止,定不会真的伤了?你。” “我……” “小公子若是心有顾虑,我便让你一条胳膊,只用单手来打,如?何?” 那二少依然目光灼灼,大有看中?了?他?非要在今日比试一番的意思,整个?人都?很跃跃欲试,“你也看出来了?,今日上台之人大都?是来凑热闹的,大家都?不在意输赢。” 第95章 【说得也是,我看大家全都败给这位少爷了,也没人嘲笑,都是闹着玩儿就下去了。】 【台上好多武器啊,看着确实好好玩儿……】 “那我试试!!” 殷少觉眉头紧皱,早就想开口阻拦了,见乔肆直接跳了下来,还伸手拉了一把,朝着他摇头,“你当真要去?这可是比武招亲,若是……” “我又不可能真的赢了他,放心放心,就是玩儿一下,不会耽误正事的!” 乔肆直接推开了他劝阻的手臂,绕着擂台走了几步,找到了上去的台阶,直接挑选起了趁手武器。 要说重的,他会有点拿不动,没见过的新鲜武器,他又怕太丢人现眼,最终便从武器架中挑选了一个轻巧纤细的长剑。 “哇,是软剑,好漂亮!” 乔肆拿在手里,感觉重量也较为轻巧,不至于挥舞不动,便走上前去,学着前人模样和二少爷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阁下如何称呼?” “我姓封。” “好,封公子,在下贾氏,请多指教!” 他一剑向前刺去时,那贾少爷便无比确认他确实一点功夫都没有,但相比其他人,封公子的招式都很是大胆,知道基本的用剑方式,打得有模有样的。 贾少爷一只手背在身后,全程没有用,喂招时也故意放慢放轻了些,好让对方也能尽兴,虽然两人实力相差很多,却也逐渐找到了节奏。 打着打着,长枪旋卷软剑,挡下一击,重新拉开两人距离,他忍不住高兴道,“少侠好胆魄!” “什么好胆魄?” 乔肆不解地后退两步,下盘不稳地找回平衡,人也有些气喘吁吁。 “寻常人若是从未习武,总会克制不住对刀剑的本能畏惧,会下意识躲闪避让,少侠却是目不转睛,一心进攻,” 贾少爷朗声夸赞道,“长枪当面刺来依然不见惧色,实在难得,少侠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哈哈哈你也太会夸人了吧!” 乔肆只当他是在客套,但也听得高兴,本来已经想认输了,到此时也多了几分兴致,继续忍着发酸的胳膊和人对打起来, “贾少爷这么好的人,竟然还要比武招亲,按理说无论你喜欢的是男是女,对方都不可能不心悦于你才是。” “封公子谬赞了,这世上情爱之事向来由不得人,若是只要优秀人品好便足够,又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伤心之人?” 他收回长枪,明明可以回击,却只是脚下挪动,以身法闪避乔肆的长剑进攻,闪身来到他身后,轻笑一声, “少侠,得罪了。” 乔肆一愣,哪怕听到了,脑子和身体也反应不过来。 好像要输了,但他并不意外,也觉得已经玩儿尽兴了。 然而一眨眼的功夫,乔肆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自己的长剑奇迹般地击飞了贾少爷的长枪,直接让武器脱手飞了出去。 诶??? 乔肆惊呆了站在原地,瞳孔地震,“这是我、我干的吗??” “少侠深藏不露好功夫啊!” 贾少爷在一旁装得像模像样,惊讶赞叹。 乔肆回头比他更震惊地看着他,“你……你??” 不是吧? 不会吧?!?!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不可能! 这是碰瓷吧吧吧吧吧!!!! 乔肆整个人站在原地,顿时风中凌乱,见那少爷就要结束战斗,连忙抬手制止,“等一下!等等!!这不对吧!!” “哪里不对?少侠功夫好,能击飞我的长枪,是我之前太轻敌了,才会露出破绽啊!” 贾二少拉起他的手,笑盈盈地说道。 “不不不,情况怎么看都不是这样……” 虽然他不断推拒后退,但围观的百姓们还是吹着口哨开始起哄,有人夸他们郎才郎貌,有的说两人真是相配,二少爷终于肯主动认输了,成了成了。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突然飞出两道身影,稳稳落在擂台之上。 “胜负未定!!” “放开他。” 一阵眼花缭乱,乔肆整个人向后飞起,直接被死死扣在怀中,从背后锁住了腰身。 他仰头看去,就瞧见了一脸怒容的殷少觉。 另一边,贾二少爷也被一把拉开,“你这简直是胡闹!!” 乔肆立刻又被热闹吸引,只见另一边突然上台的也是个高高大大的男子,剑眉星目,宽肩窄腰的,拽着那贾家二少不放。 他素来喜欢吃瓜,立刻就看出了两人关系匪浅,一双眼睛看得闪闪发亮。 “胡闹?我认认真真比武招亲,谁赢了谁和我成亲,怎么就成了胡闹?我看你是想坏我的姻缘吧?” 贾二少甩开他的手,从一旁拔出自己的长枪,“我今天偏要定亲不可,你能奈我何?” “你不能和他成亲!你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底细!!” “你说不能就不能?凭什么?他打赢了我,我不和他成亲,和谁成亲?” 贾二少听他这么说着,故意一句句激怒他,挑衅道, “今日是我爹给我的最后时限,若是我自己找不到愿意上门的,就只能听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令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回家了!!这样难道就好了吗?!” 说着,那贾二少终于压不住火气了,直接甩着长枪朝着阻止他的男子攻击而去,与赤手空拳的人打在了一起。 “你冷静点!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说你爹的时限是……喂!!” “哼!胆小怕事的懦夫!你总算是肯出现了,你今天要么打赢了我,要么就被我打死在擂台上,再让人把我押送官府!!” “等等,我不是……” 看他真的动了怒气,还一招一式都颇为认真,那男子终于慌了神,连忙运功躲闪起来,并迅速从乔肆手中夺走那一柄长剑,在最后时刻险之又险地挡住了要命的长枪。 “哇哦……” 乔肆还想再看一会儿,却听耳边殷少觉催促,“走了。” 殷少觉也揽着他后退两步,运轻功离开擂台,将场地让给真正的两位主角。 一阵天旋地转后,乔肆被殷少觉带着,轻飘飘落在了距离擂台有一小段距离,又较为隐蔽的阁楼楼顶上。 擂台上的二人还在激烈地对打着,越看越不像是比武招亲,倒像是生死对战,但乔肆看着看着,还是从其中看出了情意绵绵。 他看得激动,把自己方才差点被招赘的事都抛在了脑后,兴奋地指着那两人说道, “我看懂了!这才是那少爷一直真正在等的人!他故意比武招亲,就是为了等这个男的来!结果等了很久没等到才恼了。” 【啧啧啧,真是一对欢喜冤家啊!】 【哇哦,这个眼神~】 【他们好般配!】 “陛……毕竟是比武招亲啊,真的打起来还够认真的!” 乔肆没注意到殷少觉一直没说话,还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台,在人身上激动得拍拍打打, “你看你看,他刚才是不是手下留情了?哈哈哈哈!那个是贾家的老爷吧?就是那公子的爹,他怎么这个表情,是没眼看了吧?” 乔肆哈哈笑了起来,看戏看得很是高兴,“真好啊,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还好他有个开明的好爹娘,他只喜欢男人,都由着他去,他们二人一定能够终成眷属吧?” 半晌,擂台上的二人终于分出了胜负,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贾二少发丝凌乱,被打倒在地,赤手空拳都不曾停,被那男子彻底制住了双手才瞪着人认输。 胜负分了,有情人也终成眷属了,乔肆却看得意犹未尽。 他转头,双眸亮晶晶的,终于把目光挪回了殷少觉身上,“我们多停留一日,给他们随点儿礼金吧?” 殷少觉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目光似乎一直在他身上,又似乎一直没听他在说什么。 太阳已经逐渐落山,日落的余晖从背后照耀过来,泛着金光映在乔肆眼底,他见殷少觉没有反应,抬起手,在人眼前晃了晃。 然后被捉住了沾着花生皮的右手。 “怎么了?” 乔肆眨眼,不明所以。 “你方才……” 殷少觉欲言又止,话说了一半,又深吸了一口气,强行闭了闭双眼,将目光从乔肆身上挪开了,手也松开,“走吧,该回去了。” 第96章 “什么?” 乔肆却不放过他?,好奇地拉着他?追问?,“你刚才要说什么?我方?才怎么了???” 殷少觉原本转过了?身,微微蹙眉,此刻沉默着,并不愿说。 乔肆便又拽了?拽他?,“到底是什么啊?” “你方?才险些成了?不知道?哪个?贾府的新郎官。” 殷少觉语速飞快道?,“若是那人没有上台来,那人一气之下恐怕会当真将你绑回贾家,硬要你兑现诺言,入赘成亲。” 说罢,他?便眸光沉沉落在乔肆身上,“他?是故意输给你的。” “他?……他?不可能真的这样做啦,他?有心上人啊。” 乔肆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有点困惑道?,“输给我好像也是做戏的?” “他?不与旁人做戏,甚至不与他?那友人做戏,偏偏选中?了?你。” 说着,殷少觉再度靠近他?,在夜风之下抬手,缓缓触碰着乔肆的下巴,让人对?着自己抬起脸来,近距离下仔细瞧着, “因为你气质出众,个?性爽快,看起来又善良亲切,非常合他?的眼?缘,他?其实很喜欢你。” “哪有,我才第一次认识他?……” “若是他?当真看上了?你,非要与你成亲,” 殷少觉低头?凑近,缓缓说道?,“我今日所作之举,便算是在抢亲了?。” “……!” 乔肆一呆,仿佛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慢了?很多拍意识到,殷少觉是与那男子同?时冲到擂台上的。 他?不是来为自己解围的,是主?动要带他?走的。 “若是他?对?你一见钟情,非要与你成亲,给你三五商铺,保你余生衣食无?忧,待你情真意切,只要你喜欢,就?陪你玩遍山河,教你用长?枪短剑。” 殷少觉缓缓说着,似乎越说越慢,将一个?个?字眼?缓缓在牙齿间细细咬碎了?吐出,压抑着难以看清道?明的情愫, “这时我要带你离开,你愿意跟我走么?” “我……” ——愿不愿意跟我走? 恍惚之间,眼?前低声追问?的殷少觉与醉酒后的记忆片段重合。 明明没有喝酒,也没有醉,乔肆却轰然间浑身都?被一股热流席卷,心跳如?鼓。 他?慌忙躲闪视线,无?法克制地脑子里一片混乱,理不清问?题的头?绪,也弄不清眼?下究竟是什么状况,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当然……当然是、是愿意的……” 【可是……】 【可是什么呢?】 有什么被忽略了?的东西正呼之欲出。 乔肆仰头?望向他?,眼?底的迷雾逐渐散尽了?,化作坦然的笑意。 【没有什么可是了?。】 【花好月圆夜,何必想什么过去未来时。】 乔肆想着,便当真笑出了?声,眼?眸明亮,唇线弯起,虽然没有喝酒,却觉得比酒醉时候更加畅快。 “走吧。” 他?自然地拉起殷少觉的手臂,另一手勾上他?的脖颈,兴致高昂道?,“天色正好,我们去逛逛这里的夜市,看看附近的风景,再好好吃一顿夜宵去!” 少年?眼?底的阴霾仿佛只是一瞬的错觉,不过须臾,便又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模样,笑闹着要在今晚尽兴。 殷少觉不自觉收紧了?手臂,将未尽之言咽回了?心底。 许久之前,他?便有所察觉了?,乔肆似乎对?他?这个?皇帝、这个?人都?很是熟悉。 不是寻常臣子对?君王仔细琢磨过喜恶的熟悉,也并非是因为活在众人目光中?难免被熟知,而是一种仿佛认识了?很久很久,却只有乔肆一人记得的熟稔感。 这种微妙的违和在平日里并不凸显,但在君臣礼节被抛开后,便显得越发难以忽视。 乔肆不介意他?的触碰,不会在说话间保留寻常熟人间的疏离客气,比起君臣、或是萍水相逢的江湖人,更像是早早便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相识多年?的旧友。 甚至在他?第一次展露出武功身手时,乔肆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理所应当的模样。 也许正如?乔肆所说,他?们确实相识多年?,只是他?忘了?。 此刻明月初升,不是细究个?钟缘由的时机,殷少觉被那双包含期待的眼?眸望着,便也一笑了?之,带着人离开了?无?人的屋顶,迎入喧嚣闹市。 乔肆很喜欢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感觉。 于是他?们就?这样走过街市,偶尔管一些闲事,为遭遇不公的寻常人出头?,为街边落魄的卖身葬父者一掷千金,为遭遇山匪而身无?分文、流落接头?的可怜人捐些干粮路费。 短短两?日,他?们一边日夜兼程着赶路,沿途寻找轩辕老将军的线索,一边游山玩水、沿途随心所欲地行事。 最初的行礼只有很小的包裹,经过两?日,里面已经多了?乔肆因为喜欢随手买的小灯笼、小玩意儿,各种糖果、特产点心,变得能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 殷少觉邀请他?‘跟我走’,乔肆便彻底放任了?一切,将所有抛在脑后,再也没去想什么真假身份,也不再追究自己在殷少觉的眼?中?究竟是乔肆还是封时,不去想以后。 时间忽然变得很快、又很慢。 外面的月色也变得越发美满。 又一个?夜晚,乔肆倚在窗前发呆,听到身后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认出了?殷少觉的脚步声,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怎么样,有没有找到他?们说的关东糖?” “找到了?。” 殷少觉将一小包糖果放在桌上,同?时将一封密函收起。 就?在刚刚,暗卫借密函来报,将朝野中?的种种消息告知,同?时也把江南河堤修建完毕的消息、谢昭成功召回旧部的消息一并传来。 密函之中?不乏催促,再这样拖下去,群臣便会对?皇帝是否康健产生疑虑。 一路走来,虽然连日没有上朝,但一切的发展大多还在殷少觉的预料之中?,他?并未慌张,借着飞鸽回了?密函后便带着关东糖回来了?。 他?自然地走到乔肆身后,也朝着外面望去。 春色渐深,外面不知不觉已变得枝繁叶茂。 “我有种直觉,明日就?能找到那位隐居的老将军了?。” 乔肆高兴地说着,语气中?却掺了?几分怅然,“君执,等找到人以后,你就?该回去了?吧?” 殷少觉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这几天真的好尽兴啊,我想象中?闯荡江湖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没想到有生之年?真的能亲身体会一次。” 乔肆向前倚在窗前,细数这几日的经历, “路见不平、比武招亲、教训恶霸、救济落魄书生,还有各种……感觉都?能写几个?话本了?,说不定会很有意思!” 粗略想来,这几乎是乔肆对?于穿越古代的美好想象的化身。 他?最开始向往的,便是这样行侠仗义、闯荡江湖的大冒险,可惜自己身无?长?处,不懂武功,便退而求其次,先保命再说了?。 如?今,倒是回归了?初心。 乔肆又低声笑了?起来,“真好啊……” 【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他?转过头?,一手托着腮,在月色下朝着殷少觉露出笑容, “谢谢你。” 殷少觉呼吸微滞,心底忽然一空,“你……” “嗯?” “……” 你要去哪里? 这样的疑问?几乎脱口而出,却又被殷少觉堪堪忍住。 若是当真问?出口了?,或许他?们今夜便会分道?扬镳。 他?自然可以强行将人留下,可以撕破二人身份的最后一层窗户纸,但在那之后等着他?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好结局。 于是他?保持了?沉默,也挪开视线,看向外面的明月。 “快下雨了?,我和店家多要了?一床被子。” “下雨天睡觉天,是好事呀!” “嗯。” …… 如?殷少觉所说,两?人睡下不久,到了?子时,外面便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驿站的旅店并不算太好的,寒气丝丝缕缕地从窗缝吹进来,让乔肆睡着睡着便不断蜷缩身子,一点点把自己塞进了?殷少觉怀中?。 很快,殷少觉便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下雨天确实很适合睡觉,但偏偏有人不长?眼?,要打扰这样的好眠。 他?在死寂中?缓缓挪动手臂,从枕下摸出匕首,悄然起身。 “甲一。” 高高的房梁之上,一道?黑影悄然落下,“属下在。” “留在这里,贴身守着他?。” 殷少觉在黑暗中?穿好衣衫,迈着无?声的步伐来到窗沿,“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第97章 ----------------------- 作者有话说:日常结束,回归主线[狗头] 第66章 乔肆在睡梦中并不踏实, 一个梦境接着?一个梦境,梦到?了许许多多曾经重生遇到?过的事?,还?梦到?了不同时期的殷少觉。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 想要醒来,又因为身体太疲惫难以醒来,梦境不断切换, 最?后看到?了殷少觉。 那时, 乔家突然造反逼宫,御林军与叛军对?上, 宫外?不断传来战报, 殷少觉身着?龙袍主持大局,眉眼间尽是?冰冷的杀意。 就在这时,宫内还?突然出现了叛徒, 有杀手暗中行刺。 怎么会有杀手? 暗卫呢?甲一、乙一……他们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护驾? 殷少觉这么厉害,怎么会没有发现身边有叛徒?? 乔肆心中焦急万分,忘了自己是?在做梦,也忘了梦境是?不讲道理的。 他想要上前,却被御林军阻挡在外?,他的四肢沉重, 喉咙堵塞,拼命想要叫喊出声?, 口鼻中却只是?涌出大量的血水,发不出一点声?音。 快跑…… 他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挣扎着?,在地面上狼狈地匍匐,拼命伸出手,盼望殷少觉注意到?自己。 有危险! 跑啊! 鲜红的颜色逐渐布满全部视野, 乔肆大口喘着?粗气,终于从噩梦中惊醒。 他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下意识摸向身边,却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殷少觉不在,而且不知道从被窝离开多久了。 他心底顿时有些慌乱,立刻翻身下床,“君执……你在吗?君执??” 他在屋内转了一圈,又推开窗户向外?看去?,“君执?” 没有人回应他,殷少觉不在屋内。 他深吸了一口气,莫名的不安让他不受控制想到?了今晚的噩梦。 “殷少觉……你去?了哪里?” 不能再等下去?了。 乔肆重新合上窗户,转身便?点燃了屋内的烛火,披上外?衫,穿好鞋子,推门就要出去?。 下一刻,一道人影却忽然落在身后,一把拦住了他。 “谁?!” 他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却看到?了蒙面的暗卫。 这个眼睛,是?……是?甲一? 为什么甲一在这里,殷少觉却不在? 乔肆知道自己不应该暴露身份,但情况特殊,他顾不得太多了,直接问道,“他去?哪儿了?!为什么只有你在?” “公子稍安勿躁,” 甲一挡住了房门,按照皇帝吩咐地说道,“夜色寒凉,还?请在此处充分休息,等天明之后,属下自然会带您去?城外?与主上会面。” “什么意思??” 乔肆一听他这个语气,就知道殷少觉果然是?去?做什么大事?了,忍不住追问道,“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听的!他到?底去?做什么了?去?了哪里?万一遇到?了危险,你在这里盯着?我,不去?保护他合适吗?” “属下不能说。” “好,你不能说,那我来猜。” 乔肆退后一步,盯着?甲一的双眼,“如果只是?京城来了消息,那他就不需要半夜私下去?处理,所以先排除这个,肯定不是?寻常的公事?。” “……” “既然不是?这个,那么就有两种情况,要么是?突发情况,需要他去?应对?,要么不是?突发情况,是?他这几日发现了什么,于是?按照计划,决定在今夜行动,” 乔肆看甲一不说话?,便?只盯着?他的眼神、看他的动作判断,继续说道, “如果是?突发情况,没道理这里这么安静,我都看不到?听不到?任何动静,所以排除,那么就是?他白?日便?计划好了,所以提前让你在这里守着?我,阻止我乱跑。” “……公子,请不要再胡乱猜测了,无论您怎么说,我都不能放您此刻离开。” “你当然不能,” 乔肆微微眯起?眼睛,大脑飞速运转着?,进一步猜测道,“因为他并没有离开太远,如果你不拦着?我,我真的有可能成功找到?他,对?吗?” “……不、不是?这样的。属下并不知道……” “你知道!” 乔肆不知何时已经摸到?了桌边挂着?的行囊,从里面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这几日我们走过了很多地方,也目睹了很多生活艰难的穷苦百姓,看到?了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若是?说今日有什么不同,就是?大街上正值壮年的男子变得越来越少,走在街上的大都是?老幼妇孺,墙边还?贴了很多募兵的公告……” “公子,请不要为难属下……” “正巧啊,最?近确实江南在修河堤,大理寺的少卿也在招老兵回朝,但应该已经告一段落了才对?,所以那些募兵的公告并非是给朝廷募兵,而是?私募的军队。” 乔肆说着?说着?,隐约找到?了线索,“他今天半夜离开,和这些不知名人士私养的军队有关,对?吗?” “……” “你现在只要告诉我,他到?底是?去?了哪里,他打算怎么处理那些叛军?” 会有叛军出现,乔肆并不意外?,也不惊讶,按照前几世的发展,叛军也是?早晚会出现的,虽然如今乔家已经倒台、晋王也死了,但叛军的问题还?是?没有直接消失。 “甲一,你可以不告诉我他去?了哪里,但你起?码要让我知道他现在在面对?谁!” 乔肆见甲一始终不肯说实话?,终于急了,直接一把撕掉了脸上的□□,向前一步,拿着?匕首站在明晃晃的烛火下,让甲一看清自己的脸, “告诉我,那些叛军背后的人是?谁?他们是?哪一边的?是?皇室宗亲吗?还?是?地方官宦?哪一个王爷?世家??前朝??” “你……” 甲一微微睁大了眼睛,也没想到?乔肆就这么自爆了。 这几日他一直暗中跟在陛下周身,自然知道了很多,加上乔肆的言行举止实在是?漏洞百出,每天易容的手法还?不太稳定,不怀疑其身份都难。 但陛下交代了很多,唯独没有交代乔肆要是?突然自爆身份该怎么办啊! “乔、乔大人……” “你再不说,我就血溅三尺!” 乔肆气得直接拿起?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他也想威胁甲一呢,但甲一的功夫太好了,威胁不到?的,只能威胁自己了。 结果他话?还?没落地,甲一噗通一下就给跪了。 “大人冷静!” 乔肆:“?” 他确实是?退而求其次试着?威胁一下的,但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啊? “乔大人……” 甲一低着?头,终于冷汗津津地说了实话?,“陛下曾经交代过,无论如何要确保大人的安全……” “你先别跪着?,起?来说话??” 乔肆有点不习惯他这样,人都绕到?了一边,抬手去?搀扶他,“你告诉我情况不就行了?我又不是?真的要寻死。” 甲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别人或许不信乔肆会寻死,但甲一是?非常相信的。 不久之前,陛下还?曾经给他一瓶毒药,要他确认里面的成分和效果,并且让他找来了相仿的药丸作为冒充,此刻那瓶被调包了的毒药还?在乔肆的身上放着?。 他也暗中观察了乔肆好一阵子了,知道乔肆的性子,若是?当真想杀人,哪怕要杀的是?晋王,也是?直接操刀子捅,不会用下毒这种手段。 所以那毒药随身带在身上,绝对?不是?为了害人,那剩下的用途就只有一个了。 甲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怕乔肆真的下刀子,就算不死,留了什么伤也不行, “根据这几日的调查,叛军背后的人实际上是?一位宗室,陛下称他为皇叔祖,但情况不止于此……背后还?有多个世家与其合作,给叛军提供了大量钱财粮草。” “皇室宗亲……竟然和世家联手了?” 乔肆微微蹙眉,这样的发展,可是?在他之前从未见过的。 他知道世家一直有反心,也知道晋王野心勃勃,但如今乔家和晋王都倒了,竟然会导致宗亲与世家联手,这是?他没想到?的。 放在以往,这两边可以说是?水火不容的敌对?势力?了。 他微微蹙眉,仔细思?考起?来,“皇叔祖……哪一个皇叔祖?” 有点熟悉啊? 他微微一愣,“等一下,皇叔祖不就是?皇帝的叔公吗?诶?!甲一,我确认一下,他是?个老头子,是?皇帝的祖父的弟弟,也姓殷,淮字辈?” 原著之中,曾经在大反派背后出谋划策,帮助集结叛军的也是?他! 这老不死的!! 第98章 乔肆脸色越发难看,想起?自己了解到?的剧情以及前几世无意间发现的秘密,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是?。” “糟了……” “乔大人不必担忧,陛下已经安排妥善了一切。” 见到?乔肆比方才更加紧张,甲一不得已安抚起?来,将大概的情况说了一些, “陛下对?叛军的情况已经掌握,也安排了援兵在外?面驻扎,如有意外?,随时包围镇压,如今陛下正在前去?谈判的路上,只是?为了能兵不血刃。” “兵不血刃……” 乔肆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了手中的匕首,转身将身上的衣衫整理好,又把屋内的行囊收拾好,竟是?更加下定了要前去?找殷少觉的决心, “我知道,如非必要,陛下绝对?不愿开战,到?时候生灵涂炭,死伤的都是?百姓,但如今情况有变,我必须亲自去?看看。” “乔大人,你不能去?!” “甲一,陛下给你留了命令,但若是?如今陛下有难,你也要继续遵守他的命令行事?吗?” “什么?陛下怎么会……” “这几日陛下乔装打?扮,以寻常江湖人的身份在民间行走,看尽了百姓疾苦,他是?一名仁君,所以不愿意在发现叛军后立刻派兵镇压,不愿看生灵涂炭。” 乔肆缓缓说道,一只手轻轻搭在甲一的肩膀上,眉眼间是?少见的肃然, “我也相信陛下的才能,相信他有办法说服那些被招揽的百姓放弃做叛军,有办法做到?釜底抽薪,一边与他的皇叔祖谈判劝降,一边让叛军失去?全部斗志,溃不成军。 “但实际的情况没有这么简单,那些百姓确实是?因为地方官员不作为、是?因为吃不饱饭才走投无路的,但就算是?他们投降、归顺了、逃了跑了,这件事?也没有结束。” “可是?,就算叛军还?藏着?大批高手,也逃不过陛下在外?安排驻守的兵马……” “甲一,他们还?有底牌,这个底牌不是?什么寻常高手,是?邪门手段。” 乔肆低声?道,“你可听说过不畏疼、不怕死的药人?” “……什么?!” “带我去?找陛下,我知道能对?付这些药人的解药在哪里,长什么样。” 乔肆坚定而急切地催促到?,“再晚就来不及了,那些药人没有神志,身上带有剧毒,再多高手都难以镇压他们,不能让他们伤到?陛下,明白?吗?!” “我去?备马!” 第67章 已经是卯时, 天还没亮,马儿?嘶鸣着被叫起,两?人一前一后稳坐马鞍之?上, 迅速从旅馆疾驰而去。 乔肆从未骑过这么快的?马。 他?们尽可能?抄近道,在?少有人走、已经长满杂草的?土路上疾驰着,一路颠簸不已, 好几?次乔肆感觉脑仁都要晃晕了, 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又?强行咬着牙生生忍住。 这一路走来, 每当乔肆感到有些晕车难受, 殷少觉便会将马车停下,让他?充分休息,直到没有不适了, 才慢悠悠地继续前行。 但如今,他?身边的?人不是殷少觉,他?坐的?也不是不急不缓的?马车,他?没有时间停下休息,也不敢休息。 他?其实不怕晕车,也不怕难受, 再多的?难受也不会比死更可怕。 乔肆恍然中发觉,当精神高度紧张, 当心跳快到浑身战栗,好像身体?的?不适也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一切都可以忍耐,一切都不如再快一些更重要。 疾驰之?中,他?抬起头朝着远去望去,目光在?夜色中仿若穿过无数林木遮蔽,直直投向以身涉险的?殷少觉。 几?十里外的?绿水青山中, 身着黑金轻甲骑装的?殷少觉正带领一队兵马前行,率兵将叛军所在?的?领地包围。 殷少觉高坐马上,军队的?肃杀气令林中一片寂静、虫鸟不鸣。 山势并不陡峭,但林木茂密,小?路难行,有着易守难攻之?势,马儿?不断踏平挡路的?杂草灌木时,殷少觉忽然若有所感,回首朝着来时的?路遥遥望去。 “陛下,可是有什么情?况?” 副将骑马跟在?侧后方,见他?忽然停顿,上前询问。 “无事。” 殷少觉仿佛只是随意看看,想?来远山环绕之?中也不会突然出现什么变故。远眺的?目光一无所获,方才的?心跳也似乎只是错觉,他?摇了摇头,继续领兵前进,很快便来到了隐匿在?山中的?敌营门前。 这一片原本都是睿亲王的?封地,隶属于老王爷殷淮璋,而建在?这座山上,被用来囤养私兵的?,就是睿亲王的?行宫。 睿亲王年事已高,看似已经不问朝政多年,本来没多少存在?感,直到此?时此?刻,这一座奢华坚固、外设院墙,如同堡垒般坚固的?行宫才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很快,马蹄声惊起了刚刚睡醒、还未开始晨起操练的?一众叛军,一盏盏灯火亮起,锣鼓喧嚣下,院墙之?内的?人们都看清了那一支立在?高处随风飞扬、代表了陛下亲临的?旗帜。 “那是、是……是皇帝的?御用军旗!!” “皇上来了!!!” “完了,都完了……” 殷少觉此?番是微服私访,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因刺客的?针对而躲在?深宫之?中,连早朝都不上了,在?连日处斩世家贵族的?重压之?下,叛军也都纷纷起了心思,认为皇帝不过如此?。 谁也没有想?到,本该在?数百里之?外的?皇帝竟然会率兵亲至!! 外面的?兵马有多少? 无论多少……来的?人可是陛下! 哪怕此?刻来的?是地方官兵,众人都不会慌乱至此?,军心涣散,巨大?的?惊吓几?乎让所有人都失了理智,畏惧着、也惶恐着陛下的?天威,不需要亲自确认,便感到外面的?官兵一定是数以万计,定是将整个山头都已经包围了的?。 谁人不知,比起先帝,新?帝的?手段更是狠厉果决,登基没有多久,便运筹帷幄、以雷霆之?势先后处置了原本如日中天的?晋王和乔家。 没人认为皇帝会做没把握、缺胜算的?事,他?的?出现本身便意味着胜负已分。 就在?行宫内议论纷纷、逐渐陷入混乱时,皇帝派人上前喊话了。 “降者不杀!” 中气十足的?声音朗朗响起,回荡在?山林之?间,犹如在?波涛中投入巨石。 此?刻,还有一队忠心于亲王的?私兵守着行宫大?门和四处出口,竭力维持着叛军整体?的?秩序,阻拦想?要逃离的?人们。 紧接着,殷少觉缓缓抬手,吩咐副将第二次喊话。 “今日之?内,凡归顺朝廷、效忠陛下者!若能?出示叛军罪证、上交敌营战利品者,重重有赏!福及三代!” 这一声下去,叛军之?中顿时有半数人都决意出逃,立刻弃暗投明了。 人多势众,守在?行宫门口的?那些侍卫再也挡不住众人,逐渐有越来越多的?私兵带着自己的?家伙、行囊,顺路抢走行宫内能?随手抓到的?一切物资,成群地投奔朝廷队伍而来。 至此?,山庄的?大?门敞开,叛军敌营彻底失守。 殷少觉无声垂眸,放眼望去,他?的?人已经按照提前的?吩咐,将及时归顺的私兵们接入队伍,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在?这些跑得最快的一群人中,男性的?青壮年只占少数,他?们看起来大?部分并不健壮,甚至有许多是已经生了白发的中老年,有的?甚至还穿着干农活的?粗布麻衣,身上没有丁点铠甲护具,手中拿着的?‘武器’,也不过是些寻常的农具、锄头。 上一刻,他?们还是为了一口饱饭,便跟着亲王住到行宫里的叛军,这一刻,他?们只是愿意弃暗投明、只要能?活命、能?领赏钱,便毫不犹豫归顺朝廷的普通百姓。 “老张头,走快些!” “你等等我,诶,你真是急性子!” “天色还早呢!要是陛下今日愿意放我们回家,就能?用赏钱给我那乖孙儿?买馍馍吃了!” “买什么馍馍,你快看!我们现在?就能?领到!!” 陛下的?亲兵后方,还有一队专门运送粮草的?兵马,一大?袋一大?袋的?饼子被装在?布袋子里,只要有人愿意归降,便立刻能?领到今日的?第一份奖赏。 人群涌动间,想?到接下来等着的?是活命、是奖赏,甚至能?被陛下注意到,从惊恐不安到喜从天降的?巨大?反差,让其中一些更乐观的?百姓们说笑?了起来。 他?们都是看了募兵的?公告来的?,互相认识的?老乡邻里,还并不习惯走这山中的?路,彼此?搭着伴、搀扶着彼此?,跑得气喘吁吁,生怕归顺地晚了,奖赏也要变少。 第99章 这一次行动之?前,叛军和内部的?情?况已经被调查清楚,这些私兵只有三千是长期养在?封地的?忠心之?人,剩下的?五千都是近些时日临时从民间招募的?,此?刻也是最容易被策反的?。 但调查的?情?报再多,也不过是纸上的?几?行墨字,如今亲眼所见,才真正有着触目惊心的?实感。 就连在?来这里之?前,对叛军颇有敌意、曾经劝诫皇帝直接武力镇压的?副将,都在?看到这一幕后感触颇深地叹了口气。 副将懂一些打仗、懂得看局势,从未将这点叛军放在?眼里,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的?目光浅薄,顿时惭愧不已,千言万语都堵在?心中,化作短短的?一句话, “陛下圣明。” 有了今日之?事,谁还能?说当今陛下是暴君? 然而,事情?依然没有结束。 殷少觉看时候差不多了,再次下令,让人上前进行了第三次的?喊话。 这一次的?喊话,却是针对还留守在?内,虽然已经明白大?势已去、没了战意,但依然无法叛逃的?那三千私兵喊的?。 根据之?前的?情?报,这最后的?三千人,是睿亲王养了数年,不会轻易为好处而叛逃的?人,哪怕已经不打算打了,也会在?最后做做样子,守在?亲王前方掩护撤退。 但很快,喊话的?内容就击溃了他?们心中最后的?防线。 ——他?们被亲王软禁控制、用来威胁他?们效忠的?家人妻女?,已经被陛下派兵救出,如今性命无忧,不必顾虑了。 今日之?内,哪怕是叛乱之?罪,也会格外开恩,祸不及亲族,他?们若是降了,便能?与家人团聚,依然不愿意归降,他?们的?家人也会被妥善安置,只是三代不能?入京、不可考取功名。 这样的?仁政,与睿亲王用在?他?们身上的?暴政形成鲜明的?对比,釜底抽薪的?同时,也彻底击溃了他?们的?心底防线。 刹那间,一片丢盔弃甲的?金属坠地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最后一批叛军也彻底沦陷,或跪地痛哭,或反应迅速直接叛逃离开。 他?们效忠亲王已久,一直知道自己在?干的?是会杀头的?事,不成功则成仁。 在?陛下率兵亲临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慌了神,是人都会怕死,只是为了自己的?家人,才不得不咬牙硬撑着到最后一刻。 此?时,最后的?顾虑也没了,终于不用继续过家人被上位者掌控软禁的?日子,终于不用和亲人团聚都要看人脸色,他?们纷纷都如释重负,跑的?跑、降的?降。 随着最后的?私兵叛逃,殷少觉也抬手示意,率领着身后的?兵马随自己从大?开的?院门进入敌营,不急不缓地一步步攻城略地。 这一步兵不血刃、釜底抽薪的?棋,殷少觉走得胜券在?握,赢得也毫无悬念。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奇异而尖锐的?金属嗡鸣声却忽然响彻山谷。 声音是从行宫最深处传出的?,尖锐刺耳,几?乎让所有人都下意识皱起每天,捂住了耳朵,马儿?也被惊得高高扬起前蹄,掀起一阵小?小?的?混乱。 很快,众将领士兵训练有素地控制住了马匹,握紧武器,殷少觉也取下身后弓箭,蓄势待发。 直到刺耳的?声音停下,众人的?耳朵还在?微微刺痛,脑海深处跟着嗡嗡作响。 “这叛军到底在?搞什么鬼?!” 副将骂骂咧咧地还在?疑惑中,便忽然听到人群中一阵骚乱,数个方向都同时传来了惊慌的?惨叫声。 殷少觉立刻皱眉望去。 “疯了!他?们疯了!!!” “这些人有问题!!” “啊啊——” “快、快杀了他?们!!!” 混乱之?中,只见乌泱泱的?兵马人群里,方才还缴械投降、毫无战意了的?数千名私兵个个都从双耳流出鲜血,双目发红,同时丧失了神志,陷入了如癔症爆发般的?发狂状态。 他?们不再能?听懂人话,目光涣散,只剩下攻击和杀戮的?本能?,毫无章法地朝着四周的?一切活人发起了进攻。 周围的?士兵们立刻挥动武器反击,刺中他?们的?躯干、砍伤了他?们的?手臂、双腿。 只要是寻常人,只要这样的?一次攻击,便会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了,他?们却依然不知疼痛般继续发狂,不顾自己涌出鲜血的?伤口、甩着断裂无力的?手臂,继续不要命地向前扑去。 没有武器,就用双手掐挠,没有手臂,就张口如野兽般撕咬不止。 混乱之?下,唯有砍断他?们的?头颅、用刀子将他?们的?身躯深深钉死,才能?制止一个发狂的?人。 “大?人!他?们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是刚才的?那个噪音的?缘故吗?!” 众人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 “这是什么歪门邪道!?” “陛下!是是传说中的?药人!” 副将和几?个骑兵挡在?前方,神情?肃然,“他?们身上都带着毒,陛下千万小?心!!” 情?况突然有变,殷少觉也不敢放松,立刻下令让众人更换阵型,彼此?掩护,同时拉起长弓,三箭齐发,深深刺入三个近处的?药人心脏,一击毙命。 近三千的?私兵同时发狂,只有最早跑远了的?那些没有受到方才的?声音影响,还有一线生机。 一时之?间,到处都血流成河,不得不战,明明是朝廷的?军队战力更高,却因为畏惧药人身上的?毒性、以及药人发狂后不怕疼怕死,而让局势变得分外焦灼。 就在?众人一边与药人作战,一边撤退时,一道多出来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竟是一个单枪匹马、逆着人流上山的?身影。 等马儿?到了近处,一黑衣暗卫运轻功而起,以陛下令牌在?前方开路,剩下一名身着红衣的?少年,手持熊熊燃烧的?火把,驾马直奔皇帝近身前来。 随着他?的?靠近,殷少觉微微睁大?了双眼,终于看清了那马背之?上秾丽而熟悉的?眉眼。 “乔肆?!” 是乔肆,是那与他?同行了几?日的?乔肆,也是卸下了全部伪装和易容,为他?而来的?乔肆。 确认的?瞬间,殷少觉深吸一口气,瞳孔紧缩,始终沉着冷静的?模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不可——” “陛下!!” 乔肆发丝凌乱、脸色苍白,额头鬓角挂着晶莹汗水,却是直接打断他?的?劝阻,目光决然地说道, “罪臣乔肆、前来护驾!情?况紧急,还请陛下权通达变,其它事稍后再议!” 殷少觉猛然架起弓箭,瞄准乔肆,“朕命你即刻撤离!!” 乔肆抬头望着他?,硬着弓箭目不斜视,毫无惧意,“恕难从命!” 【反正九族都诛了,还怕抗旨不遵吗?!】 嗖的?一声,利箭射出,击中了乔肆身后扑来的?发狂药人。 乔肆却只是侧目看了一眼,毫无惧意,继续道, “臣知道这些药人的?解药在?何处,此?番前来,是为寻找解药,减少伤亡,控制局势,还请陛下谅解!” 【不谅解也没用老子先走一步!!】 红衣的?少年语速极快,说完便冲入了药人遍布的?行宫深处。 殷少觉朝他?的?背影伸出手,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捉到冰冷的?空气。 “乔肆!” -----------------------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调整了一下,大走向没变 第68章 越是深入敌营, 药人便越密集,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不?愿靠近,谨慎撤离。 乔肆却只拿着一个火把, 便冲了进?去。 叫喊声从身后传来,这一次他?没?有回头,在?药人围着扑过来的时候, 抬手拿出了一个瓶子, 朝着药人们泼出一片油,然后摔下火星。 烈焰顿时席卷几个药人的身体, 虽然无法一击致命、也无法阻拦什么, 却干扰了他?们继续攻击的方向。 这是乔肆在?前世的经历中得知的、少数能?对付药人的方法。 乔肆第一次得知这个世界存在?‘药人’这种东西?,还?是在?某次追查晋王底细的过程中意外得知。 那几乎是他?死得最快的一世了,以至于乔肆记忆犹新——当时他?意识到?晋王妃善用毒药, 便暗中关?注留意了很多有关?特殊药草、毒虫的去向,无意间发现了皇室宗亲也在?暗中收集这些东西?。 等到?他?大着胆子亲自去探查的时候,便发现了睿亲王、也就是殷淮璋做药人试验的秘密山头。 那还?是殷少觉尚未登基时,距今有约两年之久,乔肆自知若是再来几次,肯定无法得到?比现在?更多的信息, 便在?被发现的时候,仗着自己是‘将死之人’, 拼命使劲浑身解数骗他?们说出了全部真相。 第100章 好在?殷淮璋虽然老奸巨猾,但帮他?培养药人的属下是早晚死于话多型的反派,愿意让他?‘死个明白’,不?怕死人走漏风声,便说了很多很多,甚至连药人的‘解药’什么样也让他?看了。 这其中, 就包括了药人的唯一弱点,火。 对付药人,要么直接将他?们杀死,要么点燃解药,让药气被他?们吸入,便能?恢复理智,要么,就只能?用火烧来阻止他?们的攻击。 乔肆就趁机把有用的信息全都记下了,到?死都是笑?着的,那反派还?以为他?疯了。 但是—— 想不?到?吧,爷会重?生! 只不?过在?这之后,随着他?重?生的时间节点越发靠后,有关?于殷淮璋暗中养药人的线索直接断了,无法继续追查下去。 直到?今天,他?终于再次撞上了这伙人。 要不?是其中一个前世他?就死在?这附近,之前也不?会在?殷少觉突然离开时,那么快的从甲一口?中逼问出真相。 乔肆脑海中还?记得解药的模样,但他?其实并不?知道那种罕见药草的名字,记忆力和绘画能?力也没?有强悍到?能?直接默画出图纸让人分头寻找,只知道既然亲王的叛军在?这里,那这附近一定能?找到?这一味药。 他?在?骑马上山的过程中,就一路用眼里搜寻,并未找到?,便怀疑是被这老不?死藏在?了行宫深处。 或许在?某个上锁的房间里,或许在?屋舍后面的稻草堆中,但绝对不?会太?远。 只要他?能?及时找到?,再用火点燃,众人就有救了。 他?是来护驾的,却不?止是来护驾的。 殷少觉是深谋远虑的皇帝,论?脑子、论?武功,都有自保的能?力,乔肆自认原本不?该这样惊慌焦急的。 但在?这乱世之中,武功、权势、兵力财力,从来不?是能?百分百护佑一人安危的东西?。 否则,谢昭的生父萧大将军同样智勇双全、也不?会落得凄惨下场,轩辕老将军也不?会因先帝种种作?为而心?灰意冷、隐入深山。 面对药人,即便是皇帝如殷少觉也有受伤的可能?。 药人身上有毒,若是被伤了,重?则毒发身亡、轻则医治不?及时永久落下病根。 好在?,方才见到?殷少觉本人,亲眼确定他?没?事之后,乔肆就已经松了一大口?气。 如今,只差找到?解药了。 找到?解药,许许多多的人就不?会死,局势也会得到?控制,山下的不?远处的百姓们也不?会因为他?们的冲突而遭受无妄之灾。 只有这样……不?,他?必须这样做。 他?能?想到?的问题,殷少觉必然也会想到?,身为一朝天子,殷少觉绝对不?会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抛下子民、将士们于不?顾。 他?是皇帝,是殷少觉,是他?默默用生命注视了九世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此刻,真正能?确保殷少觉全身而退、性?命无忧的不?是什么武功,也不?是有多少会拼死护驾的兵马,而是能?扭转局势的关?键! 只要他?成功找到?解药,只要他?让药气弥漫开来,殷少觉就再也没?有理由继续以身犯险。 这位年轻的帝王会像故事中那样长治久安、引领着这个朝代走向盛世。 而不?是因为他?改写了剧情,就…… “小心?!!” 乔肆心?急如焚,催促着马儿向前时,再次有更多的药人扑了过来,不?等他?放出火焰阻拦,他?身下的马儿已经受惊,嘶鸣着高高跳起,几乎将他从马背上甩下去。 一声焦急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乔肆眼前一阵眩晕,心?脏狂跳,再次看清时,发现自己已经稳稳落在了一处矮房的屋顶上。 他?的身体被身后的人抱紧,手臂的力道几乎紧绷到他无法呼吸,在?他?的眼前不?远处,马儿不?断跳跃蹬着蹄子,踹倒几个药人后惊慌地跑远了。 “可以松手了。” 乔肆一愣,半晌才认出了身后传来的嗓音,似乎是殷少觉的。 他?从未听到?过皇帝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不?知是愤怒到?了极点,还?是别的什么,竟然带着一丝气息不?稳的颤音。 他?不?敢回头,只是缓缓摊开同样发软酸疼的右手,这才发现自己还?死死攥着已经被割断的一截缰绳。 【殷少觉……为什么追过来了?】 【他?不?要主持大局吗?他?为什么要过来?】 【不?行,我不?能?现在?就被带走,我还?没?找到?解药呢!】 猛然间,乔肆一个激灵,忽然从他?怀中挣扎起来,不?顾自己还?站在?屋顶,一把就要将殷少觉推开, “解药!我还?没?找到?解药!” “乔肆!” 殷少觉的力气很大,只要他?想,几乎可以用武力强行带走乔肆。 正如今日,只要他?想,完全可以从周围县城派兵,和叛军打一场仗,名正言顺杀死所有人,解决叛乱的问题。 但他?只是攥住了乔肆的一只手腕,放轻了力道,任由对方从怀中挣脱出去,等到?乔肆险些站立不?稳,差点从屋檐摔下去时,才拉了一把。 “朕没?有阻拦你。” 他?拽稳了乔肆,尽可能?用最平静安稳的声调对他?说道,“告诉朕,解药在?哪里,什么样,我们一起找。” “……” 乔肆怔怔然抬头望去,对上了他?的视线。 【真的吗?】 “朕不?会用这么重?要的事开玩笑?。” 【对……没?错。】 【解药。】 乔肆恢复了坚定冷静,看了一眼下方,“我没?法形容它什么样,只是一种罕见的药草、植物,只要点燃就可以,我也不?确定它在?哪里,只能?先找找看,陛下,既然如此,你与我分头行动,你身手快,只要看到?有不?认识的药材、植物,就拿给?我辨认!” “好。” 殷少觉扶着他?远离了屋檐边缘,“那你在?这里等我。” 乔肆自然不?肯站着等,“这一片的屋顶是连着的,我在?附近也找找看。” 两人分头行动,乔肆则是检查了各处的屋顶和阁楼,在?药人无法抵达的地方做最后确认。 很快,整个行宫的建筑物内部便被搜寻完毕。 “没?有。” 乔肆脸色更加糟糕了些,“不?在?这里……怎么会不?在?这里?!” 反派再怎么无脑,也要给?自己留个以防万一的解药吧?! 对,反派!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 “睿亲王在?哪里?!” 片刻。 甲一前来汇报,“陛下,睿亲王已在?手下护送下从密道逃离,属下正派人去追。” “山中密道?” 殷少觉蹙眉,“需要多久?” “若陛下需要全部活捉,两个时辰足矣。” “……” 殷少觉立刻听懂了话中意思,那亲王是从山中的密道逃走的,若是不?需要活捉,直接往里面灌入大量毒烟便是,烟雾弥漫远比白发老人在?里面跑得要快,密道又没?有别的出口?,很快便会把人像老鼠一样捂死。 但他?现在?偏偏需要活口?。 那老不?死实在?狡猾,明明败局已定,逃走也只是苟延残喘,却偏偏…… 【来不?及了……】 甲一看了看乔肆,再次开口?, “陛下!副将那边……” 殷少觉看了看外围战况,对甲一嘱咐了些许,命令众将领以撤退为主,降低伤亡,但不?要离开行宫范围,利用院墙、大门将所有药人约束控制在?山庄范围之内,阻止他?们下山害人。 甲一带着圣令去副将那边,殷少觉转回身来,和乔肆四目相对。 乔肆对他?伸出胳膊, “快带我下去呀!我要去后山继续找!” “……” 殷少觉定了定心?神,点头,“好。” 药人们没?有轻功,到?不?了屋顶,两人下来之后立刻被一群药人围了上来,但在?数量无法控制之前,就被殷少觉一一打开,带着乔肆又离开了。 大部分药人都被封锁在?山庄内,即便有出逃的,也会被军队们及时剿灭。 因此,相比山庄内血流成河的惨状,和内部的危险重?重?,后山反而很是风平浪静,除了能?听到?不?少可怕的声音,并不?需要太?过紧张。 乔肆松了口?气,立刻全神贯注的在?广阔的后山范围内寻找起记忆中的药草。 后山的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要在?其中找到?特定的草药并不?难,乔肆却因为太?多杂草灌木遮挡脚步和视线,被迫放慢了速度。 第101章 殷少觉便抽出了随身的佩剑,在?他?前方不?断切断草木来开路。 “找到?了!” 没?过多久,乔肆便发出了惊喜的呼声,但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下来,“只找到?这一株,肯定不?够。” 他?将手中的这一株药草拿在?手里,没?有急着点燃,而是皱着眉头在?四周找寻了起来。 既然后山已经找到?了这一株,很可能?就还?有更多生长在?附近。 殷少觉来到?他?的面前,盯着这未曾见过的奇异药草观察片刻,将特征形状记在?脑海,点头道,“接下来分头找。” “好。” 还?未等他?们找到?第二株,身后的院墙却忽然发出轰隆的巨像,乔肆只觉得山体都跟着猛地摇晃了一下,顿时身形不?稳向前跌去。 他?连忙伸出手扶稳身体,单膝跪在?了土地之上。 回头望去,竟是爆炸了。 不?知是睿亲王留下了拖延时间的手段、机关?,还?是因为其他?意外,一处院墙被火药破坏,炸得倒塌破裂,一批药人再次被巨响刺激得更加发狂,竟顺势突破了那一处的防守,冲出了封锁范围。 “小心?药人!” 眨眼间,殷少觉已经反应过来,来到?乔肆身侧,死死盯住了有药人出逃的方向。 “陛下不?必担心?。” 乔肆却并不?打算躲闪逃走,而是重?新站起身,继续寻找更多药草,“药人不?会爬树,还?怕火,我手中还?有这个药草,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伤到?我,陛下只需要保护好自己便可。” 殷少觉察觉到?他?话语似乎冷静得过分,下意识回头望去,却见乔肆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距离。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他?连忙跟了上去,直到?跨入了十步范围内,乔肆的心?声在?耳边清晰响起。 【这一味药果然……】 【王妃给?我的毒药也是这个气味,说不?定是同样的主要成分。】 【镇痛效果不?错,看来可以基本确认了……】 【这样的话,得想个办法支开殷少觉才比较稳妥。】 “……” 殷少觉盯着乔肆的背影,握着长剑的右手缓缓收紧。 似乎是感觉到?身后的视线,乔肆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往来。 清晨时分,太?阳已经缓缓升起,泛着红的晨光斜斜照入山林之间,落在?乔肆的身上,也映入他?的眼底,亮得吓人。 “陛下,请以大局为重?。” 乔肆悄悄将左手藏在?袖口?里,借着晨光昏暗,将擦伤的掌心?伤口?遮掩起来。 早在?刚才突然爆炸时,他?就不?小心?擦伤了掌心?和膝盖,但很快,这一株药草也被他?捏碎了些,碰到?伤口?后,疼痛感就立刻麻痹了。 也是因为这样的效果,让他?更加确定,这一味药不?但是能?稳定药人的解药,也是王妃用来制毒的毒药成分,更是某一次前世里他?为追查王妃的毒药来往、顺藤摸瓜追查到?睿亲王头上的原因。 【不?能?让皇帝接触到?这种有毒的东西?。】 乔肆心?中下了决定,当下有了主意,很快就目光投向皇帝身后,提醒道,“陛下,是药人!” 殷少觉回头一看,竟果真是有几个出逃的药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连忙提剑抵挡。 在?他?分身乏术的片刻里,乔肆将药草收入囊中,用力蹭了蹭掌心?的伤口?,不?经思索又拿出腰侧的匕首,狠狠地将伤口?割开更深。 鲜血顿时溢出,但痛感依然模糊麻木,乔肆微微蹙眉,又补了一刀。 嘶。 随着正常的疼痛袭来,乔肆的眉心?也重?新舒展,松了一口?气。 用更深的伤口?来抵消掉麻痹感,他?就能?在?之后进?一步试验,看看药物燃烧后的烟雾能?否有相同的效果了。 如果可以的话,还?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一下被药人中伤后的毒性?是否也能?这样压制。 而且这些鲜血……也足以引来更多药人,这样就能?让陛下暂时忙碌一会儿了。 乔肆无声将鲜血滴落在?附近,随后便迈动脚步,加快速度搜寻起更多药草。 随着出逃的药人被他?身上的血气吸引过来,殷少觉也加快了处理药人的速度,并随时关?注他?移动的方向。 【找到?了!!】 绕过一片茂密的林木后,乔肆眼前一亮,惊喜地向前跑去。 一片如花园般密密麻麻、生长良好的药草蓬勃生长着,无论?数量还?是成熟度都刚刚好可以用来做解药! 接下来只要把它们都点燃就可以了! “乔肆!” 突然间,殷少觉大声喝止了他?,身法如电般瞬间来到?他?身侧,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朝着自己的方向拉了过来。 乔肆脚下一个趔趄,转头望去,连忙将还?是滴血的手藏在?背后。 “那边是悬崖。” 殷少觉呼吸急促,不?知是疲惫还?是惊吓,半晌没?有松开他?,“……小心?。” 【悬崖……】 乔肆这才转头望去,后知后觉将目光向下,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很危险的地方。 但是,那些药草也是生长在?这附近最多的。 【下面是……瀑布?河流?】 【这样的话,一旦烧起来了,火势倒是好控制。】 再次有药人扑了过来,殷少觉不?得不?再次放开乔肆,抽剑抵挡。 和药人打斗,是比和寻常活人打更加令人疲惫而恼火的,好在?殷少觉身法高强,至今没?有受伤。 乔肆的目光在?他?身上再次检查了一圈,便附身下来,着手开始拔除药草周围的杂草、盖上土,清理出一层防火圈。 他?留出了几株药草、保留根茎和土块一起挖出放在?一旁,这样之后还?能?继续种植研究,紧接着便用火把点燃了它们。 深绿色的草药上结着一串串干燥熟透的种子,一个接一个被火舌席卷,化作?一片耀眼的火海。 白蒙蒙的烟雾顿时冒出,随着风吹向山野之间。 “咳咳……” 浓烈刺鼻的药味让距离最近的乔肆呛咳起来,他?丢下火把,一手扶着旁边的树干,一手捂着口?鼻,抬眼望向殷少觉。 “陛下,这些药草药性?很烈,把它们带回去的时候切勿触碰到?外伤和口?鼻,在?药烟弥漫开之前,尽量带领所有兵马撤离此处。” “乔肆,你先过来。” 殷少觉上前一步,朝着他?伸出手。 悬崖边上,阳光越发明媚了,晃着乔肆的眼睛,他?用力眨了眨,看到?了正在?朝自己靠近的殷少觉,也看到?了他?身后躺了一地的药人尸体。 他?缓缓叹息了一口?气。 【还?是耽误太?长时间了。】 【死伤这么多,那些守在?外面的士兵一定也……】 【要是再早一点,一定能?……】 “咳咳……” 乔肆脸色更加苍白了,双腿有些发颤,毒药的药性?和失血、疲惫的几重?影响下,脑袋也跟着一阵阵发晕,视线随着每一次眨眼都在?变暗。 【我的时间不?多了,得快点交代……】 他?浑身麻痹着,知道自己即将昏迷,用最后的力气从衣兜内摸出了那瓶‘毒药’,打开瓶口?, “陛下,你听我说……” 【这里面的成分……】 “乔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无论?什么,朕都答应你。” 殷少觉浑身紧绷,小心?翼翼靠近他?,许是被一旁的药物浓烟影响,声线也带了几分沙哑,“现在?,把手给?我。” 明明只是几步的距离,明明很近很近,只是说了三两句话的时间,一切却好似都被拉长、放慢。 殷少觉并曾注意到?自己已经微微屏住了呼吸,他?像是生怕惊吓到?眼前的人,脚下的步伐很慢很轻,不?发出一点声音,想要将人拉住的动作?也不?敢太?大。 然而,一切的耐心?谨慎,都在?亲眼看到?乔肆掏出那瓶能?致命的毒药后出现了裂痕。 乔肆果然还?是没?有放弃离开…… “咳……” 乔肆脚步虚浮,开口?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终于身形一晃,仰面向后坠向悬崖。 “乔肆!!!” 猛烈的失重?感袭来,乔肆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麻痹、脱力、眩晕感如同漩涡般将他?吞噬,却唯独没?有恐惧。 意识模糊的瞬间,连时间都无法再被感知,唯有耳边分不?清真假的呼喊声。 嘀嗒。 温热的液体从指尖流淌,乔肆隐隐想起了什么,受伤的左手忽然紧紧攥住,指甲深深抠入伤口?。 刺痛感终于唤回些许神志。 第102章 【咦?】 【我……】 睁开双眼,看到?的便是陡峭的悬崖,他?整个人悬在?半空,只靠着一只手臂支撑全身重?量。 “乔肆,醒一醒。” 有声音从头顶传来,“看着我。” 他?迷迷糊糊应声抬头,看清了说话的人。 殷少觉。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殷少觉。 那本该永远冷静沉稳的眉眼此刻写满了焦急之色,黑沉沉的眼眸深处涌动着他?无法看清的云雨。 “殷……” 是殷少觉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出悬崖边缘,另一手死死抱住了生长在?一旁的树木,浑身紧绷,不?敢有丁点放松。 【我还?活着?】 【我没?有死……还?没?有重?生……】 乔肆的眼神定定地朝他?望去,近乎空白的面容上看不?出悲喜。 殷少觉心?口?一滞,几乎无法继续说出任何言语。 “殷少觉……” 终于,乔肆仰头望着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危险。” 【会一起掉下来的。】 【不?行。】 【唯独你不?可以。】 乔肆抬起自己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手,反手捉住了殷少觉抓着自己的手臂。 “乔肆,你先听我说。” 就在?他?想都不?想,就要将人扒开时,殷少觉再次开口?, “今日过后,无论?你做过什么、有任何罪案在?身,朕都会既往不?咎,不?让你遭受一日牢狱之灾,保你安全无忧。” “臣……” “若是你不?愿意回朝,也可以,” 殷少觉迅速说道,抛出一个又一个诱人的条件,“朕也可以助你隐姓埋名,对外宣称乔家的乔肆已死,让你用新的身份、带着一笔足够生活的钱财闯荡江湖,放你自由。” 乔肆微微愣住,一直混沌的双眼仿佛终于回过神来,有了些灵动的神采流转其中。 他?蹙眉,急促喘了一口?气,“……什么?陛下,你……” “先听朕说完。” 殷少觉更加用力攥紧了他?,手指深深陷入他?手臂的软肉之中,勒出一道道青紫也不?松手,“我知道,你对整个朝廷、对朕很失望,若是你今日依然执意想要赴死,若是一定要用死亡的方式来摆脱这一切…… “如果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会尊重?你的意愿,现在?就……放手。” 噗通。 心?跳声骤然间重?如擂鼓,狠狠撞在?肋骨之间,几乎令人生出疼痛的错觉。 乔肆睁大双眼,怔怔地望着艰难许下承诺的殷少觉,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泛起绯红水色。 “你的命、你的人生、你的选择,我会全部交还?到?你的手中。” “乔肆。” “但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 殷少觉深深地看进?他?的双眸深处,声线逐渐变得艰涩,一字一顿道, “回到?我的身边来……乔肆。” 皇帝狼狈地抓着他?,用尽全部力量,不?惜堵上性?命,将全部的话语倾吐,言辞恳切到?几乎有了央求的意味。 乔肆恍惚地望着他?,张了张口?,喉咙竟不?受控的哽咽了。 【我的命……吗?】 【我……】 终于,他?还?是抬起手,捉住了殷少觉的手臂。 “抱歉,我……” 乔肆缓缓说着,大口?呼吸着悬崖边新鲜的空气,终于也用力握住了殷少觉,轻笑?了一声, “我愿意回去……拉我上去吧,陛下。” 第69章 在乔肆话语未落的那一刻, 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全身重量向上拽去。 上一秒还在勉强支撑,需要一条手臂稳定平衡的殷少?觉,忽然间变得游刃有余, 用左手撑住了地面、凭空直起了上半身,用膝盖大腿抵住了一旁的树干维持平衡,两手并用将乔肆毫无?停顿地拽了上来。 乔肆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只觉得像是飞了起来, 脚底还未重新?在地面站稳,就整个人随着?惯性?向前扑去, 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发丝飞扬、烟尘漫漫, 乔肆嗅到了殷少?觉身上皮革与金属盔甲的冷淡气息,混杂着?皂角的清香,将一切血腥与苦涩的药气隔绝在外。 殷少?觉跪坐在地上, 长剑与剑鞘就这样随意丢在了一边,浑身紧绷,用双臂结实拖住乔肆的背脊,将人严丝合缝地锁在了怀中,微微弓着?身体低头按住了人,仿佛只有这样, 才能抵挡前方望不到尽头的深渊。 拥抱很紧,发烫的手掌顺着?乔肆的后脑一路向下, 顺着?凌乱的发丝落在肩胛,代替了无?边无?际的虚无?,几?乎让乔肆生出了躺在了怀中的错觉。 麻痹的身体感知不到疼痛、触觉也变得模糊不清,唯有肋骨之间几?乎令人窒息的力道如此鲜明。 他缓缓闭上双眼,一口积压在心底不知多久的浊气被一点点倾吐而?出,干干净净, 随风而?逝。 【殷少?觉……】 【他都知道了吗?什么时?候……】 【他知道了。】 “已经没事了,” 殷少?觉侧头靠近他,在耳畔轻轻低语,“可以休息了,乔肆。” 乔肆睫毛颤动?了两下,也缓缓低头,将整个脸都埋进了颈窝,抬起双手回抱了过去,十指缓缓用力,像是要抓住什么一般、用力将人背后的披风攥出褶皱。 “你……” 他清了清嗓子,脑海都有些混乱,低声?问道,“陛下,你受伤了吗?你怎么、怎么在抖?” “不是我?。” 乔肆又是一愣,缓缓眨了眨眼。 原来是他在发抖。 咦? “已经没事了。” 宽大、温暖的手掌再次安抚着?他的后脑,诱哄似的低语萦绕在耳边,“现在就带你回去。” 于是他便安心地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陷入了沉沉的梦境。 一阵山风吹过,殷少?觉最后朝着?悬崖下方瞥去一眼,将已经失去意识的乔肆打横抱起,转身朝着?来路走去。 …… 半晌过去,一个绳索从悬崖下方抛了上来,固定在一棵树上,拽着?一袭黑衣的人影缓缓爬了上来。 暗卫甲一坐在悬崖边,看着?已经快烧完了的药草,抬手抹了把汗,认命地收起登山索,连同背上带着?的一卷绳子、布条、镣铐等一起收好,赶去和其它暗卫会合。 他一早就奉命暗中跟着?陛下,负责保护二人的安全,躲在暗处的时?候,还暗中放了不少?暗器,撂倒了几?个药人。 再然后,他便奉命在悬崖下方接应了。 当了暗卫这么多年,甲一还是第?一次‘跳崖’。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陛下让他跳崖是为了保护乔大人。 如果乔大人真的坠崖了,他就能及时?运轻功冲出去救人,保下大人一条命。 至于绳索镣铐什么的,应该是用来救人的吧,如果山下还有药人,还能捉几?个活口。 不过…… 甲一走着?走着?,脑海中又冒出个疑问。 既然陛下要救乔大人,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让他在悬崖上方一起拉人上来呢?这样不是更稳妥吗? 罢了。 身为暗卫,不去揣摩不去好奇的本能让他停止了思考,专心赶路回去。 圣心如渊,陛下这么做自?有他的深意。 …… 解药被找到,行宫内的混乱终于被压制,所有药人都在药烟影响下安静了下来,最终陷入沉睡。 等到烟雾散去,士兵们重新?打开大门,将药人们一一捆绑锁住,带下了山。 很快,亲兵们也从密道中捉回了逃命的睿亲王。 山脚附近的临时?营帐中,三千兵马就地驻扎。 白发的老人早已没了昔日风采,狼狈不堪地被侍卫带到了皇帝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的发冠凌乱,为了避人耳目隐瞒身份,甚至提前还上了寻常农民的粗布麻衣,此刻完全没派上用场,成?了滑稽的笑话。 他一路上都在骂骂咧咧、满嘴污言秽语,此刻更是被一块破布堵住了嘴巴,只能不甘心地瞪着坐在前方的的殷少觉,目眦欲裂,呜呜出声?。 殷少?觉不急不缓放下手中的热茶,挥了挥手,示意兵卫解开他堵嘴的布条。 “暴君!!你究竟带了多少?精兵来围剿本王?!” 殷少?觉淡淡开口:“三千。” “什么?!!” 睿亲王顿时?双目瞪到更大,整个人如遭雷劈,“三、三千……你、你你……你竟然只带了三千精兵就敢……?!你??!!!” 殷少?觉再次摆摆手,一旁的侍卫听令,重新?堵上了睿亲王的嘴巴。 第103章 “带下去吧,回京再审。” “是!” “都退下吧,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遵命!!” 一阵脚步声?过后,皇帝的营帐中侍卫太监纷纷离开,只剩下殷少?觉一人坐在桌前。 他起身,绕过身后的屏风,坐在了榻边。 简易的矮塌之上,鼓鼓圆圆的被窝里正睡着?一人,脸颊绯红,双眸紧闭。 “乔肆。” 他轻轻出声?,但结果和之前几?次一样,没能成?功叫醒仿若在熟睡的人。 殷少?觉并不失望,只缓缓叹了口气,熟练地从一旁拿起一个撑着?水的碟子,用棉球吸水之后,缓缓点在乔肆干燥的双唇上,避免开裂。 一滴水顺着?唇缝流入,又从唇角溢出,他连忙抬手,用指腹抹去那一滴水渍。 “快点醒吧。” 他低声?说着?,哪怕‘睡梦’中的人无?法听到,“回京的路途漫长,舟车劳顿,躺太?久了会难受。” 回应他的是乔肆绵长的呼吸声?。 …… 一连三日,直到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乔肆都未能苏醒。 汪太?医还在京城,身体足够见状,能及时?赶来的是王太?医,万幸,在反复把脉诊治过后,他得出了性?命无?忧的结论。 剩下的便是等。 要想?让体内的毒素彻底清理?,还需要喝下熬制的药汤才行,但昏睡中的人想?要喝下这么多水,实在困难。 王太?医医术师承汪老,在得到了皇帝给的药草后,结合晋王妃借此炼制的毒药,以及药人作为试药者,很快就试出来了最合适的解药,每日熬煮发放给需要的众位将领,也将陛下因吸入太?多药烟而?摄入的毒素清了七七八八。 剩下的便只剩下还在昏睡的乔肆。 除了药人之外,身体情况和毒素最重的人,便是乔肆。 若是可以,人还是越早醒来越好,到了第?三日,殷少?觉照常坐在乔肆身旁处理?公务,忽然听到了模糊不清的心声?,明白一直没有意识的乔肆终于开始做梦了。 他迅速叫来王太?医,恩准其先行施针。 所谓的施针,也并非是医治,而?是尽可能刺激周身大穴,让人早些苏醒。 乔肆的梦中呓语也只能听到只言片语,几?乎无?法辨认其中内容,殷少?觉在一旁仔细听着?,确认了并非噩梦,便放下心来。 三日以来,乔肆很少?做梦,他却做了三日的噩梦,几?乎难以彻底安睡。 梦境之中,听到他恩准自?己离开,乔肆如释重负,最终松开了他的手,紧闭双眼坠入深渊。 梦中的画面太?过真实,他的怀中冰冷空荡,什么都没有抓住。 和现实不同,梦中的乔肆没有被早早安插在下方的暗卫接住,直接坠入了河水之中,哪怕他紧接着?便随他一同跳了下去,将人从湍急冰冷的水中捞起,也未能来得及救下他的性?命。 乔肆的身体变得冰冷苍白,没了呼吸,但他依然像现实中这样,抱着?他回了营地,为其整理?好衣衫和头发,一路抱回了宫中。 噩梦的深处,他似乎对乔肆生出了不合伦常的欲望,用了有毒的药材和邪门的法子让尸体保持原样,一日日将其留在龙床之上,轻吻亲近。 群臣劝诫、太?医痛声?劝阻,都无?法阻止他一日日陷入疯魔。 直到他又一次抱着?冰冷的尸体入睡,坠入了更深的梦中梦里。 深层的梦境中,乔肆的灵魂化作了厉鬼前来向他索命。 【你说过会放我?走的……】 【陛下金口玉言,怎能如此出尔反尔?!】 【你骗我?,殷少?觉,你怎么可以骗我??】 【你怎么能就这样把我?锁在深宫之中,看着?我?一天天腐烂!!】 【我?恨你!!!】 再度睁开眼时?,他以为自?己终于从梦中醒来了,却不知还在梦中,从龙床起身,看到的却是笑着?坐在床边的乔肆。 乔肆比他醒得更早,问他怎么这样大汗淋漓,可是做了噩梦。 他将人拽入怀中,忍不住倾吐着?心中苦闷,“是噩梦,梦到你死了……变成?了尸体,还变成?了厉鬼,怨我?不放你自?由。” “陛下,那不是噩梦啊,我?确实死了。” 乔肆微微歪着?头,直视着?他的双眼,用天真的语气说出了最残忍的话语, “因为你,我?死了一次又一次,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但是陛下你舍不得我?,所以又想?了邪门的办法,将我?复活了。” “什么……?” “殷少?觉,你自?己做的事情,就这样轻易忘了吗?” 乔肆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死死盯着?他的脸,语气中充满了怨恨,“你怎么能忘了呢?我?至今无?法解脱,不全都拜您所赐吗?” “乔肆,” 他死死抓住乔肆的双手,这才发现对方浑身都和尸体一般冰冷,顿时?头痛欲裂。 他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想?要说出道歉与宽慰的话语,耳边听到的却是自?己脱口而?出的诅咒, “你当然不能离开朕,永生永世,你都只会是朕的人,呵……很好的眼神,乔肆,就是这样,用尽你的全部怨恨朕吧,不要忘记是谁将你害成?这样,你逃不掉的,除非亲手杀了我?。” 他将匕首塞进乔肆的手中,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状若癫狂,“来啊,杀了朕,你才能真正的解脱!” “你……你这暴君!疯子!!” 他依然在笑,可匕首却迟迟没有落下,于是他将人拉入怀中,像过去那样抱了他,将耳边掺杂了哭声?的咒骂视作甘霖吞入心底,甘之如饴。 他在噩梦中日日陷入疯狂,在前朝的作风也越发暴戾无?常,逐渐的,朝野之间的怨言也越来越多,他也只是将所有胆敢提出异议的人杀了。 死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有更多人看不下去了,昔日最忠心耿耿的臣子也开始厌恶他,汪太?医也不再关心他的死活。 他终于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直到他真正被惊醒。 乔肆躺在他的身侧,眉眼柔和,肌肤柔软温暖,呼吸匀长,他小心将手指搭上他的脉搏,感受着?虚弱的跳动?。 乔肆还在被诊治,手掌缠绕着?厚厚的纱布,身上扎着?十几?根银针,一旁的太?医大汗淋漓,似乎很是辛苦。 殷少?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只是坐在一旁,便陷入了短暂的梦魇。 他沙哑开口询问,“如何了?” “回陛下,马上、马上就好了……”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乔肆眉头微微皱起,胸膛也用力起伏了一下。 【疼……】 殷少?觉立刻抬头,眼神如刀,“撤掉银针。” ----------------------- 作者有话说:梦是真的噩梦,皇帝也没真的黑化,不是平行世界不要怕[狗头] 第70章 随着银针被迅速拔出, 乔肆的眉头也重新舒展开?来。 正当王太医担心力道不够,觉得陛下太过心软时,他却真的重重吸了一口气, 缓缓睁开?了双眼。 昏睡了太久的身体?沉重而?酸软,穴道被刺激的痛感仿佛还没散尽,让乔肆光是苏醒, 就出了很多虚汗。 他缓慢眨眼, 双眸艰难地聚焦,终于?看清了守在床边的人。 【殷少觉……?】 【为什?么……】 【我……怎么……】 殷少觉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避开?了他掌心的伤口, 低头靠近着说道, “我们在返京的路上,现在是第三天的清晨, 你体?内摄入的毒素太多了,需要及时救治、喝药,才能把它们排出。” 【这样啊……】 乔肆张了张口,喉咙里干涩发?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还未缓过来, 唇边就送来了温水,殷少觉小心扶着他的身体?抬起一点高?度, 亲手喂他喝了一小口水。 “乔大人,先吃点东西吧,然后再喝药,这样对肠胃的刺激会?小一点。” 见他已经基本能吞咽了,王太医端来了一旁的米粥。 乔肆再次缓缓眨眼,然后嫌弃的一撇嘴, 扭头。 【谁要喝大白粥。】 【寡淡!无味!!素的要死!而?且还有葱丝!!!连个肉都不加的吗?】 【让我饿死算了!】 于?是,在王太医的视角下,刚才还对洒了小葱的白粥没有意见的陛下忽然拧起眉头,不悦地瞪了过来。 “拿肉包子过来。” “啊?” 王太医一下愣住,一般的病人昏迷了整整三日,别说肉了,这么虚弱的中毒状态下可能连面?食都不想吞咽,陛下怎么上来就要肉包子? 而?且那肉包子明明是给陛下准备的御膳啊。 第104章 算了算了,脑袋要紧。 乔肆昏迷的三日里,皇帝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气场一日比一日阴沉,但凡是能直面?皇帝的臣子,就没有一个不冷汗狂冒,胆战心惊的,虽然陛下什?么都没做,但愣是让所?有人都生出了现在很容易掉脑袋的共识。 片刻,包子端来了。 乔肆身上没有力气,被殷少觉扶着靠在了怀中,柔软热腾腾的包子冒着白气,被筷子小心撕下来一小块浸足了肉馅儿?汤汁的包子皮,仔细送到了乔肆嘴边。 乔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香味引诱得主动张嘴,一口吃了下去。 软软的,香香的,好吃。 等到咽下去了,殷少觉又喂了他第二?口,他才慢了几拍反应过来。 【等一下,皇帝在喂我吃东西?】 乔肆咀嚼的动作猛然停顿,微微睁大眼睛,仰头,无辜地望向殷少觉。 殷少觉又掐了一小块肉馅儿?递过来, “张嘴。” 乔肆听话地张嘴,吃掉,继续咀嚼,咕咚,咽了。 【诶……?】 王太医已经热好了药汤走了过来,飞快看了两人一眼,又飞快眼观鼻鼻观心转身背了过去。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真可怕,陛下居然笑了。 不对,他为什?么要想‘真可怕’? 王太医摇了摇头,把药碗放下默默退出去了。 三天没进食的肠胃按理来说不适合吃油腻的食物。 但话又说回?来了,要是病人自己嘴馋得不行,非要吃几口,能忍着不舒服,并且不舒服了也是交给太医解决,那也不是不能吃。 很显然,乔肆拥有一个现代人饱经风霜的钢铁肠胃,只是昏迷后立刻吃包子而?已,还是全天然无污染无公害的菜肉包子,并且只吃了一点,又喝了几口米汤,对他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但很快,他就要面?对苦涩的药汤了。 乔肆其实有一肚子的问?题。 比如皇帝为何不治罪,比如殷少觉是不是早就发?现他的身份了,再比如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但面?对闻起来就很糟糕的中药汤,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了。 【苦死我算了!】 他皱眉,抗拒,抬头,面?露央求,“陛下,能不能……” 殷少觉只是一言不发?,眼神越发?深邃地凝望着他,眼底的光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顿时,乔肆就想起悬崖边的那一幕,想起殷少觉答应会?放他自由时那隐忍克制的模样。 【草!】 乔肆顿时心口一紧,深吸一口气,“……我喝就是了,你、你别乱想。” 【可恶!犯规!】 【我是不想喝药又不是想死!】 乔肆一咬牙一攥拳,吨吨吨就把药喝了。 还没等咽干净,喉咙深处就因为太过苦涩而一阵反胃。 他五官都要扭曲了,连忙捂住嘴巴,死死掐住身上的床单,狂拍胸口顺气。 直到某个穴位被突然掐了一下,乔肆才猛地缓了过来,啪嗒一下向后倒在殷少觉怀里。 “yue……” 一块蜜糖被送到嘴边,乔肆想也没想,张口就叼住含在嘴里。 嘴唇湿润,似乎碰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转头一看,才发?现是不小心舔到了殷少觉的手指尖。 【啊……!!!】 乔肆手忙脚乱,连忙抬手给他擦了,擦完之后,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我、我……” “没事,好好休息吧。” 殷少觉轻拍他的后背,“以后每日喝一次药,很快就能恢复了。” 他的话就像是带着魔力一样,乔肆原本还没感觉,被他顺着后背放下之后就立刻被困意包裹,很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这之后,他便没有再睡得太沉,隐约在睡梦中总能感觉到马车的颠簸,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贴身照料,每日到了清晨,再被殷少觉叫醒一次,起来吃东西,喝水,喝药,最后嚼着吃掉一块蜜糖入睡。 或许是为了照顾他这个病人,回?京的路走得似乎格外漫长,中途他每次睡不安稳,队伍便会?就近停留,等又过了两日,乔肆已经在每天醒来两三个时辰,还被殷少觉带着出来走了走,晒太阳透气。 也是那一日,一个急报从?南方传来,被快马加鞭送到了皇帝面?前。 殷少觉正在临时搭建的营帐内休息,乔肆身子还比较虚,每日的排毒让他身上很是难受,刚刚洗了澡,坐在殷少觉一旁让小太监帮忙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 急报送来时,乔肆也跟着听到了。 消息言简意赅,只有一件事。 ——雨季提前,江南爆发?水患,幸得河堤已然竣工,伤亡和破坏控制在了最小。 总体?来说,算得上是个不幸中万幸的好消息。 堤坝保护了绝大部分人的性命和财产,但依然造成了一定损失,于?是殷少觉便直接下了圣旨,批了一笔赈灾款,又钦点了几个官员前去江南。 乔肆在一旁听着,表面?上安安静静,实际上心声已经噼里啪啦地蹦了起来,又是震惊又是担忧,脑子里算了半天的时间?日期,又想到了种种顾虑。 就连殷少觉在考虑钦差人选时,他也在脑子里一个个思索那几个臣子的可靠程度。 落在了跪在下方的臣子眼里,便是皇帝面?对江南急报,全程注意力都在分散,时不时看一眼身旁还挂着通缉犯头衔的佞臣,不避讳也不专心,看起来非常昏庸的景象。 而?那乔肆更是过分,明明是个罪臣,竟然就这样懒散、衣衫不整地倚在陛下身侧,听了所?有的急报不说,还堂而?皇之地吃葡萄! 知道的明白他是个罪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妖妃呢! 话虽如此,但皇帝的态度显而?易见,这武官官职不高?,只能将一切都憋在心底,领命后便迅速离去了。 …… 第二?日,乔肆一觉睡醒后,再次睁眼看到的已经不是马车的车棚、也不是临时歇息的营帐,而?是一片熟悉而?陌生的天花板,薄纱制成的华丽床幔垂落在两侧,挡住了昏暗的光线。 周围很是安静,乔肆躺着缓缓回?神,终于?意识到这里已经是皇宫。 是啊,昨日陛下便说过,今天便能回?宫了。 这么说来,叛军应当也已经都交给三司审问?了,陛下也终于?回?朝主持大局了。 乔肆的大脑缓缓转动,逐渐想起了过去发?生的种种。 乔家、晋王、叛军都已经被解决了,江南水患也解决了,前几日听陛下处理公务的时候,听说谢昭也成功召回?了父亲的旧部,正在陛下的默许和助力下为萧将军平反,晋王妃失踪,但是看起来并未回?到西域,像是要隐姓埋名在江湖度过余生。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他缓缓起床,等在外面?的王太医见了,高?兴地转头就去给他熬药热药,小太监服侍着他洗漱用膳。 这里是临华殿,一切还保留着他最初记忆中的模样,连他随手放过的花瓶都未挪动位置。 他回?来了。 乔肆推开?房门,走入院落中,感受到耀眼而?温暖的阳光从?头顶照耀过来,将他整个人都晒得热烘烘的。 他原以为这是个死气沉沉的别院,如今却在推开?门的瞬间?听到了悦耳清脆的鸟鸣,阵阵花香飘过来,夹杂着苦涩药气,乔肆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原来已经是初夏时分了。 院中的树木花草变得茂盛,群鸟飞过头顶,王太医扫开?石桌上的花瓣碎叶,将热腾腾的药碗放了上去,笑眯眯地招呼他。 乔肆罕见地没有逃避躲闪,也没爬上树去躲,乖乖坐了过去。 过去他总想着逃出去,总是匆匆忙忙与一切作对,竟不曾发?现,这临华殿的风景其实很漂亮,阳光也这么的好。 见他这样态度温和,药都不怕了,王太医反而?心里打憷,很是不安道,“乔大人……你、你该不会?又想做点什?么了吧……” 要知道上次乔肆这样笑着看他,乖乖吃药,可是转头就搞了个大的! 乔肆摇头,“说什?么呢?这不是看陛下这么多天没上朝,今日肯定忙碌得很,不想再因为这点小事给他添乱么?” 说得也是。 见他这么说,王太医立刻被说服了,毕竟这一路两人是如何黏在一起,他都看在了眼里,回?来之后都忍不住和师父八卦了好久。 等到吃完饭,用完药,乔肆伸了个懒腰,便自然地朝着外面?走去。 不知为何,他今日看着宫中的景色格外顺眼。 也许是该死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世界都显得清澈了吧? 小太监和暗卫还在身后不远处跟着,乔肆也不在意,看到了御花园的风景,还拍拍身后的小太监,“来,风景这么好,吟诗一首。” 第105章 小太监没读过什?么书,挠了挠头,看着御花园里的水池,迟疑道,“鹅鹅鹅,红掌拨清波?” 乔肆哈哈大笑,“是曲项向天歌!哈哈哈哈——” 他笑了半天,便离开?了御花园,不知不觉拐了一个弯,就来到了御书房附近。 这么一想,此时此刻,殷少觉应该正在里面?忙得焦头烂额吧? 乔肆笑着便要走近,却在院落便被两个侍卫拦下了。 “乔大人留步。” “大人……” 一个眼熟的公公见状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笑容,眼神飘忽、神态紧张地来到乔肆面?前,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往里看的视线, “正在里面?议事,陛下让您晚些来。” “咦?好吧。” 乔肆一愣。 和殷少觉私下里相处了太久,他都快忘记对方好歹是个皇帝,总会?有些不适合让自己搀和的事了。 但是也能理解。 他正打算转头就走,却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情绪激动的说话争执声。 “陛下!!臣死谏——” 乔肆刚刚转身的脚步顿时一停,疑惑地再次朝着御书房的方向望去。 嗯? 这反派都落网了,怎么还有人在死谏? ----------------------- 作者有话说:[狗头] 第71章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御书房内传出,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承瑞侯?!陛下不可因私废公,将我朝律法视同儿戏啊!” 啊。 乔肆眨眨眼, 顿时心下了然。 原来如此,是在谏他啊。 注意到乔肆脚步的迟疑,和那?面上流露的困惑探究, 挡在院门的小太监更加紧张了。 好在乔肆并未为难他, 听了那?一耳朵之后,便平静地转头?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小太监才松了一口气,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御书房内的几人?并未察觉到外面的小插曲,在那?死?谏的臣子旁边,还有?一更加从容不迫的臣子站着, 低声附和, “臣也以为,乔大人?行径如此荒诞不经、罔顾律法,若继续放任下去,恐会影响陛下英名?。如今叛军已定,海晏河清, 正是除去朝中佞臣、彰显陛下盛名?的好时机。” “卢大人?倒是颇有?见解,听着像是比朕还要懂得治国, 比朕、还要更清楚民心所?向了。” 殷少?觉脸色沉冷,语调不轻不重地说?着,却是一字一句都叫两人?心口发颤,不敢抬头?直视。 房间内气氛越发压抑,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两位大臣平日里本是关系不和的政敌,此刻依然互相?看不顺眼, 但依然为了乔肆之事?同时劝诫,压下了过往的种种,站在了这里。 “陛下明鉴!臣并非是对承瑞侯心存不满,非要治他于死?地啊!” 跪在案前的臣子看了眼卢大人?,心中也明白他在想什么,忍不住膝行向前,继续劝诫起来, “但是众目睽睽,天?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正所?谓上行而下效。无论乔侯爷的动机如何正义,无论他有?多少?苦衷、案子有?多少?内情,都应当交由三司会审!让乔侯爷受到公正的判决,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否则,就算陛下一人?相?信他罪不当死?,也难以服众!” ……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两位臣子终于擦着汗离开了御书房,虽然同时劝诫了皇帝,私下里却一句话都未交谈,找了由头?便分头?走路出宫,俨然还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模样。 暗卫将一切记在眼里,稍后便一一禀报给陛下。 对此,殷少?觉也并不意外。 他知道卢尚书和楚侍郎一直不合,哪怕是罕见地站在一起、态度一致地劝他处置乔肆时,言语之中也不忘着针锋相?对。 但正因如此,才意味着如今的局势更加艰难。 卢尚书出事?圆滑,在官场之上可以说?是左右逢源,唯一看他不顺眼的,便是楚大人?这样不屑于勾心斗角的直臣、以及少?许几位武将。 在过去的几次里,卢尚书从未因事?情太大而弹劾过乔肆。 他太聪明,也太懂得看局势了。 殷少?觉知道,过去他不弹劾乔肆,便是因为【时机未到】。 敲打太后、驱赶法师,于皇权有?利,修建河堤,于民生有?利,乃至于后来的晋王身死?,卢尚书都是表面不说?什么,私底下是喜闻乐见的态度。 在所?有?中立的臣子里,他已经算是非常忠于皇帝,不会有?反心、也一心做事?的臣子了。 然而哪怕是这样,卢尚书也在今日加入了劝诫之列。 殷少?觉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是该除掉的都除掉了,乔肆没用了,作为一个合格的、为陛下做脏事?的白手套,是时候作为佞臣死?去,还皇帝一世?英名?了。 可乔肆从来不是他的什么白手套,不是他们想的死?士,也不是用来肃清朝堂的棋子。 卢尚书前来求见的时候,殷少?觉的怒火还能压制片刻,不显露在面上。 但很快,楚侍郎也来了。 和卢尚书完全不对付、哪怕打个招呼都不超过两个字的楚侍郎。 在过往几次里,楚侍郎倒是经常弹劾乔肆。 但他不止弹劾乔肆,更多的奏折里,他都在弹劾其他人?。 一切不尊礼法、有?违常理的,他都要弹劾,甚至在殷少?觉装作偏信太后带来的法师时,他也是第一个上书劝诫的。 脾气大,一根筋,但楚侍郎向来对事?不对人?,所?以很多人?看他不爽,但看在殷少?觉愿意重用的份上,也不会太针对他。 私下里,和楚侍郎私交算好的,甚至只?有?刘疏谢昭这几人?,其它?人?都有?些受不了他这脾气。 但楚侍郎是信任皇帝的。 无论劝诫的结果如何,他都认为皇帝也许也有自己的打算,相?信皇帝总是明智的。 唯有?这一次,他比任何人都快地察觉到了殷少觉的私心,突然间态度激烈无比,甚至想要死?谏。 有?那?么一瞬间,殷少觉真的动了怒,想让他求仁得仁,要死?便去死?好了。 可在他流露出杀意时,楚侍郎却不躲不闪地抬头?,用无畏死?亡的眼神直直看向他。 楚侍郎年近五十,已是个粗糙的中年人?,但那?一瞬间的眼神却让殷少?觉想到了乔肆。 他出现了裂痕的控制力就这样骤然冷却,任由对方将话说?完了。 直到后来公公来禀报,说?乔肆中途确实来过一次,但很快就走了。 殷少?觉立刻叫来了暗卫。 “他今日都去了哪里?如今在什么地方?” “回陛下,乔大人?只?在御花园逛了一圈,便回了临华殿,再也没出来过。” 听起来很正常。 但不知为何,殷少?觉依然感到心神不宁。 于是在去临华殿之前,他又命御膳房做了一些乔肆平日爱吃的、离京这几日吃不上的美味佳肴,给乔肆好好补一补身体。 到了临华殿时,乔肆正躺在院落中的摇椅上晒太阳。 阳光正好,草木茂盛,一小群麻雀叽叽喳喳的落在地上,不知道正啄着什么被乔肆洒在地上的吃食。 殷少?觉没有?让人?通报,望着这一幕停下了脚步,没有?出声。 但鸟雀实在机敏,很快便发现附近出现了生人?,被惊得纷纷飞起,很快就出卖了他。 乔肆看到了他,笑意便飞上眉眼,从摇椅上起身迎了过来,“陛下万安。” 殷少?觉直接免了他的礼,抬手轻轻托住他的手臂,瞬时握住了乔肆的手腕,翻出他的掌心,查看已经无需再用纱布包扎的刀伤。 伤口结了暗色的痂,已经看不出当初割得有?多深了。 “已经不疼了。” 乔肆见他低头?查看,小声说?道。 殷少?觉却还是没有?放开他,只?嗯了一声,便自然地抓着他的手腕,带着人?走到院落的石桌旁坐下。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面前的少?年。 不知为何,乔肆今日没有?再穿红衣,而是穿了一身朴素的青蓝长?衫,一头?青丝也只?用米白带青的布带绑着。 像极了当初召乔肆面圣,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 俊俏儒雅,如柳如竹,矜贵而不招摇。 气质宁静到有?些陌生了。 见他这样望着自己,乔肆主动打开了放在桌上的食盒,一层层看过去,双眸发亮。 【哇,还有?烤鸭!】 【哦!这酥脆的外皮!这薄如蝉翼的鸭饼!】 【啊,看上去好嫩的鸡蛋糕!】 【嘿嘿嘿……】 直到心声比麻雀还要热闹地在耳边响起,那?份恍惚感才缓缓从殷少?觉心头?褪去。 第106章 片刻,乔肆就已经卷好了一个鸭饼,咬下一大口后看向殷少觉, “陛下不吃吗?” 殷少觉勾起唇角,“朕方才用过膳了,顺路过来看看你。” 一阵暖风拂过,扬起乔肆额角的发梢,将他的笑意也勾勒得生动明媚。 初夏时分,最是好风光。 望着这样的一幕,殷少觉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这样就好了。 前朝的事情他自有办法平定,身后的名望他也并不在意。 只要乔肆还愿意留在这里,还能像如今这般活着,在阳光下露出笑意—— “我吃好了。” 很快,只是匆忙吃了几口食物充饥,乔肆便放下了碗筷,擦了擦嘴,一屁股挪到他身侧坐着,从桌子下方拽住了殷少觉的袖子,轻轻晃了晃,笑盈盈道, “陛下,商量个事呗?” 阳光下,乔肆微微歪着头,明晃晃的眼眸专注地望着殷少觉,无害的双眸眨了眨,配合着无比温软的声线、天生便精细如画的面容,仿佛撒娇般的模样足矣让任何一个人心神恍惚。 殷少觉微微屏息。 他从未见过乔肆流露出这般神情姿态。 第72章 殷少觉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瓷杯, 转向乔肆, “什么事?” “是关于晋王被杀一案,” 乔肆开口便直入正题, 轻声问道,“案子悬而未决,许多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陛下打算何时处置我?” 又是这个。 不久前, 殷少觉刚刚因为此事动了怒,险些处置了想要死谏的臣子, 好不容易才静下心来。 可偏偏乔肆也要和他聊这个。 “朕说过, ” 殷少觉话语微顿,并不想就此多谈,轻描淡写道, “一切都会既往不咎,保你一世无忧。朕不会食言,至于其它的,你不必多余去烦心,交给朕来处理便可。” “听起来,陛下真的是打算直接包庇我?” “包庇?” 这样的字眼突然冒出, 令殷少觉仿佛被刺了一下,骤然抬眼看向乔肆, 见对方神情认真,不似玩笑,随即又挪开视线,嗤笑一声, “乔肆,朕是要赦免你。” “赦免……” 乔肆低声念着, 缓缓思索。 “晋王死有余辜,乔家也算是满门抄斩,如今你又连连立下大功,这件事也该过去了。” 殷少觉不愿多说,直接做出定论。 他提起这事便想起群臣的谏言,即便压着火气,语气中仍透露出几分不悦, “你不必忧心这些,只管好好留在此处养病,其它的交给朕便好。” “全都交给陛下,我只管好好活着,吃喝玩乐吗?” 明明是安抚的话语,明明是被庇护了,乔肆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望着殷少觉的面容,反而蹙起眉头,笑容也从嘴角淡去, “陛下,我认为……这样不妥。” “朕认为,这样很好。” 殷少觉转过脸,目光灼灼锁住乔肆,“这样一来,你便不必受苦,便能好好活下去,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可是……为什么别人就要杀人偿命,我就不用呢?” 乔肆低头喃喃,像是怎么也想不通。 【为什么呢?】 【只要能活着,便是好的吗?】 “够了。” 殷少觉打断他,声线陡然凌厉了几分,“难道你要朕直接将你交给刑部才能满意吗?乔肆,你就这么想死,就这么一日都不肯多活吗?!” “我……!” 乔肆被他吓了一跳,倏然抬头,一下子变撞进了殷少觉的眼底,他的面上闪过慌张,下意识便反驳道, “我不是想死!” “那就别再说这样的话。” 殷少觉愠怒着站起身来,转身就要离开。 “陛下!” 乔肆连忙追了上去,从身后一把拉住殷少觉的手臂,因为脚下太匆忙,几乎整个人也扑上去。 他有些着急了,像是怕人真的生气离开,怕事情再无转圜,双手并用地抓着殷少觉的手臂, “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故意寻死,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对,事情不应该变成这样!我只是……” 殷少觉背对着他,停下了脚步。 他可以拒绝听下去的,乔肆的臂力很弱,一只手还带着伤,只要他想,他就能一走了之,哪怕乔肆拼尽全力也无法阻挡他。 正如当他决定做一件事时,当他当真动用皇权谋事,也无人可以抵挡。 他可以不听,也可以把乔肆关起来、藏起来,可以让所有胆敢有异议的人闭嘴,可以威慑天下。 但手臂上的温热体温透过衣袖,当乔肆急切地扑上来时,他却怎么也无法挪动一步了。 乔肆一直很努力。 如今是这样……过去也是如此,拼尽全力,不顾一切,他连性命都不顾,若是他执意要走,定然也不会顾及自己掌心的伤口。 他好不容易一日日盯着乔肆换药,愈合,好不容易看到那里的血痂一点点变小,看到那只手从无法动弹到能简单拿起勺子。 殷少觉像是僵在了原地,只留给乔肆一个背影,便已经用尽了克制的力量。 “陛下……” 乔肆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能在脑海中拼命措词,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陛下,我没有想死,我想活的,能和陛下回宫,我真的很开心。” “我好像……我其实,很久以前就死了。” “死掉之后,我就一直是行尸走肉,只靠仇恨吊着一口气,每一日都生不如死,是陛下……陛下把我从万劫不复的悬崖救了上来。” “……” 殷少觉张了张口,却只觉得喉咙发紧,干涩的痛处自心底细细密密地蔓延上来,夺走了他的全部语言,他垂着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密不透风的自制力也碎出蛛网般的裂痕,连呼吸都带了颤动。 果然……果然是这样的。 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在怀疑乔肆的身世。 怀疑乔肆的来处,怀疑乔肆为何能知道那么那么多,直到最近,开始怀疑乔肆曾经死而复生。 直到如今,他才听到乔肆借着这样的话语亲口承认了死亡的经历。 乔肆是死过的,那绝对不是情至真切处的修辞那么简单,而是最朴素、字面意义上的死亡。 他想要抓住的……也从来不仅仅是即将坠崖的乔肆,而是全部。 但是还不够…… 乔肆还是想要离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出尔反尔的。” 乔肆提到了悬崖,也提到了之前的事,自己也明白这样有多不讲道理。 明明不久前,他还亲口答应了殷少觉,会好好活下去,亲口说了愿意和他回宫。 但如今不过几日,他却反悔了。 他愧疚地为食言而道歉,眼底却依然带着迷茫,口中哑声喃喃,自言自语般对着殷少觉诉说着, “我只是不明白,明明所有的敌人都倒下了,为什么陛下反而成了他人口中的昏君?” 【明明只要我也死掉,就能皆大欢喜了,却偏偏让我在这个时候得救,偏偏让我在这个时候感受到活着的幸福?】 “……我不要这样。” 【我也想自私地活着啊……】 “殷少觉,可是我不能这样自私地活着,” 乔肆说着,眼底又重新燃起了一股幽幽的火焰,迸发出坚定的意志,死死拽着殷少觉的衣袖,大声说道, “我从一开始便是为了报仇雪恨,是为了让世人都看到恶有恶报才坚持到现在的!我不在乎过程如何,不在乎自己是佞臣还是功臣,不在乎什么生死!我只要杀鸡儆猴,要用整个乔家的覆灭震慑所有心里有鬼的人!!” “为了这一天,我已经付出太多太多努力了,我不能功亏一篑!” “殷少觉,你看清楚,我是最大的佞臣啊!是我,我仗着陛下的宠信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他用力摇晃殷少觉的手臂,上前几步,直接绕到皇帝的面前,越是说下去,语气越是坚定, “事到如今,我必须死!我若是不死,世人就再也不会对公道二字心怀敬畏!我不死,人们便只会知道得帝心者得天下,只会助长阿谀奉承、藐视律法的风气,再也无人会在意晋王是如何死有余辜、乔家如何罪该万死,再无人议论王公贵族犯法与庶民同罪!!” 第107章 “我讨厌这样!!” 一阵风忽然?吹过,将乔肆眼角的水汽吹冷,他毫不躲闪地直直看向殷少觉,呼吸急促,却在看清对方神情时眼睫颤动。 他以为作为皇帝,作为最不能忍受冒犯的人,殷少觉此?刻一定是愤怒的。 可他迎风望去,瞧见的却是一双泛着红的眸子。 殷少觉终于无可躲闪,被他看到?了?最真实、最无处遮掩的模样。 他喉结滚动,像是每个字都带着艰涩的苦意,“……那?我呢?” “……” 乔肆的手指下意识松开些力道,脑海中?嗡地一声,“什么?” “你?讨厌这样,你?讨厌昏君,所以你?一定要死,” 殷少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嗓音压抑忍耐了?太多,沙哑到?难以听清, “我呢?我就活该成全你?的凌云壮志,就该亲手送你?去死。” “你?注定该以身?殉道,我也注定该是孤家寡人,是么?” 乔肆完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他无措地松开手,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想要解释什么,张了?张口,却没能在空白一片的脑海中?找到?只言半语。 他退了?,殷少觉却朝他逼近一步,见他再次躲闪,便?一步步向前,直到?乔肆背靠着院落中?的大树,退无可退。 “乔爱卿大公无私、品性?高洁,从没有什么私心,是朕一厢情愿、非要动用皇权将你?留下,是朕不顾大局、任性?妄为,只有你?乔肆永远潇潇洒洒,永远拿得起放得下!” “好……很?好。” 殷少觉抬起手来?,直接扣住了?他的脖颈,“为了?让朕成全你?,爱卿当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好话坏话都说尽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乔肆还想争辩,却发现话语是如此?苍白无力,他不敢去看殷少觉的眼神,只恨不得能直接瞬间死去,“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已经很?满足很?幸福了?……我……” 【已经没有遗憾了?。】 许是吃了?好几日的药,又或许是情绪太过激动,指腹手掌下的肌肤比往日更加温热,颈侧的血管也有力地跳动着,一下下隔着薄薄的皮肤撞在殷少觉是指腹。 一切的触感都在告诉他,乔肆还活着。 指尖并未用力,乔肆却似是误解了?他的意思,忽然?闭上了?双眼。 【抱歉,没办法说出全部实情,但是……我们还会见面的。】 【等我再次重生时,一定能努力走出个更好的结局,真的。】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所以……原谅我吧。】 望着他一副慷慨赴死、任由他处置也不改主意的模样,殷少觉的眸色陡然?暗沉了?下去。 来?世? 他从来?不信什么来?世! 就算真有来?世,那?也与他无关。 殷少觉几乎气滞,死死盯着不肯回头的乔肆,低头凑到?他耳边沉沉低语, “错了?。” 乔肆忍不住微微睁眼。 【什么错了??】 “想要朕成全你?去死,不应该这么说,” 殷少觉的嗓音低沉沙哑,令人听不出里面的喜怒,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嗓音低语,像是过去那?样仔细教导着乔肆,说出的却是些骇人听闻的话语, “你?应该继续说些甜言蜜语,继续骗下去才对。” “说你?想活,说你?很?喜欢留在我身?边,说你?其实很?想和我一起看盛夏的荷花、深秋的红叶,说你?其实舍不得我,想日日都看到?我,等到?你?身?体?养好、体?力恢复,还盼着一同去秋猎、去春游赏花……乔肆,再多允诺一些,多骗我几日。” “我……” 耳畔的热气泛着细细密密的痒,乔肆只觉得从耳朵到?脖子都跟着发烫,好似整个人在火上炙烤,他紧闭双眼,脑海却被殷少觉的话语勾动,跟随着耳畔的低语幻想到?了?未来?种?种?。 乔肆用力攥住他的衣角,几乎说不出话来?,心底无法自控地涌上令人发痛的酸涩,“不是……” 【……那?不是骗。】 夏天、秋天、明年……若是他能活下去,若是他当真能一直留在殷少觉身?边,若是…… 只要开始想到?这一切,喉咙就变得干涩发痛,眼睛也跟着变得滚烫了?。 明明已经很?满足了?,很?幸福了?,应该活够本了?的。 原本应当是如此?……好不容易维持住的从容冷静却因为殷少觉的三?言两语被轻易戳破,犹如被蛊惑般泛滥成无边无际的不满足。 殷少觉总是这样,总能轻而易举地教他如何得寸进尺,教他什么是欲求,什么是贪婪。 “继续骗我,乔肆,说你?想永远留在我身?边,然?后?你?才有机会,趁我放松警惕时偷偷溜走,以身?赴死,否则……” 殷少觉轻抚着他的喉咙,在对方难耐地张口呼吸时凑近,唇齿相贴着淬出诅咒般的呢喃, “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 作者有话说:快了快了,快要那啥了……下一章就…… 第73章 空气骤然寂静。 那是一个要将人吞吃入腹般的深吻。 避无可避, 蛮横而?亲昵,带着炙热的温度将他全部?的理智席卷殆尽。 乔肆微微睁大双眼,瞳孔震颤着随之蒙上水色, 声音、力量、思考都随之远去。 这一次,他没有?醉酒,没有?昏睡, 更没有?一时的假面为一切意乱情?迷做遮掩。 他睁着双眸, 在清醒中?看清一切,撞进了一片无边际的、名?为情?欲的暗沉泥沼, 昔日永远运筹帷幄、沉稳自持的皇帝化?作甩不脱的藤蔓, 向他肆意袒露不可见光的占有?欲。 直到他的手指发颤,挣扎着揪住他的衣襟,才?稍稍被松开些许。 “殷……” 乔肆大口喘气, 想要说点什么,殷少?觉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殷少?觉。 失了风度的,不再冷静的,明明在强势地欺负人,指尖却隐隐发颤,就像是…… ……像是在怕。 可他是皇帝啊, 是能够从最不受宠的皇子?一步步走到现在,稳固皇位与江山的皇帝, 是爱民如子?、在意民生多过身后名?的殷少?觉。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和先帝、和其他皇帝皇子?都不一样,纵然叛军逼宫的当下也不会动?摇。 这样的殷少?觉怎么会怕呢? 乔肆不明白,正如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变得不一样了。 他应该拒绝的,他应该把人推开,重申自己的立场, 讲清楚一切事实道理,他应该让殷少?觉清醒一点,提醒对方身为一国之君的职责,而?不是沉溺在此刻的离别之中?—— 但是。 当灼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殷少?觉的每一句话语都在脑海深处反复回响,喉咙却干涩到说不出话。 【不是的……】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心脏像是沉寂了太久太久,骤然间用?力跳动?时震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地动?山摇。 【我不想……不想再不告而?别了。】 上一次,晋王死后,他便是为了大局骗了所?有?人,也骗了殷少?觉。 可他还?是活了下来,意外被劫狱带走之后,他便越发心里?发堵,想要好好和殷少?觉告别一次。 他不想这样了。 没有?的…… 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潇洒。 一旦尝过了能好好说再见,能平静地坐下来好好喝一杯,诉说真心话的感?受,他就再也骗不下去了。 “别这样……” 他的手指死死揪住殷少?觉的衣襟,为克制翻涌的情?绪而?指尖发颤,断断续续地、求饶般地低声祈求着, “殷少?觉,身为君臣、我们不能这么任性的……别再、引诱我了……” 【不要再让我动?摇了……】 【别再触碰我,别再告诉我活下去有?多幸福,别再让我知道更多了……】 【求你了,殷少?觉,像最初那样冷静吧……】 他低着头,想要闪躲般蜷缩身体,却反而?被更加蛮横地打开身体,被迫陷入更温暖严密的拥抱,连双脚都在挣扎中?离开地面,整个人都挂在了殷少?觉的身上。 他们体温交融,头颈相贴,乔肆只感?觉自己像是个努力合上的河蚌,被温暖柔软却蛮不讲理的一大只章鱼一点点打开,包裹,无处可逃。 理智告诉他要阻止殷少?觉的胡闹,可被紧紧抱住的感?觉却太过温暖,亲吻又过分地动?人,像是引人堕落的毒,一点点蚕食着仅剩的理智。他的呼吸变得滚烫,耳朵变得滚烫,心脏变得滚烫,浑身的血液跟着沸腾失控。 第108章 他试图蹬踹,抗拒,他在殷少?觉的身上拍打,却没能将人推开,反而?让压抑已?久的眼泪终于找到出口,不甘、不舍、贪恋、酸楚,全都找到了出口。 那是他发出的哭声吗?那是他在呼唤殷少?觉的声音吗?脑子?已?经无法分辨,可身体依然凭借着本能求生。 于是挣扎的力道逐渐微弱了下来,指间的衣衫不再用?来将人推开,而?是如同救命的稻草般死死攥住,拥抱也好似在失重的坠落中?找到唯一的落脚点。 就好像只要紧紧抓住眼前的人,他就终于能继续活下去,他就能够得到真正的新生。 直到他发泄了许久,直到一切都彻底失控,连抓挠着的手指都逐渐脱力软化?下来,殷少?觉终于能将他整个人抱起来,如同护着随时都会消逝的奇迹般小心用?身上的外披裹住,一步步抱着人走进屋内,藏到最深处的被窝里?。 “对不起。” 殷少?觉在他的额头轻吻,却依然不愿改变心意,“乔肆,要恨就恨我吧,不要离开……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解决好一切的。” 他凑到乔肆的耳畔喃喃,在昏黄的屋内,不可自抑地亲近。 谁都可以去死,这世上也到处都是该死的人,但唯独乔肆不行。 只有?乔肆…… 他们肌肤相贴,当唇齿不再能说出刺伤心脏的话语,便仿若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战栗、迎合、追逐、索取,袒露一切、也放任一切。 殷少?觉说着世上最昏庸的话语,最任性也最执拗的占有?着他,身体力行地一遍遍告诉他自己如何不会放手,哪怕他再多次从他怀中尝试逃走,都会将人温和而?坚定地捉回来,死死抱住。 乔肆从未见过这样失控的殷少?觉,可当烛台打翻、熄灭在地,当桌边的铜镜一瞬间映照出他哭红的眼,他恍惚意识到,他也没见过这样的自己。 他从未体会过这样鲜明而热烈的、用?力活着的感?觉。 终于,他再也无法继续自欺欺人。 他还?活着,他想要活,如果能活下去,那将会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快乐的事情?。 他还?有?遗憾、还?有?留恋,他不舍得就这样死掉,他并没有?那么无私伟大,他只是迫不得已?。 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想活的,每一次他都是迫不得已?必须死去,他没有?变得不怕死。 他很怕,怕到全身都止不住地发抖,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没有?变得不怕死,他只是习惯了。 【好疼……】 于是他喊出了声。 “好疼……” 乔肆想着,在已?然分不清是殷少?觉主?动?还?是自己主?动?的亲昵中?委屈地诉说,“喉咙……好疼……” 像是那锋利的刀片回来了,残忍地隔开血肉、切断血管、气管,像是他又回到了一次次死去的瞬间,那些最难熬、最漫长也最短暂的绝望深处。 可是这一次,他终于不是一个人,终于有?人愿意用?全身的力气抓住他,一下下安抚着他因痉挛而?颤动?的后背。 死亡是很痛苦的。 无论多少?次,唯有?在这件事上,他无法欺骗自己。 活下去会有?多好——像这样的事,乔肆已?经太久太久不敢去想,也无需去想。 如今,却因为殷少?觉的只言片语,因为一个拥抱,一次亲吻,他便再也无法继续像过去那样装作无知无觉。 乔肆急促地呼吸着,滚热的眼球烫得眼角绯红,水汽溢出染湿了睫毛,在殷少?觉几近执拗的索取中?,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愫终于打破了全部?屏障,血淋淋摆在了眼前。 都是因为这个人,因为殷少?觉,是这样的一个人唤醒了他身为活人的一切感?官。 这便是他的留恋,他的不舍,他的遗憾。 身为臣子?,身为逆臣,他却对皇帝生出了不应有?的情?愫,却因为殷少?觉而?变得更加怕死了。 当生变得鲜明,死亡也更加疼痛万分。 “乔肆,看着我。” 恍惚间,温热的手掌托起他的脸庞,凑近他,用?不含情?欲的轻吻安抚他泪流的眼角,“别怕,我在这里?,你是安全的。” 啊。 乔肆微微睁大了眼睛,感?受着他的注视,轻吻,拥抱和安抚,终于在疲惫中?一点点安静了下来。 【我完蛋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道。 【只有?今天……最后的一天,再放纵一下吧……】 【已?经没有?力气了。】 殷少?觉太懂得如何摸索出他的弱点,也太聪明,轻易便捉住了每一丝动?摇与示弱,毫不留情?地将人击溃,消耗掉全部?意志与体力。 直到乔肆终于彻底放弃挣扎,愿意将一切留到明日再说,直到乔肆在他的怀中?安静地闭上双眼,呼吸均匀,他心底焦躁不安的惶恐才?终于能得到片刻安抚。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也不是什么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事到如今,他竟也落入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只能如此不讲理地将人用?蛮力留下。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等到乔肆终于睡得沉了,殷少?觉才?敢轻手轻脚地离开床铺,重新更衣,然后唤来公公,将乔肆的全部?贴身行礼收拾完毕,小心抱着熟睡的乔肆离开临华殿。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临华殿太远,一时不察,人可能就会逃走,就会再生变故,即日起,他必须将人放在眼皮子?下面时刻盯着才?行。 说他软禁也好,昏庸也罢,早在斩杀诸多贪官,背负暴君骂名?的时候,他便不在意什么圣名?了。 一定还?有?办法的。 三日…… 按照眼下的情?况,乔肆的状态,他最多还?能拖延三日。 只要在三日只内找到万全之策,他便不必冒着被乔肆怨恨一世的风险强留他的性命了。 ----------------------- 作者有话说:[狗头]do了 第74章 乔肆筋疲力尽地睡去了, 朦胧中似乎感觉到有谁轻柔地为?他清洗了身?体,穿上了柔软的衣服,然后又沉沉睡去。 等到再次醒来时, 人已经不在临华殿,而是紫宸殿的深处。 腰酸得?厉害,大腿和手臂也隐隐发酸, 口渴得?厉害, 上一次这么累还是骑马之后。 他呆呆地望着?床顶的帷幔看?了一会儿?,昏睡前的记忆才缓缓回笼, 混乱失序的纠缠与耳鬓厮磨的热意仿佛还残留着?余温, 让他轰地一下?便耳朵通红,猛地一拽被子把自己重?新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 啊啊啊!! 他都干了什么?! 他都和殷少觉在一起做了些什么啊!!! 他!一个该死的罪臣!一个死刑犯!和!当朝皇帝!竟然大白天的就!就…… 就…… 然后还………… 乔肆理智回笼,双眼紧闭, 依然因?为?回忆太过清晰而可耻地再次有了感觉。 身?体好诚实,救命。 乔肆:“……” 这下?是真的活够本了。 一个圆滚滚的形状在被子里动?来动?去,片刻后,似乎终于放弃了找地缝钻进去的想法,认命地重?新摊开?,钻出了已经热烘烘泛着?绯红的脑袋。 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乔肆努力冷静地想着?, 昨天他与殷少觉都有些情绪上头,一时激动?下?说了什么, 做了什么,都情有可原。 但殷少觉毕竟是皇帝,权衡利弊、顾全大局是每个帝王都有的本能,更何况这是关乎朝局风气的大事。 他相信殷少觉会想清楚,会理解自己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他揉了揉还有些酸胀的眼睛, 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心意未改地做好决定,起床洗漱,更衣穿鞋,决定去找殷少觉再谈一次。 看?时辰,现在应该是第二天的早上了,早已过了早朝时间,皇帝此刻应该在御书房处理奏折吧? 这么想着?,乔肆便往外走去,走出屋门的时候还一切如常,到了紫宸殿院落的大门,就猛地被拦住了去路。 守在门口的侍卫提刀抵挡,一名小太监也走上前挡住他的去路,恭敬道, “侯爷留步,陛下?交代?过,任何人不得?进出紫宸殿。” “让开?,我有要事找陛下?。” 乔肆皱眉,上前就要闯。 那小太监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侯爷!求侯爷不要为?难小的了,今日要是让侯爷走出了这扇门,恐怕小的就要脑袋不保了啊!” 乔肆并不怕带刀的侍卫,哪怕他们动?刀阻拦,他也无所谓,但他没?想到这公公会这么坚持,一副当真吓得?发抖,快要哭了的样子。 他只好暂时留步,劝他,“那我将?你先打晕过去,到时候陛下?若是要罚你,我会为?你求情,保你性命的。” 第109章 “万万不可啊!” 那小太监反应极快,一看?他还在坚持,连忙将?脖子凑到侍卫的刀子旁, “圣命不可违,侯爷若是今日执意要去,不如先让小的血洒当场,也好免了之后的皮肉之苦!” 乔肆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什么叫皮肉之苦,你是在暗骂陛下?是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为?难下?人的暴君吗?” “我……小人不敢!” 那公公连忙摇头,眼看?着?就要词穷,只好拼命冲他磕头,“求侯爷饶命!” “起来!!” 看?他这样,乔肆终于是怒了,用力一把将?人从地上拽起来,“不准跪了!” “只要乔侯爷不再闹着?要走,您、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说是不让跪,就是让小的跳舞唱歌也成啊!” 乔肆拿他没?办法了。 他是可以硬闯,可以不顾死活,但他还没?办法做到不顾一个陌生人的死活。 像这样脑子轴的人太多,他知道这是故意在拿捏自己软肋,但也没?办法,他真的怕自己硬闯之后再闹出更多人命。 无奈之下?,他只好转身?回去,另想它法。 ……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的气氛比前一日更压抑沉闷。 不知是觐见的臣子又说了什么,只听一声瓷器碎裂声骤然打破寂静,紧接着?便是皇帝带着?森寒怒意的一声‘滚’,里面的人全都被赶了出来。 臣子顶着?一头茶叶渣子唉声叹气地离开?,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灰头土脸挨了训的。 前来汇报江南水患后续应对相关事件的臣子等在御书房外面,见几人这样出来,也猜出了里面的情况,双方短暂交流了一下?眼神,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分别。 直到午膳时分,季公公提醒皇帝用膳,殷少觉才走出了御书房。 回到紫宸殿时,乔肆正对着一桌的午膳皱眉。 清粥,小菜,鱼肉、虾肉、鸡肉,还有些许糕点?,煎炸烹煮的各种菜式,汤品甜点?,都摆在桌上。 殷少觉担心他睡醒了会饿,特意命人提前把午膳放好,但乔肆还是坚持等到了他一起。 时间正好,食物都还温热,香气扑鼻。 皇帝进屋时,乔肆便起身?行礼,“陛下?。” “坐。” 殷少觉拉着?他的手臂坐在自己身?旁,脸上已经不见丝毫怒容,见乔肆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开?吃,只是欲言又止地坐着?,还主动?给他夹了菜。 乔肆低头看?着?碗里的菜,却没?有什么胃口,而是抬头询问道,“陛下?,我想出去。” “我知道。” 关于乔肆试图离开?,但是被人拦住的事,在来这里之前殷少觉就知道了,他拿起茶杯润了润嗓子,不急不缓道, “想去哪里?下?午朕陪你一同去,正好近日新到了一批好马,也顺道一起去看?看?吧。” “我不是想去玩儿?,我……” 乔肆正说着?,殷少觉却忽然夹起了一块鲜美的虾仁喂到嘴边,他下?意识张口咬下?,话也被堵了回去。 “若是有什么其?他事,回头再说吧。” 殷少觉见他吃了,放下?筷子,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安抚道,“先好好吃饭,你瘦太多了。” “……” 亲昵的举动?再次唤起了乔肆脑海中的记忆,昨晚那时,他的手腕也是这样被扣住,指腹的温度、触感,都还鲜明地被身?体记着?,让他的耳垂瞬间烧红。 【冷静冷静冷静冷静……】 【不能想了!啊啊啊——】 殷少觉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变本加厉,见他连头都不好意思抬起来,自然地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脸怎么这么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 乔肆几乎汗毛一炸,立刻抬头,但也直直撞进了殷少觉的眼底,一看?到对方在低头凑近,下?意识就咬住了嘴唇。 “……真的没?有?朕听闻男子若是那里……” “不是不是!陛下?你……” 乔肆一下?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恨不得?直接踩他一脚,连忙压低着?声音打断他,“吃饭吧陛下?!现在是午膳时间,食不言寝不语!!” “好,那就依乔卿的,不说话了。” 殷少觉立刻闭嘴,只捏了捏他的手指,便低头认真用膳。 半晌,乔肆低着?头正吃下?一口米饭,突然愣住。 【不对。】 【好像被绕进去了?】 他想戳破皇帝如此浅显的诡计,然而刚要瞪过去,瞧见对方眼下?的乌青之后,心底便跟着?发软,没?了气势。 【算了算了……】 【也不急于这一时。】 乔肆还是很想坚持自己昨天的说法,但看?到殷少觉此刻的模样,又对上那双压着?千言万语的眼眸,他便有些说不出去了。 若非昨日的一时情动?,他恐怕几辈子都不会与殷少觉走到这一步。 可要在刚刚有了温存过后,就立刻赴死,甚至让人连一顿饭都吃不好,好像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了。 乔肆心底犹豫,微微动?摇着?,吃饭也有些心不在焉,山珍海味到了嘴里,都有些食不知味了。 往日里能吃一碗饭,今日也只吃了半碗,就连他过去最爱的荔枝虾球也没?动?几口,筷子就被放下?了。 【奇怪。】 乔肆拿起热茶喝了一口,无声叹气。 【怎么吃什么都泛苦,厨子发挥失常了吗。】 他纳闷地想着?,刚抬起头,就见皇帝也放下?了筷子,明显也是没?吃几口。 “陛下?吃饱了吗?” 乔肆奇怪道,“政务繁忙、容易劳累,陛下?还是多吃点??” 【怪了啊,天天都感觉他吃得?不多,哪儿?来的一身?子牛劲?】 “咳……” 殷少觉呛了一下?,“不必担忧。” 【好吧,吃也吃完了,我也该说正事了。】 “陛下?。” “乔肆,朕乏了。” 殷少觉抢先说道,“来陪朕午睡片刻。” 【啊??!】 【什、什么……什么叫、陪、陪午睡……】 乔肆僵在原地,但在殷少觉的手伸过来时,还是握住了,就这样呆呆地被牵着?走进了寝殿深处。 “陛下?,这样、这样不妥吧……” “哪里不妥?” 殷少觉看?着?他,以为?他不愿意,站在门槛内反问,“乔卿是担心有人传闲话,还是觉得?有失体统?” “这倒没?有……” 乔肆眨眼,忽然想到人死债消,什么名声议论,以后也就不必在意了,便又觉得?再任性一小会儿?不算什么。 午睡啊…… 他们还没?回京时,也经常这样在一张榻上午睡,有时候人在外面,没?有现成的床,殷少觉还会借肩膀给他靠一靠。 本来以为?回宫了,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但眼下?又有了机会,不可说不诱人。 乔肆可耻地心动?了片刻,迷迷糊糊就跟着?钻了被窝,一边闭眼假寐,一边在脑子里努力措辞,思考稍后如何继续劝说皇帝把自己发配去天牢候审。 想着?想着?,脑子就越发空白,一下?子又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时,殷少觉已经比他先一步起床离开?,又去御书房了。 乔肆一个人被软禁在紫宸宫,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皇帝回宫,急忙就迎了上去。 不出意外地,再次迷迷糊糊被蒙混过关,每次想要开?口提正事,不是有意外打断,就是被转移注意力。 等到晚上,乔肆终于忍不住了,不管不顾地大声抗议起来,却直接被殷少觉堵住了嘴。 “朕说过,不会放开?你的。” 殷少觉将?人锁在怀中,演了一天的平静从容,也终于忍不下?去了,低头便在他的耳垂留下?个尖尖的牙印, “乔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可是……唔……” 他试图辩驳,奈何身?体太过青涩,一下?便陷入随波逐流的浪潮,“殷少觉……你、你这是……耍赖……!” “嗯,没?错。” “呜……” 手指拂过战栗,殷少觉将?人拉回怀中,仗着?少年人的心软,用快感编织无法逃脱的漩涡,将?人卷入其?中, “再等等,乔肆……会有办法的。” 【混蛋皇帝!!不讲道理!】 乔肆大口喘着?气,话语都变得?无法连贯,只能在心底怒骂。 【早知道就不要喜欢你了!】 【呜呜呜!!!】 “……!” 【草!!怎么又有力气了?!这人是狗吗?!】 第110章 【不行不行……不行了……已经没?有了……】 “唔……殷少觉……你……” “嘘……别怕,不会坏的。” …… 又是一夜过去。 乔肆几乎要被掏空的身?体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再次睁开?眼时,他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了皇帝的狡猾与诡计多端。 只靠谈话是不行的了! 可恶。 殷少觉不放他走,没?关系,他可以自己逃走。 乔肆咬咬牙,揉了揉发酸的胯骨,迅速起床穿衣,开?始新的出逃计划。 …… 第二日凌晨,早朝时分。 “不好啦!不好了!” “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做什么!” “侯爷、侯爷他……他不见了!!” “什么?!还不快找啊!务必在陛下?下?朝之前把人找回来!!” 没?有人知道乔肆是如何办到的,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逃走的,等到事情传开?时,许多太监都开?始跟着?找人。 正当所有人开?始到处找人时,紫宸殿终于不像最初那样看?守得?严密。 寂静的昏暗中,乔肆从床底下?爬了出来,趁着?四?下?无人,悄悄离开?紫宸殿,并暗中留下?书信一封,放在枕头上。 第75章 殷少觉下朝时, 那群宫人还在?到处忙着找人,得到消息的瞬间,他便叫来了暗卫。 一炷香的时间后, 乔肆在?刑部天牢的最深处被?找到了。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副镣铐,把自己双脚也扣上了, 席地而坐在?粗糙的干草堆上, 靠墙休息闭目养神。 皇帝来找人的时候,刑部的人都吓得跪了一地, 刑部尚书更是冷汗直流。 他在?职这么?久, 向来都是对于胆敢越狱出逃的犯人严防死守,哪有人想?尽办法混进来就是为了主动坐牢的啊!! 等殷少觉过?来时,乔肆依然在?牢房里坐着, 其它几个官员压根不敢在?这里多呆,非常有眼力见地全都回避出去,只留下两人谈话。 “跟朕回去。” “不。” “……” 殷少觉望着他身上的素色布衣,微微蹙眉,“为何没有穿那几身红衣了?” “嗯?哦……毕竟是罪臣,穿那么?招摇也不合适。” 【当然是因为之前想?死了变成?厉鬼索命, 现在?用?不着了。】 殷少觉向前几步,想?要?触碰他的衣角, 却?被?乔肆忽然躲开了。 “陛下请回吧,今日?无论您说什么?,微臣都不会再改变心意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一出去就由不得我了,到时候又要?故技重施,我又没办法……】 【反正出去了也是被?关着软禁, 还不如关在?天牢里,起码还有盼头!】 【殷少觉这个当皇帝的可以一时糊涂,但我不能再糊涂下去了,对,本来臣子就有劝诫皇帝的义务,本来逃脱罪责就很?不好了,还让皇帝为了包庇自己日?日?颠鸾倒凤的那岂不是罪上加罪……】 【他、他干嘛这样看着我不说话?】 【悬崖勒马为时不晚啊乔肆!不能再被?他看两眼亲两下就心软动摇了!不可以!!!】 乔肆深吸一口气,干脆转过?身去,咬着牙绷着个后背,连眼神都不肯对视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冷静冷静!又不是真的死定了,反正还能重生啊!他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殷少觉仅仅是站在?牢房门内,一言不发地静静盯着他,无形中的压力变让乔肆脑子里开始想?东想?西,胡乱脑补,自言自语个不停。 无需语言,仅仅是这几句心声,已经让殷少觉明白了乔肆的想?法。 态度太坚决了。 在?乔肆这样防范十足的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用?。 除非强行带走?,但是那样的话,恐怕日?后仅仅是软禁都不会足够了,非要?拴上绳子,戴上手铐,严防死守才行了。 乔肆的性子太烈,稍有不慎可能还会直接寻死……他还不想?这么?快就闹到这种地步。 殷少觉望着他紧张眨眼,用?余光偷看的小表情,缓缓收紧了手指,忍耐着心底的愠怒。 不过?才过?去两日?不到。 乔肆……就这么?等不及,连多一日?的时间都不肯给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多说无益,在?那些阴暗龌龊的冲动越发失控之前,毅然转身快步离开了牢房。 直到脚步声远去,乔肆的肩膀才缓缓重新放松,泄了气般重新倚靠在?一旁。 “哎……” 殷少觉气性真大啊…… 不过?,还好生气了。 不然要?是继续再吵一次,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但无论如何,他不会改变心意了,刑部一天不审理他的案子,他就一天不会出去。 乔肆缓缓低下头,手指百无聊赖地捏着两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抬头一看,竟是那刑部左侍郎去而复返。 “乔大人,算下官求您了,这天牢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儿啊,您还是快从这儿出去吧。” “不。” 乔肆立刻回绝,“亏你还是刑部侍郎呢!明知道我就是晋王被?杀案的犯人,竟然还亲自请我出去?我都这么?配合了,你们应该趁这个机会把我的认罪状写好才是!到时候直接往陛下桌子上一送——” “乔大人!!!快不敢说了啊!” 那侍郎看着便很?年轻,此刻更是惊恐地连声阻拦,“陛下不点?头,我们哪儿敢随便动手啊?看在?我们昔日?还是同僚,我一次都没参过?你的份上,就别?为难我们了啊!” “为难?” 乔肆瞥他一眼,“哪里为难?若是陛下怪罪你们没把我劝出去,你就说劝不动,劝我一次我就上吊一次好了!” “使不得啊!!” “什么?使不得,我都死得了你怕什么??” 乔肆站起身来,走?近他两步,皱着眉头质问,“陛下怪罪,你表面做做样子也就是了,大人扪心自问,当初进京赶考、有幸高中时,你心中想?的难道是如何哄陛下开心吗?一路高升成?为刑部侍郎时,你所求之路难道也是包庇罪无可恕的罪人吗?” “我、我……可是……” “别?可是了,明明你我都知道此刻该怎么?做,对陛下此刻需要?怎样的劝诫也心知肚明,就不要?继续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了。” 把那刑部侍郎说得哑口无言后,乔肆便哼了一声坐回稻草堆上。 不久后,几个宫人抬着一个柔软舒适的床榻搬了进来。 接着又来了几人,仔细打扫了这个牢房。 一日?的功夫,餐桌,软椅,水果点?心,全都一样接着一样搬了进来,就差把整个临华殿的东西搬来了,一看便知是谁的手笔。 乔肆越发感到无语,然而来的只是干活的宫人,一个个低着头全程不敢看他碰他,放了东西就走?,他想?找人说一说,都得先迈出牢房才行。 无奈之下,他只好不去管这些,就这么?在?牢房住了下来。 一连两日?,刑部大门都这样敞开着,一路从最外面的院门到最里面的牢房,以及乔肆的这一个单间,再也没有关上过?。 几位刑部的官员想?请他走?,却?也不敢真的碰他起争执,说又说不过?他,生怕又听到什么?大不敬的言论,下一句就要?骂皇帝昏庸了,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明态度,等他回心转意,或者是皇帝那边能早日?妥协。 …… 乔肆主动偷溜进天牢两日?,殷少觉便上了两天的火。 太医也跟着在?一旁着急,只是败火的茶水喝下去也不见好,皇帝依然嘴角开裂,眼底赤红。 相比之下,弹劾乔肆、劝诫皇帝的声音却?少了很?多。 一半是因为殷少觉接连几日?的高压,一半是因为乔肆主动请罪的事传了出去。 然而到了最后,依然有品行极为耿直、宁可冒死谏言也不屈服的臣子站到了最后,到了乔肆进天牢的第三日?早朝,依然在?坚持不懈的劝诫皇帝。 所有人都为他捏了把汗,哪怕是下一刻此人便被?扣上御前失仪的罪名?拉下去,都不会有人惊讶。 然而哪怕杀气浓重到让群臣都跟着跪下,皇帝却?依然没有降罪,反而在?令人窒息的一阵沉默过?后,终于下了圣旨,安排了对晋王一案的三司会审,不再阻拦对乔肆这个重要?案犯的审问关押。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等到消息传到狱中,乔肆也微微睁大了眼睛,先是惊讶会这么?快、这么?顺利,而后释然地一笑?。 第111章 【太好了……】 【陛下终于想?开了。】 【总算能休息了……】 【什么??公开审理?之前有过?这样的先例吗?】 【也行吧……虽然可能到时候围观的人会有点?多,但应该没有太大影响。】 一墙之隔的牢房外侧,短暂地倾听了片刻心声的殷少觉闭上双眼,用?了几个深呼吸的时间恢复冷静,而后隐匿了脚步声离开。 在?此之前,确实鲜少有这样的大案要?案会在?京城公开审理。自殷少觉继位之后,更是头一遭。 消息一出,便引起了京城及周遭各方的注意。 证言、证据、案件过?程,一切相关的线索其实早已明了,无需再查。 但殷少觉还是留了几日?的空余,让各方做好准备。 按照寻常情况,这个案子几乎不会有任何悬念,乔肆犯下重罪,还有逃狱的前科,必死无疑。 但几日?时间,已经足够让殷少觉联合刑部想?出转圜的余地,相关的律法、可以借用?的先例都在?这几日?之内被?翻了个遍。 杀人的动机,晋王的罪证,乔肆对朝廷的功劳,将功赎罪的可能性,甚至越狱是被?劫持一事—— 到那时,哪怕情况最差,也一定能保下乔肆的性命。 在?这之前,甚至有人为他出谋划策过?,提出可以让乔大人假死保命,暗度陈仓。 但这样的提议还是被?殷少觉否决了。 乔肆不会死,无论是否被?盖上罪臣的名?头,他都不会死。 但只是活着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需要?乔肆光明正大地活着,需要?他心中无所顾忌、充满底气地活下去。 假死也好,替死也好,哪怕不去问,殷少觉也知道乔肆不会同意,甚至能想?到乔肆会有如何的反应。 登基为帝后,殷少觉便常年过?着寡欲的生活,鲜少会有明显的偏好,更不曾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 正因坐拥江山,所以不必考虑私情偏好。 也只有乔肆将他的清醒寡欲当了真,却?忘了他终究是帝王,在?夺嫡中胜出赢下了整个江山的人,怎可能真的高洁无私,毫无贪心。 活生生的乔肆,他要?,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他也要?。 他不但学不会放手,还不会懂得适可而止,不会轻易满足。 他会让乔肆明白这一切。 …… 终于到了三司会审的日?子。 皇宫外不远处,提前搭好了宽阔的高台,相关的官员坐在?台上,最中央、靠后的位置是皇帝的龙椅。 乔肆是最后到场的,日?头正好,阳光明媚,官兵开路后,他走?过?数不清的围观人群,从一众百姓或官员同僚中走?过?,跪到了高台中央。 他抬头望去,略过?刑部等官员的身影,远远地望见了高坐台上的皇帝。 很?远,也很?熟悉。 像极了记忆中还未与他熟识起来的殷少觉。 这才是皇帝该有的样子,冷静,沉稳,不动摇,和臣子保持着足够疏离而不失尊敬的距离,秉公处理天下事。 乔肆嘴角微勾,露出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乖乖等候着属于自己的审判。 第76章 一阵微风吹过, 空气湿润,带着土腥气与草木鲜气拂过会场庭场。 正午时分,却是?阴云密布, 不见天光。 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 “人犯乔肆,你可知罪?” 乔肆抬头望去, 干脆利落道, “知罪。” “晋王禁足期间,你蒙骗护卫, 持械闯入晋王府, 对晋王用了私刑,将其残忍杀害,情况属实?” “是?。” “在晋王死前, 你用利刃在他的躯干、四肢捅伤49刀,最终在众目睽睽下划破晋王颈侧脉管,让他失血过多致死,并丢出匕首,杀害了一个在场证人王大人,” 尚书冷声继续陈述着, 厉声问道,“情况可属实?” “差不多, 我也没数多少刀。” 乔肆毫不犹豫地认下一切罪过,说着没忍住笑了一下,“原来他姓王啊,我以为姓狗呢。” 现场顿时从人群中传来一阵低笑声。 案子审理之前,相关的情况已经快传遍京城,众人都知道死的是?谁, 里?面也不乏早就厌恶了晋王那几个狗腿子的人,此?刻听?到乔肆这样嘲讽,不禁被逗笑。 “肃静!!” 刑部尚书再次拍响惊堂木,警告道,“问你什?么?,便答什?么?,不可藐视公堂!” 乔肆脾气很好答应了,“好。” “来人呐,把证物呈上!” 话音落下,两个侍卫端着一个托盘上来了,里?面放着的赫然便是?当初那一柄镶满了珠玉宝石的匕首。 匕首便是?当初用来刺杀晋王的那一个,仔细看去,上面还?沾染着黑褐色的斑驳血迹,昭示着曾经犯下的罪。 近距离之下,台上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匕首,乔肆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人犯乔肆,你可认得此?物?” “当然认得。” 乔肆点头,“这是?乔家的亲戚赠与我的匕首,我看着着实喜欢,特意将其打磨开刃,我当初便是?用它亲手刺伤了晋王,割断了他的脖子。” 他垂眸说着,语毕抬头时,眼底豁然还?流露出一抹锐利杀气,似是?在回忆当初种?种?,看得人心下骇然。 “乔肆!你杀害当朝王爷,手段残忍,犯下私闯王府、残害亲王、谋杀多人性命的重罪,” 尚书继续说道,“按照我朝律法,按律当斩,你可知?!” “我认。” 此?话一出,人群中不禁一阵哗然。 围观这场公审的除了平民,还?有不少在朝为官的,因为消息提早放出,有平时也会去上朝、见过乔肆的同僚,也有些官级品阶较低,并不熟悉乔肆的。 但?无论哪一种?人,或多或少都对乔肆过往种?种?言行?有所耳闻,他的任性豪横、目中无人,他如何被皇帝骄纵、如何无法无天,几乎早早就出了名。 以至于哪怕今天开始了审判,乔肆也乖乖跪在这里?,口?口?声声认罪,众人还?有些不可思议。 他竟然就这样认了,全都认了。 他竟然没有直接在台上破口?大骂,竟然没有不甘心,甚至没有为自己辩驳哪怕一句话。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乔肆吗? 更有甚者?,是?在朝为官多年的,这几日来皇帝如何宠爱乔肆,如何一遍遍给众人施压,他们也早有领教。 听?说,那一伙叛军是?皇帝微服私访、和?乔肆一起捉回来的,回京的路上,乔肆可是?一直与皇帝同乘一辆马车,如今这样宠信乔肆的皇帝,也只是?一言不发坐在高台之上,漠然注视着一切了。 如今乔肆认了罪,当初目睹了晋王被杀的证人也被一个个带了上来,指认了自己当初目睹的罪案现场,眼看着乔肆已经死罪难逃。 这样的反转不禁让许多朝臣心中唏嘘,感叹着伴君如伴虎,也感叹乔肆是?被宠坏了、忘了本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叹气声,低低的议论声从人群传来,随着人证一个个走下去,当初那些极力谏言希望乔肆能认罪伏法的臣子们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律法不可辱,无论乔肆究竟是?真?的骄纵过了头不知天高地厚地疯了,还?是?甘愿做皇帝的白手套,用性命为帝王铺路,这件事都早该有一个了结。 这正是?他们想看到的结局。 乔肆也松了口?气。 案子,他认了,凶器,他也认了,证据确凿,事实确认无误,按照流程,也快要到了定罪论罚的时候了。 乔肆早就做好了准备,此?刻依然略带紧张。 然而就在此?时,坐在另一侧的大理寺卿忽然开口?,“至此?,案件过程真?相已经明?了,但?本官还?有一问,乔肆,你究竟为何要虐杀晋王?” 乔肆一愣。 倒是?忘了犯罪动机这个关键了。 他按照自己当初的说法,又现场重新说了一遍。 因为看他不顺眼,因为有私仇,而且晋王总是和乔家作对,为了世家的利益,为了替全家除掉政敌,他觉得晋王就是该死,所以就杀了。 “哦?本官怎么听说,此?事还?有内情?” 乔肆皱眉,“什?么?内情?” “各位大人,我这里?还?有一非常关键的人证,若是?可以,下官这就将人证带上堂来。” 听?到这里?,乔肆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怎么?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变数。 很快,侍卫走了下去,不一会儿就带了一个身形眼熟的女子上来。 乔肆一眼便认出了她,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王妃?!” 被带上来的神秘证人,竟然就是?早就逃跑了的晋王妃?! 第112章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早就逃跑,要去浪迹天涯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不对…… 乔肆定睛一看,在王妃的手腕处发现了隐隐的红痕,像是?被绳索绑过。 晋王妃……该不会是?被抓回来的吧…… 乔肆想想便是?一阵无语。 想想就知道是?谁抓来的,一般人也很难做到…… 真?是?的……所以之前不抓,是?因为用不着她了懒得管吗?他还?以为是?王妃真?的很擅长?跑路呢。 他忍不住遥遥望向?殷少觉,眼底带了三分谴责。 王妃跪在乔肆的侧前方,在大理寺卿的问话下对答如流。 “是?的,本宫那日也在禁足之中,听?闻乔大人与晋王有仇,便想借他之手杀人报仇,” 王妃低着头缓缓说道, “因为禁足一事,本宫早已与晋王夫妻离心,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便将如何混入晋王府的办法告诉了乔肆,还?鼓励怂恿他亲自动手,在他摇摆不定时催促他过几日便是?动手的好时机。” “这么?说来,晋王被杀一案,晋王妃才是?真?正的主?谋,乔肆只是?受你指使,是?也不是??!” 晋王妃低头认罪,“是?。” “乔肆,你可还?有话要说?” 乔肆看了看晋王妃,心中也是?有些震撼,没想到她全都认了,还?在里?面添油加醋地替自己开脱。 他实话实说道, “王妃确实给了我一些帮助,但?我并非是?受她指使,我本来就打算动手,就算没有她,我也会杀了晋王,所以要说她是?主?谋有些夸张了,她最多只能算是?帮凶。” “哦?” 大理寺卿点点头,又问那王妃,“王妃,按照你方才说的,你要如何证明?乔肆是?受你指使,被你怂恿才决定谋害晋王呢?” “回大人,那乔肆看似骄纵,脾气暴躁,实则嫉恶如仇,本宫就是?看中了他的这一点,才故意想办法向?他透露了一些晋王作恶的内幕,才让他下定决心出手的。” “你说晋王作恶的内幕,具体说说都是?什?么??又如何透露?” “是?晋王里?通外国,草菅人命、滥杀无辜,藐视王法,仗势欺人的罪证!”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大胆!!” 大理寺卿用力拍响惊堂木,“叛国通敌之罪不可儿戏,王妃告发此?等重罪,可能拿得出证据?!” “本宫当然是?有凭有据。” 很快,与晋王有关的,连乔肆自己都没见过的种?种?罪证、凭据、证人,就被陆陆续续带了上来。 乔肆看得眼花缭乱,震惊不已,险些忘记自己还?是?罪犯了。 一番作证之后,在王妃的辅助下,晋王的真?实面目被公之于众。 原本来围观乔肆被判的众人,大多数都是?平民百姓以及寻常的人臣,曾经的晋王党、乔家一派的臣子已经被除去、打压得差不多了,此?刻人群中的议论谩骂声更是?整齐一致地骂起了晋王。 有了这样的前提,晋王眨眼间就成了【本来就该死】的众矢之的,人们看到默不作声跪在台上的乔肆,更加义愤填膺起来。 “乔大人杀得好啊!” “这样的人渣,谁听?了不想直接杀之而后快!” “就是?!乔大人哪里?是?仗势行?凶,分明?就是?为民除害!” “是?啊是?啊,那之前乔大人还?在大街上洒了好多钱呢,之前你们还?说他是?钱多了烧得,依我看,分明?就是?心疼老百姓们被晋王这样的狗官欺负,故意丢给大家的补偿!” “我也碰上了,当时我的家中老母正好病重,幸亏捡到了乔大人扔的银票,才买得起药材,救了我母亲一命。” “晋王就是?该死!乔大人为民除害而已,何罪之有?明?明?就应该奖赏他!” “就是?就是?,不就是?杀了个早就该死的人渣?干嘛要砍头,罚他三天不能吃糖葫芦算了!” 议论声纷纷,不少话语都钻进了乔肆的耳中。 他缓缓叹了口?气。 这样怎么?行?啊? 若是?陛下打算用这种?方法扭转舆论,岂不是?开了以恶制恶便能无罪的先例?长?此?以往,只要给死人安上足够的罪名,就能无罪杀人,在这样法制本就不齐全的古代封建社会……只会让民风变得更乱。 目无法治,从来不适合被崇尚推广。百姓可以觉得大快人心,无关的人可以觉得为民除害非常解恨,但?是?朝廷不能纵容,皇帝也不能让舆论成为律法的一部分。 他担忧地看了看众人,又抬头看向?陛下,心中焦急, “等等,臣还?有话要说——” 然而议论声太大,竟把他的声音淹没了,堂上审案的三位大人都没听?清。 他正想继续喊出声,坐在刑部另一侧的御史台大夫忽然开口?打断,并拍了拍惊堂木让众人安静。 “王妃所说的确没有错,那晋王若是?当真?罪无可恕,乔肆的犯罪动机便不算是?私仇,但?即便如此?,杀人偿命也是?天经地义,乔大人罔顾律法、当众行?凶、手段残忍,死罪依然难逃。” 他这么?一说,乔肆立刻舒服了不少,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是?啊,这样才对,不能让所有人都觉得只要杀的人是?该死的,就不需要有报官检举、彻查审判的环节,程序不能不走。 但?紧接着,那御史台大人又是?话锋一转,“不过,关于乔大人的量罪定刑,本官也还?有些其它顾虑,这几日搜查到了不少事情,想要呈上与诸位一看。”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纷纷点头认可。 “御史大人言之有理,本官也觉得此?案复杂。” “是?啊,若是?仅仅动机情有可原,按照律法,也只是?可留全尸,对真?正的罪案事实没有太多影响,若是?大人还?有更多补充,便请呈上吧。” 话音还?没落地,侍卫们还?没来得及把堂上的证人换成下一批,围观的人群中反而先起了骚乱。 “什?么?叫死罪难逃?” “乔大人都这样为民除害了,凭什?么?只能留下全尸啊,真?不公平!” 一开始只是?些愤愤不平的议论声,紧接着,忽然有一人高声呼喊,直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陛下开恩!!” 呼啦一声,一群人风尘仆仆冲入了人群,将原先围观的众人挤走,蜂拥而至三司会审的高台前方。 仔细一看,来者?竟是?一大群灰头土脸、身穿粗布麻衣的乡人,一个个还?穿着磨破了底、沾满了泥土的破烂脏鞋。 他们以一人为首,一个人大声呼喊,其它人便齐声应答。 “陛下开恩!请陛下留承瑞侯一命!!从轻发落!” “请赦免承瑞侯!从轻发落” “请赦免承瑞侯!从轻发落” 众人呼喊着,同时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大伞,当众打开。 伴随着开伞的刷刷声,众人纷纷看清了他们手中的伞。 那是?一个个在边缘挂满了布条,每一个布条上都用血书写?着陌生姓名的万民伞。 仔细看去,那些布条之中有些写?着名字,更多的甚至只是?些代表了身份的符号图案,以及一个个红色的血手印。 “草民张大力,代表张家村为侯爷请命!!” “草民王三,代表王家村为侯爷请命!!” “草民苏程氏……” “草民周有田……” 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村落的代表,高举手中写?满了村子众人名讳的万民伞,纷纷高声呼喊。 最终,一个身着朴素布衣,却面容清秀、神情肃穆的公子缓缓走出,站在众江南众多百姓的前方,朝着三位大人和?陛下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礼, “下官林霁远,在此?携江南的乡亲父老,斗胆请陛下、请众位大人法外开恩,留乔大人一命!” 第77章 林霁远。 乔肆记得这个人。 今科状元林霁远, 江南人,在他的前几世中,父母曾经因水患遇害, 这一次终于水患得到?了预防,但?他的父亲还是去世了,不知病重的母亲如今有没?有康复。 在刺杀晋王前, 为了做戏做充分, 他也曾经试图给这位状元郎递纸条,想让他也帮忙推波助澜一下, 但?是后来并?未得到?回应。 没?想到?, 会?在今日?,以这样的方式重新见到?他…… 乔肆回过头来,神情恍惚地望着?林霁远, 也望着?他身后数不胜数的万民伞,胸膛中一阵擂鼓般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江南的百姓们…… 还有,林霁远…… 当年江南出现徭役的事情后,便是状元郎偷偷在京城散播消息,让这件事及时被众人得知,才有了后续应对的。 第113章 他原以为, 在这样的情况下,林霁远并?不会?对他有多少好感, 毕竟他并?没?有做好这件事,也没?有……保下他父亲的性命。 如今,他却愿意带领着?这么多江南百姓为他请命。 乔肆几乎无法听进去接下来的内容,只觉得胸膛深处一阵发热,眼眶也跟着?变得酸涩,慌忙收回视线低下头来。 “数月前, 因承瑞侯乔肆力排众议、坚持在江南修建水坝,江南百姓才能在前几日?的大型水患中得以存活,无数田宅产业也因此不受影响。对江南人而言,乔大人便是救下了数百万江南人的大恩人,其善行可嘉、功德无量,当地百姓家家自发为侯爷供奉长生碑,此为民心所向。” 林霁远站在前方,铿锵有力地大声说着?, “下官不才,对京中种?种?事端并?不了解甚多,却曾经听闻当初乔大人提议修建水坝时,曾遭遇多方阻拦、参奏,修建开始后,更是有贪官污吏试图从中渔利,也是乔大人亲手处置了涉案的贪官,震慑宵小?,肃清官场,此乃社稷之福。” “在此之后,乔大人原本可以居功自傲,趁此机会?结党营私,在民间宣扬自己?的功德,可他却依然独来独往,以至于江南百姓始终不明真相,直到?水患爆发,众人得以幸存,才知道是承瑞侯为万万江南百姓挣出一条生路。因此听闻陛下要治侯爷的死罪,江南百姓们不远千里赶到?京城,一路上风雨兼程不敢停歇。” “下官认为,如此品行作?风,足以可见乔大人心性高?洁,怀揣一颗赤子之心!他只是为人太清廉,眼里揉不得沙子,才会?嫉恶如仇至此,犯下重罪。 “然而在这之后,他不但?不在意自己?的罪臣身份、不在意被世人误解、死罪难逃的处境,又辅佐陛下捉拿京郊的叛军,不以己?悲,更先天?下之忧而忧,此乃功劳之三! “综上所述,下官恳求三位大人、陛下,当看在乔大人往日?种?种?皆情有可原、从未因一己?之私而冲动行事的份上,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免去他的死罪!” “下官林霁远,今日?所言句句属实,请诸位大人、陛下明查!” “我等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得以在朝为官,心中怀揣的便是为国效力的梦想,若是连乔大人这样不可多得的好官、清官都要被治死罪,如我这等只求仕途坦荡、至今毫无建树的寻常小?官又怎能还有脸面继续存活世上?! “若是乔大人今日?被治罪死去,那我等又要在朝为官多少年,迎来多少场科举,才能等到?下一个如他一般的孤勇之人!因他而得到?一片青天?的寻常百姓,又该在佳节之日?怀着?怎样的心情悼念乔大人?当家中幼童长大,向父母长辈询问?牌位上的乔大人是何人、为何供奉之时,又该如何向其解释?!” 说罢,林霁远带头一甩衣摆,朝着?前方跪下,深深磕头下去,“承瑞侯乔肆乔大人罪不至死,微臣、肯请陛下开恩!”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江南众人也齐齐将万民伞单手立在地上,跟着?一个个跪了下去,磕头不起?,含着?热泪齐声道, “请陛下开恩!!” 林状元字字恳切,条理清晰,说到?关键处更是声线哽咽,却坚持大声说清了全部,见众多江南人都跪了,在场的其他百姓官员们也纷纷被触动。 是啊,无论乔肆有多么不守规矩,曾经做过多少无法无天?的事,但?他所做所说的一切,从没?有一次是为自己?谋利的,不是在为他人出头,就是在就事论事与人争吵,从始至终都是心怀天?下苍生的清官! 揭穿妖道,杀贪官,为民发声,做实事,捉叛军……哪一件不是大功劳? 陛下是袒护他,是宠信他,但?这样的一个乔肆,袒护他还不是袒护朝中清流? 林霁远说了这么多,却依然没?能将乔肆的功劳说尽说全! 一阵窃窃私语掺杂着些许哽咽声传来,逐渐地,人群中不少人也逐渐红了眼眶,纷纷被他们触动。 “请陛下开恩!” 一个还在读书的秀才率先也在人群中跪了下来,高?声跟着?一齐请命。 “请陛下开恩!” “乔大人罪不至死!”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人。 “……” 布衣百姓、商贾士族、书生女眷、男女老少、以至于一些同样做官的人,如同逐渐汹涌的潮水一般,一个接一个地跟着?朝同一个方向跪了下来,深深磕头。 到?了后面,连求情的声音都小?了,有人想到?了自己?远方的亲戚、想到?了家中亲朋,还在偷偷抹眼泪,有人愧疚于自己?先前的目光短浅、只知朝局制衡不问?民生,有人看到?这样众人一心、皆盼望能有一片青天?的局面而感动不已。 众人皆跪,万籁俱寂,阴云之下,只剩阵阵风声,仿佛就连飞鸟也为其缄默。 三位负责审理案件的大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互相暗中交换了眼神,默契得陷入了沉默,等待圣上的裁夺。 这已经不是他们能掌控的局面了。 殷少觉缓缓地、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何尝不感到?心中震撼,百感交集。 早在林霁远出现的那一刻,他便捏紧了椅子扶手,随着?众人的一言一行而心脏狂跳。 好。 太好了。 这样的局面,哪怕是他,也无法为乔肆谋划至此。 御前的仪仗无声撤步,在满场低头叩首的寂静之中,明黄的龙袍终于出现在高?台之上。 “朕之手足,皇室宗亲,身犯通敌、滥杀、贪墨数条重罪,案情复杂、迁延日?久,如今由此案而水落石出,晋王党羽一干涉案人等,朕绝不姑息,定?会?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乔肆刺晋王一案,内情可悯,明日?午时再行宣判。” 皇帝金口玉言,落实了晋王死有余辜的罪行,御林军领了圣命亲自走下来,为还跪在原地的乔肆除去脚上镣铐。 铁锁被解除,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明白皇帝的态度已然是给了乔大人一条生路,颂德声与叩首声绵延而起?: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一步、两?步、三步…… 殷少觉缓缓走向乔肆,在他的正前方停下脚步,垂眸望去。 在这样的距离之内,他终于能重新听清乔肆的心声了。 只是此刻的乔肆似乎还在缓慢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心声也显得格外?安静,只有微弱如耳语一般的低喃。 【陛下……】 乔肆眼前雾着?一片光影朦胧,如有所感,也抬头朝着?殷少觉看去。 寂静的空气中,眼神交汇,千言万语无声诉说,唯有心跳声在耳边怦然跳动。 殷少觉缓缓叹出一口浊气。 看吧,乔肆。 是百姓要留下你的性命,不是朕要包庇你。 好好看看这些人,看看他们为你请命、为你担忧的样子,也好好看清自己?究竟是谁。 皇帝先行一步离开,登上回宫的御辇,随行的御前侍卫走上前来,伸手将乔肆搀扶起?身,带去御辇的方向。 乔肆缓缓挪动手脚,因为跪了许久,双腿有些发麻发软,他一身白衣站在原地,缓缓转过身,临走前朝着?跪在下方的众人望去。 数不清的人,低低的呜咽声,带着?血字的万民伞…… 他乔肆何德何能,竟然能有这么多并?不相识的人为他做到?这种?地步,竟能被这么多人记住。 胸膛深处被热气熨烫,几乎让他也落下泪来,乔肆深吸一口气,不再多看,也登上了御辇后的轿子。 直到?陛下离去,跪拜的众多百姓、臣子们才重新抬头起?身,不知多久后无声散去。 第78章 殷少觉回宫便将乔肆暂时安顿在了临华殿休息, 自己则政务缠身,一直忙碌到了很晚。 淋漓的小雨下了一夜,整个?京城寂静一片, 不见月色的雨幕之?下,许多人都辗转难眠。 直到次日?,比昨日?更?多的人群早早在庭场等候, 将整个?街市围得水泄不通。 全京最高处的观星台上, 君臣二人正?坐在露台边缘,低头眺望着远处的人群。 午时已到, 官员走上高台, 高声?宣读晋王案的最终判决。 乔肆垂眸望着,距离太远,声?音无法传达到这里, 但?其中的内容他?早已知晓。 晋王罪名属实,证据确凿,全部遗产充公,尸身不得入皇陵。 而他?,作为刺杀晋王的主犯,因?动机情有可原等种?种?原因?, 被赐予将功折罪的机会,得以被赦免。 是法理可容情, 也是抚慰民心,彰显陛下仁德。 随着结果宣读完毕,众百姓无不欢呼雀跃,拥挤的人群瞬间变得热闹起来,竟开?始当场庆贺这个?喜讯,官、商、民不分贵贱、普天同庆, 人群久久没有散去。 第114章 乔肆只是静静地望着,直到眼睛干涩,才?缓缓眨了眨眼睛,收回视线。 桌案对面,殷少觉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底涌动着深沉复杂的情愫,无声?地亲手为他?斟了一杯酒。 乔肆拿起酒,与他?杯身轻轻碰撞,一饮而尽。 经过一夜的休息,他?的面容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身上也换回了素雅而舒适的青蓝衣衫,乌黑的发丝高高束在脑后,随风轻晃。 殷少觉也只着一身墨色深金暗纹长衣,发冠轻简,与他?相对而坐,仿佛回到了微服私访时以朋友身份共饮之?时。 不像君臣,又或者,不仅仅只是君臣。 “乔肆。” 远处的热闹喧嚣丝毫不影响此处的风雅惬意,殷少觉低声?唤他?, “从今以后,海阔天空,你可以为自己而活了。” “陛下……” “你我二人独处之?时,不必如此恭敬,” 殷少觉轻轻捏着他?的指尖,“像之?前那样,唤我名讳便好。” 乔肆耳尖微微泛红。 之?前他?说话说急了,便会忘了身份尊卑那一套,一口一个?殷少觉的喊,好在皇帝脾气好,也不和他?计较。 但?像现在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被殷少觉请求叫名字……还是第一次。 “嗯……殷少觉。” 明明过去也是这么叫的,但?如今再唤他?,竟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了。 乔肆低头垂眼,不敢看他?,“你……现在还生我的气吗?” 关于?谢恩的话,他?之?前已经说了太多太多,都是对着皇帝说的。 如今只剩下殷少觉,一切又尘埃落定,他?只关心眼前的人有没有消气。 “你已经安然无事地度过了此次难关,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殷少觉低笑一声?,“更?何况,你本来就没有做错任何事,理应得到的是嘉奖。”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嘉奖什么的,也太夸张了……】 “认真的,” 殷少觉见他?一脸的不信,仿佛将他?的话当做了客气,连忙继续说道, “破旧案,平叛军,桩桩件件都有你的功劳,乔肆,如今你已是自由身,若是有什么想?要的、或者什么心愿,可以随意提,朕都会满足你。” “什么?” 乔肆一时没反应过来,缓缓眨眼,“是……让我许愿的意思吗?” 【哇,那我要是提了很过分的怎么办?】 殷少觉眼底带着笑意,点头,“当然。” 别说是过分的要求了,就算是越界的要求,就算是想?要和他?平分江山,此时此刻若乔肆敢说,他?也未尝不能应允。 除此之?外?,官职,钱财,诸如此类,倒是都无所谓,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见乔肆当真仔细思索起来,殷少觉缓缓抿了一口酒。 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更?喜欢乔肆能更?加任性大胆些…… 【心愿好像都已经实现了,我现在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了。】 【但?是不提也不好,浪费这么宝贵的机会也很亏,所以,提个?什么好呢?】 【有了!】 “我想?好了。” 片刻,乔肆便打定了主意。 “这么快?” 殷少觉一愣,“你可以多想?几天的。” “不必,” 乔肆摇头,“殷少觉,我想离开这里。” “……” “离开?皇宫、京城,到江湖去闯荡闯荡,结交一两个?好友,品尝一下各地的美食特产,看看没见过的好风景!” 乔肆说着,便高兴地比划了起来,“之?前跟你微服私访的时候就觉得了,到处闯荡好有意思啊!我一开?始就该干这个?!” “……” “怎么样?这个心愿可以答应吗?” 乔肆笑得弯了眼,“答应了的话,可就不能再把我关在宫里面不让乱跑了哦?” 殷少觉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地与他?举杯共饮, “当然,金口玉言,你想?去就去,我不会拦着你。” “好诶!干杯!” …… 当天夜里,殷少觉便早早处理完了公务,来到了临华殿,看望正?在收拾行囊的乔肆。 他?来得突然,乔肆被他?吓了一跳,慌忙藏起了什么东西,然后便笑脸相迎。 殷少觉也想?笑一笑,眼底的苦涩却?难以再遮掩。 乔肆天生便有着不羁的灵魂,如今更?似羽翼丰满的鸟儿,注定是不会被困于?沉闷的皇宫的。 他?并非第一天了解乔肆,却?还是无法习惯。 次日?,乔肆带着皇帝钦赐的尚方宝剑,以及些许金银、干粮,一匹骏马,几个?同行护卫左右的暗卫,轻装上了路。 所有人都没想?到乔肆就这样离开?了京城。 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节点,甚至是陛下最疼爱他?的时刻。 许多人以为他?会趁此机会升官发财,直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宠臣,更?有甚者,还会猜测陛下一直不肯纳后宫,便是在等乔肆。 然而他?就这么走了,好似天下名利福禄都无法入得他?的眼,曾经最高调骄纵的佞臣,一下成了默默无闻、只存在于?街头巷尾的戏曲中的角色。 眨眼间,便是三天过去。 殷少觉处理完谢昭父亲的冤案,也处置了叛军,在京城逗留的江南灾民也被妥善送返,他?终于?能暂时休息片刻了。 乔肆离开?已经三天了,他?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唯有每日?一封的飞鸽传书告诉他?乔肆的近况。 御花园内,皇帝望着眼前繁花盛开?的美景,无声?叹息,“甲一。” 甲一瞬间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等待听命。 “乙一已经离开?三天了,你想?他?吗?” 等着去杀人放火调查黑幕的甲一:“……?” 见他?不回答,殷少觉蹙眉回首。 甲一连忙低头,硬着头皮回答,“不想?。” “哦。” “……” 不知为何,甲一感觉陛下好像有点不高兴。 就在这时,一阵情况的脚步声?朝着这边靠近。 【哈哈哈哈哈!!!】 人未至,先闻心声?,殷少觉怔愣一瞬,猛地朝着声?音来源快步走去。 “陛下!我回来啦!!” 一道浅色的身影一路小跑,由远及近,如同飞鸟般扑进了殷少觉的怀抱。 甲一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消失。 “陛下你猜我做了什么好事?嘿嘿!!” 乔肆一见面就高高兴兴地邀功,“我抓了个?江洋大盗!已经让乙一帮忙交给大理寺啦!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大理寺管,反正?先丢过去了!” 他?原地跳了两下,眼眸闪闪发亮,“厉不厉害?” 殷少觉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鲜活、耀眼的模样,按捺心底的冲动,将人再次抱入怀中,直接整个?人打横抱起,走出御花园, “厉害,非常厉害,朕现在就给你奖赏。” “好耶好耶!但?是为什么不让我自己走……” 【被看到了多丢人!】 “你路途奔波受累,应该休息。” 殷少觉说瞎话不打草稿,“不必担忧其它,他?们不敢看。” “哦……” 乔肆眨了眨眼,“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抓住他?的?” “哦?你是怎么抓住他?的?” “嘿嘿,那说来可曲折了……” 从御花园到紫宸殿,殷少觉抱着个?人也不气喘,很快就走到了地方,屏退左右,将飞回笼中的乔肆严严实实地困在身下。 三日?不见,如隔九秋,殷少觉直接取消了第二日?的早朝,整整‘陪’了乔肆一天一夜。 紫宸殿周围的宫人步履匆匆,无人知道皇帝何时愿意出来,只知道皇帝叫了好几次的水,第二天定要吩咐御膳房好好补补才?是。 夜深人静,乔肆已然筋疲力尽,几乎睁不开?眼时,殷少觉与他?耳鬓厮磨,低声?耳语, “乔肆。” “殷少觉……你……” 乔肆一瘪嘴,几乎带上哭腔,“你放过我吧……再不睡眼睛都要肿了……” “乔肆……” 殷少觉却?不听,只在他?耳边反反复复地唤他?,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诉说, “我心悦你。” “知、知道了……我……” 乔肆脑袋发热,试图把自己卷进被子,“都说了我也是了……怎么还一直讲……” 殷少觉与他?十指交缠,将人扣压在原地,不允他?躲闪,在后颈轻咬,直到人颤抖不已, “乔肆……我若是把你藏起来,绑起来,哪里都不许去,谁都不给见,你会不高兴吗?” 第115章 “唔……不可以!我还要再出去玩儿呢……” “好吧……” 殷少觉很是遗憾,只好继续忍耐下去,并将无边际的、无法填满的欲求尽数化作抵死缠绵。 …… 后来。 乔肆继续过着三年如一日的随性生活,一个月里有一半时间都在外面闯荡,游山玩水。 只是与寻常人的游山玩水不同,他每次远行归来,都会带回一两个重犯要犯,要么就是戳破某个地方官的龌龊事。 时间久了,每当乔肆骑着那一匹标志性的白马和轮班的暗卫回京,众人便会如同见了鬼见愁一般,纷纷在家中祈祷——这次要突然加班的千万别是自己啊! 虽然祈祷也没什么用。 将突然带来的案子交给相应的官员后,乔肆便不再理会他们或头疼或哭丧、又或者是拿到业绩后欣慰的脸,洗漱更衣一番再直接进宫,去见殷少觉。 名义上,他依然只是个闲散侯爷,如今一路走向御书房,却比原先更加有存在感,甚至已经和许多经常联络的官员混熟了,迎面会熟络地打打招呼。 “陛下在里面吗?” “在呢,应该快忙完了,乔大人在外稍等片刻就好了。” “多谢多谢!” 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殷少觉放下最后一封奏折,若有所觉地推开了手边的窗户,向外看去。 微风拂过,金色叶片钩织的漫天金雨中,鹅黄骑装的少年正大摇大摆地坐在树上,一口一口啃着手中的脆梨,听到开窗声,便径直朝着这边望来,与殷少觉四目相对。 乔肆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的笑意,朝着他高兴摆手,而后迅速跳下树,将梨核丢去,直接从窗户扑到他的怀中来。 “么么!” 响亮地一声吧唧过后,乔肆揽上他的脖颈,轻车熟路反手关了身后的窗户, “陛下,我又回来啦!” 殷少觉笑意渐深,低头吻了回去, “欢迎回家,乔肆。” -----------------------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 之后会更一点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