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心渡魔》 第1章 《凡心渡魔》作者:有情燕【cp完结】 简介: 我是个凡人。 我是为了换取魔教对师门的庇护,主动去给魔教少主当炉鼎的。 他很凶,脾气差。我知道我倒贴合该遭受这些,便从来都受着,对他百依百顺。 但他又说,他喜欢我。他想跟我结为真正的双修道侣,再顺理成章得到我。 他欺负我,瞧不起我,可他觉得我很好看,他喜欢我。 作为炉鼎被采补后,就无法再修炼。 我每天做梦都想回师门去剑啸易水、逍遥天地。 可为了他这份夹杂着看不起的喜欢,我亲手把自己修仙的梦想撕碎,在他陷入危急的时候奉上一切,让他用我这个炉鼎的生命力来度过危难。 我真是昏了神。 只是修魔界的天之骄子,真的会发自内心喜欢一个凡人吗? 同样,我出自仙门,也不会天生就想给他做个娈宠。 一日日相处中看似不断加深的感情,其实一直都在磨盘上磋磨。终于有一天,这根弦磨断了。 我不要他了,我找到了重启修炼的办法,要回去修仙了。 哪怕重启修炼成功率极低,失败则身陨, 但他既爱我爱得深、深到不惜用生囚和折辱来留住我,那合该让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 凡人受x魔君攻, 凡人表面顺从,其实内心非常倔强。后期死遁说拜拜。 魔君又凶又恶越来越爱,却发现自己从没走进受的心里。后期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他不大看得起我这种凡人。 标签:破镜重圆、he、虐恋、追爱火葬场、仙侠、狗血、古早、酸涩、第一人称 第1章 倾覆 从师门到魔教,两千八百里距离,御剑要五日。 为了路上有些事做,亦为着到魔教后能更好地投入新生活,我带了两本书在路上先学。 一本《癫症医经要略》,一本《断袖春意谈》。 一本拿来学习如何跟疯子交流,一本拿来学习如何跟疯子双修。 众所周知,魔教元婴期大圆满修为的少主,桓九,是个疯子。 自他魔尊兄长为仙门设计截杀而死后,此人已疯了整整十年。 魔教找遍天下医修,少主的疯病却无人能治。从魔教回来的医修们都说,像魔教少主这种情况,唯有让未经修炼的单属性水灵根的人作为炉鼎,与其和合双修,由其不断吸取生命力,才可稍作缓解。 可这种人并不好找。无论修仙界还是修魔界是个人都晓得,这种灵根简直是天生的炉鼎,若有早已被仙门各派瓜分,在民间寻找更是大海捞针。 不巧,我沈远之,新兴修仙门派增城派的真传大弟子,正是一位不为人所知的、没修炼过的水灵根。 且我身体里,像单属性水灵根这种罕见东西,还有两个。 一个在丹田,一个在后颈。 用我师父的研究成果来说,我若真做炉鼎,净化灵识、辅助提升修为的效果,比之寻常水灵根更加翻倍。 当年我才十二岁,师父发觉此事后,对我语重心长道:“远之,即便你这灵根体质无法引气入体,但你既做了我的第一个弟子,为师便不会嫌弃你。师父会保护好你,你也万不可让旁人得知自己灵根真相,若你被抓去做了炉鼎,必将阳寿大减、且再无机会开启修炼之路。切记切记。” 可惜现在,承他老人家生前吉言,我真来做炉鼎了。 前往魔教五日的御剑脚程,已是最后一日。远远已可望见那座血云笼罩的山头,山色漆黑,惨淡无比。 其实我不是很能理解魔教把自己山头弄成黑红色的审美,我觉着绛紫色好些,充满邪性,霸气又威武。若将来能得魔教少主欢心,到时可稍作建议,将风格改换改换。 但手头这两本书的学习进度,委实令我自己对自己能否讨到桓九宠爱都揣有疑问。 毕竟我之前对炉鼎此道,雏之又雏,甚不熟悉。水灵根主动去做炉鼎,我是古往今来头一个。 我决定将学习进度自检一番。 闭目,默背。 癔症入心者,要徐徐引导,试着从病者视角理解世间万物…… 男子双修,可能的敏感部位有喉结,耳垂,以及…… 背到一半,袖中有传讯符震动。 接传讯符要花灵力。 我毫无修为,身处仙门,平日使用灵力和隐藏凡躯,都是靠腰间这师父给我储放灵力的天问石。只是从前是师父借灵力给我,这一回是师弟师妹们合力凑给了我。 天问石色泽蔚蓝,其中一半透明、一半沉渊。灵力还剩一半,足够。 我接通了传讯符。 传讯符那头连着我的师门增城派。 师父仙逝,增城派中还有十八个师弟师妹。 那头的声音,微微怯懦,是三师弟:“大师兄,要不,你还是回来吧。师父不在了,我们也撑得起增城派的,二师姐马上就要结丹了呢。” 一阵哄闹,又一焦急女声,是二师妹:“大师兄,等我结丹,我会保护好师弟师妹们,我会守护好增城派的产业,绝不让旁人抢去。你不要去魔教当……好不好?你回来,实在拗不过那些世家仙门,我们一家人再想办法。你回来总归我们都还在一处的!” 我轻声回应:“仙盟十处世家大仙门,金丹遍地走,要是他们铁了心要吃绝户,你们十八个都结丹了也无用。我去意已决,无须再哄我。” 二师妹有了哭腔:“实在不行,我们……我们整个门派都加入二师父所在的重光派吧……二师父和师父过命的交情,平时对我们也很好……” 重光派,排行第七的世家仙门。可二师父只是重光派掌门排不上号的远房侄子。我分明记得师父葬礼上,他们掌门看着增城派数十里沃田灵圃是什么样的嘴脸。 这样的还有许多。 地雍堡的堡主来吊唁师父,却逛到了后山千年灵泉;千秋宫的宫主来给师父敬香,拉上了资质绝佳的十六师弟,挖起了墙角,十六师弟坚决不从才暂且作罢;还有第一仙门永盛门派来的吊唁弟子,走一路画一路地图,聊着以后增城派这里归谁那里归谁。 可那增城派明明是师父的基业。是师父为我们这十九个和他半分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弟子,一点点攒下的基业。 我回应二师妹:“乖,不哭了。你们还当我是大师兄,就听我安排。记住,仙门百家的话一句都不能信,等我到魔教成功做了他们少主炉鼎,我就让魔教暗中庇护增城派。我可是双水灵根呢,我的品质魔教决计拒绝不了。” 那头三师弟又发出了疑问:“不信仙盟和仙门,却去相信魔教……真的可以吗?” 我心里也没底,但已别无选择。师父一死,增城派需要立刻找到靠山,世家仙门吃绝户都写脸上了,他们无法相信,便只能去魔教碰碰运气。 我安慰道:“我与师父六年前在宝藏秘境中和魔教打过照面,他们欠过我们一个人情。你们乖乖的,只管等我好消息。” “这怎么是好消息!大师兄,你做了炉……的话,会、会……” 无非阳寿大减,且永无修炼的可能。 我深纳一口凉气,说:“若此事能成,过个十年二十年,有机会的话,把我尸身要回去,葬在师父衣冠冢旁。” 然后,我捏掉了传讯符。 红云遍天,漆黑魔山,就在眼前了。 魔山外有数层魔卒守卫,粗略一看上千名。还有些许距离才踏入他们的警戒范围,我御剑停下,再引天问石灵力,化出全身水镜,给自己照镜子。 好歹这回,是要去以色事人的。 一路风尘仆仆,长发翻乱不说,衣襟腰带也多有歪斜。幸而我对自己的容色还算自信,稍稍整理,长眉若柳,肤白如瓷,瀑发垂肩,湖色道袍随风漾漾,还可以。 就是有些摸不清,不晓得这魔教少主桓九喜欢什么品味,要敷粉点妆的、还是不施粉黛芙蓉天然的?以及,万一此人对龙阳断袖没甚兴趣甚至坚决推拒该如何是好? 但转念再想,这对魔教少主而言,是为了治病,为了晋升合体期。得到我这双水灵根炉鼎,莫说我是个男子,哪怕我是只公饕餮兽,他也应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与我合一合。 肩负魔教兴旺,为上进么,做点小小挑战个人思想底线的事,不寒碜。 我朝着魔教山门的方向飘身上前。 魔教的山门亦是黑黢黢的,门上繁复浮雕,压根就看不清都雕的什么,只认得出牌匾几个血红的字“天地圣教”。 跨过某个范围,魔气威压骤然如山而下。我顿觉胸闷气短,一身凡躯无力抵挡,被压得半跪在地。 身周魔气越发浓郁,还有铿锵之声,抬目四望,无数魔卒持兵环绕过来,铁面相对。 山门口一大魔卒厉声道:“好胆大的仙修,敢堂而皇之闯入圣教地境?” 第2章 大魔卒这话出后小魔卒都将刀戟对向了我。我摸出六年前师父从魔教二长老手中得到的黑金令牌,高举:“我乃增城派大弟子沈远之,急事求见圣教二长老与少主,信物手令在此!” 谁知那为首魔卒是个不识货的,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咱们二长老和少主何其尊贵之躯,凭什么见你个修为低得跟凡人一样的仙修?拿下,拖去喂大长老的血池!” 好好的不会说话,非得要打,还看不起凡人。 我抬手一化,简简单单祭出六阶仙宝混沌源珠。拳头大小散发着五彩斑斓的灰的珠子漂浮空中,威压向四方一荡,硝烟掠过,简简单单掀飞前三排魔卒。 山门口大魔卒连退数步:“你??” 祭这珠子又花了点灵力,天问石还剩三分之一。得尽快把威慑拉满,逼迫这些小卒前去禀报。 我站起身一振衣袍,道:“我不是普通凡人,乃借他人灵力使用仙器的器修。你等尽快拿着手令去禀告你们上级,我便不再闹事,否则等所有一百零八门仙器祭出,我也有与元婴初期一战之力,届时会把你们这山门搅成什么样就不知道了。” 其实至多祭出一两样,天问石就要花光。但此时气势足就行。 为首小卒见状,总算识相,双手小心翼翼接过手令,一步三回头又连滚带爬地进山门找人去了。 第2章 昔年 很快,一道暗光瞬闪而至,悬于山门之上。来人山羊胡须、黑袍猎猎,外放修为可见足有元婴后期。众魔见他均行大礼,确是像个长老,就是有个缺点,不大眼熟。 不是我与师父见过的那位二长老。 我正疑着,那长老伸手,将手令飘悬交还,和蔼笑道:“没错,这是我圣教长老令。老夫大长老玄业,小友如何称呼?” 反正都是长老是话事人,熟不熟都没关系。接下来便要努力把自己送到他们少主床上去才是。 我拱手:“在下增城派大弟子沈远之。门中突发变故,特来请求圣教出手,庇护我增城派。” 大长老捋着须道:“我教虽偏安养晦,但外面的大事也有耳闻。东海突现万年妖兽九头蟒,仙门百家齐聚东海斩妖,你增城派的掌门沈昼也在其中。可世事难料,那妖兽本已力竭即将伏诛,却又突然发狂攻击海边数百渔民,无人能拦,沈掌门情急之下殉剑兵解,与妖兽同归于尽,才没令其伤及无辜。” 这大长老一魔修对仙修的牺牲说得如斯同情,我不由心中更疑,还是先继续接话:“正因如此,我增城派陷入了危急。我师父为苍生而死,可世间仙门却已在筹谋如何瓜分我派地境和珍宝。我实在不忍师父基业为他人作嫁衣,才特来请求圣教出手,护佑我派。” 大长老又一捻胡:“怎么,你们修仙门派还吃起绝户了?老夫记得沈昼不是挺德高望重的?” 我苦笑:“如今仙门大家,都是血缘世族,唯有我师父的增城派不看亲缘只看仙缘招收弟子。我派与其他仙门无利益瓜葛,才致今日。” 大长老摇首说:“老夫明白了。只是沈小友,你要帮的这个忙兹事体大,要我魔教插手仙门中事,老夫还须斟酌。” 换句话说,筹码不够。 我抬手到颈后摸了一摸,那多余的一个水灵根在这里冒了个小头,像在颈上生长了一株草叶,触之微痒。 我深深纳气,闭目再睁眼,字字着重开口:“大长老要筹码,可听说过双水灵根?” 大长老微微皱眉,不得其意。 “双水灵根,即一人身上揣有两个单属性水灵根。其成因是妇人怀有双胎,两胎儿均为水灵根,不想其中一胎儿过于体弱两月出头便亡,其身躯与灵根逐渐与另一壮胎融合。十月怀胎此子落地,便是世所罕见的双水灵根。今日我便告诉大长老,这身怀双水灵根之人,正是在下。” 我讲这话刻意用了一丝灵力扩音,确保整座魔山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师父曾对我说,千万莫将自己灵根情况告知他人。 希望将来葬在师父冢边时,他老人家知道这件事,不要骂我,不要生我气。 “我师父沈昼对我灵根钻研后得出,双水灵根若作炉鼎,其净化灵识、增进修为的效果更比单水灵根翻倍。十年前魔尊陨落后,圣教少主、魔尊胞弟便陷入了疯病折磨,我想若有我作为少主炉鼎,他即便不能治愈恢复如初,也能缓解癔症大半。” 我这两席话讲完,那大长老已是震惊,周围魔卒更是交头接耳热闹非凡。 大长老在空中怔怔前进半步:“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垂目道:“若您不信,现在便可对我灵根资质进行全面检查。我这里还带了师父钻研所作手稿,您尽可拿去查阅。”从储物戒中弹出一卷书籍给他。 大长老那头急惶惶让人去搬测灵根的浮石来,这头捧着手稿开始如饥似渴地看。不多时那浮石被八个魔卒搬来,我伸手上去一贴,浮石上果然现出纯正蔚蓝色,这是水灵根的颜色。 一般检测是到此结束的,我并不撤手,而是向上方仍旧面色凝重存疑的大长老道:“等半个时辰,您再看。” 待我持续性把手贴上浮石半个时辰后,石面蓝色开始变得波光粼粼,时深时浅。 须知只有不同属性的灵根才会显现出不同颜色,而这显示得深浅不一,却都是蓝色。 “您若还是不信,我多余的水灵根能在颈后摸到,您也可亲自一瞧。” 大长老见状,心有余悸地抚胸:“老夫信了,老夫信了。沈公子这筹码着实是大礼。还请公子随我入山门,老夫这就将你引荐给少主。” 而后,我登时就成了贵客,身前八个魔卒引路,身后八个魔卒殿后护卫。 只是未走几步路,那大长老忽然给我眼前罩了条黑布,阻我视野。 “魔宫乃重地,在交易正式达成前,还不能给沈公子透露具体位置。” 不说还好,一说我心里便发毛。当年给师父手令的是二长老,而今接待的是大长老,会否其中还有问题? 不过左右出发前,我已给自己腰上贴了一圈自画的撼天爆符,并用秘法隐藏。用师父的话来说,仙器符箓上,我造诣已高处不胜寒,只差适配足够的修为再加持数倍效果。若是达不成交易又被强留,我也不介意给这魔教山头平个顶、开个瓢。 但眼前漆黑,跟着走,着实无聊得很。 我便先在心中默默预演,要如何与魔教少主桓九相处。 桓九此人,我见到过的。 六年前,花降秘境入口在远东现世,师父带我去秘境中寻找仙器来用,我们便在里面一处藏宝洞穴遇上了魔教二长老与桓九。 那时桓九少年身形,一身血一样红的红衣,脑后随便吊着根银簪,乱发覆面,路都走不稳,人被他们二长老搀着,一路咯咯乱笑。他一会说自己修的是仙马上就要筑基了,一会又说自己是一只狸猫要去抓鱼吃、扯线团玩。 遇到个这么模样的元婴巅峰魔修,我和师父都骇得不轻。待跟魔教二长老互相介绍明了情况后,我们才缓过劲。 二长老说,他知道秘境有无数仙修正在探寻,甚至合体期大能都来了,此处对他们魔修而言危险至极。可少主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他不得不带少主来找有无可治疗这疯病的灵宝,哪怕稍稍压制些也可以。 然后,师父答应了帮忙寻找。 左右我又没修为,探索秘境本就存在危险,他们长辈二人便把我和桓九留在原地,地上画了个圈隐藏气息。二位长辈进洞更深处找,我负责照顾蹲在地上挖土的桓九。 彼时我十六岁,还不大明白,为何师父愿意帮助魔修。而今想来,师父教导我时就把仙修魔修之分看得很淡,约摸早就料到增城派有可能为世家仙门所不容,为防万一,试图多留人情,多一条退路。 桓九,半步大乘期魔尊的弟弟,在疯之前是二十岁时便修炼到元婴期的魔修天才。 传说他刚元婴期时为取乐,手中立刀,一袭红衣,猖狂无比地堵在重光派与千秋宫交界的悬崖上,向过路所有仙修收保护费。最过分的是每一个仙修与他搭话,无论说的什么,他都要先来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二十岁就修炼到元婴啦?” 那次闹剧,最后是两个世家仙门被收保护费的弟子层层上请,一个请动掌门,一个请动掌教,双双逼向中间悬崖,桓九才见势不妙瞬闪没影。当然,保护费一分没还。 那以后,修仙界到处流传着魔尊弟弟二十岁结婴修炼天才的传说。 直到魔尊身陨,他疯掉,才停。 六年前花降秘境中,我看身形和我一样是少年的桓九挖土,掘地一尺还在继续,觉得颇有意趣,又下意识觉着对方是个同龄人,就很哥们地给他递了个仙器掘玄铲。 桓九回过头来,狐疑看我。 隔这样近时,我才看清这位曾经如此骄傲的少主乱发下的容貌。 第3章 长眉入鬓,一双赤眸透如宝石,轮廓棱角分明,便是脸颊上沾染了些许尘土,亦不失矜贵俊逸。 不得不说,很好看。 可惜是个疯子。 我将掘玄铲再往前递递:“用这个挖,得劲。” 桓九一听这个得劲,赤眸一亮,抓过铲子用力向下一撬,直接就是三尺的土被撬了出来。 他赞叹不已:“果然很得劲,谢谢。” 然后他放下了铲子,开始从周围拔草扔进坑去。 我便蹲着一起看坑,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给以后下蛋做窝。” 我眉头一个狠抖。 桓九极诚恳地用通透的红宝石眼睛凝望我,说:“你不晓得,咱们公蛇如果不做窝,是不会有母蛇给我下蛋的。” 原来不是他下蛋。 虽然我也没听说过蛇有这种习性,听上去更像是鸟。但这少主在发疯,不需要在意这么多细节。 我看着坑里草叶越垫越多,又问:“你不是元婴巅峰吗?为什么不用灵力挖?” 桓九回答得极有道理:“没有蛇用灵力做窝。” 我称赞:“你真是一条身体力行的好蛇,你的窝一定会有母蛇看上的。” 桓九看过来的目光更欢喜荡漾了,他诚挚地邀请:“那麻烦你先下去躺躺,看这窝够不够软,看能不能让母蛇心甘情愿为我下蛋。” 第3章 交易 等师父与魔教二长老回来,见着的正是桓九扒在坑外,我灰扑扑地坐在坑里,互相笑着说话。 彼时无论是师父还是二长老,都对我竟能跟桓九无缝交流感到非常震惊。其实我觉着也没什么难理解的,桓九既说自己是一条蛇,那就把他真当成一条蛇,就可以了。 二长老找到了各式灵宝,送到桓九面前,一件一件试。 终于当其中一清心铃摇响时,桓九猛地捂住头颅,跪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痛苦嚎叫。 再然后,他就不是和我一起挖坑玩的小蛇了。 分道扬镳时,桓九再没用那双犹如红色琉璃、却变得充满血气和恨意的眼睛正瞧过我一眼。 不过那清心铃估摸效果不佳,否则,魔教少主也不至于还疯着。 这厢我摸着黑,不知绕了多少弯路,一路完成了对昔日过往的深度复盘,竟还没走到。 而后又拐两弯,跨进一门槛,才到。 听脚步声,周围魔卒退去,还在背后上了门。 我取下眼前黑布,准备面见魔教少主。但愿对方还记得我、还能扯几分旧情,但愿看在旧情的面上能不介意我是个男子,如果非要介意的话我也会好好讲道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可面前所见,显然不是什么魔宫。此处虽装饰华丽,但比起宫殿来说略显逼仄,更像是处谁的卧房。 我皱起眉,拨开前方几层帷帐。 当看到卧房床头斜倚的是敞着胸口、山羊胡子的魔教大长老时,我噎了。 大长老换了另一个骚包坐姿,我不忍直视,抬手挡面:“大长老这是何意?我来魔教是想侍奉少主。” “少主疯病未愈,如今本座才是魔教话事者。”大长老桀桀笑,“沈小友,何必非得去侍奉什么少主呢?你与本座结合,本座即刻派人去增城派护卫。本座元婴后期,亦不算亏待了你。” 我默默退两步,一手垂下捏两指作诀。只需用天问石最后一缕灵力画两个相接的圈作为引子,自存了灵力的撼天爆符便马上可以给这座山开瓢。 如果可以,我还是不想这么极端,于是继续试着劝:“不好意思大长老。我与圣教少主有些旧情,我更相信他会真诚帮我一些。要我转而侍奉他人,恕在下不能接受。” “旧情?那癫人也能有旧情?” “他曾做个窝要我给他下崽,我答应了,便跳进了他的窝。这也是我手令的由来。” 大长老一个愣怔,哈哈大笑,下了床朝这头缓步前行:“癫人戏言,沈小友也信?不妨告诉沈小友些圣教密辛——咱们那位元婴巅峰少主已晋级过一次合体期,在那次雷劫中,他渡劫失败险些陨落,原因就在于他在雷劫时突然发病,无法凝气专心渡劫。小友呀,桓九修为不可能再进半步,而本座却已快修炼至元婴巅峰,未来更有无限前途。不须太久,这天地圣教就要跟本座姓了。” 他步到我面前,伸手向我下颚。 我下意识侧身躲避,可对方强力的威压却迫使我整个身子无法再动。我的下颚还是被这山羊胡子老魔修捏住,被迫昂头。 “沈小友,反正你的目的是获取圣教庇护,对你而言,侍奉谁都没什么区别,不是么?” 直至此刻,我才弄清楚这魔教的异常在哪里。 正如仙门并非铁板一块,魔教内部也在争权夺势。细想也对,桓九那个模样,他的少主之位怎么可能无人觊觎。 我只能暗暗对六年前的小蛇道了声,抱歉。 食指悄然引微薄灵力,我开始在元婴后期的威压下,艰难画圈。 只是还未来得及完成一半,外面陡然传来剧烈的哄闹和打砸声,而后是更高一层的威压从不知何处如浪荡来,生吞了这头魔教大长老的威压,甚至把他人都逼退了两步。 然后,是浑身带伤的魔侍推门而入,咯着血通报:“大长老!大长老,少主他……他发病了……” 再之后,是这卧房屋顶被一阵大风生生掀开。不远半空,浑身扎眼魔光的红衣少年凌空而立,瞳眼跟血染的一般,亦红得极亮,杀意横生,又摄人心魄。 是桓九,六年过去,他容貌一丝未变。 这便是结丹后容颜永驻的好处,他之所以是个少年身形,便是因结丹太早,从此再不能长大。因此少年身形乃修炼天才特有,这是称赞,绝非讽刺他身高一般。 大长老仰头看那方向,面色惊恐,毕竟修为暂低于他,想是偷摸将我独吞,不料却被发现。看来我山门前将双水灵根效用一顿大喊,颇有作用。 桓九既来了,我便要尽快将自己打包卖出。想爬个床还如斯辛苦。 我向那上空行了个礼:“在下增……” 自我介绍才开三个字,红影如豹掠下,我登时失了平衡,脚下一空,而后耳畔风声呼啦。 这变化速度太快,我魂还在大长老那屋里,人已经在空中飞速前进,而且是被拎着后领飞速前进。 不对,不是拎。 桓九在四肢并用地奔驰,他根本没有手来拎,他是嘴在叼着我健步如飞。 很难从第三者围观的角度想象这个画面。 我像个破布娃娃……或者说像块鹿肉,被这只红色的豹子一路衔回了魔教主峰后面的一座次峰,次峰山腰的一处山洞魔窟。又七拐八拐到了洞窟深处,此处有些摆设家具,勉强像个人住的地方,他才松嘴,把我抛在地上。 而后他依旧四肢抓地,注视着我爬来爬去,还不时拿鼻子凑近轻嗅。 现在问题就很大。 我学了如何跟疯子相处,学了如何行断袖之事,但我没学作为一块肉该怎么跟豹子待一起。 我心惊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桓九忽然咧嘴一笑,收了这一脸猫样,很正常地站直了身。他一手探到自己脑后正了正银簪的位置,笑着问我:“像吗?” 我心头一匀,明白了:“你是装疯?” 他将银簪插好,又开始正衣冠,变得极有人样:“疯的次数多了,就晓得自己平日里是怎么癫的,无非是把自己当做了另外的事物或另外的人。那装发病就很简单,随便找件事物来装即可,疯子做事能省很多麻烦。” 确实省不少麻烦。按理说一个正常少主要找正威胁自己地位的大长老要人,不知费多少口舌,你来我往何其磨蹭。但他不正常,抓了就走,只要速度够快,就无人能有微词。 这么一想,我深受感动。波折如此之久,我总算能爬到自己想爬的床上去了。 桓九道:“你在山门口说的那些话,我有听到,是以来抢。的确,论理说你侍奉大长老也能给增城派得到庇护,可大长老只驱使得动魔修,让魔修去庇护,你们增城派将来恐怕也会自绝于仙道了。” 我已准备好做他的娈宠,在地上乖乖跪直,从现在开始谦卑恭训:“没关系。只要圣教少主愿意出手,守住我师父一派之遗产,增城派此后归于魔修门派也无妨。修仙世家的嘴脸,我已看够。” 他绕着我转了圈,重新转至正面时,他也学方才那大长老一样打量物品的动作,将我下颚托起来。他搁在我下巴下的食指十分冰凉,也不知是没有生气还是沾染了过多血气,触着寒意钻骨。 他大约看得很有兴趣,食指弯着前后轻轻剐蹭,弄得我颈前异样挠痒,不由身躯一颤。 桓九于是更把我下巴捏紧了些,捏得我骨骼微微发疼。他盯着我眼,问:“你猜我现在最想干什么?” 我道:“我不知,请少主明示。” 第4章 他缓缓而邪恶地说:“本君现在最想做的便是一把将你掐死。六年前花降秘境,你趁我疯病发作,将我视作三岁孩童侮辱乱哄,大败本君颜面,本君记恨至今。若非你师父找清心铃对我有恩,当时我便已杀到增城派去将你斩于我灵阴刀下。” 他又哂笑着补充一句:“不过真没想到,堂堂合体期剑修沈昼的首徒,竟是个没开苞的炉鼎,还是个凡人。” 我对他也噎了。我回想起那日相处,至今亦觉有趣,还想勉强当个旧情使使。 难怪那日最后他离开时,神识清醒,便不再理我。 我握住他这只手的手腕。这手腕也是少年样子,有些纤薄,可见皮下青色血管。他修为高么,打架开灵力就可以了,也不在乎身材是否高大。 我说:“六年前惹少主不快,真是不好意思。但更不好意思的是,我是您面前唯一唾手可得的没修炼过的水灵根,您要压制疯病晋升合体期的话,再厌恶我,也拒绝不了我。” 桓九拧眉,沉声道:“师父死了没人庇护,想爬我床想疯了吧,你真恶心。” 他将我狠力往旁边一掀,给我摔了个结结实实。然我是个称职娈宠,忍了痛重新跪正回来,不再抬头,只垂目看着他脚尖,作无限卑微状:“只要少主肯答应交易,我会全心全意侍奉少主,为少主压制疯病、提升修为,让少主绝不再嫌我恶心。” 桓九没搭理我此话。他召了张传讯符出来,那符颜色为仙修才用的黄色,而不是魔修用的黑色。他在符上书写了什么,而后那传讯符便如同利箭冲出山洞,不知所踪。 仙修的传讯符。 桓九背手而立,骄傲地做出很高大的模样:“恩与怨我分得清楚。为报你师父之恩,我会让与圣教素有往来的仙门庇护增城派,保证你师父的遗产和弟子留存得全须全尾。” 他这个操作,有惊到我:“与魔教有往来的仙门??” 桓九道:“唯有让可信任的仙门出手进行庇护,你们增城派才不至于沦为魔修门派,不是吗?”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居然有仙门与圣教有这般紧密的往来?” 桓九哼声:“这跟你有什么干系。” 我觉得干系很大,还欲再问,脸颊又被他冰凉的手指托住,和之前一样当玩物地来回抚摸。 他的眼睛沉沉地摄进我的眼里。此中情感,如水中弯钩银月,虚假、危险且冰寒。 “关心这些有何用,你现在要考虑的,难道不是怎样做好你该做的事么,我的炉鼎?” 第4章 脸皮 桓九招来了二十个魔侍,让他们伺候我去什么圣泉洗净,换魔教衣衫;还说过两日要用什么秘法对我灵根晕染一番,好提升少主到时候的采补效果。 一日忙活过去,入夜时分,我被换了身行头,推回桓九的魔窟。 这身行头可不得了,虽是深衣形制,可布料只是两层云一般轻的湖色烟纱,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身上什么都隐约可见,无限旖旎。衣袖边角还有银铃配饰,一举一动随我轻响。 唯一庆幸,还好我找机会早早把什么符箓仙器都缩回储物戒内放好,应该没暴露自己之前想做个不成功便成仁的人形火药。 我被抓去魔教主峰到处洗涮试衣时,途经无数华美宫室,可这桓九自住的洞窟,反而简陋得纯天然。转一圈回来,我还有些恍惚。 唯有红衣如火的桓九身处其中,坐石桌边,叼着葡萄吃,是一抹亮色。 要是我没有得罪过他就更好了。 我看那《断袖春意谈》中所写,两男之间有的种种花活手段,从前我想都没想过。现在确认了我得罪过桓九,还不知他打算如何折磨我才能完成一次双修。 我怀着视死如归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内心,走上前,默默在桌边跪下,等待吩咐。 桓九一手支颐,在嚼葡萄的间隙理我:“跪地上作甚?难道双修之道还要本君亲自教你?” 我点头道:“是不能在地上,应该在床上。可是少主,你就没有发现你这没有床吗?” 桓九左右看了一圈,又啃一葡萄进喉,含糊说:“我平日都睡地上,地就是床,没甚差别。你快些开始吧。” 我摸了一把地面,不是灰就是小石子。 对于魔教少主睡地上的爱好,我无意评价,可涉及双修,我还需提醒他:“少主,这双修和普通睡觉要求的环境略有不同。地上灰尘太多,恐不干净,容易事后引起病症。虽则您修为高深未必生病,可少许刺挠瘙痒怕是难以避免。” 我拳拳真心劝导,这些常识,哪怕像我这般看了点书的都应清楚。 可这厮却突然恼羞成怒:“这算什么推脱理由?你要修就赶紧开始,还非要床,我这十年睡地上不也睡过来了吗?双修不过睡前些许活动,你还想我给你特殊?” 我再看一眼这比泥滩好不了多少的地面,还是觉得地上起不了头,再劝:“少主勿怪。奴是凡躯,倘若真因地面不干净事后生了病,以后就不便侍奉少主了。为着奴这炉鼎能够长期有用,最好不要在地上。” 桓九道:“一定要床?我这副峰没有别的人住,找床要去主峰找,现在又是半夜,有些麻烦。” 我只得说:“不用床的话,其实在桌上也将就可以。但桌面太小,不方便用奴主动的姿势,可能需要少主来主动了。” 桓九啃一半葡萄果肉的动作顿了一顿,继续状若无事地吃葡萄,目光瞟向别处,赤色眸子扑朔忽闪,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认真说:“你让本君考虑一下。” 而后他竟真的细细思虑起来,时而皱眉得紧,时而作轻松容色对我笑一笑,然后又继续皱眉考虑。 我懵然跪着,觉得很怪。 就一个和合双修的姿势,有这么值得考虑? 一刻钟后,他啃完葡萄,下了结论。 “算了,过两天让人用秘法晕染了你灵根再修。先各睡各觉。” 之后他居然真的就地倒头开睡。甚至片刻之后便呼吸匀称缓慢,还睡得很香。 我看着他懵了整整半个时辰,才确认真不会再有什么变动。他的确在单纯地睡觉,他的确一个转念就暂且放弃了立即采补我的想法。 于是我也找了个角落,靠墙坐下,蜷成一团来睡。这身衣服过于漏风,不蜷得紧一些,明日醒来怕是要得风寒。 我边迷迷糊糊地入睡着,边断续思考奇怪之处。 他怎就突然放过我了?且双修这多么美妙之事,怎到我跟他这就如此无趣,没有任何气氛。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迷糊得快睡着时,我陡地福至心灵,惊一身冷汗。 这魔教少主……莫不是,没有任何经验罢…… 我也没经验,但我晓得书中自有黄金屋。他这回避的反应,这对双修常识的匮乏,莫不是……连此种书籍都没看过,让他主动便压根不知该如何行事罢…… 都惊醒了,我现在就特别想找他问一下,确认一番。 我挪步到他旁边,手伸出去打算开摇,最终还是悬崖勒马。 看来,这魔教少主是个爱面子的。 可能之前他捏我下巴说要把我掐死只是气话,然现下我若把他摇醒问“你是不是没有经验”,我觉得,今天我绝对会被真掐了灭口。 也不算是没有收获。魔教生活日久天长,知道了他爱面子,便能投其所好,更易哄他开心。我这个娈宠,就和我过去做大师兄一样,一向都很称职。 次日,我蹲墙边,被阵阵刀风扰醒。 睁开惺忪的眼一瞧,是桓九头悬梁锥刺股,大早上就在他这除了空地甚都没几样的魔窟里练刀。 他魔宝灵阴刀乃是一把横刀,通体暗红,使起这刀来,即使不带灵力,杀意也极强。我观他种种劈斩背旋与一身红影交错来回,真真是一套好刀法,哪怕他不修魔了现在就去凡世呼啸江湖当大侠,也足以创立一方武林门派。 只是洞窟本不暖和,他将刀风扫来扫去令周围变得更冷了。造成我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打了好几个连环喷嚏,再咳嗽数声。 练刀的桓九听见,收刀归鞘,目光颇嫌弃地投过来:“我不是没跟你在地上双修吗?你怎么还生病了?” 根据他这态度,且我穿成这样、我自认自己身材在男子中还算能看,他依然能目不斜视地嫌弃我,可以见得,他大约没什么龙阳之好,对待我就是在对待自己魔窟里多了的一个活摆设。 而且他还不喜欢在魔窟里加摆设。我是自己贴上来的。 因此我不希冀丝毫垂帘,即刻摆正自己位置,照旧跪正了低着头道:“些许风寒,唐突少主了。奴明天就能好,不会影响少主两日后的采补正事。” 桓九淡淡“嗯”过一声,不再看我。这时有魔侍进入魔窟,给他搬来了大量折子、书籍、黑色的魔界传讯符、以及几串新葡萄放在石桌上。桓九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开始坐在石桌边翻看,看样子是要处理魔教事务。 第5章 我见他桌上笔豪墨砚都干着,很有眼力见地起身走过去,准备帮他磨墨,表现我的侍奉态度。 可我刚一接近,他箭一般利的红宝石眼睛剜来,浑身魔气翻涌:“本君让你近前侍奉了?病都没好,别染本君身上,滚出去,病好了再自己回来。” 怪哉,不就近前研个墨?他元婴期哪会被凡病染上?我刚刚照旧待他魔窟里,听我说自己生病,他方才也没这么大反应。 我悄悄瞟了眼桌上这堆书折,顷刻了然。 这里头看书封,夹杂着几本和《断袖春意谈》很像的书。 那没有问题了。少主颜面最紧要,我的确该出去。难怪他还要先拖两天。 我拱手跪地,再深深一伏:“是,奴听命。” 转身未走出几步,桓九声音又飘来:“地上脏,以后不要跪了。别平白又生病风寒,耽误我压制疯症。” 其实我也嫌地面硌膝盖,但这不是他矮我半个头、我怕在他面前站久了更惹人不快么。看来以后侍奉,得巧妙地多躬着腰些。 “是。奴告退。” 我绕七八十个弯出了魔窟,骤见温暖和煦的阳光,还觉有些不适应。眼睛揉了几番,才能看清楚东西。 现在我有两件事辄待解决。 第一件事,我需要确认桓九是否真能驱使某个仙门世家无私地庇护增城派。 昨日他扔了张传讯符便完事,有无唬我,难说。我储物戒中还有传讯符,最简单的确认方法是我再传讯回增城派,让师弟师妹直接回应目下门中情况。 可驱使传讯符需要灵力,我天问石却已经空了。 得找人借灵力。 次峰与主峰有数十里远,我难以在周围找到别的魔修,又不能跑远,万一桓九召我,我须能马上出现。因此身边唯有一人可借,桓九。 有点头疼。 那便只能先解决第二件事。 路上的干粮和水都用完了,我得喝点水,吃点东西。 环视四周,这魔教次峰山腰,入目尽是染满魔气的黑焦色草木,笑死,根本看不到一点能吃的。 我书带少了。早知如此环境,我该再带一本讲怎样荒野求生的书。我记得他们大长老住的是多么舒坦的环境,这少主怎么就把自己塞荒山山洞里?若是怕发疯时伤人,那在自己宅邸立一圈法力护罩不好么? 也罢,而今我主子是桓九,他就是这样的个人喜好,我跟着他住,只能适应。 我见某一方向的凌乱草木分布得更低矮柔软,便选此处过去,开始连根地扯,找能吃又有水分的草根填肚子。 第5章 交易 草根这东西,终究是不顶饿,也不解渴。何况我还生了病。 早上时还好,不过喷嚏咳嗽,可扒了两个时辰草根后,我便觉着视野渐渐恍惚模糊起来,看什么都聚不了焦。一摸额头自查,滚烫得我自己的手都不敢多碰。 大事不妙。 怕是来魔教御剑数日风吹雨打,外加昨晚寒凉合力闹的。我两日后要跟桓九双修,彼时还要被他采去一部分生命力,可这回风寒病症严重至此,不像两日能好。 真是什么烂事都给我摊上了。我先前还想着,至少我是个称职的娈宠。 我勉强找了块松软空地,靠着树坐下,闭目养神,看能否缓解。 养神养神,越养越晕。养到最后,无论怎样使劲睁眼都看不清任何事物,我甚至怀疑我是否今日就会死在这座荒山上。 正试图再挣扎活些,身边似有人影晃动,额头被人碰了一碰,而后是那人惊呼:“我的天爷!表哥这是看人生病了,直接扔外面自生自灭?何至于此,双水灵根绝佳炉鼎呢!这凡病他不是能治吗?” 然后身下觉着温暖柔和,却无实体。有人用法术将我托起来了。 视野斑驳中,我只见着有副大折扇在唰啦啦地摇:“表哥脾气越来越烂了,昨晚还双修,今日就扔破布一样丢外面,唉,我就听说了抢人的事来瞧瞧情况,没成想能瞧到这些。还是带进去跟他晓之以理,作为一个情种我须好好教他,哪有对枕边人渣成这样的……” 那折扇摇得十分催眠,我盯着它几息时间,就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身上已没了任何不适之感。身下依然温暖柔和,这次倒是实体了。是张云床。 张目所见的穹顶,依然是那光秃秃灰蒙蒙的魔窟。 床边,桓九血一样的眼睛刺着我,像是要吃人。 我下意识要翻下床去跪,又想到他留的某句话,反而不好跪了。且我没什么力气委实翻不下床,只能微微点头示意:“少主好。” 桓九大约在我昏睡时冒了很大火,眼底血丝跟瞳眸一样红,听我回应,火气又翻上,伸手就往我脖颈处抓,像是实践要掐死我的先言。 可他手触上我颈,指尖凉意刚渡过来,即刻又收了。转而是摸向了下方云被被角,往我肩上提了提,将其捂得更紧些。 此处还是他那魔窟,我竟突然就有床可睡,有被子可盖了,甚至桓九还亲手给我掖被角?真神奇。 不远处唰啦一声,折扇展开,石桌边青衣金冠的俊朗公子翘起二郎腿,笑看这方,缓缓地点头:“这才对么,这才对嘛。表哥,你昨日在这脏兮兮甚都没有的魔窟里采补他,好不讲卫生,人折磨生病了还直接丢出去,好不讲情面。即便他只是你炉鼎,可作为一个长期使用的物件,他也需要维护的。” 听着这话,桓九脸色愈来愈黑,呼吸都是粗气。不过他没辩驳什么,只专注地给我反复掖被角,彰显他很关心我,他并不始乱终弃。 原是有第三人在场,桓九要面子。 把被角掖了个十几次后,桓九冷声问身后青衣公子:“大长老那边后来有说什么吗?” 青衣公子抓了颗桌上葡萄吃,囫囵道:“能说什么?咱们又没有教主,论地位你是少主,论修为你比他高一阶,论道理你是个疯子谁能跟疯子讲得通道理。你从他屋里抢出个人塞进自己洞窟藏着,怎么论都是你赢,他个老爷子只能吃这暗亏——也不能叫暗亏,这炉鼎兄不本就是冲你来的?喊那么大声,满山魔卒都听得清清楚楚。” 青衣公子吃完葡萄,跳下凳来,面色又变得很是严肃,合了扇敲着手心:“但老爷子最近似乎有大动作,他们大长老府邸神神秘秘的。表哥你当心些,毕竟他比你修为低一阶,却也只低一阶。你疯后圣教人心一年比一年浮动,恐怕等不到仙门讨伐上门,咱们就内讧自相残杀了。” 桓九冷漠:“圣教事务让你爹来跟我扯。你滚回去好好谈你的恋爱。” 青衣公子扯着颤抖的嘴角,不悦:“明明是你开口要问大长老那的情况……” 他们在聊魔教内事,我毕竟是仙门来的,不便插嘴,他们聊他们的,我一直缩被里。 青衣公子却突然话题一拐,对着我开口了:“炉鼎兄,你叫沈远之是吧?那我就唤你沈兄。在下圣教二长老家公子符有期,魔修,金丹后期。我这表哥疯症缠身,还脾气暴躁,着实不是良人,你多担待些,若他给你什么委屈受,你就传讯报给我,我让我爹——也就是他舅舅来这天天念他,我告诉你,他最怕被我爹念。” 我骇得浑身一激灵,背脊发寒。这符公子怕不是嫌我命长,这种话敢当面说。 我瞄桓九脸色,简直黑炭一般,只得闭目遮了眼不敢再看。 “符、有、期!”这三个字桓九吼得咬牙切齿,“你想死吗?!自己的都没谈明白,少来教我怎么待我的炉鼎!” 符有期将扇子往脚下一扔,御上就跑:“走了走了!要是处不好千万别勉强啊!谈出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参谋!” 一阵风过,青衣公子没了身影。 我忙替他找补,看能否把桓九脸上的炭色抹白:“呃……听来似乎符公子有心上人,彼此感情正炽,是以奴觉得他在这种事上急公好义一些,可以理解。少主不必太往心里去。” 事实证明,根本抹不白。 因下一刻,我就被连人带床整个掀翻在地,方才的片刻温暖现在成了压我身的冰凉红木。幸好我身上的凡病已被他们用灵力治愈,幸好床刚好只压了我一条腿,也没有压骨折,拔一拔能脱身。除了钻肉的钝痛,也没什么。 我被这一掀神思有些混乱,眼前雪花乱飘,只听见桓九的少年嗓音寒冰一般:“要吃的喝的,可以找我;生病了,也可以找我。再作出那副样子出去让人看见,当心本君懒得管吸炉鼎的效用要求,直接把你一次性采补干净。本君是疯子,疯子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包括你。” 这个烂脾气。先前赶我出去的明明是你。 符有期说得对,魔教少主确非可托付的良人,还不定期会犯病。做他老婆倒小霉,做他小妾倒大霉,做他倒贴的娈宠倒血霉。 我稳住身形,回答:“是,奴谨遵少主教诲。” 然后,我的手中被抛了两粒丸状物事。 第6章 “辟谷丹,可供凡人一月内不吃不喝无碍。” 我拿着这药,没有立吃。 根据方才种种,可以确定对桓九动之以情的路线是行不通的,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更不会把任何人放在心里。那我与他就是纯粹的交易。 交易,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待眼前恢复清明,我抬起头道:“少主,奴有个不情之请。少主必须满足奴这个要求,奴才能全心全意侍奉少主至死。” 约是我低眉顺眼了两日头一回顶撞他,桓九目光扫来,带着怒意和些许疑惑。 “奴有一方天问石储存灵力之用,平时驱动符咒仙器,都以其中灵力为引。奴请求少主定时为天问石注灵,好让奴能时常与增城派中师弟师妹们传信,以慰思乡之苦。” 我换了个理由,然桓九是个聪明的,他一眼就看出:“你是不相信本君能帮你摆平增城派的事,要经常和他们确认情况?” 既被看出,我也不遮掩:“师门若不稳,奴便无侍奉少主之心。” “要是我不答应呢?我可是元婴巅峰,难道你以为你还能跑得回去?” 我注视向他双眼。还是比较喜欢他是条小蛇只懂挖坑做窝的时候,身上没这么多戾气。 “奴会自尽。希望到时大长老那边还能给少主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再让少主有空去满天下找另一个没修炼过的水灵根来帮助突破合体期。希望少主的少主之位,永远稳若泰山。” 我此话威胁得重,话音刚落,就听见嘎吱几声,是捏拳时的骨节作响。 他怔住了片刻,被我生生气笑,可这少年容貌的脸庞没有阳光,他的笑容扭曲又刻毒。 “你不信任我。”他字字着重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本想试着去信任你的,我本以为你是值得信任的。这话在我心头掠过一瞬,没有出口。 他用这样愤恨阴冷的眼神盯了我许久之后,最终一抬手臂,散逸着狂躁魔气的灵力呈一道光柱,从他掌心注入了我腰间的天问石。空空如也的天问石顷刻被灌满,还有不少灵力装不下了,在空气中白白浪费飘散。 他注灵的手臂没有放下,死盯我的目光也没有挪开:“够了吗?你要多少,本君都给你塞得满满当当。” 我:“……”刚看的书学来的?我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 他表了他的态度,我也表我的态度,当着他面将辟谷丹吞咽服下。 他又一抬手指施法,旁边一根木杈子上挂着的裘袍便披到了我身上。这裘袍按的是他的身形,我有半截小腿罩不住,还是透风,可至少身上大部分地方都暖和了。 “去跟你师弟师妹们聊天吧。照样滚到外面去聊,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兄友弟恭。” 他这话,细想其实有点来头。 因为他没有哥哥。 第6章 执念 我扶石壁瘸着到了外面,才拿出传讯符,注灵。 黄纸悬空而起,符上朱砂描纹一点点变亮,直到最后骤然全亮,我听见了传讯符那头的声音。 是增城派中野鹤嗷叫、松叶沙沙,以及师弟师妹们叽里呱啦地哄闹成一团,都想给我打招呼。仿佛有一种我是只大猫叼着猎物回门派、小猫们都嘤嘤叫着围上来的感觉。只可惜回不了门派。 我道:“二师妹最长,二师妹先说。” 于是其他人都安静了,只有二师妹的声音:“大师兄,大师兄!璇玑殿突然派了长老来让我们挂名他们做分派,说既不动增城派基业也不收任何税金,只要我们挂名,说这是他们殿主亲自指示的要求要保护我们。大师兄,这事是不是不能信?是不是还是要等魔教派人过来?” 旁边夹杂着十二师弟的话:“师姐,大师兄说了仙门都不能信的啦。我还没筑基,我已经准备好转修魔了,烂命一条就是干,以后我就是邪魅狂狷的魔修,桀桀桀桀!” 原是璇玑殿,主符箓阵法的、排行第三的仙门世家。而今想来,璇玑殿的人在吊唁师父时都在纯粹地吊唁、纯粹地安慰哭成一团的师弟师妹们,没跟其他仙门同流合污去做多余的事。 这唯一稍有良心的仙门世家,竟是和魔教勾结的。桓九一张符就能驱使他们,可见勾结之深。 仙魔正邪,何其讽刺。 我回答:“我这里已经成事,和魔教少主达成了交易。璇玑殿正是魔教派来接你们的,可信,答应他们。” 符那头一时没声,想是师弟师妹们全愣了。 头一个开腔的还是十二师弟,语气略显失望:“啊……不用修魔了嗦。” 三师弟吓得破音:“璇璇璇玑殿??和魔教?!” 我道:“是。具体为何会有勾结我也不清楚,我们也不必清楚。二师妹结丹在即,三师弟,你去跟璇玑殿对接诸多事宜,另外记得把小十二摁住,盯着他筑仙基,别让他修魔。” 十二师弟:“呜呜呜,邪魅狂狷呢,本来很期待的,呜呜呜。” 我铁面无私,懒得理他。 又交待了些为人处世、与其他门派外人交流的细节后,三师弟连连表示他记住了,以后他就是我们门派的外交代表,放心交给他,绝对没有问题。 交待到最后,情感至为细腻敏锐的六师妹问我:“大师兄,你已做了那魔教少主的炉鼎了吗?他……他为人怎样,他对你好不好?” 我微顿了顿思绪,回答:“他挺好的,待人温柔又善良,即便发疯的时候也很可爱。若他不好,大师兄怎么能把这笔生意谈成呢?而且你看,我跟你们传讯用的灵力都是找他借的,他借了我不少,还剩很多。” 六师妹依然疑着:“可我听说,魔教有的人以人血为引修邪法,有的又爱折磨旁人来吞噬痛苦化作自己修为。他们少主学的是哪一路?他跟你双修有、有折磨你吗?” 我下意识瞧了眼右小腿。刚刚床板那一压,着实痛得我牙根都在颤,检查也发现乌青了一圈。唯一庆幸就是没断。 我笑着说:“没有。他是魔修么,双修此道哪有不熟悉的,他懂得很,还一点都没把我弄疼。” 六师妹一下便羞怯起来:“大师兄……!你说什么呢,我还是小姑娘……” 二师妹又关怀起另一问题:“大师兄有没有感觉身体不适?被采补……肯定会身体亏空很多,魔教的吃住如何?大师兄能不能休息好?要不,我们给大师兄寄点补品过去可以吗?” 我的亲亲师弟师妹崽们,今日尽给我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掏得本大师兄阵阵腿疼。 我只能继续违心说:“我现在和魔教少主一同住在金碧辉煌的魔宫里,吃山珍海味,睡温软云床。但我立足还未稳当,等我和他关系多熟几分,你们再寄东西来。到时我也会给你们寄些魔教的特产回去。” “魔教特产?有没有超强的修魔功法给我整点呜呜呜……”十二师弟话刚起头,嘴被捂了。三师弟真听话,摁得真及时。 由于崽们太过掏心窝子,我不敢再聊,怕聊多了圆不回谎,便道:“挂名在璇玑殿下后,你们每日功课修炼照旧,不可懈怠。如有不通之处先自己去找师父留下的手稿书籍,实在不行,问一问二师父。” 崽子们不再哄闹,纷纷称是。 按顺序跟每位师弟师妹一一道别后,我已说得口干舌燥,也总算可以捏闭传讯符,缓缓精神。 之后我继续在洞窟外瞎逛。 须给这爱面子少主多一点个人空间,须等他把他那堆折子和学习用书统统看完、等他变得非常有经验才行。 接下来要做什么来着? 桓九说,要让人用秘法晕染我灵根,更方便他吸收。这一听就是种魔修邪法,我得先作了解。 我便再扯出一张传讯符,在最后连通之人写下了“符有期”三字。这符公子位置应在百里以内,只写名字传讯符便能连到。 符上有金光向主峰飞去,片刻之后,我听见那头传来折扇展开唰啦之声:“这是……沈兄?你这么快就有情之一字上的问题要咨询我了吗?” 我照旧装道:“没有,圣教少主待我很好。我只是个娈宠,他自己都不睡床,却专门弄了张床来给我睡,我挺感动的。”毕竟此人是桓九表弟,在他面前,一定要将桓九多夸一夸。 符有期叹了口气:“沈兄你可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我表哥什么烂脾气我能不晓得?你神仙般的容色,又是男子,如今却被迫栽在他这牛粪上,违背本心去与他虚与委蛇……我觉得我都比他心疼你。” 我与这符公子,不算熟悉,他却过于亲近了些。 先前他与桓九聊的那什么魔教内事,表面平静却暗涛汹涌。恐怕是他太清楚桓九什么人、太清楚我与桓九相处会受多少委屈,又为稳住我这难得的炉鼎,故意唱个红脸,体现关怀。 我也不在意这些。仙门百家,比这当面背后两套的做法多了去了。至少我知道我乖乖待这,他便能做个朋友,他这红脸不会翻脸。 第7章 我开门见山问:“符兄,有一事我不明。少主说要让人用秘法晕染我灵根来方便采补吸收,这是什么秘法?我不是很懂,请符兄明示。” 传讯符那头狠一阵死寂样的沉默,沉默到我险些以为灵力传导有异,符有期才肯吞吞吐吐地开口:“你也晓得,双修采补这种事,受益方也是耗元气的,不能时时都来;同样炉鼎也不能被一次性掏光,否则补得太过反而有害。因此有一秘法,可在不伤害双方元气的情况下提高采补效率,那便是提前把受益方的精血刺入炉鼎灵根,作为标记和引导。” 他又顿好一会,才继续缓慢地讲:“所以……要拿一根长针粘着表哥精血,从背后钻入炉鼎脊柱,刺到灵根处。” 原来如此。 毕竟我是个物件。除了听起来微有点背痛,其实还好。 我语气尽量平和:“多谢。我会做好准备。” 结束传讯,我立刻扯出储物戒中黄纸朱砂,开始写能麻痹五感的符咒。似这种可在最低限度用极少灵力催动、托于外物的旁门仙法,在我被师父捡来的十一年里,都是主修功课。 写完数张,注灵叠为一片,我刚将麻痹符在自己身上贴好、由得其融入身体等到要用的时候起效,旁边洞窟中轰隆巨响,炸出无数飞石。 尘埃落定,我赶紧入洞去找。万一桓九就这么怪,炸自己房子只为喊我回去伺候呢?脑子不正常,不是没可能。 越往里走碎石越多、石块越大,最终回到那勉强算是桓九卧室的魔窟时,此处已变了个模样。 满地大石,硝烟未熄,还有浓郁而混乱的魔气经久不散,抬头看穹顶更是扩高不少。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跪在魔窟中心的桓九。 他还是那么一袭红衣,只是这红比之前更艳了,甚至逶迤到了地上——是鲜血,他浑身的红都不仅再是红色,而是血色。 原本在他头上的银簪深深插入了他右手手掌,而这只手上也已没有了小指和无名指。那两根指头呈八字摆在他面前地面,血迹在地上画了一个面积巨大却灵力已熄的血阵。 “还是不行……还是不行……献祭我的肉我的血,用这种最邪邪法也不行……” “我还是凝不了气……上一次尚能窥见合体期雷劫,这一次连一点点高于自身修为的魔气都凝结不了!!……” “是不是血肉还不够?不够是吗?!傻*天道,老子还有的是!……” 说着,他左手毫不犹豫拔出插在右手手掌上的银簪,指向了自己脖颈。 第7章 通达 不知为何,见着此情此景,我突然觉得我方才还是挺矫情的。 魔气太多我过不去,我再看一眼地上阵法,急喊:“少主,此血阵效力已失,你继续也没有用了!” 然而桓九充耳不闻,不知听没听见。 我干脆调动起天问石中大量灵力,化为灵刃。 他这个强行提修为的阵法气息纯净,是单人阵,异血染之便可直接破阵。我手臂的血甫一沾染阵法边缘,阵法马上开始异样波动,几番闪烁后,灰飞烟灭,散作齑粉。 那头,桓九动作终于停了。 他犹如大梦初醒般,怔怔地环视其周围,像一只被猎人夺去至亲的懵懂小兽。 我缓慢挪动脚步到他身边,决定借这个机会表剖一下,提些好感:“若奴能时时刻刻陪伴少主左右,一定不会让少主研究这种邪法来提升修为。奴揣测,少主的哥哥,魔尊大人若在天有灵,也不会想见到少主这样。” 下一刻,我胸前蓦地一重,被元婴巅峰的强大威压生生摁倒,身上嘎吱地痛。 我甚至到现在都来不及调动麻痹符咒。我就是崽子带得太多,见个看着年龄比自己小的就乱发善心。不如在外面闲逛,没事瞎进来干什么。 “你是什么东西,也来管本君的事。” 一晃眼,他右手已恢复完整。看来他神识极清明,目标无比明确,方才是想用邪阵强提修为再次突破合体期。 我一个凡人,居然跟元婴期一起发这种癫。 他睨着我,抬手指招了些魔气过来,包裹住了我受伤胳膊,又垫住了我周身。气息温凉,薄荷一般,是在治疗。 我渐渐能支起身,半伏地上,向他颔首:“是奴妄自尊大。谢少主替奴疗伤。” “明天,”他抹了一把身上血,用魔气包裹住,弹到我面前,“拿着这个,魔侍会带你主峰找合欢阁,把灵根晕染好,再带回来。那里有床,你以后就睡床。” 他话至最后指了指某个角落,我虚眼细看,喔,乱七八糟石堆后面,的确是那张红木床。 我问:“少主呢?照旧睡地上?” 他回答:“我睡惯了。不是地上不踏实。” 我来这的主要任务是帮魔教少主提升修为以换庇护。给他讲道理、疏通心中郁结,让他心念通达更好地投入修炼,应该也算我的正经事。 “少主不是喜欢睡地上,少主是在惩罚自己。”我将胳膊袖子捋下,遮掩刚刚魔气愈合的伤疤,“十年前魔尊为仙盟设计截杀,仙盟不惜损失七位合体期大能,也要换掉魔尊这一个半步大乘期。这件事,少主应是每每想起,就没法原谅自己吧。” 说完我抬另一只手臂挡一挡前面,做好再次承受元婴巅峰威压的准备。 只是这回却没有。 定神细看,很不得了。 桓九快哭了,两手紧捏成拳,赤红的眼睛包着一层死忍着不下的莹光。面子还是很重要的。 刚刚如此那般我都没见他像现在这样。扎心果然比扎肉痛。 既然扎心有效又不会挨打,我继续扎:“少主很想像魔尊那样拥有号令万千魔修的能力、拥有天下无双的修为,好想方设法给哥哥报仇,以及继承哥哥的遗志。但就这一个疯病,把少主所有的理想都掐灭得干干净净。” “现在的少主无法精进修为,连登临教主之位都不敢,连一个天地圣教的人心都稳不住。明明是属于自己的炉鼎,进个山居然居然能被大长老先截胡。小事都如此,什么成为新魔尊,什么报仇雪恨,都仿佛此生无望。” 桓九终于绷不住,有一滴豆大的眼泪珠子滑下。 他抹了把脸,假装无事发生,语气依旧恶劣:“你就是个凡人,一个炉鼎,还教训上本君了,与你何干。本君再不济也是魔修之首,十分厉害,采死的炉鼎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给本君注意点,再惹本君不快我明晚就采你一晚上。” 我:“……”我的确还想再扎来着,但他威胁得太恐怖了。 等稍稍变回高傲和正常,我才继续,并尽全力委婉:“可少主有无想过,惩罚自己埋怨自己,气郁在胸,本身就会阻滞修为进步呢?” 桓九眉心一凝:“这是什么说法?” 讲这说法,我心中飘过一白衣胜雪的人影,那曾是世上最强的剑仙。 我作为他满怀希望收的第一个弟子,却继承不了他的衣钵,一点点都继承不了。 “我师父沈昼收我为徒不久,便同少主一样,修为在元婴巅峰逡巡不前。他虽未用这种邪法,但也找了许多天材地宝、正道仙法,还是收效甚微。他焦虑两年后,忽然有一天释然了,不再为修为进阶焦虑,专心致志投入收徒弟教徒弟壮大门派的事业。最终师父六年前在花降秘境中得到少许灵宝缘法,一月内便突破了合体期,成了天下第一剑修。” 桓九盯着我的眼睛微亮,我猜想他根本没听进去,是对“少许灵宝缘法”感了兴趣,立马补充:“他获得的那些灵宝缘法其实不如先前满天下自己找的,可他就凭着这些突破了那层壁障。师父渡完雷劫后大悟,说——原来如此,合体期后,修道便是修心。想突破合体期,第一要务便是修炼本心。” 桓九眸中掠过戾色:“不对。你们仙门围剿我哥哥前可有十一位合体期大能,现在也还剩四个,难道他们都是这么容易突破的么?” 我道:“那也得心怀憧憬地、开心健康地追寻突破之法。若满心怨怼,吃不好睡不好,总觉得没有成就自己就不配享受些好的,本心只会混乱不堪。” 桓九扶颚,若有所思。 半晌,他再确认:“当真?只要心念通达,更容易水到渠成?” 我又没修过仙,以上全是师父刚突破时抱着我胡乱念叨的废话总结。 我充满诚恳地深深点头:“当真。以上所言,都是师父突破合体期后回顾过程,亲手所写的独家升阶经验。” 有师父背书,桓九终于真信了,几步跑来抓起我手,十分激动。 “你师父有教你心念通达具体该怎么做吗?只要你能帮我,魔教诸多法宝灵药,我可以寄一堆回增城派给你师弟师妹。” 嗯?竟有这种额外嘉奖,我突然还挺想给崽们寄点魔教特产的。 我高深道:“第一步,稳定心境,养好心情。具体看少主想要什么、想用什么、想玩什么,有了想法就付诸行动,立刻去做。少主现在有什么想做之事吗?” 第8章 桓九凝思片刻,回头瞧了眼乱石中散落的书折,不知想到什么,他福至心灵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最心念通达之事,无非学以致用。” 我深感不详。 周身狂风一过,我身下又贴上了温暖且柔软的云床。 身上乱发飘散的红衣少年,赤红色的眼酝酿着悠然笑意,手再次钳住我下巴。 “你这个凡人说得真不错。既放松心情,又顺从本心,还是立刻就想做的,甚至另外很可能直接提升修为——马上采你,不就是四位一体的最妙之事吗?” 第8章 兴起 桓九还没真摸什么,我下意识往外退爬,双手却被制住,手腕被用魔气生拴在了床头。 眼前桓九用舌尖舐了下他自己嘴唇,进一步欺上:“你越挣扎,本君越兴奋。” 我:“……” 我耸住肩膀,不让他剥衣服:“少主,不是说好了明晚吗?太突然了,我没做好心理准备。” 他皱紧眉头,像是觉得奇怪:“你人就是来当炉鼎的,要什么心理准备?你若没准备好,那你几千里路来求着爬本君的床做甚?”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起初我也这么想的,乃至我一路筹谋都是为了走到这一步。可,不知为何,骤然临到头上,我却本能地只欲逃开。 我只能继续耸肩,把自己卷紧,再试着拖一拖:“我,我还未晕染灵根,现在就采补,效用恐怕没有晕染后好。” 桓九脸靠在我肩头,呼吸温热可闻:“那不过一个添头,没有也不打紧。是你方才自己说要随本心而行,为了心念通达,本君现在改个主意要马上随心而动,有什么问题?” 我继续紧急试着再苦想个理由,耳垂微润,被他吻了一下。 “继续说呀小炉鼎,书上都写,欲拒还迎得来回整三次。本君很乐意跟你玩这些。” 我委实找不出理由,我只有实话:“少主……我不是欲拒还迎。” 我听见他的嗓音蓦地阴沉:“单纯地拒?” 这我更不敢答。 桓九轻嗤了声,手上动作继续。 骤然寒凉又激得我几下喷嚏,飞沫却是血色。刚刚的伤虽用了些魔气治疗,外伤痊愈了,可威威压按的内伤没有全好。原来那时我没忍住吐的一口甜腻是血。 凡躯真是……脆弱不堪。 我别了头闭上眼。 片刻之后,他动作突然停住,咬牙切齿说:“配合点。” 然而到这一步,伴着他这声命令,我心底里那种本能的抗拒感陡地爬上顶峰。 他再度沉声强调:“除非,你想被我断手断脚,从此永远锁在这张床上动弹不得。” 拿“自由”威胁我。 可我没觉得被锁床上和被锁在他魔窟里有什么区别。这么想着,我便照旧不动。 桓九说到做到。我感觉到有强大灵力在手腕脚腕生往外掰,筋肉随之发痛。他施法得缓慢,没有即刻给我掰断就是还在威胁。 他想看我屈服,此种兴趣,怕是看了些很不正常的龙阳秘戏。或许他没觉得不正常其实没这么大恶意,不过我觉得,都没什么所谓。 因我突然领悟了,为何我会这般抗拒与他双修。 “若你被抓去做了炉鼎,必将阳寿大减、且再无机会开启修炼之路。切记,切记。” 这双水灵根无法修炼,只是师父有生之年还没能给我找到引气入体的法子。本来一直找,慢慢找,总还有一丝希望。但如果真做了炉鼎……如果……一旦开始被采补,灵根残缺…… 就真的,再没希望了。 手脚断不断,今日都难逃此劫。十一岁时一步步攀上仙山时怀揣的那个梦想,从来都不可能实现。 我慢慢将舌挤进齿贝中,牙齿慢慢收紧。 未料下一刻下颚立即被从根部死死捏住,气力之大几乎让我无法呼吸。我本能深喘好多吸纳几缕空气,自也无法继续咬自己的舌头。 面前少年血红的眼亮出渗人魔光,不知是愤怒到极致还是恨到极致:“你、想、自、尽?增城派满门上下十八口人命,不想要了?!” 我又咳嗽两声,星点血迹溅到他手上。桓九的手应而松了松,我终于能够正常呼吸说话。 我苦笑道:“抱歉,少主,我终究是心里头有些……死结过不大去,一时陷入迷惘。不止这次,应该以后我同少主双修都会不怎么顺从,为免此种情形再度出现,还请少主先毁我自主灵识再继续行事吧。” 桓九整个愣住。 半晌,他将血迹未干的手捧在我耳侧:“沈远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相信少主,定不会违背我们的约定。” 我想接下来,他反应应是要么没有感情直接答应,要么有些人味说做不出这种事。 我没想到我被掀到了墙上,连人带床。幸好床软垫住了,没受伤。 手腕上的那两缕魔气抽去,化为一股力量将我接回地上。然后先是裘袍、再是云被,一股脑全被他施法扔上了我身罩着,像是在避免我被冻死。 “明晚子时是我发病的时间,我本想在这之前试试你这双水灵根能有几分效用。呵呵。” 桓九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大开的衣衫,系好,手指作梳,银簪插在脑后重新盘髻,不过略有个细节是他右手的两只断指僵着不动。 “你这凡人,实在扫兴的很。滚到主峰去住吧,等本君有心情,再抓你回来双修。” 一会非要马上把我抓到床上用强,一会又兴味索然干脆扔走。 好神奇的变脸,果然疯子的脑回路不是常人能理解透彻的。不过大致也可以理解为我是个暂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先扔到远处放着,以后想起再用。 我低头道是:“好的。奴告退。” 砸腿,割手臂,又撞又摔,我其实有点挪不太动,可他既让我赶紧滚蛋,挪不动也得挪。何况天问石又快空了御不了剑,到主峰还有几十里路等着我。 往洞口挪了一小半路,他又转而说:“到主峰后去找符有期安排住处。另外多回想些你师父的修炼心得,写下来放着,等我有心情来找你就交来。”轻哼一声,“让你双个修就以死反抗,你以为我不想抹了你灵识?不过是为了你师父的心得而已。圣教不养闲人,炉鼎也得干活。” 我忍着浑身痛答应:“是。”然后继续挪。 挪一段路,他又来了:“远之。” 我真恨自己走得如此慢。 他都喊了,我也只能回答:“奴在,少主还有什么吩咐?” 他在身后的声音,叹息一般:“你不事修炼,你师父都会给你讲怎么晋级合体期。我哥哥半步大乘……却什么缘法都没留给我。” 最后又闷闷道:“快走吧。你不许再看我发疯了。” 桓九真是元婴期当得太久,赶我走既不看时间,也不管路程的。 大半夜我摸黑在这座黑山山路上转到黎明,才见到第一个魔修。我招呼人想借灵力,这魔修反被我骇了一跳,爬着就跑了。 定神将自己一看,我的血、桓九的血糊得满身都是,加上我弓腰驼背一瘸一拐的,裘袍颜色又是一身红,确实很像坟墓里爬出来追魂索命的恶鬼。 拦到第三个人,我总算成功借到些许灵力,催动传讯符找符有期。 符有期闻讯而来,见到我模样,摇扇子的手抖抖抖:“沈兄,你你,你这是……哎呦喂我的表哥,他不是没与人和合双修过吗,怎么对自己头一个人就下如此重手,以前从不晓得他还有这种爱好……” 我喉间叹出口气,试图作揖,但手臂都抬不起来,只能点头示意:“少主说,让我暂回主峰,请你安排住处。麻烦符公子了。” 符有期很想搀我,又不知从何下手,最后还是用了几缕魔气来扶着:“那是当然,这点事在所不辞。你在主峰就住我家厢房,虽不华丽,却也比这座秃山好无数倍。唉表哥简直……我都难以形容,怎么想也只想得出四个字,禽兽不如。” 符有期要带我走。我先挡手表示停一停。 符有期:“怎么?你这伤还不赶紧带回去治。” 我道:“劳烦先给我弄套整洁衣服。少主说了,我再做出受伤柔弱样子被别人看见,他会将我一次性采补至死。” 符有期目瞪口呆。 虽则这八成是气话,桓九恐是自己说完就忘。但我既事他为主,更要替他记牢实。 换好一件湖色布衣,我随符有期飞回主峰山上,途中想起一事:“少主经常用各种邪法来尝试提升修为吗?是否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符有期耸肩道:“邪法找了不少,可伤天害理没有。你不要对我们圣教有歧视好吧,表哥虽在,呃,感情上禽兽不如了些,可作为一教少主,这种事情上面相当以身作则,邪法只用伤害自己的,不用伤害别人的。” “你晓得他找的邪法要截断自己手指来献祭吗?” 第9章 符有期一愣:“……啊?我一直以为就放点血……他疑似有点太极端了,这可不好养啊。” 那就是说,手指没那么容易修复。 沾染了邪法的手指,也不好用符咒麻痹痛感。 装得如此轻而易举,见采补不成就立刻赶我出门,还不准我回去,八成现在正对着自己断指吹气。 死要面子活受罪。 第9章 忆师 符有期的家,符府厢房,一床一桌一柜,些许摆设。果然不华丽,但至少正常。屋外种有紫竹,是那种染了魔气的紫色的竹,又雅致又有野趣。 我躺在床上,符有期秘密请来的医修正为我疗伤。我看着他头上金冠,不由感慨:“符兄,我还以为你家很有钱,至少得像大长老府邸那样。” 他抬扇子指头顶:“这是鎏金。我家也是圣教高层,总要有几样东西装门面。我爹就是太鞠躬尽瘁,给自己家没多留什么。”说着又叹息,“否则也不会我想替花娘赎身带她回来,爹死活不准,不愿出钱。他说我们人魔殊途,可我不在乎这些。” 我:“……若想弄点人间钱财,可以卖些低阶丹药或灵宝,再将灵石兑换成金银。这不一定非要你爹首肯才能做到。” 符有期越发怅然,眸有润色:“花娘说她不愿让我为难,若我家中不同意,她便绝不跟我走。且她遇见我之后就再也不挂牌做红倌人,只做吹拉弹唱的清倌。她是真的很爱我。” 我的牙也是真的很酸。我大概可以理解为何他想教桓九谈情、桓九是那种态度理他了。话说话题怎么拐到花娘身上去的? 之后医修疗伤,他念了一个时辰花娘这好那好。医修走后,符有期还想就花娘一事与我深入探讨,我赶紧打住:“符兄,我一白日一宿没睡,让我歇歇罢。” 符有期恋恋不舍离去,带上了门。 我稍小憩半个时辰后,便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干脆起身来,就着桌上笔墨纸砚,书写整理目前情况,以定下一步措施。 我的任务——成为魔教少主炉鼎,换取魔教对增城派的庇护。 目前完成情况——极差。在一顿乱七八糟的各种突发事件、及桓九发癫行为、及自己的本能排斥下,我成功被赶出他的魔窟,扔进冷宫。魔教对增城派虽暂时做了庇护,但有不可延续的风险。桓九对我的好感恐怕还不如最初时高,现下他只是知道了我记有师父的修炼心得,暂把我留着。 那么接下来就是下一步,我要做什么。 冷宫嫔妃么,当然要复宠。 他临到头时竟肯暂时放过我,可见他其实内心深处没有那么爱用强。我需要在完成他交待的写师父修炼心得的任务同时,彰显出自己已经整理好思绪、做好准备,非常愿意和他重新双修。 光嘴说可不够。要有行动证明。 我在桌前执笔写下这些思绪,略作思考,拉一条长线向下,标上序号,确定了具体行动方案。 一,自己主动带着他的精血去找那甚合欢阁,把灵根晕染了,打上他的标记,回头给他看。 二,对《断袖春意谈》之流书籍进行深度钻研,若成功得到下一次与他双修的机会,必要克制这种抗拒本能,主动再主动,令其餍足满意。这一点若做得好,兴许真能从他那掏点好东西寄给师弟师妹们修炼使用。 尤其是二。 无论下次他想双修的念头起得突不突然,若我再临到头时矫揉造作,增城派恐就危险了。 来这就是为了干这事,不要再希冀自己能引气入体真正走上修炼之路。连师父那样厉害的人都十一年没找到法子,要认明白、认清楚,就是没有办法,我这身双水灵根最大的作用就只是做炉鼎。 认清楚……我是修不了仙的。留在这好好当炉鼎,莫再抗拒。 将下一步具体任务整理完毕,我感觉安心许多,又眠了两个时辰。 这一睡竟梦到了师父。 梦里,我变回了十一岁的娃娃,腿上是乌青,手臂上是划痕,背上脊骨也一阵阵发疼,受的伤和这两日一模一样。但我的人不在魔教,我在增城派闲云野鹤的山间,这里没有黑色的草木也没有紫色的竹,只有流云浮在老松上。 师父一只手就把我从背后抱起来,扛上他的一侧肩膀。他仔细看了我几眼,啊呀一声:“小远之,你这是从哪摔的?又爬树上去学御剑了?小心天问石灵力用完从半空掉下来,为师捡都捡不赢。” 我坐在他肩膀上低头对手指:“不是。是我……到外面去玩,被其他修士欺负了。” “什么??”梦里的师父大惊失色,把我抓下来一阵摇晃,他一向特别喜欢这么晃我表达激动,“是谁?!我增城派的真传大弟子都敢欺负,当为师的天承剑吃素的?小远之别怕,说!大声说!为师去一剑劈了他!” 我一下便忍不住泪如泉涌,两只小手擦得满脸水泽:“是……是魔教的少主,他脾气特别坏,凶我还打我,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师父“啊”了一声,微顿:“好像他跟为师一样元婴巅峰来着。啧,似乎有些不好劈哪,这可咋办……” 师父苦想了一小会,最终目光一凛,背后天承剑铿锵出鞘。 “不管了不管了,元婴巅峰又不是不能打,为师这就去替你出这口恶气!小小魔教少主,欺负本天下第一剑修的亲亲真传大弟子,怎么敢的!为师马上就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狠话说完,他把我放下地,摸了摸头。在我的视角,他一身白衣潇洒出尘,只站在眼前,就仿佛把天上的云和天下的雪都连成了一片。 “小远之你乖乖待在家里,照顾好师弟师妹,认真监督他们每个人的功课。要盯好师弟师妹们相处,不准他们吵架哦。为师出趟远门,一月便回。” 梦境与现实在最后一句话陡然相接,当梦里的我意识到这半句话是师父前往东海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便醒了。醒时,枕上已浸湿一片。 在魔教我找不着别人,还是让魔侍带我去找了符有期。 他正在自己风雅的竹声涔涔的院内石桌描画,画纸上赫然是一曼妙女子轻拢琵琶。女子眉凝烟愁,正如他们真切的人魔殊途恋被二长老一根大棒打在银河两边。 符有期画一笔要叹三回气,又如斯画三笔后,他才意识到我在他桌前:“……沈兄你醒啦!可认床么?休息得怎样?” 我向他拱手深躬:“多谢符兄照料,已好很多。符兄请的医修十分厉害,我身上一点都不痛了。”即便他是替桓九唱红脸的,想来也是个我在魔教可深交之人。 符有期上下看我一通,笑起来:“那就好!”抓起桌上折扇一碰展开,替我痛心疾首,“表哥他就是修为太高了没个轻重,也是我不好,给他找的书都未注意筛查些温和的。这些极端双修之法,他怎么能这么短时间内在你身上用两次呢?!便是换成我都受不住,何况你一凡人。” 他好像误会得有点大。我又给桓九在外人面前添了一恶劣形象。 符有期目光复又凝向桌上女子画像,再叹一气:“但,若是花娘想对我如此,只要能让她开心,便是我在下、便是要我像女子那样取悦她也心甘情愿。我就怕她像现在这般,担心影响了我不敢对我有所求。她怎么能这么好。” ……你疑似有点太极端了。 为着请他帮我在魔教做些事,我选择先礼后兵,勉强被拽着听他讲一讲这位花娘。总而言之就是魔教公子微服体验凡间,粉楼上飘手帕,还手帕,一见钟情,第二次去正见着抵死不从被欺负,英雄救美,于是迅速两情相悦,却不被家中所容……等等。 半个时辰后,附和完他对自己爹棒打鸳鸯的控诉,我觉着足够礼了,便开始兵:“符兄,大长老是否还在觊觎我?我现在方便出门去么?” 符有期道:“大长老那老爷子昨日就去五百里外他的洞府闭关了,现在圣教诸事整体由我爹负责。你想在圣教中逛一逛的话,只管放心行动。” 我导出储物戒中那滴桓九的血,问:“符兄可知教中合欢阁在哪?” 符有期瞠目,拿扇子手微抖:“你要自己去把灵根晕染了??可表哥才传音说把这条命令收回了呀。” 我低头作深切反省状:“他收回命令是因我伺候他没让他满意,觉得无趣,不想再理我。这也是为何他突然把我扔出来。是以在主峰这些日子我须痛定思痛,将功补过,好让他再想起我时能多看我两眼。” 他讶然:“都这模样了,还没满意?!不行,我得写篇长折子递到他面前痛陈种种利害,他再这么下去永远得不到半颗真心,真心也要真情换啊……” 带我去合欢阁路上,符有期落在我身的目光充满了敬佩,颇有种甘拜下风的意头在里面。如此看来我跟他在此事上实乃难兄难弟。 找符有期借了些灵力画符贴上后,进合欢阁半个时辰我完了事,扶着后腰慢慢挪出门来。这些时日我就没能好好走过几步路。 第10章 符有期在外头等我,敬佩得几乎五体投地:“我错了,沈兄,情种这个称号我让给你,你才是圣教第一情种。” 为了稳我这炉鼎的心态,红脸唱得过了。交易而已,将我与桓九扯什么情,平白侮辱这世间至美之词。 回去之后,我找一空册子开始写桓九要的师父修炼心得,却心绪混乱,写不出多少。 我憋字憋到子时过去没多久,却听窗外远处传来一声爆鸣。 我到窗边遥望时,爆鸣又传一声。那爆鸣正来自黑黢黢的魔教次峰山腰处。即使隔着数十里远,我也能看见那整座山都被源自山腰的混乱驳杂的黑气魔雾笼罩,情况十分不妙。 我记得桓九说,今晚子时,是他发病的时间。 第10章 水培 桓九说过,当年花降秘境中他见到我时就是在发病。 他还说,因为这件事,因我将他当三岁小孩般哄,他很讨厌我。 是以此时此刻,我站在窗边望了那轰隆隆次峰片刻,直接选择把撑窗户的小木棍拆了,啪关窗,假装无事发生。 虽看上去他事很大,但他作为主子明言禁止,我可万万不能凑上去。目下情况,半点好感都不能再掉。 在他那表剖自己的拳拳真心,一定要有选择性。我关窗睡觉当外面在放烟花,到第二天清晨醒了,听外面还在烟花还在放,依然觉得自己做了个甚对的选择。 爬起来第一件事,忍着腰酸,继续对那册子凑字数。唔,师父曾说他跟人比剑打架到紧张处、灵力不断翻上偶尔能超出本身修为,我看能否把这条理论简单扩写个八百字出来,桓九只说让我写修炼心得,没说心得不能水字数…… 写了小半日,外面魔侍脚步混乱,还有魔气波动。 我勉强开条窗缝去看,了不得,主峰护山大阵开了,锅盖一样罩了这整座山。护山大阵外强盛魔气如鬼魅般飞掠缠绕,正如绞索般往主峰收束。 上回我见着桓九发疯,只是挖坑,远远没到此种进攻起自己教派的夸张地步。 事略有些太大了。 我出门,传讯符传讯符有期,问情况。 符有期不知在哪,周围声音乱七八糟,我险些没辨出他的声:“沈兄?沈兄,我爹在给护山大阵加持灵力,我在负责安排各处阵眼,传讯符都要接不完了,快捏掉吧我还要接下一张!这次表哥怎么疯得这么暴躁——唉呀妈呀,隔壁山头!元婴巅峰恐怖如斯……” 又一声轰响,我望见远处有另一座不知有人没人的山头被开了瓢。 我大概有些理解为何桓九要单独住了。他还挺善良的。 根据外面魔气流动,找到魔气源头并不难。我一路从主峰沿山路下山,往次峰方向的小路走,约摸一个时辰就摸到了这个方向的护山大阵边缘,同时也是符有期忙得热火朝天的地方。 他一边骂周围魔侍,一边面前正排开八张传讯符,一边还要哄护山大阵外的那个站在一片黑气中红如血芒的人影。 “表哥发病,他要什么你们就给他,他有什么要求你们就照做!很难吗?很难吗?!以前七八次不都这么过来的?今天怎么搞成这样!……唉真是,南边多去三个筑基后期!……呵呵呵表哥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我可是你亲表弟,就算没魔尊大人亲也是第二亲的……” 一串挨骂的魔侍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不敢吭一声。 传讯符又多冒了两张出来请求指示。 黑雾中的红影又嘶吼着爆发出一大簇魔气,到处乱窜,攻击四方。 乱得不忍直视。 符有期没空理我,我拍了拍跪最远的魔侍肩膀,问:“少主发病弄成这样是怎么回事?” 这魔侍略眼熟,是给桓九送过东西进洞的那位,此刻他满脸委屈:“沈公子你不晓得,少主发病时,会有特别多匪夷所思的要求,若满足了他就会安静待着;若不能给他满足,他就会控制不住魔气而陷入癫狂。” 我继续问:“那此次少主有何要求?” “他要我们把他竖着埋进土里,脑袋也大部分埋进去,只漏一点头顶。” 我分析道:“虽的确匪夷所思了些,也并非不能满足。” 魔侍几欲泪流:“我们照做了,可他还要我们在他头顶浇水。” 我微微皱眉:“那浇水便是,千金难买他乐意么。” 魔侍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们也照做了。可是……可是最后,少主还要我们在他头上屙屎,说如果我们不愿意屙就去铲点灵兽粪或猪粪堆他头上……” 我:“……” 魔侍汲鼻涕:“沈公子,您也晓得少主的脾气,若我们这么做了,少主醒后定要把我们全家灭口,蚯蚓竖着劈,鸟蛋摇散黄。我们这些小的真没人敢。” 我深吸一口气:“不错。我也不敢。” 魔侍继续伏地偷偷哭去了。 不过,如果上回花降秘境中桓九是把自己当做了一条求偶的公蛇,这一回,他倒很像是把自己当做了一棵树苗。树苗才需要种进地里,需要浇水,需要施肥。 虽则这棵树苗凶残了点,但若真如此,还是能够哄好的。 我再上前几步,拍拍忙成一团乱麻的符有期:“符兄,烦请抽空理我一下,帮我把护山大阵开个缝吧。我去哄少主。” 这是符有期面对我第三次目瞪口呆。 他很诚恳地说:“沈兄,元婴巅峰的疯子,一个不慎,你会死很惨。圣教人不骗圣教人。” 我指了指护山大阵穹顶:“这阵法消耗巨大,却被用来对付内部问题。倘若大阵或二长老有伤损,为仙门所知,整个圣教都有可能会死很惨。其实我曾在少主发病时哄好过他,有少许经验,请相信我。” 符有期还是踌躇,我干脆扯个谎:“少主说了,他发疯时最希望我能在他旁边陪着。” 符有期颤着声回答:“那你等等,我给你天问石注点灵,再加持几层魔气护盾。万一出事,你还能,还能有空发得出求救信号。” 在我身上忙完这一切后,他极小心地在护山大阵上开了一条缝。我毫不犹豫直接跨出,他又在后面揪住了我衣袖。 “沈兄……作为朋友,我先前待你委实不算真心。但现在起,你就是我符有期最好的兄弟,如有万一,随时叫我,我拼死也会把你从表哥的魔爪里救出来!” 为他放心,我调起一丝灵力,连往储物戒中混沌源珠。五彩斑斓的灰色灵珠瞬现于手掌中漂浮着,光华所照,魔气逼退三丈。 “调度好你的护山大阵,我沈远之真打起架,未必比你弱。” 看魔雾中那个抓狂的红色人影,距离应本不过百丈。可我走出护山大阵,附近由他而生的混乱魔气似是即刻发现了可攻击的目标一般,微凝滞后迅速冲击向我。饶是我有符有期的护盾与混沌源珠相抗,然修为等阶差异过大,还是有些抵挡不住。 我不得不再祭出一仙器重昆伞,打开顶在头上,三管齐下,方能向前艰难挪步。就是如此一来灵力耗费巨大,须在半个时辰内让桓九恢复正常,至少恢复到不到处挠人。 光顶着此等威压跨越百丈距离走到他面前去,我便花了半个时辰的一半。 乱发覆面的红衣少年还是那一身未拭的血迹,现在又多沾染了许多尘土与水渍。那根银簪也没有乖乖插头上了,而是竖着扎在手臂上,簪身只剩一半,扎得之深。 他双手疯狂地在地上刨坑,刨到半截又觉不对,转而捂住自己的头撕扯自己的头发,喉间滚出极其难听沙哑的咆哮。 “为什么……为什么不把我埋进土里,为什么只给我浇水,为什么不给我施肥?我都知道我不施肥长不高,为什么他们会不知道、还说了也不听??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所以一棵树苗真的会因为没人愿意给自己施肥,崩溃成这样。 我将重昆伞调上前去,挡在他的头顶。 觉察到阴影,桓九怔愣地抬起头来,看向我。他混乱的红眸中没有任何焦点,找不到任何归处。 我在这个时候出现,等他醒了又要被讨厌。能有什么办法,我此生就是这样倒霉,摊上他了么。 我蹲下身,向他伸出手,手指揩过他脸颊,抹掉一丝灰尘血迹:“小蛇,有什么烦恼?跟我说说怎样?” 他双眼缓慢地眨了一眨,凝在我眼中,渐有了焦点:“你是……给我下蛋的小母蛇?” 我笑道:“对呀。很久没见我了吧?” 桓九眸色蓦地清明。他惊叫一声,突然开始行动把自己整个人蜷起,在地上坐得非常正,还拿袖子好一顿抹脸,非常努力地想擦干净些。像是意识到自己现下难看得很,想给我一个好印象。 擦到一半,他停了,伤心起来:“……对不起小母蛇,我已经不是蛇了,我变了,不能再给你做窝,不能再和你一起孵蛋。我现在是一颗桃子。” 我略觉出奇:“是桃子,不是树苗?” 第11章 他笃定:“是桃子,刚从母树上掉下来的,我还没长成树苗。我想让人把我种进地里,浇水施肥,以后长成树苗再长成一棵很漂亮的桃树,可那些人死活不愿意。” 我大概有些更理清楚他的逻辑了,便顺着问:“别人种你进地是帮忙,不是义务,不帮你就罢了,你为何又要对他们拳脚相向呢?” 桓九气鼓鼓地捏起右手半截拳头。至于为何是半截,因他手背上一个雪豆大的伤疤,且小指和无名指仅能稍动不能弯曲。 “我是桃子啊!他们不愿种我,那定是要吃我,我都要被吃掉了还不能反抗吗?我不想被吃掉,我要长成很高的桃树,要像松树那样高!” 从一颗桃子的角度看,真是非常完整的逻辑闭环。 我忍住想说桃树一向都长不高的冲动,心下立即根据他这逻辑闭环,想出一哄人妙计。 “他们不种我来种。但我的种法不太一样,非是把你埋地里。”我轻轻握起他这只饱经风霜的手,五指扣住,“你听说过水培吗?” 第11章 种树 桓九这颗桃子,眨了眨眼,脖颈后仰,看上去没听明白,却觉得很厉害。 我将拇指稍作注灵,在他手心画静心咒。这咒术半符半阵,最适合安抚他这种凶猛又迷茫的邪祟。少年人的掌心除却那伤口处,拇指触之,十分纤软柔嫩。 “水培,就是用水来培育植株。放你这的话,便是把你放进水中,再给水里添加增补的灵药作为施肥,如此你一样可以茁壮成长为桃树,甚至因在水中更易吸纳营养,你还会比在地上更高大。” 我刚胡诌完毕,桓九的红眼睛立时璀璨如火,充满希冀:“当真?我不需要刨坑,我只需泡池子里就可长大?” 忆及他先前特别在意施肥这个问题,我强调:“别忘了,这池子得撒增补灵药,越多越好,多多益善。此乃土生土长要施肥的平替。” “那简单,我有很多!”桓九左手一打响指,他储物戒中各种天材地宝掠影显现,“我可是世上最富有的桃子。等我长成高大桃树,我就和之前一样去找母桃树生小桃子。” 我懒得纠正这种独属于他的怪异逻辑,只把手与他扣得更紧,静心咒多画几圈:“好好,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找个池塘或灵泉?” 桓九颇开心地点点头,把我手一牵,拽起就走。他这桃子拽人是没分寸更没预警的,跟他突然想双修又突然不双修了一样,我一趔趄险些没站稳,还差点没能把仙器收起来丢在了原地。 “我知道在山后面五里路有一处天然灵池,一直只归我泡的。就那里吧,我要在那长成大树。” 拽着走了没几步他嫌慢,变成跑,再嫌慢,又变成御风,把我当风筝一样吊在后头,几乎扯得我胳膊脱臼。我跟他待一起总是因莫名其妙的各种原因受伤,却不能够摆脱。 唯一庆幸的是,随着他把目标从“反抗想吃自己的人”换成“把自己种到水里”,周身便不再有混乱魔气散逸。回望魔教主峰,那些绞绕的桀骜黑气已开始消散,不多时就能恢复正常。 原本我是给自己定了两条做好炉鼎的具体措施,刚完成其中一项,谁料能骤然杀出这么条突发任务。这任务还只有惩罚没奖励,哄成了,等桓九醒来准备好去墙上扒自己;哄不成,桓九再像刚才那样魔气爆发,我距离他最近,可以直接安息了。 这魔教少主怕不是我上辈子就预定的霉星罢。 飞到一半,他抓我的手忽有些松,他毕竟手的尺寸比我小些,有两根手指使不上力,飞得又快。 快抓不住时,我连忙自行使力,与他五指交叉钳紧。胳膊可能真快脱臼了,这劲使得我钻心疼。 却不能表现,我还得安慰:“少主放心,我会抓紧少主的,不会跟丢。” 我仿佛感觉到有一刹那他的手掌颤动了下,而后微微发烫。 桃子桓九带我来到次峰山后的山脚。这里的草木依旧焦黑,却的确有一汪池子,似乎还是热泉,水汽氤氲着淡淡柔和魔气。 对魔修而言,这应是个冲刷戾气、清洁身体的好地方。 桓九蹲在热泉池子边,有些犯愁:“我若是条小蛇,还能勉强在温水里游一游。可我是颗桃子了……会不会被热水泡烂,把皮烫下来?” 从现在开始,万不能和他反着。我立刻抽黄纸符开写,弄个降温的冻符贴入水面,于是水面上氤氲的水汽便消散了。我再试试水,道:“现在不烫了。” 桓九开心地笑起来点点头,扒起自己储物戒,将一样又一样灵药灵草灵宝拨入水中。 我看着他拨,起初还无所谓,等他拨到满池子水面都浮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连池水也变成了深褐色,我终觉着有些过,万一这些玩意凑一堆形成了绝世杂毒可如何是好,赶紧一拦:“可以了少主,你的水培池子已非常大补了。” 桓九再点点头,衣服也不脱,迫不及待便跳进去,褐色的池水溅我一身。 我把他拐到水里,其实是想将他浑身灰尘与血迹搓一搓,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干干净净香喷喷,或许会对我温柔些。可这厮一进池便不再冒头,只剩个发顶在外面,水面咕噜咕噜冒泡泡。 我只能哄:“少主,水培不能完全把植株塞进水里,要多冒点头。” 他在水底下回答我:“我没长成植株,我还是桃子种子。种子本就要全埋的。” 我继续编:“土壤松软多有孔隙,若种土里当然可以全埋,但这是水,少主要是把自己全埋就不好透气,会大大地影响生长。” 桓九一听,立马脑袋出水。 湿漉漉的头发一半胡乱挡脸,一半紧贴着肩颈,透红的眸在错乱的发丝里耀眼地眨着,他仿佛一只刚入凡尘不知世事的绝美鲛人,望向岸上的我。 我鼓励:“你看,现在就不那么闷了,纳气比在水里顺畅,你自己也能感觉到。” 我没想到他会眉心凝住,目光焦灼:“可,桃树和蛇是不是不能一起产蛋,也不能一起生小桃子?我变成了桃子你却还是小母蛇,我们是不是就、就树兽殊途不能相爱了?” 担心这个做什么,我本就没想同你相爱过。 此真话我不能说,我只能照旧顺着他的逻辑编:“没关系,也许你下次又变回小蛇了,到时我们再下蛋孵蛋。” 未料桓九两手伸向池边,死死抓住我脚:“不行,我不能等到下次!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心念不通达就无法进步,我会变成长不壮的桃树的!我要心念通达,快给我!” 而后他两手一使力,我就变成了志怪话本中被鲛人拐带的书生,囫囵滑进水里。 要与他共浴,我稍有预判,书中多有写此种玩法。但我没预判到这池没底,这一滑是真滑了个透彻心扉,未来得及憋气便有冰凉池水呛进喉中,呛了便咳,咳便越呛越多。 幸而有滚烫的温软黏上双唇,迅速撬我牙关将呛喉的池水尽数纳去,又渡来温热空气,很善良地拯救了我。 我找不着可供扑腾出水面的支点,他的吻成了我唯一能索取丝缕呼吸的地方,我不能放开,唯有用尽全力往这汪比池水更深的更危险的渊水里头刺探,乃至搂住他脖颈抵死拆吃。 我看见随我这动作,褐色池水中,他的红眸越发光华璀璨。 我晓得如此行为简直是抛却了十一年来一切正道体面,可我终究不过一凡人,我呼吸不了是真会被淹死。呼吸是本能,本能是即便欲自尽也控制不住必须要做的。我这个凡人,就是能这么轻易地被他拿捏住。 逐渐地不仅是我在八爪鱼似的搂着他,他灼烫的指尖也抚上我的后颈。我本是很享受这由我个主动的深吻,但当他手指挠过后颈某点,别样的刺激骤然涤荡,弄得我险些没能把唇贴紧,再度呛水。 我紧急一阵扑腾,桃子桓九像是这才意识到什么,把我托上水面,扶到池岸坐下。 他半边脸还缩在水里,只留一双可怜红眼睛凝望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已经发芽了,不能完全埋起来……” 我伸手到颈后,摸了一摸。 多余的那个水灵根在这里冒头,诚然很像一株发芽小草。但这可是灵根,与全部丹田经脉相连,我自己碰还好,旁人随意拨之、且没像在合欢阁晕染时一样用麻痹符咒的话,那种激荡身心的感觉能折磨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时我必须跟他严肃强调:“既知我已发芽,嫩芽就不能拨弄,明白?” 桓九很可怜很弱小地点点头。 他又说:“你都能发芽了,说明你不再是小蛇,你一定也和我一样是桃子。我们可以一起生小桃子。”不过他细瞧了我片刻,放弃,“算了,我差点把你嫩芽碰坏,你恐怕不会想理我了。” 我不是不会想理你,我是一直一直,都不想理你。 有林间冷风过,吹进湿衣,无比寒凉。我忍住喷嚏,尽量稳着点声线对他道:“那你自己先水培着,水培不能断,千万别出池子。我回去修一修我的嫩芽。”先按死在这,他跑出来万一又发疯打人。 第12章 桓九闷闷道:“我会乖乖待在这的,你快去吧,别真被我弄坏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让他最后被教训、还连连道歉,等他醒了来找我算账,恐少不得一顿打。只是我目下顾不得这些,我得赶紧回去换衣服并把自己塞进暖云被里,如果可以,再泡一壶热茶。 做好一切准备,等着受威压,挨打。 我抱着手臂走出十数丈,忍不住回望一眼时,还见着桓九在依依不舍地凝视我。我却没什么依依不舍的,把发病的他哄好就走、以免魔教生灵涂炭便已足够,多余半刻时间我都不想待。 只是没想到拐出几个弯后,我忽觉浑身绞痛。 以小腹丹田主灵根与颈后副灵根为中心,正向四肢百骸灌注着狂躁的灵气。不同灵根涌出的灵气相斥,几乎要将我胸膛撕裂。 这是一种久违的、极其危险的感觉,这是我曾经尝试引气入体时的感觉。 我忽然记起那池水里泡了不知多少天材地宝,每一样都灵气充沛。恐怕就在我泡水里那么一小会,这些灵气已悄然钻入我丹田深处。 若放在别的凡人或别的修士身上,灵气入体只要不过量都是大补。 可唯有对我而言,这是剧毒。 第12章 铭记 十一年前师父还没有打造出像样门派,我是他头一个弟子,对我寄托了无限厚望。他将我捡回洞府时,传授完毕基础修炼知识,便开始身体力行教我修仙的第一步引气入体。 结果我差点自己把自己引死。 幸而自行引气入体的灵气不多,师父及时替我运转周天将灵气驱散。之后几日他揣着满腔疑惑对我上下一顿检查,才发觉了双水灵根,才弄清楚是为什么。 我的两个灵根不在一处地方,灵气却不会分辨,会毫无差别地分别以两个灵根为中心顺序运转,如此一运转,我的身体就成了这两个灵气中心争夺主导的决斗场。若一直不停,将先损全身经脉再毁丹田,五脏六腑衰竭而亡。 这一回,无数天材地宝淬炼的灵气,便是仅仅漏入少许,恐也远多于当年。 灵气冲荡的撕裂感像是顷刻把我整个人都碎没了,我变成一片没了须的羽毛坠落在黑暗里。至于自己倒哪了摔哪了是不是脸先着地,更不晓得。 桓九还在给自己水培,且他还是颗没脑子的桃子,我就这么倒在荒山野岭,怕是难以有人发现。 实在不行,水灵根不用来做炉鼎用来炼丹也是可以的。但愿符有期的真兄弟情谊能有两分用,帮了他这么大个忙,就是我死了,他还能帮我美言两句,让魔教继续护着增城派。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放心地死,没有牵挂,去找师父了。 这种等死的时候,我这片没毛的羽毛在黑暗中平白念起往年旧事来。 我这条命是师父捡的。 我生来没爹,五岁没娘。十一岁时我一个小乞丐听说重光派仙山在收外门弟子,听说在仙山上不仅有饭吃、有衣穿还能踏剑飞来飞去,便拿着仅剩半个的馒头当一路口粮上山去。 上山许多关卡,凶险万分,我都一鼓作气冲过。在过最后一个关卡时我后来居上超越了一位仙衣道袍的贵公子,彼时,我没想到就是这一超越,我无缘了重光派仙门。 他是其他世家仙门的远房,拿了推荐信来的。 初步检测,我是双灵根,其中一样为水,这样的资质在仙门中不算低也不稀有,原本通过,可那位远房贵公子是更加优质的单属性灵根。他向重光派掌事长老点名要求,把我踢下山。 重光派的长老便照做了。 我被他们拎到山脚,从半空五十丈高的地方扔了下去。若非树枝树梢冲缓,这种高度能把我摔成几截。我就这么一身划痕地挂在了树上两天两夜。 然后师父出现。 吾师沈昼,彼时元婴巅峰,乃天下第一散修。他不出自任何世家仙门,有什么学什么,捡到什么缘法是什么,竟就这么攀上了如此之高的修为,竟还用上古仙剑的剑胚打造出八阶仙剑天承剑,这般天资,令任何一世家都不敢轻视。 我挂树梢上时,他正在他的至交好友、重光派内门弟子祝源、也就是我后来的二师父家做客。是听说了竟有个过了关的娃重光派不要,才紧赶慢赶下山,将我从树梢上小心翼翼摘下来,一路呵护着带回了洞府。 剑仙出尘,风华胜雪。他长得跟我娘一样好看,还和我娘一个姓。所以一开始我没叫他师父,就追着他叫娘。他反复纠正了七八次后,我才知道应该管他叫师父才更正确。 此事之后话,便是从小到大他经常很痛心地问我:“为什么小时候你还管为师叫娘,现在不叫了?能不能再叫两声试试,为师爱听。唉,你现在怎么这么板正,还是小时候可爱些。我给你说,为师刚捡到你的时候,你饿得一顿能吃八碗大米饭,有段时间还挺胖……” 师父捡我,心思并不单纯。他想在世家遍布的仙门中打造一属于散修的门派,让世间像他这样的后来者能有可出头的地方。 为达这个宏伟目标,他才捡了我,并在起初对我寄托极高的希望。可惜我觉得我应是让他失望了。 弄清楚我这身双水灵根时,他十分庆幸:“还好还好,没被重光派细查灵根发现异常。小远之,你没有任何背景,这资质进了世家仙门就是送上门的炉鼎,幸好没进成,幸好被为师这么善心的人捡回来了,为师就是你的再生父母,还不快叫娘。” 是啊,我是送上门的炉鼎。我送到了师父门下,十一年,哪怕是在他为无法进阶合体期苦恼不已的那两年,他都从没有动过那样的心思,一次都没有。 为了不能引气的我走上仙途,师父开发了一条前无古人的路线。他用辛苦所得的一块万年玄晶为我炼制了天问石来稳定储存灵力、必要时可伪装我身带修为,然后他一个剑修,一家又一家仙门地去要、去换别的方向的功法。 符箓、阵法、御器乃至御兽,一股脑往我脑子里塞。 在确认我修炼方向器修为主、符阵为辅后,又带我踏遍天下秘境,替我收集各种各样的仙器来驱使。我明明无法运用灵力驱使过多仙器,可偏我储物戒中仙器一百零八门,比天下任何元婴以下的器修都多。 我不是没有说过:“师父,你给我的仙器也太多了……我哪里用得上。”我哪里配用得上。 他却回答:“这不是预备着么,万一哪日找到引气入体的法子,你马上就能成为年轻一辈最炫酷的真器修。到时去那些仙门比试大会,别人就祭出五六个,你掏一百来个,在背后摆十圈魂环,气势直接拉满。为师建议魂环的光区分一下颜色,里面白中间金外面红……” 我说:“可师父是剑修,无论如何,我都继承不了师父的衣钵。在我身上投入这么多,很不值。” 师父跟我吹头发瞪眼:“为师不是还有另外十八个崽吗?啊虽然还没一个结丹……但慢慢教嘛,我都像看着你一样看着他们长大,传承肯定断不了。小十九我昨天还教会她叫娘了呢。” 可未过多久,师父就去了东海,再也没能回来。二师父送回来的只有封了的天承剑。 若非师父兵解、让瞬间爆发的灵力超越大乘期,同时将天承封剑,我想,也许这把剑都送不回增城派的。 我在黑暗中飘浮了许久,飘到我甚至以为我这种飘浮状态已经是死亡之境地,暗色的视野撕开一道光芒,我循过去,便醒了。 一睁眼,脸上围了八个脑袋。其中七个是魔侍,一个是符有期。 我把他们脑袋推开些,好有空坐得起身。这地方又是桓九的魔窟,身下又是那张摔了两回的软床,我总觉着动一动这床就嘎吱作响。 但周围的确没有桓九。他分明是在我倒下时离我最近的,即使是颗桃子……不知为何,有些失望。 浑身多余的灵气已然散去,想来是有人及时赶到吸走了。眼前人是符有期,我不假思索便向他拱手:“多谢符兄相救,无以为报,唯有为圣教当牛做马。”其实死了便可以不用再做牛马的。 符有期连摇扇子:“不是我不是我。是你不知为何倒在了表哥怀里,他喊我们来接人,把你送去最近可休养的地方,然后醒了就立刻马上迅速去报给他。所以一天一夜了,我们都在等你醒。” 我觉不大对劲:“那,少主人呢?” 符有期神色纠结:“还在后山池子里泡着,估计快秃噜皮了。” “……这回发病期还没过?” “他每次发病时间一天到三天不等,也快了吧。” 原是桃子桓九及时接住并治疗了我,可他只叫人来把我带走,自己又倒回去水培,很是怪异。 我下床出洞,说去看他。 一路符有期和七个魔侍跟着,仿若小鸡崽串在我这老母鸡身后,个个眼里写着由衷的敬服。符有期更是想努力搞清楚我怎么把桓九弄安生的,我稍作解释反而给他脑子说浆糊了,甚至怀疑起我也得过疯病。他觉得只有疯子才能理解疯子。 第13章 前面是灵池,我将他们拦住:“我一人过去吧。我想少主醒之前应不会攻击我,但你们就很难说了。” 八人全数很配合地定住脚步,没一个再敢往前。 我走到灵池边。 昨日的冻符业已失效,现下这池子又变得热气氤氲。桓九缩成很小一只蜷在池子的边角,趴着池岸,肩膀不时耸动。 他自言自语着,且抽噎:“完了,我把小母桃子的嫩芽挠坏了……他还没来找我,定是直接把我抛到脑后再也不想理我,我再也没有小桃子可孵了……”就这么两句话,翻来覆去,反复念叨,边念叨边擦眼睛。 我在后面轻唤:“少主。” 他身形一愣,缓缓转过头来。他的眼圈几乎要和眼睛一样红。 我直入主题地安抚:“我的嫩芽没有被挠坏,我也没有不想理你。我昏倒了,我还想一睁眼就先看见你呢。” 桓九一听,急忙拨水到这一侧池边:“果真吗?!你……你没事,你还想第一个看见我?” 我蹲下身来,抚开他脸上润湿的乱发:“没错。只是你怎么又倒回来泡着了?” 桓九深深低头:“是小母桃子,是你说的,我必须留在这水培,半步都不能离开。你没说让我走……我不敢走。” 第13章 水仙 他随意一说,我记住了。我随意一说,他也记住了。在此事上我与这魔教少主倒般配得很,都有一个好记性。 桓九苦恼地看着他自己的手,指肚已严重发皱:“小母桃子,我觉得我好像不大适合水培,还要泡吗?” 我朝他伸出那只没险些脱臼的手:“我拉你上来。要怎么种成桃树,我们再想办法,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一定能帮你种出来。” 先前那堆魔侍哄他他还要死要活,这会我将大饼随意画之,他竟直接就信了,点点头扣住我手爬上了岸。 我将自己已干的外袍解下,并把他拉到我面前坐着,就着外袍给他一点一点地揩头发、擦脸颊,以及尽量擦干他歪得不成样红色衣袍上的水分。 这个过程,桓九乖巧不动,只一直仰着还略带稚气的脑袋,巴眨着眼睛看我。我一晃眼还以为自己回了增城派,正在给某个调皮捣蛋的师弟收拾残局。 将桓九少年样的脸庞擦拭干净,我才在六年后的今天找到了初见他时那种略微心动的感觉。 先前他因疯癫又住那种洞窟,不大注重形象,脸上总觉得灰扑扑,更别说后来浑身沾血。其实他真的极好看,不动时仿若一朵瓷做的水仙。宝石样的眼睛摄在我心里,睫毛既长又卷,我这么擦着擦着,都忍不住想靠上前吻一吻。 不料这朵水仙花忽然先伸手托住我的脸,笑起来:“小母桃子,你好漂亮。有你在,我们以后的小桃子也定会特别漂亮。” 我被叫了不知多少次小母什么,略感不爽,决心这次纠正一下。 我牵过他的手,在指间细细擦拭水渍,说着:“少主,我不是女的,更不是母的。我和你一样是公桃子,我们生不出小桃子。” 桓九登时怔住了,瞳孔骤缩,不敢相信:“我们……原来生不了……吗?” 我揩完他的手指又揩衣袖,揩了衣袖又揩胸前,面不改色,面无表情:“虽则,仙门中多有断袖丹修在研究如何让男子生子,可目前而言还没有成果。所以两个公桃子凑一处,生不了小桃子。” 我话音刚落,手背上就沾了滴刚掉落的水,然后啪嗒啪嗒连珠串一样,许多滴。 我:“……但是我们要相信修炼界的发展,相信一切都在螺旋上升不断进步,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等到那些丹修们把男子生子丹研究出来,我就第一时间生小桃子给你。” 桓九剩下的眼泪花包在眼睛里,终于没再往下掉。 我将他上上下下擦得无比整洁干净,正欲将外袍收回,他却把边角拽住了,我如何扯都扯不动。 于是我放手。他立马就把外袍团吧团吧套了一侧在头顶,对我睁着无辜又可怜的大眼睛:“我可以把它留下吗?万一下次我不是桃子也不是蛇,我看着它也能认得出你。” 我只能顺着他的毛:“你留着吧。先回你平日住处休息,我们再考虑如何种桃树。”符有期说他快醒转了,等他醒来时见到自己干干净净待在洞窟里,兴许脾气能好些。 当我带着安安静静头上套个大袖衫、形状很是乖巧可爱的桓九出现,符有期连同那七个魔侍,一个比一个下巴掉得远。 我当看不见他们,目不斜视地牵着桓九回了他的洞府,将他拉在那嘎吱响的云床上坐着。 那八人冒出八个脑袋在洞府内部通道的入口,强势围观。 接下来要将桓九继续哄着别发疯,直到他醒。 我就当真在带一位乖崽师弟,把被子拢到他身上,道:“少主,现在我们要休息了,今天休息好明天才更有精力重新种植自己。” “哦。”他貌似很理解地点了点头,自己把脚缩回了床上,自己把被子盖好,再给我留了些空,“你也来休息,我们要一起休息,我们要休息很久。” 我再扫一眼魔窟出口方向。 符有期正在给那些八卦魔侍一人一个大嘴巴子,将其全部赶走。最后还不忘加持一层不透明灵力墙,就当带上了门。 我亦上了榻,与桓九盖同一层云被。他是光着脚从灵池一路走回来的,此刻我的脚触之,觉到十分冰冷,便将他的双腿抬过来,为他暖脚。本大师兄暖过的小崽子脚不少,他是第十九个。 正想着是否要再按摩一番,我听见耳畔恶劣的哂笑:“如何哄人,如何在床上照顾人,你倒是既自然又熟练。你这炉鼎本君还没试过,上次那般推拒,莫不是早被他人采过了吧?” 我动作顿住,一时不知该回什么。 他的脚开始向上蹭碰:“回来路上本君醒的。我的小母桃子。” 我将他的脚推下去,下床,深躬:“多谢少主,还给奴留了体面。”没在有人围观的时候发难,拖回来关起门了才准备打。 他盘腿坐起身,红眸光华流转,意味不明:“本君是不是三令五申过,你不准在我发病时接近我。” 我低头,并尽量站得不直:“是。但这次情形太过危急,奴担心圣教有损,不得不……” “本君晕乎了两日,竟不知道天地圣教的危急,已需要一个凡人来拯救了。” 我没话说。 他在床上抬了抬脚尖:“上来。” 我不是很理解,但照做。 我爬上床刚给自己盖好被,怀里就被揣了一坨冰。这坨冰还很不安分,在我身上挤来挤去,最终找了个最暖和的地方放好,脚趾尖舒展。 我依然不是很懂,但我的肚子是挺冷的。 他开始漫不经心地跟我聊天:“所以你吸点灵气就晕倒,是怎么回事?” 想来双水灵根研究起来较为复杂,他一时并不能看穿。 我想他是修炼天才,大约看不上天生的修炼废物,我也懒得跟他讲,便道:“我在引气上资质愚钝,总是弄伤自己,因此师父收我为徒后,我至今未曾真正踏入修仙门槛。” “引气入体都学不会?你真够愚钝的。” 我回笑:“自是不如少主天资。” 他手探到我肩膀后,又在灵根周围试探着转圈:“那这东西,就是你多的那个水灵根?” 他这动作比预判他准备揍我还令我神思紧绷,我小心翼翼回答:“是。奴希望少主不要乱碰,否则……” 他的手指探得近了些,目光玩味:“否则什么?” “……否则奴会很难受。” 他更有兴趣了,上身前倾向我贴近,加之脚还在我身上暖着,整个人都像蜷着躺进了我怀里一般:“怎么个难受法?若我在下次双修时拨弄他,是否不用命令,你自己就乖乖顺从,还会发出那种很奇特的轻吟,流眼泪同时流很多汗?” 我:“……”符有期,你到底给这倒霉崽子都找了些什么秘戏。 不过似乎,这魔教少主没对我违背他命令在他发病时接近他有不满。 颈后那手指越发向灵根探近,我骇得抓握住:“少主,别摸,真的。算我求你。” 他瞬间冷了脸色,唰地收回手又收回脚:“本君是很稀罕摸这玩意吗?我才想问正事,你那沈昼修炼心得写了多少?以及什么时候能准备好跟我双修时不扑腾?在床上把人逼死,本君成什么了。” 肚子不冷了,我挺高兴的。我问:“少主下次发病在何时?” “我的疯病一月一发作。” 我颔首:“那便一月之后、少主再次发病之前,奴会备好少主想要的一切东西,一定让少主满意。” 少年眉毛扬起,似心情更佳了:“识相就好,等本君突破合体期登临教主大位,自然更不会亏待于你。” 但他很快话风微转,着重强调:“下一次必须要成。本君虽不屑用强,可大长老那老东西已在闭关,为此次闭关他已筹备许久,出关之时必是元婴巅峰,所以我也必须突破合体期。我哥哥留给我的圣教,不能分裂,更不能拱手于人。你这种没修为的人,能理解吗?” 第14章 听来我与不与他双修,已不是愿不愿意之事,已是关乎魔教存亡之大事。把魔教存亡挂在我这娈宠身上,怎么可能。 我只是他提修为的其中一个法子,他定还要去找别的法子。 我凝视了会桓九刻意拢住的右手两指,道:“少主,欲速则不达,似血祭这种邪法,莫要再用。” 他瞟我一眼,将手收进被中:“哦。” 可能真是因着他发病被我哄得心情不错,显得正常了些,现又如此听话,我不由感慨了句真言:“其实少主并不讨厌我在少主发病时出现,少主反而很喜欢,就是不想被我一个凡人当小孩摆弄。可我觉着,发病时的少主算真情流露罢,挺可爱,真的。” 半个时辰后,我往主峰挪步。幸好这次不远便有魔侍守候,符有期也在探头探脑。 探到我这形状略奇异的右臂,他折扇摇僵住。 我把右臂再拿袖子巧妙挡挡,道:“别乱误会,被少主一怒之下推下床右手着地而已,脱臼且有些骨折,都是凡伤。帮我请下医修,谢谢。” 只是被推了一推。是我自己右臂本就不得劲,才遭了重。 我不吭声,他大约不觉得自己推重了,亦没注意或懒得注意我伤势,推完只说:“本君发病也配你来评价。凡人就守好炉鼎本分,做好分内之事,等着本君垂怜。回主峰去准备你的东西,一月之后,我要结果。” 我的外衣也没要回来。我走时,他还在拿那玩意罩头发,摆弄得十分开心。也不知有什么好玩,非跟我抢。 他是举世无双的修炼天才,二十岁就敢去骑脸仙门,有绝对自傲的资本,又怎会真心瞧得起我这个凡人。 我竟因他疯病时一瞥入了迷,险些开始喜欢他。 第14章 下山 我这一回魔教主峰,地位骤然提升。 符有期他爹,魔教二长老亲自重新给我安排下榻之处,换成了宽阔宫殿。这殿内饰华贵、家具齐全,纯金的花纹墙饰,象牙的雕塑摆设,二长老说,这本是少主在主峰的住处,我替他住在这,合情合理。 临走时,二长老留下十个魔侍由我驱使,笑得十分和蔼:“沈道长仙陨,在下本该去凭吊,实在是仙魔有别,不好踏入增城派。沈公子既来了我圣教,就是圣教贵客,有什么需求,沈公子尽管找犬子便是。” 很显然,魔教高层希望以后他们少主发病,我都能身先士卒地走最前面顺毛。 二长老盯着医修给我接好手臂,才走。 然后是符有期凑进殿,一脸气相,折扇合起,义愤填膺地敲桌:“自今日起,表哥是我第二亲的兄弟,沈兄才是我第一亲的兄弟。我明日就派人在圣教覆盖的城镇找水灵根,掘地三尺也要挖个炉鼎出来替你。” 我默默评价:“到时新炉鼎再被欺负,你看不过去,又多个第三亲的兄弟。算了吧,不造这孽。” 符有期在桌上化出一空白书折,提笔:“那我写折子骂他。要不是沈兄你,他发个癫得害多少人!他这一闹圣教人心又散了些,不少魔使都观望大长老出关。等大长老爬到和他一样修为,圣教怕是真要分裂了!” 符有期此话提醒了我。魔教对增城派的庇护是与桓九挂钩的,他本身的地位绝不可动摇。 他得在有修为的同时,有人心。 这十日我的任务再加一条,了解魔教架构、整体情况,找机会进言桓九陈述利弊。没人比我更想要他的少主之位稳如泰山了。 正好义愤填膺的第一亲兄弟就在面前,我直接问。 符有期震惊:“沈兄,我才把你当第一兄弟,你不会就……就暴露间谍本性,要帮仙门打探消息了吧?” 我真诚得不能更真诚:“少主一疯,山峰削了数座,护山大阵还对内使用,恐怕目下圣教教徒和圣教范围的城镇百姓都对他多有微词。他自己都顾不好,难以考虑这些,我得为他想着。” 符有期听罢,被我感动至深,连连赞叹,我对他的凶恶表哥都能用情如此,他与花娘的发展更不可落后,再翻来覆去说了数句花娘后,才跟我进入正题地讲。 天地圣教地处西南境,势力范围覆盖八十一城,与排名靠前的世家仙门相去不远。但魔教管理很是松弛简单,主事的就一个大长老一个二长老,下面的魔使随便排名。遇到大事,就像符有期先前一样,接传讯符都接不过来。 至于势力所及的凡间城镇,更管都懒得管。 我听完,扶额:“你们天地圣教能运作得走,真乃奇事。” 符有期道:“修魔之人随心所欲,是以圣教一向如此。这个架构是乱了点,但魔尊大人说过,既然能跑,就不要动他嘛。” 我道:“那可以看看势力所及城镇的情况。符兄,能否推荐一处?要有生意好的秦楼楚馆,我好双管齐下一举两得。” 符有期又双是对我一惊:“沈兄,这不好吧?我去那种地方是因挂念花娘,你去又是为了……?” 我揉着右臂臂弯,回答:“考察完,就地学艺,好伺候你们少主。” 他折扇坠地,表达震撼。 古人有云,纸上得来终觉浅。想让桓九餍足,尤其是他看了如此多污七八糟玩意后还餍足,不能光看书。但得跑远些,我并不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学。 第二日早,符有期将我拐带下山,去了西边五十里外的一座城镇。 对于出发如此之早,甚至没跟桓九留个信,我心中隐隐犯怵,总觉得背后发凉。 落脚城外,换身普通行头,符有期另再掩盖自身魔息,我们同其余行人一般自城门入城。城中繁花似锦车马络绎,行道两侧叫卖不绝,闲逛其中,我觉得舒坦又踏实。大约的确是因我的确是个凡人的缘故。于是发凉之感也忘却很多。 我想先考察,再学艺,缓缓地逛,以观察细致。 比如旁边摊位有壮汉一名,将一糯米大团扯成三份,份份再揉成小团,往面前的案板中央上猛砸上去,只听砰砰砰三响,三份糯米小团已准确飞入旁边竹簸。之后从竹簸中将三份糯米小团拣出,放为一盘,浇上红糖,撒上芝麻,笑盈盈送于食客手中。这就很值得观察。 我问万能的符有期:“符兄,这是何物?” 符有期果然很万能:“这是三大炮,当地民间吃食。但主要是看个热闹,做法不难,哄外地人罢了。” 说来,我并不晓得桓九的口味。以他之修为早已辟谷,也不知是否爱吃此种甜食。 我看三大炮要现做,便记下:“回去时我给少主带一份。” 之后一路照此记下红糖醪糟粉子、咸辣豆腐脑、石桥羊肉汤等等。 我也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分明昨日还心头不爽,今日就见到什么好吃的都想给他带。总觉着他和他的外貌一样,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需要关怀。 大抵还是师弟师妹带得太多了,作为一只大猫,总想叼些猎物回去给嘤嘤叫的小猫。 我正观小贩搅拌锅巴土豆,符有期受不了了,扯我衣袖:“沈兄,我表哥少吃几样又不会饿死。红烟楼就在前面,要不咱们走快些?” 我道:“你急什么,学艺的不是我吗?” 符有期热锅乱转:“我被我爹关在教中按头修炼,都一个多月没见花娘了。若非我爹让我以你需求为主、看顾好你,我现在都出不来。” 敢情我的第一亲兄弟在拿我当幌子。 又走一小段路,路过茶肆,我听见有百姓对前两日圣教动静多有惊恐埋怨,说即便被削的山都是没人秃山,可谁知下次圣教的大能发疯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乃至有人希望早日换个不会发疯的大能。 这便是我想替桓九了解到的事了。跟料想的相去不远,百姓果然对他不满。 最后,才到那彩绫翻飞的红烟楼。 符有期根本不理会前面招呼他的娇美佳丽,无情推开,直取楼内,直接找红颜,把我这兄弟立马抛到脑后。他倒撇得脱,我却被缠住,推拒解释了半日再交了二两银子才能进楼找他人。 我找到他时,他在后院无人犄角旮旯,正搂着个粗布麻衣的女子。女子旁边是口井,脚边还放着两个水桶。看来本正在干粗活。 “花娘,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这样对你?你不愿随我赎身,可我也给过银子让老鸨别为难你了啊!” 花娘含泪苦笑:“符公子,托你帮忙,我确是能做个清倌,但一月前楼里新来了位厉害的红倌姐姐,每位恩客见了都思之不忘,成了花魁,为妈妈挣下无数银两。她不喜我这只会弹琵琶的闷葫芦,才让妈妈把我赶来此处。” 符有期无比愁眉,心疼不已:“这腌臜地方待来干什么!跟我走吧花娘,大不了我在外面给你安排住处,我能护着你的。” 花娘有一滴泪下:“奴家自小长在楼里,公子身份贵重,奴家残花败柳之身,如何能侍奉于您,怎么配享受您的恩惠。公子,您配得上更好的女子,将我忘了吧。” 第15章 符有期抓住花娘的手:“不,不,你就是天下最好的女子,我如何忘得了你。你今日就跟我走,我爹有什么怒火都我受着!” 花娘低头啜泣呜咽:“符公子……” 十分感人,我脑仁也听得阵阵抽疼。我干脆打断一下:“符兄,择日不如撞日,是这楼子老鸨失约在先,对方不仁你也不必义,现在施法将花娘带走好了,无须留钱。” 花娘一听,跟我急上:“不,我不走,我不配的,我不能拖累符公子!……” 符有期一身金丹后期修为,明明两情相悦,心爱女子在怀中扑腾,他竟不知如何是好。情之一字,真是当局者迷,幸而我已下决心无情,无情便不会迷。 出发之前,我让符有期给我天问石注了一半灵,这时便用得上。我果断掏黄纸蘸朱砂,迅速画一眠符贴花娘背上。 “先斩后奏,带走。现在你爹指着我压制少主疯病给我面子,你就说是我的意思。” 我不想再整日听他念叨了。 只是等符有期一步三回头地抱着他红颜御扇离去,我忽然觉着,他走早了。 因这红烟楼中有一股仙气。 第15章 暗中 仙气,进楼时本没觉着,我本也觉不到。伴着三层楼上传出的女子低吟和笑声,这仙气才隐约飘然出来,为我储物戒里闻风鼓所知。 须知,修士隐藏的气息,在有个时候必会飘散。双修或采补到趣味之处的时候。 仙气须臾便散,无法细察。但竟有仙修跑来魔教地界不知名城镇逛花楼,还是蛮神奇的。只是若真如此,我要换个楼学艺了,怕被认出。 我出了红烟楼门,想去买吃食,未走几步,那仙气再度散逸了一回。 我觉得似乎不简单,找了个角落留守小半日,从午后守到傍晚,一次一次地数。结果万万没想到,这仙气竟总共散逸了七回。刚巧不巧,从楼中走出的嫖客也正有七位印堂发黑。 不得了,有歪了主意的仙修跑这来当红倌,采补居民增进修为。 这我可来劲了。 没想到来到魔教地境,还能有机会干曾和师父一同行侠仗义的旧活。 我一向很喜欢做除邪卫道之事,对方越邪我越感兴趣。此喜好曾叫我师父苦恼不已。 倒不是师父不爱除邪卫道,师父当然也喜欢,近年妖邪甚多,师父自己也砍得很欢快。而是捡了我后,只要是去除邪,我便一定要他给天问石多注点灵,让我也能祭出仙器去打两个回合,特别是斩杀妖祟的最后一下一定要留给我。 除却最后那只东海万年妖兽太强,他不放心,一路斩妖除魔,他从未漏下带我。 十几岁时,对我这个匪夷所思的爱好,师父不是没有提过意见:“小远之,妖兽最后一击又不会多掉落什么宝物。为师不怕麻烦,可为师是真怕你受伤。要打架师父替你打,以后你乖乖躲在后面观赏为师英姿可好?” 我当然是摇头:“不好。我要出手,我不怕受伤。” 师父总是疑惑:“为何呢?只要能打过,为师出手和你出手有甚区别?” 我也总是垂头回答:“有很大区别的。” 因为我出手,是我在行仙修侠道,是我在兼济苍生。 出手诛灭妖邪的那一刻,我会感觉自己仿佛真的踏上了修仙之途。 哪怕我实际只是个凡人。哪怕我很可能,永远都只是个凡人。 今日红烟楼中,竟有行邪道的修士撞到我脸上来。本凡人储物戒中的仙器已许久未曾浴血奋战,混沌源珠那五彩斑斓的灰也该再加几抹斑斓了。 我重新倒回楼中,作出东游西逛的寻欢样。但莺莺燕燕贴过来全数推拒,径直找老鸨,点名要新来一月的那位花魁伺候。 老鸨在急后院少了个人的事,回我很敷衍:“闭月姑娘啊,前面还排着十六位客人呢,公子要找她,三天以后再来吧。” 我亦不客气,送上一锭大银:“烦请告诉闭月姑娘,我是单属性水灵根。”普通凡人是听不懂灵根之事的,此处对方修为尚且不知,我得引蛇出洞。 老鸨狐疑着上楼去了。片刻之后,一香肩半掩看着就冷的艳女赤足下了楼来,扭到我面前,送着秋波。她头顶一朵大牡丹,且就叫她大牡丹。 大牡丹一指勾住我腰带,对老鸨娇声道:“妈妈,这位公子我真真一见如故,想请他先插个队,上楼一叙呢。” 老鸨又惊又疑:“那前头还排着杨家公子、李家公子……” 大牡丹道:“不嘛,人家就喜欢这位,就要先这位。” 被这大牡丹带上楼进屋后,她立刻给一整间屋上了层隔音。此术法可证明她筑基以上。 她松了手,手指又要来挑我下巴。我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后退一步躲开。 大牡丹将我上下看毕,悠悠道:“公子仿佛是个凡人,怎会晓得自己是什么灵根?” 不认识我这位经常与剑修沈昼一同出席的大弟子,修为恐不会太高。不超过金丹。 一想到又能路遇不平、铲除奸邪,我便觉心情愉悦,颇开心地张口就来:“仙女见谅,小生偶然照得自己的灵根,听说单属性灵根乃是修炼极品,因此一直渴望修仙,只是找不到正途。小生恳求仙女指点一二。” 大牡丹穿得冷,往床榻上翘腿一坐,很是卖弄:“原来是想求仙呀。可你如何发现我是仙子的?” 我奉承道:“传说闭月姑娘神妃下凡一般,那定是仙子无疑。还请闭月仙子赏赐仙缘。” 大牡丹一下便听高兴了:“公子要仙缘,不如到奴家榻上来,奴家亲自传授公子。” 我一指准备引灵力召混沌源珠,脸上甜笑:“好。” 我无法具体判断对方修为,若是金丹初期,天问石这点灵力恐还不好对付。为万全计,还须稳住此邪修前进十数步,尽量靠近,咫尺之间,再行动手。 我往前缓步走着,道:“闭月姑娘,传授什么仙法要到床上去?我什么都不懂,你可不要唬我。” 大牡丹笑嘻嘻唬我道:“正是你什么都不懂,我才要传授你最简单、最舒坦的增进修为的法子。公子仔细看看奴家的眼睛,难道还不信奴家?” 失算了,她也警惕,要摄魂。我没修为绝不能看,但距离还不够。 恐将是一场苦战。没关系,我就喜欢大开大合的苦战,让人兴奋热血。 我干脆直接引灵入戒,混沌源珠现,祭向空中释放威压。威压照得她有一刹不得动弹时,再召出重昆伞将其瞬时展开,伞面既可阻挡摄魂又可作利刃进行攻击,向她飞旋攻去。 大牡丹反应也快,伞面削到她人前两寸她及时罩出了灵力护罩,再一把蛇剑铿锵挡下。她果是对我仍怀有警惕才有这种反应。 我将重昆伞收回身侧,大牡丹笑着起身来:“哪来的炼气期都没有的小道士。真想不到老娘都跑到魔教地界了修炼了,还能碰见仙门牛鼻子多事,还是个这么弱的。” 这时她修为也不再隐藏。是筑基期大圆满,假丹期。 我将剩余全部灵力祭入混沌源珠,令其光芒大放。大牡丹才站起身便被威压往地上摁,再凝出更强护罩才能稍作抵挡。她面色大惊:“六阶仙器?!” 混沌源珠可暂压她修为,约摸可压到筑基初期,只是我灵力花完就更没修为,仅能靠仙器本身的灵力和一身功夫。我取下一根伞骨,权当做剑,指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邪修无论在何处作恶,总会有替天行道之人。今日你倒霉遇上我了,要么自废修为,要么我来断你仙根,选罢。” 大牡丹见无法使出全部灵力,破口大骂:“你有病吧?老娘在魔教地界采补几个凡人碍你什么事了?!” 我总不好说这是个人爱好,便正气凛然:“斩除奸邪,人尽可为。看剑!” 我虽非剑修,但师父耳濡目染,剑法仍有几分。与这女邪修双剑相接交手两三个回合,我虽灵力不济,剑招却胜她几筹,总能巧妙躲过她几次刺砍并准确划上她身,最重的一刺扎进她锁骨两寸。她身有修为,此等小伤不过行动缓滞些,但连续几次小伤下来也有些抵挡不住。 至于这处房间自然更是被打得破破烂烂,楼中人正纷纷逃窜。 使数个回合后,如此消耗对战大牡丹越发难以相持。见要被我耗死,她突然暴喝一声,使用大量灵力凝于蛇剑。 这大约是她剩余所有灵力,使完之后她便脱离跌倒。 蛇剑上凶恶蛇影浮现,吐着信子向我扑来。 这是仙技,普通剑招并不好挡,我不得不借着伞骨灵力与之相抗,只是还是难挡,几息之后被一口咬上胳膊失了力气。 蛇影消失,我跌下检查正无比剧痛的伤口,有黑烟浮现。 那头大牡丹也近乎气力耗尽,动不了下次手,坐地上指着我哈哈大笑:“果真是个凡人,这点筑基修为的仙毒都怕!就你还替天行道,等着两个时辰后毒入骨髓牵机而亡吧!我呸!……” 第16章 我耐住眼前昏黑,自点手臂尽量锁住经脉,还想左手提伞骨拼死来个一换一不亏,身前有红影掠现,肩膀被人按住。少年沉得不能再沉的声音飘在耳边:“打爽了?” 我:“……劳烦少主帮我补下最后一刀,谢谢。” 桓九杀人,我因这仙毒,一时看不清是怎么杀的。只听见半声短促的惨叫,那仙气便灰飞烟灭消散无踪。而后有一缕温暖魔气缠绕上我手臂,很容易便汲出了仙毒。 我这才能稳住心神,眼前渐归清明,抬目看他。 脸色不只是比炭黑了,是比墨还黑。不夸张。他这黑红黑红的颜色,很像我远观魔教时那种黑山红云之搭配。 我这么腹诽着,唇角不由上扬了下。 桓九一把揪住我脸,就揪我这上扬的嘴角旁边:“沈远之,你好本事。本君交待的正事水字数,水到一半跟符有期跑来逛楼子点花魁,逛着逛着还替天行道上了,无修为越级打假丹境。精彩如斯,耍得好啊。” 第16章 折辱 我觉着,自己很有规划,早早为自己应做什么列了一二三,也确是在按着一二三按部就班地做。他如此脸黑,令人奇怪。 “我耍了这些?可我没在耍,我确在干正事。” 桓九的爪子拧得我脸疼:“还没在耍?侍奉本君侍奉成这个态度,令本君生气,你作何解释?” 我十分小心地将他的爪子一点点拿开,安抚,放垂下:“请少主稍待,奴从头开始理一理。” 桓九一脸气状盘腿在我面前坐下,坐等。 我扶额角理完前因后果,总觉着自己没错处:“我水……奴将师父心得写详尽些,是为少主更易理解;奴来烟花柳巷,是想向花魁学艺,学‘侍奉’少主的艺;奴发现这花魁是祸害百姓的修士,故而出手除之,是为圣教争取人心。” 桓九并不意外地抓住了中间那一点,眸光流转:“学艺?” 他一手食指伸进我腰带,向前扯了扯:“这么学?” 我无奈:“少主原是看完了全程,那应看得出前因后果,其实不需要奴多解释。”八成看到一半以为我真在逛楼子,生了大气,方故意等到我打得快死了才踩点相救。 然后,我左手无名指上套的东西一空。 我的储物戒出现在他手心里,被他缓缓套上了他自己的右手无名指。 我心头亦空了一瞬,伸手去抓,手腕却被他笑着捏住,寸劲入骨,若他发怒,下一刻就能将我掌骨捏为齑粉。这是极歹毒的威胁。 但那是师父留给我的储物戒。符咒和仙器都在里面。 桓九缓慢地说:“学艺不必跑这么远,合欢阁里也可以,若你实在不想拖到一月,现在就主动来本君床上亦可。只是你戴着这东西,连自己该在圣教做什么的本分都忘了,既资质差不会引气入体,今日也耍了个痛快,这东西暂就由本君替你收着。” 我不想理他威胁,还是想拿回储物戒,不由多挣了几下。于是双手被一把钳住按向头顶,连同我上身一起按躺在地板上。手骨被捏得生疼,恐已有裂痕。 他说:“本君给你修的伤不少了,没见你感念过本君的好。今日你若因反抗本君而手折,本君就让你永生永世都折着。”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白日里那做来极其有趣的三个糯米小团。上面浇了糖,撒了芝麻。 我听见自己昏了神一样问他:“少主,你喜欢吃三大炮么?奴看那小吃做法……还挺有趣。” 他声无波澜地回答我:“没兴趣。五谷之物吃了影响修炼。”顿了顿又补充,“看你似很不满本君的决定,本君可对你稍作补偿。你若想吃,我们这就去买。” 我闭了目:“奴就看了个乐,没想吃。都骗外地人的,的确没什么意思。” 桓九亲自把我押送回了魔教主峰那豪华大魔宫,乃至亲自把我押送到床上,抓了医修来给我治手,再盯了数息,才从我储物戒中拿了一叠传讯符出来扔在我身边,说只有这个可以给我留着。 他说:“你是本君炉鼎,私出圣教,遇到邪修,明知有危险还自己一人凑上去对战,想是把要保存好自身、留着给本君采补的大事忘得干干净净。本君收你储物戒,要你思过,你可有不服?” 我默数来魔教这几日到底因他受了多少伤,却数不过来,便转身向里,将云被掩上头顶,不想答。 被子忽然被剥开半截,身上蓦地一重。桓九欺到了我身上,将我硬掰得仰面看他,眸中仿佛燃着赤炎:“听不懂?不乐意就装死?” 他要我直视他,我就无表情地直视他:“少主看完了全程,瞧得出前因后果,却因气我,故意等我与那邪修两败俱伤才出手。所以奴无话可说。” 之后无话,我就这么冷脸与他长久对视。看是我先躺累,还是他先撑在我身上撑累。我现下连储物戒中师父所留仙器的那么一丝反抗之力都没有,这又是床上,大不了他恼羞成怒把我强要,大不了我与他现在就来一场血战,让他永远铭记他采补了个什么炉鼎。 桓九注视良久,寒笑一声,眸光暗沉下去:“不乐意,本君就让你乐意。” 他抓住我肩膀,将我整个人翻了个面背对向他。我本不明就里,可等背后长发被拨开、热气扑在颈边,我脑中顿时炸空了一瞬。 根本来不及任何挣扎,灵根被润热覆盖,利齿一口磨上。 电闪以后颈为中心劈向全身,伴随深入骨髓的痛麻,顷刻间我便感受不到自己尚有一副肉躯,抽不出任何反抗的力气。 我想开口喝停,却连自己都不知自己在发出什么声音,只知我喝出后,他在我颈后的啃噬越发厮磨不放。我感知不到身躯,唯有灵识与大脑,可灵识大脑也与经脉相连,我被暴风骤雨淹没殆尽,痛到极致,最后是虚无。 后来,我不知桓九是何时走的。 慢慢找回视野与五感,我看到自己的手还保持着被按死在枕边的姿势,且不住地狂抖。 又很久之后,我渐觉正常,又自己检查了灵根无碍,才能踉跄起身,环视这金丝笼似的魔宫。 金丝笼。 依稀有些陈设与我走时不大相同。 比如瓷瓶换成了琉璃瓶、菊花换了芍药。尤其是桌上那写师父心得的册子,仿佛也像我一样被撕扯过,变得风霜了许多。 又过片刻,我完全缓过神,将魔侍叫近前问,前五个都不敢答缘由。第六个我哄了快半个时辰,才肯说。 “沈公子,你同符公子出门去后,少主便来找你了,似乎是想与你交流一些他新找来的凝气阵法,结果没见到你,翻遍整个圣教都没找着你。少主本就着急,不多时符公子带了个女人回来,坦白了你此刻正在镇上的烟柳之地,少主听罢立时发了大火,那个吓人!把魔宫内好一顿砸……后来少主话都没听符公子解释清楚就杀出门去了。” 言而总之,全是错过与误会,一摊烂事。 符有期抱美人归,桓九找着我看了全程、半截看出误会我了却拉不下脸道歉、直接哐哐对我泄一大通火气。最终他们都舒坦了,只有我没了储物戒,还被好一顿折辱,我最背时。 晚些时候,符有期笑呵呵地想找我感谢加致歉,我门都没给他开,让他滚回去好好安顿红颜、准备和自己爹斗智斗勇。 再晚些时候,有一张可接收消息的传讯符飘到半空,发出光芒。 消息来自增城派,那头传来的声音,却是二师父祝源的。 “远之,前往魔教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这些天你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来增城派问了其他弟子才知晓……若你师父在天有灵,他该多么伤心。” 我的师弟师妹崽们,有人嘴不严,告诉他了。 二师父虽是师父至交,却毕竟是重光派弟子,增城派何去何从,我并不想同他商量。我只回道:“二师父,那日师父葬仪上各仙门的嘴脸,您也看到了。实在是事急从权,我别无选择。” 祝源长叹:“……的确,我百般周旋,也找不出个好的解法。我早些年便劝过你师父与世家多结交一些,必要的话可定下弟子姻亲,奈何你师父一心剑道和照顾你们,未曾听进去过。而今意外骤至,如何能料。今日我带了一些固基丹药和灵宝来增城派,放心,这次你的师弟师妹们没抢起来,一人一份。” 他停了片刻,又道:“还有你的一份,你三师弟替你收着了,说找机会寄到魔教来给你呢。” 我苦笑:“还是让他自己留着吧,您知道,我用不上。” 祝源轻声道:“别这么想,万一哪天能用上。” 我道:“二师父忘了,我已是魔教少主的人,采补过了。” 那头又一阵长时间沉默,沉默之后只剩无限叹息。 “远之,你这让我……怎么安慰你啊。” 我道:“您不必安慰,我自己比谁都清楚。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用我来换增城派全须全尾,而今得偿所愿,没什么值得可惜的。我余生十数年约摸将留在魔教,可十二师弟往后排的,都还是孩子,望二师父得空能帮忙多教导些。增城派,我是回不去了。” 第17章 那头祝源又勉强笑回:“呵呵,自然。你师父的弟子便是我的弟子,焉有不照拂之理。对了,你几个大些的师弟师妹等在旁边,似有话要与你聊。方才你十五师弟正有一处不通,我先去那边教他。” 我点头回:“多谢二师父。” 传讯符那边脚步远去,再是关门声。最后还有一声轻轻的叮响,这是拉了层隔音法障。 崽子们有些想法,不愿让外人听见。 第17章 道歉 先开口的就是三师弟:“不是我说的,是小十五,他才十岁瞒不住话,二师父随便问两句就诱出来了。” 然后是六师妹:“也没关系吧大师兄?二师父虽然是重光派的,可他和我们师父八十年的交情……” 我将话头按住:“二师父人很好,我并非怀疑他,我只是不相信任何仙门。便是万一有人在他身上装了窃听符咒这样微小的可能,我也不敢赌。但既已经说了,也没什么办法,希望不要在他身上出什么岔子就是。” 那头两崽子称是,表示自己会继续跟小崽们三令五申守口如瓶,再有旁人问起,必须统一口径我是闭关修炼去了。 最后一个开口的是二师妹:“大师兄,我结丹啦。” 我微怔,努力将语气带得高兴:“恭喜二师妹。师父留下的剑法手稿,也可练下一个境界的了。” 我本想再嘱咐两句,虽则我自己完全没修炼过嘱咐不出有用的话。未料二师妹却说:“明天我就出发,去一趟东海看看。” 我又一怔,道:“才刚结丹,金丹不稳,不许去,留在门中养身子。听话。” 二师妹回答:“我一定要去。我若不去亲眼瞧一瞧,才会真的金丹不稳。” 我委实没什么法子能劝下她。二师妹的这个想法,不是一日两日了。 当日师父仙陨,天承剑送回增城派时,我将剑接下送入后殿中供起,其余崽均哭成一团。唯有二师妹跪在师父剑前无悲无泪,枯坐整整三日,怀中还抱着她为师父备的一套新衣。 三日之后,她摇摇晃晃起身,不打任何招呼,御起剑就向东而去。然因这三日她心力枯竭得厉害,未过多久,其他师弟师妹便追上将她捡回。 回到门中,重新来到后殿天承剑前,二师妹才落了泪:“我不信师父就这么容易死了,他已经合体期中期,整个仙门中都没几个对手!一定有人暗害,我要去东海,我一定要查出来!” 为了这个目标,她发了疯似的爬修为,废寝忘食,只为金丹期后御剑更快、本事更多,她可以不远万里地去东海深入海底,将那万年妖兽的遗迹仔细检查一番,寻找所谓师父被害的线索。 传讯符那一头,二师妹在向我解释:“我这次规划好了。那日师父前往东海镇压妖兽,原本是为了联合其他几位合体期大能共同稳固松动的万年妖兽封印,那我就去检查海底封印的遗迹,把封印遗迹拓印回来,请懂阵法的人看是否有不妥。大师兄你看,我这次不是一时兴起;同样,我这次也是必须要去。” 我将声音低沉了问:“那么倘若真有问题,你是要代表我们只有你一个金丹的增城派,去报仇吗?” 二师妹听我这话,微微一噎。 我将此事从头捋遍给她听:“师父与诸位大能共同前去加固妖兽封印,期间妖兽发狂,袭击渔民,师父才情急之下兵解救世。此事在场仙门中人均亲眼所见,亦是整个仙盟下统一口径的说法,甚至还有复现石记录了全程。” 二师妹思忖了片刻,道:“大师兄的意思是说……即使有人动过手脚,也定会被其身后之人捂得极紧;即使真查出了蛛丝马迹,我们也报不了仇。增城派现在太弱了。” 我颔首:“去查,可以,但二师妹你须定下心神地查,绝不可意气用事想着找出问题立刻向哪位寻仇。记住,我们只是想要一个真相先放在心中。二师妹你是结丹了,哪怕做个散修也能逍遥天地,可门派中还有年龄很小的师弟师妹,他们几乎都是孤儿,已经没了师父,不能没了家。” 二师妹默然片刻后,声音已沉稳许多:“好,我明白大师兄的意思了。此行只为寻求真相,我绝不节外生枝。” 我再补充:“如有危险,直接退走;如发现疑点,就记录好带回来一起商量;拓印了封印阵法后,不可找旁人参谋,寄给我。别忘了你大师兄我也算半个阵修符修。” 二师妹答应得果断:“好。” 之后寒暄数言,并再度和这几个大些的师弟师妹们按顺序一一道别,我方能捏下传讯符,结束这一天的操劳。 一天的操劳结束,第二天的操劳开始了。 自师父去后,我睡得浅醒得早,睁眼时往往天光未亮。饶是如此之早,我竟能睁眼就看见床畔坐了个人,红衣艳丽如火,赤眸深情似潭。 最要命的是,他一只手的手背正搭在我脸颊边,用极轻的力度剐蹭抚摸。 一觉醒来见到这么个情景,我当即起了一身鸡皮,下意识往床角缩些、离他远些,并把后面头发按住挡好后颈,然后才能稳定心神,向他作礼:“少主。” 桓九神情不悦,他对我脸色就没悦过:“现在的凡人都能吊着口仙气过活了么?你才睡两个时辰,怎么就醒了。” 从昨天偷窥到今天,他就没有自己的修炼事务要做? 但他昨日一咬,确是很好地教了我一番道理。 他是我主子,他能很轻易地用某个双修以外的办法让我生不如死,且增城派还仰仗他庇护,且我若想要回储物戒也必须讨好于他。在他这里,任何气节和反抗都是徒劳。 我需要低头,我必须低头。 我只能被迫开始第二日的操劳,下了床去,替他斟茶。 拿着我斟的隔夜茶,桓九仿佛受用得很,转着杯盏喝:“昨日本君小惩大诫,你悔过没有?” 我顺着说:“嗯,悔了。” “有考虑要再学艺么?我可让合欢阁给你安排,我希望你多学学,下次能享受其中趣味,免得又寻死。” “不考虑,也不会寻死。少主打算享用奴时拿去就是。” “心得实在写不出来就不写。本君现在这些也能将就着用,光一个心念通达够领悟数十日了。” “是。” “还有……” 过去竟不知这魔教少主话如此多,光是寒暄我就对答了近十句。他干巴巴问,我也干巴巴答。 一盏隔夜茶被他转着圈饮尽,咂嘴:“这茶不好,似乎是隔夜的。” 鸡都没开始打鸣的时辰,来这喝茶,可不是隔夜的。我实在不大能理解他清晨跑来我床头摸脸又说一顿废话是何操作,便干脆问:“少主有何吩咐,可以直说。如果要再次提前到现在就双修的话……也可以,奴是炉鼎,本就该按着少主心意来。” 桓九将茶盏放下:“你还是在生本君的气。” 我做足十二分低眉睡眼:“没有,怎敢。奴是炉鼎,炉鼎怎会生主人的气。” 桓九:“……” 半晌之后,窗外晨曦初现,他终于端不下去,抬手一抚,桌上现出几份小碟装盛的吃食,一份三大炮,一份豆腐脑,一份锅巴土豆,两双碗筷。将小吃呈三角样在我面前摆好后,他很诚恳地说:“我知道你昨日嘴硬,想吃这些又恼我,故而说不喜。我已不计较你任性妄为,你用过这些,就当也不再计较我。” 至此,我方能略理解出他现在是个什么心态。 养了只漂亮的雀,有两分喜爱,便将雀安进金丝笼里养着,打算有兴致时便来笼中逗那么一逗。不想昨日到金丝笼来瞧时,却发现雀去笼空,原是正在笼外与野鸟缠斗,打得遍地羽毛。这才想到雀尚有一双颇为麻烦的翅膀,这才忙不迭将翅膀的尾羽剪去,将雀一通棍棒教导,好让雀听话待在金丝笼中,等着自己临幸逗弄。 雀么,也是个生物。不能飞翔,难免心情郁闷,那多打发几日精米或坚果吃,抱着抚摸几日,慢慢地也就好了。 桓九向我坐近:“至于你的灵根,我小心得很,绝没有伤到你,我看你自己当时模样似乎都乐在其中,模样甚讨人喜欢。” “乐在其中”,应该由我自己来觉得,而非你替我觉得。 不自称本君,已是相当让步,要我识相。 我便识相笑答:“能得少主喜爱,荣幸之至。”再执筷夹起一团三大炮尝上一口。 这糯米小团果然如符有期介绍的那样,做法有趣,外表可爱,却甜腻太过,中看不中用。 我赞道:“西南美食别有趣味。奴很喜欢。” 他希望我表现出如何,我便如何好了。 桓九满意:“以后本君让人天天买来给你做早膳。” 他心情舒坦,我正好可说件正事,杀杀他的美好心情。 我将他带来的吃食尝遍后,决定由浅入深,就从眼下之物开始,缓缓地说:“少主大清早弄来尚温热的小吃,是否逼迫某处小摊贩为您开张了?” 第18章 桓九傲然道:“我当然也给了他们十倍的价钱。”他又深深凝着我,“我们圣教在自己的地界从不作恶。”我不大理解他这句是在表剖何意。 我继续讲我要说的事:“虽未作恶,也未行善。修仙门派在所辖地界往往有庇护苍生之责,若妖邪在此出世,本地仙门有责任斩之。但圣教在所辖的八十一城似乎并未尽到此义务,以至于走歪路的仙修都跑来了圣教地界城镇作乱。” 其实近些年来,各仙门对自己这责任多有懈怠,妖邪层出,否则也不至于我与师父走到哪都在砍。 桓九自己夹起一块土豆吃,皱眉:“咱们魔修功法讲究随心所欲,不讲究仙心坚定除邪卫道。”此话毕,他又努力去夹豆腐脑,奈何豆腐脑软嫩易碎,以筷拈之,需要手法,而他显然没有这个手法。 我盯着他筷子与豆腐脑斗智斗勇:“然本地门派铲除本地妖邪,也是为门派稳定考虑。请少主细想,昨日那假丹期散修作恶,竟非得到了奴与符公子亲至才能发觉,那若有世家仙门修士潜伏于城镇中有所图谋,岂非敌在暗处我在明处?” 桓九最终在筷子上施法,成功夹起豆腐脑一整块,送入口中抿化,又去夹土豆:“你是说,若我们圣教管不好自己的城镇,便很容易被仙门渗透?” 这土豆味道不错,我本想再上手来一个,但他夹得比我殷勤,我插不上筷,遂作罢:“正是。而且……奴在镇上茶坊听闻,少主前日里发疯削的几座山,吓坏了本地百姓,百姓已对圣教行事颇有微词了。少主,稳固地位不仅在于修为,还要靠人心。” 第18章 看阵 不多时,豆腐脑与土豆扫了个干净,三大炮还剩糯米团两个留在那。他也不爱吃。 桓九听毕我话,吃完了两碗小吃,便开始凝思不语。我担心他又脑子打结对我发起神经,干脆剖白在先:“奴知道人间帝王家有言,后宫不得干政,若少主不喜我说这些,就当听了嘴闲话罢。” 他又思量片刻,看向我,问时声音微颤:“所以你才说,你出手除掉那花魁是为圣教争取人心?你当时……与她缠斗得那般拼命。” 其实是个人爱好,但这个理由很不错。我拿来就用:“正是。仙修魔修偏好不同,但势力争端应是一个道理,我相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因此路遇妖邪,即刻出手为圣教除之,稳固少主人心,万死不能辞。” 此话说完,桓九看我的眼色瞬了一瞬,竟带着两分先前符有期看我的那种钦佩之意在里头。可能是这个理由,将我实实在在拔得太高了。如此我自己都不由觉着身负荣光了起来。 桓九看着我的荣光,又看了看他自己右手,抖了抖无名指。先前这指头拔下来血祭,一度不得动,看来目下已好得差不多,就是上面套了个我的储物戒。仙门镶嵌水蓝色宝石的银戒指套在个魔修手指上,还因尺寸原因套得比较松,很煞风景,很不合适。 他就这么盯着储物戒处,颇久,不时抖动肩膀手臂,仿佛浑身有蚂蚁在爬。 稍后,他将右手背到身后,不给我看,脸上亦板起十分冷脸:“……行吧。你这凡人讲得不错,本君会考虑。但后宫干政也确令本君不快,你自便,我要回去修炼了。” 桓九走后,我在魔宫门槛处发现了掉在地上的储物戒。检查其中,仙器符箓一样没少,奇形怪状的魔修灵宝还多了几份。 可能这就是他独特的道歉方式,挺让人难以理解的。 只是,他想拿走便拿走,他想还就还,我有羽翼与否,全系于他身。指不定下次得罪了他,又拿走了。 桓九亲口给我把三条任务销抹,现下我没了任务,百无聊赖,便在魔教中东游西逛。 不多时逛到符家,瞧自己无名指上储物戒已归还,再想符有期已不觉他烦扰可恶,于是我打算拜访一番,看这第一好兄弟的情谊还能不能维系。 然而在门口,我被两个魔侍拦下,说二长老今日要求不见任何客人。 却可见府内电闪不断,闻一阵又一阵惨叫凄然,正是符有期的声音。 我现是魔教贵客,疯子少主的安神良方。只需向看门魔侍简单威胁,不放我进去我就让少主下次发病抓你去侍奉,他们便果断让行了。因此硬闯符家,却也不难。 符家庭院,露天的坝子上,正一团乱麻。 符有期人被法术倒吊在半空,手脚尽缚,浑身血痕,伤上还冒着浓重魔气,惨叫得十分凄厉。他爹手执一暗紫色魔鞭,正牟足了劲地抽儿子,边抽边痛骂,不时哽咽停顿,忍了泪又继续抽骂。 符有期那红颜正趴地朝二长老连连磕头,哭得梨花带雨,脑门上一片鲜红,请求饶过符郎,自己这便下山。 另有十数魔侍与几名医修噤若寒蝉杵在旁侧,丝毫不敢动。 二长老铁血教子的气势很是磅礴,那魔鞭的力度若换做打我这种凡人恐怕一鞭即残,我见此景,一时也不敢近前,想着等他手抽累了歇息的片刻看能劝不能。 但我站这么远,二长老还是觉察到了,精寒的目光剐了过来,只在认清我人后稍稍柔和灵些,然后剐向我身旁两个跟进来的看门魔侍。 我忙道:“二长老,是在下硬要进来看个究竟,不怪他们。以及符公子起初没想违背父命带人回来,也是在下推波助澜了一把,让他带花娘回圣教的。” 二长老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重叹:“非沈小友之过,实乃逆子怀揣贼胆已久,关他一月有余还是没能收心,不知专注修炼,满脑子尽在想凡女!”叹到愤恨之处,上去又是一鞭,“孽障,你到底有没有悔过!” 天上倒吊的血淋淋符有期声如洪钟:“我不悔!我……我就要和花娘在一起!” 地上的花娘爬着去抓二长老的脚:“符……符老爷,千错万错都是奴家的错,让奴家下山去吧,奴家此生、此生绝不踏入圣教。求求您别再打符公子,那么多血,他受不住……” “花娘你别求我爹,我受得住!爹,你就是今日把我打死,我照样这么说!我此生只爱花娘一人!我没过,我绝不悔过!” 二长老暴起,口喝孽障,再度扬鞭,哗啦啦又是十数鞭响,一时间血滴乱溅。我忙挡眼,不忍直视。 但二长老只打他不听话儿子,却不打所谓勾引他儿的妓子,倒是奇怪。 一个时辰后,符有期完全被抽成了个血人,浑身莫说衣服连皮都没见有完好的。花娘哭到无泪,双目泣血。 二长老哼声,拂袖而去。周围垂手立了半日的魔侍医修赶紧上前,将符有期拥进屋里,剪衣服的剪衣服施法的施法喂丹药的喂丹药。 花娘还是一样,没人搭理也没人为难,她也哭着进了屋。而后屋门关闭,我就看不到了。 我突然觉着,储物戒这事,符有期好像也不是那么对不起我。 我在屋外等到半夜,看窗边光华忽现忽暗,心里颇酸涩。 肩边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一点尖锐的寒意戳到了我耳后,定目一看,那是某人头上的银簪。 桓九微仰着脸:“你不待我魔宫等本君临幸,怎么跑这来抛头露面?” 早上找我,晚上找我,又不双修,他想作甚? 我将符有期之事前后讲毕,桓九哦然:“原来是这样。迟早的事死不了。你就别在这掺和了,跟本君回魔宫,本君找你有事。” 我问:“少主何事?” 他给我白眼:“你让本君少用急功近利的邪法,本君找了许多正道凝气阵法,昨日就想你挑拣哪些可用。本君记得,你这沈昼的大弟子懂阵,是个有些脑子的炉鼎。” 本是正当原因,我总觉得像个由头,便问:“奴只是半个阵修,圣教难道没有专门的阵修可看看么?” 说完我便觉他周身魔气有所翻腾,虽然脸上没什么神情,气息却写足了不满。 “……魔修阵法多易走偏,我找的是仙修阵法。只能你看。”他咬牙切齿。 他这样说,我更疑:“仙修魔修灵气流动方向相反,恐怕不好改阵。” 桓九冷漠道:“对,本君其实是想现在把你抓回去采补。你推拒不想回去的话,在这也行。” “……”我默了片刻说,“其实将仙修阵法镜像翻转并修改少许细节,应该可以。如若不在乎仙修阵法使用时限制颇多、不够随心所欲、与魔修阵法道心稍微不同,也不是很难改。” 我感觉他红眸中在冒火:“那就跟本君回去改,现在。” 我还是觉着这是个由头。也许他又改了主意,又不想等一月之期。 无论他想怎样,都非我能拒绝。 我答:“是,奴遵命。” 桓九颇恶劣地抓起我前襟就走,我被他如此遛着,看不到他面容,只见着视野略低处一个披发的圆圆后脑勺,顶上小揪,正插着银簪。 他的精神状态似在发那次真疯后舒缓不少。至少这簪子是插头发里,而不是手背或手臂上了。 第19章 回到魔宫,桓九把所有魔侍赶出去,并亲自锁上门,另再加层防护罩。 他说,要看“阵法”。 我脑中过了《断袖春意谈》中某页,里面图文并茂,写以身为画纸,提笔作水墨,情到浓时体肤泛红,水墨画便增了黄昏落霞之意境。心中发毛。 桓九拽着我衣襟,将我拉至榻边坐着。经他这一路猛拽,坐下时,软榻边,昏黄无限旖旎的灯光前,我前襟已松动许多,换做女子,应有春光流露,很伤风化。 然后,桓九倏然向我凑近。 他这张脸经这灯如此照映,仿佛金线嵌无暇美玉,长且弯曲的黑睫扑闪,通透赤眸时隐时现。倘若,他不是想跟我用“阵法”,让如斯美好的开头沾染了少许变态之色,我怕是会忍不住捧来一啄尝鲜。 不知多少岁数的老妖怪,顶着张这样的脸来诱惑人,实在要命。 桓九又将云被抓来,用它将我俩绕住,围了个半圈。很好,他马上就要在床头烛光旁给我展示“阵法”了。 他手再度往我松得一扯便会落肩的衣襟伸。 我深纳口气,做好一切准备。只见他手掌一翻,数册仙法书籍出现在他手中。蓝封皮,无那种封图,仅有标题字竖着,第一本叫《五幻七生阵图》。 我:“?” 桓九认真道:“本君翻遍了圣教藏书阁箱底,才翻出这些仙修阵法。你快看看有哪些可转魔修阵法,帮助凝气提升修为。话说你这什么表情?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默默拽好衣襟,接书:“没什么。劳烦少主把灯点亮些,奴看不清。” 桓九往空中扔了个法术,空中盛光照耀,明如白昼。他哼了一声:“凡人就是麻烦。” 第19章 寿命 我展书看,目光死盯书页,而后开始走神。 仔细想来,自我那回差点被他逼得咬舌后,桓九都没再真正动过拆吃我的心思。也对,他逼迫我的那回便没有丝毫气氛,他一心唯有修炼。偶尔逗雀,只是顺带。 再一想,又觉以上我仔细想来的内容都很多余。说好做炉鼎侍奉他要无情,猜他心思作甚。 桓九抬手指过来:“你仿佛对目录有极深刻的领悟?” 我干笑,连忙翻两页,这次开始细看。 我本不觉得魔修门派中所藏的仙修阵法会是绝世好阵,然辨识片刻,便觉此五幻七生阵布阵复杂、内蕴深厚,虽不是凝气所用,却可通仙骨疗内伤,是上佳的疗愈阵。我将此阵为桓九简单介绍,而后问:“这阵不简单,书像是哪个仙门的内参书籍,圣教如何得到?” 桓九:“应是百年前仙魔争斗时,从哪个阵修储物戒中剥的。”片刻后他又强调,“除却我哥哥被截杀那次……我们圣教已与仙门数十年不曾有过直接冲突,哥哥在时,圣教甚至与部分仙门关系很好。你就当这是历史资材,不须有负担。” 我将书合上:“现在天色太晚,奴凡躯,需要休息。这些书奴还须研读一段时日。”我现在实没有心思认真看阵,诸事繁杂,很是心乱。 二师妹调查东海的事,符有期和他红颜的情形,以及我这止不住要强调自己不可动情的脑子。要坚定,桓九最近扒楞我扒楞得多是在逗鸟,见到他我后颈仿佛还在幻痛,他只爱自己,不喜欢旁人。 桓九向我蹭近,背身贴着我坐,又将环半圈的云被掩紧,把我俩膝盖都罩住。他身躯虽小些但并不薄弱,像一块不可撼动、一定要紧贴我、一定要被我环着的温铁,整个人半靠着我怀,倚得很舒坦。这反显得我像是只很庞大可靠的鸟。 他抄臂闭目,扭身再往里靠靠:“本君知道你很在乎符有期那事,但你无须自责担忧。只要他诚心,舅舅不会真拦,他和他的红颜肯定能成。” 我懵然,我仍被白日里二长老抽儿子的惨烈场面伤害着心灵,不敢置信:“都打成那样了,如何能成?” 桓九道:“因为我舅母、二长老的妻、符有期的娘亲,便是个废灵根的凡人。” 我更懵,迟疑说:“似乎没见到。” “人魔寿数有别,舅母二十年前阳寿已尽,享年一百二十岁。此乃舅舅一生之痛,以致他魔心动摇,修为停于元婴中期,永难长进。”桓九缓缓睁眼,似有思绪,“世道轮回,而今符有期也喜欢上凡人了。” 桓九这么说,我略能理解了:“因此二长老并非嫌恶花娘,而是眼见符兄重蹈自己覆辙,甚为心痛。金丹后期寿数可达三四百年,花娘阳寿尽时,符兄又将重演二长老当年悲剧。” 本就事论事,我尚未联想什么,桓九忽然继续背身向我怀里大力一挤,捉我胳膊,将他当崽一样环住。他明明身躯甚为坚实,只是样子小些,就在我面前真装嫩,不知是甚爱好。 “远之。”他闷闷地唤我名。此种呼唤很像表剖的前奏。 我作洗耳恭听状:“少主说,奴在听。”让我听听怀中这硬挤进来要我抱的少年有什么感想。 桓九一阵默然,突又提气道:“似你这种凡躯,怕本就和那符有期红颜一样浅薄寿数,且以后做了本君炉鼎,寿数更是少之又少。但圣教亦有延寿丹药,为凡人续上十几二十年不是问题。因此你须得将本君伺候好了,本君有心情时,会赏赐一二枚。” 我现在有点想把他从床上推下去。 不过,的确到该把他推下去的时辰了。 我道:“少主说得对,似我这种凡躯,此时需要睡觉。” 桓九立刻开始言他,按了按膝上被,评价:“你这被颇薄。”而后又傲然扬头环视一圈魔宫,“这宫殿虽华美,可太过空荡,风声呼呼,你上回被冷风刮两下就风寒得一副要死样。只是现在又时间太晚,修为低的魔侍也要像你一样睡觉,本君不好吵醒他们再拿被来。” 我直接打断他的言他:“少主,为了休息好些、明日有精神看阵法,奴不想同你一起睡。” 怀中崽炸毛:“本君只是对你稍作关怀,怕你冷死,你敢揣测本君的意图?本君岂会想给你暖床?!” 这话我顾他颜面没明说,是他自己招的。我手被他抓在他身前环抱,捏得紧,抽不回。他总生气得莫名其妙。 我尽量哄些:“奴不敢揣测,奴只是想睡觉。” 桓九邪恶道:“这是本君的魔宫,本君的床,本君只是平日里怕疯病犯时伤人才去住那山洞旮旯,你住几日就当是你的了?现在本君是要你在我床上给我充当个人形暖炉,要你给我暖手暖脚,你才是那个暖床的,明白?” 他要面子,我只能答应:“是。” 团吧团吧云被,我便被他拽着倒下了。即便是倒下,他却还是不让我抽手,要我必须从背后环抱住他。于是他坚固的小身板压在我一只脆弱的大手臂上,且不时扭动,令我筋肉错位,他倒扭得很有乐趣。 等扭到个舒坦的姿势,他可算不再乱动。我虽然手麻,但光这些还能勉强能睡,不过…… 之后他说:“不给你点颜色,你就会找理由搪塞我。无论作为炉鼎还是作为个凡人,你都不配揣测本君。” 我望着天上未熄的一团照明白光,静静答:“是。” 他不熄光,我又常常浅眠,睡觉还是有点太勉强了。不过如何装作睡着我还是会的,假寐多少能休息些。 我未料到,这一假寐寐出了点趣事。 未多久,手臂逐渐松和,怀中人极小心仔细地从我环抱的圈里从下方钻出去,又提被角,为我把手臂盖好。而后身上略重了少许,他还给我加了床松软厚被。 再之后,他仿佛意识到那团白光刺眼,一声拂袖将其熄灭。 再再之后,我便觉到面前榻边有温热鼻息,轻扑脸颊,忽远忽近。有点像床畔趴了只毛绒小猫,鬼鬼祟祟,在前后试探。 以他修为,细看未必看不出我在假寐。如此行为,很是奇怪。 睫毛微痒,被碰了一下。 很好,他又在逗鸟。本雀儿即刻怒目圆睁于他,给他一点逗鸟的惊喜感。 桓九下巴搁在床边,整个人正趴在床沿看我,一手还停在我眼侧不远,的确极像一只伸爪狸猫。他在昏暗中显得柔和许多的红眸缓慢眨了一眨,流露忧愁,开口却不是人话:“凡人睡不着觉会老得快,易变丑。” 我重新闭目,翻身向里。这次是真不想再理他。 渐有一缕温柔魔气从后背凝入,攀进心房,令我昏沉得极快。是昏睡的咒诀。 这竟是我第一次觉着,他原是有人性的。 就是,他的脸足够美玉无瑕,却为什么要长嘴。 第二日我醒时,外面天光大盛,正午。魔宫内不见桓九踪影,只桌上多了数盘肉菜数盘素菜,一碗米饭,外加两份小吃,拿魔气温着。 他带来的阵法书叠在枕边,并无任何温度。 我本以为以他昨日那股热情劲,今日他会在我研读阵法书时陪伴左右,上演譬如我看书他看我、我讲析他哈欠、我夹小吃他抢菜的戏码。正觉十分寂寞,转念一拍脑壳,我在遐想什么,真是昏头,无情断念还要每日自我强调。 第20章 他只是逗弄着有趣罢了。一定是。 下午,我研读阵法书,无所得。这是战利品,品质参差不齐,有上佳的阵法却非是用来凝气,有可凝气的阵法却对元婴期不顶用。一叠书看完,天色傍晚,斜阳金黄,风吹动帐边银铃,世间除却叮铃叮铃再无他声。到这时候,仍没见桓九来魔宫找我。 我又不真是深宫怨妇,他既不来,我自去外面溜达。 不由自主,又溜达到了符家。 再不由自主,去瞧瞧符有期和他红颜的情形。起初我分明对第一好兄弟的这段情嫌弃不已,而今反而莫名想深入了解。 勉强恢复个人样的符有期在庭院中软榻上躺着,花娘给他揉肩。不时有紫竹竹叶随风而落,飘到符有期身上,花娘也替他抚下。 花娘颓然道:“老爷带奴家去查了……奴家果然是废灵根。奴家要不还是……” 符有期伤痕累累的手伸向肩膀,轻握住花娘玉手,十指相扣:“你莫怕,也莫再说什么要走的事,留在这陪我,总有一天我会让我爹转了心意,给你个正当名分。实在不行,你做不得我妻,我此生无妻便是。” 花娘眼圈又红:“符郎……你们修士的道侣涉及共同修行,很重要吧?你若如此,奴家会耽误你的。” “若没了你,数百年光阴纵能逍遥天地,又有何意义?” 符有期另一手摊开,锦盒显现,自开,内有棕色丹药三粒,飘着浅浅魔光。 “这是延寿丹,一粒延寿三年,凡人服下,至多可延到一百二十岁。这三粒你先吃着,之后的我再找人炼。百年之后你我约定来生印信,我去寻你转世,哪怕走遍天下我都会找到你。” 花娘颤着手接过,感动至极,泣不成声。 我觉得符有期不再是我的第一好兄弟了,他的刀利得很,扎得我眼和心闷疼。 第20章 醉酒 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 在魔宫百无聊赖七日后,我不知怎的,脑海中便蹦出了这词。 七天了,除却每日都有新的小吃出现在桌上表达了存在,并传讯符附言说“本君猎妖兽去也,莫让本君再逮住你擅离魔教”,桓九仿佛查无此人。 不知在扯谎掩盖什么,哪里有妖兽。 七日我将魔教藏书阁、魔兵阁、合欢阁等等诸如此类各种阁逛了个遍,从二长老至各路魔侍、魔修小弟子亦问遍,都不晓得桓九去了哪里。只知他让亲近的魔侍收集了些许圣教下的城镇情况后,就独自出门无踪。 少主不说,他的行踪,无人敢问。 偏这几日完全恢复人样的符有期总牵着他红颜在教内各处约会闲逛,先是延寿丹,再是驻颜丹,再是各类魔教女子衣物首饰,换着花样送。今天在这表白,明天在那约定三生三世。 终于他想起兄弟我,拜访我时没带花娘,我本以为可好好一诉兄弟情谊,让魔侍备酒备菜,他开口还是花娘,令人头痛欲裂。 夜半,对月,符有期饮酒三壶,摔了扇子痛哭流涕:“我对不住她,我竟不能给她一个名分。这魔修来有何用?干脆今日我就粉碎掉这本命法宝,明天和花娘下山去村庄种地,平淡一生。” 我无表情指着折扇:“现在就碎,我看着你碎。” 不多时符有期哭够,悻悻捡回折扇,望一圈空荡魔宫,又道:“表哥也是,不知作甚去了,都不给教内留半点消息。从前魔尊大人在时他爱去仙门地境砸场子,难道又去砸了?圣教现在没有合体期大能,恐不能再这么惹事。” 我也饮了几盏,魔酒浓烈,凡躯不能持,几盏已晕乎得很,更不想去猜测桓九人在何处:“我和增城派有联系,仙门地境若发现少主,我应能知晓。没惹事就不必管他。” 符有期问:“等会,沈兄,前些日子你还对表哥钦慕无比,为他如此那般心甘情愿,怎么现在……就不必管他了?难道他负了你?难道他是始乱终弃,方才无影无踪?” 我再为自己斟酒一盏,苦笑:“我不过一炉鼎,他屋里的摆设而已,谈什么负不负的。说句实话,我对他半点都喜欢不起来,不过为着增城派安稳哄着他。” 按理此话对符有期讲不好,他是桓九表弟,万一转头将话传过去,桓九回来对我心生不悦,恐又要将我一顿折磨。但酒意上头,我脑中比浆糊好不了多少,实绕不动,干脆想什么说什么。 符有期摇着不打算碎的扇子叹息:“果是始乱终弃吧?我早说过,表哥这种人绝不适合托付真心,情要用对了人才好,就如我和花娘,今日她还给我做了个香囊……” 我不想听,趴桌休息。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到符有期离去,让魔侍将我搀回了床上。之后神思越发倦困,直沉梦中。 前些日子做梦,梦中多是师父,是增城派十一年日夜的一点一滴,可今日却完全不同。我竟然梦见了桓九。 梦中我发了神经,在魔教漫山遍野地找他人影,最终我在次峰后山池子里见到他人时,不巧了,池子里还泡着另一个看不清脸的人。 梦么,逻辑混乱,我一见着这人就知他是个水灵根,但他比我娇媚比我柔顺,乖弱可怜地倚靠在桓九肩边唤桓九主人。梦里的我一见此景,当即红温,祭出混沌源珠,要桓九给个交代:“少主,你这七日无影无踪,竟是躲在这荒山野岭里和别的男人泡澡?” 桓九将身边人一搂,蔑视于我:“别的男人第一天就任我采补,还不咬舌。我正要与你说,快些将魔宫让出来,本君要和这位美人一同去住。” 梦里的我听罢如遭电闪:“原来少主,只喜欢金丝笼中完全听话的雀鸟,不喜雀鸟有任何桀骜扑腾。” 桓九抬起身边人下颚,对着他甜腻腻道:“你想要本君的喜欢,也可以变成他这样。本君还没有听过你叫我主人,何不叫两声来听听?” 再一晃眼,我发觉自己已变为了这位剥光衣物和桓九泡在一处的男子,他向我前倾,吻细密地落在我脸颊睫上,爱怜无比。 他边吻边说:“本君就喜欢你这样,就喜欢你没有翅膀、只能全心全意依赖本君、讨好本君的样子。你只是个不能修炼的凡人,你的自尊和道心一无是处,你只配做本君的奴仆娈佞。你不是开始喜欢我了么?快一点,变成我喜欢的样子吧。” 他说到最后几字,我心中一阵空寒。 我在梦里将他一把推开,后退到池子边沿,上了岸。抓过地上衣物蔽体,垂目:“抱歉,魔教少主,我就是我,我不觉得这种讨好是喜欢。” 水中桓九笑起,身形渐浅:“不如,你再想想?得到我的心,你可为增城派获取更多。” 一场幻梦影影绰绰地过去,因我眠得浅,又有些半醒,仿佛觉着有只猫爪子在脸上抚摸,且尤其爱碰眼睫,触之又收,收后又触,十分地痒,扰人清睡。 我仍头疼得很,想是酒意未褪还不大适合起床,便将被扯上头顶,向里翻个身,把自己整个裹住,这样猫爪就摸不到脸,可以接着睡了。 然那猫爪从后面,稍稍地拨开了一点被子,停顿片刻,再稍稍地拨开了我颈后的头发…… 我一激灵,瞬时坐起。 虽还是看不分明床畔人的脸,但如此一身红已不需再辨。 我在床上跪正:“少主回来了。” 他伸手将我下颚轻轻托起,凑近,左看又右看,上看且下看,咦了声,还啧嘴。 我本就看不清,他还晃得我眼晕。我不得不也伸双手过去捂他脑袋,将其顿住,这下才不晃。 他声音嗡嗡,略显缥缈:“我看你这凡人明明平日极有正道风范,板正得出奇,怎的几日不见本君,就行起此种勾引之事?” 我不是很明白,什么叫行起此种勾引之事,我没想勾引他。却也懒得搭理此话,直问:“少主作甚去了?圣教上下,都很担心。” 因这几日不定时发癫的少主不在,魔教上下,魔侍弟子外加二长老连走路都松快不少。大家正担心他几时回来,更担心他发着癫回来,再度搞得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桓九手指抚我耳侧:“本君隐秘出行自然是做正事。倒是你,你觉得你现在是能和我谈正事的样子?你自己可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吗?”眼尾被他轻挠了下,而后我觉唇上微暖,想是也被他抚了一抚。 低头自视,原是这衣襟在睡着后甚不听话,敞在肩沿上,漏出大片。我将衣襟合了合,又欲将松动的衣带绑紧,却一时忘了结是怎么打的,捆其半日,才勉强算端正了衣衫。 我想现在应该很正经,便道:“少主若有正事愿意与奴分享,现在可以说了。” 他手指搭在我颈前,勾着圆圈:“真想不到,你为思念本君,竟致借酒浇愁,作出这等形容。可你目下醉酒身躯孱弱不堪,我要是这时强行采补你,你不死也要半残。若真玩残废了,本君以后想再采,会很不方便。” 第21章 他像是吃错了药,怎么今日见着我就是采补双修,反复地说? 我摇了摇头,纠正他的说法:“奴并未浇愁,是与符公子对月一诉衷肠。符公子很愁,我作为兄弟不得不跟着喝。” 我感觉他摸在我颈上的手指往里狠收了一下,好像有点想把我掐死。 我很识相地再改口:“不过我也可以是浇愁。少主,现在可以说正事了吗?” 他两指钳住我下颚恨恨一捏,表达了他的愤怒,才放开。 “凡人好好睡你的凡觉,正事明日再聊。” 看样子是要走。 我不知怎的,约摸未完全酒醒不喜一人待着,有些不愿他走,心中暗想有哪些正事与我有关。然我一动脑筋便非常头痛,只想得出一件恐留不住人的事,黏黏腻腻地说:“少主,对不住,我没在阵法书里找出能用的。” 红影停下:“找不出就算了,本君这阵法书也只是拿个由头给你找事做,省得你有空跑山下去秦楼楚馆春风秋月。”可我听着怎么像是,拿个由头好方便接近我说些闲话。 没有成效,我感到愧疚,提一建议:“阵法之道,以璇玑殿最为擅长。圣教既和璇玑殿交好,兴许能从他们那要来些高阶凝气阵法,之后我再替少主改成魔修可用的。” 他却说:“其实本君和璇玑殿不熟。” 我奇了怪:“那如何少主一张符,璇玑殿就愿意庇护增城派?” 桓九:“本君说正事等你清醒了再聊,你以为是为甚?是本君看你这醉样看得一股火气,再不放本君走,本君现在就拿你泄火。” 我默默扯好被褥缩成一团:“哦。” 可能光拉好衣服也不算完全正经。难怪他来了又马上要走,我还是不太想半残。 只是我被酒浇得十分粘稠的脑袋仍不太理解,自己的醉样,怎么就看得他一股火气了。 第21章 扶苏 第二日,少主重新驾幸魔宫,我让魔侍照他喜咸辣的口味安排了小菜,泡一壶增城派带来的远松茶,最后,我自己衣衫多掩两层,全部交叠拉好,保证不使劲绝扯不开前襟。 桓九背手进殿,见桌,见茶,再见我,皱眉:“你今日又太正经了。” 我干笑:“说正事,是要正经些好。” 回想昨晚宿醉时的举动,那些平白冒出的酸溜念想,我便感到背尤其痒,仿佛有蚂蚁在爬。 桓九在桌前坐下,我斟好松茶一盏,想递与他,他却拿住我手腕,两指拨开三层长袖,缓缓地向里探了几寸。我一时不敢乱动,只觉他在我手腕上轻挠了个圆圈,和昨晚在我前颈描的圈一样大小。 他这么细挠着,含笑开口:“你可知你昨晚薄醉……” 我浑身寒毛高翘:“少主,奴以后决计不喝了。” 他一把捏住我手腕向里扯了些,茶盏还在我手里,险些泼洒。 “你真不是借酒浇愁?”桓九的爪子虽小,却坚实,不可挣脱,“本君都没注意,本君的炉鼎几时和别的男人那么熟了,能一起对月饮酒、互诉衷肠?” 我很诚恳:“少主,我不可能和符兄有什么。他对花娘的真心天地可鉴,我近日每日都在鉴。我们应该可以说正事了吧?” 这句正事从昨日拖到今日,我不得不好奇起来,他消失这么久,究竟在作甚。 桓九这才接过茶盏,抿上一口,评一句“什么茶真涩真难喝”,而后又抿两口,放下,最后又拿起皱着眉头饮尽,才开始。 他变戏法样地从储物戒中导出一颗黑珠上桌:“你猜这是什么?”红眸凝着我,十分明亮,很是期待,神情就像孔雀马上要开屏。 我拨弄一下黑珠,似有妖异之气散出,回答:“妖丹。” 桓九笑起来:“你还挺有眼力。这是在圣教南边城镇作乱的蛇妖妖丹,有金丹初期了。我第一日出门便是去斩它。” 然后,他又变出一把剑身残缺的魔剑,横放桌上,继续对我期待凝视。 我便继续猜:“这一定是某地有魔修背着圣教作恶,为祸百姓,被少主当场拿下,缴了本命法宝。” 桓九道:“猜对了一半。本君为保这把魔剑拿回来时能像个样子,为祸的魔修是直接放威压捏死的。可惜,剑还是不够全须全尾。” 说着他便摸了摸剑上的缺口。但这并非一把注灵得多么好的魔剑,二阶法器顶天,他如此爱惜,难不成就是为了拿回来展示一眼? 而后桓九连珠炮一样从储物戒中拨出了一串战利品,诸如妖兽的角或皮毛、仙修或魔修的法宝之类,甚至还有一汪血水兜在储物戒里,说是魔教大长老的血池引子。 “这种血池引子在圣教下城镇中,我找到整整八处地方用来存放,都是不知怎么弄来的凡人或散修精血炼成。我道大长老怎么区区十年就马上要爬两阶修为,原是趁我犯病,在本君眼皮子底下搞了这些。” 这么一顿看,我约摸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了。 “少主这几日隐秘出行,是为了解决圣教治下的乱象。” 桓九听罢,眉眼弯弯,仿佛孔雀终于完全开屏。 他又咳一声,这过于显然的兴奋收起,睨着眸:“你说稳固地位不仅在于修为,还在于人心。本君觉得有两分道理,为不惊动听命大长老的魔侍,就秘密下山去找问题,就找了这么多出来。圣教对所辖城镇的庇护是太松弛了,底下漏得跟筛子一样,是该整顿,本君勉强接受你这个后宫干政的建议。” 而后他袖起手:“看你对圣教有用,本君就封你个昭仪……太高了,婕妤吧。” 他倒很沉迷这种扮演。无论如何,不打人不发癫就是进步。我答应:“好,谢主隆恩。” 孔雀的尾巴毛要翘到屋顶横梁上了。 既然已经干政,我心中始终有个疑云,不妨趁此机会确认一下:“少主现在可愿意跟奴解释,圣教与璇玑殿真正的关系么?事关增城派存续,奴还是想弄清楚些。” 桓九立刻皱起眉,红眸闪烁,似乎不满:“本君若不解释,你就不会再死心塌地跟着本君了吗?” 我心道这要分情况。保持现状当然继续跟着;但若璇玑殿也加入吃绝户,或他们随时可能不再庇护增城派,或他们庇护增城派不再需要魔教首肯在前,我定不会再在魔教虚耗光阴。我本就没几十年可耗。 嘴上道:“奴当然会一直死心塌地。” 桓九嗤了声:“谁知道真的假的。也罢,真的假的你都落本君手里了,你哪有那本事跑掉。你怎么想都逃不出本君的手掌心,明白么?” 我颔首:“明白。所以璇玑殿……?” 桓九神情再度垮下,似乎此事,极其令他不满。 “本君与璇玑殿不熟,与他们熟的是我哥哥,魔尊桓幽。” 才开个头,我就觉着他在咬牙。 我更奇:“魔尊大人和璇玑殿有很深的干系?” 桓九牙咬得嘎吱响:“璇玑殿当年严重阻碍我哥修行,没有他们,兴许我哥已真正突破大乘期成为天下第一修士,哪还会被七个合体期截杀。莫说指使他们,他们满殿弟子都给我哥赔命也不为过。” 我选择默默缩回了好奇:“听来是圣教秘辛,奴来自仙门,恐不便听,还是算了。奴相信圣教和璇玑殿对增城派的庇护。” 未曾想此话一出,桓九火气更炽,钳住我臂膀往前狠拽:“什么意思?你人都是本君的了,还暗自打算着回仙门?这就是你两句话前才跟本君承诺的死心塌地??今日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我:“……好,少主请讲。” 兴许瞧我足够乖顺,他才勉强松手,微抬下巴,指了指自己面前喝空的茶盏。 “你可知以无情证道,提升修为之法?” 我为他斟茶:“有所耳闻。仙修练这个的很多,以绝情断念一心修炼的方式,求天道真理。这也暗合我师父所证的心念通达,若能完全绝情,也是某种通达。”话说,他不是嫌这茶涩么。 桓九饮一口茶,陷入思绪:“当年,本君哥哥尚未登临天下魔教之首的魔尊大位、合体中期时,修为久久逡巡不进,为求突破,哥哥决心修炼无情大道,离圣教而去,收敛修为进入人间,化凡四十余年。” 化凡,即化作凡人体验凡人一生,也是一种修心方式。 我一惊:“通过化凡来修炼无情道,这是要……?” “哥哥需要断情绝念,却不可绝对我、对圣教之念。他化凡,正是为了重新在凡间拥有牵绊,并在爱之至深时杀之,以窥天道。” “……”我早知不应对此事产生好奇,“所以魔尊大人他成功还是失败了?” 咔嚓一声,茶盏在他手中崩裂。 多造孽的事,失败了就好。我安慰:“据仙门这边统计,目下修炼无情道的,要么受打击太大不能窥破红尘终身疯魔,要么修为再提一至两阶后又陷入更深的瓶颈。魔尊大人成与不成,其实并无所谓。” 第22章 桓九冷笑:“只单纯失败其实还好,你可知我哥哥化凡后在人间的牵绊是何人?” 此故事愈听愈危险,愈危险愈想听。我积极问:“何人?” 桓九手中茶盏碎片碎成粉末:“正是同样卸下修为化凡的璇玑殿殿主乐扶苏。” 我一怔。 这怔不为别的,就为璇玑殿殿主乐扶苏,这是个男子。 印象中我同师父见过此人几面,此人一身青袍,抱琴遗世而立,风格清冷恬淡。 桓九手中粉末被他进一步捻成飞灰:“缘何我哥哥一去人间便遇上同样化凡的仙修,还谈上了?显然是圣教中有内鬼,泄露了哥哥行踪,仙门为损害哥哥道心,有意安排他来勾引我哥。他把我哥迷得神魂颠倒,我哥与此人在人间相守四十余载,始终未曾下手,无情证道断在最后一步,为他蹉跎了四十年本可用来修炼的光阴!四十年——这得有多少机会能杀了他。” 我很想给他抓出漏洞来,一项项掰扯。 一则连你元婴巅峰修士想隐藏行踪时,全魔教都找不着你,遑论魔尊。二则若仙门有意想乱魔尊化凡的道心,放乐扶苏去怎么勾引得起来。三则退一万步讲,魔尊此前并未传出是个断袖,要安排也该安排个女子。 如此多漏洞,怎么听,此二人化凡相遇,都像是偶然。 桓九侧了侧身,揽住我腰,且向上一提,揽得更紧。 “呵呵,这故事如何?你有何看法?现在你晓得了我圣教一桩秘辛,若你是修士,本君可逼你向仙心立誓永不说出,可你偏是能诡计多端的凡人。为了封口,你说本君该拿你怎么办好?” 第22章 求爱 桓九着实给我出了道相当考验我忠诚的题,答不好,轻则被暴力采补,重则送命。 加之他那看似纤瘦、实则力大无穷的手臂还在我腰间不断收紧,手指在我腰后很不安分地剐蹭,这跟刀架脖子逼我把真话咽回去没区别。 我决定说些,他自己也明白的真话。 “奴以为,魔尊大人和璇玑殿殿主化凡四十年,应是彼此有了真情。” 桓九的手指收紧,指甲试图掐我肉,但我今日衣裳厚,他力气都拧在了衣上。 “若非真情,少主一张传讯符,璇玑殿殿主不会言听计从。因此不能只算他坏了魔尊大人道心,魔尊大人同样也坏了他的仙心,从此圣教在仙门有了个突破口。善加利用,或许能为圣教争取更多情报与利益。” 桓九手未再乱拧,仍哼声:“这话倒有两分道理。璇玑殿这条线本君还未为圣教启用过,哪日本君心情不好,就带些哥哥遗物去璇玑殿哭,让那乐扶苏晓得,他欠我哥的四十年是怎么都还不清的。” 这场面我想象了一下,发现根本不能想象。 我继而笑道:“至于封口,奴可倚靠之人唯有少主,少主难道还担心奴离少主而去么?” 他的手在我背后上移,掠过我颈后长发,再到前面,轻柔无比地捧住了我的脸。 然后狠狠使力,将我脸掰得必须面向他。 他拖着字眼说:“本君很喜欢你出主意,给你多讲这些,亦是为了让你能更好地给本君出主意。你须一生留在本君身边,平日可做参谋,在床上就是娈宠。你敢不对本君死心塌地,本君一可将你玩残,二可指示璇玑殿灭增城派,明白?” 我是明白了,绕这么大一圈,他的重点还在那句“死心塌地”上。 若一个人会在意另一人是否“死心塌地”,乃至在意到如此反复确认的程度,此人心里揣着什么心思,已无须再猜。 可这种事我并不想拿来哄他。 我注视着他,和他这双宝石般潋滟的眼:“少主的威胁很有用,能令奴不敢妄为、唯命是从,但并不能让奴死心塌地。” “你——!”他眸色一动,手立刻要下移去抓我脖子。 我很简单地提点:“真心要用真心换。且一般来说,须天长日久。” 看不到你有真心,且时日太短。 怕只是觉着有趣,一时兴起罢了。 桓九眸色一凛,抓起我三层衣襟前扯,从侧边一口狠咬到我颈上。他咬得极其凶恶,我颈侧一时生痛无比,不多时便有滑腻的血滴沿肩颈淌进衣里,晕得衣襟几小圈红。 分开时,他在伤口处舐了一下,又刺得我起一身栗。而他却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本君赏识你是你这凡人的福分,你还敢教训本君?是储物戒在自己手指上待太久,连手指带戒指都不想要了?还是要本君这样再磨一磨你灵根,就当磨你一身刺?” 我抽着冷气道:“少主若这样做,奴的确可以唯命是从……唯有死心塌地,却是不能。” 那梦让我想通透了。彼此情根萌芽,什么封心绝爱都是掩耳盗铃。但萌芽时期畸形的爱还有矫正可能,也许引导他、教他,他能慢慢明白我也是个人,不是物件。 桓九凝着我,眸中滔天的火:“倘若本君只在乎你能否唯命是从呢?凡人既无道心也无仙心,诡计多端,就像化凡时的璇玑殿某人一样,会把我哥骗得团团转。那我也不要凡人的心,你又能如何?” 我带起笑意回他:“奴不能如何,自然是少主想怎样,就怎样。” 话毕,唇齿被封。 少年的攻势强劲,以摧枯拉朽之势顶开齿贝,掠夺气息,向深处扫。他身体也不断前压,我被按在了桌上,颊边就是那壶味道极苦涩的远松茶,背后微硌,凡躯面对元婴修士使不出任何反抗力气。 他的吻还夹带着甜腥,那是刚刚在我颈侧咬的血。 一吻毕,他扫开碍事茶壶,脸颊亲昵地贴着我的脸颊:“本君事事听你建议,又带这么多战利品回来给你,就换了你一句不会死心塌地。既无此意,你待着等待本君临幸采补就是了,三番五次勾引本君作甚?” 他这么说我才忽然想起,此前有些事,在他眼中和在我眼中,性质或不大一样。比如我在他发病时温柔耐心,本是将他当个师弟看待;再比如下山与邪修厮打本是个人爱好,却说成了为他的圣教人心;再再比如,我喝醉本是因跟符有期好兄弟共饮,可宿醉那般形容,又恰巧撞上他回来。 仿佛,的确,显得我在急切地贴近和爱慕他。 我忙干咳两声试图解释:“这,其中或有误会,少主你听我……”未能我完,气息再度被他攫去。 桓九的吻着实没有章法,我唇上又疼又麻,好像有些渗血了。 混乱中稍稍分离时,我觉到他一手托到我脑后,指尖探向灵根:“上次本君弄这时,你应该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吧?”他嘴唇移到我耳边,“你当时浑身打颤,叫出的声音特别柔软悦耳……” 我就晓得,不该信疯子约定的一月之期。我此身陷魔窟,本就是他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的。 他手指已触至灵根边缘,将进未进。我竭力耐下这股奇痒,深深吸了口气道:“既要奴唯命是从,不如去榻上吧,这里杂物太多,不大方便……” 桓九道:“你忘了,你头一次欲侍奉本君时,说过桌上也可以。” 我苦笑:“原是少主喜欢这般,那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他却收了手,又在我耳边说:“可本君还是想要你的死心塌地。远之的主意多,能告诉本君该怎么做吗?” 一声远之和半停的动作,仿若一片云,控着我不知该冷还是该热的心尖上的晴雨。 明明没有多少时日,我都分不清他这喜欢有几两深度。倘若很浅,我怕是会把自己也陷进去,陷到万劫不复。 然我的话头已快过脑子,先讲了:“少主可去向符公子取经,他应很明白。” 桓九双目微微弯起,放开了我。 “好,那本君就去问问。” 桓九应是个被宠大的天才。他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为达目的,偶尔不大顾及旁人感受,很正常,要理解。 次日,我在符家门口,看着符家庭院里晒着太阳、美人按着肩的符有期被他亲表哥桓九一把拖起来,甩了甩、转了转,令其醒神,可以对话,心中默默为桓九如此找补。 那头兄友弟恭,这头花娘和我一样,退居远处观望。 花娘踌躇片刻,忽然对我道:“沈公子,听说你并非修士,却会法术,这如何做到的?” 我道:“此事说来话长。简单理解,我师承修仙门派,学过法门,但并不身负灵力,因此我师父给了我一块天问石储存他人注入的灵力,需要使用术法时,便引其中灵力进行催动。” 我将腰间天问石取下,与她一观。 花娘将石头戳了戳,惊奇无比,问道:“那是否……废灵根也能如法炮制呢?” 我奇道:“你想学法术?” “将来圣教与其他魔教往来,符郎总是要出席的。我陪着他,若不会法术……恐让他被人笑话。” 我叹息说:“凡人身携灵力,易遭反噬,只有这天问石可稳定储存灵力。但,此石由北海秘境中的万年玄晶制成,产量极少,且不知下次北海秘境开启是何时了。” 第23章 花娘晶亮的眸黯淡下来:“原来如此。多谢沈公子解惑。” 那头中庭紫竹边,舒舒服服躺在软榻上晒太阳的已换成了桓九,而符有期在身残志坚地给他按肩锤腿。两人不时交谈,但似用了秘法,不给我听。 虽说,符有期这情谈得很是成功,但桓九如此态度去听取经验,真能领会? 桓九领会的结果,就是第二日,他要带我下山。 “圣教西边还有几座城镇本君没去瞧过,据说大长老也在那片地境的某地闭关。魔修式微,圣教内部理应同气连枝,我本不想与他正面争锋,可若他真在靠血池提升修为,就是在破坏圣教根基。本君不能坐视不管。” 我被桓九扯到魔宫门口,腰被他圈住,即将起飞,却仍疑惑:“但为何要带奴去?听来少主此次行动重要,奴会拖您后腿。” 桓九召风而起,瞬息已携我至高空,魔教群山缀于脚下。他今日红衣绑为劲装,乌发尽数高束在头顶,以银簪固之,灵阴刀斜别在腰间,整体看来,仿佛真是一位凡间走马看天涯、阅世间繁华的少年。 我么,自是横刀立马江湖少年的怀中美人,就是比寻常美人高大了些。 “因为这次行动,本君想让你看着我。” 第23章 剖白 桓九出发,先带我落脚一处名为八重镇的城镇,言大长老闭关之地就在这附近,具体位置隐藏,还需探寻。但既然大长老依靠血池晋升修为,那闭关处附近定还有一处血池。 那么,便要先在镇上打听哪有异常。 落脚时,我道:“少主与大长老这些年争权,争得十分谨慎吧。又要稳住圣教,又不能让仙门发觉,否则仙门趁虚而入利用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以他高一阶的修为,大长老晋升乃是绝佳的打压机会,本可施法搜山,搜到便一刀劈下去。桓九却没这么做,连找人都要旁侧敲击地找。想是若今日这边传出元婴魔修生死大战,明日仙门就能齐聚仙盟召开伏魔大会讨伐魔教,最后,谁都落不着好。 桓九负起手臂,望城镇城门:“没错。所以本君十年来与大长老达成无言默契,不发生直接冲突,一切在修为上见真章,看谁能凭本事坐教主位。只是他这回过分了,谈得下来还好,谈不下来,”他右手按灵阴刀柄,“这默契也只能结束。” 一阵风过,掠动红衣,撩弄他束不上的额前碎发,彰显着他睥睨天下的英雄样。 不是很能理解,他到底从符有期那学了些什么,似乎领悟得有些歪。 第一步,桓九带我进了城里的一处客栈。他听说人间在客栈消息最灵通。 在厅堂里坐下后,我笑道:“少主这个打探消息的方法,都不像修士了,像侠客,要去了结一桩十年江湖仇怨。” 桓九给我白眼:“本君不像你,本君十岁便筑基。休要把我比作侠客,听起来弱得很。” 很快小二过来招呼,桓九大手一挥一锭金子,点下无数招牌菜肴。看其口味,的确多为咸辣。最后他问我:“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我向小二询问了一番菜单后,诚实道:“奴想吃酸醋鸡可以吗?”我口味好酸一些。 桓九皱起眉头:“酸的鸡,听起来就很难吃的样子。” 小二道:“这位公子,那酸醋鸡是很大一盘的,已点了这么多菜,咱们客栈这小桌恐怕摆不下了。” 桓九并不关心地“嗯”了声:“哦,这样。而且我觉得肯定味道一般吧。” 他这态度,我懒得再争:“那就不要这道菜,奴觉得公子自己点的就很好。” 桓九骄傲起来:“是么,本公子也觉得。以前我很少下山,前几日下山扫荡才认了这些不错的菜品,我相信也会很合你我胃口。远之,这次出来一应由本公子出钱,你只需跟着我,莫要客气。” 我扯扯面皮笑道:“是,公子抬爱,奴一定大快朵颐。” 增城派邻近昆仑,那里的人不怎么吃辣,我也吃不了太辣。桓九点的咸辣菜合不合我口味不知道,但一定合他自己口味。 他如此大方专带我出来为我请客,我不能拂他面子,勉强将每样菜都夹上些许。略辣喉咙,尚能忍耐。 吃饭时,旁侧其他桌讨论起来。客栈不愧是老掉牙的情报集中地,八重镇附近的怪事很快便入耳。 城外最邻近官道的小道有迷雾,入之即迷,无人能出。有路过的小仙长瞧过,发现此处阴煞之气冲天,而自身修为抵挡不住,就飞也似的逃了,说魔教之镇果然阴谲遍地,他们仙门管不了。 桓九眼都不瞬地听着:“看来此处大长老是在拿路人投血池,丝毫不装了。” 我小小地提醒:“倘若圣教对下辖城镇关注得多些,这么明显的问题顷刻便能发现上报,也无须公子亲至才发觉。” 桓九继续在辣椒堆里挑肉:“知道,此行回去本君就整顿一番。”他筷子指其中一盘菜,“这虾很好吃,你为什么不吃?” 我看了眼那盘火红的虾肉,心里实在没有办法理解这种菜,便道:“奴吃虾会长痱,是以不吃。” 我一向都懒得跟他多解释,省的自找麻烦。 出客栈后,桓九并不急着去那官道旁小路看。他闲庭信步地在街边逛着,摆弄摊贩的小玩意,比如玉佩、穗子、发钗之类。 他脑后银簪毫无花纹,一根棍一样,还有些泛黑。可能是兴起了想换个花样。 桓九却突然拿着一垂着流苏的琉璃牡丹花簪递到我面前:“你觉得这个给你用如何?” 我瞧了自身上下这身绸缎湖色衣裳,再摸了摸头顶玉冠,自觉已足够搭配,道:“公子,家里给我的用度比这个好。且花簪不适合我。” 桓九凝望着我,用他摄人心魄的赤色眼睛:“家里的都没有这种垂下的小珠帘,本公子觉得这个好看。” 我道:“那叫流苏,这是女簪。” 桓九已直接去给钱:“无论如何,这个好看,本公子就买这个给你。” 买完之后,我玉冠上的那根玉簪子便被他换成了流苏花簪。一摇头,就能听见脑袋边叮铃轻响。 桓九双手扒着我肩膀看我脑后,十分满足:“远之,你真漂亮。” 我试着低声反驳:“这簪子沉,走久了还易和头发缠一起,奴要跟公子去处理大长老之事,它有些碍事。” 桓九却说:“本公子说了,带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跟着、看着我,同时也让本公子能时时看着你。对付大长老哪须你个凡人出手,有本公子在,你只管放心戴着。” 我大约摸出来他要唱什么戏了,只能应下:“是,奴此行全凭公子差遣。” 再往前是戏台,上面花旦正唱着戏,四周热闹非凡,欢呼正盛。 我对此没有多大兴趣。七八岁时我给戏班子打过杂,戏班拖欠了工钱,我去要反被一顿痛打,之后在破庙里饿了三天,才捡到个别人咬了一口不要的包子吃。 桓九停了下来,驻足远望,深凝起眉。应是从他这个视角,视野被人挡完。 他看向我,说:“施法飞起来看会吓到人。” 像是想跟我再确认一下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我不大明白为何要跟我确认。 我嗯了声,点头:“以少主修为,也可以直接感知。” “那就没意思了,”桓九说着,还是捏诀感知了一下,“不过前面有要付钱的雅座,我带你去。” 桓九带我坐上了最靠前、最正中心的雅座,座边几上摆着花茶,还有许多糕点零嘴,甚至有两个小厮垂手躬身立在背后等着吩咐。 桓九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戏台上唱的是一出《救风尘》,民间杂剧。大约是市井的故事相当引桓九好奇,看到一半,他忽然饶有兴趣地睨向我:“符有期救他那红颜算不算救风尘?他红颜对他无比死心塌地,无事不从。虽然每日瞧着扎眼,可让人羡慕。” 他这样旁侧敲击,我抿了口花茶,想解释:“公子,您恐怕没看明白,这出杂剧演的并非王公贵族爱上风尘女子后救其出水火……” 桓九打断了我:“这剧咿咿呀呀的,隔远点能看热闹,隔近了吵耳朵,谁知道它在讲什么,没多大意思。” 原来最初就没看懂。他不过想借此敲击敲击罢了。 没坐多久,尝过点心后,桓九嫌弃,问我想不想走去逛逛别处。他不爱吃甜食,这里的点心却都是甜的。 我自然随着他说:“好。公子想逛哪里,奴就跟到哪里。” 镇子的最中心有个广场,广场的最中心立着棵硕大的千年银杏。桓九把我拉到了树下。 银杏满冠灼灼耀眼金黄,其叶如小扇,有的飘落在他肩头,有的沿高扎的马尾墨发滑落在地上,金红相衬,鲜衣怒马,着实迷人。 他在这里与我面对面,十分庄重地携起我手,先拿到他唇边亲吻一下,再一字字道:“今日本君带你出门来看人间繁华,品美食,试新簪,看杂剧,虽然统共不过一个多时辰,但这些人间结侣的前期琐事该做的都做了,更不曾让你出半分钱。” 第24章 嗯,要来了。我半垂目回应:“少主对奴有心,奴十分欢喜。” 他一手化出个匣子,匣盖自开,里面是五枚魔光流转的丹药。 他深情地说:“这是最优质的延寿丹,全部服下后你的阳寿立刻可延续至一百二十年。若以后双修让你身体有了亏欠,我还会给你再补数枚,定会让你活到作为一个凡人能活的最长时间。” 我看着这丹药,神思微微飘远。他还学得挺用心,符有期给花娘的都只有三枚。 我将丹匣接过。 桓九见状,眉目舒展许多,傲然笑起:“本君先前对你多有口是心非,你应明白,本君身为如今的魔修之首,是要端些才成。其实本君挺喜欢你陪着。你是凡身,用了延寿丹阳寿也不过一百余岁,只要你肯天长地久地陪伴本君身旁,等你阳寿尽时,本君会去寻你下一世乃至下下世,三生三世都待你好。” 略改了字句,没完全照抄。 他伸手过来,手指抚过我脸廓再向后,拨弄了下我脑后花簪的流苏,轻响如铃。 “你嫌此物不如圣教所供,那本君回头给你找更好的。远之,本君喜欢你,不知现在,你可愿对本君死心塌地了么?” 第24章 应承 我没动,觉着自己的神思凝滞了。 不光是我,还有脑后乱响的流苏、沙沙的风声、飘落的银杏叶,乃至桓九随风摆动的一扎青丝,仿佛都凝滞了。 桓九一手将我捧着丹匣的手捏住。今日他的手掌分外热暖,还有些汗。 “本君知道,这些日子来我对远之实不算好,但毕竟,你刚到圣教时我们并不熟悉,我自不会对你多么在意和上心。但现下我们已熟识许多了,你看本君这些时日知道自己有些行为不对,也会找你解释道歉;本君至今没强行采补你,也是不想你在此事上和本君生了心结。我喜欢了你,正学着如何去在意你。” 他如此一席话下来,我总觉得周围更凝滞了。那双璀璨潋滟充满期待的红眸望着我眼,我也望着他眼,越望越空,五脏脊背一阵胜一阵凉。 半晌,我听见自己极微弱的回应:“嗯。但,我们认识还不满一月,少主喜欢得好快。” 桓九另一手手指从流苏绕回我脸颊,摩挲得我脸上微痒,可心却扎刺无比。 他自然不觉,只道:“符有期和他红颜见了两面就定情上了,时间不是问题。本君活了数十年,过去也没想到,自己初次有意心动会是对一个男子,还是凡人,注定一世悲剧。你说你怎么就学不会引气入体呢?要不本君日后再教教你?” 我缓缓转动神思,想起了,他曾问为何我这增城派大弟子是个凡人,我用的理由是学不会。 真正解释,虽然麻烦,说通却不难,这也非是什么关键的事情,但…… 漏洞这么大的问题,若我不说原因,他会一直都发觉不了吗? 他真的会学着如何去在意一个人吗? 我斟酌了片刻,这样说:“少主,奴的师父都没教会我,应该是奴天生不擅长此道。我是他最早的弟子……也是最笨的弟子。” 桓九叹了口气,却并不难过,还把手伸得很高来摸我头发:“罢了,本君这些天已经默默地尽量接受以后道侣是凡人的事了,你学不学都成。你我虽不太搭配,不过等本君登临教主大位,结侣典礼也是少不了给你的;本君从一而终,更不会找小。”他眸光动了动,“……你应是答应本君了的意思吧?” 我没忍住脱口:“奴有不答应的权利么?” 他目光登即冷然,锋利如刀。 幸而我找补得很快,干干地笑:“少主拳拳真情,奴感受得到,当然是答应的。奴愿成为少主的道侣,对少主死心塌地。” 他的眉眼便弯起来,向前一个亲昵的轻吻落在我唇边,如同抚过了片银杏树叶。他这个吻极轻却在缓慢向下,旁若无人。 我赶紧道:“少主,此处来往行人众多……” 他抬手拂袖,我俩已瞬移至无人山间,可望见八重镇的城门口在远处。他的手也开始往我衣襟里探。 我浑身着电似的惊悚,汗颜:“这里……也不好吧?最重要的是,大长老还没去对付,少主不可为情乱志忘了正事。” 桓九这才分开些,爪子也遗憾地抽回去:“也是,不能把远之吓到,不能急在一时。要是远之被本君吓到又抵死咬舌,怕是本君未来几百年在此事上都将裹上阴影。”提及这事,他又分外自豪,“本君当日颇善解人意了。” 可以看出,目下天之骄子魔教少主正处于一种极度自我满足状态。他不仅权力和力量上满足,他还靠自己的魅力和技巧捕获了一颗真心,即便这颗真心来自于一个不怎么配的凡人,但他道德上也同样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对桓九而言,锁定了位置后找到大长老,一点都不难。他牵着我快步前行,一副想赶紧了结此事、而后可迅速和我去了结别的事的模样,那山道上的迷雾于他和水汽无甚区别。 穿入迷雾,脚下不再是干净泥土,而是污秽粘稠的血潭,深度及膝。潭中怨气呼啸,不知多少生魂在撕扯我腿脚。桓九一踏足将其荡开,于是脚下又变成了干净泥土。 我观血潭上落叶漂流方向缓慢向东,道:“少主,往那边走。” 他恶劣地狠揪了把我腰:“本君需要你教?” 我认真观察血潭水的流速,还是决意强调:“这潭水用凡人灵根与精气化成,怨惧之意极强,大长老以此物提升修为,恐已有伤神智。我想潭水流速缓慢也代表着他吸收得小心翼翼、不敢操之过急,否则……” 他的手转而深掐住我颚骨下,喉咙上端,阻我言语。 他不喜欢被人质疑。 他喜欢我,不过是为了自己道德上的满足。 我很小心地一根根拨下他手指,赔笑道:“奴只是希望少主小心些。奴怕万一大长老神志不清谈不下来,少主疯病未愈,又被怨气所伤。” 桓九道:“刚刚被怨气缠身的可不是我。你与其担心本君,不如将本君腰搂紧些,免得太弱被吞吃了。” 我只能照做。 在血潭中前进数十丈,步到了一处山洞中,应是某座山体之内。宽阔地血潭在这里汇集为涓涓细流,连入前方平台,平台上盘坐的正是山羊胡子大长老玄业。 比起当初魔教山门口时,此次他眉心有黑印,果然被怨气噬体。 玄业并未入定,在冷笑,显然恭候多时:“少主终于找到这来了,让老夫好等。” 桓九按刀,向前数步:“本君也不想打破和大长老之间的默契,是大长老自己越了界。拿人命填修为是在损害圣教根基,本君才不得不来打搅大长老晋升。” 玄业哈哈笑道:“少主的话真俏皮。我们天地圣教何时开始如此关心凡人性命了?少主别是自己提不动修为,就学起仙门牛鼻子拿大义压老夫了吧?” 桓九道:“唔,本君近日了解到一个说法,圣教关怀下面城镇的情况,百姓也会反哺圣教,让仙门势力难以渗透。我觉得这说法很有道理,是以准备以此为中心定下圣教新规,是以今日才很有诚意地来劝大长老收敛。您收敛了,或可保性命也说不定。”说罢,他转头轻扫了我一眼,又一手将我五指扣紧。 有灵力如溪流沿着我手臂向下,涌入天问石。 他这是预备要战,让我在旁边也能有自保能力。其实不带我来便不用多费灵力和费神管我,他没必要非让美人在旁边看着他当英雄。 桓九看我,玄业也一同看我,恍然:“呵,难怪少主染了仙门牛鼻子的陋习,被教去做一些毫无意义之事。” 桓九将我往身后拨拨,灵阴刀微微出鞘:“多说无益。本君敬大长老是兄长当年左膀右臂、且也不愿因高阶魔修相战让仙门捡便宜,但今日本君又势必要打扰大长老晋升,大长老打算如何分胜负呢?” 第25章 雷劫 玄业站起身,步下台面,踩入血潭中:“那便请少主与老夫派出各自元婴分身,在小天地内缠斗,胜负自定。若老夫输了,便向魔心立誓以后尽听少主差遣;可若老夫赢了,少主须让出教主位,以及……”老东西又看我一眼,“把他献给老夫。” 我冷出一身疙瘩。多少时日了,这老货怎还没忘。 我对桓九纠结了一整日,大长老这一句话,立刻令我看桓九顺眼不少。相较起来,桓九虽凶些恶些,到底结丹得早,形象俊美。与他如此这般,甚至还有拐带少年的离奇背德感,令人心动又害怕,只要能磨掉自己性子去接受,还是挺美好的。 兴许慢慢地,能教会他如何去在意一个人。 桓九轻笑:“大长老仿佛很自信?” 玄业一振衣袖,威压外放,空气中顷刻被加千钧之重。桓九的威压亦同时放出,两相抗衡的交接点,刚巧不巧就卡在他们距离的中线上。 能与桓九抗衡——这老东西竟已达到元婴期大圆满。 第25章 他人命啃得不少。 我那股斩妖除邪、为民除害、还天地朗朗乾坤的心火不由腾地燃起,就着桓九刚渡我的灵力掏出一半,祭出混沌源珠,将仙力加进桓九的威压。交接点便往前挪了三寸。 桓九高挑着眉头看向我。 我略结巴:“他变强了,但我不是很想变成他的……” 桓九手掌翻转,再加灵力入威压,交接点直接往前挪了三丈,几乎要逼到玄业脸上。 玄业面色立时如纸。 我很弱小地默默收起珠子:“原来少主也变强了。” 我记得近些日子,他光顾着时时盯我及整顿魔教,并未专注修炼。倒不知他几时又提升了修为,这次应接近合体期。 应该不会再像只绝望小兽那样,掰手指画血阵了。 不论为何,他变强是大好事。增城派多了重保障,我不能修炼,他又是我此生唯一可依靠之人。他能变强,能代替我变得越来越强,我很欢喜。 桓九目光转向脸色一阵青白的玄业,似笑非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请大长老莫要退缩,召出元婴分身吧,你我小天地一战定王与寇。” 元婴分身交战,形同演练和下棋。 元婴分身是一个纸片样的小人,双方召出元婴分身并入定后,小人在固定的结界范围中过招,谁若胜了,就证明谁更强,那么真实的战斗中也会更容易获胜。 桓九与玄业相对入定已半个时辰,空中圆球结界里,红色小人和黑色小人交织纠缠,看似难分胜负。 但时间长后,红色小人灵力依旧充沛,黑色小人却速度和力量都显露颓势。那头玄业大长老也随之身有歪斜,入定得不是很安稳。 桓九的修为是真增长了。虽然,我并没看出是如何增长的。 又过两刻钟,结界中红色小人一刀燕返将黑色小人切为碎片,交战结束。 玄业本就青白的脸又一阵紫,睁眼,一口乌血呕进血潭。 桓九将红色小人收回眉心,神清气爽地站起,无比昂扬:“大长老,现在如何?” 玄业一手撑身才能勉强坐在地上,大口呼吸:“你有什么可得意,还不是靠水灵根炉鼎……早知当日老夫就不该拖沓,当场把这炉鼎办了,今日春风得意的是谁还未可知。” 我陷入了沉思。 所以桓九的修为,到底是怎么增长的? 我感觉腰腹一紧,被桓九亲近地揽住。他微仰头,话语与热气扑在我耳边:“本君的炉鼎性情刚烈,且看脸,本君想办他一顿都十分麻烦,更不要说大长老了。大长老拿这么多人命填都不如本君采个炉鼎,该大长老自省才是。”他倒顺嘴就下去了,也不否认。 玄业深深低下头,看不清面容:“是我输了。” 桓九揽我揽得更开心,一手爪子在腰上来回地抚,仿佛在提醒本美人注意英雄是多么雄伟、多么厉害:“那就请大长老向魔心立誓效忠。大长老肯效忠,本君绝不再多作为难。” 我挣了一挣。 玄业为爬修为害人无数,我心中一派朗朗乾坤日月昭彰,不太想这么算了。 却也只挣了这么一挣。 我有什么资格置喙魔教派系争斗。一身凡躯,以色事人,还总恍然间把自己当仙门正道凛凛的大弟子。 那头玄业的头埋得更低,不言不语,也不立誓。 到底我经常同师父斩邪,困兽殊死一搏怎么搏经常看,便提醒:“少主,他要自爆。” 桓九目光一凛,放开我腰,瞬闪已至玄业面前,抬手强劲魔气奔涌而出,将玄业整个人裹住。他这次大概是用了十成十的灵力,以他为中心劲风呼啸,我被刮得几乎站立不稳。 但那团裹得密不透风的魔气中,仍传出了玄业的狞笑声。 “呵呵……” 如果是要自爆,魔气漏风的地方定会均匀地放出光芒,可似乎这次魔气中只有一个小点的光芒愈来愈明、愈来愈刺眼,迅速变得比正午昼阳更亮,几乎不可逼视。 我从未见过如此情形,显然桓九也没见过,他又加了一手灵力,却没办法让这一点亮光暗淡下去。正不明所以,亮光陡破重重黑雾,瞬时便刺进了桓九口中! 桓九:“??” 他惊异不已,瞬闪退回到我身边,抠着自己的嘴想将那东西吐出来,可呕不出什么。 再看那头,魔气红雾消散,玄业枯瘦无力地瘫坐在血潭中,须发皆白,脸上皱纹遍布,仿佛苍老了许多,却还在放声大笑:“哈哈,你想让老夫臣服你,休想!管他什么天地圣教,今日老夫败了,也要拉你这黄口小儿垫背!” 他身上已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桓九跪伏在地,仍在想方设法把钻进他口中的那东西逼出来。现在我上场应没人有异议了,便手中托着混沌源珠到玄业面前,向他施加威压。 嘎吱几声,他竟被我放的威压轻而易举断了手脚。 我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玄业以扭曲的姿态瘫在血潭里,仍笑:“老夫给了他他最想要的东西,老夫的金丹,一身修为。” 我不明所以,皱眉,再催动混沌源珠,给他胳膊多折两截。 玄业道:“他不是想突破合体期吗?那就让他去突破吧。小炉鼎,你不妨猜一猜,连老夫吸纳怨气修炼都要缓缓地来,以他的疯癫神智,经不经得起血潭冤魂怨气啃噬呢?” 天外有雷声涌动,渡劫云。 第26章 挡劫 我记得桓九上一次合体期渡劫失败,正是因为发病。 脚下的血水流向逆转了,从缓缓地流往玄业所在方向,变为快速涌向我身后,桓九所在的方向。我感受得到其中怨气翻腾,但现下这些怨气全数略过了我,直往我身后去。 然后,身后一声破了音的凄厉惨叫。 回过头,红衣少年跪倒在地,跪在血水涌流的正中心,癫狂地撕扯自己的衣服头发,我看见他赤色的眼睛失去所有焦距,我听见他喉中滚出的惨叫竭斯底里、犹如恶兽。 是那颗金丹染了血怨,金丹在哪里,这些亡魂怨恨的目标就对着谁。 玄业还在笑:“小炉鼎你看看,心境如此脆弱不堪的疯子,竟妄想统领天下魔修!老夫追随魔尊大人是没错,但这个桓九,老夫连他一根毛都看不上,他压根不配——” 我将天问石中所有灵力加入混沌源珠,全部威压按下,掐断老不死的脖子。 我说:“你更不配。” 做好这些,我收起混沌源珠,快步回到桓九身边,蹲身托起他的脸,柔缓了声音问:“小蛇,小桃子,你醒一醒,你看得见我吗?认得出我吗?” 我如是反复问了几次,他的瞳眸依然一片混沌没有归处,只有喉咙中在不断发出嘶哑的轻啸,辨不出有任何字眼。 山体外渡劫云轰隆的雷声越来越近,只怕稍后便会一道又一道电闪下来,劈开山体,直取桓九丹田。 合体期的渡劫云必须他全心凝气抵挡才能过去,可他这个模样如何全心抵挡。他渡劫已失败过一次,这次若失败轻则损伤更重,重则灰飞烟灭。 那老不死是拼了命也要对桓九诛身诛心。 桓九暂且喊不醒,我便环视四周,看能找到别的办法没有。这一环视就发现了办法——桓九周身魔气翻涌混乱,然而这一缕缕红色的魔气并不排斥和伤害我,其中灵力流经天问石,可以为我所用。 那么,我自然就不客气了。 捏诀引灵入天问石,再一次性召出仙器三十枚,将其全部注灵,而后布器阵。 当我刚将每枚仙器安置好阵眼所在、形成一个较为完整的防御阵法,头顶一声裂响,巨石滚落,山正巧被天雷劈开。滚落的巨石太多,我下意识抖袖子躲,迟迟没觉着砸身上,定目一看,三十枚注灵仙器搭建的器阵果真坚固。 就是,耗得我胸腔中有些闷痛。 这便是为何师父给我的天问石有个较低的灵力上限。凡躯催引过量,会伤己身。 第一道天雷崩裂了整座山体,天空中滚滚浓云,延续千里,雷霆万钧。这就是合体期的渡劫云,下一道天雷没有山体阻挡,必会完全劈上器阵,我估摸了一下,只怕三十枚仙器是不够的。 便把所有仙器全部召出,为器阵叠加强度。 此次引动魔气灵力时,喉中依稀泛上了些许腥甜。然而脚下全是血潭,再吐血下去只会给怨气加码,我吞咽了几次,忍下了。 这个我施展过的最强防御器阵刚布好,一道骇人雷电携万钧威压而来。我并不是很确定器阵能否抵挡雷劫,这可是合体期的雷劫,干脆扑身去从背后抱住桓九,将他护到身下,紧闭上眼。 我想桓九虽没心没肺了些,本心足够纯善,又刚刚跟我表剖了心意。我若为护他而死,等他晋升合体期一定对我难以忘怀,会善待增城派的那些崽儿。 可我又想,我这凡躯,即便挡在他前面,如何挡得住这么强劲的天雷?这一挡徒劳而已,做戏罢了。 第26章 然我再想,哪怕是做戏,那也是表明了忠肝义胆、死生不渝的态度,他没道理不感动。 我如此翻来覆去想来想去,迟迟没觉到背后被雷劈疼。难道,是直接成了飞灰,无知无觉,彻底干净? 不过,背后虽没疼着,可随那声雷霆隆响,胸口血气翻涌,我有些忍耐不住,将腥甜一口喷了出来,溅了桓九一身。 我仰头看,虽不分明,却也看得出,器阵将这道天雷成功挡下。就是因着我是器阵注灵者,挡得很勉强,遭了点反噬。 天雷不知还有多少道。还要注灵才行。 再次抬手作诀,引魔气入天问石,手指有些颤,但还好能坚持。只是这次,手突然就被身下我正护着的人捏住。 桓九已翻过身来,坐在地上,一脸纯然呆滞地面对着我。他脸上沾染了一些我方才喷出的血,弯且长的眼睫一抖,也有血滴一颤而落。 “小母桃子,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脸这么白,嘴巴在流血,看上去这么难受?……” 他终于会理人,这可太好,至于癫不癫的暂且没所谓。我赶紧道:“劳烦少主快些给器阵注灵,我稍后跟少主解释。” 桓九道:“注灵是什么?听上去不该是桃子做的事,桃子并不会法术。哦对了,我也不是桃子,我是一只小猫,我要吃鱼。” 我顿觉脑仁阵阵抽痛,没耐住嘴角的血又多溢了些。 还好,犯着病的桓九虽不大聪明,却很听我话。我又费老大劲替他挡了下雷劈后,对他略加教学,他就自行将大量灵力灌注入器阵,撑起这一方安全天地。 周围终于一点都看不清,胸腔里的痛像墨一样大片大片地晕开,漫透全身。我撑不大住,往前倒下。 没有倒在地上,而是倒进一篮子的温暖中,像是被柔和轻软的羽毛拥住了。 我累得很,撑不开眼皮,本能依偎这温暖。奈何桓九少年身材,这怀抱温暖的范围着实不太大,身上有些地方仍漏风,凉且寒,更不说腿脚边的血潭血水何其冰冷刺骨。 仿佛有手指擦过我嘴唇,继而捂住我嘴角,试图阻止不断涌出的烫血,但捂不住。又有魔气灵力在他指尖翻动,混乱地钻入我口中,但神智不清的小猫并不能准确施展疗愈法术,收效甚微。 我一心只想贪恋温暖,嘴里嘴外都被他这通乱弄,觉着非常地烦,便勉强抬力握住他手腕:“少主,你不用做什么,让我安生些吧。” 桓九并不收手:“流血太多会死的。你是我的小母猫,你死了,就没人给我揣小猫崽了。” 他怎么一犯病,就想让人给他揣崽。这么想有后,那跟我结什么道侣断什么袖。 我嘴里还在被他的魔气折腾,迷迷糊糊这样想着,更觉着不悦。他想要生崽,那表剖时说甚么从一而终不会找小必是假话,我生不出,他将我玩腻,就会找个女人回来生。 如是一想,我血气更盛,用最后的力气抓过他那只乱晃的爪子就是一口狠的下去,咬破了他的皮,咬出了他的血。他的手指僵了一僵,丝毫没躲。 我维持这个咬的姿势好一会,没力气继续维持才松开,继续趴温暖。 桓九甚大度地叹了口气:“咬吧咬吧。咱们猫猫有倒刺,揣小猫崽的过程一向痛苦,我被小母猫咬多少口都不过分。你好好睡,我给你治伤。” 第27章 喜欢 他倒是一只常识非常丰富的猫。 谁要和他揣猫崽,我不是小母猫,根本就揣不上,所以他一定会去找…… 奇了怪,莫名陷入了某种思维循环。大约是头脑实在昏沉,一点多的脑筋都不想动了。 我尽量再蜷紧些,尽量少漏些风、少着些凉,让四肢不再浸寒。嘴边止不住地流血管不了也不再管,我只想就这样静静地靠着他,随着思维愈来愈沉,听头顶天雷和四周风声逐渐飘远模糊,可能还有桓九的呼喊,都在远去,消失。 不亏了,我可抗了两道合体期的天雷劫呢。 而且,等桓九清醒,我定会成为他永生铭记的人。他会永远记得,曾有一个凡人接受了他极其敷衍的表剖后,被深深感动,愿意豁出性命助他成功渡劫,他会一辈子都忘不掉我,他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去找别的女子揣崽。 这是来魔教以来,我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竟没有做梦。 醒转的过程,是将睡着的过程倒转了。雷声与风声由远及近,桓九轻轻的呼唤亦逐渐出现在耳畔,他好像一直在喊我,不知喊了多久。 胸腔里似乎并未再痛,我提起力,“嗯”地回他一声,便肩上一紧,被用更大力气拥住。 又不知过去多久,我神思才清晰起来,能够撑起身看自己、看他、看周围情况。 自己身上的痛楚业已消退,嘴里也没再涌血,想是真被他治好了。我还以为他发病时弄不清什么是疗愈法术。 天上雷劫照旧,器阵也照旧,看不出和天雷劫刚开始时有区别。 就是之前被我当软榻靠着的桓九,情况不是很好。他仍一脸傻样发着病,手中捏着疗愈法术的法印,可眉心紧凝、面色苍白,似在遭受痛苦。 我向前扯住他胳膊:“少主,你怎么了?” 桓九摇了摇头道:“小母猫,不知怎的,我总觉着有很多人在我脑子里说话唾骂我,说我害了他们性命,我头很疼、很难受。我不大明白,我只是一只小猫,怎么害得了这么多人性命呢?” 是血潭,脚下血水怨气涌流向他都没有停过。他本就在犯病,这些东西还会不断扰乱他神识,恐怕不妙。 我道:“你莫去管,人不是你杀的,你没背这些血债。还有我已大好,你法术可以收了,现在你平心静气好好调息。” 桓九低下头,瞧着自己身上衣袍。于是我也瞧过去。原是他本就一身红衣,身上染了再多血颜色都不会很清晰,只是深深浅浅。如此一顿细瞧才能发觉,他身上的这种深深浅浅也太多。 桓九一眨眼落下泪来,手中法印纹丝不动:“我不收。你整整三天都在吐血,我把能想到的法术一样样试过,才终于试出来一个能给你疗伤的。我不想你接着吐血。” 心尖上仿佛有一棵草叶,随着他这句话,被和煦的风撩动了一下。 我听见自己说:“小猫本来是不会法术的,小猫只想吃鱼。” “那我就是猫妖,猫妖就会法术。” “我并不是小母猫,我也是小公猫,没办法给你生小猫崽。” “那就不要小猫崽,我们相依为命。等我们都变成老猫,你照顾我、我照顾你就好了。” 末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散在风里:“我是普通的猫,可你是猫妖。你能活几百年,我只能活十几年,我们没法一起变老,怎么办呢?” 他手中依旧维持着那不断费他神的法印,面庞向前,靠近我,嘴唇贴上我的唇角,亲吻我之前不断流出血的地方。 “我们约定好来世相见的印信,等你死了,我就去找你的转世,我们会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我听见耳边的话,明明和之前那个敷衍的表剖一模一样,“我知道你叫远之,我记住了,我喜欢你。” 然后,我遵从本能地抱住他,将头靠在他颈窝,什么都不想再问了。 未过多久,我又感觉他的身体僵了一僵、呼吸声变重,便脱离这个怀抱,将他捏法印的手按住:“少主,我说了我已大好,你不须再为我费神。你先稳住心境压制怨气入侵,把雷劫渡过去。” 桓九茫然地看着天上,又抬手加注了些灵力入器阵,而后继续茫然:“原来这是修士修炼的天雷劫吗?我看这个雷几天都一个样完全没有变过,也没有结束的意思。” 我见过师父渡劫,天雷应会越来越强才对。若没有变、即迟迟不进入渡劫的下一步,可见是因为我在用仙器替他扛着,必须转变为完全让他自己来扛才行。他不恢复正常就不能准确施展全力对抗雷劫。而现在,他的思维又跟上次一样,需要我来徐徐引导一番才能成事。 我坐直道:“那咱们来想象一下吧。从现在开始,想象你并不是猫妖,而是一位魔修,正在晋级合体期。” 桓九挠了挠头:“……跨度好大,远之,我很难想象呀。” 你把自己当只猫倒跨度不大了,想象得多快,还能变猫妖。我心中腹诽,嘴上不得不掰扯碎了跟他引导:“那我讲详细些。你是魔教天地圣教的少主,身负元婴巅峰修为,近日除邪完毕时修为暴涨,正面临合体期渡劫。为完成此次渡劫,你须凝心静气,将全身心都投入……” 还未讲太多,他骤然捂住头颅一声惨叫,周身魔气翻乱四溢。我赶紧住口,不敢再讲,向前扶住他的肩膀。他的肩身正不住地疯狂发抖,甚至可觉血脉心跳。 桓九重重吐息了数十回,方才缓过劲来,委屈地仰头看向我,眼角噙着泪花:“不行,我一想象就感觉那些在我脑子里说话的人要撕咬我,他们说我害人性命,凭什么晋级合体期。我感觉若我完全将自己当成魔修,就会被他们撕碎。” 第27章 如此说来,他未到一月之期就变成发疯模样,其实是一种避免被怨气侵扰、自我保护的状态。 若非靠大长老血债累累的金丹暴涨了一波修为,按理他并未到能晋级的时候。可渡劫云已经引来,箭在弦上,只能先解决目下问题,事后再安抚亡魂。 现在必须把这血潭怨魂对他的神识入侵给按下去。 我环视四周这罩了一圈穹顶的器阵,想找个仙器能清心静灵的。这时却又有一道电闪哗啦而下,劈得整个器阵一阵晃。 不可不可,此种情形,在器阵里头拆一个下来都稳不住阵法,估摸还未等他能恢复神识,下一道天闪落下,我先同他一起被电成焦炭。 这可犯了大难。 没有强力的清心之物,桓九就无法对抗怨气、恢复正常去渡劫。可仙器又不能拆。我和他目下就像是被双双关进了个没门的小黑屋等死,找不到任何出口。 器阵暂且靠桓九的灵力撑着,倘若拖延太久他灵力耗尽,即便后来他能恢复正常,也不可能渡得过去雷劫。 要尽快想个办法。 而这个办法——当我将情形分析至此处时,一眨眼便想到了。 的确不剩任何仙器可用,但这里还剩一样最好的清心之物,我自己。 第28章 奉献 师父的嘱咐,音犹在耳。上次我为此,险些陷入迷惘咬舌自尽。 我主动冒出这样的想法,我自己都怔愣了,没敢再深想,只看着桓九。 他在闭目凝思,仍试图带入我方才要求他的“想象”,可他面色越来越差,额角耐出涔涔汗水,最后竟身躯向前一跌,撑着遍布血水的地面呕出一口鲜血。 我搀住了他,提袖为他拭唇,像他之前对我吐血一样轻柔仔细。 桓九努力提气几回,苦笑起来:“远之,我可能只能做只猫妖了。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天雷要劈我这只猫妖,不过我看得出,应该和你没关系。我用剩下所有妖力把你送出去好了,这样远之就不会受伤。” 我说:“傻话。你才讲了要跟我生生世世。” “你来找我也是生生世世呀,一样的。”桓九说着,开始在身上胡乱翻,“我要给远之留个什么印信好呢?遭了,猫的脑子太笨,我一时间想不出有什么能瞒过奈何桥头的孟婆汤,远之你比我聪明,你快帮我想想……” 我定定地凝着他的眼,看里面没有什么光彩的赤红色,定定地说:“桓九,我确实晓得有一种印信,是今生来世生生世世都不会忘的。你可要知道是什么?” 这是我许多时日来第一次唤他名字。因这一回,我不想当他是什么少主。 发病呆桓九果然容易上当,听我说有印信,立刻扑身过来搂住我后颈,几乎吊在我身上。 “你说,我马上给你!你带它走,我们就能够来世重逢!” 他主动投怀送抱,我便双手托住他的脸,将鼻息扑上他泪迹未干的眼睫:“来,我告诉你。” 对准他染血的鲜红的唇,啄了下去。 我看见他灰暗了的红眸一刹便亮了,灼灼如火,燎尽苍原。 唇齿妄动进深处,再把他的一只手安放在我略略扯开的衣襟上,将他的手和我衣襟一同捏紧。他果然无师自通地剥起。我想他看了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哪怕再呆,也应明白什么是来世也绝不会忘怀的印信了。 我全程只主动开了个头,后面都由他带领,一切顺理成章,就是不晓得该怎么教他运作这个采补的功法。此事愁煞我,我没学过且过程中又说不出完整的话,我怕极了到结束他都没能运起来,一切白白浪费。 直至陡然有剧痛自丹田处漫开,像是自己的肉都被生生挖去一块。这一刻,有一些生命力迅速流散,被早已存寄在灵根里的某种气息引走了。 晕染会在行事时自动帮桓九运转功法。看来背后遭的一针,没有白挨。 就是,挖肉之痛,特别疼。 我没忍住惨喝一声,眼中本变得满是朦胧迷雾的桓九,这下瞳眸也蓦地清明,像是被吓到:“远之?!” 我尽力耐下,尽力说话:“不用管我。现在继续想象,你不是猫妖,你是一个魔修,是天地圣教的少主……” 我这辈子没干过这么累人的事,被挖肉不说,还要心平气和地言辞引导一个疯子停止犯病、恢复正常。尤其是这疯子本身就是折磨我的人,尤其是我说了不必管我他还多嘴乱问、紧张半天才继续听话开始想象,尤其是这种挖肉的痛楚后续就没有停过。 云歇雨散时,我眼前只剩一团乱花。想从储物戒中找出桓九给的延寿丹补充生命力,找是找得出来,可拿不稳那匣子,一下就不知弄得滚到地上哪去。 不过很快我又被一篮子羽毛护住,应该是被桓九护在了怀中。听得几声摩挲、以及丹匣打开的吱呀声,而后有润凉的丹药被塞进了嘴里。 我便舔过来,乖巧咽下。不知过去多久,视野才渐归明晰。 桓九眉心微凝,目光极沉,里面揣着许多思绪。看上去,聪明了很多。 我身上没有衣物,风刺得皮肤浸寒,不由打了个哆嗦。他见状立刻捏了个法诀,我身上也立刻罩了一套厚斗篷,斗篷下还有些微灵力在渡来暖意。嗯,的确是聪明了很多。 就是生命力的补充并不能拂去亏空造成的困倦,我大约又要晕倒了。 桓九几番张口,似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眼中有闪烁潋滟的亮光。 他不知该讲什么,我便先说:“少主……劳烦帮奴将仙器收起,然后好好渡劫吧,奴相信这一次,您的合体期雷劫定能顺利渡过。” 我被他用绝对占有的姿态拥住,脸上是他掉落的润泽,耳畔是他急促的呼吸,胸前是他快得要蹦出来的心跳。不过他还是没说什么,可能因着呜咽,说不出话。 他到底多少岁呢?他长得不大,就总真跟一个不大的人一样掉眼泪。 周围又要黑暗下来,我提起最后一丝力气牵嘴角,对他说:“今日之后,奴是无法再耀眼了,但奴一定会看见……更耀眼的你。” 之后困意侵袭,我又进入无梦的一觉了。 这一觉比吐血吐晕过去睡的那觉还好,让人有种一梦一生、直接睡到下辈子转世投胎的感觉。 我迷迷糊糊能动些脑筋时,不自觉便想,这个,嗯,这个桓九给我留的这个印信,到底能不能带到下辈子去。虽则,嗯,这印信委实比较印信,可这也是他留给我唯一一样东西了。倘若下辈子转世成个女子,印信能否让我平白生出个崽来?可再想又不大对,我好好一断袖,凭什么要转世成女子就为给他揣上一个…… 又过段时间,待我不那么迷糊时,一回想我迷糊时脑中转悠的东西,当即骇得惊坐而起,醒了。 我在魔宫床榻上。身上搭着比先前更厚更松软的云被,一身清爽整洁又松快,里衣也是新换的。除却小腹丹田处略动一动还是扯得微疼,已没什么。 仿佛我从没跟着桓九下山过,只是在魔宫中很平常地睡了一觉。 魔宫中没有魔侍,但有桓九。 他就盘腿坐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床前地面的蒲团上,双手于膝前结印,双眼紧闭,正在入定吐息调理。他额上多了一样东西,只看此物,我就晓得下山一行并非黄粱一梦。 他眉心一枚鲜艳的红色额印,形同火焰,光泽流转。这是只有合体期修士才有的标志。我记得师父偶尔战时,也会将其露出,师父的是浅银色,形状像剑锋。 此物很稀奇,毕竟天地灵气渐衰、天道所向不显,世上就没几个修士能爬到合体期。 我没忍住伸手去摸摸,指腹触之,可觉底蕴灼烫,果然是好厉害好令人羡慕的标志。于是我继续没忍住,再摸一摸附近触感柔软的眉、高挺的鼻梁,以及魔修特有的微微发红的眼尾,正摸到脸廓要把他下巴掂着来端详,黑鸦般的弯睫毛一动,红宝石眼睛就睁了出来。 他与我默然对视很久,开口:“远之休息好了,精神很不错。” 第29章 拿捏 一句话很短,辨不出他是否在阴阳,但总而言之用恭敬乖顺的态度应对绝没有问题。我跪在床上向他躬身,牵起灿烂笑容:“恭喜少主突破合体期。现天下合体期修士仅有五位,少主占了一位,圣教中兴指日可待。” 我夸得很忠肝义胆,桓九却对这话没动愉悦神色。他转而凝着眉,一只手收起入定法印,向我小腹这个地方探来。 见着他想摸的这个方向,再回忆一下迷糊时想的那事,我浑身激得电悚。最终他还真把手搭在我腹前不动了,难道,他也很在意这个印信?? 我还没转世,他在意个什么劲! 桓九仰起脸问我:“你丹田还疼吗?” 我松一大口气,继续忠义地回望他:“多谢少主关怀,奴已不疼了。” 他的手仍固执覆着我小腹,像生怕放开便会失去什么:“你真是……何苦呢,我分明早下过令,不要求你去合欢阁晕染灵根。现在搞得是否施展采补功法我都会伤你身体。” 第28章 我笑道:“也正因如此,奴才能帮少主成功渡劫么。奴回想起来,事情就有那么恰巧,偏少主想起带奴一同去对付大长老了,偏大长老打算用这种方式把少主拉下马,偏少主发了病,偏我就在少主身旁还晕染好了灵根。哪怕少了任何一处关节,此刻你我都已灰飞烟灭。大约注定就是这样。” 桓九那么傲的一个天才,此时面对我,竟第一次丝毫傲不起来。 他从蒲团起身,一步跪膝到床头,然后用很和缓、轻柔的动作揽住我的腰和肩膀,向前拥入他的怀。这又是那个我睡着前的占有姿态,却又小心仔细得像生怕将我碰碎。 依稀,他呼吸又有滞涩,一副要哭的前奏。 “合欢阁说,你灵根现在缺了一块,可又只有自生修为,才能赶走晕染的痕迹。我……我怎么办,我们以后怎么办?” 至此,我才弄明白一件事。 桓九常提我那次咬舌——其实从那次咬舌后,他就再没真动过要通过采我来增进修为的念头。他只是很高傲,嘴巴臭,不会哄人,不会在乎旁人感受,外加有点看不起我而已。 什么一月之期,都是拿来唬着我玩的,等一月时间真到点,他还能找理由再拖拖,吊着我,乐此不疲。 由此,我顿生一计,贴吻了下他的肩窝,拿捏起无比柔软旖旎的语气:“哪里需要什么怎么办,奴侍奉少主,用自己一身血肉给少主带来好处原就是本分。只要少主延寿丹管够,也不会太伤奴的身体。” 桓九,性本为善,我可以退为进,攫取好处。 他果真跟着着道,紧张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君已把你作为将来道侣,不是炉鼎。天地圣教的教主竟让自己的道侣这样……受折磨,用道侣的血肉提升自己,你把本君当什么人了?!” 我更加弱小:“奴自知身份低微,能得少主青睐已是抬举。少主无须过多自责,将来只管放心享用奴,奴有少主喜欢着就够了,为少主做什么都甘愿。” 我说完此话,颈间微润。他又在啪嗒啪嗒地了:“远之,你怎么这么好,什么都为我着想,本君怎么会遇见你这么好的人。” 先前被他按在桌上,我还想和他争辩一下我做的许多客观上有利他的事并非出于喜欢他。现下不用辨了,这就是我与他相处的本钱,他采了我,该叫他掉进我网里。且这并非骗局,我又不是不喜欢他。 毕竟那个希望已完全破灭,未来数十年乃至近百年生涯,拿捏住他,教会他怎样对我好,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之后,桓九把我塞回被中暖和,他坐在床头,喂我喝粥,与我絮絮叨叨说话,将我这几乎到下辈子的一觉期间发生的事理了一遍。 这觉持续了近半个月。 期间前七日,他在背着不省人事的我对抗雷劫。讲这个他说得很轻松,什么合体期雷劫本君一回生二回熟,根本不能把本君怎么样。第七日天雷结束,他都不忘用往生咒术将血潭亡魂超度一番才走。 他是说得轻松,轻松的话,何必在我醒来时还在入定调养。 后七日,他将我带回魔教,让人各种治疗检查。就有一事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请我参谋。 “合体期雷劫动静极大,莫说其他魔修教派,恐怕你们那些仙门都全晓得了。现在就有很多从前效忠我哥哥的魔修教派的人在山下鬼鬼祟祟,想探明情况。这些人本君又不好赶走,本君是要直接展露我晋级了合体期么?” 我听着,觉得怪:“渡劫成与不成,最后的天象征兆应该不同,其他魔教怎会还需跑到圣教来具体打探?” 桓九放下粥碗,牵过我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慢抚,在指节停留转圈,又摸到手腕,还要翻袖向里,嘴上却说着正事:“本君渡过一次合体期雷劫,那次是在最后一道天雷时犯病,功亏一篑,彼时原本成功的天象已经初显。有这个前车之鉴,本君渡劫成功与否,观者并不能从天象直接判断。” 他的手指烫得很,从我袖间探进去,带着某种奇特韵味,弄得我手臂十分挠痒。 我还得动脑筋跟他聊正事:“那么,奴不建议少主立刻对外展露自身修为。其一,大长老余党需要清理,那么多血池不是他一人就可布下的;其二,多拖他们一段时日,能把哪些魔修教派是真心效忠、哪些是墙头草看得更清楚;其三,少主刚刚渡劫,身体还在调养……” 他那不安分爪子从袖里,探过手臂,逐渐探到肩膀。 我抽了口气继续说:“……在恢复至全盛状态前,不可成为众矢之的。”我以退为进白退了,他竟现在就想折腾我第二回,他本性善良个屁。以后说正事不能在床上。 桓九人已没坐在床畔,而是坐在面前,一副对我翘首以盼的样。 我决定打住他危险的想法:“少主,奴虽乐意侍奉,可现在身子真的不行。” 他收回手,但,他还是没下床。 他甚至更往前:“远之,你一醒来就跟本君说了一大段情话,把本君说心动了,可你身子又不行,让本君怎么办?” 我不接受这种强行把原因算在我身上的绑架,真诚道:“圣教一定不缺冷水,少主可以去泡泡。” 桓九目光闪过寒意,抓住我手。 “你不是说要本君放心享用你吗?本君看过……本君经验无比丰富,知道怎么享用你又不会伤害你。本君只教一次,你务必将来都照此伺候,让本君满意,本君才不会休弃你这凡人道侣。听明白?” 我眼皮子直跳。都这样了,只能明白。 第30章 安排 明白完毕后,桓九还是不下床,他就势滚到我旁边躺下,钻入我被,毫不见外地将我八爪鱼般盘住,在我脸边一直细噬亲吻:“你学得不好。本君要跟你天长日久地过近一百年,你要尽快熟稔才是。”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们的话题都歪了:“少主,你别是奴方才所列一二三点全都没听进去。” 桓九绕着我头发道:“远之既是我道侣,又是我军师,说的一定是对的,本君遵从便是。” 就算夸我,也不能掩盖他正事没听进去的事实。 我蓦地感觉肩上又扛了一根担子,左肩上是增城派,右肩上是天地圣教,左肩上十八个听话好管的崽,右肩上一只桀骜难驯的猫。 能作为话事者纵横仙魔两界,我这凡人很是个人物。百年之后去地府,能给师父吹水的东西又多了一样。 我忽想起一件要事:“少主近日并未潜心修炼,是如何增进的修为?” 桓九把我胳膊扒去枕着:“不晓得。本君独自下山扫荡七日后,便觉修为有不少进益。可本君也没在扫荡妖邪时得到什么对我有用的灵宝。”他还在摆弄我头发,抓着三缕系麻花辫,“可能是本君近日比较心念通达?” 我皱眉道:“做到心念通达并不难,然通达后提升修为也是个长远过程,正如我师父,至少要一两年。少主通达后提修为却立竿见影,有些奇怪。” 桓九系麻花辫系得很欢快:“那有什么奇怪的,本君天生修炼奇才,找对方向很容易便能上爬。你师父沈昼一百五十多岁还在元婴,怎能和我相提并论。”变出根红色的小绸带,在麻花辫末梢绑了。 他引起我强烈好奇:“所以,少主究竟年方几何?听上去没有我师父大。” 桓九正绞着第二根辫,听我这话,动作顿住。 我眨了眨眼,望着枕畔脸色僵硬的他:“奴只听说过少主二十岁结婴时找了仙门一顿麻烦,却不知少主找这麻烦具体在什么时候。少主不想说年龄,那委婉一些,明确下这个时间点也行。” 桓九目光躲闪到旁处,手上盲系了个乱七八糟的麻花辫,扔开。再硌着我胳膊左右局促地翻了两下,又把我胳膊拿出,也扔开。 然后他屁股对我,闷着声说:“你就当本君永远十五。你真没礼貌,以后不许问了。” 我:“……” 之后几日,我丹田小腹依旧扯着疼,仅能在魔宫里挪挪脚步。桓九打的两条细麻花辫,乱的那条我解了,整齐的那条留在耳后发髻下垂着,需要濯发就用法术,以彰显我对他的深情,好给他网死。 为着整顿魔教的管理,他忙碌了起来,开始梳理安排魔侍和弟子,在各个城镇设立瞭望台,若本地百姓遇到妖邪,可向圣教瞭望台求取帮助。 这是个复杂细致的活,忙碌的桓九每日三回五回地提小吃来找我,搞到最后这活大半都是我安排的。我怎么到哪个教派都是操心的命,干脆在天地圣教也给我挂名个大师兄算了。 第四日他又提了小吃来跟我眼巴巴,吃了四天三大炮我实在忍不了,我说今日身上不舒服,不想看字。 桓九道:“本君也可以用灵识法术给你灌进脑子里的,不妨碍你眼睛,快帮我想想怎么弄。” 我道:“少主尽把圣教事务交给外人来做,以后登临教主大位,如何御下?” 第29章 桓九理所当然:“你怎么是外人。本君想好了,登位大典和你我结侣典仪一起办。所以天地圣教照样有一半是你的,以后你管教派我攀修为,你做我的贤内助,各司其职,正是十分完美的安排。” 我下意识便道:“少主这安排可没问过奴的意愿,倘若奴并不想做贤内助,而是也想……”说到这,我说不下去,“算了,这安排,挺好的。” 真不知自己还在痴妄些什么。 但他这强加意愿的脾性,我得借着自己尚有“本钱”,给他勒马。 于是我指着三大炮道:“请少主将此物换为酸醋鸡。奴吃了酸醋鸡,才有力气给少主批折子。” 少有地和他心意正面硬碰。 桓九瞧了眼桌上食盒,又瞧我,面露怪异:“你不喜欢吃这个,喜欢吃酸醋鸡?” 我坚定道:“是。” 他默立打量片刻:“那有什么好吃的。” 我道:“奴偏爱吃那个。少主要奴做军师,不能连口吃的都供不上。” 本钱真是很有用,桓九丝毫没为此像以前那样冷脸或发火,上前来在我颊边啄吻一下:“知道了。你先看着,本君现在就去买,半个时辰拿回来。唉~你们凡人口腹之欲就是多。” 一转眼,桓九便撒下一堆书折,如风离去了。说要用灵识法术来省我伤眼睛,最终也没做。 要教他如何待我好,真是道阻且长。 我抓着一缕残风,对他早已不见的背影说:“是啊。我们凡人口腹之欲就是很多。” 半月后圣教瞭望台全部安置完成,我给桓九出了个主意。让他照旧隐藏自身修为,去剪彩重点瞭望台的开设仪式。 我跟他解释:“这段时间圣教的行动必然备受其他魔教乃至仙门的关注。开设瞭望台是与民有利之事,在山下观望的其他教派也必然已看在眼里——这时少主隐藏真正修为去出席,正有利于我们分辨出哪些是看少主修为趋炎附势、哪些真心拜服圣教新政。” 桓九听我这话,惊喜:“好主意。远之再帮本君看看选哪个台,我这两日就去。” 桓九去剪彩这日,我总算可松快些。 他不在,正适合饮茶会友。 说来我多日未跟符有期维系友谊,最近事务繁忙,更不曾见他人一眼。 目前我晓得,符有期和花娘在某些事上发展尤为迅猛——因我管圣教事务,自然清楚他从合欢阁中拿去了多少东西用。合欢阁那些东西,还是附灵的,会很特别。 迅猛有迅猛的好,我可观望他和花娘未来具体规划如何,以作参考。 只是,刚转进紫竹庭院,就见着扎眼一幕。 多少时日了,符有期还舒舒服服躺他那软榻上,由花娘辛勤伺候,按肩按腿。 第31章 委屈 我实不理解,他明明伤早已好全。难道真是得到手便不再珍惜,将人当丫鬟使唤?再想想他从合欢阁拿的东西、想想花娘前期为他着想说的那些话,我觉着我需仔细考虑这损友还能要不能。 我正在门口踌躇,符有期眼尖,折扇一合将我叫住:“沈兄!大忙人,圣教和表哥的大恩人,你终于肯来看我啦!” 我不得不踱过去,将他一顿睨目扫视:“符兄小日子过得甚是不错。”再向旁边花娘作个揖,以示区别对待。而后在几边竹椅坐下。 见我坐下,符有期又把折扇展开,很欢快地摇:“花娘,沈兄难得来我们家作客,劳烦你替我给沈兄斟一盏茶。” 花娘笑着应:“好。” 接过花娘的茶后,看她如斯乖顺从容,我转而越瞧符有期越扎:“符兄身为圣教二长老之子,偷闲偷得好,倒比我这炉鼎都闲。” 符有期打哈哈:“这个么,沈兄忙是应该的。圣教人人都知道表哥有意以沈兄为道侣,我爹都在帮你们准备大典了。天地圣教让沈兄来管,大家都很放心。” 大约并非放心我管圣教,而是放心我管桓九。周围没几座山可削了。 我道:“符兄,有时候闲过头亦非好事。” 符有期听出我语气不对:“沈兄你怎么了?你仿佛对我有些不悦?” 我冷冷道:“你现在快活得很,我看你悦不悦有什么要紧。你这金丹后期腿瘸?” 符有期听懂了,后仰,抬手去牵住身边花娘的玉手,额角冒汗干笑:“这……这个么……我不是虐待花娘,是因为身上确实有些不舒服……” 我不信:“怎么不舒服?你这些天似是连门都没出过。”我再转而对花娘坚定道:“姑娘,下决定让他带你回圣教的是我,若他待你不好,你随时跟我说,我为你在山下另行安排住处和生计。以后千万小心男人的花言巧语。” 我期待着花娘展开控诉,但她听了我这话,却羞怯地低头看向别处,嘴抿得紧,奇了怪。 符有期插一嘴过来:“沈兄,此事缘由……嗯,说来话长,不大好讲。但请你相信,我绝没有负花娘,我这颗心比真金都真。” 花娘亦点头,只是脸仍红着:“沈公子你误会了,符郎待我极好,真的……极好。” 此二人举止怪异,形同唱双簧。我并不回应,保持观察。 符有期约是被我观察得发毛,局促地开始挪位置:“那就,那就换花娘来躺着,我给花娘揉肩捶腿。花娘你上来……嘶。” 挪到一半,他像是扯着哪了,躬腰一阵忍痛。花娘慌忙拦道:“符郎不必!你,你才要好生休息,你受这伤,是,是,是奴家对不起符郎。” 符有期笑着的脸色都不甚好看:“好罢,看来今日我确实挪动不得。那明日再换花娘来躺。” 花娘抚着他肩:“符郎该休息就休息,符郎对奴家……这样好,奴家照顾符郎是应该的。” 不知是否为错觉,这么看下来,我似乎,依稀,好像觉着,符有期这个形容,跟我才醒时只能在魔宫里挪挪的那个样子,很像。 他从合欢阁里拿走的那些东西。 莫非……难道……且他真的说过…… 我不是很能理解,但大为震撼。 他们两个,很没参考价值。我决定以后少来。 晚些时候,我吃完了茶回魔宫,桓九也回来了。他正盘坐霸着我床,面色不快地盯着地面,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 我看一眼,便知要给这猫顺毛,不能再倚着本钱反抗他。再多的救命大恩也经不起作弄。 便将魔侍全部赶走,门关上,向他走去:“少主看样子受了委屈,跟奴讲讲吧。” 桓九抄起手臂,继续用生人勿近的寒冷目光盯我:“你果然早知道本君在外面会受委屈。偏本君还得听你安排,对那些人什么都不说。作为补偿,你过来,把后颈给本君玩玩。” 他好面子,这么惩处我,想是受了对他而言极大的委屈。 我在原地顿了顿,还是自己将头发拨到一侧肩上,在他身边落座下来,送上后颈,并绷紧神经准备忍耐。 桓九倒是不急,他先解了我头发后辫子的小红绸带,再把这红绸带变为两三倍的长宽,慢条斯理地系在我左手手腕上,绕几圈,再把右手手腕系过来。他这动作,又在实践某些纸上看来的东西了。 最后,他将红绸末端打了一串结,很方便他同时扯我两只手。然后他就扯起我两只手,用法术吊到半空。 和符有期那边一比,我真挺无奈的。人世无常,各有参差,比了反而给自己攒气受,不利于活到一百二十岁。 桓九在背后贴着我耳畔道:“沈道侣,趁本君不在,又跑去找别的男人私会,罪加一等。” 我正欲再辨一回我跟符有期是纯粹的友谊,他嘴唇已贴上灵根,带动电流贯彻全身,我几乎没了知觉。 等我再清醒时,发现自己整个人已歪扑得不成样,完全靠他吊天上的红绸带才没倒了。 肺中窘迫,方才应是忘了呼吸,此时才能大口喘气。 桓九将红绸带的结从天上拿下,再把我揽到怀里靠着,替我一个结一个结地慢慢打开。他边开边说:“你一定还是没听见你刚刚的声音吧?需不需要本君下次弄个留影石在旁边,好让拂我颜面且私会外男的沈道侣时常观摩?” 我靠着他缓了好一阵,才问:“……少主是剪彩时遇到了不长眼的人挑衅?” 他取下红绸带后,把它变回之前大小,又很自然地捞起我三缕头发开始绞辫子:“探听不到消息、大长老玄业又没影,其他魔修教派都以为咱们天地圣教内部爆发矛盾两败俱伤,在瞭望台外围笑闹得很。本君耐住了才没破坏远之的计划,但忍了一路肝火。” 我叹气:“所以回来后先找奴撒干净么。” 他重重一扯我辫子:“难道本君还撒错了?” 我干笑:“怎会。能为少主疏通郁结、好继续心念通达,是奴的福分。” 今日这点肝火就拿我副灵根开涮,将来若惹他生了大气,还不知会把我怎样。所谓本钱还是少依仗为好,多哄着他些。 第30章 桓九重新给我编好细辫子、并打个蝴蝶样小结,方才松手,向后倒在床榻上躺着:“所以本君什么时候才能公开我合体期?难道非得等所有魔教都骑到天地圣教脸上?” 第32章 侍奉 又要在床上说正事,什么坏习惯。 我声音仍有些颤,没完全缓过来:“那就……要看少主是何打算了。少主是打算逐步发展,先管理好天地圣教八十一城,还是想效仿魔尊号召天下魔修,剑指仙盟?” 桓九闭目思索了一会,抬眼瞧我:“如果我要选第二种呢?” 我道:“那就召开魔修的大会,请天下魔修门派来圣教一叙,在大会上公布,并主张建立魔盟。但奴不建议少主这么做,因为合体初期并不能算有剑指仙盟的能力,而且,瞭望台刚刚建好,圣教需要一段时间聚拢民心、稳固根基。” 桓九的嘴角一下子瘪下来:“那听上去,即便合体期了本君还是只能韬光养晦?” 我知道他在急什么:“少主想为魔尊报仇,既已卧薪尝胆十年,就不必急在最后一段时日。少主持续提升修为,奴替少主看顾圣教,奴正可与少主各司其职。” 桓九这才开心了,将我拉到他旁边一同躺着:“这还差不多。远之,你说起时局布置来一套套的,你又来自仙门,真像个人间乱世时择良木而栖的谋士。” 我很有涵养回笑:“多谢少主夸奖,少主自是最好的良木。”希望以后不会夸可以不用硬夸。 又过两日,午后,我正在桌前替桓九整理着哪些是与圣教友好、可结交的魔教,桓九正对着我一会拆辫子一会系辫子一会搂一会亲,亲到深处我正被按到桌上、且桓九正在拿红绸带拴我左手手腕,这么多个正在的时候,我面前冒出了张仙修传讯符。 这是张高阶传讯符,能承载大量信息。 看符咒笔迹,来自二师妹。 最要命的是,这符可传音,也可传画面。 桓九急于拴我另一只手,可能由于传讯符挡视野、可能他就这么恶劣想看我一场笑话,他直接就去拨它。 我忙喝:“别动!” 喊晚了。他为按我手上带有灵力,如此一拨,传讯符立刻接通。 二师妹背后一片深蓝,衣袖头发缓缓飘浮,似在海里。她开门见山就说:“大师兄,我到东海找到封印遗迹了!……大师兄你为什么躺在桌上,手臂上举?” 我两只手已完全被桓九系在桌对面的桌腿上端了。 我皱眉头外加眼神对桓九示意,想让他解,他却一副好整以暇的样,轻轻啧嘴摇了摇头,竟玉岩屋反而开始拆我衣带下裳。 我只能懒得理他,专心对二师妹道:“不必管我,说,发现东海有什么?” 二师妹那头视角转了转,转向海底许多层层叠叠焦黑的痕迹。 “大师兄,这阵法痕迹好像是有两层,上面一层很新,应是师父和其他仙门大能赶到东海共同再次封印妖兽所用的阵法;下面一层极旧,还有大量划痕,应是原本封印妖兽的古阵。两层我都我看不太懂,但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桓九厉害得很,他只拆我下面衣服,不动上衣。两手摩挲腰侧,上半衣服却半点都没被翻动到。 我全心认真听二师妹讲话,咬着牙根回复:“你看方便把两层封印痕迹分开记录吗?” 二师妹摇头:“不行,完全粘一起的。是不是这种连着的痕迹极难读取?” 我深作几次呼吸,抽一口气,说:“二师妹,那就看你方便,能分开就分开,分不开就一块记录了打包给我。大师兄看得懂,相信大师兄。” 二师妹乖乖颔首,言是,马上行动,这几日就给我传过来。 讲完正事,桓九很贴心地替我捏掉了传讯符,不让我继续被二师妹缠着讲琐事。 我气得急,踹了他一脚实的:“给我解开。” 桓九后退坐直:“注意你侍奉本君的态度,沈道侣。” 我再作几番呼吸,迅速收起脾性:“……请少主高抬贵手,为奴解开束缚,并将衣裳还给奴。” 重新整理好身上,我坐在桌前继续认真看折子,不想再理会他。 看完一封,落笔写字时,桓九将笔扔旁边,还作亲昵状地搂过我腰:“远之,你这就生气了?” 我将他爪子从腰间拨下:“少主应该知道,如果过火,会伤我身体。” 桓九无畏:“本君又没做什么,只是想逗你玩玩。本君最喜欢看你被逗弄。我这是把你当真道侣看待,可我怎么觉着,似乎你不太愿意当本君是道侣呢?” 听这话题开头,我脑仁就疼。甚么我爱你你不爱我的,扯着扯着就能打起来,打着打着极容易过火,万一过火我丹田遭重,又得躺数日。 还想去拿笔,那笔却被他先握住了不放。桓九一手掰我下颚面向他,状似平静的眸底隐藏着微火:“你说的死心塌地,是不是为了哄本君开心、或为增城派争取利益,在骗本君?” 我不想触他霉头,拐了个弯说真话:“少主,天雷劫中,奴的确是因你一句喜欢,心甘情愿把自己交给你的。” 虽然,现在我偶尔有点后悔献身救他。 桓九不悦道:“但本君觉得自那之后你待本君和先前没区别,总一副把事藏心里拿假话哄本君的模样。我是要跟你结真道侣,天地圣教还要分你一半,我明明已经够诚心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道:“少主可知,方才奴二师妹与奴所交谈之事并非杂事。二师妹是在东海探查封印,想找出奴师父仙陨的真相。” 桓九一怔:“你们怀疑沈昼的死有阴谋?” 我点头:“不乏这个可能。所以少主方才对我那般,实在有些不分场合。” 桓九捏着我下巴顿了一阵,却突然笑起来,拖着字在我颊边说:“那你更得对本君真心实意死心塌地才是。若将来真发现害死沈昼的仇人,你不依靠本君,难道你自己去报仇?” 我一时无言可对。他顿这一阵想出的重点竟然是这个。 我只好顺这话明说:“好。奴会永远顺从少主,会将真心全数奉与少主。不过以后还是请少主高抬贵手,在师门面前,给奴留些脸面。” 桓九嗯嗯地答应,保证将来不会当着仙门的面逗弄。不过他又拿起了那支笔,缓缓地在指尖转着:“远之,你方才踹本君一脚踹得好重,该让本君瞧瞧你的真心了。你看这支笔,一介死物,可不会伤身子。” 有时候我倒宁愿他真经验丰富,不至于每读到个有趣的,便来找我实践。 不多时,我又躺上桌,折子翻一地。我望着忽而明晰忽而模糊的魔宫殿顶想,以后在桌前说正事也不好,甚至比在床上说还差,床不会硌背。 之后桓九将我用法术洗涮干净,放到床上,盖好了被。 桓九在我枕边趴着,无辜且关怀:“以后本君每日多给你点灵力,你别用眼睛看也别用笔手写回复了。” 我将被掩上头顶,同意:“是。奴以后也不想再用笔了。” 第33章 婚冠 瞭望台剪彩仪式上,有五个小魔修门派对圣教新政表达了钦佩之意,其中一个小门派甚至有意效仿,专门给圣教递了拜会的传讯符。 我给桓九安排得明明白白,接下来便是邀请这几个小门派,参加一月后的新教主登位大典。届时桓九在登位大典上展示修为,并表示可以联合这些小门派继续开设瞭望台到他们所辖城镇,共同抵抗仙门渗透。 对于我这安排,桓九在我旁边一天要叹三回:“不够爽,本君一点都不爽。” 我这样回他:“少主要爽,起码爬到合体期中后期,不说能单挑合体巅峰的仙盟盟主,至少璇玑殿的殿主乐扶苏,少主不能打不过。” 就这么一句话,比桌前床上的种种苦口婆心好用许多。桓九果然不再成天介地在魔宫晃悠、拉着我实践他纸上看来的东西,而是气冲冲回到次峰魔窟重新闭门苦修,只每日让人拿我天问石去给注个灵再拿回来。 可能因他近日黏我太勤,这回见不到人,我没怎么想他,加之用灵力看折子不费劲,只觉浑身松快。 五日后晚上,二师妹给了新的高阶传讯符来。这次传讯符中夹杂着一整张百丈长宽的巨大阵法图,图案拓印得极其细致,信息量差点把这张颇破费的高阶传讯符塞满。 二师妹在那头海里咕噜噜吐着泡泡问:“对了大师兄,听说魔教出了大事,大长老和少主打起来了?好像是两败俱伤,魔教少主渡劫再次失败?” 我道:“外面都这么传的么?那仙门可有打算集结对付圣……魔教?” 二师妹摇头:“对付什么呀,只有传言,没一点证据。合体期大能都在闭关,不会因为传言就提前出来。反正我们增城派这边自己晓得,只要大师兄你那里没半点变故,那肯定是没出事的。”她顿了顿又问,“啊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大师兄你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第31章 我担心消息完全泄露引出不必要波折,便委婉回答:“总而言之,少主大喜。” 二师妹定定看我,蹙起一侧蛾眉,好像不是在看我,是在看我头上什么东西。 半晌,她疑惑地指出:“大师兄,你头发上那个……辫子?我记得你从不用红色。” 我将辫子挽到前面:“这是少主系的,他爱用红,他喜欢给我这么系根绸带。”方便想绑随时拆下来用。 二师妹纠结道:“大师兄,你刚刚差点叫魔教圣教,又一直喊桓九少主,说得仿佛你已完全是魔教的人了一样。他,他还给你系个这玩意,难道,难道你说的魔教少主大喜是他……他要给你个名分,纳你为妾?” 我脸僵住。 想了一想,我说:“不,还不如纳妾。”妾都不用天天管圣教事务,给他费神费力。 二师妹很失望:“所以大师兄还是外室,没有一点名分……吗?唉,要是师父还在,增城派嫡出的真传大弟子,怎么会匹配不上他。” ……我肃了声呵斥:“二师妹,修行之人行走人间当把心思放在斩奸除祟上,而非沉迷某些艳书话本,还把奇怪的设定带入你大师兄我。左右阵法已拓印完毕,你尽快回山,大师兄要求你三月潜心练剑不可出门,可有异议?” 二师妹一下红了脸,在水里瑟缩成一团:“知、知道了。都听大师兄的。” 请二师妹替我在海边为师父上柱香、并与她道别后,我将阵图导出,在半空展开。这阵图只展开了一角,范围便已覆盖整个魔宫。阵图本就复杂,还是两层,其上还叠加各种划痕,要完全将其解析出来,不知会耗费多少时日。 我从左下角开始解阵,很快完全沉浸其中,不觉时间流转。窗外漏进晨曦天光,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已读了一晚上。如此一反应立刻觉到眼前昏黑,脖颈手脚酸痛,凡躯根本顶不住这么耗。 我收了阵图,想去躺躺。奈何有人闭关闭得不安分。 桓九的出现从没预兆,一瞬便冒出来了,今日他尤为眉飞色舞,好看的脸满是荣光:“远之,你看本君亲手给你做的好东西,一定叫你喜欢。” 他手里用灵力轻轻托着的,是一样金玉交错、垂珠无数的凤冠。 一看就很沉,非常费脖子。 我本已掀被上床到半截,瞧着这凤冠,脑仁越发昏沉:“……少主,奴昨晚收到了二师妹的回复,研究了一晚上东海阵法,现在想补觉。我恐是顶不住这冠。” 桓九正在兴头上,被我泼这冷水,脸上微寒。他一打响指,一缕魔气从指缝钻入我手、再蔓延身躯四肢,将疲惫感一扫而空。 “累不到你。有本君在,你想的话,可以连觉都不用多睡。”他微顿,继续慢悠悠道,“本君也有别的方法让你一晚上都不用睡觉,就看什么时候试试好。” 我噎了半口气,下床:“少主,还是给奴试试这冠吧。” 魔宫角落里有处梳妆镜,我从没落座过,这是第一回用它。桓九亲手所作这凤冠花了极大心思,实打实的足金不说,所嵌每颗宝石珍珠皆是灵物,后脑顺垂而下的层叠细珠,稍稍一动,便如风铃作响,很是好听。他真的很执着于在我脑袋上挂满流苏。 还是那个问题,太像女冠。 桓九下巴蹭在我颈窝问:“本君蹲在魔窟里做了三天三夜,很好看吧?登位大典兼结侣典礼,你就戴这个,再罩层红纱。” 我不敢想象那画面中的自己,将一缕珠撩至身前:“仙门中断袖的结侣典礼,也没有说让某一方非得凤冠霞帔。一般而言,两人俱穿红衣、上拜三清即可。” 桓九手指挠着我后颈灵根边缘,卡在一个刺激不到我的位置转着圆圈:“那你就别想了,这里是天地圣教,一切典仪要依着本君的意思。” 这冠的事情聊了两句,我又有点不愿再聊这冠,便转头问:“少主闭关几日,就蹲在魔窟里做这个?” 桓九道:“本君当然一开始是打算入定修炼,可不知为何,这次运转周天又找不到任何进益方向。关起门修炼,浑身经脉远没有到处砍人时通达,可能我还得再找人来砍砍,总结些规律出来。” 我咳嗽一声:“少主不可伤害无辜。” 桓九低头到我耳边,意味不明的红眸凝着那边镜中的我,忽而将我耳垂连同一串细珠一齐咬住,还用牙齿轻磨了两下。 之后他的话语扑得暖:“嘿嘿,本君可是魔修。沈道侣正道楷模,想让本君不伤无辜,总得拿什么换。” 第34章 迷惘 是了,自天雷劫后我已恢复了有一段时日,再行第二次,按理说也可以。大不了又闹一阵肚子疼,几天下不了床,十几天出不了门。反正,也已经废了,不差再废一些。 便答应:“好。奴来换少主不伤无辜。” 为表态度,此次我主动转身捧着他脸吻上去,与他纵情缠绵,一路拥滚至榻上,后来也不晓得何时发辫又被他解了,红绸拿来拴我手。但临到头时,却见他大袖一抚,变出许多合欢阁的匣子来。 他极尽温柔地拆走我衣带:“远之又被本君逗到了。我怎会伤害你。” 我看他打开各种匣子,一样样展示让我挑,只觉心惊肉跳。他这难道就不算伤害我了吗? 幸而最终桓九还是紧着我的选择,没太过分。午后一切结束,法术将身上濯洗干净,我把他胳膊扯来枕着。虽因他早上那缕魔气我到现在还无困意,但我胳膊给他睡了那么多回,早该调个位。 就是从前那个,几次都勒马的桓九,而今在实践中找到无数乐趣,自此一去不复返了。如今他在我身上用的东西尚能忍耐,还不晓得将来觉得这样没趣了,会变本加厉地用什么。 用什么我都推拒不了,我是他的道侣,下半辈子要以他为天,绕着他转。我这道侣不能时常共修,他弄些特别的,我合该承受补偿。 桓九没被我枕着的那只手一合,我有三缕头发便自己动起来,绞成辫子。这次他打的结是方形,垂下时就像根红穗。 他说:“圣教中有魔修阵修十一名,我稍后就全拨给你,帮着解东海大阵。你随意使唤。” 我呼吸微滞了一瞬。 他怎么总是在我想他不好的时候……用一句喜欢,一句帮忙,来撩弄我。 桓九笑呵呵道:“所以若真有仇人,你须更加卖力伺候本君。下次匣子用哪一个要本君自己来选,你不能推拒。你不让本君尽兴,轻则本君不帮你忙,重则把你休弃回增城派都有可能。” 我卸了这口气,闭目:“奴明白了。” 他哪里是撩弄我,是在找个新的由头拿捏我。他从来都喜欢给我设无数把柄给他拿着,他永不允许他的凡人道侣对他有任何反抗。 然后,在我不怎么反抗他的时候,他才会考虑施舍一些微末之物,权当对我好了。 登位大典将近,圣教已逐渐布置起来,亭台楼阁处处飘红。 这又是寻常的一日。我清晨醒来时,桓九已不在枕侧。他留了传讯,说是某几处瞭望台发现有妖邪,他急着去亲自砍,看是否有助于提升修为。 寻常的一日,醒来第一件事,先去床下捡衣服。昨晚桓九用的东西有些特别,便是他抱着我睡时已治过,挪动位置,还是微微发痛。 手臂上种种乱痕,我自己都不敢多看,只赶紧扯过衣服披上系牢,能遮一些是一些。 穿好衣服后想再往外挪下床,却绊了一下。原来红绸带子还缠着左脚腕,系在栏上。我又不得不回来先解红绸带,花近半个时辰时间打开一个个死结,之后用天问石中灵力把它变回发带大小。不然等桓九回来,不见我戴着,要生气。 …… 如果不是桓九能及时一回生二回熟地治伤,这个弄法,放另一凡人身上,有没有命受都难说。他平时跟我凡来凡去,这时候倒想不起当我是凡人。 将一切不太正常的东西整理好后,我方叫魔侍进来收拾。之后唤来那魔修阵修十一人,各选一处不复杂的边角解析东海大阵。 这阵目前而言,没发现异常,我把重要位置解析完毕,得出这就是两层强劲的封印阵法,无任何问题。只能让这些阵修帮忙一寸寸看细节,看阵法有无画错画漏导致效用缺失的地方。 放他们解阵,我披上一件大氅,出门透风。 这些时日,我让魔侍照符有期那边的布置,种了一圈紫竹在外面。竹叶梭梭,天光漏如星点,此景比起圣教,更容易让人联想到仙境。 只是,我好像已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增城派和师父了。 偶有师弟师妹传讯,我怕桓九借机欺我,都回得十分敷衍。渐渐似乎师弟师妹那边也为什么事忙碌了起来,传讯少了。 我的身边,只有桓九。 我接触的人,只有魔修。 我做的事情,只有管理圣教事务和解阵。 我逐渐感觉自己好像生来就是给桓九做附庸的,好像认识他之前我过的十几年仙门生活,都只是上辈子的一场梦。其实我从没在仙门生活过。从最初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有任何登仙的可能。 第32章 我觉得自己又有些迷惘了。 桓九不在时在圣教中闲逛,我总会不自觉便逛到符家。明知道去找一趟符有期就会给桓九加个吃醋欺负我的由头,可我还是忍不住来这里看。 我想知道另一个魔修和凡人如何相处,他们过得好不好,魔修有没有整日把休弃凡人放在嘴边当闲话说。 为抓个真实的相处瞬间,我到符家,暗中偷窥。 符有期今日没在榻上,他与花娘都在紫竹下,正深深地相互凝视,目光纠缠。 符有期的双手正被缎带束着,另一头牵在花娘手中。他丝毫不恼,问:“花娘这些天有好受点了吗?如果喜欢继续的话,可以束紧些,这容易散。” 花娘却在慢慢解开这束带,说:“符郎不必这样补偿奴家。奴家没有名分,又不是符郎的错。以后,奴家还是照常伺候符郎,为你生儿育女可好?” 符有期笑起来:“都听花娘的。哪天花娘想接着玩,我随时恭候。” 束带解开,花娘扑入了符有期怀里,满脸都是幸福的模样。符有期一手拥着她,一手结印:“我符有期向魔心起誓,若花娘不能成为我妻,我便终身无妻,此生道侣唯有花娘一人。” 之后,他们拥着进了房门,我不再偷窥了。 可能符有期是知道我来了的,不过桓九总瞎醋,我不走近些,他应也不敢跟我打招呼。 看了这一场,我默默分析了一通参考性,发现,也许,桓九也还好。 他能将我正式立为道侣,他能给我一场盛大无比的婚典。他把天地圣教分我一半,亲手为我做凤冠,还关怀我的身体,天雷劫后再没跟我双修过。 或许细节末梢做得不好,在大方向上,如何对待道侣,他拎得清。须知世上不知有多少负心人无情道,连大方向都是错的。 他只是天生优越,有点不大看得起凡人。 和他一处,作为他的附庸过下半辈子,哪里有那么差。有些痴妄之事,在天雷劫后就该放下了。 第35章 发病 我复又晃荡回魔宫,这么偷闲一时,不知魔侍又给我新堆了多少折子。 魔宫有些异常。 所有阵修都围着东海大阵图案的某一处,其中被他们围在最中间之人,正是桓九。 他红眸凛然如刃,正盯着一处阵修们标记出来的图案。 我甫一进门,他见到我,抬手一缕魔气过来绕住我腰,将我缠着飘到他身侧,才放开。 “远之,你看,这阵有一块图略有不同,也许就是线索。”他非常难得地开口先聊正事,“这可是本君跟着阵修学了会,一下就发现的呢。” 桓九标记的地方并不显眼。 东海大阵整张过大过复杂,我先前只自己瞧了关键处,确认阵法本身是正常阵法。乍眼一看,我也没瞧出此处花纹有何问题。 桓九道:“这里阵纹有毛边,不似其他地方光滑。若本君没猜错的话,这一片地方,是事后掩盖的,之前可能是另一种纹路。只是既已被掩盖,之前纹路走向会将阵法改出什么破绽,这里是看不出了。” 我将标记处细看,确如他所言,忙向他深深一揖:“多谢少主。” 桓九骄傲地抬臂向上一勾:“远之无须多礼。所以,有想好该怎么找这个改阵之人吗?” 我将大阵图案收回:“收集所有仙门合攻万年妖兽的留影,多方角度对比,找出这一处的持阵者。” 桓九开始拂袖赶走周围魔侍:“沈昼的死果然有问题,你倒不意外。” 看他这动作,之后要作甚,我一眼已明白。便自己解开大氅的系绳,任其掉落地上,而后开始解身上湖色直裾腰间衣带,垂目说:“以前即便想过疑点,奴也没有能力去查,更无法报仇。奴除了把这件事按在心底,什么都做不到。” 桓九走过来,一手捏住我解衣服的手,一手捞着我后脑,吻了上来。 明明我才是比他高的一个,可在他面前,他的任何动作我都从无反抗机会。 慢慢退到床榻上时,他抬起脸对我笑,眼底尽是喜色:“以后不会了,你尽可依靠本君。等查出来是谁干的,本君就去替你砍。不过么,今日不需要你解衣服,今日本君想要你替我解衣服。” 我不明所以。 桓九又低头触了触我唇角,在我耳边说:“本君今日想……” 我脑中有一阵轰隆,不过也只有这么一小阵。 我早已习惯这样和他颠倒天地的日子,本就怎样都行,也许我的确,生来就是为了走到天地圣教来,依靠他的。 结束时已是半夜,桓九施法治过、我也饮了三盏茶润喉咙,仍有些说不出话。桓九不让我饮第四盏,将我轻而易举捞到床上按躺着,合好被:“不用你现在说,哑了就休息。枕边耳语你听本君讲就好了。” 我侧身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餍足够了,此刻尤为眉飞色舞,说处的每个字都仿佛飘在天上:“其实,本君在你之前,没有任何经验。” 我估摸,觉得自己应该惊讶一下,便张嘴吸气惊讶了一下。 桓九两眼弯弯:“本君对你用的所有都是从书里看来的。书里说,多多施展,才能潜移默化地让对方归顺臣服。近日看来,效果着实不错,你现在可比刚来圣教时柔顺太多了,真叫本君喜欢。” 他挪过来些揽住我肩膀:“本君照书里对你用计,委实不算光明,所以本君要告诉你,你是本君经人事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本君说百年后去找你转世再续前缘,绝不会是谎话。” 我有些想说话,伸手比划了一阵。桓九挥了个光幕出来,让我渡入意念显现文字。 我略作冥想,让意念中的文字流淌到光幕上。 “少主的意图,奴并非完全觉察不出。奴毕竟和少主认识时间不长,便也想通过讨好和顺从少主,得到少主更加死心塌地的喜欢。” 桓九更加欢喜,抱着我满足得不得了:“书中说情之一字上用的计不是计,是趣。远之愿意这样迎合本君的计,你我两情相悦,即便时日不长也足够顺理成章。本君与你初识时态度不好,以后你安心陪伴本君,本君便再不会用那种态度对你。” 得到少主更加死心塌地的喜欢,这是我目下唯一能做之事了。 但要照近日这么个弄法延续一百年,还是不大得行。我忙继续在光幕上写:“奴虽愿意迎着少主心意,可奴毕竟身子羸弱,将来还望少主多加怜惜。奴怕万一伤了根本、延寿丹也补不上来,便陪不了少主百年之久。” 桓九极受用这等软话,亲吻着我眉眼,道:“好,咱们休息一段时日,以后先看远之意愿。” 之后几日,桓九派了人去替我搜罗仙门合攻万年妖兽各个角度的留影;我暂没了解阵的事,便专心致志处理圣教事务。 桓九自也在旁边,卷我辫子玩。他玩的理由是他发现真的只有砍妖邪才能提升些许修为,他在等各地瞭望台消息,但有发现,立刻提刀亲自上阵。 然天地圣教八十一城早已被他反复扫荡了七八次,干净得不能更干净。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坐在旁边玩。 纵然目光偶有对我粘连,也只是摸一摸手,掐一掐腰,便罢了。就是他粘连得太频繁,我腰被掐得有些酸痛,恐已有乌青。 我翻开一份小魔修教派递来的拜帖,将百无聊赖的桓九扯过:“梦魂宗的地境有妖兽作恶,他们宗主才金丹中期,制不住,少主可以去他们宗门砍一趟,提修为同时收拢人心。” 桓九却说:“不去,我这两日不能跑远。还有,晚些时候本君回魔窟睡,这两天魔宫你一个人住。” 我放下拜帖,了然:“少主又要发病了?” 桓九有些失落,在我辫子上多打了个结:“本君发病时情绪易不稳定,远之晓得的。我得早些回去把自己绑起来,免得再伤人,本君现在合体期,倘若伤到了谁……不敢想象。” 我匀了匀,再将他意图稍加揣测,道:“少主忘了,奴可为少主在发病时抚平气息。少主不需回魔窟,留在魔宫吧,奴把魔侍都赶远,只奴一人陪着少主。” 桓九眸色一刹亮的很,嘴上却又说:“不可。本君发病,和远之的诸多约定会记不着,可能伤害远之。” 我很有涵养地看着他装:“不会。是奴自己请求,请求少主这几日多多留宿魔宫,好让奴贴身侍奉。” 桓九这才满意:“唉,既是你请求,本君就勉强留下吧。其实本君并不喜发病时你在旁边,今日是看在你是道侣又苦苦请求的面上。” 第36章 大师兄 桓九要发病,他就开始不当自己是傲立天地的魔教少主了,他开始当自己是待哄的娃娃。晚间,我坐在床上看最后一份折子,他也定要拱在我怀里,说我的气息能让他安心,发病的第一时间不至神识动荡。 我一手拿折子,一手搂这个不知是不是七老八十了的少年,忆及他前段时间如此那般对我用计,心里头一阵胜一阵地愁。 第33章 未过多久,一折看完并用术法写了批复,我听见身侧的人呼吸匀净,像是睡过去了。 合体期修士,本是不用睡觉的。 因此再过片刻他醒来,一脸懵然环顾四周,我丝毫不觉奇怪,直接便问:“少主这次是什么呢?” 桓九转过脸向我,吸了口气,眨眼再眨眼,哗,没有酝酿,泪水瞬间包满眼眶。 我愣了。这不像蛇,不像桃子,也不像猫。这是…… 他用七老八十的小爪子抓住我袖,巴巴地问:“这位哥哥,是你救了我吗?” 这,似乎像个人。 前所未见。 桓九又可怜又惶恐,肩膀止不住地发抖。我忙将他搂紧些,温声说:“莫怕,此处不危险,是我救了你。你是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桓九趴在我胸前,呜呜咽咽地拿我衣服使劲擦眼睛:“我家……我家里的人都被杀光了,陛下说我家与造反逆王有勾结,所以我爹娘,姐姐,以及兄长,都被推出去……我一个人拼了命地跑,拼命地跑,才、才……” 我大松一口长气。这回他发病变化颇复杂,幸好没放他一人回魔窟。疯病竟能复现一个人出来,这疯病本身,似乎也不简单。 但,如果是人的话。 会不会真的有这个人呢? 我便抚着他问:“你家在哪里,是谁家?你叫什么名字?” 桓九好半天缓过气,没再哭了,才瑟瑟回答:“京、京城柳家,我叫柳邵。”他转而又惊惧,“你救我是要抓我回去吗?” 我见他周身魔气散溢,开始有失控之势,将这柳邵之名记下后,赶紧道:“当然不是。我……我乃昆仑仙门增城派真传大弟子沈远之,救你是想赐你一场缘法,带你回昆仑拜师修炼。” 桓九怔愣住,惊了半晌没说话。 半晌后他缓慢地低头,看我俩窝一个被里紧紧抱在一起,更愣了:“仙山上的仙长……是这样收徒的吗?” 我只得胡编:“这是因为,你根骨太好,我与你一见如故,不由得亲近。” 想必桓九此时脑袋笨,有合理理由哄就行,他不多想,又问:“修仙之后,是不是要斩断尘缘?可我家的冤屈怎么办呢?” 我顺抚着他头发说:“斩断尘缘要等百年之后亲缘皆绝。你随我回昆仑,潜心修炼,活出个人样来,才有给你家人洗刷冤屈的机会。” 桓九的红眼睛霎时透亮透亮,像两个充满希望的小太阳。他立刻下了床去,给我跪下,重重磕头:“我愿意拜入仙门,请仙长收我为徒,我一定毕恭毕敬奉仙长为师尊,全心孝敬!” 师尊这两个字,由于部分仙修道侣关系特别,在仙门中一般都有不大好的联想。我听入耳,不由被自己唾沫卡了嗓子,缓过劲来赶紧推拒:“不不不,你起来,我不做你师尊。我们增城派也没有师尊,只有师父。” 桓九跪直了问:“那,我毕恭毕敬奉仙长为师父?” 好像也哪哪都不对。 他不起来,我下了床将他牵起,语重心长道:“我年纪尚轻,还不能收徒。我虽主要负责带你,但你随我回增城派,也是拜入我师父沈昼名下为弟子。因此你应该叫我……” 教他说这三个字,脊骨有些泛寒。总有一种一旦等他清醒,就会换我在床上三天三夜没法清醒的可怕预感。 但这是为他缓解疯病,人,总是向死而生。 “你应该叫我,大师兄。” 向死完毕,我捧着桓九的手,开始等待,以及期待他唤这三个字。 桓九眉头一挑,细瞧了阵我脸,却虚着眸道:“不对。” 我不敢相信:“哪里不对?明明很对。” 他说:“我又仔细看了看仙长,总觉得仙长像是位故人,我好像叫过仙长……小蛇?小桃子?小猫?但我很清楚我绝对没有叫过仙长大师兄。” 要说服他,须圆好他疯病期间的逻辑。我很快便想到点子开始圆:“那你可还记得,你与我约定过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桓九眼瞳缩了一缩。 我道:“蛇,桃子,猫,都是你我前世。今生你我均转世为人,我踏上了仙途,所以才来找你和救你,带你回昆仑一同修仙,以后百年千年,天长日久。” 桓九大为震惊,抓握紧了我手:“原……原来如此!大师兄,我愿意跟你走!我们现在就回昆仑吗?” 我高深道:“不急不急,你坐下,我先教你些简单法术,这几日你认真跟我学,为修炼打好基础。”拿教法术耗他两天,等他发病期过去。 结果完全失算,法术一道我哪有他熟,没两个时辰他就把我拣来教他的各种法术都施展了一通。桓九便对此失去了兴趣:“看来我是个特别厉害的修炼天才,根本不需要提前学。” 我坐在床畔,他几乎是蹦着凑了过来,贴坐在我身边,吐息极近:“大师兄,不如你先跟我讲讲师门的事吧。增城派都有哪些人呀?” 讲故事,也是个磋磨时间的好法子。 我便拿被子将我俩膝盖围一围,讲道:“增城派有掌门一名,是位合体期剑修,也就是你我师父,名叫沈昼;在你之前另有门下弟子十九名,我排行第一,是大师兄,你刚刚入门排行二十,所以你是二十师弟。” 桓九却皱起眉头,不大高兴:“我前面有那么多?”他一拍身上被子,再一拍床,“大师兄,你难道对每个师弟师妹都这样吗?” 这话,问到我了。 我扶下巴略迟疑了那么一小片刻,桓九瞪大眼睛,周身魔气又开始极其危险地飘忽:“你不是只跟我约定了生生世世吗?另外十八个师兄师姐,你和他们都睡一张床上过??” 我咳咳咳数声:“我派所收,多是孤儿。师弟师妹初入门时多有惧怕,师父又一人顾不过来这么多,便常常由我代为安抚。我的确安抚他们时偶尔要一同睡,但这和我跟你睡一处是两回事。” 桓九抄起手臂:“我不信,事实就是你不止跟我睡过同一张床,你还跟别人睡,你脚踏十九只船。”他背后魔气已在魔宫中四处乱飞,看来这话说服不了他。 我慌忙再圆:“不,我和你睡时与跟别人睡时绝不一样,你是特别的,你要相信。” 这话桓九听着似乎更加冒火,他垮了脸色,红眸阴亮如箭,周遭魔气肆虐,将门窗刮得嘎吱乱响,满溢整座魔宫,扼得我几乎不能呼吸。 “哪里不一样?怎么证明?!” 不尽快安抚好他,下一步他怕是又要削圣教山头了。 无法,只能将心一横,拿出那个最有效的安抚办法。毕竟,已经废了也无所谓更废。 我凝着他瞳眸,解开身上唯一一件衣袍的衣带,再和上次如出一辙地,将他的手牵过来,放在我衣襟上。 桓九眨了眨眼,浑身凶意滞了一瞬。 我笑道:“你看,大师兄,是很不一样的。” 他没再说话,只将手沿着我衣襟摸了进去,印在心上,灼暖无比。 第37章 璇玑 之后我就觉得,我不该自称甚么大师兄。 原本这个称呼常令我自觉立于增城派一人下十八人上的众崽之巅,多么让人骄傲。 现在桓九一边折腾我一边唤我大师兄,唤得百转千回。我自觉自己人都要碎了,不想回应,他还哭,眼泪啪嗒地往我心口掉,问我大师兄是不是后悔跟他约定生生世世才不理他,弄得我还得强撑起精神和笑容来抚慰:“没有,大师兄……喜欢你,怎样都……不会后悔。” 这次没有上次那样痛,流失的生命力也不如上次多,不至于让我顷刻晕了。好像是桓九那边,将这自动运转的功法刻意遏制了一些。 难得这回我还有力气弄出延寿丹来,自己吃一粒。 桓九坐在旁边,明亮的眸中还含着潋滟的光,看着我不知所措。 似乎他还是笨笨的样子,没完全恢复聪明。可能他吸的生命力太少,且这次并非危急情形,没到必须迫使他立刻恢复正常的地步。 我只能捂脸,一步步教:“刚才让你学的清洁咒……还有疗愈的法术。” “哦哦,知、知道了大师兄。”桓九恍然,连忙捏诀。 他虽这次是个人,可用法术还是远不如平日正常时。我被他打理干净,已晨光入窗,又天亮了。 我实有些撑不开眼,便又道:“大师兄要趴睡会,你一人乖乖温习术法,莫要远离我身侧,莫要出门。” 桓九继续点头,蹲在我枕畔,将被角掖了掖。 只是未眯太久,耳边忽然传来他疑惑的声音:“这是什么?” 我半抬眼瞧,桓九手中捏着一张黄色传讯符,不明就里。这传讯符字迹潦草,上面却大大写了个急字。 我将其拿过,注灵接通。传讯符那头传来轰隆隆声和重重剑啸声,像是身处战场。 然后是六师妹急切的哭喊:“大师兄你在吗?大师兄你能不能让魔教来帮忙?四大仙门齐聚讨伐璇玑殿,这里要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