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佣个女侠闯荡江湖》 第1章 [gl百合] 《雇佣个女侠闯荡江湖gl》作者:徐北溟【完结+番外】 文案: 拥有江湖梦的富家千金唐晓宁,用十两月钱,“买”了个破产门派的高手当保镖。 高手李明华,武功高强,人狠话不多,唯一的缺点是——穷。 唐晓宁指着一沓话本:“李女侠,我们先闯恶人谷,再探藏宝图!” 李明华看着账本,面无表情:“今日开销:饭钱五钱,住店八钱。大小姐,我们的盘缠只够闯到下一个县城。” 唐晓宁嫌弃竹马窝囊,拉过李明华当挡箭牌:“我心属她,非卿不嫁!” 李明华配合点头,内心os:……得加钱。 就在唐晓宁沉迷于这种“假凤虚凰”的游戏时,李明华救下个姑娘,对方哭着喊着要以身相许。 看着那姑娘对李明华嘘寒问暖,唐晓宁第一次尝到了酸涩的滋味。 她还没想明白这醋从何来,那个一向清冷的李女侠竟喝得醉醺醺,将她堵在墙角,眼尾泛红: “唐晓宁,她有的我也有……我、我比她还能打,你选我,行不行?” ** 设定:是一个女婚女嫁很正常的朝代/ 朝代 日常小短篇,小甜文 内容标签:江湖 布衣生活近水楼台 甜文 日常 主角:李明华,唐晓宁 一句话简介:雇佣关系的步步进阶 立意:勇敢追求你想要的。 第1章 我非她不嫁 初春的江南,草长莺飞,连风都带着一股软绵绵的甜意。 可惜,这甜意吹不进唐晓宁的心里。 缕缕春风拂过她精心梳理的发髻,带起几缕俏皮的发丝,也撩不动她眼底的百无聊赖。 她第无数次扒着自家后院的墙头,绣着繁复缠枝莲的锦缎衣袖,蹭上了斑驳的灰痕也浑然不觉。 纤细的手指紧扣着墙砖缝隙,下巴枕在手背上,一双杏眼望向墙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第无数次哀叹: “唉,这被锦绣堆砌的人生,何时才能有点江湖的刺激? 整日里不是赏花就是刺绣,骨头都要酥了!” 贴身丫鬟小翠在底下仰着头,急得直跺脚,小巧的鼻尖都沁出了汗珠: “小姐,我的好小姐!您快下来吧,这多危险呀!要是让老爷知道您又爬墙,这个月的月钱可就真又要被扣光了!” 她急得声音都带了哭腔,手里攥着的帕子绞成了麻花。 “嘘!”唐晓宁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小翠噤声,随即又豪气干云地一挥手。 “没了才好,正好体验一下江湖儿女的囊中羞涩! 小翠,你说书里那些大侠,是不是都这样飞檐走壁,然后路见不平……” “然后就被扭送官府了。”一个没什么情绪、带着些许清冽质感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墙角阴影处传来。 唐晓宁吓得一个激灵,脚下一滑,惊呼声脱口而出:“哎呀——!” 她整个人失去平衡,直直地从墙头栽了下来。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她只觉得腰间一紧,随即落入一个带着些许清冷气息的怀中。 那怀抱并不柔软,甚至能隔着衣物感受到对方手臂匀称而有力的线条,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香味。 唐晓宁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没什么波动眼眸里。 眼前是一位穿着洗得发白蓝色劲装的女子,墨发简单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秀却略显苍白的脸。 她单手稳稳揽着唐晓宁的腰肢,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一把看起来颇为古朴的长剑。 她的嘴唇有些干裂,脸色也透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眼神却锐利而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确认没有危险后才略微放松。 “吓!”唐晓宁赶紧站稳,小手无意识地拍了拍剧烈起伏的心口,脸颊因惊吓和近距离接触而染上薄红。 她的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英气逼人的女子:“你是谁?……怎么在我家墙外鬼……嗯,待着?” 她硬生生把“鬼鬼祟祟”咽了回去,换了个稍显文雅的词。 女子松开了扶在她腰侧的手,动作干净利落,抱拳行了个标准的江湖礼节,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路过。听闻此处有异响,以为有贼人或意外,前来查探。惊扰小姐了。” 她的目光坦然地迎上唐晓宁探究的视线,没有丝毫闪躲,那份从容镇定让唐晓宁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不惊扰!完全不惊扰!”唐晓宁的眼睛瞬间像是落入了星辰,璀璨夺目。 这挺拔的身姿,这利落的动作,这沉稳的气质,还有这把一看就故事满满的古剑! “女侠!你肯定是江湖中人吧?”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凑得更近了些,试图从对方身上嗅到一丝想象中的江湖风尘气。 李明华,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华贵、珠环翠绕、此刻却像个发现了新奇玩具般兴奋的大小姐,沉默了一下。 对方身上带着暖意的甜香萦绕过来,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片刻。 她非常务实地点点头:“曾是。‘清风派’李明华。” 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 “‘清风派’!”唐晓宁的兴奋简直要溢出来,她激动地绕着李明华转了一小圈,裙裾旋开一朵小花。 “听名字就是个逍遥自在、侠义无双的好地方!李女侠!”她停在李明华面前,仰着小脸,眼睛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憧憬。 “你是不是真的会飞檐走壁?会隔空点穴?会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她一边问,一边还忍不住伸出手指,好奇地想碰碰李明华腰间古朴的剑鞘。 李明华的身形在她靠近时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目光落在唐晓宁那只蠢蠢欲动的手上,沉默了一下。 她非常实际地回答道:“轻功耗内力,非必要不用;点穴需认准穴位,毫厘之差便无效;行侠仗义……”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坦诚:“……需要先填饱肚子。” “啊?”唐晓宁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大眼睛里满是不解,似乎没能把这朴实的回答,和她想象中的潇洒江湖联系起来。 恰逢此时,一阵极其清晰、悠长的“咕噜噜——”声,突兀地从李明华的腹部传了出来,在安静的墙根下显得格外响亮。 场面……有些尴尬了。 墙内的小翠原本紧张兮兮地看着,此刻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用手死死捂住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耸动,脸蛋憋得通红。 李明华那张清秀却略显苍白的脸上,倏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转瞬即逝。 她立刻挺直了脊背,眼神依旧镇定地直视前方,仿佛刚才那声来自五脏庙的严重抗议,与她毫不相干。 唐晓宁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接着便是毫不掩饰的感叹:“啊呀!李女侠,你……你难道是……囊中羞涩了?” 她凑得更近了点,几乎能看清李明华微微颤动的睫毛。 李明华似乎被“囊中羞涩”这个无比精准又略带文雅的词戳中了痛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显出几分倔强。 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耿直,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了些:“嗯。门派……月前解散了。盘缠……耗尽。” 简单的几个字,却道尽江湖儿女的漂泊与艰辛。 唐晓宁的心头顿时涌起无限怜惜,以及发现了“宝藏”般更加浓厚的兴趣。 话本果然诚不欺我! 真正的高手都是视金钱如粪土,最后穷得叮当响的! 看看,这不就是近在咫尺活生生的证据吗! 一个绝妙的主意,像火树银花在她脑中“砰”地炸开。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板起小脸,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沉稳可靠的雇主,小手还煞有介事地背到了身后: “李女侠,你看这样如何?” 她微微仰起头,努力与李明华平视:“我,唐晓宁,正式聘用你做我的贴身保镖!嗯……兼江湖顾问!每月给你十两银子,包吃包住!怎么样?” 她特意加重了“包吃包住”四个字,眼睛亮晶晶地瞅着李明华,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和期待。 李明华那双沉静的眼眸,在听到“十两银子”和“包吃包住”时,几不可查地亮了一下。 但她的语气依旧保持着谨慎和职业感:“保镖?护你周全?”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唐晓宁纤细的脖颈,和一看就缺乏锻炼的手腕。 “对!贴身保护我的安全!”唐晓宁用力点头。 随后又露出狡黠的笑容,补充道:“顺便嘛,闲暇时给我讲讲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再教我两招帅气的防身术! 你放心,在我这儿,”她拍着胸脯保证,“绝对饿不着你!顿顿有肉!” 她悄悄观察着李明华的反应。 第2章 十两银子……包吃包住……李明华的心飞快地盘算了一下。 这足够她省吃俭用支撑大半年了,还能置办些必需品。 她看着唐晓宁那张写满期待、不谙世事却真诚的脸庞,腹部的饥饿感再次清晰地传来,还有那扁扁的钱袋带来的“沉重感”,这一切都让她难以拒绝。 她慎重地迎上唐晓宁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 “可以。但我有原则:不伤无辜,不为非作歹。” 这是她行走江湖的底线。 “成交!”唐晓宁高兴得几乎要原地蹦起来,感觉自己离那个魂牵梦绕的江湖世界瞬间近了一大步。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拉李明华的手,却又在半途停住,改为兴奋地指着府门方向: “一言为定!走走走,李女侠,我们先回府! 我这就让厨房给你做一桌好菜,红烧蹄髈怎么样?再来只又肥又嫩的烧鸡? 对了,还有清蒸鲈鱼!” 一连串实在的荤菜名字钻进耳朵,李明华不受控制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喉间微动,脸上那点辛苦维持的清冷疏离几乎瞬间崩塌,只余下几分强撑的镇定,和被食物勾起的难以掩饰的渴望。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剑重新挂好,迈开步子跟上了唐晓宁那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的步伐。 就在这时,一个焦急又带着点懦弱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墙角的微妙氛围:“晓宁!晓宁!我可找到你了!” 只见一个穿着锦绣云纹锦袍、面色白净的公子哥周文远,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他额角渗着细汗,显然是一路疾奔。 “晓宁!”他看见唐晓宁,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娘说…说城外最近不太平,闹什么流寇,让你千万别再溜出去乱跑,可担心死我了……”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唐晓宁身边那个陌生身影上,尤其是那身洗得发白却干净利落的蓝色劲装、腰间古朴的长剑,以及对方挺拔清冽、与周遭富贵花园格格不入的气质。 他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疑惑,“这位是……?” 唐晓宁正愁怎么打发这个总带着“我娘说”的竹马哥哥,眼珠灵动地一转,一个绝妙且大胆的主意瞬间成形。 她非但不退,反而故意朝李明华身边又贴近了一步,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清冷的气息。 她飞快地伸出手,一把挽住了李明华的胳膊,动作亲昵又自然。 被她突然挽住,李明华的身体明显一僵,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块硬邦邦的木头。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唐晓宁更用力地箍住了。 唐晓宁仰起脸,对着有些错愕的李明华俏皮地眨眨眼。 随即她转向周文远,脸上努力挤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涩”,那双杏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文远哥哥,你来得正好!”唐晓宁的声音刻意放得又软又甜,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炫耀。 “介绍一下,这位是李明华李女侠!”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感受着臂弯里僵硬的手臂,然后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地宣布: “她呀,是我的……嗯,是我的心上人! 我早已决定啦,这辈子呀,非她不嫁了!” 第2章 贴身保镖的职责范围 “什……什么?!”周文远如遭九天惊雷劈中,整个人瞬间石化。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面容清秀却神情淡漠、还带着剑的女子,又看看紧紧挽着她、一脸“情真意切”的唐晓宁。 他的嘴唇哆嗦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无伦次: “晓、晓宁,你、你莫要胡说!这……这成何体统! 我娘说……我娘说……” 他急得面红耳赤,仿佛唐晓宁说出的是多么惊世骇俗、大逆不道的话。 李明华被唐晓宁这突如其来的惊天操作搞得彻底懵了。 手臂被柔软温热的身体紧紧贴着,陌生的触感和唐晓宁身上淡淡的甜香让她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她低头看向唐晓宁,只见对方正疯狂地对她使眼色,小巧的鼻子都快皱起来了,眼神里写满了“配合我配合我”。 电光火石间,那份沉甸甸的“十两银子,包吃包住”的契约,以及厨房红烧蹄髈和烧鸡的诱人香气,无比清晰地压过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和侠客的矜持。 内心的挣扎仅仅持续了一瞬,生存的本能和对契约的尊重占了上风。 于是,在周文远宛如世界崩塌的目光洗礼下,这位前清风派高手,努力维持着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略耳根悄然升起的热度,对着臂弯里“深情款款”的雇主,郑重其事地点了一下头。 “嗯。” 一声低沉短促的回应,像重锤敲碎周文远最后一丝希望。 她甚至为了增加可信度,绷着脸,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专注”地落在唐晓宁脸上。 虽然视线焦点有点飘忽,但她确实努力了。 周文远:“……” 他彻底失声,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眼神空洞。 他感觉从小到大塑造起关于“青梅竹马终成眷属”的世界观,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唐晓宁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 她强忍着几乎要溢出喉咙的笑意,做出一副“我们赶时间”的姿态,对石化的周文远随意地摆了摆手,语调轻快: “好啦好啦,文远哥哥,我们先回去用膳了,李女侠都饿了呢!你……自便哈!” 说完,她用力一拽依旧有些僵硬、几乎同手同脚的李明华,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裙裾飞扬,头也不回地往府里走去。 留下周文远一人呆立在原地,在微甜的春风中彻底凌乱,形单影只。 直到走出十来步,绕过一处假山,确认周文远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李明华才微微侧过头。 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低沉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窘迫的问:“唐小姐,‘非卿不嫁’……”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也在贴身保镖的职责范围内吗?” 她的手臂还僵直着,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壮举”中完全恢复。 唐晓宁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媚的笑容像春日里绽放的花朵。 她非但没松手,反而更亲昵地拍了拍李明华结实的小臂,一副语重心长、经验老道的样子: “哎呀,李女侠!这你就不懂啦!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尤其是应付这种‘娘说派’的男人……” 她狡黠地眨眨眼:“这呀,就叫‘随机应变’!你看,效果多好,一招制敌!” 李明华默默垂下眼帘,视线扫过自己被紧紧挽住的手臂,再看看身边这个笑容灿烂、歪理一堆的大小姐。 红烧蹄髈的香气仿佛还在鼻尖萦绕,十两雪花银的重量在心头沉甸甸的。 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把冲到嘴边的“这似乎颇有损我江湖侠名”或“此举是否过于轻浮”之类的抗议,连同那份微妙的尴尬,一起艰难地咽了回去。 罢了…… 她在心底无奈地妥协。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弯腰? 尤其是,当一个囊空如洗、腹中空空的落魄侠女,遇上这么一个古灵精怪、财大气粗且深谙“随机应变”之道的雇主时。 这份“差事”,似乎比想象中……更具挑战性。 她感受着手臂上残留的温热触感,默默加快了脚步——奔向那救命的蹄髈和烧鸡。 唐家花厅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气氛有些微妙。 一张黄花梨圆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那盘红烧蹄髈炖得酥烂,酱汁浓郁,油光发亮得诱人,黄澄澄的烧鸡散发着令人垂涎的焦香,几盘碧绿的时蔬小炒点缀其间,清新可口。 李明华端坐在雕花木椅上,身姿依旧如松柏般挺拔,尽力维持着江湖人的沉稳。 她的视线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牢牢黏在了那盘泛着诱人光泽的蹄髈上。 喉头极其细微地滚动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几乎难以抵挡的渴望。 唐晓宁将李明华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觉得有趣极了。 她眼眸弯成了月牙,亲自执起银箸,夹了一大块颤巍巍、裹满浓稠酱汁的蹄髈肉,稳稳地放进了李明华面前的白玉碗里。 她笑盈盈地催促:“李女侠,千万别客气,快吃呀!吃饱了才有力气保护我周全,嗯…也才有力气给我讲那些精彩的江湖故事嘛!”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殷勤和一点点撒娇的意味。 “多谢唐小姐。”李明华立刻道了声谢,声音低沉平稳。 她执起竹筷的动作看似斯文从容,下箸的速度却快如闪电,精准地夹起那块蹄髈。 第3章 只见她微微低头,专注地对付着碗中的食物,动作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咀嚼是无声无息的,腮帮子只是规律地、小幅度地动着,效率却高得惊人。 那块硕大的蹄髈肉,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她的碗里。 整个过程,她神情肃穆,好似在进行一项无比庄严的仪式,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旁人。 唐晓宁自己没吃几口,双手托着粉腮,饶有兴致地盯着李明华看,像是欣赏什么新奇有趣的表演。 烛光在她清澈的眼眸里跳跃,映出满满的好奇。 “李女侠,”她忍不住开口,声音软糯,“你们清风派在山上时,平日里都吃些什么呀?是不是都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侠客们聚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豪气干云?” 她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篝火旁畅饮的画面。 李明华正好咽下口中的食物,闻言抬起头,非常认真地看向唐晓宁,如实回答: “山上清苦,物资匮乏。平日多是自种的青菜、腌制的咸菜、粗粮米饭与豆腐。 荤腥之物,只有逢年过节,或是下山采买时才能偶尔得见。” 她的语气平淡,只是在陈述事实。 “啊?”唐晓宁漂亮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失望。 “那多没意思呀!”这份清苦与她想象的快意江湖相差太远。 不过她很快又振作起来,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李明华一些,眼中重新燃起兴奋的光芒: “那李女侠,你下山之后呢,总该行侠仗义过吧? 快给我讲讲!有没有遇到过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 或者……有没有干过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大事呀?” 她期待地眨着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能听到惊心动魄的故事。 李明华正准备夹菜的筷子在空中顿了一下。 她微微凝神,似乎在脑海中仔细搜寻回忆的画面,片刻后,才用一种实事求是、近乎汇报般的口吻说道: “下山至今,约半月,共打过三场架。 第一次,是城中两个卖菜摊贩因争抢地盘斗殴,我将他们劝开了; 第二次,是帮街角一位卖包子的老伯,追回了一只被野狗叼走的肉包子; 最近的一次……”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唐晓宁:“就是今日,在贵府墙外,接住了不慎坠落的唐小姐你。” 唐晓宁:“……” 她脸上的兴奋和期待瞬间凝固,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张了张嘴,半晌没发出一丝声音。 这跟她珍藏的那些话本里描述的波澜壮阔、刀光剑影的江湖,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侍立在一旁的小翠,早已用手死死捂住了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憋笑憋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这女侠的经历也太……接地气了! “……也、也挺好的!” 唐晓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为这位实在得过分的女侠挽尊: “这说明李女侠你……呃……侠义之心,贴近民生!贴近民生!” 她赶紧拿起自己的筷子,胡乱扒拉了两口饭,决定强行转换这个令人幻灭的话题。 她的目光扫过李明华手边的竹筷,她眼睛又亮了一下: “那……那李女侠你的武功一定非常高强吧?能不能……给我露一小手?嗯……比如,” 她指着筷子,异想天开:“用这个充当飞镖?试试看能不能射中那边花瓶里的花枝?” 李明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自己手中朴实无华的竹筷,又看了看不远处博古架上插着几支腊梅的青瓷花瓶,非常果断地摇了摇头。 “筷子,”她语气认真,带着一丝教导意味,“是用来吃饭的器具。”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个在她看来更重要的理由:“而且,残害花朵不好。” 唐晓宁再次被噎得哑口无言,看着李明华那副理所当然、认真严肃的表情,只觉得这位女侠实在得……让她有点哭笑不得。 这跟她幻想中潇洒不羁的江湖人士,完全不一样啊! 第3章 主要还是美食的力量 老管家福伯的身影出现在花厅门口,他搓着手,脸上堆满了为难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小姐,那个……周家公子又来了。” 他觑着唐晓宁的脸色:“说什么也要见您,现在正在前厅坐着不肯走呢,还撂下话……说今日不见到小姐您,他就不走了。” 唐晓宁原本因为美食和新奇女侠而稍微好转的心情,瞬间被打散得无影无踪。 她哀嚎一声,像泄了气的皮球,毫无形象地趴在了光滑的桌面上。 她的额头抵着手臂,声音闷闷地传出:“哎呀!他烦不烦呀!怎么又来了!比话本里那些甩不掉的牛皮糖还黏糊讨厌一百倍!” 连她的发髻都被她烦躁的手臂,蹭得有些松散了。 趴了片刻,她猛地抬起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一双水汪汪、充满祈求的大眼睛,巴巴地望向桌对面那位刚刚吃饱喝足、正拿着素净的棉帕优雅且快速地擦拭着嘴角油光的李明华。 那眼神里的信号清晰无比:是时候该你上场了,女侠救命! “李女侠……”她把声音拖得又长又软,带着十足的暗示意味。 李明华放下手中的帕子,动作利落。 她看向唐晓宁,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被美食抚慰后的平和满足感,但更多的是清晰明了的询问。 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坐得更直了,仿佛随时准备执行任务,语气平静自然得如同在讨论天气: “唐小姐,需要我……”她略作停顿,似乎在思考最合适的措辞,最终选择了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将他扔出去吗?” 那份理所当然的耿直,像是在说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噗——咳咳……”一旁的小翠这次终于彻底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呛得直咳嗽。 唐晓宁也被李明华这简单粗暴的提议逗得“扑哧”一声乐了出来,之前的烦恼都冲淡了几分,连忙摆手: “哎哟,那倒不必!那倒不必!咱们唐府可是讲究礼数的文明人家,怎么能动粗呢!” 她嘴上说着文明,眼珠却滴溜溜一转,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狡黠灵动、带着点小小坏心思的笑容。 她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李明华身边,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一个有趣的小秘密: “不过嘛……刚才那‘戏’演得挺好,还得再辛苦李女侠你一次,配合我……再演一场! 这次,咱们可得把他‘劝’得心服口服,彻底死心才行!” 她特意加重了“劝”字,眼中闪烁着计谋得逞般的光芒。 唐府前厅,气氛紧绷。 上好的檀木家具和壁上雅致的山水画,都压不住周文远身上散发出的焦虑。 他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厅中来回踱步,一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立刻像见到救星般迎了上去。 “晓宁!你可算见我了!”周文远的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莫名其妙的委屈。 他伸出手想去拉唐晓宁的衣袖:“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娘说……” “文远哥哥,”唐晓宁轻盈地侧身避开他的手,故意落后了小半步,巧妙地将身后那个如青松般挺立的身影凸显出来。 李明华面色平静如水,眼神沉静无波。 唐晓宁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带着一丝无奈:“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她微微侧头,眼波流转:“我和明华,是真心相爱的。” 话音刚落,藏在袖中的手指便飞快且精准地往身后戳了一下,目标正是李明华的后腰软肉。 李明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仿佛被点了穴道,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根纤细指尖隔着衣料传来顽皮的力道。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份陌生的战栗感,向前稳稳踏出一步。 这一步,恰到好处地将唐晓宁完全护在了自己身后,也彻底隔开了周文远。 她本就比周文远略高,此刻站得笔直,肩背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 那双平静的眼眸落在周文远脸上,虽无凌厉杀意,却自有一股习武之人沉淀下来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像无形的墙,让周文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周公子。”李明华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能清晰地传入周文远耳中,也落在一旁侍立的福伯和小翠耳里。 小翠赶紧低下头,拼命咬住嘴唇掩饰笑意,肩膀微颤。 李明华语气平铺直叙,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继续道: “唐小姐的心意,已再三向你表明。还望阁下,”她顿了顿,目光沉静如水,“莫要强求。” 第4章 这句话说得简洁有力,直击要害。 周文远被她看得心底发怵,脊背发凉,就像被什么猛兽盯住。 但他想起母亲的嘱咐和自己从小认定的“青梅竹马”,还是鼓起残存的勇气,挺直了些腰板,声音却带着颤抖: “你、你一个女子!”他指着李明华,仿佛在指责什么离经叛道之事,“如何能……如何能给晓宁幸福?这不合规矩!我娘说……” “幸福与否,”李明华平静地打断他,这句话并非她原创,只是下山前师父教导她为人处世、明辨是非时随口提及。 此刻却无比自然地流淌出来,带着一种超越世俗的豁达:“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的目光掠过周文远,好似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人:“与是男是女,”她最后清晰地吐出四个字,掷地有声,“并无干系。” 躲在李明华身后的唐晓宁,闻言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像是发现了绝世珍宝。 她躲在李明华的肩背后,偷偷地朝李明华竖起了大拇指,嘴角高高扬起,满是得意和对李明华“超常发挥”的赞赏。 周文远彻底被噎住了。 他“你、你……”了半天,脸涨得通红,像煮熟的虾子,指着李明华的手指都在哆嗦。 他看着李明华那副“油盐不进”、寸步不让的姿态,又急又气,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信奉的道理,在这人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最后,他只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一跺脚,声音都带了哭腔: “你、你们……简直胡闹!不可理喻!我、我回去告诉我娘!” 说完,竟真的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似的,转身踉跄着,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前厅,背影狼狈至极。 直到那仓皇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唐晓宁才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接着畅快的“哈哈哈”大笑起来。 她一扫之前的“端庄”,笑得前仰后合。 甚至忍不住伸手用力拍了几下李明华那结实挺括的肩膀,动作亲昵自然。 “哈哈哈!李女侠!你简直是……太厉害了!” 唐晓宁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得意:“一句话!就一句话!‘莫要强求’!哈哈哈,就把那个‘我娘说’给噎跑了!你没看他那张脸,红得像猴屁股!” 她模仿着周文远气急败坏的样子,惟妙惟肖。 李明华微微侧过头,看着身旁这位笑得花枝乱颤、明媚动人的雇主。 她英气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纯粹的困惑,似乎在评估任务的完成度: “这样……就算完成任务了?” 在她看来,这似乎比对付那只抢包子的野狗还要轻松省事得多,至少不需要耗费体力追击。 “岂止是完成!”唐晓宁用力点头,笑容灿烂得晃眼,“简直是圆满成功!超额完成!” 她笑着笑着,忽然凑近了一些,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带着浓浓的好奇和探寻,几乎要望进李明华沉静的眼底。 “不过李女侠,”她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意味,“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说得真是太好了!又深奥又通透!”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格外认真:“你是不是……也觉得,真心喜欢一个人,就该是这样的?不该被那些世俗的身份呀,性别呀什么的框框条条所限制?”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李明华,带着期待和某种热切的求证。 李明华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 她刚才只是下意识复述师父的话,用以应对局面,何曾深思过其中关于情爱的深意? 看着唐晓宁近在咫尺、明亮得几乎能看到自己倒影的双眸,感受到对方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李明华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一种难以形容的不自在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本能地迅速后退了小半步,拉开那过于亲密的距离,同时略显仓促地移开视线,望向厅外摇曳的竹影。 她的声音低沉了些,努力维持着平日的清冷语调:“我……只是完成保镖的职责。” 然而,在她白皙的耳廓边缘,一抹极淡的红霞,却悄然晕染开来,泄露了主人内心那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唐晓宁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细微的后退动作,和那抹可疑的红晕。 看着李明华这副强作镇定,却又隐约透出窘迫的可爱模样,她觉得更有趣了! 这位武功高强、性格耿直到有点呆板、偶尔还会害羞的女侠,简直是……太对她唐晓宁的胃口了! “好好好,明白明白,职责职责!”唐晓宁从善如流地点头,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心情大好。 她再次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挽住了李明华的胳膊,动作比之前两次都要熟稔许多: “走走走,李女侠,大好时光,浪费在那个呆子身上多不值!” 她兴致勃勃地拉着李明华往外走:“为了庆祝我们今日首战告捷,本小姐亲自带你逛逛我们家的园子去!保证比你清风派的山景好看一百倍!” 走出两步,她又想起什么,回头朝李明华狡黠一笑,补充道:“哦,对了,你的住处我也安排好啦,就在我隔壁院子,方便你随时‘贴身保护’!怎么样?” 李明华低头,看向自己再次被挽住的手臂。 温热的触感和靠近的气息依然让她有些不习惯,但身体下意识的僵硬感似乎减轻了些许。 她沉默片刻,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属于雇主充满活力的温度,最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嗯。” 保护雇主安全,满足雇主合理的休闲需求(比如逛园子),以及执行雇主临时布置的特殊任务(比如假扮心上人并住在隔壁院子)…… 大概,都在那份“十两银子,包吃包住”的契约所涵盖的“保镖职业道德”范围之内吧? 李明华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接受这份工作的决定,再次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脑海中,适时地浮现出方才餐桌上那盘油光发亮的红烧蹄髈的诱人影像。 毕竟,这里的待遇,尤其是伙食,着实令人无法抗拒。 第4章 门派倒闭前多攒钱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精致的唐府院落。 生物钟精准得如同刻在骨子里的李明华,已然在院中青石板上练完了一套行云流水的清风剑法。 她收势而立,长剑斜指地面,气息平稳悠长,与这静谧的晨光融为一体。 晨露沾湿了她束起的墨发和洗得发白的蓝色劲装袖口,更添几分清冽。 她正欲转身回房擦拭心爱的佩剑,一阵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便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由远及近。 “李女侠!李女侠!快起床,大好时光别浪费啦,我们开始特训吧!”人未至,声先到。 只见唐晓宁顶着一头睡得有些毛躁的秀发,几缕俏皮发丝不听话地翘着,连发髻都只是草草绾了个松散的样子,身上却已换上了一套……令人眼前一亮的“劲装”。 那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底色是极其耀眼的金红,上面用五彩丝线绣满了密密麻麻、展翅欲飞的蝴蝶穿花图案,在熹微的晨光下闪闪发光,几乎能晃花人眼。 她手里还拎着两把同样“华丽”的短剑,剑鞘上镶嵌着七彩的琉璃和细碎的宝石,华丽得不像兵器,倒更像是宫廷宴会上舞姬的道具。 她像只欢快的小鸟,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眼睛里闪烁着对“江湖特训”的无限憧憬。 李明华的目光从唐晓宁毛茸茸的脑袋,缓缓移到那身几乎能闪瞎人眼的“战袍”,再落到那对看起来砍块豆腐都嫌费劲的镶宝石短剑上。 她沉默了整整三秒,清秀的脸上惯常的平静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仿佛在努力理解眼前这极具冲击力的景象意味着什么。 “唐小姐,早。”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平稳地打了个招呼。 目光在那短剑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择了相对含蓄的: “你的……兵器,”她顿了一下,“很别致。” 语气里听不出褒贬,更像是一种客观陈述。 “是吧!好看吧!”唐晓宁完全没听出弦外之音,反而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短剑,宝石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我昨晚特意让绣房十几个绣娘连夜赶工做的!连小翠都熬红了眼!” 一旁的小翠抱着自家小姐换下的外裳,顶着两个黑眼圈,配合地点点头,脸上写着“生无可恋”。 唐晓宁转了个圈,劲装的下摆旋开一片金光闪闪:“怎么样,李女侠?有没有一代传奇女侠初出茅庐的风范?” 李明华看着阳光下仿佛移动灯塔般的唐晓宁,非常诚实地、耿直地回答: “在日光下,过于醒目,极易成为……众矢之的。” 第5章 她用了一个比较文雅的词代替了“靶子”,但意思表达得相当明确。 唐晓宁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像被按了暂停键:“……李女侠,” 她拖长了尾音,带着点不满和小小的撒娇:“你就不能……稍稍夸夸我吗?” 她的腮帮子微微鼓起,可以说很是不满。 “实话实说,是保镖的职责之一。”李明华一脸正气,回答得理所当然,像是在陈述一条江湖铁律。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唐晓宁那蓬松微乱的秀发上,补充道:“而且,真正动手时,长发务必束紧。” 她走近一步,伸手虚虚地比划了一下唐晓宁的鬓边:“否则,极易被对手抓住,受制于人。” 她的语气认真,完全是出于安全的考量。 “哦哦!原来如此!有道理!”唐晓宁恍然大悟,立刻将手里那对华丽的“装饰品”一股脑儿塞给小翠,后者险些没抱住。 唐晓宁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自己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试图把它们拢成一个利落的马尾。 “那、那李女侠,我们先学什么?”她一边跟头发搏斗,一边兴奋地问,眼睛亮晶晶的,“是踏雪无痕的轻功?还是神乎其技的点穴?或者……练的一套帅气的剑法?舞起来像风一样那种!” 她模仿着李明华收剑的动作,姿势笨拙却充满热情。 李明华看着唐晓宁期待的模样,略作思考,决定从最基础、也最必要的开始。 她环顾了一下整洁雅致的庭院,目光掠过花丛假山,最终落在了墙角。 那里静静靠着一把仆役用来打扫落叶、最普通不过的竹扫帚。 她走过去,将它拿了起来,抖落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转身,稳稳地递到了唐晓宁面前。 “给。” 唐晓宁看着这把长度适中、竹枝分明、与她身上那套价值不菲、闪闪发光的“蝴蝶战袍”形成了惨烈对比的竹扫帚,彻底懵了。 她眨了眨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着,满眼都是困惑:“……李女侠,这、这是?” 她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的剑。”李明华言简意赅,语气平静无波,仿佛递过去的是一把绝世名剑。 “先用这个练习基本姿势与发力。” 她看了一眼唐晓宁白嫩纤细、一看就没干过重活的手腕:“真剑锋利沉重,初学极易伤及自身。” 理由充分且无可辩驳。 唐晓宁精致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像一颗被霜打蔫了的小白菜。 她嘟着嘴,小声嘟囔着,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控诉:“可是……可是话本里不是这么演的啊……人家大侠起步,好歹都是用精致的木剑,或者……或者竹片削的也行啊……” 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哪有直接上扫帚的……” 李明华看着唐晓宁委屈巴巴的样子,英气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她想了想,努力为这把扫帚寻找优点,试图说服自己的雇主: “竹扫帚,取材容易,轻便,”她掂量了一下扫帚柄,“……还算顺手。” 最后,她似乎想到了最具说服力的一点,眼神都亮了一分: “且——”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不花钱。” 唐晓宁:“……” 她张了张嘴,看着李明华那张写满“这是最务实选择”的诚恳脸庞,以及那“不花钱”三个字带来的强大杀伤力,所有抗议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她想起了这位女侠空空如也的钱袋,和门派倒闭的往事,再看看手中朴实无华的扫帚,竟……无言以对。 无奈,她只好认命地接过这把不值钱的竹扫帚。 入手比她想象的粗糙些,带着竹子的韧性和微凉。 她笨拙地模仿着记忆中话本插图的样子,摆了个自认为潇洒不羁的起手式,下巴微扬:“这样?像不像即将挑战武林盟主?” 李明华走到她身边,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伸出手。 她的手指带着常年握剑磨出的薄茧,触感微凉而有力。 她先是轻轻托住唐晓宁握着扫帚柄的手腕,略微向下压了压:“手腕下沉,稳住。力从地起。” 接着,另一只手的手指不经意地拂过唐晓宁光滑的肘关节外侧:“肘部微屈,勿要绷直。” 她的指尖带着适中力度,调整着唐晓宁的姿势。 “下盘,”李明华的声音在唐晓宁耳边响起,“要稳如磐石。双脚分开,”她的脚尖轻轻点了点唐晓宁的绣花鞋内侧,“与肩同宽。” 唐晓宁被她摆弄着,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 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那股如同雨后青草般清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一点晨露的凉意。 李明华靠得很近,近得唐晓宁能看清她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侧脸线条。 手腕和肘部被那带着薄茧的微凉手指触碰的地方,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过,泛起一阵陌生的的麻痒感,直窜心底。 她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接着又急促地“砰砰”了几下,脸颊也有些微热。 “哦……好、好的。”她有些慌乱地应着,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是……是这样吗?” 她努力稳住下盘,感觉姿势别扭极了。 “嗯。”李明华审视了一下,终于退开一步,恢复了两人之间正常的距离。 她抱着自己的古朴长剑,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眼神锐利,瞬间恢复成最严格的教习师傅模样:“保持此姿势,” 她的声音平稳无波,下达了第一个指令:“一炷香。” “一炷香?!”唐晓宁瞬间从刚才那点微妙的悸动中惊醒,杏眼圆睁,哀嚎出声,肩膀都垮了下来。 “就这么举着?李女侠,这、这比绣一整天的花还累人啊!”她感觉手臂已经开始隐隐发酸了,那朴实无华的扫帚也变得愈发沉重。 “根基不牢,”李明华看着她,眼神沉静,缓缓吐出师父常挂在嘴边的话,“地动山摇。” 她顿了顿,补充了更残酷的现实理由,语气毫无波澜,却带着江湖的真实:“江湖险恶,敌人不会因你疲惫乏力,便手下留情。” 这是血与泪的教训。 唐晓宁苦着一张小脸,认命地举着扫帚,感觉时间过得格外缓慢。 手臂的酸麻感越来越清晰,她试图找点话题分散注意力,也探寻一下这位神秘女侠的过去:“李女侠……” 她声音带着点委屈巴巴的颤音:“你当初……刚学剑的时候,也要这么辛苦吗?也……也要举扫帚?” 她实在无法想象眼前这位剑法精妙的女侠举扫帚的样子。 “嗯。”李明华简短地应了一声,目光似乎飘向了遥远的过去,声音低沉了些,“初入山门,每日需站桩两个时辰,稳根基。”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随后,挥剑……”她似乎在回忆那个惊人的数字,“……千次。” “两个时辰?!还要……挥剑千次?!”唐晓宁惊得差点把扫帚扔了,小嘴微张,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的天……你们清风派……是不是有点太……太严格了?这简直是把人当铁打的嘛!”她光是想想就觉得手臂更酸了。 李明华的眼神飘忽了一瞬,似乎想起了某个严厉又……精打细算的身影。 她微微垂下眼帘,声音更低了些:“师父说……唯有如此苦练,日夜不辍……”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复述一句浸透了苦涩与无奈的箴言:“……方能在门派倒闭之前,多攒些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句话轻飘飘地说出来,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落在了清晨微凉的空气里。 唐晓宁:“……”她彻底失语了。 所有的抱怨和委屈,都被这句过于真实、带着点黑色幽默和深深无奈的话语堵了回去。 她看着李明华依旧平静却似乎笼罩了一层淡淡回忆的侧脸,再看看自己手中这把虽然粗糙但确实“不花钱”的竹扫帚,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有点同情这位女侠的遭遇,觉得她好惨;可又莫名觉得这理由配上她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实在是……有点好笑! 她拼命抿住嘴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笑出声来,显得太不厚道。 手臂的酸痛,似乎也因为这离奇的理由,而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第5章 打听点发大财的故事 好不容易熬过那漫长如一年般的一炷香时间,唐晓宁感觉两条胳膊又酸又麻,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哎哟”一声,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也顾不得那身华丽的“蝴蝶战袍”会不会沾上尘土了。 她一边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可怜的手臂,一边对着依旧站得像棵小青松似的李明华嚷嚷: “不行了不行了,李女侠,我感觉我的手臂已经不是我的了! 我们急需点精神食粮补充一下! 第6章 快,快给我讲讲你听说过的最精彩、最荡气回肠的江湖轶事,让我也感受一下豪情万丈!” 她仰着小脸,充满期待地看着李明华,仿佛急需一剂江湖“鸡血”来重振雄风。 李明华看着她这副狼狈又鲜活的模样,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 她思索了片刻,似乎在记忆的角落里翻找,最终选择了一个她认为足够“江湖”的传闻。 她走到唐晓宁身边不远处站定,双手习惯性地背在身后,声音平稳地开口: “曾听闻,塞外荒原,有位使快刀的刀客。” 她语调平缓,像是在叙述一件寻常事:“他为追求心仪的一位牧羊姑娘,不顾风雪,固执地在对方简陋的毡房门前跪了三天三夜。” “哇!”唐晓宁立刻被吸引了,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充满浪漫幻想地问: “然后呢?是不是他的痴心终于感动了天地,打动了姑娘的芳心? 他们是不是历经磨难,最后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终成眷属了?” 她脑海中已经勾勒出夕阳下英雄美人的剪影。 李明华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用那双通透的眼睛看着唐晓宁,清晰地吐出后续:“然后,他冻病了。”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个在她看来至关重要的细节:“且花光了身上所有积蓄——盘缠看病。” 最后,她给出了结局:“那位姑娘觉得他如此行事过于愚鲁冲动,难堪托付,便在刀客卧床养病时,跟一个路过的、答应提供稳定住所和羊群的马贩子走了。” 故事戛然而止,干脆利落。 唐晓宁脸上那份期待满满、闪着光的表情,瞬间像是被寒冰冻住一样,凝固了。 她微微张着嘴,眼睛里写满了巨大的失望和不可置信,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就、就这样?没了?!” 她几乎要跳起来:“一点都不浪漫!一点都不英雄儿女!这算什么江湖轶事嘛!简直……简直是……太扫兴了!” 她气鼓鼓地抱怨,腮帮子又鼓了起来,像个受气的小河豚。 “这便是江湖。”李明华的语气依旧平稳无波,像是在陈述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很多时候,现实与话本传奇,相去甚远。”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经历过世事磨砺后的淡然。 “我才不信呢!”唐晓宁不服气地反驳。 她撑着酸软的手臂,试图让自己坐得更直些,好增加气势:“肯定是你听的都是些……嗯……充满了现实主义的坏消息!我就不信偌大的江湖,就没有一点动人的浪漫!” 她双眸重新燃起憧憬的光芒,开始构建自己的理想图景: “比如……比如两位绝世侠客,因为误会在大漠交手,打得惊天动地,月下沙丘都改变了形状! 打着打着,却发现彼此心意相通,惺惺相惜…… 最后冰释前嫌,从此携手并肩,共闯天涯,行侠仗义!” 她越说越激动,好似自己就是那故事中的主角之一,脸上焕发着动人的光彩。 李明华看着唐晓宁神采飞扬、充满憧憬的样子,沉默了下来。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用残酷现实去戳破这个美丽的泡泡。 她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若有所思。 她转身走到庭院角落的石桌旁,拿起温在暖炉上的青瓷茶壶,倒了一杯温度恰好的清茶。 然后,她走回唐晓宁身边,微微俯身,将茶杯稳稳地递了过去。 “歇息片刻。”她的声音比平时似乎柔和了一丝丝。 待看着唐晓宁顺从地接过茶水,小口啜饮时,她才低声补充了一句。 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经地义的务实考量:“至少,在我所见所闻的江湖里,携手天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唐晓宁握杯的纤细手指和那身价值不菲的衣裳:“首要的,便是有能活下去、护得住彼此的本事。” 她的视线最后落在茶杯上,仿佛想到了什么更重要的事,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点认真的忧虑:“以及……足够应对风寒雨雪、伤病意外的……盘缠。” “盘缠”二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显出其在她认知中的极端重要性。 唐晓宁正喝着水润喉,冷不丁听到李明华这句正经八百、忧虑“盘缠”的补充,瞬间被戳中了奇怪的笑点。 “噗……咳咳咳!”一口茶水险些呛进气管,她捂着胸口咳嗽起来,眼角都咳出了泪花。 好不容易缓过气,她抬起头,看着李明华那张写满“我在认真替你考虑长远现实困境”的耿直脸庞,再也忍不住。 “噗嗤”一声,接着是抑制不住的“咯咯咯”笑声,笑声清脆,像檐下风铃。 她笑得眉眼弯成了月牙,脸颊飞起红霞,指着李明华: “李女侠啊李女侠,”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我发现……你这个人呐,其实骨子里……还挺幽默的!而且是那种一本正经的冷幽默!哈哈哈……” 李明华被她笑得莫名其妙,英气的眉头困惑地微蹙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脸上露出明显的茫然。 幽默?她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关乎生存的重要事实罢了。 冷幽默是什么? 她看着眼前这位雇主小姐笑得前仰后合、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看着她因为大笑而显得更加生动明媚的脸庞,李明华心底深处某个角落,像是被这笑声轻轻触碰了一下,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她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至少,比一个人在烈日下或寒风里漫无目的地寻找生计,比面对那些充满算计的雇主目光,要有趣得多,也……明亮得多。 “还练吗?”等唐晓宁的笑声稍歇,李明华才开口问道,语气已然恢复平静。 “练!”唐晓宁深吸一口气,像是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她将茶杯塞给早已候在一旁、同样忍俊不禁的小翠,然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虽然动作还有些因疲惫而笨拙。 她重新抓起那把朴实无华、陪伴她度过艰辛一炷香的竹扫帚,摆出一个虽然依旧不算标准的姿势,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劲头。 “不过李女侠……” 她皱了下小巧的鼻子,带着点撒娇似的商量口吻: “下次……下次能不能讲个结局好点的故事? 比如……比如哪个大侠历尽千辛万苦,最后不仅抱得美人…… 呃,或者抱得英雄归,还顺带着……发了一笔横财的那种?” 她的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意有所指地强调了“发财”。 李明华看着眼前这个活力四射、总能把“江湖”想象得五彩斑斓的大小姐,看着她明明累得够呛却依旧兴致勃勃的眼神。 她的神情依旧认真,仿佛在聆听一项重要的任务委托。 迎着唐晓宁期待的目光,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会尽力去搜寻符合雇主需求的江湖素材”的使命感。 “嗯。”她应道,声音沉稳,“我尽量……以后都,替你留意打听看看。” 毕竟,能让雇主满意,也是保镖职责的一部分。 而且,发大财的故事……听着也确实比冻病花光盘缠的故事,更让人心情舒畅一些。 李明华默默地想。 第6章 情意绵绵剑法 难得的几日清净后,周文远那边暂时没了动静。 唐晓宁正惬意地窝在花厅的软椅里,捏着一颗蜜渍梅子送入口中,享受着耳根清净的悠闲时光。 管家福伯却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小姐,”福伯微微躬身,声音压低了点,“周夫人那边……递了帖子过来。” 他顿了顿,眼神微妙且飞快地瞟了一眼如同影子般无声侍立在唐晓宁身侧、抱剑而立的李明华。 “说是明日要过府一叙,探望老夫人,顺便……”他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也看看您。” “啪嗒!” 唐晓宁指尖那颗琥珀色的蜜饯应声掉落在光滑的酸枝木小几上,滚了两圈。 她脸上的惬意瞬间消失无踪,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哀叹着瘫进柔软的椅背里,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完了完了完了!小的没打发走,老的亲自下场来兴师问罪了!周伯母那张嘴呀……” 她夸张地捂住了脸,“死的都能被她说活了!她要是卯足了劲在我娘耳边吹风,我娘耳根子那么软……” 想到可能的后果,她猛地坐直身体,仿佛弹簧绷紧,目光急急投向身边那道沉静的身影。 她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住了李明华握剑的手。 不是手腕,是实实在在地覆盖住了对方带着薄茧的手背。 第7章 李明华感觉到手背上骤然传来的温热、柔软又带着点汗意的触感。 她常年握剑的手指本能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关节有些僵硬,但终究没有抽开。 她只是垂下眼睫,看了看两人交叠的手,复又抬起,迎上唐晓宁那双充满了“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般凝重急切的眼眸,冷静地问道: “如何做足?”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只是仔细听,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丝丝。 唐晓宁:“光靠你挡在前面说两句‘莫要强求’这种大道理,肯定糊弄不过周伯母了!” 唐晓宁站起身,松开手像个临战前焦灼踱步的军师,在花厅里来回走动。 唐晓宁:“我们得让她从骨子里相信,我们俩是真心相爱,情比金坚,任何妖风邪雨、棒打鸳鸯都拆不散的那种!” 她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李明华,目光灼灼,像两簇跳动的火焰,直直地盯着她:“所以,李女侠!我们急需——特训!” 李明华心头蓦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阴云般笼罩下来:“……特训什么?” 她抱着剑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特训如何看起来‘情意绵绵’,让周伯母看一眼就觉得我们俩之间火花四溅,天造地设!”唐晓宁掷地有声地宣布。 随即她撸起袖子,进入了现场教学模式。 她凑近李明华,仰着小脸,努力瞪大自己那双本就漂亮的杏眼,试图挤出几分传说中的“情深似海”: “首先,是眼神交流!你看我的时候,”她指着李明华平静无波的眼眸,“不能像看墙角那把竹扫帚一样平静无波!也不能像看红烧蹄髈一样只有食欲!要这样——” 她更用力地眨了眨眼,努力让眼神显得“波光潋滟”,甚至还刻意放缓了语速,带着点诱导:“要带着点温度,暖暖的……还要带着点……嗯……欲语还休、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缱绻!懂吗?” 李明华被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凝视,和“缱绻”要求弄得有些无措。 她努力理解着唐晓宁的描述,然后非常认真地、用力地、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一般,也睁大了眼睛回望着唐晓宁。 那眼神里满是全然的困惑、一丝执行任务的坚毅,以及……视死如归般的僵硬。 与其说是“情意绵绵”,不如说是在进行某种艰苦卓绝的瞪眼耐力比拼。 唐晓宁被她这“杀气腾腾”的“深情”看得嘴角一抽,瞬间泄了气,懊恼地扶住额头: “……算了算了,眼神这门功夫对你来说难度系数太高了,堪比登天摘月。 我们还是进行第二步,肢体语言!” 她重整旗鼓,开始比划:“比如,走路的时候,你要稍微靠近我一点,肩膀轻轻挨着我的肩膀那种感觉。或者,在上下台阶、转弯的时候,你可以‘不经意’地……” 她特意加重了“不经意”三个字,并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扶一下我的腰,显得体贴!再或者……”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突然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拂过李明华光洁的额角,将一缕其实并不存在的“碎发”温柔地别到她耳后:“像这样,帮我捋一下鬓边的头发,自然又亲昵!” 就在唐晓宁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李明华耳廓肌肤的瞬间…… 李明华浑身骤然僵硬,宛如一尊被瞬间点穴的石像,连呼吸都停滞了。 只有那白皙如玉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一下,迅速蔓延开一片滚烫的红晕,甚至一路爬向了脖颈。 她整个人都绷紧了,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像……这样?”她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明显的紧绷感。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僵硬机械地抬起自己的右手,也学着唐晓宁刚才示范的样子,伸向唐晓宁的鬓边。 那动作迟缓而笨拙,五指微微张开,与其说是要温柔地“捋头发”,不如说更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探查对方头上是否藏着什么致命的机关暗器。 “噗……”唐晓宁被她这堪比“勘察敌情”动作逗得差点破功笑出声,连忙死死咬住下唇才强行忍住。 她哭笑不得地抓住李明华那只快要碰到自己太阳穴僵硬的手腕,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她的角度和力道: “错了错了!李女侠!要轻!要柔!要自然流畅!你这动作……是想把我的头发梳成飞天髻,还是想把我的脑袋整个拧下来呀?” 她的语气里全是无奈和调侃。 “……抱歉。”李明华垂下眼帘,迅速收回手,仿佛那手被烫到了一般。 她感觉脸颊的温度还没有褪去,心跳也有些紊乱。 这“情意绵绵”特训,简直比让她同时对付三个抢包子的野狗还要艰难百倍! 野狗至少知道用牙齿咬哪里。 唐晓宁:“还有称呼!” 唐晓宁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继续加码: “明天在周伯母面前,你那句冷冰冰、公事公办的‘唐小姐’是绝对不能用了! 听起来比账房先生还生分!要叫得亲一点!热乎一点!” 李明华这次倒是从善如流,尝试着开口,声音干巴巴的:“……晓宁?” “不够!太普通了!”唐晓宁立刻摇头。 她像是对待不成器的学生,循循善诱,试图引导出更“高级”的情感表达: “要更肉麻一点!更显得我们亲密无间、如胶似漆!比如……”她眼睛一转,抛出一个极具杀伤力的称呼,“……‘宁儿’?”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李明华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猛地瞪大了眼睛看向唐晓宁。 那个“宁”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在她舌尖滚了又滚,喉头上下滑动了好几次,硬是没能冲破那无形的壁垒发出声来。 反倒是脸颊刚刚褪下的红晕,“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迅速蔓延到了耳根,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粉。 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放弃般地飞快垂下眼睫,盯着自己脚上的布鞋,声音低得快听不见,带着点窘迫的沙哑:“……我叫不出口。” 仿佛那两个字是什么禁忌咒语。 唐晓宁看着她这副窘迫得快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又耿直得可爱的模样,心尖尖上像是被一片最轻柔的羽毛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痒痒的带着点莫名的悸动,还有点想笑。 她望着李明华泛红的耳尖,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点纵容和妥协: “好吧好吧,强扭的瓜不甜,那还是叫‘晓宁’吧。” 她话锋一转,强调道:“不过……语气!语气一定要调整!要温柔一点! 别像在演武场上发号施令,或者念武功心法一样硬邦邦的! 想象一下……嗯……就像……就像在叫一件你很宝贝的东西?” 她自己也觉得这比喻有点怪,赶紧打住。 为了缓解空气中弥漫的尴尬,主要是李明华快要蒸熟了的窘迫,也为了给自己鼓劲。 唐晓宁目光一扫,再次拎起了那把已经成为她“武林生涯”开端标志的竹扫帚: “来来来,光说不练假把式!我们一边练剑一边找感觉!说不定练着练着就开窍了呢!” 她兴致勃勃地挥舞了一下扫帚:“李女侠,你就想象我们是在练一套旷古绝今、羡煞旁人的合击剑法,名字就叫……” 她眼珠一转,拍板定案:“‘情意绵绵剑’!要的就是一个默契无间!心有灵犀一点通!” 于是,唐府雅致的花厅外庭院里,出现了一幕极其诡异又带着点莫名喜感的画面…… 唐晓宁举着那把沉重的竹扫帚,毫无章法地胡乱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作法: “看招!我这招‘望穿秋水’直取他上盘要害。 李女侠!快快快!用你那招‘心有灵犀’来接应我。 双剑合璧,天下无敌!” 李明华则手持着自己那柄古朴锋锐、承载着师门传承的真剑,面无表情又精准地格挡开唐晓宁每一次都偏离目标、甚至可能伤及她自己的“扫帚突刺”。 她还必须配合着唐晓宁的“指挥”,略显僵硬地移动步伐,试图让两人看起来像是在默契配合、心意相通地进行“合击”。 每一次用师传宝剑,去格挡那把沾着泥土和落叶气息的扫帚,李明华内心都是对这柄剑的深深愧疚。 感觉师父的英灵在天上看着都要叹气。 第7章 可否都要? “晓宁……” 在又一次敏捷地格开一次差点戳到自己腰眼、力道十足的“扫帚突刺”后,李明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她清冷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无奈:“对敌交锋之际,首要仍是保全自身,伺机而动。若执着于‘情意绵绵’……”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最贴切的词来描述结果:“……恐怕未及缠绵,便已命丧当场。” 第8章 这是基于无数次实战经验得出的血泪教训。 唐晓宁的动作戛然而止,撅起嘴,不满地瞪着她: “李女侠!你又在泼我冷水! 这是战术!战术需要懂不懂? 需要气势上压倒敌人!” 她挥舞着扫帚,试图再次强调。 “是实话。”李明华收剑而立,站姿挺拔如松。 她的目光落在唐晓宁因为一通乱舞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正闪烁着不服输的光芒。 她沉默地看了几秒,那纯澈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就在唐晓宁以为她要继续“教导”时,她忽然压低了声音,语速也慢了些,带着点似是而非的妥协意味补充道: “不过……若你当真喜欢,”她的视线微微移开一点,落在旁边的一丛月季上,“私下练练,也无妨。” 她那姿态,像是在承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唐晓宁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漂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落满了星辰。 她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如同春日暖阳。 她不再纠结于“战术”问题,而是用手中的扫帚柄,带着点亲昵地碰了碰李明华结实的小臂: “嘿嘿,这还差不多!够意思!”她眉眼弯弯,信心满满地宣布,“那就这么说定啦!明天,就看我俩‘情意绵绵剑’的威力了!定叫那周伯母刮目相看!” 翌日,周夫人果然如期而至。 她保养得宜的面容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雍容笑意,一身锦缎华服衬得通体气派,眼神却锐利而精明。 在花厅里与唐母寒暄了几句天气和家常后,那目光便稳稳地落在了侍立在唐晓宁身侧、一身利落蓝衫、怀抱长剑的李明华身上。 “这位姑娘气度不凡,想必便是文远提起过的明华姑娘吧?”周夫人端起手边的青花缠枝莲茶盏,优雅地撇了撇浮沫。 她的笑容得体,话语却如同包裹着糖衣的细针:“果真是一表人才,英气勃勃。听文远说,你与我们家晓宁……近来交情甚是匪浅呐?” 她刻意拖长了“匪浅”二字尾音,带着探究的笑意。 李明华按照昨晚“特训”的剧本,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微微颔首抱拳行礼。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在背诵武功口诀,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稳: “周夫人安好。正是晚辈。我与晓宁,”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昨晚练习多次的台词,“倾心相待。” 语气虽平,却也算流畅。 唐晓宁立刻自然地伸出手臂,亲密地挽住李明华的胳膊,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靠过去。 她扬起一张明媚的笑脸,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附和道: “伯母,是真的!明华她待我可好了,事事都想着我,护着我呢!” 她一边说,一边还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李明华的肩膀,努力营造出“小鸟依人”的假象。 李明华的身体在她靠过来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放松。 周夫人眼底精光一闪,面上笑容不变,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仿佛闲聊般抛出了精心准备的问题: “哦?如此甚好。只是……”她放下茶盏,目光锁住李明华,“不知明华姑娘师从何派高人啊?家中父母可还康健?这将来……又有何打算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切”:“我们晓宁啊,是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金枝玉叶一般的娇贵人儿。这未来的日子,总不能……一直像浮萍般漂泊不定,连个根基都没有吧?” 字字句句,直指最现实的门第根基、未来保障,如同冰冷的箭矢,带着无形的压力射向场中两人。 这一连串直击要害的现实问题砸下来,唐晓宁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手心瞬间沁出薄汗。 她脸上的甜美笑容差点维持不住,正想插科打诨说些“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情比金坚饮水饱”之类的话糊弄过去,却忽然感觉李明华的手臂肌肉猛地绷紧了,那仿佛无声地传递着一种沉稳的信号,让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李明华抬起了眼眸,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眸子,此刻正正地迎上周夫人那审视、挑剔的目光。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异常清晰的笃定:“晚辈师从清风派。” 她坦然承认,没有丝毫避讳门派已散的窘迫:“虽门派如今已散,但一身技艺传承未绝,尚在。” 谈及家人,她的声音低沉了一分,却依旧坦荡:“晚辈家中……已无亲眷,孑然一身。” 最后,当说到最关键的未来打算时,她略微停顿了一下,侧过头,目光落在了身旁因紧张而微微屏息的唐晓宁脸上。 就在这一刻,唐晓宁清晰地捕捉到,李明华眼中那份拒人千里的清冷,如同初春河面的薄冰遇见暖阳,竟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些许,流露出一种近乎……温柔的温度? 她继续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花厅里: “至于将来……” “晓宁在何处,何处便是我的归宿。” “我会护她周全,竭尽所能,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砌,没有肉麻的“情意绵绵”,甚至连昨晚练习的“宁儿”二字都未曾唤出。 只是最朴实的陈述,却因那份发自内心的坚定与责任感,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敲在了听者的心上。 花厅里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窗外偶有鸟鸣传来,更衬得厅内落针可闻。 连端茶进来的丫鬟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垂手侍立在侧不敢动弹。 一旁的唐母也放下了手中的佛珠,目光复杂地在李明华和自家女儿身上转了一圈。 唐晓宁完全怔住了。 她挽着李明华胳膊的手忘了用力,只是微微仰着头,怔怔地看着对方线条清晰流畅的侧脸。 明明清晰地知道这只是一场为了应付周伯母的戏,事先演练的台词里也根本没有这几句! 可这番话,配上李明华那双此刻写满了认真、专注、甚至带着一丝近乎虔诚的守护之意的眼睛,竟在她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她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清晰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猛烈地撞击着胸腔。 一种混杂着震撼、悸动和一丝慌乱的情绪攫住了她,让她有片刻的恍惚。 仿佛……仿佛头顶的阳光穿透了戏言的迷雾,照见了某种……真切得让她心头发烫的东西? 周夫人显然也完全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她准备好的关于门第悬殊、生活困顿、未来渺茫的诸多说辞,仿佛蓄力挥出的一拳,却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一堵沉稳坚实的石壁上,不仅毫无效果,反而震得自己虎口发麻。 她脸上的雍容笑意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僵硬,端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她那双精明的眼睛,锐利地在李明华脸上来回审视了好几遍。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眼神清澈坦荡,没有丝毫心虚闪躲,那份沉稳的气度、话语中透出的担当,竟不似作伪。 这让她一时有些失算。 “呵呵……”周夫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住短暂的失态,干笑了两声,终究没有再继续咄咄逼问,“年轻人,有这份心意……是好的。” 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城中最新的绸缎庄子和首饰花样,厅内紧绷的气氛这才稍稍缓和下来。 好不容易将周夫人这尊大佛送走,唐晓宁几乎是立刻脱力般地软倒在花厅的紫檀木圈椅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呼——我的老天爷,总算过关了!” 她用小手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随即,她抬眼看向依旧站得笔直的李明华,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 “李女侠!你最后说的那段话简直……太厉害了,比一百句‘情意绵绵’都管用! 你不知道,我听得……我听得都快信以为真了!” 她的话语带着点夸张的激动,眼神却下意识地紧锁着李明华的脸,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 李明华看着她劫后余生般的模样,沉默了。 她微微垂眸,再抬眼时,眼神已恢复了平日的清明冷静,只是声音比平时更低缓了些:“虽是权宜之计,为解困局。” 她顿了顿,语气郑重:“但既已应承了保护你周全之责,那么,‘护你周全,不让你受半分委屈’此语,便非虚言承诺。” 她强调了职责与承诺的真实性,却巧妙地将那最关键的“归宿”二字,留在了那片模糊的界限之外。 唐晓宁脸上灿烂的笑容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滞。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李明华话语中那份清晰的责任界限,以及对方迅速恢复如常的清冷神色,就像刚才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郑重说出“归宿”二字的人,只是一个短暂的幻影。 第9章 心头那点被那宣言搅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涟漪,被她用力地强行压了下去。 “知道啦知道啦!”她重新扬起笑容,带着故作轻松的语气。 她跳起来,再次自然而然地挽住了李明华的胳膊,力道比刚才轻快随意了许多: “我们李女侠最重承诺,最讲信用了!一诺千金!” 她拖着李明华往外走,声音轻快雀跃: “为了庆祝我们又一次成功退敌,走,我让小厨房再加两个好菜! 今天想吃什么?酱肘子还是八宝鸭?管够!” 美食的诱惑,瞬间转移了李明华的注意力。 她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那副对食物纯粹、毫不掩饰的渴望,瞬间冲淡了刚才的郑重氛围。 她微微蹙起英气的眉头,似乎在认真权衡这个关乎民生的重要抉择。 然后抬起头,看着唐晓宁,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认真问道:“……可否都要?” 唐晓宁看着她那副因美食而鲜活起来、带着点孩子气的表情,再回想起方才她在周夫人面前那磐石般沉稳的模样,巨大的反差让她心头那点被压下去的异样感瞬间被冲散。 她忍不住再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脆如银铃,回荡在廊下。 “行!”她豪气地一挥手,眼中笑意盈盈,“都依你!今天李女侠立了大功,想吃什么都行!” 第8章 耍流氓? 周夫人来访的风波暂时平息,唐府重归宁静。 然而,唐晓宁那颗被压抑许久、向往广阔天地的心,却如同春日抽芽的藤蔓,又开始不安分地活络起来。 整日困在自家的精致园子里,对着那把沉重的竹扫帚比划所谓的“情意绵绵剑”,实在难以匹配她心中那个波澜壮阔、快意恩仇的“闯荡”江湖梦。 这日,暖阳正好,春风和煦。 唐晓宁百无聊赖地趴在雕花窗棂边,看着庭院外那片被高墙分割的天空,以及更远处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 明媚的春光洒在她略显郁闷的小脸上,忽然间,一个念头如同灵光乍现。 她猛地直起身,提起裙摆,像只轻盈的蝴蝶般飞奔向庭院角落那棵老槐树下。 李明华正盘膝而坐,神情专注,用一块柔软的细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她那柄古朴的佩剑,剑身在阳光下偶尔折射出一点寒芒。 “李女侠!”唐晓宁气喘吁吁地停在李明华面前,挡住了她面前的光线,眼睛亮得惊人,“我们出去走走吧!” 李明华擦拭的动作未停,只是微微抬起了头,那双清澈平静的眸子带着无声的询问看向她。 “不是逛我们自家这个小园子!”唐晓宁生怕她误会,连忙摆手。 随即双手激动地比划起来,仿佛要拥抱整个天地: “是真正地‘出去’,走出这唐府大门。 去街上,去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去茶楼酒肆,听听市井传言,看看真正的贩夫走卒、人间烟火!” 她努力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既充分又“江湖”: “这才是活生生的江湖啊!身为我的首席江湖顾问兼贴身护卫,”她刻意加重了头衔,带着点小小的狡黠,“你有责任也有义务,带我去见识见识这个最真实、最地道的江湖,对不对?” 她微微歪着头,眼里满是期待,甚至带上了点撒娇的意味。 李明华擦拭剑身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真实的江湖……确实不仅仅是清风派山门前的云雾,也不仅仅是刀光剑影和高来高去。 那些最底层的生计、街头的叫卖、茶楼里的隐秘消息,同样是江湖这张巨大织网上不可或缺的丝线。 她将剑轻轻归入鞘中,发出“锵”的一声轻吟,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看着唐晓宁那双亮得晃眼的眸子,点了点头:“可。” 唐晓宁脸上的笑容刚要绽开,李明华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护卫特有的严谨:“但需约法三章。” “你说你说!别说三章,三十章都行!”唐晓宁立刻满口答应,只要能出门,什么都好说。 李明华伸出第一根手指,目光直视唐晓宁,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第一,跟紧我,寸步不离,勿要东张西望随意乱跑。人多之处,易生变故。” “没问题!我保证像影子一样贴着你!”唐晓宁拍着胸脯保证。 第二根手指伸出:“第二,钱财不可露白。银钱细软妥善收好,莫要当街显摆,引人觊觎。” 这是行走江湖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懂懂懂!财不露白嘛,话本里都这么说!”唐晓宁小鸡啄米般点头。 李明华的目光落在了唐晓宁身上,那件即使换过,依旧过于华丽、绣着繁复花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嫩黄色“蝴蝶穿花”改良短襦裙上。 她沉默了一下,英气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直接道: “第三,”她顿了顿,尽量让语气显得不那么嫌弃,“能否……换身再寻常些的衣物?” 这身打扮,简直像在脑门上写着“我很有钱,快来偷我”。 唐晓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精心挑选的“战袍”,又看看李明华身上那身洗得发白、毫无装饰的靛蓝粗布劲装,小嘴一瘪,小声嘀咕:“这已经是我衣柜里最‘寻常’的了……” 但在李明华平静无波却坚持的目光注视下,她还是妥协了:“好吧好吧,等着!” 半柱香后,唐晓宁终于磨磨蹭蹭地出来了。 这回她换了一身水绿色的素面细棉布襦裙,款式简洁,只在领口和袖口绣了几道简单的缠枝纹。 虽然料子依旧是好料子,但总算不那么像一只随时准备开屏、吸引所有目光的五彩孔雀了。 她随手抓了个简单的发髻,斜插一支白玉簪,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这下行了吧,李女侠?”唐晓宁转了个圈,带着点小得意。 李明华上下打量了一眼,点了下头:“嗯。走吧。” 久违地踏出唐府那扇威严的侧门,置身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街市,喧嚣的市声扑面而来。 李明华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目光迅速扫视四周,身体也微微绷紧,进入警戒状态。 这种程度的喧嚣对她而言有些吵闹,但尚在可承受范围内。 而反观唐晓宁,则像是被久困笼中终于放归山林的小鸟,新鲜劲儿十足,看什么都觉得有趣,眼睛都不够用了。 “李女侠李女侠!你快看那边!”唐晓宁兴奋地拽着李明华的衣袖,指向一个捏面人的摊子,“那个孙猴子捏得真像!活灵活现的!” 李明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护着她不让旁边挑担的货郎撞到,客观评价:“嗯,泥人张的技艺,尚可。” 没走几步,一股甜香飘来,唐晓宁又被吸引:“哇!是糖画!我要那个最大的凤凰!展翅高飞那种!” 她指着摊位上晶莹剔透的糖画嚷道。 “糖画甜腻粘牙,少吃为妙。”李明华冷静地泼冷水,但还是默默掏出了几个铜板。 前方锣鼓喧天,围了一大圈人喝彩。 唐晓宁拉着李明华挤进人群,只见一个赤膊大汉正躺在条凳上,胸口压着一块青石板,另一个壮汉抡起大锤就要砸下。 “哇!胸口碎大石!这是真的吗?李女侠!”唐晓宁兴奋地抓紧了李明华的胳膊。 李明华护着她不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目光在那石板上停留片刻,低声在她耳边道:“此乃硬气功外功,石料亦有讲究,多为酥脆页岩,并非全靠蛮力与筋骨。” 她总能给出最实在的“江湖小贴士”。 唐晓宁听着她这些拆穿“把戏”的务实分析,虽然和她想象中充满神秘色彩的江湖有些落差,但还是听得啧啧称奇,觉得李女侠懂得真多。 走得久了,日头渐高,唐晓宁嚷着口渴,非要体验一下“江湖草莽”喝大碗茶的豪迈感觉。 两人便在一个支着凉棚、略显简陋的露天茶摊前坐下。 茶博士麻利地端上两大碗粗茶,茶水浑浊,一股廉价的茶梗味儿。 刚坐下没喝两口,就听见邻桌几个穿着短打、带着家伙什儿、风尘仆仆的走镖模样汉子,正拍着桌子高谈阔论,嗓门洪亮: “听说了没?城东张记绸缎庄,昨儿夜里又丢了一批上好的云锦!” “啧!”另一个络腮胡汉子灌了口茶,一抹嘴,“这都第几回了?前前后后有小半年了吧?我看呐,准是又撞上那‘过路仙’了!” “可不是嘛!”第三个人接口,压低了点声音,带着敬畏,“神出鬼没,专挑值钱精巧的货色下手,来无影去无踪,连片叶子都摸不着!官府派人蹲守了好几回,连个鬼影子都没瞅见,束手无策啊!” “过路仙”三个字,瞬间激起唐晓宁极大的兴趣。 她立刻竖起了耳朵,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李明华那边凑了凑。 第10章 几乎要贴到她胳膊上,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李女侠!听到了吗? ‘过路仙’!天呐,这名字听起来就是个轻功绝顶、来去如风、只取珍宝不伤人的雅贼。 我们运气也太好了吧?刚出门就遇上这么大的江湖秘闻? 我们是不是……要见证大事件了?” 她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就像下一刻就要卷入一场传奇冒险。 李明华端起那只粗瓷大碗,皱着眉喝了一口寡淡苦涩的茶水,薄唇微抿,显然对这味道很不习惯。 她放下碗,目光扫过邻桌那几个镖师,又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才微微侧过头,在唐晓宁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静分析道: “未必是雅贼。连续多次在同一区域出手,目标明确锁定值钱货物,手法干脆利落不留痕迹,更像是踩点多时、计划周密的惯犯所为。” 她顿了一下,声音更低:“而且,‘过路仙’这等玄乎其玄的名号,恐是对方刻意放出的烟雾,利用人们对‘神秘莫测’的天然恐惧,来掩盖其本身……可能并不算太高明的作案手法和真实身份。” “啊?”唐晓宁愣住了,眨巴着眼睛,满腔的浪漫幻想被这盆冷冰冰的现实分析水浇了个透心凉,“你……你怎么知道?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她挠了挠头,觉得李明华的分析逻辑严谨,无懈可击。 但这和她憧憬的那个充满奇人异事、快意恩仇的江湖,差距实在有点大。 就在唐晓宁还沉浸在李明华颠覆性的“江湖真相”中没回过神时,一个抱着个啼哭不止的幼儿的妇人,神色匆匆地从她们桌边挤过。 茶摊狭窄,那妇人似乎被孩子哭闹分了心,手肘不小心重重地撞了一下她们的桌子边缘! “哎呀!”桌上的茶碗剧烈一晃,浑浊的茶水猛地泼溅出来,洒在了桌面上,甚至有几滴溅到了唐晓宁新换的水绿裙子上。 “对不住!对不住!小娃娃哭闹,我没看路,实在对不住!”那妇人连连躬身道歉,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歉意,怀里的孩子哭得更凶了。 唐晓宁“啊”了一声,连忙低头查看裙子上的水渍,下意识地就想摆手说“没关系”。 然而她话还没出口,眼角余光却瞥见坐在对面的李明华,眼神骤然一凛! 那眼神,是她从来没有在李明华身上看到过的,像猎豹锁定猎物般的锐利光芒。 几乎在桌子被撞、妇人道歉的同一瞬间,李明华已如离弦之箭般倏然起身,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只见她几步就追上了那个正欲匆匆离去的妇人,但目标并非妇人本身。 她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紧跟在妇人身侧、一个正低着头、试图借着妇人身影和桌旁混乱掩护溜走的干瘦男子的手腕。 那男子穿着灰扑扑的短褂,长相扔人堆里就找不着,眼神慌乱躲闪。 “东西。”李明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刺骨的冷意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那男子浑身猛地一哆嗦,脸色“唰”地白了。 他本能地用力挣扎,想甩脱钳制,却惊骇地发现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纤纤玉手,竟如同精钢铁钳般纹丝不动,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 他色厉内荏地提高嗓门嚷道:“你、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抓我手做什么!耍流氓啊!快松开!” 第9章 但我没说请客…… 李明华根本懒得跟他废话,扣住他脉门的手指猛地一用力! “哎哟——!”那男子顿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痛得腰都弯了下去,手掌不由自主地张开,还剧烈颤抖着。 只听“啪嗒”一声轻响,一个绣着缠枝莲纹、缀着两颗圆润小珍珠、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精致丝绸钱袋,掉落在了地上。 正是唐晓宁出门时系在腰间、被那身素裙衬得依然有些惹眼的那一个。 直到这时,唐晓宁才后知后觉地惊呼一声,猛地低头摸索向自己腰间——空空如也! “我的钱袋!”她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那抱着孩子的妇人也吓得呆若木鸡,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嘴里哆哆嗦嗦:“不……不关我的事……他、他……” 显然,她也是被利用来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的工具人。 李明华看都没看那妇人,弯腰迅速捡起钱袋,塞回还有些懵然的唐晓宁手里。 然后松开钳制着那扒手的手腕,只从她薄唇中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带着无形的威压:“滚。” 那男子如蒙大赦,捂着自己几乎要被捏断的手腕,连滚带爬,连狠话都不敢放一句,狼狈不堪地钻进旁边看热闹的人群缝隙中,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过程,从妇人撞桌到小偷消失,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周围喝茶的客人,甚至包括邻桌那几个高谈阔论的镖师,大多都没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有人撞了桌子,然后一个女子飞快地抓了一下另一个男人,接着那男人就捂着胳膊跑了,连惊呼声都还没来得及响起。 只有离得最近的茶摊老板和那几位镖师,看清了整个过程,看向李明华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惊讶和敬畏。 唐晓宁紧紧攥着自己失而复得的钱袋,心脏还在因为惊吓和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怦怦狂跳。 她下意识地往李明华身边靠了靠,寻求着安全感。 李明华紧绷的身体,这才略微放松下来。 她立刻转过身,目光如炬地在唐晓宁身上快速扫视了一圈。 她抓住唐晓宁的手腕,语气带着一丝紧张,低声问:“伤着没?有没有碰到你?” 确认唐晓宁身上除了裙子溅了几滴茶水外并无异样,她才松了口气。 随即英气的眉头又蹙了起来,指着唐晓宁手里的钱袋,语气带着点无奈和责备,声音压得很低: “不是说好了钱财不可露白?这般精致的钱袋,系在裙边,便是明晃晃的靶子。下次遇事先护紧钱袋,莫要只顾着看热闹。” 责备归责备,那眼神里的关切却做不得假。 唐晓宁看着李明华近在咫尺、写满严肃却难掩关切的侧脸,感受着手腕上那只因紧张而微微用力的手的温度,再回想起刚才她那快如闪电、凌厉果决的身手,一时间还有点懵。 她乖乖点头,把那只惹祸的钱袋迅速塞进了怀里深处藏好:“知道了……下次一定藏好。” 唐晓宁紧紧攥着那失而复得的钱袋,看着李明华如同做完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般,平静地走回茶摊,拂衣重新坐下。 她甚至从容地端起那只粗瓷碗,又抿了一口寡淡的茶水,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凌厉出手,真的只是随手拍掉了一只扰人的苍蝇。 然而唐晓宁的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砰砰狂跳,久久无法平息。 一半是劫后余生、钱财未失的欣喜,另一半,则是……一种难以言喻、混杂着刺激、崇拜与莫名安心感的激动,如同滚烫的泉水在四肢百骸流窜。 邻桌那几个镖师此刻正用敬畏目光偷偷打量着李明华,低声交头接耳,显然是将刚才那干净利落的一幕看在了眼里。 “李……明华,”唐晓宁深吸一口气。 这次没有用她惯常带着调侃或崇拜的“女侠”称谓,声音里带着软软的惊叹和依赖,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朝李明华那边倾了倾: “你……你怎么发现那小偷的?我……我完全没察觉到! 那妇人撞过来的时候,我就只看见茶水洒了!” 她睁大了眼睛,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点这“真实江湖”的门道。 李明华放下茶碗,目光落在唐晓宁还有些发白的脸颊,和亮得惊人的眼睛上。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如同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靠得太近,眼神飘忽不定,只盯着你腰间钱袋。 妇人撞桌,声响和混乱是刻意为之,目的是吸引注意,方便其同伙下手。”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江湖下九流里,声东击西,是最常见的小伎俩。” 她的解释简洁、清晰,带着洞悉世事的透彻。 末了,她看着唐晓宁那副对“江湖伎俩”又怕又新奇的模样,眼底似乎掠过一丝看不见的涟漪,像是平静湖面被微风拂过,反问道: “现在可还觉得,这‘江湖’有趣了?” 唐晓宁用力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眼睛亮得如同盛满了星子:“有趣!太有趣了!” 她声音里带着兴奋的颤音:“虽然……虽然跟话本里写的那些飞天遁地、月下留香的雅贼传说不太一样,但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李明华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声音轻快又带着理所当然的亲昵: “但是有你在,好像就更刺激、也更安心了!就像……就像随身揣了个超级可靠的护身符!” 第11章 随即,她小巧的鼻子皱了皱,低头嫌弃地瞥了一眼那碗浑浊的茶水,小声抱怨道: “就是这茶……味道也太怪了,又苦又涩,跟刷锅水似的。” 她撇撇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李明华看着她那副前一秒还兴奋不已、后一秒就因为茶水而皱起小脸的模样,那份鲜活生动让她冷硬的心防似乎又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放下了那碗难以下咽的茶,利落地站起身,言简意赅地提出解决方案:“走吧。” “嗯?”唐晓宁不解地抬头。 “带你去喝糖水。”李明华的目光扫过她还没完全恢复血色的脸,声音比平时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压压惊。” “真的?太好了!”唐晓宁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如同拨云见日。 刚才那点惊吓,和茶水带来的不快,立刻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几乎是欢呼着跳了起来,动作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再次亲昵地挽住了李明华的胳膊。 将自己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靠在李明华身上,仿佛那是世间最稳固的依靠。 “明华,你真好!”她仰着小脸,眼中满是纯粹的欢喜和依赖。 她那小嘴像抹了蜜,开始细数对方的好: “不仅武功高强能打架,心思缜密能抓贼,现在还会照顾人,知道请客喝甜甜的糖水! 我这个保镖……啊呸,我这个江湖顾问,真是请得太——值了!” 她把“太”字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拉着李明华就兴冲冲地往记忆中糖水摊的方向走。 李明华被她半拖着往前走,脚步却配合着她的节奏。 手臂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和轻微的重量,清晰地提醒着身边人的存在。 耳边是她叽叽喳喳、如同春日雀鸟般的清脆嗓音,眼前是熙熙攘攘、充满烟火气的市井长街。 吆喝的小贩、嬉闹的孩童、讨价还价的妇人、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和尘土的气息。 就在这一片嘈杂而鲜活的背景中,一种陌生的暖流,悄然漫过李明华的心田。 她想起清风派解散后,独自一人背着剑漂泊的日子。 那时看这偌大的江湖,只觉得前路茫茫,冰冷空旷。 而此刻,感受着手臂上那份实实在在的依赖和温度,听着身边人活力四射的声音,这个曾经因失去归宿而显得灰白茫然的“江湖”,轮廓竟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甚至……染上了温暖的色彩。 至少,比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沉默地喝着寡淡无味的粗茶,要有滋味得多,也温暖得多。 这个认知,让她沉寂的心湖,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她微微侧目,看了一眼身旁正努力辨认糖水摊方向、眉眼弯弯的少女: “但是,我没有说糖水我请客!” 唐晓宁的笑容,好像裂开了道口子。 虽然李明华感觉手臂上挽着她的力道没有变化,但明显听到那人几乎咬牙切齿的语调: “我请,好了吧!” 第10章 公平 河岸边,柳枝轻拂,嫩绿的丝绦几乎要垂到清澈的水面上。 一家简易的糖水铺子就摆在几棵老柳树的浓荫下。 几张原木色的方桌条凳,因着这春末夏初难得的温煦晴好,几乎坐满了歇脚的客人。 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气息,是熬煮得软糯的红豆沙、晶莹剔透的冰凉粉,还有唐晓宁面前那碗正散发着浓郁桂花甜香的酒酿圆子,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唐晓宁用小瓷勺舀起一颗裹着清甜酒酿、圆润可爱的糯米小圆子,满足地送入口中。 冰凉滑糯的触感和甜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让她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像只餍足的猫儿。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带着点娇憨的抱怨:“呼——这才叫生活嘛! 刚才茶摊那碗水,简直是喂马的草料水,又苦又涩!明华,你也尝尝我的!” 她说着,又舀起一颗圆子,自然而然地递到李明华面前,眼神亮晶晶的,带着分享的喜悦。 坐在她对面的李明华,面前是一碗最朴素的浮着几颗煮开花绿豆的绿豆汤。 她用小勺小口地喝着,姿态依旧带着习武之人的挺拔。 但比起初入唐府时那份拒人千里的冷硬,眉宇间确实松弛柔和了许多,仿佛这市井的热闹和身边人的叽喳,也悄然熨平了她内心的某些褶皱。 她看了一眼唐晓宁递过来的勺子,微微摇了下头,淡淡道:“太甜。” 目光却随即落在唐晓宁因为美食而格外生动的脸上。 “明华,”唐晓宁收回勺子,自己美美地吃了那颗圆子。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压低了声音,那双杏眼里闪烁着近乎崇拜的光芒: “刚才在茶摊,你抓那小偷的样子,真是太……太帅了!” 她找不到更贴切的词,只能用最直接的感叹:“就那么‘唰’一下!手那么一抓,快得我都看不清,他就跟被钉住似的动都动不了。 比话本里写的江湖大侠擒拿小贼还要干脆利落一百倍!” 她兴奋得脸颊微红:“这才是真正的行侠仗义,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对吧?” 糖水铺的老板娘正好端着另一碗糖水路过,听到“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几个字,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李明华几眼。 邻桌两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也似乎被这话题吸引,侧耳听着。 李明华放下了手中的小勺,瓷勺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她看着唐晓宁兴奋得发亮的脸庞,沉默了一瞬,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这位大小姐过于浪漫的认知。 “不算行侠仗义。”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 “啊?”唐晓宁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的勺子停在半空,大眼睛里满是错愕:“怎么不算?他偷我钱袋,是坏人!你抓住了他,替我拿回了钱袋,这还不算替天行道、行侠仗义?” “首先,”李明华条理清晰地分析,如同拆解一招剑式,“他偷的,是你的钱袋。 我受雇于你,身为你的护卫,保护你的财物人身安全,是契约所定,分内之责。” 她看着唐晓宁,眼神坦荡:“其次,”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内容却带着现实的重量: “若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依着江湖规矩和道义,至少该将他扭送官府,录下口供,追查其同伙及销赃窝点,以求根除后患,而非简单一句‘滚’便放他离去。” 唐晓宁彻底愣住了,眨了眨眼,有点懵:“可……可你不是让他‘滚’了吗?还把他手腕捏得‘哎哟’叫呢!这还不算惩罚?” “嗯。”李明华点头,承认了放走的事实,“因为若扭送官府,你我皆需耗费时间前往衙门作证,程序冗杂。” 她的目光落在唐晓宁还有些残余惊悸、此刻又被困惑取代的脸上,声音似乎放轻了一丝: “而你显然受了惊吓,心神未定,更想尽快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安安静静喝碗糖水压惊。” 她迎着唐晓宁不解的眼神,坦率地给出了最现实的答案: “权衡之下,放他走,能以最快的速度达成让你离开、恢复安稳的目的。 所以,这是基于职责、效率以及你当下状态的综合考量,并非出于纯粹的‘侠义’之心。” 唐晓宁张了张嘴,感觉一腔沸腾的崇拜热血,像是被泼了一大盆带着冰碴子的凉水,瞬间冷却凝固。 她的小脸垮了下来,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圆子,嘟囔着,带着点不服气的小委屈: “可……可结果总是好的嘛!我的钱袋拿回来了,那坏蛋也吃了苦头,手腕肯定青了……这不就行了?” “他手腕会青紫疼痛数日,算是为其行为付出的小小代价。”李明华客观地评价道。 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但若他养好了手腕,下次再去偷窃别人,那么这份恶果,便与今日放他走的你我无关了。” 邻桌的书生听到这里,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觉得这蓝衣女子的话语太过冷漠。 这话像一根细针,扎破了唐晓宁心目中那个快意恩仇的江湖幻梦泡泡。 她彻底放下了勺子,碗里的糖水似乎也没那么诱人了。 她抬起眼,认真地看着李明华,带着困惑和一丝隐隐的失望: “明华,你们这些真正在江湖上闯荡过的人……都这么……这么计较得失吗? 难道不是应该像话本里那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侠义之心,难道还要先算一算成本?” 李明华没有回避她带着质询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沉寂的东西被触动了一下,掠过黯淡。 她想起了师父解散门派时,在残破山门前那声沉重而无奈的叹息。 第12章 她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带着一种经历过现实的沉甸: “拔刀,需要足够的实力支撑。 相助,必然伴随着代价。 时间、精力、财物,甚至可能是……” 她没有说出那个词,但意思已然明了:“清风派当年,也曾不计代价地救助过许多落难之人,庇护过遭仇家追杀的弱小。门派声望一度鼎盛。” 她顿了顿,那黯淡似乎加深了一瞬:“但最终,我们连守护了几代人的宗门基业都未能保住。 散伙那天,师父对我说,心存善念,扶危济困是好的。 但在这之前,首先要确保自己能在这风波不断的世道里活下去,要有能力……”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唐晓宁脸上,那份黯淡,被专注的柔和取代:“保护好身边真正重要的人。” 她看着唐晓宁因为这番话而陷入怔忪、若有所思的表情,声音不自觉地放缓: “比如今日,若那贼人不止一个,或巷口暗处有其同伙接应,贸然与之纠缠,久拖不决,就可能将毫无防备的你卷入险境,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伤害。” 她的视线牢牢锁住唐晓宁,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与你的安危相比,那点虚无缥缈的‘侠义’名声,根本不值一提。” 柳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糖水的甜香依旧弥漫,但唐晓宁捧着碗,却觉得李明华这席话,比那碗冰镇圆子更让她心头震动。 那并非冷漠,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务实,将她唐晓宁这个人,实实在在地摆在最核心位置的……守护。 唐晓宁沉默了。 她捧着那碗已经不再冰凉的桂花酒酿圆子,勺子停在碗沿,眼神失去了焦点。 李明华刚才那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撬开了她记忆深处那些曾被忽略的细节。 李明华提及清风派解散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黯淡,初遇时她那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甚至在唐府厨房第一次吃到热乎饭菜时,那瞬间绷紧又极力克制的肩膀。 她所憧憬的快意恩仇浪漫潇洒的江湖,在李明华这里,却是由一次次现实的权衡、生存的考量,甚至可能是饥饿和失去构筑而成的冰冷基石。 原来“江湖”这两个字,在李女侠的世界里,竟是如此沉重。 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指节无意识地扣紧了碗沿。 “所以……”唐晓宁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带着一丝试探和失落。 她抬起眼,看向对面神情平静的李明华:“你当初答应给我当保镖,也是……这样权衡计算之后,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 她想知道,在李明华那套“成本论”里,自己这个雇主,最初是否也只是一个基于利弊的选项。 “是。”李明华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目光坦然地迎上她的视线。 “你需要人保护和解闷,我需要银钱和安身之处。各取所需,很公平。” 第11章 帮帮她吧,求你了 李明华的语气陈述着一个客观事实,就像陈述今天的天气,几乎毫无波澜。 话音落下后,她看着唐晓宁那双瞬间黯淡下去、仿佛被浇熄了星光的眼睛,心头莫名地揪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垂下眼睫,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所剩不多的绿豆汤,淡绿的汤水打着旋儿。 她停顿了片刻,就在唐晓宁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李明华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低沉了些,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不确定:“不过……”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遵从了内心的感受: “现在觉得,这份差事,比预想中……有趣。” 最后一个词,她说得极轻,带着点生涩。 唐晓宁猛地抬起了头,那双刚刚还黯淡下去的眼睛,如同被投入火石的枯草,“唰”地一下重新燃起了明亮的光彩: “真的?” 她的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的惊喜,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紧紧盯着李明华的脸,生怕错过了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嗯。”李明华没有抬头看她过于灼热的视线,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她的目光依旧落在那碗绿豆汤上,用勺子在碗底划拉着,仿佛研究着什么深奥的图案,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糖水,也很好喝。” 她的耳廓,似乎悄悄染上了一层浅红。 一股暖流,如同春日解冻的溪水,冲散了唐晓宁心头盘旋的那点失落的小疙瘩。 她忽然明白了。 李明华的“计较”和“权衡”,从来都不是冷漠,而是一种扎根于现实、带着责任感的深沉务实。 那颗心并非没有侠义的热忱,只是她的“侠义”,在她经历过的风雨后,首先具象化成了对眼前这个她承诺过要保护之人的周全守护。 理解的光芒在她眼中亮起。 “我懂了!”唐晓宁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亮雀跃,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重新焕发出明媚的光彩。 她立刻拿起自己手中的小勺,毫不犹豫地从自己碗里舀起一颗饱满圆润、裹着晶莹酒酿和金黄色桂花的糯米圆子,大大方方地递到李明华的碗边,几乎要碰到她的勺子,笑容灿烂得晃眼: “来,明华,尝尝我的!桂花酒酿的,可甜可甜了! 算是……谢谢你今天的‘职责所在’和‘效率判断’!” 她的语气带着俏皮的揶揄,眼神却无比真诚热切。 李明华愣住了。 看着那突然伸到面前、距离如此之近的勺子,以及唐晓宁那双笑得如同弯月、盈满期待的眼眸。 分享食物,尤其是这样直接喂到嘴边…… 在她过往清苦、自律且时刻保持警惕的江湖生涯里,是极其陌生、甚至带着点越界意味的亲密行为。 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目光在那颗圆润甜香的圆子,和唐晓宁期待的笑脸之间游移了一瞬。 李明华最终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败下阵来。 她几不可查地轻轻吸了口气,微微倾身向前,略显生涩地张开嘴,就着唐晓宁执着的手,动作有些僵硬地含住了那颗圆子。 柔软的糯米在舌尖化开,浓郁的酒酿香和甜蜜的桂花气息瞬间充斥口腔,那是与她平日习惯的清苦饮食截然不同的味道,甜得甚至有些发腻。 “……很甜。”她咽下圆子,简短地评价道。 她脸上的表情依旧努力维持着一贯的平静无波,只是那白皙小巧的耳垂,此刻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对吧!”唐晓宁仿佛打了一场胜仗,得意洋洋地收回勺子。 自己也舀起一大勺送进嘴里,吃得两颊鼓鼓,笑得像只终于偷到了心爱小鱼干的猫咪,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儿: “所以嘛,明华,”她含着食物,声音有些含糊却充满了活力,“以后除了保护我、抓小偷、分析案情之外,还得偶尔陪我吃点甜的。 尝尝这人间烟火里的好东西,这可是你作为江湖顾问的隐藏职责哦!很重要!” 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李明华看着她瞬间满血复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眉眼间再无一丝阴霾的样子。 心底因为理念不同而产生的那一丝丝忧虑,也如同被阳光驱散的薄雾,悄然散去。 她低头默默喝了一口自己碗里清淡微苦的绿豆汤,试图冲淡口中那份过分甜腻的味道。 舌尖那粘稠甜香的滋味顽固地残留着,霸道地宣告着它的存在感。 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阳光透过摇曳的柳叶缝隙,在小小的木桌上投下跳跃的光斑,温柔地笼罩着桌前的两人。 一个依旧憧憬着诗酒江湖的浪漫传奇,一个习惯用现实与生存的标尺丈量前路。 两个性格南辕北辙、理念也曾碰撞的姑娘,却在这一碗共同品尝的甜味里,意外地找到了令人心安的平衡点。 至少,在李明华此刻宁静的心中,那份甜腻的滋味悄然化开,浸润出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能让眼前这个承诺要守护的人,继续像此刻这般无忧无虑地笑着,品尝着生活的甜意,安然无恙地活在她用“计较”和“权衡”构筑的保护圈里—— 这或许就是她,李明华,在这纷扰浮沉的世间,所理解并践行的,最具体而微的“侠义”了。 ** 从甜香四溢的糖水铺子出来,河畔的微风带着水汽拂面,格外清爽。 唐晓宁心情大好,仿佛刚才那碗甜糯的圆子把所有的烦恼都冲散了。 她依旧亲昵地挽着李明华的胳膊,半个身子几乎倚靠在她身上,沿着青石板铺就的河岸慢悠悠地往回踱步。 嘴里还哼着不成调,却透着十足欢快的小曲儿。 “明华,”她晃了晃挽着的手臂,仰起脸,笑容明媚,“下次我们还出来好不好? 第13章 我觉得这市井之间,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比整日闷在家里对着那把笨重的竹扫帚舞来舞去可有意思多了! 这才是活生生的江湖嘛!” “嗯。”李明华应了一声,声音比往常似乎柔和了一丁点。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行人与环境,确保一切在掌控之中。 这份松弛并未持续太久,当她的视线掠过前方不远处一个略显阴暗僻静的巷口时,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 巷子里,隐约传来压抑的争执声和低低的哭泣。 “咦?”唐晓宁也听到了动静,好奇心如同被点燃的小火苗,“噌”地一下蹿得老高。 她立刻止住了哼唱,拉着李明华的手臂就往巷口方向凑,力气还不小: “明华明华!快听听!那边怎么了?是不是又有热闹看?是不是江湖恩怨?” 她踮着脚尖,努力探头张望。 随着两人靠近巷口,里面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一个年轻女子带着哭腔的哀求断断续续: “几位大爷,行行好……这钱……这钱是我给我娘抓药的最后一点积蓄了。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还给我吧……” 紧接着是几个流里流气、充满不善的男声: “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爹当初借了我们王老爷的钱,白纸黑字画了押的! 现在人死了就想赖账?门儿都没有!” “不是的!冤枉啊!”女子声音更加凄楚,“我爹借的钱,我们这些年省吃俭用一直在还,利钱也从未断过…… 是你们……是你们利滚利,越滚越大,根本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啊! 我们真的还不起了!” “少他娘的废话!”另一个声音粗暴地打断她,“要么现在乖乖把钱交出来抵点利息,要么就跟我们回去见王老爷! 让他老人家亲自跟你算算总账! 拿不出钱?哼,看你模样还周正,王老爷府上正缺个洗脚婢!” 唐晓宁拉着李明华小心地探出头,看清了巷内情形。 只见三个穿着家丁短打、面相不善的男人,正呈半包围状,将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身形单薄瘦弱的年轻女子堵在墙角。 那女子面容清秀,此刻却梨花带雨,脸色惨白,正死死地将一个破旧的荷包护在怀中,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强抢民女……不对,是强抢民女的救命钱!” 唐晓宁的正义感瞬间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她激动地扯了扯李明华的袖子,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袖子扯下来,声音带着急切。 “明华!这你也能忍?这必须得管啊! 这才是真正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快帮帮她!” 她看着那女子瑟瑟发抖、孤立无援的样子,同情心泛滥得快要溢出来,立刻就要去摸自己怀里的钱袋。 “大不了……大不了我们替她把钱还了?先解了燃眉之急!”她说着就真的要去掏钱。 李明华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飞快地评估着:那三个家丁下盘虚浮,眼神浑浊,不过是些仗着主家势力、狐假虎威的草包,毫无真功夫在身。 但对方毕竟人多,且涉及复杂的债务纠纷和高利贷,贸然插手,后续的麻烦可能如跗骨之蛆,纠缠不清。 “且慢。”李明华的手稳稳地按住了唐晓宁摸向钱袋的手腕。 她掌心传来微热的温度,语气低沉冷静: “此事内情复杂,涉及私债。 贸然插手,恐引来对方背后势力纠缠,后患无穷。” 她试图用理智安抚唐晓宁的热血上头。 “有什么内情也不能这样欺负一个弱女子啊!”唐晓宁看着那女子绝望的眼神,心都揪紧了。 她根本没听进去李明华的风险分析,反而更紧地抓住她的胳膊,像是抓住唯一的倚仗,声音带着恳求: “你看她多可怜!那是给她娘救命的药钱啊! 明华,求你了,你就帮帮她嘛!我知道你最厉害了!” 第12章 以身相许? 李明华的劝阻还未再次出口,巷内形势突变。 那为首的家丁显然失去了耐心,脸上横肉一抖,骂了一句粗话,伸手就恶狠狠地要去抢夺女子死死护在怀里的荷包:“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那家丁粗糙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女子手臂和荷包的瞬间,李明华动了。 她甚至没有去碰腰间的佩剑,身形似一道无声的闪电,倏忽间便已切入狭窄的巷子,精准地切入女子与那家丁之间。 她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靛蓝色残影。 手腕看似随意地一翻一转,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扣住了那家丁粗壮手腕上的某个穴位。 “哎哟——!”那家丁只觉得一股尖锐的酸麻瞬间从手腕直窜整条手臂,半边身子都失去了力气。 剧痛让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伸出去抢夺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另一只手捂着手腕,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另外两个家丁被同伴的惨叫惊得一懵,随即反应过来,怒骂着“找死!”、“哪里来的臭娘们!”。 他们挥舞着拳头就朝李明华扑过来,面目狰狞。 李明华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瞥向他们。 她脚下步伐灵动变幻,如同穿花拂柳,身形在狭窄的空间内腾挪自如。 只听“啪”、“啪”两声极其轻微如同拍打灰尘般的脆响,几乎同时传出。 没人看清她具体是怎么出手的,只看到扑上来的两个家丁如同喝醉了酒般,一个捂着手臂关节处踉跄倒退,另一个则被一股巧劲推开,两人狠狠地撞在一起。 他们“哎哟喂”地滚作一团,摔了个七荤八素,一时头晕眼花,挣扎着爬不起来。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几个喘息之间。 三个气势汹汹的大男人,连李明华的半片衣角都没能沾到,便已东倒西歪,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巷子里只剩下家丁们的哀嚎和粗重的喘息。 唐晓宁在巷口看得眼睛都直了,小嘴微张。 上次抓小偷好歹还看清了动作,这次简直是神仙手段。 下一秒,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用力地拍着小手,清脆的掌声在巷子里格外响亮,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与骄傲: “好!太棒了!明华好厉害!帅呆了!这才是我的女侠!” 这干净利落、行云流水的身手,可比话本里那些花架子潇洒痛快一万倍! 那被护在李明华身后的布衣女子也惊呆了,甚至都忘了哭泣,怔怔地仰望着眼前这个如同天神般突然降临、替她挡住所有风雨的蓝衣女子。 李明华逆着巷口透进来的微光,身形挺拔而沉静,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 在女子模糊的泪眼中,李明华的身影显得无比高大可靠,恍若神明。 李明华解决完麻烦,甚至连眼风都懒得扫一下地上那三个哼哼唧唧、狼狈不堪的家丁,只当他们只是几块碍眼还会叫唤的石头。 她利落地转身,面向那惊魂未定的布衣女子,语气是一贯的平淡,听不出波澜:“他们暂时动不了,你快走。”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柳依依此刻才像是被这句话惊醒,猛地回过神来。 巨大的感激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坚硬的青石板上。 她对着李明华连连磕头,额头碰地的声音清晰可闻:“多谢女侠!多谢女侠救命之恩!小女子柳依依,无以为报……无以为报啊!” 她的声音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多凉啊!”唐晓宁赶紧小跑过来,弯下腰伸手想去扶柳依依。 “真的不用行此大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应该的!”她脸上洋溢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光彩,仿佛刚才出手的是她自己,语气轻快又带着点小自豪。 然而柳依依却固执地不肯起身,她抬起头,泪眼婆娑,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李明华身上,那眼神里满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更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光芒,仿佛见到了信仰中的神明。 “女侠武功盖世,心地又如此善良,今日救了依依一条性命,更保住了家母救命的药钱……” 她声音哽咽,却说得无比清晰真挚:“此恩此德,如同再造!依依……依依愿做牛做马,侍奉女侠左右,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透着不容置疑的执着。 李明华被这突如其来、且过于郑重的感谢,和那灼热得几乎要穿透她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微微蹙起眉头,语气带着疏离:“不必。举手之劳。” 第14章 她习惯解决问题,却不习惯处理如此汹涌的情感回馈。 “对女侠而言是举手之劳,对依依却是再造之恩!”柳依依说得斩钉截铁,目光更加执着,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求女侠收留依依!洗衣做饭,端茶送水,铺床叠被,依依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做! 只求能跟在女侠身边,日日侍奉,报答恩情!” 她说着,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抓住李明华的衣角。 唐晓宁一开始听着还觉得这姑娘知恩图报,懂得感恩,挺好的。 但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了。 做牛做马?日日侍奉左右? 这报恩的方式……是不是太贴身、太具体了点?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不爽感,像小虫子一样悄悄爬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李明华,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 李明华显然也从未遇到过这种“热情如火”的报恩方式,眉头蹙得更紧了几分。 面对恶霸她能一剑荡平,面对这种眼泪汪汪、情真意切的“纠缠”,她却感到比对付十个高手还棘手。 “我无需人伺候。”她再次拒绝,语气比刚才更硬朗了些,“你且自去安顿。” “女侠……”柳依依的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女侠是嫌弃依依笨手笨脚,不堪驱使吗? 还是……还是觉得依依出身卑贱,不够资格追随在女侠左右?” 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被拒绝的绝望和无助:“若是女侠不肯收留,依依……依依带着病弱的母亲,真的不知该去往何处安身立命了……” 她说着,竟又掩面低低啜泣起来,肩膀一耸一耸,好不可怜。 李明华:“……” 她彻底词穷了,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 这局面,让人头疼。 她求助般地看了一眼唐晓宁。 唐晓宁看着柳依依那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样子,又看看李明华那一脸“这事比打架麻烦百倍”的困扰表情,心里那点微妙的不爽膨胀成了清晰的烦躁。 这姑娘,感激归感激,怎么还带道德绑架加死缠烂打的? 她清了清嗓子,往前站了半步,恰好微妙地挡在了柳依依热切望向李明华的视线中间。 她的语调尽量放得温和:“柳姑娘,李女侠她……她这个人性子清冷,习惯独来独往了,是真不喜欢身边有人跟着伺候。” 她顿了顿,从袖中摸出自己的精巧钱袋,取出一小锭银子递过去,语气带着一种地主般的爽利: “你看这样好不好?这点银子你拿着,赶紧去给你娘抓药才是正经,剩下的钱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好好照顾你娘亲,如何?” 她试图用最实际的方式解决问题,顺便划清界限。 柳依依却看也没看那锭银子,只是固执地摇头,目光绕过唐晓宁,依旧黏在李明华清冷的脸上,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 “恩情如山,岂是银钱这等俗物所能衡量?依依只想报答女侠本人,别无他求。” 她的眼神里是近乎偏执的坚持。 李明华被那目光看得后背都有些发毛,只想赶紧摆脱这令人窒息的感激漩涡。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无奈地妥协道:“……你且起来。” 待柳依依顺从地、带着期盼站起身,她才接着快速说道,只想快点结束;“日后……日后若真遇难处,无处可去,可来……城西唐府寻我。” 她心想,给个地址安抚住她,总好过被她一路跟回唐府。 柳依依黯淡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光亮,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 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连连对着李明华作揖:“多谢女侠!多谢女侠恩典! 女侠大恩大德,依依永世不忘! 待依依安顿好母亲,定当前去府上拜谢女侠!” 她小心翼翼地将“城西唐府”四个字反复默念了几遍,生怕忘记,这才一步三回头,带着无限感激和憧憬离开了。 看着柳依依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又瞥见那三个家丁也互相搀扶着,龇牙咧嘴、踉踉跄跄地溜走了,唐晓宁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我的老天爷,”她夸张地小声嘀咕,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略显疲惫的李明华。 “喂,明华,她要是真安顿好了,真找上门来,哭着喊着要做牛做马报答你,你打算怎么办呀? 总不能真让她给你端洗脚水吧?”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李明华放下揉着眉心的手,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未褪去的困扰和不解,吐出的气息带着点无奈:“届时再说。” 她顿了顿,看向唐晓宁,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真实的困惑,像个不解世事的孩子: “我只是不解……为何有人会因这点举手之劳,便想着要将自己一生都卖身为奴?” 在她看来,保护弱小是行走世间应有的道义,但因此就甘愿为奴为婢,束缚一生,这种逻辑实在让她费解。 唐晓宁看着李明华那副纯粹得不掺一丝杂质的困惑神情,心里刚才那点因为柳依依执着而产生的烦躁和微妙不爽,忽然就消散了。 她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噗——我的李大女侠啊!”她笑得眉眼弯弯,毫不客气地伸手挽住了李明华的胳膊,将她往巷外带,边走边笑。 “这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话本子里十个有九个半都是这么写的。 看来你是真不懂这些俗世风情啊!哈哈哈!” 笑声清脆,带着调侃和亲昵。 “以身相许?”李明华微微侧过头,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英气的眉毛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 她脸上的困惑更深了,甚至还带上了一层不赞同:“更是荒谬绝伦。婚姻大事,关乎一生,岂能因一时恩惠便草率定下?荒谬。” 她的评价斩钉截铁,带着武者的耿直和对这种逻辑的彻底否定。 “是是是,荒谬荒谬!我们明华女侠最是清醒明白了!”唐晓宁笑得更加开怀。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更贴近李明华,挽着她的手臂晃了晃,像是安慰一个不开窍的孩子: “反正啊,你记住我这话:下次再遇到这种救美的英雄事迹,救完人,二话不说,拉起我就赶紧跑! 千万别留姓名,更别留地址!记住了没? 不然啊,很容易被这种‘热情似火’的姑娘给‘赖’上的!懂了吧?” 她半真半假地传授着她的“经验”。 李明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眉宇间透出一种“学到了”的郑重:“嗯,记下了。” 她默默地在心中那条不断更新的“江湖行为准则”里,又添上了醒目的一条:【救完即走,不留后患】。 两人并肩走出昏暗的巷子,重新沐浴在温暖柔和的夕阳余晖之下。 唐晓宁还在叽叽喳喳地分析着柳依依那过于炽热的眼神和动机,语气轻松。 李明华则沉默地听着,脚步配合着身边的节奏,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温度和重量。 只是,无论此刻的夕阳多么温暖宁静,她们谁也未曾料到,有些看似摆脱了的“后患”,并非想避就能避开。 第13章 不爽快 自那日从街上回来后,唐晓宁便对“行侠仗义”这门学问有了全新的领悟。 不仅要武艺高强能打得过恶霸,更重要的是得溜得够快,以免被热情过头的“以身相许”给缠上。 她把这番带着戏谑的心得,绘声绘色讲给正在擦拭佩剑的李明华听时,对方竟一脸严肃、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反差感让唐晓宁捂着肚子笑了好半天,清脆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这日午后,阳光慵懒。 那位锲而不舍的周公子——周文远,又登门了。 他似乎真学乖了些,没再像上次那般直白纠缠,而是精心准备了一大堆新奇有趣的玩意儿: 一个拧紧发条就能“咔哒咔哒”自己迈步的滑稽小木人,一套据说极难解开的精钢九连环,还有一盒刚从西域商人那里重金购得、包装考究、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馥郁甜香的玫瑰糖。 他目标明确,径直去了唐母处请安问好,言辞恳切,只说是探望世交长辈,顺道给性子活泼的“晓宁妹妹”带些小东西解解闷,绝口不提令人尴尬的婚约。 唐母见他态度恭敬殷勤,姿态放得极低,又打着探望长辈的旗号,实在不好拒之门外,便吩咐贴身丫鬟小翠去唤唐晓宁过来。 唐晓宁在闺房里听到传唤,小嘴立刻撅了起来,满脸写着不情愿:“又来了?烦不烦呀……” 话未说完,旁边的小翠已经绘声绘色地描述起那个会自己走路的小木人: “小姐小姐!那小木头人儿可有意思了!上了弦,两条小短腿儿就自己倒腾,可神气了!” 第15章 好奇心如同小猫爪子,挠得唐晓宁心痒痒。 她犹豫地扭过头,望向窗边,李明华正坐在那里。 她拿着一块柔软的鹿皮,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古朴的剑鞘,阳光勾勒出她专注而沉静的侧影。 “明华,”唐晓宁拖长了调子,带着点撒娇和商量的口吻,“要不……我们去瞧瞧?就去花厅看一眼,看看那小木人到底是怎么走的!看一眼我们就回来,好不好?” 她眼巴巴地看着李明华,仿佛她才是决定能否去“冒险”的关键。 李明华擦拭剑鞘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直到确认每一寸暗纹都被清理干净,她才将鹿皮放下,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好。” 保护雇主的职责,自然包括陪同她去见任何可能带来“麻烦”的人,尤其是这位动机不纯的周公子。 她的身影在站起时带起一种无声的安全感。 踏入花厅,周文远一见唐晓宁的身影,眼中立刻迸发出热切的光芒,自动将她身后那个如同影子般存在的蓝衣护卫忽略了过去。 “晓宁!”他殷勤地迎上一步,拿起桌上的小木人献宝,“快看这个!只需拧紧后面的发条,它便能自己行走,颇有趣味!” 他熟练地拧动机关,将小木人放在地上。 那涂着红漆的小木人果然“咔哒、咔哒”地迈开步子,动作笨拙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憨态,在光洁的地砖上摇摆前行。 唐晓宁看得新奇有趣,忍不住“咦”了一声,提着裙摆蹲下身来,凑近了仔细研究那精巧的机械关节,手指无意识地跟着小木人的步伐虚点着。 “还有这个九连环,”周文远见吸引了她的注意,心中得意,立刻又拿起那套精钢打造的连环。 “据说是鲁班锁的变种,极难解开,寻常人耗费半日也未必能解其一环。晓宁你冰雪聪明,定能瞧出门道……” “这个玫瑰糖更是稀罕物,”他再接再厉,拿起那盒香气扑鼻的糖。 轻轻打开,露出里面色泽诱人、如同红宝石般的糖块:“西域秘法所制,甜而不腻,芬芳馥郁,你快尝尝……” 周文远围着蹲在地上的唐晓宁,如同开屏的孔雀般喋喋不休地展示着他的礼物。 他将说话的语气刻意放得亲昵自然,就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令人不快的婚约插曲,他只是个宠溺妹妹的好兄长。 唐晓宁的注意力完全被地上走来走去的小木人,和手里冰凉的九连环吸引住了。 她一边随口应着周文远的话,一边尝试着拨弄九连环的钢圈。 “啪嗒”一声轻响,一个小环竟然真的被她解开了! “哈!成了!”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孩子气的得意,完全沉浸在了破解机关的乐趣中。 至于那盒被周文远吹得天花乱坠、放在一旁的玫瑰糖,她只是瞥了一眼,便不甚在意地挪开了目光。 李明华抱着她那柄从不离身的佩剑,如同沉默的山岳,安静地立在唐晓宁身后不远处。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地上那个蠢钝移动的小木人上,停留片刻,随后便如冷电般,定在了那个围着唐晓宁打转、喋喋不休的周文远身上。 看着他在唐晓宁身边俯身、靠近、献殷勤的姿态,李明华感到一阵挥之不去的烦躁。 周文远的声音很吵,像夏日里嗡嗡不停的苍蝇。 他的存在很碍眼,比那天在巷子里遇到的那三个面目可憎的家丁,更让她觉得……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感,不同于面对敌人时肌肉绷紧、利剑出鞘的警惕,更像是一种细微带着倒刺的藤蔓,悄然滋生,缠绕上她的心头,带来一种陌生的闷涩感。 她下意识地收拢五指,更紧地握住冰凉的剑鞘,仿佛要攥住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 周文远似乎终于“施舍”了一点注意力给李明华这个“背景板”。 或许是今日唐母在场给了他几分底气,又或许是想借机敲打这个碍事的护卫。 他脸上堆起一个刻意带着虚假亲和的笑容,顺手拿起那盒被唐晓宁冷落的玫瑰糖,朝着李明华的方向递了递,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大方”: “李姑娘,也尝尝这西域的糖吧?滋味确实不俗。”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瞟了眼还在专注解九连环、对这边暗流涌动毫无察觉的唐晓宁,刻意加重了后面几个字的读音: “晓宁她啊,从小就被我们这些世交兄长和伯母伯父宠惯了,性子是跳脱了些,这些日子,真是‘有劳’你……‘照~顾~’她了。” 那“照顾”二字被他拖长了调子说出来,裹挟着赤裸裸的挑衅,和一种自以为是的宣示主权意味。 就像他才是唐晓宁理所当然的身边人,而李明华不过是个领钱办事的外人。 李明华的视线从那盒包装精美、散发着甜腻香气的玫瑰糖上抬起,缓缓移向周文远那张带着假笑的脸。 最后,落在了唐晓宁因为解开又一个环扣而微微晃动的发顶。 那一瞬间,心头缠绕的藤蔓骤然收紧。 一丝模糊的记忆碎片,毫无预兆地闪现:那个喧闹的糖水铺子,唐晓宁笑得眉眼弯弯,将一勺裹满酒酿和桂花、甜得发腻的圆子,不容分说地递到她的唇边…… 记忆中那过分的甜腻滋味,此刻竟奇异地翻涌上来,带着一种温热、属于唐晓宁指尖的温度,与眼前这盒香气扑鼻却象征着周文远刻意讨好的玫瑰糖形成了对比。 莫名的,她觉得记忆里那份曾被嫌弃的甜腻,竟比眼前这盒精致的糖块,更让她觉得……顺眼得多。 “不必。”李明华的声音响起,比冬日檐下的冰棱更冷硬几分,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和压抑着的烦躁。 “我不喜甜食。”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结论,目光重新回到周文远脸上。 周文远碰了个硬邦邦的钉子,讪讪地收回手,精心准备的糖盒此刻握在手里显得格外烫手和多余。 他脸上的笑容勉强维持着,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 那份刻意营造的从容被李明华毫不留情的冷拒,撕开了一道难堪的口子。 花厅内的气氛,因这短暂的插曲,骤然凝滞了几分。 只有那小木人,还在无知无觉地“咔哒、咔哒”走着,敲打着沉默的地面。 第14章 职责所在 这时,唐晓宁终于从那精钢九连环的玄妙中抬起头。 大约是蹲得太久气血不畅,她刚想站起来,“哎呀”一声轻呼,双腿一阵酸麻无力,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眼看就要失去平衡。 几乎是同一瞬间,站在她身侧献殷勤的周文远,和一直静立守护的李明华,都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距离更近的周文远,眼中闪过一丝夹杂着关切和表现欲,手已经迅疾地伸了出去,目标直指唐晓宁纤细的手腕。 李明华的速度极快,快到众人只觉眼前仿佛掠过一道迅疾无声的靛蓝色影子,带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风。 下一瞬,李明华已稳稳地站在了唐晓宁身侧,一只手几乎是以一种宣告般的姿态扶住了唐晓宁的胳膊。 同时身形微侧,不着痕迹地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周文远那只伸过来的手,巧妙地将他挡在了安全距离之外。 这一扶一带,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天经地义就该由她来做。 “小心。”李明华的声音低沉,在她耳边响起,依旧是那平淡无波的语调。 但扶在她胳膊上的那只手,却并未在她站稳后立刻松开,反而带着一种无声的支撑感,停留了那么一瞬。 唐晓宁借着李明华手臂传来的沉稳力道站稳了脚跟,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笑容明媚: “没事没事,就是腿麻了一下下!” 她抬起头,冲着李明华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全然未察觉到刚才那电光火石间,两个“护卫”之间无声的较量和周文远那只僵在半空的手。 周文远的手尴尬地停滞在原处,指尖距离唐晓宁的衣袖不过寸许,却仿佛隔着天堑。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嘴唇抿紧,眼神阴沉地扫了一眼李明华那护食般的身影,悻悻地收回了手。 一旁端坐的唐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动,眼神若有所思地在李明华身上停留了一瞬。 唐晓宁的注意力如同被线牵引的风筝,瞬间又飞回了那些新奇玩意儿上。 她兴致勃勃地拿起那个还在“咔哒”作响的小木人,献宝似的举到李明华眼前,几乎要怼到她鼻尖,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兴奋光芒: “明华你快看!这机关做得可真巧妙!转几圈就能自己走!你们江湖上那些大侠高人,是不是也会这种厉害的机关术啊?” 李明华的目光落在那个在她看来既不能御敌也不能护身、毫无实用价值的木疙瘩上,又缓缓移回到唐晓宁那双亮晶晶、盛满了分享欲和期待的眸子。 第16章 那双眼睛里的光芒,让她方才因周文远而浮起的那股莫名涩意悄然消散。 她语气客观地陈述事实:“江湖机关术,多用于设置陷阱、制造暗器,隐匿致命。” 顿了一下,看着唐晓宁瞬间有点垮下去的小脸,她又补充道:“此类仅供玩赏之物,少见。” “哦……”唐晓宁果然流露出明显的失望,小嘴微撅,但她的情绪向来如六月的天,转瞬又拾掇起来。 她晃了晃手里的木人,自我安慰又像是寻求认同:“不过也挺有趣的对吧?这小东西傻乎乎的,看着就让人开心!对吧,明华?” 她仰着脸,执着地等待李明华的评价。 李明华看着她瞬间阴转晴的小脸,和那充满活力的期盼,沉默了一息。 她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最终点了下头,喉咙里溢出一个低沉的音节:“嗯。” 这一声回应,比刚才评价机关术时,似乎多了一丝柔和。 站在一旁的周文远,将两人这旁若无人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带来的稀罕玩意儿,似乎只博得了片刻的欢心,转眼就成了唐晓宁与李明华之间分享的话题道具。 那个冷冰冰、惜字如金的女护卫,随意一句评价甚至只是一个点头,都能让唐晓宁笑靥如花。 强烈的挫败感,和被彻底排斥在外的感觉,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憋着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怨气,脸色铁青地坐回椅子上,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多余又可笑的外人。 又干坐了片刻,气氛沉闷尴尬得令人窒息。 周文远实在觉得无趣又憋屈,只得强撑着笑容起身告辞。 唐母客气地挽留两句,便让小翠送客。 送走了气场低沉的周文远,唐晓宁抱着那一堆“战利品”小木人和九连环,心满意足地和李明华并肩往回走。 她又忽然想起那盒被冷落的玫瑰糖,从木人底下抽出盒子,打开盖子,浓郁的甜香再次弥漫开来。 她拈起一颗粉色的糖块嗅了嗅,然后很自然地递到了李明华唇边,笑语盈盈: “明华,你真的不尝尝吗?闻着真的很香很甜呢!” 李明华的目光瞥向那颗在唐晓宁指尖、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糖块,脑海中瞬间闪过周文远递过这糖盒时那虚伪的笑容和挑衅的语气。 心头上那点刚刚才被驱散的涩意,如同水底的沉渣,瞬间又泛了上来,带着一种强烈的排斥感。 “不尝。”她拒绝得异常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明显的嫌恶。 她侧过头去,避开了那香甜的气息,好像那糖是什么污秽之物。 唐晓宁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李明华似乎从刚才开始就有点不太对劲。 她收回手,抱着糖盒,好奇地歪着头凑近李明华。 她仔细端详着李明华线条利落的侧脸,试图从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找出点端倪: “嗯?怎么了?心情不好啊?是不是那个周文远太吵了,一直嗡嗡嗡的,烦着你了?” 她的语气带着真切的关心。 李明华被她突如其来的近距离观察,弄得微微一僵。 少女温热的气息,带着糖的甜香,拂过耳畔,那双清澈的眼睛探究地望着她。 她能说什么? 难道说,是因为看到周文远围着雇主献殷勤,所以觉得……刺眼?烦躁? 这理由听起来不仅不专业,更是荒谬得难以启齿。 她下意识地抿紧了唇,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点翻涌着自己也理不清的异样情绪。 她努力让语气恢复一贯的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严肃:“无事。只是觉得……” 她目光扫过唐晓宁怀里的木人和九连环:“这些新奇玩物,易令人沉迷,玩物丧志,于你修身养性、增进武艺皆无益处。” 她给自己找了块最正经不过的“挡箭牌”。 唐晓宁眨了眨大眼睛,看着李明华一本正经板着脸、用干巴巴的“大道理”来掩饰情绪的样子,忽然觉得格外有趣,还有点……可爱? 一丝狡黠的笑意爬上她的嘴角。 她故意又拈起一块玫瑰糖,不怕死地再次凑到李明华鼻子底下晃了晃,语调拖长了逗她:“真——的——不——吃?可——甜——了——!” 那甜腻的香气,几乎要熏到李明华脸上。 李明华果然被这“糖衣炮弹”逼得蹙着眉后退了一小步,声音带着点警告的冷硬:“拿走。” “好吧好吧,不吃算了。”唐晓宁见好就收,笑嘻嘻地收回糖。 自己把指尖那颗糖飞快地丢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含糊不清地说道: “不过明华啊,”她咽下甜滋滋的味道,侧过头,笑容灿烂地看着李明华,“你刚才扶我那一下,真的好及时!动作又快又稳!比某个……”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朝大门方向努努嘴:“……比某个只会傻乎乎伸手的‘外人’,可靠谱太多了!厉害还是我们明华女侠厉害!” 李明华的脚步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她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少女。 夕阳熔金般的光辉恰好斜斜地洒落,勾勒着唐晓宁明丽的轮廓,映在她带笑的嘴角,那里还沾着一点点未来得及融化、亮晶晶的糖粉,像碎钻般闪耀着细碎的光芒。 刹那间,心头上那萦绕不去、带着涩意的沉闷感,被这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和这句无心却直击心扉的“靠谱”悄然驱散,如同晨雾遇见了朝阳。 她转过头,重新目视前方,线条略显冷硬的嘴角,向上轻轻弯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平稳,破天荒地带着一丝温和:“职责所在。” 第15章 又多了一个麻烦 周文远带来的那一丝不快,早被唐晓宁抛到了九霄云外。 倒是李明华那句用来搪塞情绪的“玩物丧志”,被她像得了什么新奇玩具,逮着机会就要拎出来调侃一番。 “明华女侠,你看看这个纸鸢,飞得这样高,算不算玩物丧志呀?” 或者“哎呀,这盘棋下久了,不会耽误我‘增进武艺’吧?” 每次看着李明华被她逗得耳根泛起不易察觉的薄红,薄唇微张试图辩驳“此乃……休养生息”或“此乃……益智”却又找不到合适理由的窘迫模样,唐晓宁就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觉得格外有趣。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两人正在庭院里进行每日例行的“竹扫帚剑法”教学课业。 主要是唐晓宁举着根秃尾巴竹扫帚,兴致勃勃地模仿着话本里的招式胡乱比划。 而李明华则手持另一根,轻松格挡化解她那漏洞百出的“攻势”,并总能精准地指出其中不下十处的致命破绽。 “手腕要稳,下盘虚浮,气息不匀,发力不对……”李明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 话音未落,管家福伯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边,脸上带着复杂表情,捻着他花白的胡子,欲言又止。 “小姐,李姑娘,”福伯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府外来了位姓柳的姑娘,说是……特意来拜谢李姑娘月余前的救命之恩的。” 唐晓宁挥舞到一半的扫帚猛地顿在半空,带起几片落叶。 她扭头看向李明华,正巧李明华也抬眼望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无需言语,彼此眼中都清晰无误地映出了“果然来了”这四个大字,还带着一丝意料之中的无奈。 “啧,她还真的……找上门来了啊……”唐晓宁撇撇嘴,放下沉重的扫帚,拍了拍沾着尘土的手掌,语气颇有些认命,“福伯,请她到偏厅吧。” 不一会儿,柳依依跟在福伯身后,低眉顺眼、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浅蓝色细布裙,发髻也梳理得整整齐齐,插着一支素净的木簪,比起那日巷中的狼狈仓惶,显得精神了许多。 然而,那眉眼间天生的柔弱与怯懦,却并未因此减少分毫。 甫一踏入厅堂,目光触及到李明华挺拔身影的刹那,柳依依的眼圈立刻红了。 她像是见到了唯一的依靠,加快脚步上前,双腿一软就要再次行那跪拜大礼,声音带着泣音:“恩人女侠!恩人……” 李明华早有预料,身形微动,手臂闪电般探出,在她膝盖真正弯下去之前稳稳地虚虚一托,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道阻止了她的动作: “柳姑娘,不必多礼。”声音平静无波。 柳依依就势站直身子,却并未退开,反而抬起一双蓄满泪水的眸子,那目光如同粘稠的蜜糖,深情款款、一瞬不瞬地胶着在李明华脸上。 “那日承蒙女侠大恩,救依依于水火,家母得以及时服下救命汤药,如今身子已大见好转。” 她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感激:“依依安顿好家中琐事,便一刻不敢耽搁,即刻前来拜谢。女侠的再造之恩,依依没齿难忘!” 第17章 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浓烈的情意,听得一旁的唐晓宁感觉后槽牙都有些微微发酸。 这姑娘感谢就感谢,怎么这眼神跟生了根似的,牢牢钉死在明华身上了? “柳姑娘太客气了。” 唐晓宁脸上瞬间挂起标准的大家闺秀式温婉微笑,脚下却不着痕迹地向前迈了半步。 这一步,恰到好处地将她自己嵌入了柳依依和李明华之间,形成了一道柔软的屏障。 她微微侧身,半挡住柳依依那过于灼热的视线,语调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距离感: “不过是路见不平,举手之劳罢了。 任谁见了那等欺凌弱小的行径,都会忍不住出手相助的。 快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 她顺势做了个“请”的手势。 柳依依这才像是终于注意到唐晓宁的存在,顺着她的手势,对着她方向微微福了一礼,声音轻柔:“多谢唐小姐招待。” 不过这礼节性的目光只是一掠而过,她的视线立刻又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牢牢地落回到了李明华身上。 “对女侠而言是举手之劳,对依依却是再造之恩,恩同父母!” 她语气愈发恳切,甚至决绝:“依依此番前来,除了道谢,更是……更是想来履行当日的诺言!求女侠恩准依依侍奉左右,为奴为婢,尽心竭力报答恩德!” 她再次深深屈膝,姿态卑微至极。 又来了! 唐晓宁心里的小鼓,顿时敲得震天响,咚咚咚地撞击着她的耳膜。 这执拗劲头,简直比粘在鞋底的牛皮糖还难甩脱! 李明华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结,那困扰的神色比面对周文远时更甚。 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已说过多次,无需如此。你照顾好你母亲,安稳度日,便是最好。” 她试图将话题引回正轨。 “母亲已有邻里好心婶婶代为照看,起居无碍了!”柳依依急忙抬头解释。 她的眼里满是急切的恳求,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求女侠怜悯,给依依一个报恩的机会! 洗衣洒扫,端茶递水,铺床叠被……依依什么粗活累活都愿意做,绝不敢给女侠添半分麻烦!” 她说着,像是想起什么,目光倏地转向被自己暂时忽略的唐晓宁,眼中瞬间盈满了哀求和楚楚可怜: “唐小姐,您……您是女侠身边亲近的人,您最是明理,求您……求您帮依依在女侠面前说句话吧……” 她转身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唐晓宁身上。 这记直球打得唐晓宁措手不及,整个人都懵了一瞬。 她该说什么? 说“好啊你快来伺候我的贴身护卫”? 这听起来简直荒谬透顶! 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眼神飞快地瞟向身边的李明华,只见对方也是一脸“此事棘手”的无奈。 “这个……柳姑娘啊,”唐晓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温和又讲道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袖边缘。 “李女侠她性子喜静,向来习惯独处清净。再者……”她顿了顿,加重了“我们府上”几个字的读音,“我们府里人手也是足够的,确实不便再添新人……” “依依可以不要工钱!”柳依依不等她说完,急切地抢白道,仿佛这是她唯一的筹码。 她的眼神灼灼发亮,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炽热和卑微: “依依只求一口粗茶淡饭,一个……一个能遮风挡雨的角落安身立命,能……能时时得见恩人女侠慈颜,心中便觉得安稳踏实,再无他求了!” 她的话语情真意切,却也固执得令人心惊。 李明华:“……” 一股远超与人搏杀的熟悉的疲惫感,顿时涌上心头。 她只觉额角隐隐作痛,比同时对付十个油腔滑调的周文远,还要让人束手无策。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面对刀枪棍棒能干脆利落地解决,但面对这种眼泪汪汪、以性命相托般的死心塌地报恩。 她那些务实的江湖准则和效率至上的逻辑完全派不上用场,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她甚至下意识地用指尖摩挲了一下佩剑冰冷的剑柄,仿佛那能给她带来些许安定。 虽然理智告诉她此刻拔剑毫无用处。 唐晓宁看着柳依依那副“若不答应便要长跪不起以明心志”的架势,再看看李明华那一脸“想拔剑驱逐却又碍于道义不能动手”的隐忍无奈神情,心情一时间复杂难言。 一方面觉得这姑娘的执着有些好笑,另一方面,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是滋味的感觉,却愈发鲜明浓烈起来。 这柳依依,怎么比那甩不掉的周文远还要难缠百倍! “柳姑娘,”李明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和无奈。 她试图用最朴素的道理说服对方,声音平缓却带着穿透力: “报恩之心可嘉,但方式并非只有为奴为婢这一途。 你若有心报答,日后勤奋持家,好好生活,照顾好母亲,平安喜乐。” 她目光澄澈地看着柳依依:“若是能将这份善意传递下去,这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她希望对方能明白,真正的价值在于独立而安稳的人生。 “可是……”柳依依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汹涌而出。 她的声音哽咽绝望,充斥着深深的自惭形秽:“除了这条命和这副还算能做点苦力的身子……依依……依依实在是一无所有……不知……不知还能拿什么来报答女侠的滔天恩情啊……” 她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被巨大的无力感彻底压垮。 厅堂里的空气,因这绝望的啜泣而变得无比凝滞沉重。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李明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鞘,眉心皱痕深得能夹死飞蛾。 唐晓宁则悄悄捏紧了袖口,绞尽脑汁盘算如何将这尊“泪菩萨”请走。 第16章 面对示好怎么办? “这样吧柳姑娘……”唐晓宁忽然击掌,杏眼弯成狡黠的月牙。 她往前跨了一步,再次插到柳依依与李明华中间,像是不经意隔断了那道黏稠的视线: “我看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实在人,强扭着伺候谁反倒委屈了你。” 她话锋一转,笑吟吟抛出诱饵:“府上后厨正缺个手脚麻利的帮工,你若愿意,去做些择菜洗碗的轻省活计,月钱照给,也算是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如何?” 她刻意咬重“后厨”二字,余光扫过李明华。 后厨离她住的西厢隔着两进院子,眼不见为净! 柳依依怔忡片刻,泪珠悬在睫上要落不落。 她先望向李明华,见女侠薄唇紧抿,一身寒气冻得人发颤。 又转向唐晓宁,对方脸上虽端着滴水不漏的闺秀笑,眼底却明晃晃写着“到此为止”。 她指甲掐进掌心,终于垂下头,对着唐晓宁盈盈一拜:“多谢唐小姐收留。” 起身时却还是忍不住转向李明华,声音里揉了蜜糖似的甜腻:“女侠,依依定会勤恳做事,绝不辜负您的恩情!” 李明华几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浊气,绷紧的肩线松了下来:“嗯。” 只要不必再应对“铺床叠被”的惊悚宣言,把人塞去灶房腌咸菜她都举双手赞成。 福伯如蒙大赦,连忙引着柳依依告退。 跨出门槛前,柳依依脚步顿了顿,回眸深深望了李明华一眼。 那一眼缠绵如春藤绕树,惊得李明华立刻别开脸,假装研究梁柱上的雕花。 眼见人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唐晓宁才“呼”地长舒一口气,叉着腰对李明华摇头晃脑: “瞧见没?这就叫‘救人容易送神难’!” 她竖起食指,学着夫子训诫的腔调:“李女侠,江湖经验第一条——救完人,跑!跑得越快越好,千万别回头!” 李明华深以为然地颔首,目光却落在唐晓宁因激动而泛红的耳尖上。 那抹胭脂色的红晕,竟比案头那盆西府海棠更灼眼。 她忽然开口:“你为何……要留她在府里?” 按唐大小姐怕麻烦的性子,本该是甩一袋银子干净利落打发人走。 “呃……”唐晓宁被问得卡了壳,指尖无意识蹭着鼻尖,眼神飘向廊外扑腾的麻雀。 “这个嘛……看她孤零零的怪可怜,”她的脚尖碾着地砖缝,声音渐弱,“而且……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总比她不知哪天又从哪个墙角冒出来,举着‘以身相许’的牌子强吧?” 李明华凝眸看着她绞尽脑汁编理由的模样,一缕笑意终于破开眼底冰层:“嗯,确是如此。” 后厨的剁骨刀,总比枕边的眼泪安全些。 “就是嘛!”唐晓宁像得了圣旨般挺直腰板,一把抄起倚在墙角的竹扫帚,“哗啦”一声挽了个漏洞百出的剑花。 第18章 “小插曲翻篇!李女侠,今天可得教我点真本事。比如你那招‘唰唰唰’砍断流氓裤腰带的剑法!” 扫帚尖险险擦过李明华的衣袂,她却未躲。 斜阳穿过枝桠,在唐晓宁得意扬起的眉梢跳跃。 李明华忽然觉得,柳依依带来的这场闹剧,倒也不全算坏事。 至少让她看清了某人下意识挡在她身前时,裙裾翻飞像只护巢的雀;也听见了某人强词夺理时,心跳快得像骤雨打芭蕉。 她接过另一柄竹扫帚,腕骨轻转,枯竹破空划出清啸。 “看好了,”剑锋般目光锁住唐晓宁,“这招叫‘速战速决’。” 竹影翩跹中,谁也没留意后厨方向传来“哐当”一声瓷碗脆响。 柳依依低头盯着满地碎片,唇角缓缓勾起一抹与柔弱面容极不相称的幽深弧度。 风暴的种子,已在柴米油盐间悄然埋下。 柳依依就这么在唐府后厨安顿了下来。 起初几日,唐晓宁和李明华几乎忘了府里添了这么个人,照旧是晨起竹剑相击的脆响,午后为“玉簪配粉衫还是碧玺配鹅黄”而争执。 那些属于她们细碎的拌嘴声,在回廊里飘荡。 偶尔溜去西街买一包新出炉的栗子糕,滚烫的纸包烫得唐晓宁“嘶嘶”抽气,左右手倒腾着直吹气。 李明华则在一旁抿唇忍笑,待她停下,才自然地伸出手指,替她拂去沾在颊边的一点糖霜碎屑。 日子还是与以往无疑,直到这日…… 李明华收剑回房,额角带着薄汗,青丝微乱地贴着颈侧。 她正欲推门,却见门边藤萝架下搁着个巴掌大的藤编食盒,小巧精致。 揭开盒盖,白粥腾起的热气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几碟嫩脆的酱瓜、醋藕片码得齐整如列阵的兵卒。 最边上还有四块糯米糕,特意捏成精巧的梅花形状,玲珑可爱。 “这是何意?”李明华端着食盒,步履带风地径直闯入唐晓宁闺房。 晨曦透过雕花窗棂,正落在唐晓宁身上,她素手纤纤,对镜比量着一支含苞欲放的芙蓉簪。 李明华将盒子“咚”一声撂在妆台上,震得鎏金梳匣里的珠花玉饰一阵细碎的轻颤。 唐晓宁侧眸一瞥食盒,嘴角立刻撇出带着三分讥诮七分玩味的惯有弧度,眼波流转间看向李明华: “哟,‘心意’都送到卧房门口了?” 她放下簪子,用簪尖那圆润的珍珠不轻不重地点了点食盒边缘,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瞧瞧这心思,这摆盘,啧啧,我可没福气享受这般体贴周全。”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丝慵懒的戏谑。 李明华眉心微蹙,目光落在糕点上,淡淡道:“多余。” 她伸手便要端起食盒带走。 “急什么?”唐晓宁眼疾手快,纤长的手指轻盈地擒住李明华的手腕。 李明华动作一顿,却没有立刻挣脱。 唐晓宁另一只手已灵巧地拈起一块糯米糕,毫不犹豫地塞入口中。 糖霜沾在她饱满的唇珠上,亮晶晶的。 “嗯…甜得发齁!”她夸张地蹙起秀眉抱怨着,却又飞快地拿起旁边的瓷勺,在粥碗里舀了小半勺,送入口中细细品咂。 “米倒是熬化了,火候还行——” 她抬眸,见李明华仍定定望着自己,那双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唐晓宁忽地松开她的手腕,身子却向前倾,凑到李明华耳畔。 她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对方耳廓上细小的绒毛,温热的呼吸如兰似麝,若有似无地拂过敏感的耳垂。 “你怕她下毒呀?”她压低了声音,气息带着糕点的甜香,“放心,我替你试过了。” 说着,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往后她送什么来,你都往我屋里端!粮食不浪费,至于这份‘心意’嘛…” 她指尖轻轻点了点李明华的心口位置,隔着薄薄的练功服,那一点温热仿佛能烙进皮肤:“…我替你消受!” 李明华看着她两腮鼓动、像只偷食的猫儿般的模样,心头那点因柳依依擅自献殷勤而起的微妙郁气,竟散了些许。 她垂下眼帘,目光扫过唐晓宁沾着糖粉的唇角,喉间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最终她还是轻轻颔首,吐出一个字:“好。”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无声的纵容。 这默许如同春雨,滋长了唐晓宁心头那片名为“兴味”的藤蔓。 当日下午书房,柳依依端着红漆托盘“恰巧”路过敞开的书房门,脚步轻盈得几乎无声。 她垂首,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灶上煨了红枣茶,给女侠和小姐祛寒。” 她将两盏青瓷杯盏轻轻放在案几上,推向李明华的那杯茶汤色泽深酽,热气氤氲而上,却不烫手的样子,显然是精心晾过。 唐晓宁正歪在临窗的软榻上翻一本闲书,闻言漫不经心地端起自己那杯,浅啜一口。 她的眉梢倏然挑起,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怪了。” 她放下书,声音带着刻意的疑惑:“我这杯温吞吞的,像隔了夜的。” 她的指尖却如同灵蛇出洞,毫无预兆地探向李明华的杯壁,轻轻一触即离:“哎呀,你杯沿都烫手呢!” 她转而直视端着托盘、僵立在一旁的柳依依,脸上绽开一个明显带着别意笑容: “柳姑娘这待客之道…还分冷热亲疏?莫不是我这杯才是隔夜的?” 柳依依绞着衣角的指节瞬间泛白,用力到骨节突出。 她声音细弱蚊蚋,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依依…依依记得女侠不喜烫茶,入口刚好…”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清脆的嗓音。 “小姐!小姐!夫人让把新到的账本送过来——”抱着一摞高耸账本的小翠莽撞地闯进门,话说到一半猛地刹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一个惊讶的圆洞。 案几后,只见唐家那位向来骄矜的大小姐唐晓宁,不知何时已歪倒在端坐如松的李女侠肩头。 她的青丝如瀑,有几缕甚至滑落下来,与李明华束发的丝带纠缠在一起。 更要命的是,唐晓宁一只纤纤玉手正慵懒地卷着李明华垂落颈侧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把玩,神情惬意又带着点说不出的亲昵。 阳光勾勒出她们相依的侧影,气氛微妙得让小翠瞬间屏住了呼吸。 “听见没?”唐晓宁就着这几乎半倚在李明华怀里的亲昵姿态,慵懒地仰起头。 她对着脸色微微发白的柳依依,绽开一个近乎挑衅的笑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底,没有丝毫暖意。 “下回给我也泡烫些,越浓越好。”她指尖松开那缕发丝,转而顺着李明华笔挺的肩线慢悠悠地向下滑。 顺便带着点若有似无地的占有意味,轻轻扣住她搁在膝头的手腕:“我们明华的口味喜好……我比你清楚得多呢。” 李明华的身体似乎瞬间绷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 她任唐晓宁枕着自己的肩,目光似乎仍旧专注地凝在手中那卷兵书泛黄的纸页上,好似那喧嚣都与他无关。 只是那被唐晓宁扣住手腕的手,指节却几不可查地蜷了蜷,泄露出一丝僵硬。 第17章 你的衣带歪了 书页久久未曾翻动。 柳依依死死盯着那案几下两截交叠的衣袖。 唐晓宁水葱似的指尖正搭在李明华骨节分明的手腕上,那刺目的亲昵像针一样扎进她的眼底。 她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想要将涌上来的苦涩硬生生咽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最终,她深深屈膝,几乎将头埋进胸口,声音干涩紧绷:“…依依…记下了。” 退出门槛时,她匆匆扫过唐晓宁的眼神,阴冷锐利的寒光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房间里只剩下细小的尘埃在光影里浮沉,以及粘稠暧昧的气息无声的蔓延开来。 小翠抱着账本,大气不敢出,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觉得脸上莫名烧得慌。 窗外一枝残梅“啪”地坠在青石砖上,溅起细微尘埃。 那脆响莫名让唐晓宁心头一跳,她下意识望向李明华沉静的侧脸。 ** 又过了两日,秋阳晒得庭院青石板泛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李明华结束晨练,额角沁着薄汗,走向晾衣绳准备收昨日洗净的衣物。 指尖拂过冰凉的竹竿,却触了个空。 她惯穿的那件靛蓝劲装不翼而飞了,眉间刚凝起一丝疑虑,就见柳依依抱着厚厚一叠浆洗得笔挺的衣物,自月洞门后盈盈转出。 晨光映着她脸颊飞起的红霞,甜美得如同精心调制的胭脂。 “女侠!”柳依依声线甜得像浸了蜜糖,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件靛蓝劲装捧到李明华眼前,布料硬挺得几乎能听见摩擦的沙沙声。 第19章 “昨日见您这件衣裳袖口处磨薄了些,瞧着怪心疼的。依依擅自做主,重新浆洗缝补过了。” 她细白的手指轻轻点着袖口内侧那一排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的针脚,眼中盛满了亟待夸奖的星子。 “您摸摸看?特意加了米浆捶打过的,又结实又挺括,保管您再穿三年也磨不破!” 李明华接过衣裳,入手便是一股冷硬的触感。 布料被浆得棱角分明,沉甸甸带着湿气未散尽的凉意。 一句“不必费心”在她喉间滚了滚,目光触及柳依依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期待,终究被烫了回去,只挤出干涩的两个字:“多谢。” “女侠喜欢就好!”柳依依欢喜得声音微微发颤。 她屈膝行礼时,袖口不经意间飘落下一缕与李明华衣料同色的靛蓝丝线,如同她此刻藏不住的心绪。 她这才心满意足地翩然退下,脚步轻快得仿佛要飞起来。 “啧——瞧瞧,这伺候得可真精细,半点不落呢!” 带着浓浓酸气的声音自身后廊柱响起。 唐晓宁慢悠悠地晃出来,双臂环抱胸前,目光紧紧钉在柳依依雀跃远去的背影上,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 她这才收回视线,转而投向李明华怀中那件“铠甲”,伸出纤纤食指嫌弃地戳了戳那冷硬的衣襟。 “瞧瞧这手艺,补得跟铁皮甲胄似的!穿着练剑怕不是要演一出‘铁皮人闯江湖’?” 她说着,忽然毫无预兆地踮起脚尖,整个上半身骤然凑近李明华耳畔。 带着少女馨香的气息拂过对方敏感的耳垂肌肤,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字字清晰:“早知补件衣裳也算报恩……” 她故意顿了顿,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李明华的肩:“当初你救我时,我就找人给你补个够本了!” 李明华只觉怀中衣裳的冷硬,硌得指尖发麻。 还有唐晓宁在她耳边微凉的气息,却带来一阵奇怪的麻痒。 她无奈地试图开口:“我并不需……”话音未落便被截断。 “可人家乐意呀!上赶着呢!” 唐晓宁猛地伸手,一把拽住李明华的袖口把人拉得更近。 她随即捏起嗓子,刻意模仿着柳依依那甜腻的腔调,模仿得惟妙惟肖:“‘洗衣洒扫,铺床叠被,依依都能做~’”声音甜得发齁。 可话音未落,她便松开袖子,像是甩掉什么脏东西,泄愤般狠狠一拳捶在她的肩膀。 “简直是这院子里的幽魂!阴魂不散!走哪儿跟哪儿!烦死了!”她白皙的手指关节瞬间泛红。 李明华的目光从她握紧的粉拳移开,落在她被激怒而生动的脸庞上。 她发现,只要柳依依一出现,眼前这位大小姐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就像此刻,唐晓宁鬓角的几缕碎发,甚至都在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 她的鼻翼翕张,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燃着两簇小火苗,活脱脱一只炸了毛、随时准备挠人的娇贵狸奴。 “你……”李明华开口,指尖无意识地在怀中冰冷僵硬的衣襟上捻了捻,带着一丝探究,“厌恶她?” 话音未落,唐晓宁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猛地跳开半步,仿佛被戳穿了什么心事。 “谁、谁厌恶她了!”她梗着雪白的脖颈,声音陡然拔高,眼神却有些闪烁地避开李明华的注视。 为了掩饰这份慌乱,她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李明华腰间悬着的玉佩穗子,开始毫无章法地胡乱缠绕起来,手指翻飞,劲道不小。 “我是嫌她扰你清静!烦死了知道吗?嗡嗡嗡的像只苍蝇!”她越说语速越快,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 不知什么时候,耳根悄悄爬上了一抹红晕,“对!我是雇主,你是我的护卫……我花银子雇的你!自然要维护……维护雇员的安宁权益!这……这叫天经地义!” 李明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垂眸,看着自己那块上好的羊脂玉佩的流苏穗子,在唐晓宁的指尖下被绞成了一团乱糟糟的麻花。 眼底悄然浮起一丝近乎无奈的笑意。 她抬起手,温热的掌心轻轻覆在唐晓宁仍在与穗子较劲的手背上,安抚似的轻轻一拍。 “嗯,”清风送来她低柔得近乎耳语般的回应:“甚是扰人。” 那只缠绕着穗子的手,倏地松开,玉佩穗子滑落。 “那就快想个法子呀!”她再次急切地揪住李明华的袖口,不由分说地拽着人往旁边的石凳上按。 “总不能就这么让她天天在你眼前晃悠吧?难道要让她连你沐浴更衣都……”后面的话似乎过于惊悚,她自己都噎住了。 她的脸颊飞起两朵更深的红云,气呼呼地坐到李明华对面。 李明华顺着她的力道坐下,看着眼前人炸毛又焦躁的模样,沉吟片刻:“调她去城郊庄子?”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说着她认为可行的法子。 “不行不行!”唐晓宁自己先忙不迭地摇头,青葱般的食指在眼前晃得飞快,否决得斩钉截铁。 “福伯前天还跟我娘夸呢,说她腌的脆瓜滋味一绝,我娘喜欢得紧。把她调走,回头我娘肯定要念叨我!”她烦恼地托着腮。 “那么……”李明华顿了顿,“避着她走?” “避?!”唐晓宁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 她的杏眼圆睁,手指猛地一指院墙角落,声音都变了调: “我的李大女侠,您可真是想得开! 昨儿你去趟茅房,她都能‘恰好’拎着扫帚在门口扫地。 这避得了吗?简直是……”她搜肠刮肚地找词,“寸步不离!” 两人隔着石桌,对着那件杵在中间的靛蓝劲装,一时陷入了沉默。 秋风卷着几片枯黄的落叶,贴着石阶沙沙地掠过,发出破碎的轻响。 午后的阳光懒懒地洒在两人身上,却驱不散那份凝滞的空气。 突然,“砰”的一声闷响打破了沉寂。 唐晓宁攥紧的小拳头毫无预兆地砸在冰凉的石桌面上,震得桌上的青瓷茶盏叮当作响,茶水漾出杯沿。 “不管了!”她猛地站起身,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一把将那件靛蓝劲装从李明华怀里抢过来,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那冷硬的布料硌着她的手臂,她却浑不在意,小巧精致的下巴高高昂起,迎着日光,几乎能盛住洒落的碎金。 她的语气带着霸道:“她送汤来,我喝!她敢补你的衣裳——”她的目光扫过那细密的针脚,带着一丝挑衅和不屑,“我就一根根拆掉她的线!耗着呗!我倒要看看谁耗得过谁!”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李明华凝望着她。 少女抱着那件与她骄矜气质格格不入的冷硬劲装,站在满庭流淌的温暖秋光里。 阳光跳跃在她乌黑的发梢,为她整个人笼上了一层鲜活而执拗的光晕。 一丝带着暖意的悸动悄然漫过李明华沉寂的心尖,一层层扩大。 她唇角极其轻微地扬了一下,袖中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勾住了唐晓宁随风飘动、恰好垂落在身旁的衣带尾梢。 布料丝滑的触感,缠绕在她的指尖。 “好。”清风终于送来了她低柔的回应,声音比刚才更轻。 她没有看唐晓宁的眼睛,目光落在自己勾住的那段衣带尾梢上,指尖微微用力,将其轻轻拉正。 “衣带歪了,”她说,依旧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我替你理。” 第18章 你受用吗? 柳依依的“关怀”行动并未因唐晓宁的“拦截”而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她甚至摸清了李明华每日在府中的行动路线,总能精准地在某个转角、庭院回廊或是练功场边“恰巧”现身。 再顺便送上那份恰到好处、不易被拒绝的“心意”。 这份执着,让唐晓宁心头那根名为“烦躁”的弦,绷得一天比一天紧。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 李明华正在指导唐晓宁一套简单的防身步法。 唐晓宁心思显然没全在步法上,目光时不时瞟向院门方向,脚下便愈发凌乱。 一个旋身错步,她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惊呼着就往侧面倒去! “当心!”李明华反应极快,低喝一声,身形如电,长臂一伸,稳稳揽住了唐晓宁的腰肢,将她即将触地的身体硬生生捞了回来。 少女温软的身体带着馨香撞进怀里,冲击力让李明华结实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另一只手下意识扶住了唐晓宁的手肘,稳住她的重心。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得唐晓宁能看清李明华额角细密的汗珠。 李明华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你……”李明华低头看她,带着一丝无奈,“步法要专心。” 她的声音低沉平稳,但揽在唐晓宁腰间的手,却没有立刻松开的意思,大概是确认她真的站稳了才作罢。 第20章 就在这时,门口光影一暗。 “女侠,唐小姐,练功辛苦了吧?”柳依依端着红漆托盘,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了进来。 她脸上还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仿佛没看见方才那惊险又亲昵的一幕。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李明华扶着唐晓宁腰肢的手,随即又飞快垂下眼睫。 “这是依依用刚汲上来的井水镇过的酸梅汤,最是解渴生津,消解疲乏了。”她声音柔婉,带着清凉的气息。 她说着,先将其中一碗平平无奇的酸梅汤放在唐晓宁旁边的石桌上。 然后才像捧着什么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将另一碗端到李明华面前。 这一碗碗边还体贴地放了一小片翠绿欲滴的新鲜薄荷叶,仿佛散发出清爽的凉意。 “女侠,”柳依依抬眼看向李明华,眼中满是殷切,“这碗我特意多放了些乌梅,少搁了冰糖,知道您一贯不喜过甜。”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隐秘的邀功和亲昵,仿佛这是只属于她与李明华之间的小秘密。 唐晓宁的目光在自己面前那碗清汤寡水的酸梅汤,和李明华那碗“特调版”之间来回扫视。 那碗边缘的薄荷叶、那更深的汤色,还有柳依依那副“我懂你”的神情简直是火上浇油,一股无名火“噌”地直冲天灵盖,烧得她脸颊发烫。 她几乎是赌气般,猛地端起自己面前那碗冰凉的酸梅汤,仰起头,“咕咚咕咚”几大口灌了下去。 冰凉酸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浇不灭心头的火气。 她动作带着发泄的意味,将空碗“哐当”一声不轻不重地墩在石桌上,力道震得那碗都晃了晃,碗底残留的几滴暗红色液体溅到了桌面上。 “嗯,是挺解渴。”唐晓宁抬起手背随意抹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柳依依。 她的声音拖得又慢又长,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蜜糖的冰锥:“柳姑娘真是有心了,体贴入微呀。”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李明华那碗特调汤上,嘴角勾起一个极具讽刺的弧度: “连明华不喜过甜这点小习惯,都摸得一清二楚,记得这般牢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她肚子里装了只无所不知的蛔虫呢!” 她这话语尖酸刻薄,毫不留情。 柳依依被这带着十足锋芒的讥讽刺得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苍白如纸。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托盘的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 她求助般地飞快瞥了一眼李明华,却见她只是沉默地垂眼看着面前那碗汤,无半分要为自己解围的意思。 眼底迅速漫上一层委屈的水光,她咬了咬下唇,声音细弱蚊蚋,带着一丝颤抖: “唐小姐言重了……依依不敢妄自揣测。依依只是……只是想尽力报答女侠的恩情,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带上难堪的哽咽。 李明华此刻确实感到如坐针毡。 她确实不喜过甜,而且这碗被刻意区分对待、被赋予了过多“特殊心意”的酸梅汤,不仅没让她感到贴心,反而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甚至……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窘迫。 唐晓宁那毫不掩饰的怒火和柳依依泫然欲泣的模样,更是让她进退维谷。 她能感觉到唐晓宁灼热的目光死死钉在自己身上,似乎在等着看她如何反应。 最终,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李明华只抬起眼,目光掠过柳依依惨白的脸,语调平淡得几乎没有起伏:“多谢。” 两个字,干涩得像秋风刮过的枯叶。 她没有看那碗汤,更没有去碰它,身体微微向后,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与那碗“心意”的距离。 这句冷淡的道谢和明显的回避,彻底浇灭了柳依依眼中最后一丝期待的光。 她眼中强忍的水汽终于凝结成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她慌忙低下头,掩饰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纤弱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她默默地收拾好桌上的托盘和唐晓宁的空碗,动作僵硬而缓慢。 “……打扰小姐和女侠休息了。”柳依依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抱着托盘,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每一次回首,目光都像钩子一样,哀怨又执着地缠绕在李明华身上。 她经过回廊转角时,小翠正探头探脑地张望,对上柳依依含泪的目光,又赶紧缩了回去,只留下一声低低的叹息随风飘散。 直到柳依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后,庭院里紧绷得令人窒息的气氛才稍稍松弛下来。 阳光依旧明媚,却沾染了一丝秋凉的萧瑟。 李明华轻轻吁了口气,像是卸下了无形的重担。 她这才侧过脸,望向身边仍在兀自生闷气的唐晓宁。 少女鼓着腮帮,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眼睛盯着地面,仿佛要把青石板盯出个洞来。 她刚才灌下的那碗冰凉的酸梅汤,此刻在胃里泛着不适的凉意。 “……那井水镇过的汤,”李明华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温和了许多,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关切,“太凉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唐晓宁因灌得太急而微微蹙起的眉心上,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却清晰地传入了唐晓宁耳中:“……伤胃。”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唐晓宁猛地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向李明华。 只见对方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静,目光却停留在刚才柳依依消失的方向,眉头几不可查地又蹙紧了一瞬。 当李明华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唐晓宁时,她的手指正轻轻拂过石桌的边缘,指尖所在之处,正是方才溅落的几滴暗红色酸梅汤渍。 那动作好像只是为了确认桌面干净,又像是在拂去污渍,还有空气中令人生厌的气息。 柳依依哀怨的目光终于彻底消失在月洞门曲折的回廊深处,唐晓宁紧绷的肩膀瞬间松懈下来。 那点刚被李明华一句“伤胃”悄悄安抚下去的烦躁酸涩,变本加厉地翻涌上来。 她立刻身体前倾,整个人几乎要趴到石桌上,凑到李明华面前,鼻尖距离对方下颌不过寸许。 “哟——”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带着一股浓得不行的阴阳怪气。 漂亮的桃花眼斜睨着李明华,眸底跳跃着挑衅又酸溜溜的火星子: “我们李女侠魅力可真是不小嘛!瞧瞧看把人家柳姑娘给迷得——” 她伸出手指,夸张地在空中虚点着,“五迷三道的,魂儿都快没了!连你那点子口味偏好,都当成圣旨金科玉律来记呢!这份心思,啧啧,真是感天动地啊!” 每一个字都像是裹了醋的糖衣炮仗,噼啪作响。 李明华刚刚因为不需要面对那碗汤而松懈的神经,又被眼前这张放大的、写满了“我不高兴”的脸庞拉紧了。 她下意识地微微向后仰了仰头,拉开一点这过于贴近的距离,无奈地看了唐晓宁一眼,眉头习惯性地微蹙:“莫要胡说。”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被无理取闹后的疲惫。 “我哪有胡说?” 唐晓宁杏眼圆睁,像是被踩了尾巴,“唰”地坐直身体,伸出纤细的手指掰着数,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你看啊!送吃送喝!端茶递水!洗衣缝补!现在连一碗破酸梅汤都要搞特殊化待遇!” 她越说越激动,白皙的脸颊因为气愤和某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染上一层薄红。 “这架势,这排场!这哪是报恩啊?这分明就是……”那个在舌尖滚烫了许久的、呼之欲出的词,却在紧要关头卡住了壳。 她张了张嘴,愣是没好意思当着李明华的面说出来,耳根也跟着悄悄烧了起来。 “是什么?” 李明华看着她突然卡壳、脸色绯红的模样,眼中流露出真实的困惑。 她是真的不明白唐晓宁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是要指向何方。 “是……是居心叵测!” 唐晓宁被李明华那纯粹困惑的眼神一激,梗着脖子强行挤出个词,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她猛地往前一探身,双手撑在石桌边缘,几乎半个身子越过桌面,目光灼灼地锁定李明华沉静的眼眸。 她的语气里带着紧张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喂,明华,”她压低声音,仿佛在说什么机密,“你说实话,被人这么……这么无微不至、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心里头其实挺受用的?” 第19章 应该像这样 她屏住呼吸,生怕错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李明华被她突然逼近带着强烈探寻意味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她垂下眼眸,避开那灼人的视线,真的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这个在她看来颇为奇怪的问题。 石桌冰凉的触感透过衣袖传来,片刻后,她眉头微蹙,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困扰和一丝抵触:“感觉……很不自在。” 第21章 “真的?” 唐晓宁的眼睛瞬间像点亮了两盏小灯笼,明亮得惊人。 因着她这一句话,刚才那股郁气仿佛被戳破的气球,“噗”地泄了大半。 “嗯。” 李明华肯定地点了下头,语气坦诚得近乎直白。 她的眉心蹙起的纹路显示出她对此的困扰:“仿佛时刻被人暗中窥探,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眼中。连口味偏好这等小事都被他人探知得一清二楚……”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恰当的形容:“……毫无隐私可言。这并非令人舒适的相处之道。” 唐晓宁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名为“醋坛子”的大石头,轰然落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快。 她嘴角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扬起来,但面上还要强行绷住,故意撇了撇嘴,鼻子里哼了一声,装作一副勉为其难批评教育的口吻: “哼!算你还有点警惕性!还算明白好歹!我还以为……”她故意拖长音,眼风瞟着李明华。 唐晓宁:“我还以为你真被人家那几句甜甜腻腻的好话、几碗精心熬制的甜汤就给轻易收买了呢!那也太没出息了!” “不会。” 李明华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糖衣包裹的炮弹,亦是炮弹。” 她用了一个战场上的比喻,简洁有力。 唐晓宁被这个生猛又贴切的比喻一下子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明媚的笑意。 “对!说得太对了!就是糖衣炮弹! 明华你得时刻警醒,坚守阵地,可不能缴械投降啊!” 她像个指挥若定的小将军,挥舞着手臂,语气激昂。 笑过之后,她心里那点刚刚放下的不放心又悄悄冒了头。 她的眼珠转了转,再次凑近李明华,这次声音压得更低:“那……明华。”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心跳莫名又快了几分:“你觉得……什么样的……呃,‘关怀’,才算舒适,才不算‘炮弹’呢?” 这个问题问出口,她自己先觉得脸颊有点发烫,却又忍不住期待李明华的回答。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常年行走江湖、心思大多用在剑术和谋略上的女侠来说,显然有点超纲了。 李明华明显地愣了一下,蹙起眉头,陷入了这个陌生概念的艰难思索。 她无意识地用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思索片刻,她才不太确定地开口,语速比平时慢了许多:“至少……不该如此刻意,令人徒增负担和防备。” 她顿了顿,似乎在脑海中寻找合适的参照物,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石桌对面的唐晓宁。 就在这一刻,她的目光恰好落在唐晓宁因为刚才别扭地练习步法又气鼓鼓地一番折腾而微微散乱的发髻上。 一枚小巧精致的珍珠发簪斜斜地插在鬓边,眼看着就要滑落下来。 几乎本能反应,李明华没有任何犹豫或多余的思考,自然而然地抬起了手。 唐晓宁只觉眼前光影微动,一缕带着练功后属于李明华的薄汗微潮气息在靠近。 她甚至没能看清动作,只感觉到鬓边传来轻柔的触感。 带着薄茧的指尖,还在不经意间擦过她耳廓上方敏感娇嫩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李明华修长的手指,极其灵巧而稳定地将那枚摇摇欲坠的珍珠发簪轻轻抽出,又稳稳地重新簪进她乌黑的发间深处。 指尖甚至顺势帮她捋顺了鬓角几缕不听话的碎发。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自然,仿佛日升月落般理所当然。 “……应是……” 李明华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唐晓宁甚至能感受到她说话时轻微的气息拂过自己额前的刘海。 李明华的目光专注在自己刚刚簪好的发簪上,似乎在确认它的稳固,脸上没有任何狎昵或暧昧的神情,只有一种完成了一件顺手小事后的平静,纯粹得如同在擦拭自己的佩剑。 “……如同帮你簪好发簪,只是顺手而为,无需刻意多想,亦不期待任何回报。” 唐晓宁整个人都愣住了。 刚才所有的调侃、试探、强装的不在意,在这一瞬间被冻结。 她甚至忘记了呼吸。 鬓边被触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如同被火星燎过,灼热感迅速蔓延开,烧得她半边脸颊都滚烫起来。 她只能怔怔地看着李明华近在咫尺的侧脸。 看着那线条清晰而干净的下颌,微微颤动的长睫,认真思索后得出结论时微微舒展的眉心……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失序地狂跳起来,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完全要挣脱束缚。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脖颈迅速涌上脸颊,耳垂更是烫得要命。 刚才因为柳依依而升起的种种烦躁、酸涩和不快,在这猝不及防的亲密触碰下,在不知不觉间不仅消散得无影无踪,反而被一种更柔软、更温暖、更熨帖心扉的情绪无声地包裹、取代。 “哦……顺、顺手而为啊……” 唐晓宁猛地低下头去,想要把滚烫的脸颊藏起来。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慌乱。 她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垂在身侧的衣带,将那精致的丝绸绞得皱成一团。 李明华帮她簪好发簪,目光在她发髻上停留了一瞬,确认无误后,便坦然地收回了手。 她坐直身体,脸上没有丝毫羞赧或异样,反而因为觉得自己刚才想到了一个颇为贴切的比喻来解释“舒适关怀”,眉宇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嗯,便是如此。” 她的语气平淡,纯粹是在陈述一个认知上的结论。 唐晓宁偷偷抬眼瞄她,正好捕捉到李明华脸上那点“解决了难题”般的纯粹坦然。 李明华的那份坦荡,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她心头刚被撩拨起的旖旎念头。 随之涌上的,是一种混杂着好气又好笑的无奈感。 她的李女侠啊,在某些方面,真是……真是迟钝得像块榆木疙瘩! 唐晓宁几乎要在心底呐喊出来。 她恨恨地瞪着李明华平静无波的侧脸,真想立刻扑上去,用力摇晃她的肩膀。 或者干脆敲开她那颗只会思考武功和战术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构造! 是对感情一窍不通的顽石吗? “好吧,‘顺手而为’……” 唐晓宁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心跳和翻涌的情绪,她近乎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个词。 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忍不住向上弯起,露出无奈弧度:“你定的这个标准……啧,还挺高的。” 她意有所指,目光瞟向柳依依离去的方向。 至少,柳依依那一套充满目的性的精心设计,肯定是远远达不到李女侠这“顺手而为”的境界了。 李明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眼底流露出“你懂我”的赞许。 她觉得,唐晓宁似乎总是能精准地理解她那些旁人难以理解的想法和感受。 这种默契,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而此刻,月洞门后那片浓密的芭蕉叶阴影里,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庭院石桌旁的这一幕。 柳依依抱着那个沉重的托盘,并未真正走远。 她亲眼看着李明华那样自然地伸出手,那样专注地为唐晓宁整理发鬓、簪好发簪,动作轻柔得近乎呵护。 她更清晰地看到了唐晓宁在那一刻骤然泛红的双颊、慌乱低垂的睫毛和掩饰不住的小女儿娇羞神态! 那种毫不刻意、浑然天成的亲昵,那种无需言语便自然流露的默契与亲近,狠狠砸在柳依依心上,将她之前的执着和幻想砸得粉碎。 原来,不是恩人不喜欢被人关怀,不喜欢被人记住喜好…… 她攥着托盘边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深深嵌进木头里,发出闷钝的裂帛声。 心头涌上的巨大落差和冰冷的绝望感,密密匝匝地扎进她的五脏六腑。 对比她自己那份费尽心机的关怀,却始终只能被推开、可能还会被厌恶,眼前这一幕的讽刺和残酷,几乎让她窒息。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呜咽出声,口中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一股强烈的不甘由心底窜起。 凭什么?! 柳依依紧紧盯着庭院中那对身影,眼中最后一点水光被急速涌上的阴鸷和偏执取代。 她不会放弃!绝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她相信水滴石穿,相信只要她付出足够的真心和努力,总有一天,女侠冰冷的心会被她焐热,会像看唐晓宁那样……看她。 她猛地转身,裙裾带起一阵冷风,抱着托盘悄无声息地融入更深的回廊阴影里。 庭院里,阳光正好。 刚才小翠失手砸碎的花盆碎片已被默默清扫干净,只余空气中一缕若有似无的泥土和花根气息。 第22章 唐晓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鬓边那枚被簪得妥帖的珍珠发簪,嘴角那抹无奈的笑意,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加深。 第20章 气炸了的唐晓宁 柳依依似乎并未因上次酸梅汤事件的受挫,而显出半分气馁,那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决心,反而在无声的煎熬中淬炼得更加坚硬。 她不再满足于仅仅递送些汤水饭食、做些洗衣缝补的杂务。 甚至开始近乎固执地试图将自己的痕迹,更深地楔入李明华生活的每一寸轨迹里。 这日清晨,薄雾初散,李明华在院中开阔处,凝神练习一套较为复杂的“流云十三式”。 剑光乍起,时而如惊鸿掠影,迅疾难测;时而如溪水潺潺,连绵不绝。 她身随剑走,腾挪闪转间衣袂翻飞,即便只是清晨的日常锤炼,那股专注凝练的劲力也赋予动作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与沛然的力量感。 不远处修剪花枝的老园丁,看了都不由得停下手中的活计,捋着胡须无声赞叹。 几趟剑招演练下来,她气息依旧平稳悠长,只是白皙饱满的额角悄然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些许晶莹的光泽。 她刚收势站定,渊渟岳峙,正欲抬手用袖子随意擦拭一下额际微汗…… “女侠!您出汗了!” 一个身影如同等候已久的蝶,飞快地从廊柱后的阴影里扑了出来。 柳依依不知已在角落里无声窥视了多久,此刻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期盼的潮红,双手捧着一块叠得方方正正、浆洗得雪白挺括的新汗巾,径直递送到李明华眼前,几乎要碰触到她的鼻尖。 那汗巾散发着浓重的皂角清气,还混杂着一股刻意熏染过的廉价花香,浓郁得有些刺鼻。 柳依依仰着脸,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邀功般的炽热,声音甜得发腻:“快用这个擦擦吧!是干净的,我特意用茉莉香片熏过的!” 那浓郁的花香和汗巾几乎怼到脸上的压迫感,让李明华本能地蹙紧了眉头。 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一个明确的拒绝距离。 这种近乎侵入式的“关怀”,过于亲密,像一张无形的网骤然收紧,让她浑身每一寸肌肉都绷紧,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和被冒犯感。 昨天酸梅汤的刻意区分尚属试探,今日这直逼眼前的汗巾,已是赤裸裸地越界。 “不必。” 她拒绝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干脆、冷硬,声音斩钉截铁,不留半分转圜余地。 眼中那点惯常的无奈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封般的疏离界限感。 柳依依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脸上那精心维持的甜美笑容,瞬间凝固后快速碎裂。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明华额角那清晰可见的汗珠,那是她渴望靠近、渴望抚平的痕迹。 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这方倾注了无数心思、熏染得香喷喷的崭新汗巾。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更强烈的执拗,猛地冲上她的心头。 她非但没有收回手,反而像是被那冰冷的拒绝点燃了孤注一掷的勇气,眼中闪过不顾一切。 “女侠,您就别跟依依客气了!” 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喊了出来,猛地又往前踏近一步。 她拿着那方香气扑鼻的汗巾,竟不管不顾地抬手就往李明华的额角擦拭过去:“出汗不擦,秋风一吹最容易着凉了……” 这完全无视个人界限的触碰动作突如其来,彻底引爆了李明华作为习武之人的警戒线。 这对李明华来说已经不再是关怀,而是赤裸裸的侵犯。 电光火石之间,她全身肌肉瞬间绷如铁石,手腕一翻,本能地使出了最基础的格挡招式。 动作迅捷、精准、毫不拖泥带水! 她的力道控制得很好,仅仅旨在阻挡和推开那只逾越的手腕,并未蕴含足以伤人的内劲。 只是柳依依本就身形单薄娇弱,又全然没有防备,被这武者劲力的一格一推,只觉得手腕仿佛被铁钳钳了一下,剧痛随之而来。 “啊——!” 柳依依短促地惊叫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倒去。 恰巧脚下还被一块凸起的鹅卵石一绊,眼看着就要狼狈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手中那方寄托了她无限期盼的雪白汗巾,也如同被折断翅膀的白蝶,无助地飘落在地。 就在柳依依以为自己必摔无疑,惊恐地闭上双眼时…… “小心!” 另一只手从侧面斜刺里穿出,动作快而稳地一把捞住了她的胳膊,强劲的力道硬生生将她即将倾倒的身体拽了回来。 是唐晓宁。 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庭院,一身鹅黄衫裙在晨光中格外鲜亮,只是俏脸上惯常的明媚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阴郁和显而易见的愠怒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显然,她将刚才那荒谬的一幕尽收眼底。 她扶稳惊魂未定的柳依依,甚至来不及细看她惨白的脸色,便一步上前,果断地挡在李明华身前。 她用自己气势十足的身体隔绝了柳依依与李明华之间所有的可能视线和接触。 她直面着柳依依,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燃烧着怒火,直直盯着对方。 “柳姑娘!” 唐晓宁的声音不高,却冷得像隆冬屋檐下坠落的冰凌,带着寒意,“你这是做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 柳依依被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和唐晓宁那几乎要剜人的眼神,吓得浑身一哆嗦。 再加上刚才差点摔跤的惊魂未定,眼圈瞬间就红了,大颗大颗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在她眼眶里打着转,泫然欲泣地望着唐晓宁身后的李明华: “我……我只是想帮女侠擦擦汗……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只是想帮忙……” 她的声音哽咽颤抖,满是无助和委屈。 不远处修剪花枝的老园丁,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剪子都忘了动作。 “擦汗?” 唐晓宁简直被她这苍白无力的辩解气笑了。 她冷哼一声后弯腰,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她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捏起地上那块沾染了尘土的汗巾一角,像是在掂量一件极其肮脏的东西,扔到她身上。 “柳姑娘,”她拖长了调子,声音里的寒意更甚,“我且问你——” 她的目光扫过柳依依全身:“明华她是缺胳膊少腿了,还是智力未开的三岁孩童? 连擦汗这等举手之劳的小事,都需要劳烦你亲自上手代劳? 还非得用你这香飘十里、熏得人头疼的汗巾不可吗难道?!” 她步步紧逼,一连串尖锐刻薄、逻辑清晰的质问,毫不留情地砸向柳依依。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依依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拿着帕子脸色阵青阵白,只能更加无助地看向李明华。 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女侠,您知道我的……我只是想报答您的大恩啊……依依没有恶意……” “报答?!” 唐晓宁厉声打断她,向前又逼近一步。 那平日里娇蛮活泼仿佛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此刻周身竟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气势。 她将那块汗巾狠狠摔在柳依依脚边,溅起微尘。 “柳依依,你听清楚了!”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报恩的方式有千百种,府里哪样活儿缺人手? 后厨、洒扫、浆洗,你尽可以去做! 但绝不包括像块甩不掉的膏药一样死缠烂打! 也绝不包括不知分寸地骚扰他人、侵犯他人界限!” 她目光如炬,直刺柳依依闪烁的泪眼:“明华她性子好,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倒好,得寸进尺!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她伸出手指,凌厉地虚点着:“送吃送喝,端茶递水,自作主张洗衣缝补,现在更不得了了,连擦汗都要强行上手了?!” 唐晓宁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说出的话更是石破天惊,毫不留情地撕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下一步呢?是不是还要‘顺理成章’地帮她更衣?伺候她沐浴啊?!” 这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直白、残忍、不留半分情面地剖开了柳依依所有自以为隐蔽的心思! 柳依依的脸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蓄积已久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唰”地一下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沿着她惨白的脸颊滚落,砸在地上那方雪白的汗巾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她身体摇摇欲坠,纤细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双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发出一声被强行压抑的呜咽。 晨光下,她单薄的身影显得格外凄凉无助。 一直探头躲在门后偷看的小翠,此时也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手里的竹簸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晾晒的桂花撒了一地。 第23章 李明华静静地站在唐晓宁身后一步后,从这个角度,她能清晰地看到唐晓宁绷得笔直的纤细后背。 那头乌黑的秀发,有几缕因刚才的激动挣脱了发簪的束缚,不服帖地翘在鬓边,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颤,像极了被惹怒后竖起绒毛的炸毛小猫。 柳依依那纤细的背影,终于又消失在月洞门后,只是那压抑的呜咽声仿佛还在空气中飘荡。 李明华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确实被柳依依刚才那越界的举动深深冒犯到了,习武者本能的反抗,让她此刻手腕还有些微绷紧的余力。 但看着唐晓宁为她竖起全身尖刺,如此激烈、甚至堪称咄咄逼人地将柳依依斥走,心里又莫名地浮起一丝……似乎没必要把场面弄得如此难堪的念头。 尤其看到柳依依最后那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模样时,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捏住了唐晓宁宽大衣袖的一角,用了点力道想将她往后拉半步,声音低沉地唤道:“晓宁……” 那动作带着一丝劝阻的意味,只是被果断地回绝了。 “你别说话!” 唐晓宁头也不回,甚至胳膊微微用力,稳住了身形,没让李明华拉动半分。 她依旧像护食的小兽般,恶狠狠地瞪着柳依依消失的月洞门方向,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敌人恼人的气息。 她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显然怒气未平:“我今天非得把话说清楚!柳依依,你听好了!” 她提高音量,对着空气宣告,声音带着余怒未消的凌厉:“明华是我的保镖,是我唐晓宁亲自请回来的人! 她喜欢清静,最讨厌被人围着献殷勤转悠。 你那点所谓的‘心意’,对她来说根本就是负担,是麻烦,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你看不出来吗?还是装傻?!” 第21章 凶凶的唐晓宁 柳依依被说得抬不起头,那细碎压抑的哭泣声如同受伤小兽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在空寂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唐晓宁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残余的怒气都挤压出去。 空气中残留的那丝浓郁的茉莉香气,此刻只让她觉得无比厌烦。 “我刚才的话,一句一字都给我记牢了! 从今天起,做好你分内的事!后厨缺人手你就老老实实去帮忙,不缺人手你就安分待在你的地方! 没有我的传唤,不许再到内院来晃悠!更不许——再往明华身边凑!凑近一寸都不行!听明白了吗?!” 她猛地转过身,双手死死捂住自己涕泪横流的脸,好似微微点了头,但却看不真切。 随后踉跄着、跌跌撞撞地沿着回廊跑远了。 躲在月洞门后的小翠,看着柳依依狼狈逃离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拍着胸口低声对旁边的老园丁道:“可算消停了……这位柳姑娘,也太……唉……” 看着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唐晓宁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肩膀也随之垮塌下来。 她整个人像是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鏖战,带着点疲惫的虚脱感。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想寻求某种熟悉的支撑,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李明华那双此刻带着明显怔忡的眼眸。 那双眼睛太干净,太通透,仿佛能直接看进她强装镇定的心底。 唐晓宁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你……”李明华看着她转身后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凶悍”余韵,眉头微蹙,声音里带着困惑和,“何必动如此大的气?” 她虽然也因柳依依的离开而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如同卸下了沉重的枷锁,但唐晓宁刚才那副气势汹汹、言辞锋利的样子……确实有点……出乎意料地凶。 唐晓宁被她问得明显一愣。 刚才只顾着驱赶“入侵者”,保护自己的“领地”,此刻冷静下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过于激烈,甚至有些失态了。 一股热气“腾”地涌上脸颊,白皙的皮肤迅速染上一层薄红。 她眼神开始不受控制地飘忽起来,不敢再与李明华那过于通透的目光对视,强自镇定地解释、语速快得像在掩饰什么: “我……我这不是气她一点规矩都不懂嘛!太不识趣了!” 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刚才被李明华拉过的袖角。 “再说了,”她的声音拔高了一点,仿佛这样就能更有说服力,“她刚才那副样子,都要扑到你身上去了,简直……简直不成体统!我这是……这是在保护我的保镖不被骚扰!对!就是这样!” 唐晓宁越说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刚才垮塌下去的腰板又重新挺得笔直,小巧的下巴也微微扬起,努力摆出雇主应有的威严架势: “身为雇主,保护雇员的身心健康和……嗯……工作环境不受干扰,保证她能专心履行职责,这难道不是我的分内之事和重要责任吗?!” 她掷地有声,像是在宣读一项严肃的任命书。 李明华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明明脸颊绯红、眼神闪烁,却还要像只鼓着气的河豚一样努力挺直腰板,强词夺理地搬出“雇主责任”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最初的那点怔忡和困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异常清晰的笑意。 那笑意先是蕴在眼底,接着悄悄蔓延至唇角,勾起一个微小却柔和的弧度。 她没有戳穿她这显而易见的借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里含着调侃,一字一句清晰地回应道: “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唐晓宁强装镇定却愈发泛红的耳尖上,声音里那丝调侃的味道更清晰了些,“有劳雇主费心了。” 这句一本正经的“有劳”和那清晰可见的笑意,猝不及防地扫过唐晓宁的心尖。 她刚才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用来武装自己的“雇主”气势,“噗”地一下消散得无影无踪。 脸上的红晕迅速加深,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她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小动物,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小巧的鼻尖,目光游移地望向旁边桂花树上残留的几朵小花。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窘迫的咕哝:“知、知道就好……算你还有点良心……” 她顿了顿,仿佛为了找回一点场子,又提高了一点音量,带着点娇蛮的任性补充道: “下次她要是还敢这样没规矩地凑上来,我还骂她!骂到她记住为止!” 李明华看着她这副从张牙舞爪瞬间变回娇憨别扭的模样,嘴角那抹刚刚扬起的弧度,又无声地上扬了那么一点点,弧度虽浅,却清晰可见。 虽然过程有点鸡飞狗跳,火药味十足,但结果……似乎确实还不错。 至少,耳根子能清净好长一段时间了。 这份难得的清净,似乎……比预想的还要让人心情舒畅一点。 ** 自那日唐晓宁“大发神威”之后,柳依依果然安分了许多。 靛蓝色的身影再不曾出现在内院的月亮门前,更遑论“擦汗”这等逾矩之事。 府邸重回往日宁静,连廊檐下鸟雀的啁啾都显得格外清亮。 但有些东西,如同春水下的暗流,不是不在了,而是终究会在无声处悄然改换方向。 晨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李明华立在石榴树下,目光落在唐晓宁身上。 唐晓宁正凝神练习那套防身步法,许是被上次险些绊倒的糗态刺激了自尊心,今日她练得格外专注。 脚尖点地旋身时,裙裾绽开墨莲般的弧度,虽步法仍带着三分生涩,竟也连贯地走完了一整趟。 “对,气沉丹田,足下生根。” 李明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庭院。 指尖无意识地在身侧剑鞘上轻轻叩击,那是林明华专注时的习惯:“转寰之际,肘臂护肋——空门太敞了。” 唐晓宁依言收肘,动作间带起一阵微汗的暖香。 待最后一步踏稳,她气息已微微急促,莹白的鼻尖都沁出了细小的汗珠。 她习惯性地抬起衣袖,却在布料即将触到肌肤的前一瞬,眼前倏然递来一方折叠齐整的素帕。 纯棉的帕子,洗得发软,边角已起了细绒,是府中统一制式,带着最寻常不过的皂角清气。 当然与柳依依那块馥郁熏香的汗巾是截然两物的。 唐晓宁愣住了,目光顺着那握着帕子的手往上移。 李明华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覆着一层薄茧,此刻正稳稳地将帕子悬在她面前。 见她没接,李明华执拗地又将手往前递了半分,帕子边缘几乎触到唐晓宁的指尖。 “给。” 一个字,简洁得像剑锋划破空气。 唐晓宁这才回神,指尖带着轻颤接了过来。 棉帕吸饱了阳光,熨帖着掌心,那干净微暖的触感顺着脉络一路烫到心尖。 第24章 她攥着帕子,抬眸望向李明华,眼底带着点懵懂的困惑。 李明华被她看得眼睫微动,侧过脸避开那过于直接的视线,声音平淡地解释:“出汗了。擦擦。” 语气理所当然得仿佛在说“今日天晴”,全然未觉这举动与月前石桌旁“顺手簪发”的论调何其相似。 唐晓宁的心像是被羽毛尖儿轻轻搔了一下。 她低下头,用帕子慢慢印去鼻尖的薄汗,皂角的清爽气息混着阳光的味道萦绕鼻端,一丝甜意在胸腔里悄然化开。 她故意拖长调子,眼波流转间带上促狭:“哟——这才几日功夫,我们李女侠也学会‘顺手’关怀人了?” 尾音上扬,看起来唐晓宁心情很不错 李明华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的耳廓悄然染上极淡的绯色,面上却依旧八风不动,只若无其事地转回视线,目光落在唐晓宁因运动而泛红的脸颊上,淡定回应:“嗯。顺手。” 唐晓宁眼底瞬间迸出亮彩,刚才练步的酸乏顷刻烟消云散。 她宝贝似的将帕子细细折好,指腹甚至在那柔软的棉布上多摩挲了两下,才珍重地拢进自己鹅黄色的袖袋深处。 她的嘴角翘起狡黠的弧度:“这帕子沾了本小姐的仙气,可得好好供着!等我亲自浣洗熏香了再还你!” “随你。” 李明华的目光已重新投向空地,仿佛刚才递帕只是幻影。 她屈指敲了敲身旁的石桌,发出清脆声响,将话题拉回正轨: “方才旋身那步,力道用老了七分,下盘虚浮。重心再压三分,腰马合一,重来。” “啊?还来?!” 唐晓宁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垮塌,杏眼圆睁,拖长了调子哀叹,脚尖不满地碾了碾地上的落叶。 李明华却不为所动,只下颌微抬,示意她站回原位。 一个板正严师,一个娇憨学徒,这中间的气场却比往日更添几分难言的融洽。 日头渐高,庭中树影西移。 小翠端着红漆托盘碎步而来,青瓷盏中茶汤清亮,白瓷碟里码着几块晶莹的桂花糕,旁边竟罕见地添了一小碟油润金黄的杏脯蜜饯。 “咦?” 唐晓宁眼尖,立刻像发现宝藏般扑了过去,纤指拈起一块蜜饯,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酸甜软韧的果肉在齿间化开,她满足地眯起眼:“今日厨房开窍了?竟记得备我的心头好!” 小翠抿嘴一笑,眼角余光飞快地瞥了眼旁边静坐饮茶的李明华,声音清脆: “是李姑娘今儿个天蒙蒙亮就特意去厨房吩咐的!说小姐您前几日散步时提过一嘴,想吃城南‘福记’新渍的杏脯了!” “噗——咳咳!” 唐晓宁被口中蜜饯呛住,猛地转头看向李明华,眸中满是灼亮的笑意。 李明华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几不可查地滞了一瞬,杯沿离唇边还有半寸。 她喉结微动,随即若无其事地啜饮一口,才放下茶盏,目光平视前方摇曳的竹影,语气平淡无波:“恰巧路过,听见厨下议论采买。顺手一提。” “哦……原来是‘顺手一提’呀?” 唐晓宁拖长了调子,像只偷到香油的小老鼠,笑嘻嘻地凑到李明华身侧。 她故意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她绷紧的手臂,歪着头,凑近李明华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对方已然泛红的耳廓,声音压得又轻又促狭: “真的不是某位女侠——偷偷把本小姐的这点喜好,仔仔细细、原原本本地刻在了心上?” 最后一个字,气息几乎喷在李明华敏感的耳垂。 李明华倏然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她板着脸,刻意避开唐晓宁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指尖拂过腰间佩剑的冰凉剑柄,声音绷得有些紧:“还练不练?” 第22章 为何要动摇? “练练练!” 唐晓宁心情大好,像只被顺毛捋舒服的猫儿,蹦跳着回到场中,裙摆旋开欢快的弧度。 她嘴上虽应得利落,摆出的起手势却透着一股子撒娇耍赖般的慵懒味儿,甚至还哼起了不成调的江南小曲,甜腻的调子随着风在庭院里打着转儿。 李明华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少女纤细满是生机的背影上。 那不成调的哼唱,衣袂翻飞带起的微风,还有空气中残留的杏脯甜香,丝丝缕缕缠绕过来。 温软的暖流悄然漫过心田,比她幼时第一次尝到糖糕时更加熨帖。 她自己都未曾察觉,那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此刻正被莫名其妙地牵引着,极其缓慢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庭中老桂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这无声的愉悦。 庭中桂子甜香与茶烟袅袅纠缠,唐晓宁正捏着半块杏脯要往嘴里送,福伯苍青色的衣角已出现在月洞门下。 老管家躬身回话时,廊下修剪花枝的老园丁恰停下铜剪,金属碰撞的轻响让汇报声格外清晰: "...柳姑娘在后厨手脚勤快,也寡言,只是..." 福伯顿了顿,布满皱纹的眼角几不可察地向西厢瞥去,"偶尔会向着内院这边张望。" "咔哒。" 唐晓宁指尖的蜜饯跌回白瓷碟中,撞出清脆的哀鸣。 她撇了撇嘴,葱白的指甲在碟沿刮出一道浅痕:"她倒是学‘乖’了。" 尾音拖得又细又长,像淬了冰的银针。 李明华端坐如松,指腹缓缓摩挲着青瓷杯壁浮凸的缠枝纹。 待福伯语毕,她眼帘未抬,只道:"府中规矩,按例行事即可。" 福伯会意躬身退下,衣摆带起的微风拂过石阶缝里新生的草芽。 唐晓宁斜睨着李明华。 只见那人侧脸浸在穿过藤蔓的碎金里,这般处理公务似的冷静,倒让她心头那点毛刺倏然抚平。 "明华……" 她忽然倾身越过石桌,发梢扫过李明华搁在桌面的剑鞘。 "如果..."她的指尖无意识蜷紧袖口,"我是说如果,柳姑娘不是这般死缠烂打,而是换种聪明法子..." 她的声音渐低如试探的猫爪,说的也越来越断断续续,带着明显的试探: “比如她剑术超群能与你过招?或是通晓江湖异闻与你秉烛夜谈?又或者...别的什么,你会动摇吗?” 话未竟,李明华倏然抬眼。 琥珀色的瞳仁映着怔忡的唐晓宁,澄澈得能照见人心:"为何要动摇?" 疑问坦荡得令唐晓宁噎住,仿佛被问及"为何要呼吸"般荒谬。 唐晓宁急急去扯她袖角:"好比她能——" "与这些无关。" 李明华截断她,指节忽然覆上唐晓宁揪住自己袖子的手背。 微砺的薄茧贴着细嫩肌肤,热度顺着血脉直烫到唐晓宁心尖。 她凝视着眼前人,字字如刻金石:"我答应保护的人是你,与他人何干?" 风骤停。连老园丁的铜剪都悬在半空。 唐晓宁喉间像堵了团浸透晨露的新棉。 心脏被这句话温柔攥紧,酸麻过后涌起滔天暖潮。 先前那些翻腾的醋海疑云,此刻倒显得自己像个捏酸呷醋的稚童。 她的女侠啊... 真是不懂簪花描眉的风月呢。 "哦..." 她猛地低下头,鼻尖险险撞上李明华尚未收回的手指。 莹白的耳垂漫开霞色,闷在衣领里的声音嗡嗡的:"知道了..." 她忽然拈起碟中最饱满的那枚蜜饯,带着赌气般的甜腻直送到李明华唇畔:"喏!赏你的!‘顺手’给的杏脯!" 李明华视线在蜜饯与唐晓宁水光潋滟的眼波间游移片刻,喉结轻滚,终究启唇含住了那抹金黄。 贝齿陷入果肉的瞬间,眉心习惯性蹙起浅川:"太甜。" 抱怨声却因含着蜜饯显得含混,竟似一声纵容的叹息。 更奇的是,这次她未偏头避开,反而迎着唐晓宁的目光将甜腻咽下。 唐晓宁倏然笑开,眼底碎光跳跃如偷藏了银河。 她的指尖飞快掠过李明华唇角,将那点甜蜜抹在自己舌尖,得逞的小虎牙在阳光下闪亮: "甜就对了!" 尾音高高扬起,"我的女侠——合该尝尽天下至甜!" 廊下老园丁摇头轻笑,铜剪"嚓"地裁断过长的花枝,一段横斜的丹桂应声落入唐晓宁发间,香得旁若无人。 唐晓宁很是享受了几天无人打扰、可以独占李明华……呃,是独占“江湖顾问”指导的惬意时光。 这日,两人在书房窗下对坐。 唐晓宁捧着一本新淘来的江湖轶闻话本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惊叹或傻笑。 李明华则拿着一卷有些年头的舆图在研究,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什么。 “明华明华!你看这话本里写,极北之地有雪莲,能解百毒!是不是真的?”唐晓宁兴奋地指着书页问道。 李明华从舆图上抬起头,看了一眼,客观地回答:“雪莲确有其物,生于苦寒之地,有温经散寒之效。但‘解百毒’之说,过于夸大,多是以讹传讹。” 第25章 “哦……”唐晓宁稍微失望,但很快又被新的情节吸引,“那这个呢?说是有种易容术,能让人改头换面,亲爹娘都认不出来!” “高明易容术需特殊材料与技巧,寻常江湖客难以掌握。且长时间佩戴人皮面具,对肌肤损伤极大。”李明华再次冷静地戳破幻想。 唐晓宁放下话本,鼓着腮帮子看她:“李女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清醒?让我多做一会儿梦不行吗?” 李明华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沉默了一下,伸手将她手边的茶杯往她那边推了推。 杯子里是她刚续上的、温度正好的花茶。 “梦话多说无益,喝茶润喉实在。” 唐晓宁被她这务实又带着点笨拙的关心逗笑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里的那点小抱怨也烟消云散。 她发现,李明华虽然不会说好听的话,但那些“顺手”的小动作,比话本里的甜言蜜语更让她觉得安心。 就在这时,小翠端着一碟刚出锅的、金灿灿的南瓜酥走了进来,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小姐,李姑娘,尝尝新做的南瓜酥,可香了!” 唐晓宁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拿,却被小翠接下来的话定住了动作。 “这点心是柳姑娘帮着做的呢,她说她老家就擅长做这个,今天特意露了一手,请小姐和李姑娘尝尝鲜。” 唐晓宁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她瞥了一眼那碟卖相极佳的南瓜酥,哼了一声:“她倒是会找机会。” 李明华的目光也从舆图上移开,落在那碟点心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她既在厨房,做点心是分内之事。” 这话听起来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意味,倒是抚平了唐晓宁心里刚泛起的那点疙瘩。 “也是。”唐晓宁重新拿起一块南瓜酥,咬了一口,外酥里糯,甜度适中,确实好吃。 她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说:“嗯,味道还行,就是……比不上王厨娘的手艺!” 她故意挑刺,其实心里觉得味道很不错。 李明华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样子,没有戳穿,自己也拿起一块,慢慢吃着。 她对吃食一向要求不高,能果腹即可,但这南瓜酥的味道,确实比她想象中要好。 两人安静地吃着点心,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气氛一时温馨。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这温馨并不会持续太久。 下午,唐晓宁想着许久未出门,便拉着李明华想去街上逛逛,顺便去那家糖水铺子坐坐。 刚走到前院,就碰见了从外面回来的福伯,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抱着布匹的小厮。 “小姐,李姑娘,这是要出去?”福伯笑着打招呼。 “是啊,出去透透气。”唐晓宁随口应道。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颜色素雅、质地却很好的布料,有些好奇,“府里要添新衣了?这料子看着不错,但不是往常用的那些鲜亮颜色啊。” 福伯解释道:“回小姐,这是李姑娘之前吩咐下来,要采买的一些日常用度的料子。李姑娘说之前的衣物有些厚重,不便活动,要些耐磨吸汗的料子做几身简便的劲装。” 唐晓宁愣了一下,看向李明华:“你什么时候吩咐的?我怎么不知道?” 李明华平静地回答:“前两日。我看府中采买清单,顺手添上的。” 她确实觉得之前唐家给她准备的几身衣服虽然料子好,但过于宽大或装饰繁琐,影响她日常练剑和警戒。 唐晓宁“哦”了一声,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明华连换衣服这种小事都自己搞定,好像……完全不需要她操心似的。 而且,“前两日”不就是她骂走柳依依之后没多久吗?怎么感觉明华一下子独立了好多? 她正胡思乱想,福伯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今早柳姑娘看到料子,还特意过来看了看,说她女红尚可,若是李姑娘不嫌弃,她可以帮忙缝制,保证做得合身又利落。” 唐晓宁心里的警报瞬间拉响,好个柳依依!不出内院,手却伸得够长!连做衣服的机会都想抢? 她立刻抢在李明华开口前说道:“不必了!明华的衣服自有府里的绣娘操心,用不着她!” 她语气有点冲,说完才觉得反应过度,偷偷瞄了李明华一眼。 李明华似乎并没在意谁来做衣服,只是对福伯点了点头:“有劳福伯,按旧例交由绣娘即可。” 福伯应声退下。 唐晓宁松了口气,挽住李明华的胳膊往外走,嘴里嘟囔着:“以后你缺什么少什么,直接跟我说!我帮你弄!别自己瞎吩咐,免得被某些‘有心人’钻了空子!” 李明华被她拉着走,有些不解:“自己做主,更为便捷。为何会被钻空子?” “哎呀,你这人!”唐晓宁气得跺脚,“就是……就是不能给她任何机会!懂不懂?一点点都不行!” 李明华看着她着急的样子,虽然还是不太明白这其中的“斗争”逻辑,但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好,依你。” 见她答应,唐晓宁这才重新高兴起来,开始盘算着要给李明华设计几套既好看又利落的“专属”劲装,绝对要比柳依依能做出来的好看一百倍! 而此刻,在后厨帮忙洗菜的柳依依,听着路过小丫鬟的议论,得知自己的“好意”再次被唐小姐干脆利落地驳回,而李女侠并无异议时,她用力搓洗着手中的青菜,指甲掐进了菜梗里。 唐小姐的防备,虽如同铜墙铁壁,但女侠的默许,更让她心凉。 但她不会放弃。只要还在府中,只要还能时常见到恩人,她就还有机会。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相信,总有一天,她能融化女侠那颗看似冰冷的心。 第23章 我的责任是护你周全 雨丝如雾,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庭院。 唐晓宁和李明华并肩站在抄手游廊的檐下,廊外细雨织成一片朦胧的灰幕。 “呀,下雨了!”唐晓宁轻呼一声,白皙的指尖探出廊檐,几点冰凉的雨珠立刻在她掌心晕开,带来一丝微痒的凉意。 她下意识地缩回手,指尖却无意识地在身侧捻了捻,残留了些雨水的触感。 李明华闻言,微微仰头望向铅灰色的天穹。 雨势不大,但细密连绵,很快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一阵裹着湿气的风斜斜吹进廊内,带着秋雨的清寒。 几乎是同时,李明华不着痕迹地侧身半步,宽阔的肩膀恰好挡在了唐晓宁身前,将那几缕飘进来的雨丝和凉风严严实实地隔开。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淡然:“嗯,走吧。” 手臂却微微抬起,虚虚护在唐晓宁身侧,示意她走在更干燥安稳的内侧。 唐晓宁心头掠过一丝暖意,脚步轻快地跟上。 她习惯性地稍稍贴近李明华身侧,鼻尖隐约嗅到对方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混合着书房墨香,这熟悉的味道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两人沿着游廊向前院走着,脚步声在静谧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刚绕过月洞门,前方雨幕中的景象便让两人同时顿住了脚步。 一个单薄的身影,正是柳依依,正抱着一捆比她身形看起来沉重得多的柴火,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后厨方向往后院柴房挪去。 她显然没料到这场雨,不仅没带伞,连件挡雨的蓑衣也无。 冰冷的雨丝打湿她额前的碎发,一缕缕贴在苍白的面颊上,肩头的粗布衣衫颜色深了一大片,沉重地贴在身上。 柴火似乎不堪重负,她步履蹒跚,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 “小心!”唐晓宁的惊呼刚冲出喉咙,柳依依脚下一滑,踩进了廊下一个浅浅的水洼。 “哎呀!”伴着一声短促的惊呼,她整个人连同那捆柴火重重地摔倒在地。 泥水四溅,瞬间染脏她半边身体和脸颊,几根柴火滚落在一旁。 她狼狈地趴在冰冷的泥水中,挣扎着想爬起来,左脚踝却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再次跌坐回去,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 雨水混合着泥浆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她终于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啜泣,瘦削的肩膀在湿透的衣服下无助地耸动着。 “啊!”唐晓宁的心猛地一揪,几乎是本能地倒吸一口凉气。 “苦肉计!”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唐晓宁的心脏。 她猛地扭头看向李明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急切:“别去!明华,她肯定是装的!” 她的手快过思考,一把攥紧李明华结实的小臂,五指用力收紧,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李明华沉静的侧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认同: “你看看!后厨那么多人,搬柴这种重活怎么会轮到她?还偏偏挑我们经过的地方?这太刻意了!” 第26章 不远处,两个提着食盒经过的小丫鬟也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停下脚步,互相拉扯着衣袖,小声嘀咕: “哎呀,是柳姑娘……” “摔得好重,脚好像崴了……” “真可怜,这么大的雨……” 她们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雨中清晰地飘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同情。 这让唐晓宁的心更沉了几分。 李明华的目光穿透雨幕,牢牢锁定在柳依依那只试图用力却无法支撑身体的左脚踝上。 她习武多年,对人体的骨骼肌肉和伤痛反应再熟悉不过。 那脚踝不自然地偏向一侧,每一次尝试挪动都伴随着柳依依身体剧烈的颤抖,和脸上瞬间扭曲的痛苦之色,绝非刻意伪装能演绎得如此逼真。 而且,那捆散落的柴火,她目测了一下,确实不是寻常弱女子能轻松搬动的重量。 “她脚踝真扭伤了。”李明华的声音依旧平稳低沉,只是陈述一个她观察到的事实。 她没有挣脱唐晓宁紧抓的手,但也没有收回看向柳依依的目光。 “那……那也不该你去管!”唐晓宁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和委屈。 她甚至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半个身子挡在李明华和雨中的柳依依之间,挡住了她的视线。 “府里管事的下人都是摆设吗?福伯!福伯在哪里?”她提高了音量,焦灼地向四周张望,试图寻找管家的身影。 她的目光就连扫过那两个窃窃私语的丫鬟时,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就在这时,柳依依似乎听到了她们的声音和唐晓宁的呼喊。 她艰难地抬起头,雨水混杂着泪水在她沾满泥污的脸上冲出几道痕迹,显得异常狼狈可怜。 当她的目光穿过雨帘,捕捉到李明华身影的瞬间,那双翦水秋瞳里是希冀光芒。 “女侠……”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破碎而虚弱,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我……我没事……真的……不用管我……” 她嘴上说着拒绝的话,那双盈满泪水、满是乞求和依赖的眼睛,却紧紧粘在李明华身上,一眨不眨。 李明华沉默地凝视着雨中的少女。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唐晓宁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抓住的那只手臂肌肉似乎绷紧了一瞬。 她仰头看着李明华近在咫尺、线条分明的下颌线,心中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疯长,几乎要将她勒到窒息。 她太了解李明华了,那看似冷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比谁都柔软的心肠,尤其是对真正陷入困境的弱者。 她抓着李明华手臂的手指愈发用力,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哀求,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明华……我们走吧……好不好?求你了……” 李明华终于缓缓低下头。 她的目光落在唐晓宁紧抓着自己手臂、用力到微微颤抖的手上,那白皙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格外脆弱。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唐晓宁掌心传来的冰凉,和不加掩饰的恐慌。 视线抬起,对上唐晓宁那双写满了焦虑、不安和浓浓独占欲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在诉说着害怕。 她害怕被闯入者夺走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密与安宁。 下一瞬,李明华做出了决定。 她轻轻抬起另一只手,温暖干燥的掌心安抚性地覆在唐晓宁冰凉的手背上,低声且清晰地说:“等我一下,很快回来。” 然后,她一点点将手臂从唐晓宁僵硬的手指间抽离。 那布料滑过指尖的触感,让唐晓宁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李明华解下自己肩上那件用来挡风的薄呢披风,毫不犹豫地踏入冰冷的雨幕之中,径直走向那个倒在泥泞中瑟瑟发抖的身影。 她的步伐沉稳而迅速,没有任何犹豫。 唐晓宁的手还僵在半空,似乎还残留着抓住对方手臂的温度和触感。 冰冷的雨丝飘到唐晓宁脸上,她感到一阵透骨的寒意,不仅仅是身体上的。 但是做完这一切的李明华,没有上前,而是倏然转身。 突然间,手腕被一股温热而坚定的力道攥住时,唐晓宁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李明华拉着,踉踉跄跄地朝着抄手游廊的另一头疾步走去。 李明华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势。 “诶?”唐晓宁惊呼一声,差点绊倒,只能懵懵然地跟上对方的脚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李明华掌心传来的热度和力量,那力道甚至有些急迫,箍得她腕骨微微发疼。 李明华头也不回,清冽的声音穿透淅沥的雨幕,清晰地递向远处刚刚闻声跑来的一个年轻仆役: “阿贵,快去扶柳姑娘起来,小心她的脚踝!立刻去请胡大夫来看看伤势!” “是!李姑娘!”那叫阿贵的仆役连忙躬身应下,不敢有丝毫怠慢,脚下生风地跑向仍在泥水中啜泣的柳依依。 李明华脚下未停,拉着唐晓宁,几乎是半拖半护着她,快速穿过了那道隔开前后院的月洞门。 世界仿佛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廊檐滴落的雨声和彼此交错的脚步声。 直到踏入一处更干燥、遮蔽更严实的廊下,李明华才骤然停下脚步,松开了紧握着唐晓宁手腕的手。 那突如其来的抽离,让唐晓宁腕间一凉,某种支撑也随之消失了一瞬。 唐晓宁还处于一种晕乎乎的懵然状态,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着。 劫后余生的庆幸像温热的泉水漫过心田,对柳依依卑鄙手段的鄙夷与愤怒随之翻涌。 然而,占据上风、让她心头止不住泛起甜意的,却是方才李明华那毫不犹豫近乎强硬地带她离开的姿态。 一丝带着点小得意的窃喜,悄悄爬上她的眼角眉梢。 “你……你怎么……”她抬起那只被握过的手腕,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残留的温热和指痕,讷讷地开口,却不知该问什么才好。 是问她怎么看穿柳依依?还是问她为何如此果断? 抑或是……问她方才那紧握的力道里,是否藏了别的心思? 李明华转过身,面对着她。 她的呼吸因方才的疾走而略显急促,但神情已然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比平时更亮了些。 “她确已受伤,府中下人足以处理。” 她的声音平稳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真理,“我等留在那里,于事无补,”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唐晓宁微微泛红的手腕上,又缓缓移向她的眼睛,补充道,“反添纷扰,徒增烦忧。” 唐晓宁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扇动了一下:“你……你看出来她是故意的了?” 她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问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 李明华缓缓摇了摇头,鬓角几缕被廊外飘入的雨丝沾湿的发丝随之轻动。 “是否故意,与我无关。”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淡漠的清晰界限感,“我只看到有人受伤需要帮助,而府中自有处理此事之人,职责分明。” 她的目光沉静地锁住唐晓宁,那眼神清亮透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至于我的职责,”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敲在唐晓宁的心弦上,“是护你周全,不被雨淋,不被这些无谓的琐事烦心。” 第24章 姜汤 唐晓宁的心,像是被这句平淡的话语里蕴含的温度狠狠烫了一下。 一股汹涌的暖流瞬间从心口炸开,席卷四肢百骸,让她指尖都有些发麻。 原来如此!她的李女侠并非不懂那些迂回曲折的手段,她的心里自有一杆秤,将责任、界限、效率划分得泾渭分明。 在李明华的世界里,柳依依这场倾盆大雨中的“苦肉计”,不过是一件需要按规矩、由专人处理的“琐事”。 而真正需要她全神贯注去“护周全”、“免烦忧”的,是她唐晓宁。 这种被如此清晰、不容置疑地摆在首位的感觉,真好…… 唐晓宁只觉得一股热意直冲脸颊,她慌忙低下头,试图用垂落的发丝掩饰住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甜得快要溢出来的笑意。 她甚至不自在地用脚尖轻轻蹭了蹭干燥的青石板地面,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带着点软糯的鼻音:“哦……这样啊……” 她顿了顿,飞快地抬眼偷瞄了一下李明华依旧沉静的侧脸,才小声继续道:“那……那我们快些回去吧?这雨瞧着像是越下越大了呢……” “嗯。”李明华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没有多余的话语,但那目光却始终未曾从唐晓宁泛红的耳尖上移开。 两人再次并肩走在长长的回廊下。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瓦片和芭蕉叶,织成一片潮湿的静谧。 第27章 唐晓宁悄悄地将身体向李明华那边靠拢了一点点,手臂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对方微凉的衣袖。 她偷偷侧过脸,视线描摹着李明华线条清晰、略显清冷的侧颜轮廓,只觉得心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和无法言喻的快乐填满。 仿佛这悠长寂静的廊道,便是世上最安稳的所在。 廊柱的阴影里,匆匆赶来的福伯恰好目睹了李明华拉着唐晓宁决然离去、以及后来两人在廊下低语的这一幕。 老管家布满皱纹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愕然,随即化为深深的感慨。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望着李明华护着唐晓宁远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欣慰与了然,低声自语:“李姑娘心如明镜,照得分明啊……好,好。” 他默默转身,去安排后续事宜。 而此刻,被仆役阿贵小心翼翼搀扶起来、一瘸一拐往回走的柳依依,忍不住回头望向那已经空无一人的月洞门。 雨水混杂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冰凉的绝望感比身上的湿冷更甚地浸透骨髓。 她没想到,即便是这样狼狈不堪,女侠竟连一丝靠近的犹豫都没有,甚至吝啬于一句关切的言语。 女侠的心,难道真是铁石所铸,怎么也捂不热吗? 还是说……那看似冰冷的石头心,早已被另一个人细水长流的温情悄然浸润,再也容不下旁人的一丝算计? 柳依依的脚踝扭伤确实不便,虽不算严重,但也需静养几日。 她被安置在后院仆役的房舍里,唐晓宁难得显出一份大度,明面上吩咐下去:“让她好生养着,这几日不必再做活了。” 这话传出去,俨然是大小姐的仁慈体恤。 然而,暖阁里只剩她们两人时,唐晓宁立刻扯了扯李明华的袖子,凑到她耳边,带着点狡黠又得意的神情小声嘀咕: “让她安安分分在屋里待着养伤,总好过拖着条瘸腿还总想着法子往你眼皮子底下凑,碍眼又烦心!” 她眨眨眼,仿佛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 李明华指尖轻轻拂过手中书卷的边缘,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认。 窗外的雨声沙沙,少了些刻意的动静,耳根子确实清净了不少,连带着心底也跟着宁静下来。 这日的雨,缠绵未歇,只是从先前的淅沥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无声浸润着庭院。 暖阁里烧着炭盆,倒是暖意融融。 唐晓宁窝在铺了厚软垫的榻上,百无聊赖地拧着之前周文远送来那个精巧的会走路的小木人的发条,看着它“咔哒、咔哒”地在紫檀小几上不知疲倦地转着圈。 “唉……”唐晓宁托着腮,长长叹了口气,声音拖得软绵绵的。 “这雨下个没完没了,闷死了,连园子都逛不成。”她泄愤似的又用力拧了两下发条,小木人步伐加快,差点冲出桌面。 李明华坐在窗边的圈椅里,目光从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油亮青翠的芭蕉叶上收回,转向榻上那个浑身散发着“我很无聊”气息的人。 “你若想动,”她放下书卷,语气认真,“可在廊下空地温习前日教你的步法。雨丝细,不妨事。” “才不要!”唐晓宁几乎是立刻否决,她停下玩弄小木人的手。 她撇了撇嘴,眼神带着点娇嗔地扫向李明华:“地上湿漉漉滑得很,万一我一个不小心,”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摔了?那岂不是白白给了某些人借机‘嘘寒问暖’、‘体贴关怀’的机会?” 她特意加重了那几个词,仿佛在舌尖捻了捻醋意。 李明华似乎并未捕捉到她话里的弦外之音,只是顺着她的思路,微微蹙眉思考了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颔首:“嗯,言之有理。安全为上。” 她的神情坦荡,纯粹是出于对唐晓宁安全的考量。 唐晓宁:“……” 看着李明华那副全然不解风情的耿直模样,她一时语塞,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有时候跟这块不解风情的“木头”说话,真是累心又……别有一番趣味? 她忍不住伸手,隔着衣袖轻轻戳了下李明华结实的小臂。 恰在此时,丫鬟小翠端着个红漆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搁着两只莹润的白瓷碗,碗口氤氲着温热的白气,一股辛辣中裹着甜香的气息瞬间在安静的暖阁里弥漫开来。 “小姐,李姑娘,”小翠声音清脆,小心地将托盘放在小几上,“厨房刚熬好的红糖姜汤,热热的,驱驱寒气,去去湿气。” “来得正好!正觉得手脚有点凉呢。”唐晓宁立刻来了精神,暂时抛开了那点小小的“抱怨”,伸出手去。 她先端起靠近自己那碗,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气,然后试探着啜饮了一小口,眉眼舒展,“嗯,好喝!暖暖的,甜丝丝的。明华,你也快喝呀!” 李明华依言端起自己面前那碗。 可她刚凑到唇边尝了一口,动作便微微一顿,握着碗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一直留意着她反应的唐晓宁立刻捕捉到这细微的停顿:“怎么了?” 她放下自己的碗,探身过来,关切地问:“是不是太辣了?呛着了?” 李明华摇摇头,垂眸看着碗中深褐色、漂浮着几缕姜丝的汤汁,语气带着一丝困惑:“姜,放得多了些。糖……也似乎比平日要少。” 她对味道的细微变化非常敏感,尤其是这特意为她调整过口味的姜汤。 唐晓宁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府里厨房是知道的,李明华不嗜甜,往常送来的甜羹或姜汤,都会特意为她少放些糖。 今天李明华这碗……绝对不是按“李姑娘标准”熬出来的! 她眼珠一转,带着点狐疑和求证的心态,倾身靠近李明华手中的碗,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嗅了嗅那辛辣的气息。 接着,她伸出指尖飞快地在李明华碗里蘸了一点汤汁,放进嘴里尝了尝。 “呸呸呸!”舌尖传来的强烈辛辣感和寡淡的甜味让唐晓宁瞬间皱紧了小脸,像是吃了什么黄连苦胆。 “这哪里是红糖姜汤!分明是姜水!辣死人了!”她气呼呼地瞪大眼睛,转向小翠,“谁熬的?是不是那个……” 后面那个名字几乎要冲口而出。 除了还在养伤却“阴魂不散”的柳依依,还能有谁? 即使人不在后厨,她那套“女侠不喜甜”的“体贴”言论怕是早已深入人心了! 一股被冒犯的无名火“噌”地窜上唐晓宁的心头,还是熟悉的配方。 不过这人,怎么躺着也不消停? “小翠!”唐晓宁扬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厨房问问清楚,今天这姜汤是谁负责熬的?怎么熬的?是不是忘了李姑娘的规矩?” 她刻意强调了“规矩”二字,眼神锐利。 “是,小姐。”小翠被自家小姐难得一见的严厉气势吓了一小跳,连忙应声,飞快地退了出去。 关门时,她忍不住飞快地瞟了一眼正低头看着碗若有所思的李姑娘,又看了看自家气鼓鼓的小姐,嘴角悄悄抿起一个了然又无奈的小小弧度。 李明华看着唐晓宁柳眉倒竖、腮帮微鼓,一副为自己受了天大委屈、誓要“讨回公道”的生动模样。 她心里那点因姜汤不合口味而产生的不快,反而像被阳光晒化的薄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熨帖的暖意。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自然而然地,将自己那碗姜味浓烈、甜味寡淡的“特调”姜汤推到了唐晓宁面前。 然后顺手端起了唐晓宁那碗甜度适宜、喝了一半的姜汤。 “无妨,”李明华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交换一件寻常物件,“我就喝这碗罢,喝几口就行。” 她顿了顿,看向唐晓宁因为尝了辣汤而微微发红的唇瓣,补充道:“我这碗不要了,太辣,伤喉。” 第25章 依你 唐晓宁看着被推到面前那碗“罪魁祸首”,又看看李明华面不改色地就着她用过的地方,小口啜饮着那碗甜滋滋的姜汤…… 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像擂鼓般急促起来。 那股原本熊熊燃烧的无名之火,被这盆突如其来、带着对方体温的温水“哗啦”一下浇灭了。 只剩下一片湿漉漉的、暖融融的甜意,从心尖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连带着那碗辛辣的姜汤,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她低下头,双手捧起那碗属于李明华的“特调”,小口小口地抿着。 辛辣的味道依旧霸道地刺激着味蕾,但奇怪的是,心底却像被温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暖烘烘的,甚至让她苍白的脸颊也悄然染上了淡淡的绯色。 “明华,”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软糯了许多,却又带着郑重,像是在宣布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以后你的饮食,我都吩咐小厨房单独给你做!再不经过大厨房了!” 第28章 她抬起头,眼眸亮晶晶的,带着一种近乎“圈地盘”般的决心和占有欲:“必须这样!” 李明华喝汤的动作再次停顿,抬眼看向她,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不解:“为何如此麻烦?不必……” “不麻烦!”唐晓宁立刻打断她,斩钉截铁,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坚持。 “必须这样办!”她微微前倾身体,直视着李明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强调,“谁知道那些‘有心人’,会不会又‘顺手’就改了你的口味?” 她刻意咬重了“有心人”和“顺手”这两个词,腮帮又不自觉地鼓了鼓,那点赌气和独占的小心思几乎要溢出来。 李明华看着她因为认真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甚至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 她明白唐晓宁那份固执背后的担忧和……心意。 虽然在她看来,一碗姜汤的口味实在是小事,但若能让眼前这人安心…… 李明华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简短却清晰地应允:“依你。” 过了一会儿,小翠回来了,垂手恭敬地禀报: “小姐,问清楚了。今日熬姜汤的是厨房新来的帮厨张嫂,她还不太清楚李姑娘的喜好规矩,奴婢已经仔细叮嘱过她了,她保证下次绝不再犯。” 唐晓宁闻言,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并未再深究。 她心里明镜似的,根源根本不在那个懵懂的新帮厨身上。 她端起那碗没喝完的“特调”姜汤,看着碗沿上自己留下的浅浅水痕,低声咕哝了一句:“哼……果然是‘贼心不死’,躺下了也不安生。” 李明华此时已将她碗里的甜姜汤喝尽,用素白的绢帕轻轻按了按唇角。 她抬眸望向窗外,庭院里,缠绵的雨丝不知何时已然悄然止歇。 屋檐上最后几滴雨水缓缓滴落,在下方青石板上溅开小小的水花,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雨停了。”李明华的声音在寂静下来的暖阁里响起,清冽而平和。 窗格透进来的天光,似乎也比之前明亮了一分。 唐晓宁的目光从碗上移开,顺着李明华的视线望向窗外。 雨后的庭院,空气清新湿润,芭蕉叶翠绿欲滴。 她又悄悄地将视线转回身边人沉静美好的侧颜上,只觉得心头那点残余的烦躁也被这雨后的宁静彻底抚平。 此时只剩下暖阁里的融融暖意,和身边人带来的无比安心的存在感。 她捧着那碗不再是负担的姜汤,小口地喝着,嘴角噙着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满足又甜蜜的笑容。 空气里弥漫的,除了淡淡的姜味,还有一丝无声流淌着的、愈发浓郁的温情。 细雨初歇,天光破云。 许久没活动的唐晓宁,拉着李明华信步来到花园。 “呼——”唐晓宁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这带着凉意与芬芳的空气,仿佛将胸中连日来的沉闷一扫而空。 她的脸颊上也自然地漾开了明媚的笑意,“真舒服!” “嗯。”李明华应了一声,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脚下湿漉漉的青石小径。 石板缝隙间滋生的苔藓,在饱吸雨水后显得格外滑腻。 她不着痕迹地向外侧移了半步,将唐晓宁护在更干燥平整的内侧,宽阔的肩背像一道沉默的壁垒,隔绝了外侧可能溅起的泥水。 她的步伐沉稳,视线始终留意着唐晓宁脚下的方寸之地。 “小心苔滑。”李明华的提醒低沉而简洁,目光专注地落在前方的石板上。 “知道啦,我的李女侠~”唐晓宁语调轻快地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和信赖。 她嘴上应着,心里却像被浸了蜜糖,丝丝缕缕的甜意止不住地流淌。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描摹着李明华挺拔专注的侧影。 那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颌,那总是显得沉静坚毅的眼眸,此刻因专注而显得格外……可靠。 看着这样的李明华,唐晓宁忽然觉得,柳依依那些处心积虑的“执念”和步步为营的“手段”,在明华眼前是显得如此苍白、可笑而徒劳。 不远处,一个正在修剪月季残枝的老花匠抬起头,恰好看到并肩而过的两人。 他看着李明华那自然而然的保护姿态,以及唐小姐脸上毫不设防的灿烂笑容。 老花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笑意,忍不住低声对旁边整理花锄的小徒弟感叹: “瞧瞧,到底是李姑娘心细。小姐在她身边,连片衣角都沾不上泥水。” 小徒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追随着那对和谐的身影。 她的李女侠啊,或许不懂那些风花雪月的浪漫辞藻,也不会说什么贴心暖肺的甜言蜜语。 但她用最朴实无华的行动,日复一日,在她身边无声地构筑起了一个绝对安全、绝无动摇的小小世界。 这个世界里,只有她和明华。 这认知让唐晓宁的心被一种巨大的、安稳的幸福填满,她忍不住又向李明华那边靠拢了一点点,手臂几乎要贴上对方的衣袖。 而此刻,在后院那间简陋仆役小屋紧闭的窗边,一道单薄的身影正倚着窗棂,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粗糙木棍充当拐杖。 柳依依的目光穿透庭院树木的间隙,死死锁在花园小径上那对并肩而行、姿态亲昵和谐的身影上。 她清晰地看到李明华那几乎刻入骨髓般的保护姿态。 她自然地走在湿滑的外侧,微微侧身将唐晓宁护在安全的内里,目光时刻留意着对方的脚下。 她也清晰地看到唐晓宁脸上那抹毫无阴霾、灿烂明媚的笑容,那是被全然呵护着的幸福模样。 柳依依握着木棍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粗糙的木纹中,指关节绷紧到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一圈圈缠绕上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脚踝处传来阵阵钝痛,清晰地提醒着那场失败的“苦肉计”,但与心头那如同被冰水浸透的挫败感和尖锐的刺痛相比,这点皮肉之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为什么? 她只是在绝望的深渊中被女侠伸出援手拉了一把,她只是想要报答那份恩情,想要靠近那份强大背后令人心安的温柔与可靠……为什么就这么难? 唐小姐的防备像钢铁浇筑的城墙,坚不可摧,密不透风。 而女侠的心门,似乎也早已对她彻底关闭,连一丝窥探的缝隙都未曾留下。 一丝从未有过的难过,混合着强烈不甘、怨怼,和彻底绝望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她阴暗潮湿的心底悄然滋生,蔓延。 如同窗棂上残留的浑浊的雨水痕迹。 她真的……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这个念头带着刺骨的寒意,反复撕咬着她的神经。 远处那两道和谐的身影在绿意盎然的背景下,美好得如同画卷,却也是对她最残忍的嘲讽。 第26章 与我无关 柳依依的脚伤养了七八日,终于能如常行走了。 但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彻底沉寂了下去。 往日里若有似无徘徊在内院附近的身影消失了,连后厨也鲜少踏足,大部分时间只是将自己关在那间狭窄阴凉的仆役小屋里。 这过于彻底的转变,连之前对她防备最深的唐晓宁都感觉到了异样。 “她这是……”唐晓宁斜倚在铺着软垫的暖榻上,指尖捻着一颗饱满的紫葡萄,狐疑地看向坐在窗边矮凳上擦拭佩剑的李明华,“终于……死心了?” 她将葡萄送入口中,酸甜的汁水在舌尖漾开,却压不住心头的疑惑:“怎么就突然这么安静了?倒让我有点……怪不习惯的。” 她吐出葡萄籽,小巧的银盘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李明华专注于手中寒光湛然的剑刃,雪白的软布拂过剑身,动作沉稳流畅。 闻言,她头也没抬,只淡淡应了一句:“安静不好吗?”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 “好!当然好!”唐晓宁立刻坐直了些,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赞同。 随即她又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就是觉得,啧,太突然了嘛!以她那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儿,我还以为至少得再折腾三五个回合,才肯认输呢。” 她说着,眼神滴溜溜一转,像只机警的小鹿,忽然俯身凑近李明华,几乎贴上她的耳廓,特意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试探: “哎,你说,她会不会是在憋什么大招?比如……欲擒故纵?” 温热的气息,带着葡萄的清甜,拂过李明华的耳垂。 李明华擦拭剑身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她抬起眼,眸光清冽如寒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无奈,看向近在咫尺、眼睛亮晶晶充满“奇思妙想”的唐晓宁。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 第29章 “你话本看多了。”李明华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你又在瞎想”的肯定语气。 在她看来,柳依依不过是终于看清了悬殊的差距和冰冷的界限,选择了最明智也最省事的做法,就是放弃离开。 这结局顺理成章,毫无悬念。 唐晓宁被她这耿直的反应噎了一下,刚想不服气地反驳几句,就见暖阁的门帘被轻轻掀起。 管家福伯走了进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几分感慨唏嘘,他躬身行礼:“小姐,李姑娘。” “福伯,有事?”唐晓宁暂时放下了关于柳依依的“阴谋论”,看向他。 “是。”福伯语气恭敬,带着一丝叹息,“柳姑娘方才……来向老奴辞行了。” “辞行?”唐晓宁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坐得更直了,脸上露出一丝错愕,“她要走?” 这个结果虽在她的“期望”之中,但真正听到时,还是感到些许突兀。 “是的,小姐。”福伯点头回道,“柳姑娘说,她的脚伤已愈,实在不便长久叨扰。 家中尚有老母孤苦,需人侍奉汤药。 她再三感谢府上这些时日的收留和照顾,尤其是……” 福伯顿了顿,目光转向李明华,语气更加郑重:“尤其是感念李姑娘当初的救命之恩,此恩此生不忘。” 说着,他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个物件,双手奉上。 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素色香囊,面料普通。 但上面绣着的几竿翠竹却格外挺拔清雅,针脚细密均匀,层层叠叠的竹叶仿佛带着风骨,显然倾注了极大的心血和时间。 “这是柳姑娘临走前,特意托付老奴务必转交给李姑娘的。 她说……这是她一点微末心意,感念恩情如山,不敢奢求其他,只盼女侠……勿忘。” 那“勿忘”二字,福伯说得极轻,却也清晰地落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暖阁里。 唐晓宁的心“咯噔”一下,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临走还要送东西?还是贴身佩戴、象征情意的香囊?! 这个柳依依!人都要走了,还要来这么一出?! 她猛地扭头看向李明华,眼神里充满了紧张的探究,连呼吸都屏住了几分。 只见李明华的目光落在那枚精致的香囊上,神情依旧沉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 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平静而清晰:“救命之恩,她已用劳役偿还,两不相欠。此物,于我无用,不必了。” 她的拒绝依旧干脆利落,毫无转圜余地。 福伯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他的脸上并无惊讶,只有一丝早已知晓结局的唏嘘。 他点了点头,稳稳地将香囊收回袖中:“老奴明白了。那……老奴这就去账房给她支些盘缠,送她出府?” 这是例行公事。 “等等,”唐晓宁抢先开口,语气带着未完全理清的复杂情绪。 她不喜欢柳依依,甚至有些厌烦她的纠缠。 但此刻听到她孤身离去、家中还有病弱老母的消息,心底深处那点属于世家小姐的教养和天性里的柔软,还是泛起了涟漪。 那点原本可能存在的“胜利”喜悦,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所取代。 她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些:“多支一些吧。她一个姑娘家,路途奔波,回去还要照顾老娘,也不容易。” “是,小姐仁厚。”福伯躬身应道,看向唐晓宁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 他垂首退下时,目光飞快地掠过神色如常的李明华,和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唐晓宁,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嘴角抿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他心道:“这位李姑娘,当真是心如磐石,只围着自家小姐转啊。” 暖阁的门帘落下,室内再次恢复了安静,窗外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唐晓宁的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李明华依旧平静无波的侧脸上。 方才那点怅然被一种强烈的好奇取代。 她忍不住倾身问道:“明华,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动容? 她为你做了那么些事,学规矩也好,熬汤也罢,甚至……连香囊都绣得那么用心。 现在就这么走了,你真的……毫无感觉?” 她试图在李女侠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找出一丝裂痕。 李明华已将擦拭得光可鉴人的长剑稳稳归入古朴的剑鞘,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咔哒”轻鸣。 她抬起头,眸光清亮澄澈,如同山间未被污染的溪流,直直地看向唐晓宁,带着近乎纯粹的理性: “她所做一切,源于她自身放不下的执念,并非我所求,亦非我所愿。 如今执念放下,于她而言是解脱,是回归正途的开始。我为何要动容?” 她的逻辑简单、直接、甚至清醒的近乎冷酷,却像一道清冽的泉水,瞬间浇灭了唐晓宁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是啊!唐晓宁豁然开朗,眼睛都亮了起来。 一切的纠缠、风波、小心思,都源于柳依依单方面不肯放下的“执念”。 明华自始至终,何曾给过她半点希望或暗示? 界限清晰,态度明确! 如今执念消散,各归其位,对明华而言,不过是拂去了一片无意落在肩头的落叶,去掉了一个本不该存在的麻烦而已! 想通了这点,唐晓宁心头那点微妙的怅然,顷刻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轻松感,以及一股想要小小炫耀一下的窃喜。 看!她的李女侠,心志就是这般坚定如磐石! 岂是什么人都能轻易撼动分毫的? 她心情大好,眉眼间霎时盈满了光彩,像春日里骤然绽放的花朵。 她伸出纤纤玉指,从果盘里精心挑选出一颗最大、最饱满、紫得发亮的葡萄,指尖拈着,递到李明华微微抿着的唇边。 她的声音甜脆,带着明显的邀功和亲昵:“喏!奖励你的!立场坚定,思想端正!不愧是我的李女侠!” 李明华看着突然凑到唇边的、晶莹剔透还带着水珠的葡萄,微微一怔。 她对这过分的甜腻,向来敬谢不敏。 但看着唐晓宁满是期待和笑意的眼眸,她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冷静的眸子里,还是掠过不易察觉的柔和。 她只是犹豫了极短的一瞬,便微微低头,启唇,顺从地接受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嘉奖”,将那枚果肉含入口中。 果然,甜腻的汁水瞬间在口腔中汹涌蔓延,让她下意识地轻蹙了一下眉心。 “太甜。”李明华咽下葡萄,给出了和上次品尝甜汤时一模一样的评价,语气带着点无奈的诚实。 “甜就对了!”唐晓宁看着李明华蹙眉又不得不咽下去的模样,笑得眉眼弯成了月牙儿,仿佛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她自己也慢悠悠地拈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细细品味着,只觉得这葡萄的滋味,比刚才福伯进来前更甜、更美了千百倍。 李明华那点细微的蹙眉和无奈,落在她眼里,都成了带着甜味的专属可爱。 暖阁里,弥漫着葡萄的甜香和独属于她们二人无需言说的宁谧暖意。 第27章 你会无聊吗? 柳依依的离开,如同一阵微风吹掠过平静的湖面,最初荡开的几圈涟漪,很快便消弭于无形。 府中上下似乎都默契地将这个名字连同那段插曲一同封存,不再提及。 日子流水般淌过,表面上看,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执着的身影出现之前的样子。 但细品之下,空气中又似乎悄然弥漫着与过往截然不同的气息。 没有了来自外界的所谓“威胁”,唐晓宁发现自己对李明华的依赖和亲近感如同春日藤蔓,不受控制地疯长。 她挽着李明华手臂散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甚至几乎挂在她身上,柔软的衣袖贴着对方劲瘦的小臂,步履间带着少女特有的轻盈雀跃。 路过的丫鬟端着茶盘,远远瞧见自家小姐几乎半个身子倚着李姑娘,忍不住掩唇轻笑,小声对同伴嘀咕:“瞧小姐,黏李姑娘黏得跟蜜糖似的。” 她会把自己觉得顶好吃的点心不由分说塞到李明华手里,眼睛亮晶晶地催促:“这个杏仁酥是新做的,你快尝尝!” 哪怕李明华蹙眉咽下那过分甜腻的点心,她也只是笑嘻嘻地再递上一块。 到了晚间,她更是得寸进尺,常常抱着新搜罗来的话本,像只耍赖的小猫一样窝在李明华房间的圈椅里,或是干脆蜷在对方整洁的床榻一角。 或缠着她讲那些并不浪漫甚至有些枯燥乏味的江湖见闻,比如某某镖局押镖遇险如何脱困,某某门派掌门如何清理门户。 直到李明华合上书卷,用那双沉静的眼眸无声地“催促”,她才不情不愿地嘟囔着“好嘛好嘛”,然后磨磨蹭蹭地起身回自己房间。 而这时,一件带着李明华体温和淡淡皂角清香的外袍,总会适时地落在她肩头,伴随着一句平淡的叮嘱:“夜凉。” 第30章 李明华,依旧是那个话不多、表情稀缺的李明华。 然而,面对唐晓宁这些日益“越界”、近乎撒娇耍赖的行径,她却表现出了令人惊异的包容。 那双曾执剑杀伐、稳定如山的手,任由唐晓宁像藤蔓般缠绕。 她不嗜甜,却会安静地接过唐晓宁递来的任何点心,哪怕味蕾在抗议。 当唐晓宁赖着不肯走,她也不会厉声呵斥,只是默默地拿起外衣,仔细替她把领口拢好,动作专注得如同擦拭她的佩剑。 值夜的仆役提着灯笼巡过,瞥见李姑娘房门口的剪影,都只会笑着摇头。 大小姐抱着书一步三回头,而李姑娘倚门而立,直至唐晓宁消失在回廊转角。 这夜,月华如水银泻地,将庭院铺陈得一片澄澈清朗。 两人坐在院中冰凉光滑的石凳上,唐晓宁借着月光和廊下灯笼的光,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新得的话本。 李明华则微微仰头,深邃的目光投向深邃夜空中那轮皎洁的玉盘,侧脸在清辉下轮廓分明。 她仿佛在……看月亮?抑或是借月光涤荡心尘? “明华,”唐晓宁忽然从书页里抬起头,月光落在她仰起的脸庞上,映得那双眸子格外晶亮。 她合上书,用书脊轻轻点了点李明华的胳膊,带着试探问: “现在没有柳依依那些糟心事,连周文远那个讨厌鬼也好些天没来烦你了,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嗯,无聊啊?” 她拖着尾音,目光紧紧锁住李明华,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李明华闻声,缓缓收回望向苍穹的视线。 那清泠泠的目光如同月光本身,落在唐晓宁带着好奇和一丝忐忑的脸上。 她摇了摇头,墨色的发丝在夜风中拂过颈侧,简洁道:“不会。” “为什么?”唐晓宁不依不饶地追问,身体不自觉地朝她那边倾了倾。 两人的衣袖在石凳上轻轻摩擦:“以前好歹还有个‘麻烦’需要你李大女侠出手处理,多热闹啊。 现在多清闲呐,整天不是陪我,就是对着剑……或者看月亮。” 她语气里带着点俏皮的调侃。 李明华看着她,月光下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冷静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唐晓宁的影子。 她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随后薄唇微启,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月光穿透林梢:“以前,需要处理麻烦。”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最准确的词语,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唐晓宁脸上: “现在……”夜风送来几声清越的虫鸣,她的声音融入其中,带着笃定,“只需看着你,便不无聊。” “看、看着我有什么好看的……”唐晓宁的心跳骤然失序。 一股滚烫的热意瞬间从耳朵尖蔓延到脸颊,在清冷的月光下无所遁形。 她慌忙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急促地颤动,试图遮掩住内心的兵荒马乱。 细若蚊蚋的声音几乎要融化在风里,而心底深处,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裹着蜜糖的爆竹,“轰”的一声绚烂炸开,甜蜜的碎屑落满了心田的每一个角落,璀璨得令她头晕目眩。 李明华没有再回答。 她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清辉洒在她沉静的侧颜上。 在她紧抿的唇线边缘,月光还是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那弧度极浅,却足以让窥见之人心跳如鼓。 夜空如洗,月华似练。 庭院里一片静谧,唯有微风穿过树叶的缝隙,发出温柔的沙沙声。 这自然的和鸣中,清晰可辨的,是另一颗心在月色下,失去了所有节奏、狂乱又甜蜜的搏动。 唐晓宁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理直气壮地全天候“霸占”着她的李女侠。 练剑、读书、逛园子,甚至只是并排坐在廊下发呆,看云卷云舒,她都觉趣味盎然,只因身侧有她。 这日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暖融融地洒在唐晓宁的小书房里。 她兴致勃勃地铺开一张雪浪宣,挽起袖口,信誓旦旦要为李明华设计一套“独一无二、兼具飘逸仙气与飒爽英姿”的劲装。 “瞧这里!”唐晓宁执起紫毫笔,笔尖悬在纸面,虚虚勾勒着袖口的线条。 “袖口一定要束紧,用银线密绣流云纹,既方便你挽剑花——” 她手腕灵巧地一转,模仿了个剑花动作,带起一缕微风,“又能让你动起来时,衣袂飘飘如踏云而行!” 她越说越兴奋,颊边梨涡深陷。 “还有这里,”笔尖移到腰间位置,她故意停顿,抬眼看向抱剑倚在书案旁的李明华,带着点小得意。 “腰封得重新设计!不能太紧勒着你,但一定要……嗯,勾勒出你的身段!” 她指尖在自己纤腰上比划了一下,意有所指。 “至于颜色嘛……”她歪着头,目光扫过李明华沉静的脸庞,忽然笑开,“月白!清泠泠的月白色最衬你!像高山雪,又像天边云!” 李明华的目光扫过宣纸上那些繁复的花纹标记和一些明显违背人体工学的夸张设计,薄唇微启,声音平稳如常地泼来一盆冷水: “习武之人,衣着首重便捷、耐磨、不惹眼。 云纹繁复易勾丝,银线闪烁易反光,月白色……” 她顿了顿,陈述事实,“不耐脏,染血亦醒目。” “哎呀!”唐晓宁满腔热情被浇熄大半,笔尖“啪”地戳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她鼓起腮帮,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嗔怪地瞪着李明华: “李女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扫兴?好看!好看最重要懂不懂?” “命最重要。”李明华迎着她的目光,语气是一贯的沉稳认真,陈述着残酷的江湖法则,“对敌之际,衣着过于醒目,便是活靶子,取死之道。” “哪来那么多敌人嘛!”唐晓宁索性丢开笔,几步凑到她跟前,仰起脸,两人呼吸近在咫尺。 她眨巴着大眼睛,带着撒娇般的狡黠: “现在我们不是风平浪静,天下太平吗? 你就不能……偶尔穿得让我赏心悦目一下?” 夕阳的金辉恰好落在她眼底,清澈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李明华的身影,再无其他。 李明华垂眸看着这张近在咫尺、写满期待的笑脸,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沉默片刻,她低声道,声音比平日里更沉缓一分: “江湖风波,起于青萍之末。防患之心,不可轻弛。” “知道啦知道啦!谨慎为上的李大女侠!”唐晓宁嘴上抱怨着,心底却因李明华这份时刻将她安危悬在心头的警惕而涌起丝丝缕缕的暖意和安心。 她重新拿起笔,笔尖戳着腰封的位置,做出让步,语气却带着点小小的执拗: “那……绣暗纹总行了吧? 就绣在领口内缘或者衣襟内侧,只有……只有我自己凑近了才能看见的那种! 绝对不影响你当活靶子!” 她说着,脸颊莫名有些发热。 李明华看着她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脸颊微红的模样,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那是一种近乎纵容的妥协。 她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许:“……随你。” “这就对啦!”唐晓宁瞬间眉开眼笑,好比打赢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笔下线条都轻快飞扬起来。 第28章 又来了 待到那被李明华内心判定为“颇具童趣的涂鸦”的“图纸”落成,唐晓宁立刻迫不及待地拉着李明华直奔库房挑选衣料。 库房里堆积如山的绫罗绸缎,在窗格透入的光线下流动着华彩。 唐晓宁像只掉进米缸的小老鼠,兴奋地在布料山中穿梭,纤细的手指掠过一匹匹光滑的缎面、柔软的丝绸、挺括的锦绒。 “明华!快看这块宝蓝织金锦!”她抽出一匹沉甸甸的料子,不由分说就往李明华身前比划。 冰凉的缎料贴上李明华微温的颈侧肌肤: “瞧瞧这颜色,多正! 衬得你眉目更显英气,跟话本里走出来的剑仙似的!” 她的指尖无意间擦过李明华的下颌线。 “还有这块雨过天青的软烟罗!”她又换上一匹薄如蝉翼的浅碧色料子。 轻轻抖开,半透明的纱料在李明华身前形成一层朦胧的光晕: “清清爽爽,像江南雨后的天空,穿在身上定然飘逸出尘!” 她踮起脚,试图将布料披上李明华的肩头调整效果。 一旁整理账册的库房管事和两个帮忙的绣娘,瞧着自家小姐围着李姑娘团团转,把那些千金难买的料子当玩具般比划。 而素来冷峻的李姑娘竟也任其摆布,只是身体略显僵硬。 一个年轻绣娘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同伴,压低声音笑道:“瞧小姐这劲头,给未来姑爷裁衣裳都没这么上心。” 第31章 同伴抿嘴偷笑,管事也摸着胡子,眼中流露出些愉悦的神色。? “哎呀,这块墨底银纹的暗花缎也好!”唐晓宁又发现新目标,拿起一匹漆黑如夜的料子,银色的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神秘又贵气,你夜里穿着出去……” 她话没说完,李明华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带着一丝无奈的提醒: “这些料子……皆不吸汗、不耐磨,行动间易有声响,皆不适于日常练功行走。” “可以先做一套嘛!”唐晓宁理直气壮地反驳。 她放下墨锦,顺手替李明华理了理刚才被她弄乱的衣领,指尖不经意拂过锁骨处的肌肤: “出门逛街、赏花、或者陪我赴些不大要紧的宴会时穿! 你总不能永远穿着那几身浆洗得快发白的旧劲装吧?” 她微微扬起下巴,带着点小霸道: “你现在可是我唐晓宁的……嗯,首席江湖顾问!代表我的脸面呢! 穿得好看点,我才更有面子!” 李明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却干净利落的旧衣,又抬眼看向唐晓宁那双盛满“你不答应我就继续闹”的亮晶晶眼眸,终是败下阵来。 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移开视线,妥协道:“……你做主便是。” “这才乖!”唐晓宁如同凯旋的将军,心满意足地挑了好几块她认为“既好看又勉强符合女侠低调要求”的料子递给绣娘。 还仔细叮嘱了“图纸”细节(尤其强调了那神秘的暗纹),要求她们务必尽快赶制出来。 从库房出来时,已是日影西斜。 橘红色的夕阳将庭院涂抹成温暖的油画,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拖曳在青石板上,依偎在一起。 唐晓宁心情雀跃,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绣鞋尖偶尔调皮地踢开一颗小石子。 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翩然转身,背着手,微微歪着头,含笑的目光狡黠,牢牢锁住身后半步之遥、步履沉稳的李明华。 “明华,”她声音里带着蜜糖般的甜意,尾音轻轻上扬,“我发现个有趣的事儿……你现在,好像……特别听我的话呢?” 她刻意拉长了“特别”二字。 李明华脚步一顿,抬眼看向她。 夕阳的金辉为唐晓宁周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发丝都染成了暖金色,笑容明媚得晃眼。 李明华喉间微紧,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回答道: “你是雇主。听取雇主合理建议,是分内之事。”语调依旧四平八稳。 “哦?只是分内之事?”唐晓宁得寸进尺地向前一步,两人的影子彻底重叠在一起。 她仰着脸,眸光璀璨如落入了碎星,直直望进李明华深邃的眼底: “那我让你换掉那些宝贝旧衣裳,让你用我这‘花哨不实用’的图纸,也算……‘合理建议’?” 她故意将李明华批判她图纸的话原样奉还。 李明华被她问得一滞。 依照她根植于骨血中的实用至上法则,这些要求显然与“合理”二字相去甚远。 她下意识地抿紧了唇,视线从唐晓宁灼人的目光中逃开。 她微微侧过头,一缕碎发垂落,恰恰半掩住那只在夕阳下显得异常白皙、此刻却悄然透出粉润的耳廓。 耳根处传来的热度让她有些不自在。 沉默了数息,她才低低吐出几个字,带着点含糊其辞的意味:“……无伤大雅之事,依你无妨。” 唐晓宁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那抹诱人的薄红,心尖漾开一片无法言喻的酥麻甜意。 她不再追问,只是唇角弯起的弧度更盛,盛满了整个夕阳的暖光。 她轻盈地转身,裙摆划出一个欢快的弧度,脚步轻快得仿佛踩着云朵前行。 “明华!明天我们去城外新开的那家素心斋尝尝鲜吧? 都说他家素点心做得一绝!”少女清脆的声音随风传来。 “可。”身后是沉稳的应答。 “吃完我们去放纸鸢!我特意让人扎了个超大的蝴蝶纸鸢,翅膀能迎风抖动那种!” “……此非我所长。”带着一丝迟疑。 “没关系呀!我教你!可简单了,保管你一学就会……”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在长长的回廊上移动。 一个语调飞扬,叽叽喳喳地规划着明日种种;一个惜字如金,却句句有回应。 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长、融合,最终不分彼此地投映在朱红的廊柱上,仿佛本就该紧紧相依。 风平浪静的日子里,没有刀光剑影的江湖恩怨,没有痴缠不休的“报恩”女配,也没有那位时常来碍眼的窝囊竹马周文远。 有的只是这般琐碎寻常的研墨设计、挑拣衣料、日常拌嘴,以及那份在“随你”、“依你”、“无妨”之间悄然滋长、日益深厚的默契。 有些情愫,何须惊天动地的誓言? 它便藏在这点点滴滴的妥协与纵容里,藏在每一次无奈却甘之如饴的应允中,悄然在心田深处扎了根,发了芽,彼此心照不宣,只待水到渠成,静候花开。 只是……… ** 唐晓宁享受着无人打扰的“二人世界”,只觉得日子蜜里调油般甜美。 连那把练习用的竹扫帚,在她眼里都顺眼了许多。 这日,她正拿着竹扫帚,有模有样地比划着李明华新教的一招“苏秦背剑”。 当然,姿势歪七扭八,与其说是背剑,不如说是扛锄头。 “明华你看!我这招使得怎么样?有没有几分侠女风范?”她努力扭着头,想看到自己背后的“剑”,身子却因此更加不稳,踉跄了一下。 李明华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那别扭又努力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她强忍住立刻上前扶正她的冲动,只是向前挪了半步,预备着随时出手,声音带着一贯的沉稳点评道:“……形态初具。” 唐晓宁自动忽略了“初具”二字,只听到“形态”,立刻沾沾自喜,像只翘起尾巴的小猫: “我就说我有天赋嘛!明华你教得真好!” 她一高兴,猛地转身想向李明华炫耀,动作幅度过大,竹扫帚带着呼啸的风声就朝李明华腰间扫了过去。 “当心!”李明华低喝出声,身形如电,侧身避开锋芒。 同时右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捏住了扫帚后端靠近唐晓宁手腕的位置,稳住了她的势头。 温热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唐晓宁的手腕皮肤,唐晓宁感觉手腕被那微凉的指尖一碰,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脸上有些发热。 “得意忘形,空门大开。”李明华的声音依旧平稳,指出她的破绽。 但捏着扫帚杆的手指并未立刻松开,反而借着稳住姿势的力道,用竹杆轻轻点了点唐晓宁微微敞开的腰侧。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熟稔的亲昵和淡淡的无奈纵容:“这里,是破绽。” 唐晓宁被她点得腰间一缩,吐了吐舌头,脸颊红晕未褪,正要反驳她太过严格,就听见一个怯怯的声音在月洞门处响起。 “小、小姐……李姑娘……”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布衣衫、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站在那里。 是之前在后厨负责烧火的,名叫小菊,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丫头。 此刻她却低垂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眼神躲闪,在唐晓宁和李明华之间来回瞟了一下。 尤其是在看到她们两人靠得极近、李明华的手还搭在扫帚杆时,更是飞快地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战战兢兢的模样,仿佛撞破了什么不该看的秘密。 “什么事?”唐晓宁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些,放下扫帚,同时也感觉李明华的手松开了。 她下意识地侧身,往李明华身边靠了半步,仿佛寻求某种支撑。 小菊像是被吓到了,猛地咽了口唾沫,声音细若蚊呐:“是……是柳姑娘……她、她托人捎了句话进来……” 第29章 她会去吗? 小菊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位主子的神情,特别是那位清冷又武功高强的李姑娘。 唐晓宁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满满的都是被冒犯的不悦。 她几乎是立刻侧头看向身边的李明华,眉头紧锁。 李明华脸上的柔和也瞬间敛去,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只是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头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小菊身上,无形中带来一股压力。 “她不是回家了吗?又捎什么话?”唐晓宁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警惕,声音也拔高了些。 小菊被这氛围压得额头冒汗,硬着头皮,语速飞快地说: “柳姑娘说……她家中老母病情反复,急需一味‘血竭’入药。 她……她走投无路,实在无法,才……才想起李姑娘武功高强,或许……或许有门路能寻到这稀罕药材…… 第32章 她不敢奢求其他,只求李姑娘能念在往日……往日一点情分上,施以援手, 她……她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越说到后面,小菊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埋得更低了,仿佛生怕两位主子的怒气波及到自己。 “够了!”唐晓宁气得打断她,胸口剧烈起伏,“她还有完没完!‘血竭’? 我听都没听过!谁知道是真是假? 这分明是又想赖上来!装可怜博同情!” 她越说越气,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扯住了李明华的袖口一角,想要把她牢牢定在身边,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完全意识到的紧张和急切。 “明华,你别信她的!肯定是骗人的!她就是看准了你好心!” 她仰着脸看向李明华,目光灼灼,带着强烈的阻止之意。 李明华感受到袖口传来的轻微拉扯,低头看了一眼唐晓宁紧攥着自己袖子的手。 她没有立刻挣脱,也没有立刻回答唐晓宁,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小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问道:“传话之人何在?” 她的冷静像一块冰,暂时镇住了唐晓宁翻腾的醋意与怒火,也让小菊稍微松了口气,但唐晓宁攥着她袖子的手却收得更紧了。 “已、已经走了,说是柳姑娘在城西的‘济世堂’药铺外面等着消息……” 小菊连忙回答,偷偷抬眼觑着李明华冷淡的脸色和李明华袖子上小姐那双明显透着占有意味的手。 李明华沉默片刻,感觉到袖口的力道,她侧过身,正面对着唐晓宁。 她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唐晓宁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背,指尖安抚性地轻拍了两下,然后才看着唐晓宁的眼睛,清晰地解释: “‘血竭’确是一味活血定痛的珍稀药材,产于西南瘴疠之地,寻常药铺难寻。” 唐晓宁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手背上那几下轻拍带来的暖意瞬间被更大的恐慌淹没: “你……你真要管?她这分明就是……” 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委屈和不安。 “真假与否,需亲眼确认。”李明华语气平稳有力,眼神清澈而坚定地看着唐晓宁,仿佛要将这份冷静传递给她。 “若她母亲真需此药救命,见死不救,非侠义所为。” 她的手并未从唐晓宁的手背移开,那稳定的触感是她无声的承诺。 只论事,不论人。 “可她之前那样对你纠缠不清……”唐晓宁急了,眼圈都有些泛红,李明华的侠义心肠此刻成了她最大的担忧。 “一码归一码。”李明华的声音放轻了些,目光专注地看着唐晓宁,耐心解释。 “她之前的纠缠是错,但若此刻她母亲病重是真,便是另一件事。 我不能因前事,便对眼前可能的危难视而不见。” 她的指尖又在唐晓宁手背上轻轻按了一下,带着明显的抚慰。 唐晓宁张了张嘴,看着李明华那双坦荡又固执的眼睛,所有反驳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知道李明华是对的,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有着自己的行事准则的李女侠。 可心里那股酸涩、担忧和害怕失去的恐慌还是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她甚至能感觉到一旁竖着耳朵、大气不敢出的小菊投来的同情目光。 “那……我跟你一起去!”她立刻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她不能放李明华一个人去面对柳依依,谁知道那女人又会使什么手段? 李明华却缓缓摇了摇头,覆盖在唐晓宁手背上的手微微用力,让唐晓宁的手稍稍松开了她的袖子。 “城西鱼龙混杂,你不宜前往。 我独自去快些,确认情况后,若需帮助,我会酌情处理。” 她顿了顿,看着唐晓宁眼中满是担忧,心头微软,声音放得更柔缓了些,补充道:“放心,我有分寸。” 说着,她抬起手,动作极其自然地用指腹蹭掉了唐晓宁鼻尖上不知何时沾到的一点细灰。 这个亲昵的小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却让唐晓宁微微一怔,也让旁边的小菊惊讶地微张开了嘴。 说完,她不再耽搁,对小菊道:“带路,去济世堂。” 随即转身,步履如风地向外走去,青色的衣袂在秋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唐晓宁一个人留在院子里,手里还残留着李明华袖口柔软的布料触感。 可看着李明华那毫不迟疑的清瘦背影,那股刚刚被短暂安抚下去的恐慌和失落瞬间升腾,心里空落落的,沉甸甸的。 那股被柳依依阴影笼罩的冰冷感觉又回来了,甚至比之前更甚。 她气得狠狠跺了跺脚,冲着李明华几乎要消失在月洞门外的背影喊道: “那你快点回来!要是她敢骗你……我、我让我爹封了她家的门!” 她的声音带着强撑的蛮横,却掩饰不住深处的惶急。 李明华的脚步未停,只是背对着她,抬高手臂,干脆利落地挥了挥,示意知道了。 那背影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消失在视线之外。 院子里只剩下唐晓宁和被这场面震慑得呆若木鸡的小菊。 小菊看看月洞门,又看看失魂落魄的自家小姐,缩着脖子,犹豫着小声问:“小、小姐……那李姑娘她……” “还不快去!”唐晓宁没好气地冲小菊喊道,把无处发泄的焦虑和委屈都倾泻在丫鬟身上: “跟着去啊!愣着干什么!远远地看着,有什么事立刻回来报我!” “是!是!奴婢这就去!”小菊如蒙大赦,连忙转身,小跑着追了出去。 唐晓宁看着瞬间空空荡荡的院子,目光落在脚下那把孤零零的竹扫帚上。 刚才练剑时的甜蜜、轻松和两人间那点隐秘的亲昵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焦虑。 她烦躁地用力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滚到墙角。 “什么嘛……刚走一个,又来……还换套路了!苦肉计!真真气死我了!”她抱着手臂,焦躁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得重重的,几乎要把那烦心事踩碎。 她的心里七上八下,像有无数只爪子在挠。 她相信明华的判断力和原则,也绝对相信她的武功足以自保。 但她更深知柳依依那份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有多么可怕。 万一……万一柳依依这次真的算计好了,用所谓的“母亲病重”博取同情,甚至设下什么陷阱……或者利用明华那该死的、刻在骨子里的侠义心肠,再缠上来…… 唐晓宁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秋风吹在身上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只能一遍遍地在小小的院落里打转,第一次觉得这深秋的午后,时间过得如此之慢,每一息都像被拉长了无数倍。 她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月洞门,期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能立刻出现。 而此刻,快步走向府外、将小菊远远落在后面的李明华,心中并非全无波澜。 柳依依的再次出现,确实让她感到些许麻烦和不悦。 但她很快便将这点情绪压下,更多的是基于事实的冷酷判断。 确认柳母病情真伪,确认“血竭”需求是否属实。 若真需要帮助,她会想办法解决,但绝不会再给柳依依任何超越界限的期待或接近的机会。 她很清晰,自己要解决的是“柳依依母亲可能存在的困境”这个具体问题,而非柳依依这个人或她的情感诉求。 她的脚步坚定,目标明确:速去速回。 晓宁还在等着,她那双盛满担忧和依赖的眼睛,才是她此刻心头最重的牵挂。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丫头在院子里焦躁踱步的样子。 只是,她并未完全意识到,自己这种“解决问题”式的冷静、高效和实际帮助的能力,在柳依依那样走投无路、心怀执念的人眼中,或许本身就构成了最大的“希望”之光。 第30章 亲眼所见,方知实情 李明华脚步迅捷,不多时便来到了城西“济世堂”药铺附近。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个站在街角、翘首以盼的熟悉身影。 躲在街对面廊柱后的小菊,也一眼认出了柳依依,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只探出半个脑袋紧张地观望。 柳依依穿着一身比在唐府时更显陈旧的布裙,发髻微乱,面容憔悴,眼窝深陷,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忧思过度的模样。 一见到李明华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街口,她眼中瞬间爆发出光彩。 她几乎是小跑着扑了过来,未语泪先流,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盼来了救星。 “女侠!您……您真的来了!依依就知道,您心地最是仁善,绝不会见死不救的!” 柳依依哭得梨花带雨,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凄楚,引得几个路过的行人侧目。 她甚至作势就要双膝跪地行大礼。 第33章 李明华眉头微蹙,在她膝盖将触未触地之际,迅速伸手虚扶住她的胳膊肘,力道不大却稳固,没让她真的跪下去。 李明华的目光平静如水,扫过柳依依布满泪痕的脸,又锐利地看向旁边的济世堂匾额。 她的语气公事公办,没有丝毫多余的动容: “不必如此。你母亲病情如何? 是哪位大夫诊治?药方给我看看。” 她的声音清冷平稳,更像是在处理一桩寻常的求助事务,而非面对一个泪人儿的倾诉。 柳依依的哭声被这冷静的质问噎了一下,肩膀几不可查地一僵,似乎完全没料到李明华会是这种全然置身事外的反应。 她连忙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动作略显仓促。 然后才从袖中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双手微微颤抖地递过去: “这、这是药方……是济世堂的王大夫开的…… 他说,非‘血竭’不可,否则…… 否则我娘她……怕是熬不过这个冬了……” 说着她又剧烈地哽咽起来,还抽空偷偷抬眼观察李明华的神色。 李明华接过药方,快速扫了一眼药方内容,纸张和印鉴确是济世堂的,上面也清晰地写着“血竭三钱”及用法。 她抬起头,目光直直看着柳依依,问话直接、冷静,没有丝毫迂回: “‘血竭’价值不菲,即便是我,一时也难以筹措大量现银。 你此前在唐府所得工钱,加上离去时小姐所赠盘缠,数目应当不少,应能支撑寻常药石数月开销。 为何如此短促便耗尽? 为何偏偏只缺这一味珍稀药材?” 她的质问逻辑严密,句句戳在关键点上。 柳依依被问得脸色倏然一白,眼神慌乱地闪烁起来,不敢与李明华对视,支支吾道: “……娘亲……娘亲这次病势来得凶猛,高热不退,之前……之前的钱都……都用在请城里几位名医轮番诊治,还有……还有抓那些吊命的贵重药材上了…… 我东挪西凑,家底掏空,亲戚也借遍了……这‘血竭’实在是……实在是最后一味救命药,也是……也是压垮依依的最后一根稻草,无力承担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底气明显不足。 李明华不为所动,下一步提议更是出乎柳依依意料: “既如此,你母亲现居何处? 带我前去探望病人。 亲眼所见,方知实情。” 她上前一步,姿态明确地表示立刻就要动身。 “啊?不……不必劳烦女侠了!”柳依依惊得后退了一小步,慌忙摆手,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家母……家母病重,形容枯槁,不便见客,而且……而且我们那住处实在简陋腌臜,又是在城西最……最杂乱的后巷里,实在不敢污了女侠的眼……” 她语无伦次地找着借口,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无妨。”李明华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迫人的气势,“确认病情,方能设法。 若病况确凿危急,我可设法寻药,或资助部分银钱购药;若有虚言……” 她顿了顿,虽未明说后果,但那清冷的目光直透人心,其中蕴含的凛然警示已让柳依依不寒而栗,后面的话不言自明。 柳依依彻底慌了神。 她精心准备的眼泪和说辞在李明华冷静如冰的层层盘问和实证要求下,土崩瓦解。 她哪里敢真带李明华回去? 她母亲确实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但离“非血竭不可”、“熬不过冬”还差得远。 这不过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能再次接近李明华,甚至唤起她一丝怜悯旧情的借口罢了。 看着李明华那毫无破绽、如同审视公案般的脸庞,柳依依心底的绝望和恐慌如潮水般涌上。 “女侠……您……您是不信依依吗?”柳依依声音发颤。 她只能再次祭出眼泪攻势,试图以情动人,泪水汹涌而下,带着孤注一掷的悲哀,“依依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天谴……” “我信证据。”李明华的回答冷酷得像块千年的寒石,没有丝毫动摇。 她甚至感觉到袖中唐晓宁给她的那个装着月钱的小荷包似乎微微发烫,提醒着她院中那个翘首以盼、满心担忧的身影。 眼前柳依依的纠缠,让她心底的不耐和归意瞬间升腾。 “若无他事,我便回了。”李明华利落地一拱手,作势便要转身,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女侠留步!”柳依依见这最后一招也全然无效,心中那根弦彻底崩断。 她也顾不得矜持和算计,冲口而出,声音尖利略带破音: “依依……依依对女侠之心,天地可鉴!并非仅仅为了药材! 依依只是……只是寻个由头,想再见女侠一面! 自从离开唐府,依依日夜思念,魂牵梦萦,只求能常伴女侠左右,哪怕为奴为婢,端茶倒水,也心甘情愿!求女侠怜……” 她一边哭喊着,一边情急之下竟伸出手,企图抓住李明华的衣袖一角。 李明华在她手指即将碰到衣料的瞬间,如同避开污秽般,身形微动,已然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衣袖纹丝未动。 柳依依的手抓了个空,僵在半空中,显得无比尴尬和绝望。 李明华清冷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不耐与疏离,眉头蹙得更紧。 “慎言。”李明华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明显的界限感。 “柳姑娘,请自重。旧事已了,各安天命。莫要自误。”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律,彻底断绝了柳依依所有的念想。 “你的心思,用错了地方。” 李明华的目光越过泪流满面、呆若木鸡的柳依依,扫了一眼不远处躲在廊柱后、正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的小菊,示意她跟上。 随即,她不再看柳依依一眼,仿佛她只是路边一块不起眼的顽石,转身便走。 步伐比来时更快,青色衣衫在萧瑟的秋风中卷起一道利落的弧线,她心无旁骛,心思早已飞回那个有着温暖阳光和某个焦躁又娇憨身影的小院。 那里,才是她此刻唯一想去也牵挂的地方。 小菊被李明华那最后冰冷的一眼看得一个激灵,赶紧从柱子后面跳出来,小跑着跟上李明华迅疾的步伐。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柳依依还僵在原地,保持着伸手欲抓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彻底抽走了魂魄,只剩下惨白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秋风卷起地上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掠过她身边,更添几分凄凉。 小菊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看,加快脚步紧追前面那道挺拔而决绝的背影而去,心有余悸地想着: 李姑娘刚才那样子……好吓人! 不过,她走得可真快,好像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赶着回去…… 大概是因为小姐在等吧? 李明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泪流满面的柳依依,眼神里没有厌恶,也没有被赤诚表白的感动,只有近乎残忍的清明。 “柳姑娘,”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穿透一切的冷静。 “我救你,是出于道义; 唐府收留你,是出于仁善。 你我之间,恩情已清,两不相欠。 至于其他,”她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绝无可能。望你珍重自身,勿再执着。” 说完,她不再看柳依依瞬间惨白如纸、仿佛被抽空所有血色的脸,也忽略了她眼中彻底破碎的绝望光芒。 柳依依僵在原地,如同秋风中一尊即将碎裂的瓷偶,看着那毫不回头的青衣身影融入街角人流,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成了冰碴。 最后一丝微渺的希望也彻底灰飞烟灭了。 原来,无论她用什么方法,耍什么心机,抛下多少尊严,女侠的心,都像一块深埋地底、万年不化的寒铁,永远也捂不热。 而另一边,唐府那小小的院落里,唐晓宁几乎成了热锅上那只疯狂打转的蚂蚁焦躁具象化。 “怎么还不回来!这都多久了!”她焦灼万分地在院子中央来回踱步。 细密的汗珠浸湿了额角碎发,目光像被牵扯着,每隔几息就不由自主地投向寂静的月洞门。 “是不是那个柳依依又耍什么不要脸的花样了? 抱着她的腿哭嚎不让她走? 还是干脆装晕倒、装病发,需要人抬回来?”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气得直跺脚,脚下的青石板都快被她磨亮了。 第31章 处理烂桃花 贴身丫鬟小翠捧着一盏茶站在廊下,看着自家小姐这副坐立不安、患得患失的模样,努力想绷住脸上的表情,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翘: “小姐,您就别自己个儿吓自己个儿了!李姑娘那一身功夫您是知道的,等闲三五个壮汉都近不了身,柳姑娘那点子力气,能把她怎么样呀?肯定没事的!” 第34章 “武功高强顶什么用?!”唐晓宁猛地停下脚步。 她回头瞪了小翠一眼,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忧虑:“我就怕人家不用强,用软的! 柳依依那个女人,最擅长装可怜、扮柔弱了! 明华她……明华那个人,看着冷冰冰硬邦邦的,其实……” 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自己也未察觉的甜蜜与酸涩交织:“其实心肠有时候也挺软的!” 她想起李明华对自己那些不动声色的纵容和偶尔流露的温柔,比如拂去她鼻尖的灰,比如默许她扯袖子。 心里的醋缸顿时被打翻,酸水咕嘟咕嘟直冒泡。 就在她焦虑得快要爆炸,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冲去城西“解救”她那可能被“柔弱妖女”缠住的李女侠时,一个熟悉得让她心跳骤然加速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月洞门的拱影之下。 “明华!”唐晓宁像一支离弦的箭矢,带着一阵风猛地冲了过去。 她的双手急切地抓住李明华的胳膊,将她从头到脚、从发髻到靴尖,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打量。 她的声音又急又快,几乎带了点哭腔: “你没事吧?!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有没有受伤?事情解决了吗?她没赖上你吧?” 一连串的问题如豆子般急切地蹦出来,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紧张。 李明华甫一站定,就被这扑面而来的急切气息笼罩。 她低头,看着唐晓宁因为奔跑和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底那点因处理柳依依纠缠而产生的细微烦躁,意外的消散了。 她轻轻颔首,声音比面对柳依依时不知温和了多少:“解决了。” 只是三个字,却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力量。 “怎么解决的?!”唐晓宁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一点点。 立马八卦立刻占据了上风,抓着李明华胳膊的手微微用力: “她娘真的病得那么重?非要‘血竭’不可?她真那么可怜?” 她的眼神紧紧锁住李明华,生怕错过一丝表情变化。 李明华言简意赅,清晰地给出结论:“病情或许有,但无需‘血竭’。 她之言,多有夸大,目的不纯。”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坦然地迎上唐晓宁探究的眼神,补充道:“我已与她说明,恩情已清,勿再纠缠。” 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如同定心丸。 唐晓宁听得心花怒放,嘴角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扬起,但一想到柳依依那牛皮糖似的秉性,一丝疑虑又爬上心头。 她凑得更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紧张兮兮的审视追问: “那……那她怎么说?就这么算了? 她没再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地说……说要跟着你报答救命之恩之类的?” 她可是太了解柳依依的套路了。 李明华看着唐晓宁瞬间又紧张起来的小脸,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了“快告诉我她碰壁了”、“快告诉我她没得逞”。 李明华眼底掠过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纵容笑意。 她语气平淡地复述,如同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她说,日夜思念,想常伴我左右。” 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唐晓宁的心湖。 唐晓宁的心“咯噔”一下,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呼吸都屏住了,抓着李明华胳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声音都变了调:“然、然后呢?!” 她死死盯着李明华的唇,像是等待那决定性的宣判。 “然后我告诉她……”李明华清晰地开口。 她目光沉稳地锁住唐晓宁瞬间瞪圆写满紧张的眼眸,故意停顿了一息,这短暂的空白让唐晓宁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就在唐晓宁快要忍不住摇晃李明华时,她才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绝无可能。” “噗——咳!咳咳咳……”旁边一直竖着耳朵、努力扮演背景板的小翠,终于彻底破功! 她听到这干脆利落、毫不留情的“绝无可能”四个字,再结合自家小姐那瞬间从极度紧张到难以置信再到狂喜的表情变化。 她死死掐着自己,让自己别笑,却猛地被口水呛住,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她一边咳一边捂着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但还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哎呀妈呀,李姑娘这拒绝方式……也太……太李姑娘了!”她心想着。 唐晓宁整个人都愣住了,大脑仿佛空白了两秒。 李明华那句冷酷的“绝无可能”,此刻听在她耳中,简直比世上最动听的仙乐还要美妙万分! 巨大的喜悦和安心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甜蜜的泡泡咕嘟咕嘟地从心底冒出来。 她强忍着想当场蹦起来转圈欢呼的冲动,努力板起小脸,试图维持一点矜持和小姐的威严。 她伸出手指,带着点娇嗔和终于放下心来的得意,轻轻戳了戳李明华结实的小臂: “哼!算你识相!立场坚定,态度明确!值得表扬!” 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眼底藏不住的璀璨流光,将她内心的雀跃暴露无遗。 李明华看着她那副明明高兴得要飞起来、却还要强装镇定的娇俏模样,眼底那抹笑意终于清晰地显现,即便然转瞬即逝。 她没有理会小翠还在旁边的压抑笑声。 “嗯。” 李明华低沉地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唐晓宁因为着急着出门寻她而微微敞开的衣领,一缕调皮的发丝被秋风吹拂着贴上她细白的颈项。 李明华自然地抬手,却不是去拂开发丝,而是反手精准地握住了唐晓宁刚才戳她胳膊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那手腕纤细温软,肌肤细腻,被她微凉而带着薄茧的掌心稳稳包裹住。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牵着她便往廊下温暖的屋子方向带:“风大,当心着凉。回去再说。” 她的语气平淡依旧,却蕴含着无需言说的关切。 唐晓宁猝不及防地被牵住手腕,温热的触感瞬间从那一点蔓延到全身,让她身体微微一僵。 随即又无比顺从地放松下来,任由李明华牵着。 刚才那些翻涌的醋意、焦虑和不忿,此刻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带来的暖流冲刷得一干二净。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明华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李明华骨节分明的手指牢牢圈着她的手腕,那力道不松不紧,却传递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固力量。 晚风吹起两人的衣袖,时不时纠缠摩擦在一起。 唐晓宁只觉得脸上又开始发烫,心跳快得不像话,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在放声歌唱: 她的李女侠,处理那些烂桃花的雷霆手段,还真是……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帅呆了! 虽然过程让她揪心揪肺地虚惊了一场,但这结果……嗯,非常完美! 相当令人满意! 柳依依那场精心策划却又被李明华以“直球”迅速瓦解的风波,似乎真的成了过去式。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再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搅扰。 唐晓宁悬着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并且因为李明华那干脆利落、界限分明得近乎冷酷的处理方式,心里那份隐秘的欢喜和稳稳的安全感,几乎要满溢出来,流淌在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这日晚膳后,天色尚未完全暗透,深蓝色的天幕如同上好的丝绒,已能看见几颗疏朗的星子悄然点缀。 唐晓宁心血来潮,兴致勃勃地拉着李明华,避开了仆役,悄悄爬上了府中最高那座观景阁楼的屋顶。 “哇!这里看星星好清楚!感觉伸手就能摘到似的!”唐晓宁小心翼翼地寻了块平坦的屋脊坐下。 她兴奋地仰着小脸,纤纤玉指指向天幕:“明华你快看,东南角那颗,金灿灿的,是不是老话里说的太白金星?” 晚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了她身上甜甜的馨香。 李明华在她身侧一步远的地方坐下,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即便是坐在倾斜的屋瓦上也稳如磐石,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顺着唐晓宁指的方向抬眸望去,目光沉静如水,点了点头:“嗯,暮现西方,谓之长庚。” 她的声音,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冽。 “啧啧,还是你们行走江湖的见识广!”唐晓宁笑嘻嘻地,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往后惬意地一靠。 手臂却无意间轻轻触碰到了李明华挺直的背脊。 那隔着薄薄衣衫传来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那触感让她猛地一颤,立刻触电般缩回手,脸颊瞬间漫上两抹绯霞,在朦胧的月色下也清晰可见。 她慌忙别开脸,假装专注于寻找下一颗星星,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偷偷瞟向身边近在咫尺的清冷人影,心头小鹿乱撞。 第35章 晚风带着初夏特有的微醺暖意,轻柔地拂过屋顶,也带来了庭院深处隐约的栀子花香。 四周静谧得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和远处草丛里断断续续的虫鸣,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人。 “明华,”唐晓宁望着浩瀚的星空,一颗心却全系在身边人身上。 几番犹豫,终于将盘桓心头好几天的疑问,伴着夜风轻轻送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天……柳依依在济世堂外,哭着说她日夜思念你,你听了……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生怕错过李明华任何一个细微的反应。 李明华没有立刻回答。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依旧投向深邃的夜空,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关于“感觉”的问题。 夜风吹动她额前的几缕碎发,侧脸在月光下勾勒出冷峻而优美的线条。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玉石相击:“有。” 第32章 这就是我要的江湖 这一个单字,瞬间在唐晓宁心中激起千层浪。 她的心猛地一沉,攥着裙角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尖微微泛白。 难道……难道明华对柳依依…… “觉得麻烦。”李明华紧接着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纯粹的不解与困惑,仿佛在分析一个逻辑不通的难题。 “为何要将心思寄托于无望之事?徒增烦恼,浪费光阴。 于人于己,皆无益处。” 她的话语里只有理性的评判,没有半分动容。 唐晓宁:“………” 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随即一股又好气又好笑的情绪涌了上来。 好吧,这果然很李明华! 是她熟悉的那个不解风情的李明华,是脑子里只有“效率”和“值不值得”的李女侠! 她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小疙瘩,瞬间被抚平,甚至忍不住悄悄弯起了嘴角。 笑意还未完全扬起,一个更大胆、更关乎自身的问题,便不受控制地溜出了她的唇瓣。 她忍着再次加速的心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期待,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有一天也有别人,像我这样……”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掰着手指数起来:“……天天缠着你说话,跟你分享好吃的点心,硬拉着你陪我看星星、逛园子……你也会觉得……觉得麻烦吗?” 问完这个问题,唐晓宁的脸颊烫得几乎能煎鸡蛋。 她死死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冰凉的瓦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敢看李明华的表情。 完了完了,这问得也太直白了! 明华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太不知羞了? 预想中的沉默或不解并没有到来。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李明华就转过了头。 月光如水,清晰地映照出唐晓宁此刻的模样: 小巧的耳垂红得滴血,浓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动,侧脸的肌肤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瓷器,上面写满了紧张、羞涩和期待。 李明华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锐利而直接,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抵内心。 “不会。”李明华的回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干脆利落。 这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唐晓宁惊喜地猛然转过头,撞进李明华深邃的眼眸里:“为、为什么?!”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李明华依旧看着她,眼神坦荡澄澈,只是在陈述:“因为是你。”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与他人不同。” “轰——!” 唐晓宁只觉得一股汹涌的热浪瞬间席卷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脸颊烫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她的心跳声如同密集的战鼓,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漫天的星光和温柔的月华,在这一刻失去了光芒,全部融化成滚烫的蜜糖,汩汩地流淌进她的心底,甜得发腻,烫得惊人。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李明华那四个字在反复回响:因为是你……与他人不同……与他人不同…… “哪、哪里不同了……”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发出细若蚊蚋的反问,声音小得被微风一吹就能散掉。 她慌乱地垂下眼帘,不敢再看李明华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手指更加用力地抠着瓦片。 李明华似乎并未察觉到她此刻汹涌澎湃的心绪,和几乎要化掉的羞赧。 她微微歪了下头,依旧用她那剖析剑招般的认真语气,开始条理分明地阐述: “你虽也……”她斟酌了一下用词,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准确的描述,“……活泼,有时声响颇大,但你的靠近,”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唐晓宁近在咫尺的肩膀,“不会让我觉得不适,反而……” 她似乎在确认一种内心的感受,“已成习惯。你分享的食物,” 她想起那些甜得发腻的点心,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又松开,“即使滋味过甜,我……亦愿意尝试。陪你做的事,” 她目光扫过屋顶和星空,“即使看似无甚宏大意义,过程……” 她再次停顿,似乎在回忆那些“无意义”的时刻,“也……不算难熬。” 她总结性地看向唐晓宁,眼神专注而认真,仿佛在做最后的陈述总结:“所以,是你,便不是麻烦。” 这大概是李明华能说出最接近“情话”的表达。 没有华丽的修辞,没有煽情的誓言,只有最朴素的事实罗列,和基于自身感受的对比区分。 但却因为那份独一无二的特指和毫不掩饰的坦诚,拥有了撼动人心的力量,反而让人愉悦。 听在唐晓宁耳中,这每一个字,都胜过话本里所有缠绵悱恻的海誓山盟千百倍。 巨大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像火树银花般在心底炸开,璀璨绚丽。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她的嘴角却高高扬起,再也声音带着雀跃的哽咽: “李明华!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笨是笨了点,但真的很会说话!” 李明华被她这又哭又笑的模样,和突然的“指控”弄得有些莫名。 她眨了眨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冷静的眼眸,诚实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对!就是实话实说才最动人!”唐晓宁开心极了,所有的矜持和羞涩都被这巨大的喜悦冲散。 她忍不住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般,往李明华身边又蹭近了些。 两人的肩膀终于结结实实地靠在了一起,隔着薄薄的夏衣,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和轮廓。 她能感觉到李明华的身体在她靠上来的瞬间,明显僵硬了一下,像一块骤然绷紧的岩石。 但这一次,李明华没有像之前无意触碰时那样避开或挪开。 她只是保持着那个略显僵硬的姿势,任由唐晓宁温热柔软的肩膀依偎着自己。 夜风似乎渐凉,带着一丝丝水汽。 唐晓宁下意识地缩了缩裸露在外的肩膀和脖颈。 下一刻,一件犹带着体温和淡淡皂角清香、料子普通的外衫,轻柔地披落在了唐晓宁的肩头。 是李明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衣。 她的动作迅捷而安静,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呵护。 “夜里风凉,小心着凉。”她的声音依旧平平淡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却比任何嘘寒问暖都更让唐晓宁心头发烫。 唐晓宁连忙裹紧带着李明华独特气息和温暖体温的外衫,就想被她抱住一般。 那清淡的皂角味混合着李明华身上特有的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端,让她只觉得浑身从内到外都暖洋洋、软绵绵的。 她满足地叹一声,微微侧头,将小半张脸也埋进柔软的衣料里,偷偷汲取着这份令人心安的温暖。 再次抬头望向夜空中最亮的那颗长庚星,星光似乎都变得更加温柔。 她忽然觉得,那些曾经向往的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江湖梦,此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什么行侠仗义,什么扬名立万,都比不上此时此刻,身边这个沉默寡言却用实际行动为她遮风挡雨、给予她独一无二纵容的人。 “明华,”她将头稍稍偏向李明华的方向,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像在分享一个只属于她们两人的甜蜜秘密,“我觉得,就这样挺好的。” “嗯?”李明华侧过头,月光勾勒出她流畅的下颌线。 她看着唐晓宁被星辉和月光笼罩的恬静侧脸,等待她的下文。 “就这样,每天和你在一起,练剑练得歪七扭八,看书看得打瞌睡,逛园子逛到迷路,或者…… 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看星星……什么都不做也好。” 第36章 她顿了顿,又继续开口道:“我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江湖’了。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江湖。” 李明华安静地听着,夜风拂动她散落在肩头的墨发。 她没有立刻回答,深邃的目光从满天星斗,落回到唐晓宁的眼眸里。 时间仿佛在静谧中流淌了好一会儿。 就在唐晓宁以为她不解风情的老毛病又犯了,或是觉得这话太过儿女情长,准备开口再说点什么时。 她才听到李明华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如同磐石落地:“好。” 只有一个字,没有华丽的修饰,没有多余的承诺。 却像一个坚实的锚,稳稳地定住了唐晓宁漂浮在幸福云端的心。 那是一个郑重的允诺,是对她所描绘的、只属于她们两人的小小“江湖”的完全接纳与守护。 这很李明华。 唐晓宁的嘴角弯起最甜蜜幸福的弧度,眼眶再次发热。 这次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满溢的欢喜与安心。 她轻轻地将头靠在了李明华的肩膀,此刻那肩膀好似已不再紧绷僵硬。 发丝也因着微风,不经意地拂过李明华的颈侧。 这一次,李明华的身体只是微微一顿,随即,在唐晓宁看不见的角度,她的肩膀缓缓地放松了下来,卸去了所有的防备和疏离。 她以一种无声的纵容与守护的姿态,任由那个温暖甜蜜的重量倚靠着自己,承接住她所有的依赖。 星空之下,屋顶之上,两道纤细的身影依偎在一起,在清冷的月光与温柔的星光里,构成了画卷。 而此刻,阁楼下方回廊的阴影里,奉命来寻小姐回房添衣的小翠,正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屋顶上那依偎得紧密无间、仿佛融为一体的两个身影。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李明华披在小姐身上的外衫,以及小姐枕在李姑娘肩头那无比依赖满足的侧颜。 小翠的脸瞬间红透了,她猛地捂住差点惊呼出声的嘴,眼睛瞪得像铜铃,随即嘴角咧开一个压不住的兴奋的笑容。 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后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屋顶上那对沉浸在二人世界里的璧人。 哎呀呀!这可真是……不得了了! 第33章 秀一只小燕子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薄雾氤氲,李明华已在院中练剑多时。 剑锋破空,飒飒有声,每一次刺撩点抹都干净利落,身形矫若游龙,与昨夜屋顶上那个默然承接着唐晓宁依偎、带着几分柔软气息的李明华判若两人。 初秋清晨的凉意,似乎都被她周身蒸腾的热流驱散了。 唐晓宁却难得地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她睡眼惺忪,顶着一头蓬松如云朵的秀发,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门缝,将自己藏在门扉的阴影里。 那双灵动的眸子,此刻专注地锁住院中那道利落的身影。 晨曦勾勒出李明华专注的侧脸轮廓,紧抿的唇线透着坚毅。 唐晓宁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脸颊,昨夜星光下短暂的依偎,和那声低沉简短的“好”,仿佛还带着温度,让她的耳根又开始无声地发烫,心跳也快了几分。 她看得入了神,连晨风拂过脚踝带来的凉意都未曾察觉。 待到李明华最后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势回剑,气息悠长平稳地转过身来,目光便精准地捕捉到了倚在门边的那个小小身影。 唐晓宁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赤着一双白嫩的脚丫,直接踩在微凉湿润的石板上。 此时正对着她,绽开着无比灿烂的笑容。 “怎么起这么早?”李明华的声音比晨风更清冽几分,她利落地将长剑归鞘,几步便走到唐晓宁面前。 她垂眸,视线在她光着的脚上停留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 随即,她抬起手,动作无比自然地拂过唐晓宁的脸颊,将那缕总是调皮地溜出鬓角的碎发温柔地别到她小巧的耳后。 这个带着亲昵意味的小动作,不知从何时起,已成了两人间心照不宣的习惯 唐晓宁清晰地感受到那带着薄茧的指尖划过皮肤的轻柔触感,像羽毛在心尖上搔了一下,暖暖、甜甜的。 她强压下想要蹭蹭那手指的冲动,故意扬起下巴,用带着点娇蛮的语气掩饰心头的悸动: “本小姐当然是来监督我的保镖有没有偷懒呀!万一你躲懒,谁来保护我?” 李明华眼底掠过纵容的笑意,:“未曾偷懒。” 语气是惯常的沉稳,却比平日多了一分柔和。 “嗯哼,表现不错!”唐晓宁学着她看过的戏文里那些大小姐的模样,努力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李明华的肩膀,煞有介事地拍了拍。 “本小姐今日心情好,重重有赏!赏你……陪我一起吃早饭!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哦!” “好。”李明华的回答依旧简洁,却伸手轻轻扶了下唐晓宁踮得有些不稳的身子。 指尖在她寝衣的布料上短暂停留,确认她站稳才收回。 早餐摆在院中那方古朴的石桌上,清粥温热,几碟清爽小菜,几样精巧的点心。 气氛看似与无数个清晨并无二致,却又在每一个细微处流淌着不同寻常的暖流。 唐晓宁咬着筷子,眼睛滴溜溜地在桌上转了一圈,目光落在自己粥碗里那个黄澄澄的蛋黄上。 她极其自然地伸出筷子,夹起那枚蛋黄,无比顺手地就放进了李明华面前的粥碗里,动作熟稔: “喏,这个给你,补充体力。本小姐大发慈悲,不爱吃的都归你啦!” 她语气娇憨,带着点理所当然的亲昵。 李明华抬眼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只是拿起勺子,默默地将那颗蛋黄压进粥里。 看她这动作,唐晓宁满意地舀起一勺滚烫的粥就往嘴里送,瞬间被烫得“嘶”了一声,吐着舌头,眼泪汪汪。 李明华几乎是同时,动作迅捷又无声地将自己手边那碗早已被她细心搅凉、温度正好的粥轻轻推到了唐晓宁面前,换走了她那碗烫的。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得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呼……得救了!”唐晓宁感激地看了李明华一眼,捧起凉粥小口喝着。 才喝了没几口,救开始兴致勃勃地描绘: “明华明华,我昨晚做了个好梦! 梦见咱俩,咻的一下就飞到月亮上去了! 月亮上有好大好亮的宫殿,还有一棵香喷喷的桂花树,玉兔蹦蹦跳跳的可好玩了……” 她手舞足蹈,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 李明华安静地喝着粥,听着她天马行空的描述,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待到唐晓宁说得过于离谱,她才放下勺子,秉持着她一贯的严谨,客观地纠正道: “月亮上并无桂树与玉兔。 据古籍《天工开物》及观星者记载,乃遍布环形山与厚厚尘埃。” 她的声音平稳,目光专注地看着唐晓宁。 唐晓宁非但不恼,反而“噗嗤”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故意拖长了调子: “知——道——啦!博学的李女侠! 梦里还不许人家有点美好的幻想嘛? 跟你在一起,在哪儿都一样开心!” 她大胆的话语让李明华微微一怔,握着勺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目光飘向别处,耳根却诚实地又染上了一层薄红。 廊下角落里,早起打扫的小丫鬟芸香偷偷瞧见了这一幕,掩着嘴偷笑,心里嘀咕:大小姐和李女侠这相处……啧,比话本子里写的还好看呢。 瞧李护卫那耳朵红的,定是被大小姐的话臊着了。 随即她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地扫着地,生怕扰了这画儿似的光景,其实耳朵一直在她们身上哩。 早饭毕,唐晓宁心血来潮,兴致勃勃地又要开始她那自创的“竹扫帚剑法”修行。 她煞有介事地站定,摆出一个自以为英姿飒爽的姿势。 这一次,李明华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站在几步之外口头指点。 她略一沉吟,便走上前去。 李明华的气息无声地靠近,带着晨练后的微热。 “手腕再低三分,”她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唐晓宁的耳廓响起。 同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了唐晓宁握着扫帚柄的手腕,缓缓帮她往下调整角度。 那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袖清晰地传来,唐晓宁只觉得被触碰的皮肤开始发烫。 “气沉腕稳,力方能贯通指尖。”李明华解释道,语气是惯常的教导意味。 但两人之间骤然缩短的距离,让空气中平添了几分异样。 紧接着,另一只温暖的手掌稳稳地扶上了唐晓宁的后腰。 “腰腹收紧,勿要松垮。”李明华的声音很近,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拂过唐晓宁敏感的耳垂和颈侧。 那只落在腰背的手,掌心灼热,带着明确的引导力量,帮她矫正姿态。 第37章 唐晓宁只觉得腰间被触碰的地方酥麻一片,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羽毛在搔刮。 李明华清冽的气息和温热的体温将她全然包裹,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里轰鸣,所有的注意力都从“剑法”上飞走了。 脑子里只剩下身后之人坚实的存在感,和拂过耳畔的温热气息。 “明、明华……”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点细微的颤抖,像被风吹皱的琴弦,“你、你这样……算不算‘贴身’指导啊?” 她想起之前自己对柳依依试图“贴身伺候”的严防死守,此刻脸上火烧火燎,连小巧的耳垂都红透了,声音里带着一丝羞赧和试探。 李明华的动作猛地一顿,像是才惊觉两人此刻的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寻常教习的界限。 她的前胸几乎要贴上唐晓宁的后背了。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瞬间松开了手,迅速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了安全距离。 她的表情依旧维持着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逾矩的亲密接触全然不曾发生过。 “教学所需,”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低沉一些,带着刻意维持的镇定,“自然与‘贴身’伺候不同。” 她一本正经的解释,却恰恰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唐晓宁转过身,敏锐地捕捉到了李明华悄然爬上耳根的那抹淡红,与她冷静面容全然不符。 她故意眨巴着大眼睛,学着李明华那副正经模样,却拖长了调子,带着狡黠的笑意追问: “哦——教学所需啊——那李师傅,是不是以后教学,都得这么‘所需’一下?嗯?” 她微微歪着头,步步紧逼。 李明华被她直白又带着促狭的问题噎住,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觉得说什么都不妥。 她干脆利落地转身,拿起石凳上的佩剑,抽出雪亮的剑刃,低头专注地擦拭起来,用行动明确地表示:此问题拒绝回答。 只是那擦拭的动作,比平日多了几分急促和僵硬。 唐晓宁看着她略显仓促、甚至有点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清脆地笑了出来。 阳光落在她灿烂的笑脸上,明媚得晃眼。 哎呀,她的李女侠,害羞起来别扭的样子,怎么就这么……惹人心动呢? 这份只有她才能窥见的可爱,让她心情愉悦的仿佛能够飞上天。 廊下的芸香听到笑声,又偷偷抬眼看了看,只见大小姐笑得花枝乱颤,而背对着她的李护卫,那擦拭佩剑的动作似乎更用力了,紧握着剑柄的指节都有些微微发白。 小丫鬟赶紧低下头,嘴角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笑过之后,唐晓宁心头那点促狭的得意还未完全散去,带着一身阳光暖融融的气息,轻巧地挪到李明华身边。 她挨着李明华坐了下来,肩膀有意无意地轻轻触碰着对方结实的手臂。 感受到李明华擦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唐晓宁心里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痒痒的。 她侧过脸,声音轻快得像跳跃在林间的雀鸟:“明华,我们下午去街上逛逛吧?” 她晃了晃李明华的手臂,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想去买些新的丝线!” 李明华停下擦拭的动作,侧头看她,晨光在她深邃的眼眸里投下点点碎金:“买丝线?” 她的视线落在唐晓宁微红的脸颊上。 “对呀!”唐晓宁立刻来了精神。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李明华佩剑上那个磨损得有些褪色、发白的旧剑穗: “你看你那个旧的,都快磨秃了!多寒碜呀!” 她的语气里带着点心疼,随即又扬起明媚的笑脸,眼中闪烁着狡黠而期待的光芒: “我要给你绣个新的!独一无二的!上面要绣……唔……” 她歪着头,灵动的大眼睛转了转,忽然指着自己,雀跃地说:“绣一只小燕子!像我一样活泼可爱、自由自在的!” 第34章 你表哥……倒是费心 李明华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落在她生动飞扬的脸上。 那句下意识的理性反驳“燕子与杀伐之器并不相配”已然滑到唇边,却在接触到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时,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那目光太过炽热,竟让她心头也泛起一丝陌生的暖意。 她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垂眸,视线落回手中寒光湛湛的剑身上,低沉地应道:“好。” 一个简单的字,承载了比以往更多的纵容。 阳光暖暖地铺洒在庭院里,金色的光斑在石桌上跳跃。 院子安静极了,只剩下远处细碎的鸟鸣,微风掠过竹叶的沙沙轻响,以及李明华手中剑身与柔软绒布摩擦发出规律的细微声响。 唐晓宁安心地靠在李明华身边,侧着头,目光几乎黏在李明华专注擦拭佩剑的侧脸上。 那线条分明的下颌,微抿的薄唇,低垂时浓密纤长的睫毛投下淡淡阴影,每一处都让她挪不开眼。 那些曾经萦绕心头、关于江湖的刀光剑影和轰轰烈烈的幻想,似乎都被眼前这浸透了烟火气息的静谧陪伴悄然取代,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李明华身上传来混合着阳光、汗水和淡淡皂角的干净气息,近在咫尺,无比安心。 廊下角落里,正假装低头擦拭栏杆的小丫鬟芸香,耳朵却支棱得高高的。 听到唐晓宁要给李护卫绣“像自己一样的小燕子”剑穗时,她忍不住捂嘴,肩膀可疑地抖动了一下。 心里的小人儿在尖叫:哎哟喂!大小姐这心思,绣的是燕子还是她自己呀?李护卫居然还答应了!稀奇!真是稀奇! 就在这温馨的宁静中,唐晓宁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身体微微动了动,凑得更近了些。 她压低了原本轻快的声音,带着点试探和紧张,小声嘀咕道: “说起来……那个柳依依,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她抬眼,紧紧盯着李明华的侧脸,想捕捉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嗯。”李明华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气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我已言明,她当知难而退。” “那就好!”唐晓宁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随即,一个狡黠灵动的笑容在她唇边漾开,她故意歪着头,眼神亮得惊人,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和更深的试探,直勾勾地望向李明华的眼睛: “那——现在没有柳依依,也没有那个什么周文远了,”她故意拖长了调子,一字一句,清晰地强调,“就我们两个了。李女侠呀……” 她微微前倾,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又带着点紧张的光芒,清晰地映出李明华的身影: “你现在……算不算是本小姐‘专属’的江湖顾问兼保镖了?” “专属”两个字被她咬得又轻又重,像裹着蜜糖的小石子,精准地投入了李明华的心湖。 李明华擦拭的动作终于彻底停了下来,她缓缓抬起头,迎上唐晓宁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盛满了紧张与期待的眸子。 时间仿佛在这金灿灿的阳光里凝滞了几秒,只有微风拂过两人衣角的细微声响。 几秒钟的沉默,对唐晓宁来说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她几乎以为李明华又会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用一句刻板的“职责所在”来搪塞她。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无意识地绞住了自己的衣角。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李明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流转、沉淀。 终于,在唐晓宁几乎要屏住呼吸时,只见她她微微颔首,动作幅度不大。 “是,一直都是。” 唐晓宁心花怒放,她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口直冲上头顶,脸颊瞬间烧得通红。 傻乎乎却又无比幸福的笑容,完全不受控制地在她脸上绽放开来,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眼睛弯成了两枚可爱的月牙儿。 “这还差不多!”她几乎是雀跃地欢呼出声。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矜持,立刻像只终于找到温暖巢穴的小燕子,心满意足地重新靠回李明华结实而安稳的身边。 只觉得头顶的阳光更暖了,拂过鬓角的风更柔了,吸入肺腑的空气都带着清甜的花蜜味道。 “专属的”。 “一直都是。” 这俩句话,像一颗饱满的浆果,轻轻落在心尖最柔软的地方,炸开一片甜得醉人的汁液。 真好听啊。 她悄悄将脸贴在李明华的手臂上,感受着那布料下传来的熨帖温度,无声地笑了。 廊下的芸香,此刻早已忘了手里的活计,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小姐那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和李护卫虽依旧面无表情、却仿佛柔和了周身线条的侧影。 她只觉得连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快了几分,脸颊莫名发烫,赶紧转过身去假装忙碌,心里却忍不住惊叹: 第38章 乖乖,大小姐这回怕不是……真的把冰山给捂化了? 自从那日屋顶星夜下心意相通,以及那句掷地有声的“专属”认证后,唐晓宁觉得每一天的空气都浸透了甜丝丝的蜜糖。 她与李明华之间好像,又有点不同于前了。 只需一个眼神流转,一个无意的指尖轻触,甚至只是李明华抱剑静立时衣角随风拂动的弧度,都能让唐晓宁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而李明华深邃的眼眸里,也会掠过一丝她能捕捉到的暖意和关怀。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高窗,在堆满箱笼的库房里投下道道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带中飞舞。 唐晓宁兴致勃勃地拉着李明华穿梭其间,美其名曰“寻宝”,要为她的新燕子剑穗寻找最完美的点睛配珠。 她像只快活的小鸟,在琳琅满目的什物间穿梭。 “明华明华,快看这个墨玉的!”唐晓宁从一只锦盒里拈起一颗乌黑油润的珠子,献宝似的举到李明华眼前。 珠子在光线下泛着幽深内敛的光泽,她仰着头看向李明华:“配你的剑,沉稳大气,和你一样可靠!” 她将珠子在李明华腰间的佩剑旁比划,指尖几乎要碰到她握剑的手。 李明华的目光落在墨玉珠上,又移向唐晓宁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眼神柔和。 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见她她拿起旁边一颗色泽明艳如火的珊瑚珠: “那这颗珊瑚红的呢?多鲜亮活泼!像不像我?”她眨眨眼,带着点小得意。 没等李明华评价,她又惊呼一声,像发现了新大陆:“哎呀,快看这颗琥珀!”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颗金黄色的珠子,里面凝固着一只姿态灵动的小飞虫,“好奇特呀!独一无二,就像你!” 李明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充当沉默的护卫和移动的展示架。 看着她对着一堆流光溢彩的珠玉宝石挑花了眼,兴奋得脸颊都染上朝霞般的红晕,李明华忍不住低声提醒,语气却是无奈的纵容: “剑穗首要牢固、不碍挥洒,装饰华美,实为次要。” “知道啦知道啦,‘实用第一’嘛!李女侠的教诲铭记于心!”唐晓宁头也不回,拉长了调子应道,显然没太往心里去。 她又拿起一颗青金色、半透明的琉璃珠,在李明华深色的剑柄旁反复比对,阳光穿过珠子,在她白皙的手掌上投下梦幻的光斑。 “但是,‘好看’也很重要!”她特意加重语气,侧过脸,目光灼灼地看向李明华, 她的嘴角噙着一抹狡黠又甜蜜的笑: “毕竟现在是我‘专属’保镖的佩剑了,它挂什么,可是代表本小姐的眼光和水准呢!” “专属”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亲昵的占有意味。 李明华听到这个词,眸光微微一漾,她薄唇微启,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 只是几不可察地将站姿调整了一下,让唐晓宁比划得更顺手些,默许了她这番“代表眼光”的折腾。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库房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管家福伯捧着一个做工极为精巧的紫檀木盒子,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他目光慈蔼地扫过挨得极近的两人,尤其在李明华那柄被唐晓宁拿着珠子比划来比划去的佩剑上,停留了一瞬,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小姐,李姑娘,”福伯声音温和,“打扰了。表少爷派人从京城快马加鞭捎来的东西到了。” “表哥?”唐晓宁手上动作一顿,从琉璃珠上抬起头,脸上带着些许茫然,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哦……是母亲娘家那位远房表哥? 他不是好几年前就随舅父迁往京城做官了吗? 他捎东西来做什么?” 她语气里只有纯粹的好奇,并无多少亲近之意。 福伯将沉甸甸的盒子恭敬地递上前:“表少爷信中提及,是些京城时下最时兴的小玩意,特特寻来给小姐把玩解闷儿的。” 唐晓宁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放下珠子,接过了盒子。 打开雕花的盒盖,里面铺着柔软的锦缎,盛放着几件精致物件: 一个镶嵌着五彩螺钿、描绘着仕女图的胭脂盒; 一个巴掌大小、通体鎏金、雕着缠枝莲纹的玲珑手炉; 最引人注目的是置于中央的一只机关鸟。 那鸟通体由黄铜打造,羽毛纹理清晰,栩栩如生,鸟喙微张。 “哇!”唐晓宁的注意力瞬间被这只精巧的铜鸟俘获。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放在掌心,按照旁边的小纸条说明,轻轻拧了几下翅膀下的发条。 只听“咔哒”几声轻响,那机关鸟竟然真的在桌上蹦跳起来,小巧的翅膀微微扇动,喉咙里还发出清脆婉转的鸣叫声,宛若活物。 “这小鸟也太可爱了吧!”唐晓宁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伸手去戳它的小脑袋,脸上绽开孩子般纯粹欢喜的笑容。 李明华的视线也落在了那个敞开的红木盒子上。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精美华丽却显然过于娇贵的物件,最后,定格在唐晓宁拿着机关鸟、笑得眉眼弯弯的脸上。 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是那原本随意搭在剑鞘上的手,缓缓移到了剑鞘中段,五指微微收拢,骨节处因用力而泛起一丝极淡的白。 “你表哥……”李明华的声音响起,语调平淡无波。 她的目光却依然停留在唐晓宁明媚的笑颜上,似乎想从那笑容里分辨出什么,“倒是费心。” 第35章 你……比花好看 “是啊,没想到隔了这么远,他还记得我呢。”唐晓宁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小鸟蹦跳鸣叫,一边随口应道。 小鸟的叫声渐渐微弱下来,最终归于沉寂,一动不动了。 “不过这鸟也就看着好玩,”她略带惋惜地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静止的鸟,语气随意,“叫几声就没意思了,比不上……”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眼珠灵动地一转,目光悄悄从机关鸟上抬起,像狡猾的小狐狸,敏锐地投向身旁的李明华。 她仔细观察着李明华的反应,最后的半句话却悬在了半空,有头无尾。 是说“比不上你教我的剑法有意思”?还是“比不上你陪着我”? 李明华像是被窗棂分割的光影吸引了视线,自然地转过身,走到旁边一张落满薄尘的条案旁。 案上,正放着刚才被唐晓宁评价为“太过沉稳”的那颗墨玉珠。 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拈起那颗冰冷的珠子,在指尖无意识地缓缓摩挲着。 阳光照亮她半边侧脸,深邃的眼眸望着窗外某个虚无的点,又似乎只是专注地看着指间那点幽深的光泽,让人辨不清她此刻的思绪。 唐晓宁心里偷乐,放下那只已然安静的机关鸟,像只轻盈的蝴蝶,又翩然凑到李明华身边,肩膀几乎要贴上她的手臂。 “明华,”她歪着头,声音带着点俏皮的试探,目光扫过桌上那些来自京城的礼物,“你看表哥送的这些,是不是都挺……嗯,‘俗气’的?” 她刻意用了点嫌弃的口吻,带着点寻求认同的小心思。 李明华摩挲墨玉珠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目光依旧低垂,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情绪:“个人喜好不同,无从评判。” 她的回答一如既往的严谨克制,滴水不漏。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唐晓宁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她又凑近了些,估计让温热的气息拂过李明华的耳廓:“告诉我嘛!我送你啊!” 她语气里是亲昵和讨好:“除了你的宝贝剑之外?” 她特意补充,她可记得清清楚楚,李明华擦拭佩剑时那专注的神情,比看任何珍宝都虔诚。 李明华指尖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墨玉珠温润的触感停留在指腹。 她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对她而言堪称“难题”的问题。 沉默在库房弥漫,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眼,眸光沉静地看向满眼期待的唐晓宁,带着一丝罕见近乎困惑的认真,不太确定地给出了一个答案:“……实用的便可。” 唐晓宁:“……” 她脸上的期待瞬间垮掉一半,随即又被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又好笑的情绪取代。 看着李明华那副完全不解风情、严肃认真地给出“实用”标准的样子,她简直想伸手戳戳这块千年“木头”的脑袋。 “好吧,‘实用的’……”唐晓宁拖长了调子,无奈地重复着这个宽泛到无边无际的答案,心里却已经开始飞快地盘算起来。 实用的? 给她绣个更结实耐用的荷包? 还是绣几条绣工勉强能过关的手帕? 或者……干脆胆子大点,给她做件贴身的里衣? 虽然自己的女红水平实在有点……拿不出手。 第39章 想到此处,她下意识地低头绞了绞自己的衣角,脸颊微微发热。 她偷偷瞄了李明华一眼,只见那人依旧一脸正气地摩挲着那颗“实用”的墨玉珠,仿佛刚才丢给她的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答案。 福伯在一旁默默整理着架子,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布满皱纹的眼角悄悄弯起,轻轻摇了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又像是欣慰地笑了笑。 接下来的大半天光景,唐晓宁的心思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蝴蝶牵引着,总在不经意间飘向某处。 她坐在廊下,指尖拨弄着那只精巧的机关鸟,拧紧发条,听着它蹦跳着发出清脆的鸣叫。 只是那双灵动的眼眸,一次又一次地偷偷瞟向不远处桂花树下的那个身影。 李明华正盘膝坐在树下的青石上,闭目调息。 夕阳的金辉穿过枝叶缝隙,在她沉静如水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的呼吸悠长平稳,好似与天地融为一体。 但唐晓宁就是觉得,在自己目光偷偷描摹她眉峰、鼻梁和紧抿的唇线时,李明华那浓密如鸦羽的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微小的颤动让唐晓宁的心也跟着一跳,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了小鸟的翅膀,惹得它抗议般地又短促地鸣叫了一声。 待到用晚膳时,唐晓宁更是心不在焉。 平日里叽叽喳喳的人儿,此刻却格外安静。 她捧着小碗,眼神时不时地就飘向对面。 目光落在李明华执着筷子的手上,看着她沉稳地夹起一小块清蒸鲈鱼,放进碗里。 又看着她似乎对那碟翠绿的炒时蔬多动了几筷子。 唐晓宁看着看着,自己碗里的饭却没怎么动,心里像揣了只小松鼠,上蹿下跳地琢磨: 鲈鱼?她好像挺喜欢?下次让厨房多做点? 时蔬……是不是放她那边更方便她夹? 李明华依旧维持着她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模样,安静地进食,举止利落。 只是当唐晓宁的目光又一次长久地停驻在她脸庞时,她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餐,喉结却几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 侍立在一旁布菜的小丫鬟小翠,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那点不同寻常的黏稠气息。 她忍不住偷偷抬眼,看看安静得出奇的大小姐,又看看面沉如水的李护卫,眼里满是疑惑。 晚膳后,暮色四合,天边铺满了瑰丽的晚霞。 两人如同往常一般,在府邸的花园中散步消食。 微风带着白日未散的暖意拂过脸颊,送来阵阵浓郁的花香。 不知不觉走到了西角园,一丛栀子花开得正盛。 洁白的花朵簇拥在墨绿的叶片间,在晚霞映照下宛如凝脂,香气馥郁得几乎醉人。 “哇,好香啊!”唐晓宁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甜香瞬间盈满了肺腑。 她眉眼弯弯,被这香气熏得心情愉悦起来。 她轻盈地向前一步,伸手小心翼翼地折下一小枝开得最饱满的栀子花,花枝上还带着晶莹的夜露。 她转过身,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将洁白的花朵递到李明华的鼻端: “明华,你闻闻!喜不喜欢这个味道?是不是特别香?” 李明华猝不及防地被递到眼前的浓郁花香包围,她下意识地微微低头,凑近那洁白的花朵嗅了一下。 那过于甜腻浓烈的香气猛地窜入鼻腔,与她惯常接触的草木清气、铁器冷冽之气截然不同。 她几乎是本能地蹙了一下眉峰。 “香气过于甜腻,”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对上唐晓宁充满期待的眸子,给出了一个极其符合她身份和思维的、实用的评价,“易暴露行踪。” 声音依旧是一贯的清冷平稳。 唐晓宁脸上明媚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举着花枝的手僵在半空中,像个没有得到预期糖果的孩子,眼中期待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嘴角微微向下撇了撇,气鼓鼓地瞪了李明华一眼: “你!你就不能说句‘好看’或者‘好闻’吗? 非要扯到什么行踪暴露上去!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护卫……” 她的语气里,满是挫败和娇嗔。 李明华看着她明显垮下去的小脸和带着控诉的眼神,似乎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回答有多么“煞风景”。 她眼中掠过一丝罕见的类似无措的情绪,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才试图挽回地干巴巴补充了一句:“……花是无辜的。” 仿佛在说,错的不是花,是我。 唐晓宁:“……”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简直要被这块千年不开窍的木头气笑了。 她猛地收回花枝,紧紧攥在手里,指尖用力得几乎要将柔嫩的花瓣掐出水来。 她狠狠跺了跺脚,声音带着羞恼和一点点委屈: “李明华!你真是块木头!又冷又硬的朽木头!” 说完,她气呼呼地转身就想走,再也不想理这个能把所有美好事物,都联系到打打杀杀上的女侠了! 就在她转身迈出第一步的瞬间,一只温热而略带薄茧的手,倏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突如其来的触感,瞬间击穿了唐晓宁的愤怒。 她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那只手攥住,骤然漏跳了一拍。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和指腹的粗糙。 她没有回头,只是僵在原地,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被握住的那一小圈皮肤上,那里滚烫一片。 身后,传来了李明华的声音。 那声音不再是惯常的平稳清冷,而是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迟滞和……紧张? “你……”她似乎开了个头,又顿住了,仿佛在斟酌极其艰涩的字句。 几秒的沉默,唐晓宁甚至能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终于,那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般的郑重,再次响起,清晰地传入唐晓宁耳中: “你……比花好看。” 第36章 比机器鸟可爱 唐晓宁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裙摆也跟着旋开一道小小的弧。 她瞪大了那双漂亮的杏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李明华,嘴巴微张,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栀子花香熏得产生了幻听。 李明华被她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强烈的不自在。 她白皙的脸颊迅速漫上一层薄红,眼神不受控制地飘向一旁地面上摇曳着的栀子花叶,就是不敢再与唐晓宁对视。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觉得刚才的话还不够清晰,不够完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又低声补充了一句: “也……比机关鸟,有趣得多。” 话音落下,她像是终于完成了平生最艰巨的一场对决,飞快地松开了唐晓宁的手腕。 那动作快得甚至带着点仓惶的意味。 紧接着,她几乎是立刻转身,步履匆匆地朝着石板小径的前方大步走去。 那挺拔的背影此刻竟显出几分强撑的镇定,细看之下步伐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深蓝色的劲装在暮色中划出略显急促的线条,甚至……有点落荒而逃的架势。 唐晓宁彻底愣在了原地。 晚风中栀子花的香气依旧浓郁,手腕上残留的灼热触感还很清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腕,又抬头望向李明华那几乎是“逃”走的背影。 几秒钟的空白过后—— “噗——哈哈哈哈哈!”再也无法抑制的巨大狂喜和甜蜜如同火山喷发般瞬间将她淹没。 唐晓宁再也忍不住,甚至开心得原地转了个圈,洁白的裙裾荡开。 她捂着脸颊,只觉得那热度几乎要将手心灼伤。 她的木头女侠!她的李护卫! 这块冰封千年、坚硬如铁的朽木头!终于!会!说!人!话!了! 虽然说得磕磕绊绊,虽然别扭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虽然笨拙得毫无技巧可言,但正是这份前所未有的笨拙和直白,听在唐晓宁耳中,简直比戏文里那些缠绵悱恻的山盟海誓还要动听千倍万倍。 甜! 齁甜!! 她再也按捺不住,像只欢快的小鸟,提起裙摆,脚步轻快地追了上去。 几步就追上了前面那个努力维持镇定,步伐却明显透着僵硬的背影。 “明华!”她笑靥如花,声音里是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的甜蜜。 她动作无比自然地伸出手,再次挽住了李明华的胳膊,甚至得寸进尺地将头亲昵地靠在她绷紧的肩膀上。 “你刚才说什么?”她仰起脸,看着李明华瞬间更加绯红的侧脸,和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故意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追问。 “风太大,我没听清呢!你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一遍给我听,好不好呀?” 第40章 李明华的身体明显更加僵硬了,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脸颊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了耳根脖颈,连握剑的手指都攥紧了剑柄。 任凭唐晓宁怎么摇晃她的胳膊,怎么撒娇耍赖,她只是紧抿着唇,一副“打死我也不再说了”的誓死捍卫模样。 但这一次,看着李明华窘迫万分却又强自镇定的样子,唐晓宁不仅一点也不着急生气,心里反而像被温软的暖流泡得发胀,满足得不得了。 她将脸颊在那结实可靠的肩头蹭了蹭,像只终于找到安心窝的小猫。 晚风温柔地拂过花园,吹散了几分栀子花过于浓郁的甜香,只剩下清新怡人的芬芳。 唐晓宁靠着身边这个嘴硬心软、别扭得要命却又可爱得一塌糊涂的女侠,只觉得眼前的晚霞从未如此绚烂,拂面的晚风从未如此醉人。 连空气中那原本被某人嫌弃“甜腻”的花香,此刻也变得恰到好处,温柔缱绻。 看来,让一块冷硬的木头开出花来,虽然耗尽了心思,但这最终绽放在眼前的奇迹……真是令人惊喜万分,心满意足呢! 至于那个远在京城的表哥,和他送来的精巧机关鸟? 呵,早已被唐晓宁心中汹涌澎湃的甜蜜浪潮冲刷得干干净净,不知忘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 路过凉亭的小厮阿福,恰好目睹了唐小姐挽着李护卫胳膊、靠在她肩上笑靥如花。 而素来冷面的李护卫脸颊通红、目不斜视快步前行的样子,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手里的扫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喃喃道: “乖乖……我这是眼花了?府里的冰山……这是化了?” 第37章 无需练习 自那日栀子花畔,李明华磕磕绊绊说出那句石破天惊的“你比花好看”之后,唐晓宁整个人仿佛泡在了蜜糖罐子的最底层,甜得冒泡。 整整三天! 她醒着笑,睡着嘴角也弯着。 就连对着那把练功时让她吃尽苦头、恨不得劈了当柴烧的竹扫帚帚,都能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眉眼一直都是弯弯,像偷吃了十斤糖果。 “李姑娘,您快想想办法吧!”小丫鬟小翠忧心忡忡地跑到正在擦拭武器的李明华身边。 她压低了声音,一脸愁容:“小姐再这么笑下去,奴婢瞧着都心惊肉跳,我真怕她脸抽筋,或者笑岔了气儿!” 她一边说,一边眼睛瞟向不远处的荷塘边。 唐晓宁正趴在栏杆上,对着水里一条慢悠悠摆尾的大红锦鲤,煞有介事地小声嘀咕着什么。 随即又是一串清脆如银铃的笑声溢出唇齿,肩膀也跟着一耸一耸,当真是“见牙不见眼”。 李明华擦拭剑刃的动作顿了顿,顺着小翠的目光望去。 阳光洒在荷塘上,也落在那个对着鲤鱼傻笑的少女身上。 她沉静的目光在唐晓宁洋溢着纯粹快乐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那素来如寒潭般深邃的眼底,悄然掠过一丝极淡的愉悦。 她没有回应小翠的担忧,只是用手中的绒布更加细致地抚过冰凉的剑身,仿佛想借此平复某些陌生的心绪。 小翠没得到回应,看着自家小姐那“傻气”的模样,又看看李护卫那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丁点的侧脸,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默默退开了。 这日午后,天气有些闷热,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 唐晓宁被这暑气蒸得懒洋洋的,歪在窗边铺着竹席的软榻上。 她手里拿着本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心思却全然不在那些缠绵悱恻的故事上,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的,全是那人别扭通红的脸、低沉郑重的“你比花好看”。 翻书的动作越来越慢,眼皮子也像是灌了铅,开始沉甸甸地往下坠。 书页从她松软的指尖滑落半边,眼看就要掉在地上。 朦胧间,她感觉有人走近。 脚步声极轻,带着她熟悉的沉稳节奏。 接着,她感觉到手里即将滑落的话本被一只手轻轻抽走,小心翼翼地放在榻边小几上。 随后,一条带着阳光晒过后干燥洁净气息的薄丝毯,盖在了她的腹部和小腿上。 那动作小心又……有点笨拙。 这细微的触碰惊扰了小憩的边界。 唐晓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视野还未完全清晰,一张棱角分明、近在咫尺的脸庞便映入眼帘,是李明华! 她似乎没料到唐晓宁会突然醒来,整个人保持着微微俯身、刚刚替她掖好毯子的姿势,一下子僵住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轻柔地拂过脸颊,空气中漂浮着尘埃和窗外栀子花浓郁的甜香,还有李明华身上特有的气息。 唐晓宁看着她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以及……近在咫尺、线条清晰的唇瓣。 “吵醒你了?”李明华率先打破这瞬间凝固的静谧,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一些。 她几乎是立刻直起身,动作略显匆忙,顺手将滑到榻边的话本又往里推了推,确保它不会掉落。 语气努力维持着惯常的平稳,只是那白玉般的耳根,却诚实地透着一抹未散尽的淡红。 唐晓宁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只觉得脸颊上被对方呼吸拂过的地方像被羽毛搔过,痒痒的,热热的。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带着阳光暖意的丝毯,只露出一双水润明亮的眼睛,眨巴着望向李明华,没话找话:“……你、你在干嘛呢?” 明知故问,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和一丝娇憨。 李明华在她榻边不远处的圆凳上坐下,顺手拿起之前摊开在桌上的那卷舆图,视线落在上面。 她闻言头也没抬,十分坦然地回答:“看你睡了,怕你着凉。” 停顿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解释不够充分,又补了一句:“腹背受风,易染风寒。” 这直白又自然的关心,让唐晓宁心里本就甜的不行的小心思,更加活跃了。 她将半张脸也缩进柔软的毯子里,只留下弯弯的笑眼露在外面,故意拖长了调子逗她: “哦——原来我们李女侠不仅武功高强,现在还很会照顾人了嘛!” 她歪着头,狡黠的目光像小钩子:“是不是……偷偷练习了呀?” 李明华的目光依旧专注在舆图复杂的线条和标记上,闻言,眉头都没动一下,极其坦荡且理所当然地回答: “无需练习,”她的指尖划过舆图上的某处山峦,“看你便知。”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 唐晓宁:“!!!” 裹在毯子里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口直冲头顶。 她瞬间明白了李明华的意思:看着她,就知道她睡着了会乱动、会踢毯子、会着凉,所以“看你便知”该如何照顾。 这、这听起来平平无奇的话,从这个木头嘴里说出来,怎么比那话本里最缠绵的情诗还要动人心魄? 这算不算是独属于李明华式、直击要害的情话?! 她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像最上等的胭脂晕染开,整个人几乎要缩进毯子里变成一只熟透的虾子。 只露出一双亮晶晶、水汪汪的眼睛,像受惊又欢喜的小鹿,偷偷瞧着那个一本正经研究舆图的“木头”。 天啊!这人……怎么突然开窍得这么快? 还开得这么稳、准、狠! 让她这颗小心脏咚咚咚擂鼓一样,完全招架不住! 为了掩饰快要蹦出来的心跳,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转移话题,目光也投向那张看起来复杂无比的舆图: “你、你看那个做什么呀?我们又没什么出远门的打算。” 即便她已经努力压制了,但声音还有些不稳。 李明华的指尖在舆图某处重峦叠嶂、线条密集的地方点了点,那里标注着三个小字——“栖霞岭”。 “此处地势险要,峡谷幽深,山道盘旋,”她解释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分析,“若有匪患盘踞,易守难攻。若他日……” 她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唐晓宁,目光认真:“需途径此地,当预先有所准备,规划万全。” 唐晓宁裹着毯子,好奇地凑过去看。 她对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和标注毫无兴趣,只觉得李明华认真分析时微蹙的眉头、专注凝视的眼神,还有那流畅清晰的下颌线,在午后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英气好看,让她移不开眼。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明华,”她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期待和向往,“你研究这些……是不是想带我出去闯荡江湖啊?” 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仗剑天涯,快意恩仇! 李明华闻言,抬起头,深邃的眼眸对上她闪闪发光的眸子。 那目光沉静而坚定,声音笃定:“你若有此意,”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承诺,“我自当护你周全,万死不辞。” 第41章 “真的?!”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唐晓宁。 她激动地从毯子里钻出来,几乎是跪坐在软榻上,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榻沿: “那我们去塞外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还是去江南听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或者去东海……” 她兴奋地列举着,仿佛无限广阔的世界就在眼前铺开。 “皆可。”李明华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平静无波。 但那平静之下蕴含的力量,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让人安心。 “你想去何处,”她看着唐晓宁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清晰地吐出接下来的话,如同誓言,“我便陪你去何处。”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陪伴和最坚定的守护。 唐晓宁的心,被这朴素却重逾千斤的承诺狠狠戳中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端坐如松、眸光沉静的女子,只觉得胸腔里被一种滚烫而饱满的情绪,充盈得快要爆炸。 那些话本里描绘的风流倜傥、能言善道的侠客,此刻在她心中变得苍白无力。 眼前这个沉默寡言、有时笨拙得像块木头的人,却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好一千倍,一万倍! 因为她是李明华,是她的……专属。 “明华……”欣喜、感动和浓得化不开的甜蜜交织在一起,让唐晓宁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依赖和眷恋,一开口便是无意识的撒娇:“你真好。” 李明华看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子,看着她因激动和羞涩而染上桃花色的脸颊,听着那软糯依赖的呼唤。 她握着舆图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骨节处泛起一点点白。 薄唇似乎动了动,仿佛有什么话在唇齿间滚动。 她那素来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此刻落在舆图上,焦距却似乎有些飘忽,墨色的线条在她眼中模糊成了一片。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喉间一声低沉而克制的:“嗯。” 她重新低下头去,只是那专注的姿态里,透着一丝僵硬。 窗外栀子花的浓香丝丝缕缕渗透进来,却远远比不上屋内弥漫开的那种微妙黏稠、带着甜腻悸动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心头发颤,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过了好一会儿,大概是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甜蜜牢笼,李明华忽然一把将舆图放下,动作略显急促。 “你既醒了,”她站起身,目光飞快地扫过唐晓宁依旧泛红的小脸,随即移开,“可要饮些酸梅汤解暑?我去取。” 她的语气努力镇定,但那转身的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啊?让小翠去就好……”唐晓宁下意识地想阻止,她还没看够她难得的窘迫呢。 只是话还未说完,李明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那背影挺拔依旧,却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落荒而逃的仓促意味。 脚步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都比平时快了几个节拍。 唐晓宁看着她几乎是“夺门而出”的背影,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 她把涨红的脸,深深埋进李明华给她盖上的柔软丝毯里,闷闷地、却止不住地笑出声,肩膀也跟着一耸一耸。 她的李女侠啊!不仅会“说”情话了,虽然方式独特,还学会害羞“逃”跑了! 这份笨拙的可爱,简直比任何礼物都珍贵! 这算不算是巨大的、令人欣喜若狂的进步? 第38章 吃飞醋 等到李明华端着两碗冰镇好、沁着冰凉水珠的酸梅汤回来时,脸上已然恢复了惯常的波澜不惊。 仿佛刚才那个耳朵通红、脚步匆忙的人不是她一般。 只有那白玉般的耳根,还顽强地残留着一抹未完全褪去的红晕,泄露了主人内心的波澜。 唐晓宁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接过冰凉的白瓷碗 小口啜饮着酸甜冰凉的汤汁,那沁人心脾的凉意驱散了午后的闷热,也让她那颗躁动甜蜜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她看着坐在对面圆凳上、腰背挺直、目不斜视、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只专心看着自己那碗酸梅汤的李明华,只觉得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 “明华,”她放下喝了一半的碗,瓷碗与桌面发出清脆的轻响。 她的语气重新变得轻快活泼,带着对未来小小的期待: “等你的新剑穗做好了,上面绣着那只像我一样活泼可爱的小燕子,我们就去城外的栖霞寺逛逛吧? 听说那里求签许愿特别灵验呢!” 她没再提那遥远壮阔的塞外大漠,也没提烟雨朦胧的江南小巷。 而是选了个更近、且安全稳妥的栖霞寺。 因为她知道,无论天涯海角还是近郊古刹,只要身边陪伴的是这个人,能感受到那份沉静安稳的守护和偶尔泄露的笨拙温柔,那么,去哪里都是最好的江湖。 李明华听到声音,抬起头。 窗外斜斜照进来的午后阳光,在她深邃的眸子里映出一点细碎的光。 她看着唐晓宁笑盈盈的目光,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依赖、信任和纯粹的欢喜。 她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松弛下来,柔和了她略显凌厉的下颌线。 她轻轻颔首,清晰应道:“好。” 那块曾坚硬冰冷、不解风情的“木头”,似乎正在以一种笨拙至极、却又无比真诚动人的方式,悄然融化、生长出属于自己的柔软而坚韧的内里。 如同历经风霜的古木,终于萌发出了属于春天的、鲜嫩的芽。 新剑穗的材料经过一番“激烈”的内部讨论,最终拍板。 决定选用青金色流光溢彩的琉璃珠,配以深邃沉稳的玄色丝线。 这讨论主要是唐晓宁大小姐力排众议,尤其是排除了李明华关于“牢固第一”、“不宜繁复”的实用主义建议。 唐晓宁对此颇为自得,声称这搭配既不失李明华身为护卫的英气和稳重,又完美彰显了她唐大小姐独树一帜的审美品味。 此刻,暖阁里熏香袅袅。 唐晓宁坐在铺着软垫的绣墩上,对着面前装满各色丝线、琉璃珠和小巧金剪刀的藤编针线篮,却如临大敌。 平日里执笔设计花样、挥毫泼墨的灵巧,在细如牛毛的绣花针和滑溜溜的丝线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让她拿针?那难度简直比让她把家传的“竹扫帚剑法”练至大成还要高上几分。 “哎呀!”一声压抑的痛呼响起。 唐晓宁皱着秀气的眉头,飞快地把被针尖狠狠扎了一下的食指含进嘴里,舌尖尝到一丝微咸的铁锈味。 她泪眼汪汪地抬起头,看向窗边那位正捧着一卷泛黄兵书、看得专注的李明华,语气委屈得像只撒娇的猫: “明华……你们行走江湖的女侠,是不是也要自己缝补衣裳啊? 你怎么就不会被扎着?” 她吸了吸鼻子,把微微渗血的指尖伸出来,可怜巴巴地晃了晃。 李明华闻声,从书卷间抬起头。 看到唐晓宁那副惨兮兮、眼角甚至还挂着点泪花的模样,她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起身走了过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执起唐晓宁那只受伤的手。 她仔细看了看那正渗出一点鲜红血珠的针眼,从自己贴身携带的一个针脚细密的小布囊里,取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浅碧色扁圆瓷瓶。 她拔开小巧的木塞,倒出一点点淡绿色的粉末,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敷在唐晓宁的指尖上。 一丝清凉瞬间蔓延开来,压下了那点尖锐的刺痛。 “小心些。”李明华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听不出特别的情绪。 但那敷药的动作,倒是透着一份小心翼翼的轻柔。 “缝补自是会的,”她看着唐晓宁那根被药粉染了点淡绿的手指。 随后目光又扫过藤篮里那团被她折腾得有些打结杂乱的玄色丝线,以及那颗孤零零还未被串好的琉璃珠,提议道:“不如……我来帮你?” 她的语气带着试探。 “不要!”唐晓宁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立刻把手腕从李明华手中挣脱回来。 她整个人扑到针线篮前,张开双臂护住那一堆“宝贝”材料,语气斩钉截铁: “说好了这是我送你的、独一无二的‘专属’剑穗! 必须!是我亲手做的才算数!” 她重新拿起那根让她吃尽苦头的绣花针,小脸上写满了视死如归的倔强:“我就不信了!今天非得把它串好不可!” 李明华看着她这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不再多言。 她只是默默地走到一旁,将桌案上那盏精致的黄铜烛台往唐晓宁那边挪近了些许。 跳跃的烛火将她的绣绷映照得更加明亮清晰,也给她专注的小脸镀上一层温暖柔和的光晕。 在唐晓宁全神贯注地与一根顽固打结的丝线较劲,针尖几次险险擦过指尖,差点又把自己和那块可怜的玄色布料缝在一起时,门外传来了小丫鬟清脆的通报声: 第42章 “小姐,周家少爷来了。” 唐晓宁一听这个名字,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小疙瘩,心底哀叹一声:又来了! 果不其然,周文远依旧是那副温温吞吞、笑容可掬的模样走了进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锦缎覆盖的精致木盒。 他目光热切地落在唐晓宁身上,声音带着惯有的殷勤: “晓宁妹妹,我娘说得了几匹京城刚运来的上好云锦。 那颜色流光溢彩,说是正衬你的气韵,特意嘱咐我赶紧给你送来……” 他话说到一半,才猛地瞥见窗边阴影里,那位存在感极强的蓝衣身影。 周文远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顿时矮了不止半截,脸上殷勤的笑容也僵了僵:“呃……李、李姑娘也在啊……” 李明华闻声,只是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那目光平静无波,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个活动的摆设。 她极其敷衍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便重新落回摊在膝上的那卷兵书。 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发出细微的纸张摩擦声。 她的姿态仿佛在说:眼前这人还不如书页上的墨点值得关注,不过是掠过池塘的一缕无关紧要的微风。 唐晓宁没好气地放下被她折磨得不成样子的针线,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文远哥哥,我说了多少次了,真的不用总往我这里送东西。伯母的心意我心领了。” “是我娘念叨着你……”周文远习惯性地开口,试图搬出母亲做挡箭牌,却在唐晓宁那双瞪圆了、明显写着“少来这套”的杏眼注视下,讪讪地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他连忙打开锦盒盖子,露出里面折叠整齐、色泽确实华美异常的锦缎: “你看这料子,这光泽,这云纹织得多精巧!若是做成衣裙,穿在晓宁妹妹身上定然……” 他急于展示,声音也提高了些。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纸张撕裂声,突兀地打断了周文远献宝般的夸夸其谈。 暖阁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循声望去。 只见李明华手中那卷兵书的某一页边缘,竟赫然裂开了一道寸许长、笔直而锋利的口子! 那裂口齐整得不像自然断裂,倒像是被极薄的利刃瞬间划过。 李明华本人似乎也愣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那道新鲜的裂口,英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指尖在那道裂痕上轻轻拂过。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正愕然看过来的周文远和唐晓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低声道:“此书年久,纸张脆了。” 第39章 青金色更好 语气平稳,却带着一丝……僵硬和欲盖弥彰的心虚? 倒像是在强行解释一个连她自己都不太信服的意外。 唐晓宁的目光在那道明显是被内力,或巧劲“不慎”撕开的口子上停留了一瞬, 又看了看周文远手里那正闪着流光、意图讨好她的华美云锦, 再看看李明华那副看似平静无波、实则下颌线微微绷紧的侧脸…… 忽然福至心灵,心中瞬间亮堂得如同拨云见日! 带着甜意的笑意猛地冲上嘴角、她连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起来。 一双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我懂我懂”的狡黠和窃喜。 她的木头女侠……这是在……吃醋? 周文远却完全没搞懂这电光火石间的暗流涌动,和他送礼行为带来的后果。 他只觉得气氛有点诡异,尤其那位李护卫周身的气场仿佛更冷了。 他还在试图完成母亲交待的任务,指着锦盒里的云锦:“晓宁妹妹,你看这云纹……” “文远哥哥!”唐晓宁赶紧放下捂嘴的手,努力板起小脸,打断了他徒劳的推销,“料子我收下了,替我谢谢伯母的一片心意。” 她指了指锦盒,示意旁边侍立的丫鬟小翠接过。 随即立刻重新拿起她那惨不忍睹的针线活,针尖故意在布料上戳戳点点,摆出一副“我真的很忙、你别再打扰我”的架势: “喏,你也看到了,我正忙着给明华做新剑穗呢,实在没空多陪你说话了。” 周文远的目光,这才落到唐晓宁手中那堪称“抽象艺术”的半成品剑穗上,玄色丝线纠缠打结,琉璃珠歪歪扭扭。 他又小心翼翼瞥了一眼窗边那位气压明显低了几分的李护卫。 对方虽然依旧垂眸看书,但那翻页的手指似乎停顿了许久,周身散发的气息冷得几乎能把烛火冻住。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周文远的脊梁骨爬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只觉得这暖阁里热乎乎的熏香都驱不散那股冷意。 “那……那好吧……”他干巴巴地应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往门口挪,“我、我就不打扰了,晓宁妹妹你……你忙着……李姑娘,告辞!” 说完,不等回应,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影带着十足的狼狈。 看着他仓惶消失在门外,唐晓宁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放下针线,托着腮,亮晶晶的目光投向窗边那个还在假装看书、耳根却悄悄泛起可疑红晕的“罪魁祸首”,只觉得心情从未如此明媚畅快。 周文远那略显狼狈的身影刚消失在暖阁门口,唐晓宁立刻像甩掉什么烫手山芋似的,把手里的针线和那惨不忍睹的琉璃珠往针线篮里一扔。 她像只轻盈的小鹿,两步就蹦到了依旧稳坐在窗边、好似专心致志研究书页裂口的李明华身边。 “喂!”她伸出纤纤玉指,带着点恶作剧的力度,不轻不重地戳了戳李明华结实的小臂。 她整个人几乎要凑到她脸侧,那双漂亮的杏眼里闪烁着狡黠灵动的光芒,红唇勾起,笑得像只刚刚成功偷吃到美味小鱼干的猫咪。 她带着十足的促狭和得意:“明华女侠——”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点戏谑的腔调:“刚才那书页……真是自己年久失修,‘咔嚓’一下裂开的?嗯?” 李明华的身体绷紧了一瞬,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动作极其平稳地将手中那本“无辜受害”的兵书合拢,然后轻轻放到身侧的矮几上。 她的视线依旧落在空无一物的前方,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波澜:“自然。” 两个字,掷地有声,试图维持最后的堡垒。 “哦——?”唐晓宁夸张地拖长了调子,尾音扬起,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浓,弯成了两弯新月。 “可我怎么觉得呀……”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凑得更近些,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李明华的耳廓,带着点看透一切的俏皮,“是某些人嫌周家哥哥说话太聒噪,吵得人头疼呢?或者……”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李明华那白玉般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绯红: “或者是……嫌弃他送的那料子,金光闪闪的太晃眼,惹得咱们李大护卫一个不小心,‘内力外泄’,拿这可怜的书页撒了气呀?” 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戳在李明华竭力掩饰的心事上。 李明华只觉得那靠近的气息 ,和直白的话语烫得她耳根发烧。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避开唐晓宁那双仿佛亮亮的眸子。 为了掩饰这份突如其来的窘迫,她伸手端起旁边矮几上那杯早就凉透了的茶水,送到唇边,近乎是“咕咚”一声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茶水滑下喉咙,稍稍压下了脸上的热意,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开口:“……他确实吵。” 这算是勉强承认了动机其一。 “只是吵?”唐晓宁哪里肯轻易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立刻乘胜追击,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明华线条清晰的侧脸,不依不饶地将她逼到角落,“没有……别的了?” 暖阁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李明华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她盯着杯中沉底的茶叶,像是在思考一个极其复杂的战略部署。 就在唐晓宁以为这块木头又要开始装死,准备再戳她一下时,却听到一个低沉得几乎融进空气里的声音,带着别扭和……破罐破摔的坦诚: “……云锦过于华丽,行动不便,”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充分的理由,最终却只化作一句简单直白的结论,“不适合你。” 唐晓宁脸上的笑容瞬间定格了。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了两下。 下一秒,巨大的狂喜在她心底“嘭”地一声炸开! 这哪里是在评价衣料?!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占有欲在作祟嘛。 她的木头女侠,竟然也会用这种方式宣告主权! 她拼命忍住想要抱着李明华狂笑转圈的冲动,故意眨巴着大眼睛,装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逗她: 第43章 “是吗?可我觉着那云锦挺好看的呀,亮闪闪的,多贵气呀……” “不好!” 话音未落,就被李明华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语气带着近乎执拗的肯定,甚至微微侧过头,飞快地瞥了唐晓宁一眼,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认真:“青金色更好。” 这句补充,更是将她的偏爱指向了那个正在唐晓宁针线下艰难诞生的、专属的剑穗颜色。 唐晓宁看着她微微泛红的侧脸,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还有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窘迫的眼神,只觉得心尖软得一塌糊涂,像被最温柔的春风拂过。 天啊!她的木头女侠,连吃飞醋都吃得这么与众不同! 用内力精准震裂书页来表达不满? 这简直是话本里的风流才子都写不出的神奇操作! 这份笨拙又霸道的可爱,简直让她爱不释手。 “噗……”她实在没忍住,轻笑出声,随即立刻见好就收,决定不再“折磨”这个快要冒烟的护卫。 “好吧好吧,”她声音软软的,带着安抚像哄小孩子一样,“听你的,都听你的!咱们李女侠说青金色最好,那青金色就是天下第一好看!” 她轻快地回到绣墩前,重新拿起那堆“宝贝”材料和针线,对着李明华腰间的佩剑比划了一下,笑靥如花,语气是十足的娇蛮和亲昵: “等我把这独一无二的剑穗绣好,亲手给你系上,让它天天在你剑鞘上晃啊晃的……” 她故意停顿,眨眨眼;“晃瞎某些不识趣、总惦记着送云锦的人的眼!好不好?” 李明华听着她这番幼稚又充满独占意味的甜蜜宣言,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团乱糟糟却意义非凡的丝线上。 那紧抿的唇角,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她垂下眼睫,掩住眸中流淌的笑意,喉咙里溢出一声低沉而清晰的回应: “嗯。” 一个字,承载了所有的赞同、宠溺和无声的归属感。 恰在此时,丫鬟小翠捧着新沏好的茶和几碟精致点心,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准备收拾周文远留下的锦盒。 一踏入暖阁,她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前几日傻笑时期不同、却同样甜得发齁的氛围。 大小姐嘴角噙着甜蜜的笑意,正低头跟针线“搏斗”,而窗边那位素来冷面的李护卫,虽然依旧捧着书,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似乎消散无踪,侧脸线条甚至透着一丝……柔和? 再看看自家小姐那副“奸计得逞”般的明媚笑容,小翠瞬间了然, 她的嘴角也忍不住偷偷翘起,放下茶点收拾锦盒的动作都放得更轻了,生怕打扰了这份无声的旖旎。 暖阁内重新安静下来。 空气中只剩下唐晓宁偶尔因为丝线打结或被针尖轻刺而发出的细小抽气声,以及李明华偶尔翻动书页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纸张摩擦声。 第40章 瓜,不甜吗? 唐晓宁像打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与那堆青金色琉璃珠和玄色丝线展开了贴身肉搏。 十根纤纤玉指饱受针尖“荼毒”,留下了点点微红的针眼,报废的丝线更是缠成了无数个惨烈的“线尸团”。 最终,一个凝聚了她“血泪”与“执着”姑且称之为剑穗的成品,诞生了。 青金色的珠子穿得高低起伏、歪歪斜斜。 玄色丝线绞成的璎珞更是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活像被一只顽劣的猫主子狠狠蹂躏过的毛线团。 唯有那颗最大的琉璃珠还算端正,以及上面那被她歪歪扭扭、绣了拆拆了绣无数次,终于勉强成形的抽象派小燕子。 若不仔细辨认,多半会以为那是团溅上去的墨渍。 她捧着这“惊世骇俗”的心血之作,一颗心在胸腔里七上八下地蹦跶。 她脚步轻快地跑到庭院里,李明华正坐在石凳上,一如既往地专注擦拭着她那柄寒光内蕴的佩剑。 “明华!快看!”唐晓宁献宝似的将手中的物件高高举起,蹦到李明华面前。 脸颊因为奔跑和兴奋泛着健康的红晕,一双杏眼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写着三个大字:快!夸!我! 李明华擦拭剑身的动作顿住。 她的目光从光洁的剑刃上移开,落在了唐晓宁双手捧着的那个……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剑穗”上。 空气凝固了整整三秒。 这三秒里,李明华的目光极其认真地从那歪斜的琉璃珠,看到那团乱麻似的璎珞,最后定格在那勉强能看出翅膀形状的抽象燕子上。 她仿佛在审视一幅深奥的舆图般,凝视了会儿。 唐晓宁的心随着她沉默的时间延长,一点点往下沉,亮晶晶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嘴角也委屈地撇了下来。 就连声音都带上了点可怜兮兮的颤音:“……是不是……丑得惨绝人寰,根本拿不出手?” 她几乎想把手缩回来藏到身后。 李明华终于抬起了头,深邃的目光没有落在剑穗上,而是落在了唐晓宁瞬间垮掉的小脸和水汪汪的眼睛上。 她没有直接回答“好看与否”,只是伸出手,极其郑重地接过了那个饱含心意的“杰作”。 她的指尖带着薄茧,轻轻拂过那颗穿得有点歪斜的青金色琉璃珠,触感温润微凉。 接着,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只用深色丝线绣成的小燕子,仿佛在确认它的存在。 “不难看。”她开口,语气是李明华式的认真和平淡,没有丝毫刻意讨好或敷衍的意味。 “珠子,”她顿了顿,像是在寻找最准确的描述,“很亮。” 最后目光又落回那只燕子:“燕子……很有神韵。” 虽然这“神韵”需要极大的想象力去捕捉。 唐晓宁黯淡的眼睛“唰”地一下,如同瞬间被点亮的星辰,重新绽放出璀璨的光芒:“真的?!” 她惊喜地追问,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嗯。”李明华肯定地点头,随即展现出她一贯雷厉风行的务实作风。 她动作利落地解下了自己剑柄上那个早已磨得发白、边缘起毛的旧剑穗。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崭新的、充满“唐晓宁风格”的热烈、笨拙、独一无二的剑穗,系在佩剑上。 系好后,她甚至轻轻晃了晃剑柄。 看着那串歪歪扭扭的琉璃珠和抽象的燕子璎珞,在空气中划出并不流畅却异常生动的弧线,她补充了一句,“很牢固。” 对她而言,这似乎是比美观更重要的品质。 唐晓宁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在她心爱之人佩剑上晃动的“小燕子”。 滚烫的满足感与强烈的归属感,瞬间淹没了她,远比收到世间任何华贵的珠宝首饰更让她心潮澎湃。 就像她的标记,她的心意,从此将与李明华形影不离,共同经历江湖风雨。 “那是!”巨大的喜悦让她得意地扬起了小巧的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我可是特意在系扣那里多绕了足足七八圈呢!保证风吹雨打都不掉!”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一把抓起李明华刚刚放下擦拭布的手:“等等,你的手给我看看!” 李明华虽有些困惑,却顺从地摊开了手掌。 那是一只属于习武女子的手,并不细腻白皙,掌心指腹覆盖着常年握剑磨砺出的、分布均匀的薄茧,骨节分明,线条修长有力,蕴含着沉稳的力量感。 唐晓宁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带着浅浅针眼的指尖,轻轻抚过李明华手掌上那些略显粗粝的薄茧。 她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珍贵的瓷器,带着明显的怜惜。 她又抬起自己的手,将指腹上那些尚未完全消退的细小针眼展示给李明华看,心疼地小声嘟囔: “你看你,手上都是练剑磨出来的茧子……我这里呢,都是给你做剑穗扎的针眼……” 她抬起水润的眸子,带着点羞涩的试探看向李明华:“明华,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嗯,‘双向奔赴’的辛苦了?” 话音刚落,她自己先被这大胆又黏糊的比喻羞得脸颊飞红。 李明华清晰地感受到唐晓宁指尖轻柔的抚触,带着微痒的暖意,从手掌一路蔓延至心尖。 听着她这奇怪的比喻,李明华英气的眉宇间浮现一丝不解:“练剑习武与闺阁女红,如何能相提并论?” 在她看来,一个是生存与守护的必需,另一个则更像是消遣。 “怎么不能比!”唐晓宁立刻理直气壮起来,“都是付出了心血和‘伤痛’嘛!你的茧子是为了保护我,我的针眼是为了给你做剑穗!”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声音也拔高了些:“这不就是……就是……” “心意相通、彼此交付”这几个字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还是被她羞涩地咽了回去,只化作脸颊上更深的红晕。 李明华看着她急得小脸通红、绞尽脑汁找理由辩解的模样,眼眸中掠过一丝了悟的光芒。 第44章 她没有再执着于追问那个过于“文雅”的比喻,只是看着唐晓宁带着针眼的手指,自然而然地反手,用自己的掌心,轻轻包裹住了唐晓宁那只“伤痕累累”的小手。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和保护,声音低沉而温和:“日后,不必再做这些辛苦事。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 她紧了紧包裹住对方的手掌,目光落在那些红点上:“你的手……更重要。” 这话说得平淡直接,没有任何修饰,却瞬间将唐晓宁的心浸泡得柔软无比、暖意融融。 “知道啦!我的李女侠最好了!”唐晓宁甜甜地应着,声音甜腻。 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羞涩地抽回手,反而微微调整了手指的角度,让自己的指尖更自然地嵌进李明华的指缝间。 任由对方温暖而略带粗糙的掌心包裹着自己,感受着那份让人无比安心的踏实与力量。 阳光慷慨地洒落在庭院中,将两人交握的手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也跳跃在那枚悬挂在剑柄上、随着微风轻轻晃荡的新剑穗上。 那歪扭的针脚、抽象的图案,此刻在光影下,竟焕发出一种独一无二的、笨拙而真挚的美感。 小翠端着一盘刚用井水湃过、还缀着晶莹水珠的新鲜瓜果走了过来。 刚转过回廊,便一眼瞧见李护卫那柄向来冷冽肃杀的佩剑上,此刻正招摇地晃荡着充满大小姐个人印记的新剑穗。 确实很抽象…… 小翠的脚步猛地一顿,眼睛瞬间瞪圆了,随即飞快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笑声溢出喉咙,肩膀却忍不住微微耸动起来。 她赶忙调整呼吸,努力压下嘴角疯狂上扬的弧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她将果盘轻轻放在石桌上,眼睛却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抽象的剑穗,才垂首轻声道:“小姐,李姑娘,用些瓜果解解渴吧。” 说完,便识趣地想要退下。 唐晓宁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翠的到来,她带着不舍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为了掩饰这份突如其来的羞涩,她连忙伸手从果盘中拿起一块切好的甜瓜,不由分说地举到她唇边: “喏,给你的!奖励你慧眼识英才,戴上本小姐做的剑穗!” 她故意扬起下巴,一副娇蛮霸道的样子,“以后你带着我的标记闯荡江湖,可要更加倍、加倍地保护我,知道不?” 李明华低头看着手里那块瓜,果肉饱满,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嗯。”她简洁地应了一声。 没有半分犹豫就着唐晓宁的手,坦然自若地、大大地咬了一口瓜。 清甜冰凉的汁水瞬间在口中迸开,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舒爽。 她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瓜,用手帕仔细擦了擦手和嘴角残留的汁水,一抬头,发现唐晓宁还捧着瓜,像被施了定身咒般愣在原地,脸蛋红得像熟透的桃子。 她英气的眉头微蹙,带着一丝真切的疑惑,开口问道:“不甜?” 声音依旧是平稳无波的调子。 唐晓宁被她这一问猛地惊醒,像是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回过神来。 她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因为羞涩和激动带上了一丝颤抖,却异常响亮:“甜!特别甜!”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这话语意双关,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明华腰间佩剑上的“标记”,又看看眼前这个一身利落蓝衣、面容沉静、眼神清澈又带着点不解风情的木头女侠。 一股强烈到无法抑制的情感在胸中翻滚涌动,温暖而澎湃。 也许她的女红依旧糟糕得令人发指,也许她向往的江湖梦在旁人看来天真幼稚。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有这样一个人。 她有她的李女侠。 能笨拙地为她震裂书页,能珍视她惨不忍睹的心意,能用最朴实的言语和行动守护她,甚至……能在无意中撩拨得她方寸大乱。 这,便已是命运赐予的最甜蜜的圆满。 第41章 女侠迷茫了 日子在李明华日益习以为常的无声纵容,与唐晓宁愈发大胆、带着狡黠的试探中,悄无声息地滑过。 这份甜腻与融洽,连廊下洒扫的粗使婆子和厨房里帮厨的小丫头们都感受得真真切切。 大小姐和李姑娘之间,仿佛筑起了一层无形温软的屏障,旁人轻易插不进半分。 小翠每每端着茶点进去,总能看到两人要么头挨着头低声说着什么,要么就是大小姐笑嘻嘻地往李姑娘手里塞点心。 李姑娘虽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会默不作声地接下,偶尔大小姐的指尖“不小心”拂过李姑娘的手背,小翠都能敏锐地捕捉到李姑娘那微微蜷缩的手指和耳根处一抹飞快掠过的红晕。 这日晚膳,厨房特意做了大小姐爱吃的冰糖肘子。 肘子炖得酥烂脱骨,油光红亮的表皮裹着浓郁的酱汁,香气霸道地弥漫了整个饭厅。 唐晓宁吃得眉眼弯弯,兴致高昂,还让小翠取来了府里自酿的梅子酒。 那酒液澄澈,入口甘醇酸甜,极易入喉,后劲却不容小觑。 几杯下肚,唐晓宁白皙的脸颊便如同染上了春日最艳的桃花,两团红晕俏生生地飞在颊边。 那双灵动的杏眼也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雾,看人时带着不自知的迷离和娇憨,话匣子更是关不住,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明华……明华我跟你说哦……”她抱着还剩小半杯梅子酒的杯子。 她身子软软地往旁边一歪,整个人几乎要倚靠在李明华的手臂上。 她声音软糯得像是能拉出丝来,带着明显的鼻音:“我今天……偷偷躲在暖阁里……看了一个新话本……” 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混合着清甜的梅子酒香,若有似无地拂过李明华的耳畔。 李明华看着她摇摇晃晃随时可能栽倒的模样,英气的眉头微蹙。 她伸出手,动作平稳却不容拒绝地拿走了唐晓宁手中的酒杯,同时将旁边早已备好的一杯温热清茶塞进她手里,声音低沉:“少饮些,当心明日头疼得厉害。” 唐晓宁也不挣扎,就着李明华的手迷迷糊糊地喝了一大口温茶,烫得吐了吐舌尖,随即又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继续倚着她絮叨: “那话本里……写的是两个女侠!就像……就像我们一样!” 她的眼睛骤然亮起,带着醉意熏染下异常的兴奋光彩: “她们结伴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可威风啦!后来……后来……” 她“后来”了半天,秀气的眉毛苦恼地拧在一起,努力回想的情节似乎卡在了某个关键节点。 李明华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坐姿,手臂微微用力撑住她软绵绵往下滑的身体,防止这位大小姐真的一头栽到桌子底下去,耐心地顺着她的话问:“后来如何?” 她的目光落在她因醉酒和努力思考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上。 “后来啊……”唐晓宁猛地一拍桌子,力道软绵绵的,反而把自己震得晃了晃,差点把李明华刚放下的茶杯碰翻。 声音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慨,仿佛她亲眼目睹了一桩极大的不平事: “后来其中一个!救了个特别特别漂亮的落难姑娘! 那姑娘……那姑娘醒来后,非要以身相许! 非要一辈子跟着她报恩!” 她气鼓鼓地,脸颊更红了。 李明华:“……” 李明华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这情节……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然后呢?”她维持着声线的平稳,继续引导着醉鬼的倾诉欲。 “然后?”唐晓宁打了个带着梅子甜香的酒嗝,迷蒙的眼神里瞬间涌上浓浓的委屈,像只被抢了小鱼干的猫咪。 “然后……另一个女侠就……就不高兴啦! 她心里可难受可难受了,像堵了团湿棉花,闷得慌…… 可她笨嘴拙舌的,又不知道怎么说,就…… 就一个人跑去喝闷酒啦!” 她说着,像是为了证明,伸出软绵绵的手指,带着点控诉的意味,戳了戳李明华线条紧实的胸口。 “就像……就像我现在这样……喝得醉醺醺的……”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和她委屈巴巴的语气,让李明华心头莫名一紧,像是被那根手指直接戳中了心脏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 李明华没有躲闪,反而伸出手,稳稳地包裹住了她作乱的手指。 那指尖带着酒气的微热,和少女特有的柔软。 她看着唐晓宁泛着诱人红晕的脸颊,还有那双被醉意浸润得湿漉漉的眼睛,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再后来呢?”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像是在哄一个即将吐露秘密的孩子,甚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第45章 “再……后来?”唐晓宁歪着头,努力地想要聚焦视线,看清近在咫尺的李明华沉静的脸庞。 看着看着,她忽然傻笑起来,笑容明媚又带着点傻气,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再后来呀……那个喝醉了的女侠,就……就忍不住跑去找另一个女侠啦! 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然后……然后她就……就拉着人家的手,说……说……”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如同呓语,吐字也变得含糊不清。 浓重的困意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上,她的小脑袋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 最终彻底支撑不住,软软地、毫无防备地靠在了李明华坚实而温热的肩膀上。 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带着清甜的酒香。 她睡着了…… 那最后半句未曾吐露的“就说……”,像一个最狡猾的钩子,带着无尽的遐想空间,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无比精准地搔刮过李明华的心尖。 李明华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雕。 肩头传来的重量沉甸甸的,带着少女全部的信赖与依偎。 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颈侧,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麻痒。 鼻尖萦绕的,是甘醇的梅子酒气与她身上特有的甜香气息交织在一起的味道,霸道地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 她微微低头,就能看到怀中人毫无防备的睡颜。 白皙脸颊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微张的唇瓣如同初绽的粉色花瓣,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那句未说完的话,像一颗石子。咚的一声轻响,一圈圈陌生的涟漪带着强烈的悸动,不受控制地层层漾开,搅乱了所有固有的冷静与秩序。 喝醉……说出口…… 她会说什么? 李明华发现自己的思绪,竟然第一次彻底脱离了掌控。 她试图像拆解一套精妙剑招那样,冷静地推演“喝醉的女侠”可能说出的下文。 是愤怒的指责?是委屈的控诉?还是……某种更为炽热、让她不敢深想的情愫? 然而,所有的推演都如同撞进了一团温暖迷蒙的雾气,模糊不清,只留下心口那份陌生的滚烫与鼓噪。 混杂着困惑、隐秘的期待,以及一丝丝近乎手足无措的慌乱情绪,缠绕着她向来坚定的心志。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守护的雕像,直到肩膀上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确认唐晓宁已睡熟沉入梦乡。 她才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调整姿势,一手揽住唐晓宁的肩背,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将怀中这份温热柔软的“珍宝”轻柔地打横抱起。 动作轻缓得仿佛怕惊醒一个最甜美的梦境。 侍立在一旁的小翠见状,连忙上前想要帮忙扶住唐晓宁垂下的手臂,却被李明华一个极轻微的眼神阻止了。 她稳稳地抱着唐晓宁,脚步沉稳地走向内室。 将怀中人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铺着柔软锦被的床榻上,李明华动作轻柔地替她掖好被角。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月光透过窗纱洒落在唐晓宁恬静睡颜上的光晕。 目光流连片刻,最终落在了悬挂在床边檀木架子上的那柄佩剑。 剑柄下方,那枚青金色的剑穗在清冷的月华中,依旧歪歪扭扭地悬挂着,那只抽象的“小燕子”轮廓模糊。 李明华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那颗最大的琉璃珠,粗糙丝线的触感清晰地传来。 眼前瞬间浮现出唐晓宁坐在暖阁里,对着针线篮如临大敌、皱着眉头和丝线“搏斗”的样子。 想起她指尖上那些细小的针眼,想起她方才醉酒时,说起“另一个女侠”喝闷酒时那委屈又期盼的眼神…… 一种强烈到近乎汹涌的情绪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那是想要将这份独一无二的心意牢牢守护起来,不容任何人、任何事惊扰玷污的冲动。 她无声地收回手指,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沉睡的容颜,转身,轻轻带上房门。 李明华并没有径直回自己的厢房,她穿过寂静的回廊,走入庭院。 在那棵枝繁叶茂、她们常一起乘凉闲谈的老槐树下停住脚步。 月色如练,清冷地倾泻下来,将树影拉得细长。 夜凉如水,带着秋夜特有的寒意。 李明华在冰凉的石凳上坐下。 她不需要任何酒,此刻心湖中被搅起的滚烫躁动与困惑,远比最烈的酒更能让她失去引以为傲的清明。 “喝醉……说出口……”她无意识地低声重复着唐晓宁醉话里的关键词,清冷如寒星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迷茫的痕迹。 那个话本里的女侠,最后……到底说了什么呢? 那句未能言明的未尽之语,在她心底反复回荡,勾起无数隐秘的揣测。 而她……如果……如果她也…… 李明华猛地摇了摇头,动作带着一丝少有的烦躁,仿佛要驱散脑海里那些不合时宜、甚至被她自己视为“荒唐”的念头。 她是保镖,是唐府重金聘请的江湖顾问,她的职责是守护唐晓宁的周全,仅此而已。 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本不该困于这些无谓的绮思。 可是……“专属”两个字沉甸甸的分量,腰间佩剑上那独一无二的歪扭标记,还有此刻心头这份如同野草般疯长、无法忽略的悸动与陌生渴望,又该如何解释? 它们像无声的藤蔓,缠绕着她引以为傲的理智,将她拖入一个从未涉足、甜蜜又迷茫的泥沼。 这一夜,向来心志如铁、沾枕即眠的李女侠,第一次尝到了辗转反侧的滋味。 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职责与悸动之间反复奔腾冲撞,搅得她不得安宁。 而内室温暖的锦被里,酣睡的唐晓宁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将柔软的被角抱了个满怀,唇角微微上扬,噙着一丝纯净而满足的笑意。 仿佛在香甜的梦境深处,已然抵达了那个最圆满、最无憾的“后来”。 第42章 又又又来了 清晨的阳光带着些许刺眼,钻过窗棂,落在唐晓宁微蹙的眉心上。 宿醉带来的轻微头痛,如细针般扎着额角。 她揉着太阳穴,拥被坐起,昨夜后来的记忆像是蒙了一层薄纱,模糊不清。 只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拉着明华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最后……好像还……还靠着她温暖的肩膀睡着了? 想到此,一股热意倏地爬上脸颊。 她连忙扬声唤小翠进来梳洗。 “小姐,您可算醒了。”小翠手脚麻利地备好温水巾帕,一边熟练地为她梳理长发,一边抿着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您昨晚呀,可把李姑娘折腾得不轻。 您是不知道,您靠着李姑娘睡得可香了,是李姑娘小心翼翼地把您抱回房,亲手给您盖好的被子呢。” 小翠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 “奴婢瞧着,李姑娘在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走,那眼神……啧,可温柔了!” 唐晓宁的心甜滋滋地化开,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 但面上却故作嗔怒,轻轻瞪了小翠一眼,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娇软:“谁……谁让她不拦着我喝那么多酒……” 这嗔怪毫无力度,倒像是撒娇。 梳洗完毕,那份因昨夜模糊记忆,和李明华温柔守护而生的雀跃,让她迫不及待地想去寻那人。 脚步轻快地穿过回廊,却在庭院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意外地捕捉到了李明华的身影。 令唐晓宁惊奇的是,李明华并非如往日般在练剑、静读或研究舆图,她只是……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仰头望着树冠,眼神似乎放空,像是在……发呆? 这简直是破天荒! 唐晓宁的好奇心,瞬间被吊到了顶点。 她的明华女侠,向来分秒必争,认为发呆是虚掷光阴,今日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昨夜没睡好? 会和自己有关吗? 她屏住呼吸,像只灵巧的小猫,蹑手蹑脚地绕到李明华身后,然后猛地抬手,带着几分恶作剧的意味,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明华!” “!”李明华的身形几不可查地一震,如同受惊的猎豹般迅速转过身。 那双素来沉静如寒潭的眼眸中,清晰地掠过一丝未来得及掩饰的慌乱,仿佛心底的秘密骤然被窥见。 这慌乱仅仅维持一瞬,便被强大的意志力压下,恢复成惯常的平静无波。 只是,她的目光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唐晓宁探究的眼神,落在了她揉着额角的手上,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 “醒了?头可还疼?” 语气虽关切,却透着点不易察觉的生硬。 “还有点晕乎乎的,都怪那梅子酒。”唐晓宁放下揉额角的手。 那双灵动的眸子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李明华,满是探究的趣味:“你刚才在发什么呆呢?这可不像你李大护卫的作风呀。” 第46章 她故意拉长了调子,带着笑意。 “……未曾发呆。”李明华的目光飘向远处起伏的屋檐,声音平淡,“只是在回想栖霞岭一带的地形走势。” 这解释天衣无缝,却恰恰暴露了她的反常,她何时需要对着大树“回想”地形了? “哦?”唐晓宁眼底的笑意更深,像发现了新奇玩具。 她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李明华身前,歪着小脑袋,执拗地试图捕捉她躲闪的目光: “那你想出什么名堂了?快说给我听听嘛!” 语气带着撒娇般的催促。 李明华被她逼得后退半步,英气的眉峰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紧抿的薄唇泄露了一丝无奈和窘迫。 她沉默了一瞬,才硬邦邦地挤出几个字:“……易守难攻,需谨慎行事。” 标准得如同军事简报。 这欲盖弥彰的回答让唐晓宁几乎要笑出声来,她的木头女侠撒谎的样子也太可爱了! 就在她准备再接再厉,好好“审问”一番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管家福伯匆匆赶来,老脸上满是焦虑和为难,甚至忘了行礼,急声道: “小姐,李姑娘,不好了!府外……柳姑娘她又来了!这次……这次还带着她母亲!” “柳依依”三个字如同冷水骤然泼入滚烫的油锅,“滋啦”一声,瞬间将那点清晨的微妙旖旎和试探的趣味炸得粉碎。 唐晓宁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消失,眉头紧紧锁起,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她又来做什么?上次不是已经跟她说得清清楚楚了吗?” 她几乎是本能地,立刻转头看向身旁的李明华。 几乎是同时,李明华周身温和,或者说窘迫的气息瞬间褪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冰包裹。 她的脸色沉凝如水,方才那点因唐晓宁逗弄而产生的不自然彻底被冰冷的煞气取代。 她没有看唐晓宁,锐利的目光直刺福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凝冰般的寒意: “福伯,告诉她,此处不欢迎她。请她立刻离开。” 福伯搓着手,脸上的为难之色更重,声音都带了点颤: “老奴……老奴说了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可……可这次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那老娘也跟着! 那老太太看着是真病歪歪的,拄着根拐杖,喘得厉害,就站在咱们府门口,哭天抹泪地说…… 说要是见不到李姑娘您,不肯收留柳姑娘,她们母女俩今天……今天就跪死在咱们大门前不走了!” 福伯的声音满是无奈和愤怒:“这……这分明是耍无赖啊!” “岂有此理!”唐晓宁气得跺脚,俏脸含霜,“这哪里是报恩?分明就是胁迫!是利用别人的善心和道义来讹诈!” 她胸脯起伏,显然怒极。 李明华的眼神,更是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 她生平最厌恶的,便是这等挟裹弱者、利用他人同情心以达到自私目的的卑劣行径。 这比真刀真枪的敌人,更令人不齿。 怒火在她胸腔无声地燃烧,化为更凛冽的气场。 “我去处理。”李明华的声音冷硬如铁,带着肃杀之意,抬步就要往外走。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唐晓宁毫不犹豫,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语气斩钉截铁,“我倒要亲眼看看,她们还能耍出什么不要脸的花招来!” 她的眼神同样坚定,带着对李明华全然的维护。 两人快步来到府门外。 果然,柳依依正搀扶着一个穿着破旧、面色蜡黄、身形佝偻、不住掩嘴咳嗽的老妇人,就站在朱红大门几步开外。 那老妇人一见到李明华出来,浑浊的老眼立刻放出精光,一把挣脱柳依依的手,颤巍巍地作势就要往冰冷的地上跪倒,带着哭腔哀嚎: “女侠啊!大恩人啊!您可算出来了!求求您,行行好吧! 老婆子我……我快不行了,只求您发发慈悲,收了我这闺女在身边吧! 她年轻不懂事,可对您是一片真心,感念您的救命大恩啊! 若是能让她在您身边端茶倒水伺候着,老婆子我……我就是立时闭了眼,也……也能含笑九泉了哇……” 老妇人声泪俱下,干枯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天空,那悲情绝望的表演,比起柳依依有过之而无不及,显然是精心排练过的。 柳依依也立刻配合着垂下头,用袖子掩面,肩膀微微耸动,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她抬起泪眼,哀戚地看向李明华,那眼神无声地传递着“我母亲都病成这样求您了,您还不答应吗?”的控诉和道德绑架。 唐晓宁看得怒火中烧,胸中一股恶气直冲头顶,刚要上前一步厉声斥责这对无耻母女的惺惺作态—— 一只微凉却有力的手,倏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将她稳稳地护在了自己身后。 李明华上前一步,身形挺拔如松,将唐晓宁完全遮挡。 她没有伸手去扶那作势欲跪的老太太,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柳依依。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虚空的一点,仿佛眼前只有空气。 但那平静之下,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力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老妇人的哭嚎,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裁决感: “老人家。” 这称呼不带丝毫温度,“你之病痛,若确需银钱抓药延医,我可立时资助。 你女儿柳依依之生计,若有困难,我可看在曾援手一次的份上,作保荐往别处做工谋生,自食其力。”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将对方的“诉求”归结为可以用金钱和人情解决的实际问题,剥离了任何情感包裹。 紧接着,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锋锐与决绝: “但——留在我身边,绝无可能。”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此非请求,而是告知。” 她微微停顿,目光终于扫过那瞬间僵住的老妇人和脸色惨白的柳依依,眼神冰寒,如同看着死物: “若再以此事纠缠不休,休怪李某不讲情面。” 那老妇人的哭嚎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 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显然没料到对方竟如此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连一丝回旋的余地都不留。 柳依依更是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如纸。 她看着李明华那冷硬如万年玄冰般的侧脸线条,看着对方眼中那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一丝厌恶的漠然。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绝望。 那是一种所有算计和伪装都被无情撕碎后,赤裸裸暴露在阳光下的冰冷绝望。 她精心设计的苦情戏码,在对方绝对的力量和意志面前,不堪一击。 李明华说完,再无半分停留。 她甚至没有再看那对僵在原地的母女一眼,回身,极其自然地再次牵住唐晓宁的手腕。 她的声音恢复沉稳简洁,对一旁的门房下令:“关门。若再有人以此事上门叨扰,无论用何借口,不必通禀,直接报官处置。” “是!”门房响亮地应道,神情肃然中带着一丝解气的痛快。 沉重的朱红大门在两人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而坚实的“砰”声,彻底隔绝了门外那场精心策划却一败涂地的闹剧,也隔绝了所有喧嚣与不堪。 门扉闭合的阴影里,李明华握着唐晓宁手腕的手指,才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丝力道,却并未立刻松开。 第43章 不可不防 唐晓宁被李明华牵着手腕,一路沉默地走在通往内院的青石小径上。 她能清晰感受到那只握着自己的手,手心并不柔软,带着薄茧,此刻甚至有些微的紧绷感。 视线悄悄上移,落在李明华冷硬的侧脸上。 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仿佛还在压抑着方才被强行勾起的怒火。 唐晓宁心里既为李明华干脆利落拒绝柳依依而觉得解气痛快,又忍不住泛起细细密密的心疼。 她知道,李明华外表越是冷硬平静,内心对这种下作纠缠的厌烦和怒火就越是汹涌。 “明华……”她轻轻晃了晃被握着的手腕,声音放得又轻又软,“你别生气……为了那种人,气坏了自己不值得。” 她一边小声安慰着,一边尝试着,用自己温软的指尖,轻轻回握住了李明华那略显冰凉的手指,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抚慰。 手上的回握力道让李明华脚步猛地一顿。 她停在原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带着一种几乎要将胸腔里所有浊气都排出的力道,吸了一口气,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分。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唐晓宁写满担忧的小脸上。 这一刻,唐晓宁清晰地看到了李明华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余烬,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第47章 “我不生气。”李明华的声音低沉,比平时更沙哑几分。 她握着唐晓宁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微微收紧了一下,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那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唐晓宁,“只是觉得……有些事,或许真的不该再拖延下去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 “什么事?”唐晓宁的心猛地一跳,那股因为李明华反常凝视而产生的不安感瞬间放大。 她下意识地追问,澄澈的杏眼里充满了疑惑和隐隐的期待。 李明华却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看着她,目光如刻刀,细细描摹过唐晓宁的眉眼、鼻梁、唇瓣,仿佛要将眼前这张生动明媚的容颜,一丝不差地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那目光专注得令人心悸,也沉重得让唐晓宁几乎忘了呼吸。 过了许久…… 久到远处廊下洒扫的小厮都忍不住偷偷朝这边瞄了好几眼,暗自嘀咕着李姑娘的脸色怎么比刚才在门口时还吓人,却又紧紧牵着大小姐的手不放…… 李明华才像是终于从某种沉溺中挣脱出来,手指的力道缓缓松开。 她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冷静,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疏离: “无事。折腾半晌,你也倦了,去歇着吧。” 说完,不等唐晓宁再开口,她已然利落地转身,迈开步子,径自朝着练武场的方向大步走去。 她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步伐稳健,却再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唐晓宁怔怔地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对方方才紧握的力度和温度。 她望着那个迅速远去背影,一股强烈的不安,悄然缠上了她的心尖。 明华刚才那句话……还有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从未见过李明华流露出那种……仿佛要去赴一场生死之约般的神情。 府门外。 冰冷的门环硌着柳依依的掌心,她失魂落魄地搀扶着同样面如死灰、连演戏力气都耗尽了的母亲。 指甲深深陷进另一只手的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一次次的精心设计,一次次的卑微乞求,换来的却是一次比一次更冷酷、更彻底的拒绝! 最后那扇紧紧关闭的大门,碾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女侠的心……果然是石头做的! 不……或许不是石头,只是那颗心,早已被那个唐府的大小姐占得满满当当,再无一丝空隙能容下他人。 这个认知狠狠扎进柳依依的心底,瞬间将绝望,催化成熊熊燃烧的妒火和疯狂滋长的怨恨。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就能得到李明华全部的温柔与守护? 凭什么自己的一片真心就要被弃如敝履? 既然春风化雨的柔情无法打动你,既然你李明华如此绝情狠心……那就别怪我,用点非常手段了! 一股混合着绝望、嫉妒和不甘的疯狂念头,终于在她被逼至绝境的深渊里,昂起了狰狞的头颅,吐出了冰冷致命的信子。 那双原本带着柔弱哀戚的眼眸深处,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怨毒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有些执念,在被彻底踩碎、逼入死胡同时,便会滋生出最可怕的毒刺,足以撕裂一切伪装,将原本的“求而不得”,扭曲成毁灭一切的“同归于尽”。 ** 自那日府门外被李明华以近乎冷酷的姿态彻底粉碎所有妄想后,柳依依母女果然再次如人间蒸发般未出现。 唐府表面重归往日的宁静祥和,连廊下的鸟雀鸣叫都显得格外清晰。 但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低气压般的压抑感,却悄然在府邸的角落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 负责洒扫的丫鬟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说话也压低了声音,怕惊扰了什么。 护卫们更是轮值得格外勤密,小翠更是好几次看到李明华独自站在高处檐角,目光沉沉地扫视着府墙外的世界。 唐晓宁那颗敏锐的心,早将李明华的变化尽收眼底。 她练剑的时间明显拉长了,庭院中那柄长剑破空之声愈发凄厉尖锐,带着一种急于宣泄的狠戾。 有时,她会对着那具坚实的木人桩连续猛击。 木屑纷飞间,拳头撞击木头发出的沉闷“砰砰”声,力道之大甚至让远处的唐晓宁都觉得掌心发麻,仿佛那木桩便是她心中郁结的无名怒火。 李明华依旧沉默,但那份沉默不再是山岳般的沉稳,反而像幽深的古井,水面下潜藏着让人看不透、也摸不清的湍流。 这日,趁着李明华大汗淋漓收剑入鞘,气息稍喘的片刻,唐晓宁立刻捧着干净的汗巾凑上前,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明华,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看你练剑都……特别用力。” 她踮起脚尖,仔细地用汗巾擦拭李明华额角滚落的汗珠。 李明华伸手接过汗巾,随意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依旧绷着。 她的目光掠过唐晓宁写满担忧的脸庞,最终投向庭院角落里迎着暖阳新绽放的几丛蔷薇,艳丽的红色在一片沉闷中格外刺眼。 “无事。”她简短地回答,声音因刚才剧烈的运动显得有些沙哑。 顿了片刻,她的视线却依旧停留在那些蔷薇上,仿佛不经意地问起:“你近日……可曾独自出过府?” “没有啊,”唐晓宁立刻摇头,下意识地又朝李明华身边靠近了小半步,好像这样能汲取一丝安全感。 “你不陪着,我自己出去多没意思。”她顿了顿,抬头环顾四周。 确定近处无人,她才凑到李明华耳边,用气声低低说道:“而且……我总觉得有点毛毛的,好像……好像有人在暗处偷偷盯着我们府里似的。” 话音刚落,一阵微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伸出小手,紧紧攥住了李明华束腰的革带一角。 李明华眼神骤然一凛,周身原本因休息而略显松弛的气息瞬间绷紧,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般锋利迫人。 她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宽厚的手掌握住唐晓宁纤细的上臂,将她往自己坚实的身后更深处一带,彻底纳入保护范围。 那双锐利的眼眸,带着冰冷的寒光,一寸寸扫过高耸的院墙、枝叶繁茂的树木乃至每一处可能藏匿窥伺的角落。 确认并无任何可疑动静后,她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了一分,但紧锁的眉头却丝毫未展。 “你的感觉……或许没错。”李明华的声音压得极低,“柳依依……恐不会善罢甘休。” “她还敢怎么样?”唐晓宁又气又怕,攥着革带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难道……难道还敢光天化日之下直接绑人不成?” 话是这么说,但她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狗急跳墙,丧心病狂之人,不可不防。”李明华终于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身侧惊惶的少女。 那深邃的眼眸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忧虑,如同浓重的阴影,笼罩着唐晓宁娇小的身影。 “从今日起,”她的声音不容置喙,“若无我亲自陪同,你绝不可踏出府门半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庭院里的花草、路径:“即便在府中,也需多加小心,饮食起居用具,皆要格外留意,入口之物必要经人验看。” 李明华这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让唐晓宁心头一紧。 她连忙点头如捣蒜,乖巧应道:“嗯!我知道了,都听你的!” 她松开革带,转而紧紧抓住李明华劲装衣袖,仰着小脸急切地问: “那……那你呢?她那么恨你,会不会……会不会对你不利?” 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对自己的担忧。 李明华闻言,紧抿的唇角竟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如同冰山上反射的一线寒光:“她若有胆,尽管来试。” 第44章 黑化柳依依 那笑容里蕴含的绝对自信与凛冽锋芒,让唐晓宁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既因这份强大的守护而感到无比安心,又为眼前这个散发着陌生而强大气息的明华,感到一丝悸动。 接下来的几日,府内的戒备森严几乎成了无形的铁壁。 李明华如同唐晓宁最坚固的影子,寸步不离。 花园散步,她在三步之外警戒; 书房看书,她立于窗棂之下; 甚至在唐晓宁沐浴时,她也会守在屏风外的门边,身影如沉默的山峦。 到了夜间,她更是坚持将自己的卧榻搬到了唐晓宁闺房的外间,和衣而卧,长剑置于手边,呼吸悠长而警觉。 唐晓宁从最初的紧张不适,到后来渐渐习惯了这份密不透风的守护,甚至在夜深人静听到外间那沉稳悠长的呼吸声时,心底竟悄然滋生出被全心全意牢牢包裹守护着的甜蜜感。 第48章 这日午后,暖阳慵懒,唐晓宁忽然馋虫大动,心心念念着东街老字号铺子那碗香甜滑嫩的杏仁酪。 她拉着李明华的衣袖,像只讨食的小猫般软磨硬泡: “明华……好明华!我们就去一下下嘛! 买了就回来,很快的! 你武功那么高强,飞花摘叶都能伤人,有你在,肯定没事的!” 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努力做出最可怜兮兮的表情: “再说啦,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她柳依依一个弱女子,还能当着满街的人怎么样不成?” 李明华架不住她这副模样,更受不了那双盈满期待的眸子巴巴地望着自己。 她审视着唐晓宁,又警惕地看了看天色和院门方向,最终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紧绷的下颌线,松动了一分:“可。但需速去速回,一刻不得耽搁。” 她的语气依旧严肃:“记住,跟紧我,寸步不离。” “一定!我保证!” 唐晓宁立刻眉开眼笑,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 两人出了府门,径直朝着东街走去。 正值午后,街道上行人不少,熙熙攘攘。 李明华全程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身体微微绷紧,处于随时可以发力的状态。 一只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实则距离腰间的剑柄不过寸许。 那双锐利的眼眸,不动声色地扫过每一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掠过每一个店铺的门窗、巷口,甚至连路边摊贩的货物都不放过。 唐晓宁也收敛了平日的跳脱活泼,像只受惊的小鸟,紧紧依偎在李明华身侧。 近得能感受到李明华手臂肌肉的紧绷,和衣衫下传来的温热体温。 甚至偶尔有路人投来好奇或惊艳的目光,都被李明华冰冷的一瞥无声逼退。 唐晓宁终于顺利买到心心念念的杏仁酪,用油纸包好捧在手心,香甜的气息稍稍驱散了紧张。 两人不再停留,立刻转身,沿着来路快步往回走 在经过一条行人稀少、相对僻静的小巷口时…… 一个穿着灰色粗布短褂、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目的小贩,突然从巷子深处如同炮弹般猛冲出来。 他速度极快,目标明确,直直地撞向紧挨着李明华外侧的唐晓宁。 混乱中,他低垂的袖口里寒光一闪,似乎攥着什么亮晶晶的锐器,借着冲撞之势狠狠捅刺过来! “小心——!” 李明华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她的反应早已超越了思考,完全烙印在身体的本能深处。 几乎在对方肩膀微动、露出攻击意图的瞬间,李明华的手臂已如钢筋铁箍般猛地揽住唐晓宁的腰肢,将她整个人闪电般拉向自己怀中,用坚实的后背迎向可能的冲击。 同时,她的另一只手已化作一道残影,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那“小贩”握着凶器的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轻响,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同时响起! 那“小贩”手中的凶器“当啷”一声脱手掉落在地,赫然是一把刃口闪着幽蓝寒光、显然是淬了毒的锋利匕首! 而随着帽檐被撞歪,那张因剧痛和疯狂扭曲变形的脸,也暴露在天光下。 正是乔装改扮过、眼中布满血丝的柳依依。 她此刻的面容狰狞如恶鬼,死死瞪着被李明华牢牢护在怀中、毫发无伤的唐晓宁。 她目光里的怨毒和嫉妒几乎要燃烧起来,嘶声尖叫,声音刺耳欲裂: “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你就能得到她全部的目光、全部的守护?! 我柳依依到底哪里比不上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你把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她不顾被拧断的手腕传来的剧痛,像一头失去理智的困兽,竟用头不顾一切地朝着李明华怀中拱去,试图撕咬唐晓宁! 李明华的眼神在这一刻冷冽得如同万丈寒冰下的冻岩,怒火在她胸腔无声地沸腾,声音低沉却蕴含着恐怖的威慑力: “冥顽不灵!自寻死路!” 她揽着唐晓宁腰肢的手丝毫未松,脚下步伐如穿花蝴蝶般巧妙一旋,避开柳依依疯狂的头顶冲撞。 同时扣住对方手腕的手顺势一拧一带,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嘭!” 尘土飞扬! 柳依依被重重地掼在坚硬冰冷的青石路面上,摔得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 未等她挣扎,李明华的膝盖已如千斤巨石般稳稳地抵在了她的后心要害处,强大的力道让她连呼吸都困难,彻底动弹不得。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行云流水,甚至没让受惊的唐晓宁感到太大的颠簸,只是被她更紧地护在了安全的怀中。 “明华!” 直到这时,唐晓宁才从巨大的惊吓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她惊魂未定地紧紧抓住李明华胸前的衣襟,小脸煞白,看着地上像烂泥般被制服、却仍在怨毒嘶吼的柳依依。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后怕得指尖都在颤抖。 这边的巨大动静早已惊动了路人,尖叫声和惊呼声四起,很快引来了巡街的衙役。 李明华言简意赅、条理清晰地说明了情况,语气冰冷地指出柳依依蓄意行凶、武器淬毒的罪行。 并将那把掉落的匕首,和瘫软如泥的柳依依,作为确凿证物交出。 柳依依被几名衙役粗暴地拖拽起来,双手被扭到身后捆绑。 在被押走的那一刻,她猛地扭过头,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钉在唐晓宁煞白的小脸上,嘴角咧开一个怨毒到极致的扭曲笑容。 那眼神里的恨意,仿佛穿透了皮肉,直刺骨髓,令人不寒而栗,连押解的衙役都看得心头一怵。 一场蓄谋已久的风波,终于在李明华雷霆般的手段下,看似有惊无险地平息了。 然而,柳依依那最后一眼的怨毒,却像一道冰冷的阴影,悄然烙印在唐晓宁的心头。 李明华护在她腰间的手臂,依旧保持着一种宣告主权般、坚定不移的力道,久久没有松开。 回去路上,夕阳熔金,泼洒在熙攘渐散的街道上,却驱不散唐晓宁心头盘踞的寒意。 她几乎是整个人都“挂”在了李明华的左臂上,双臂紧紧环抱着那条坚实有力的胳膊。 她用力得指节都泛了白,仿佛那是唯一能固定住她摇摇欲坠心神的锚点。 她的脸色依旧褪不去惊悸后的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着。 回想起柳依依最后那怨毒的眼神,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和难以置信: “她……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刚才那个样子,好可怕……当时也许不该让你救她的。” 她下意识地将脸颊贴上李明华上臂冰冷的皮革护臂,似乎想汲取一丝真实的安全感。 李明华能清晰地感受到臂弯里传来的细微颤抖,和几乎要嵌进她皮肉的力道。 她没有抽出手臂,只是握着剑柄的右手依旧没有松开,指节因为用力而略显青白。 她锐利的目光依旧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角落,周身那股慑人的冷冽气场还未完全散去。 听到唐晓宁的话,她的声音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依旧蕴含着方才风暴残留的冷硬余烬: “执念入骨,便成了噬人的心魔。” 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唐晓宁紧贴着自己、毫无防备的发顶上,语气笃定地补充道: “不过,经此一遭,衙门自有律法处置。日后,当可安心了。” 这话是说给唐晓宁听的,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断。 唐晓宁抬起头,夕阳金色的光芒勾勒出李明华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唇瓣,还有那总是沉静如渊的眼眸深处为她而起的凌厉锋芒。 汹涌的暖流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冲垮了她的心防,只剩下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与全然的依赖。 她清楚地知道,若非李明华时刻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若非她武功卓绝、反应如电,今日那淬毒的匕首…… 她不敢再想下去。 “明华……”唐晓宁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哽咽,却又无比清晰。 “谢谢你……” 她说着,将头更安心地靠在了李明华那条被坚实而温暖的臂膀。 她的额头,轻轻抵着李明华肩头稍硬的布料。 李明华的身体在唐晓宁靠上来的瞬间,僵硬了一下。 那温热柔软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她甚至能感觉到唐晓宁的呼吸拂过她的肩颈。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比她面对十个悍匪更让她无措,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沉重地撞击着,热意早已悄然爬上耳根。 但她终究没有推开她,相反,她几乎是本能地放缓了原本如丈量过般的急促步伐。 第49章 脚下的步子变得沉稳而和缓,每一步都踏得格外坚实,仿佛在用自己的节奏,安抚着臂弯里受惊的小鸟。 夕阳的余晖慷慨地洒下,远处街角,几个目睹了方才混乱尾声的卖货郎,心有余悸地交头接耳,目光投向这边时,满是好奇。 一个挎着菜篮的大婶走过,看到两人如此亲昵依偎的姿态,特别是那位气势迫人的女护卫竟如此纵容地任人依靠,脸上不禁露出带点新奇的笑意。 她低声对同伴感慨:“瞧瞧,这才是真真儿的护着呢……” 她们的目光让李明华有些不自在,但她挺直的脊梁却纹丝不动,默许了这份在夕阳中被注目的亲密。 经此一事,那如跗骨之蛆般潜藏的威胁柳依依,似乎终于被连根拔起,再难翻起风浪。 然而,李明华的心中,那早已生根的念头,却在亲眼目睹唐晓宁遭遇致命威胁的那一刻,愈发滚烫清晰,变得前所未有的迫切。 有些话,不能再等了。 这个认知如同擂响的战鼓,在她胸膛里轰鸣。 而惊魂甫定、只想紧紧抓住这份安全感的唐晓宁,此刻全然沉浸在李明华臂膀带来的温暖与庇护中。 她感受着对方沉稳的步伐和温热的气息,只觉得心安无比,像找到了归巢的雏鸟。 她尚未察觉,一场独属于她们两人之间的“情愫风暴”,已在李明华翻涌的心海中酝酿成熟,即将呼啸而至。 第45章 一朝被蛇咬 柳依依当街行凶未遂,被扭送官府的消息,很快在小小的县城传开。 唐府上下更是后怕不已,唐老爷亲自加强了府中护卫,更是对李明华千恩万谢。 而事件中心的两位当事人,反应却各不相同。 唐晓宁是实实在在吓到了,当晚就发了低烧,梦里都是柳依依那双怨毒的眼睛和明晃晃的匕首。 李明华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喂水喂药,眼神里的担忧和自责几乎要溢出来。 喂药时,李明华总是先轻轻吹散热气,再将盛着药汁的白瓷勺小心递到唐晓宁唇边。 “都怪我……”看着唐晓宁睡梦中仍不安稳地蹙眉,李明华低声自语。 坐在床沿的她下意识伸出手,指尖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敢隔着锦被,极其轻柔地覆在唐晓宁微微发抖的手背上。 她握着剑柄的另一只手,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若我再警觉些,你便不会受此惊吓。” 守在门外的贴身丫鬟小翠,透过半开的门缝看着这一幕,蹑手蹑脚地退开了些,对着旁边的同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李姑娘对咱们小姐,可真上心……” 次日,唐晓宁烧退了,精神却还有些恹恹的,裹着薄毯窝在暖阁的软榻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发呆。 薄毯滑落肩头,也浑然不觉。 李明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安神汤进来,见她失神又单薄的模样,心像是被揪了一下,眉头瞬间锁紧了三分。 她快步上前,无声地将薄毯重新拉好,仔细地掖紧边缘。 指尖触碰到唐晓宁肩颈细腻的肌肤,温暖短暂相接,李明华略显慌乱地将汤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她在软榻边沿坐下,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才开口,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立誓般的郑重: “是我思虑不周,低估了人心之恶。往后,绝不会再让此类事情发生。” 唐晓宁被她的动作和话语唤回神,慢慢转过头。 她看着李明华绷得紧紧的下颌线,眼下淡淡的青黑,还有那双满是后怕与决意的深邃眼眸。 她知道她肯定一夜未眠。 自己心里那点残余的惊惧,顿时被汹涌的心疼取代。 她伸出手,本能地轻轻扯了扯李明华束腰武装的衣袖,指尖带着一点依赖的力道: “不怪你,明华。是那个人……太坏了。” 她努力弯起唇角,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苍白的面色却让这笑容显得格外脆弱。 “而且,你不是及时保护了我吗?”她微微歪头,试图让语气更俏皮些,“我们李女侠最厉害了!” 李明华看着她病容未消,却努力安慰自己的样子,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几乎是立刻反手,将唐晓宁扯她袖子的那只微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粗糙的掌心里。 力道有些紧,生怕一松开,眼前这脆弱又美好的人就会受到丝毫伤害。 掌心相贴的温度清晰地传递着,唐晓宁指尖颤了颤,却没有抽回。 她任由李明华握着,一股温热踏实的感觉自指尖蔓延开来,驱散心底最后一丝寒意。 “嗯。”李明华喉头滚动,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胶着在两人紧密交握的手上,久久没有松开。 暖阁里一片寂静,只有炭盆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空气里流淌着一种无声胜有声的亲密与安心。 门外端着点心进来的老管家见此情景,脚步一顿,轻轻放下食盘,又悄然退了出去,并未打扰这份静谧的相守。 接下来的几天,李明华的“保护”几乎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 唐晓宁想在院子里晒晒太阳透透气,她必定先行一步,如临大敌般仔细查探一圈。 连花丛底下、假山缝隙都不放过,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确认安全才引着唐晓宁出来。 唐晓宁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挺拔专注的背影,心里又暖又涩。 厨房送来新做的精致芙蓉糕,香气诱人。 李明华必定要抢先一步拿起一块,仔细掰开,自己先尝一口,仔细品味片刻,确认无事才将盘子推到唐晓宁面前,哑声道: “好了,没事,吃吧。” 唐晓宁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再看看那块缺了一角的糕点,心头微动,拈起那块被李明华咬过的糕点,轻轻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仿佛沾上了特别的滋味。 旁边侍立的小丫鬟忍不住掩嘴偷笑,被管事嬷嬷瞪了一眼才慌忙低头,但眼中的促狭却藏不住。 甚至晚上安寝,李明华不仅坚持睡在外间的榻上,还会在唐晓宁房门内侧,小心翼翼地系上一根几乎隐没在黑暗中的极细丝线。 另一端连接着一个小巧的银铃,就挂在她外间的床头。 她专注地调整着丝线的松紧度,长睫低垂,月光洒落在她微抿的唇角和紧绷的侧脸上。 唐晓宁披着外衣站在内室门口,看着月光下她专注而紧绷的身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明华,”她指着那根在月光下几乎看不见的丝线,声音有一丝无奈——“你这……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柳依依不是已经被关起来了吗?” 李明华系好最后一个结,直起身,转过身面对唐晓宁时,依然一脸不容置疑的严肃。 月光勾勒出她英气的轮廓,映着她那双开合的唇:“以防万一。” 她的目光沉沉落在唐晓宁脸上,一字一句道:“江湖险恶,不得不防。……我不能让你再冒丝毫风险。” 唐晓宁望着她眼中的忧虑和固执,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反复触动。 她幽幽叹了口气,知道她是被这次的事情刺激狠了,心有余悸,也不再试图劝阻,由着她去折腾这份过于沉重的守护。 只是看着她本就清瘦的脸颊,因连日的紧张和操劳,而越发显得轮廓分明。 就连眼下的青黑也更深了些,唐晓宁心头交织着浓烈的感动和无尽的疼惜。 她轻声呢喃:“你啊……” 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复杂而温柔的情愫。 李明华听见了,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却只是更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走回外间。 这日,唐晓宁感觉身体大好,精神也恢复了不少,看着身旁依旧眉宇间凝着紧张的李明华,便打定主意要逗她开心。 “明华,” 唐晓宁故意凑到正在擦拭长剑的李明华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微微歪着头,脸上绽开一个明媚又带着点调皮的笑容,“你看我今天气色是不是好多了?” 她甚至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恢复了些许红润的脸颊,眼神亮晶晶地等待着回应。 李明华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抬眸细细端详着她。 阳光透过窗棂,恰好洒在唐晓宁瓷白的肌肤和长长的睫毛上,笼着一层柔光。 李明华严肃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喉间溢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那我们玩个游戏吧?” 唐晓宁见她神色松动,立刻得寸进尺,扯了扯李明华束袖的腕带,语气带着雀跃。 “我藏你找?府里这么大,可有意思了!” 她想象着李明华满院子找她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 李明华却瞬间蹙紧了眉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唐晓宁扯她腕带的手,力道带着点紧张的强硬:“……不妥。”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窗外庭院:“你身子刚好,不宜剧烈活动,府中仍有隐蔽角落,易生风险。” 第50章 她的拒绝理由充分,且带着习惯性的保护姿态。 但握住晓宁手腕的那只手,指腹无意识地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摩挲了一下才松开,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和温度。 唐晓宁被她的紧张弄得有些泄气,撇了撇嘴,但看她眼底未散的忧虑,又有些不忍。 眼珠一转,她换了策略:“那……我们下棋?这个总可以吧?安安静静的!” “可。” 这次李明华答应得异常爽快,迅速收剑起身摆好棋盘,动作利落得仿佛怕她反悔。 然而,当黑白子落定,唐晓宁很快发现这提议简直是自取其辱。 李明华执黑落子,思路清晰得如同排兵布阵,攻势凌厉,防守滴水不漏。 不过十步,唐晓宁的白子已是四面楚歌,被团团围住,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啊呀!” 唐晓宁看着自己惨不忍睹、被围剿得七零八落的“大军”,终于气鼓鼓地一把推开棋盘。 她薄嗔道:“不玩了不玩了!跟你下棋一点意思都没有!简直就是打仗嘛!” 她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被惹恼的小兔子,眼睛瞪着棋盘又瞪向李明华,带着娇憨的怨气。 守在一旁侍弄花草的小厮柱子,见状肩膀一耸一耸,憋笑憋得辛苦。 李明华看着眼前炸毛的小兔子,深邃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颗一颗极其耐心地将散落的棋子收拢归位,动作平稳而专注,像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任务。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只剩下棋子碰撞的清脆声响。 过了一会儿,唐晓宁又按捺不住,蹭到李明华身边坐了下来。 她歪头看着李明华线条分明的侧脸,眼睛里面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明华——” 她拖长了调子,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想吃糖人了!就是上次我们出去,在街口看到的那种,小兔子形状的!可甜可好看了!” 李明华收棋的动作骤然一顿,眉头立刻又锁成了一个结,几乎是本能地反对:“你病体初愈,不宜食甜腻之物。况且外出……” 她的担忧,像条件反射般立刻涌了上来。 “我知道不能出去嘛!” 唐晓宁不等她说完,立刻打断。 她双手自然地伸过去抱住李明华一只胳膊,轻轻摇晃着,脸颊几乎要蹭到她的肩膀:“可是我就是想吃嘛……心里想着,抓心挠肝的!” 她顿了顿,眼中狡黠更甚,仰起小脸,用一种充满信任和期待的眼神望着李明华,: 要不……你帮我做一个?就用……用萝卜刻一个? 你剑法那么好,剑花挽得那么漂亮,刻个小兔子肯定很简单!” 她语气笃定,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理所当然的事。 这个要求着实有些刁难人了。 让一个吹毛断发、行走江湖的剑术高手,去厨房拿根萝卜刻糖人替代品? 李明华明显愣了一下,低头对上唐晓宁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眸。 那里面纯粹的信任和撒娇般的依赖,像柔软的水草缠了上来。 她沉默了片刻,薄唇微抿,内心似乎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最终竟然真的站起身,语气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意味:“……我试试。”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步伐比平时快了几分,留下一脸惊喜的唐晓宁。 第46章 你表哥……孔雀开屏了吗? 半个时辰后,唐晓宁看着被李明华郑重其事放在桌上的那个“作品”。 一根白萝卜上,用剑刃七扭八歪地刻出来的东西: 线条僵硬得堪比城墙,五官模糊得如同抽象画,两只耳朵一大一小,勉强能看出是个长着长耳朵的生物。 她先是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张,然后猛地抬手捂住了嘴,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 忍了又忍,憋了又憋,最终,惊天动地的笑声还是从她的指缝里爆发出来。 “哈哈哈哈哈……明、明华……这……这就是兔子?” 她笑得眼泪都飚了出来。 她指着那“杰作”,整个人笑得歪倒在软榻上,几乎喘不过气: “这分明是……是偷灯油吃撑了的胖老鼠吧! 哈哈哈……还是那种被人踩了一脚的老鼠!哈哈哈……” 窗外的两个小丫鬟听到里面小姐许久未闻的放声大笑,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萝卜老鼠”,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赶紧互相拉扯着跑开了。 李明华站在桌边,看着那个在自己手下诞生出来惨不忍睹的“胖老鼠”。 再看看笑得花枝乱颤、眼泪汪汪、脸颊绯红的唐晓宁,只觉得一股热气“腾”地冲上了脸颊和耳朵,连耳根都红透了。 她有些懊恼地别开脸,紧抿着唇,半晌才挤出两个干巴巴的字:“……手生。” 语气里罕见地带着一丝窘迫。 她转身像是急迫地想把这失败品处理掉。 唐晓宁笑了好一阵才勉强止住,她擦掉眼角笑出的泪花,看到李明华的动作,连忙伸手阻止。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丑得别致、丑得独一无二的萝卜兔子。 指尖拂过那粗糙不平的刻痕,感受着那笨拙却无比认真的心意。 她凑近,毫不犹豫地在“兔子”那模糊的鼻子上,“咔嚓”咬了一小口,嚼得嘎嘣脆。 然后对着李明华扬起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嗯!甜!” 李明华倏然转头,疑惑又愕然地看着她咀嚼的动作,眉头微蹙,下意识反驳:“白萝卜是辣的。” 那生涩的味道,怎么可能是甜的? “我不管!” 唐晓宁理直气壮地把那缺了一角的“萝卜兔子”护在怀里,下巴微扬,带着点不讲理的娇蛮。 她的目光却温柔地锁住李明华:“这可是你亲手‘刻’的,带着李大女侠的心意呢! 所以它就是甜的,最甜了!” 她的话语像一颗裹着糖霜的梅子,又酸又甜地撞进李明华的心底。 李明华被她这歪理和坦率的笑容弄得怔住,一时无言。 唐晓宁趁机抱着她的“宝贝”兔子又蹭近了些。 她微微侧身,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李明华的手臂,声音忽然软了下来: “明华,我知道你担心我。这几天,你看你……” 她的目光扫过李明华眼下残留的淡淡青黑,和比前些日子更显清瘦的脸颊,心疼的情绪满溢出来: “但是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活蹦乱跳的。 柳依依也受到惩罚了,不会再来害人了。”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却清晰地钻进李明华耳中: “你别再那么紧张了好不好?我看着……心疼。” 最后两个字被她咬得很轻很柔,却像带着温度的羽毛,轻轻搔过李明华紧绷了许多天的心尖,带来一阵酸胀和暖流。 李明华深深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儿。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盛满毫无保留的关切、依赖和温暖的笑意。 她心头那根如同满弦之弓般紧绷了好几天的弦,被这目光温柔地抚摸着,终于,“铮”地一声,缓缓松弛了下来。 就连紧绷的肩膀线条,也柔和了几分。 她抬起手,指腹带着薄茧和温热,极其轻柔地拂开唐晓宁因方才大笑,而散落在颊边的一缕柔软碎发。 目光深深望进她的眼底,李明华低哑却郑重地回应:“好。” 虽然只是一个字的承诺,低沉而简短,但唐晓宁却从她眼底的松缓,眉宇间逐渐散开的凝重。 她听进去了,并且答应了。 午后的阳光格外慷慨,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斜斜地照射进来,温暖的光斑跳跃着,轻柔地笼罩住桌子上那只丑萌得令人发笑的“萝卜兔子”。 ** 柳依依的风波彻底平息,官府判了她个滋事伤人之罪,送去劳役数月。 笼罩在唐府上空的阴云终于散去,连带着李明华那过度紧绷的神经,也日渐松弛了不少。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看似平静的轨道,练剑、看书、逛园子。 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比如,唐晓宁敏锐地察觉到,李明华的目光依旧胶着在自己身上。 但这种“紧”不再是那种如临大敌、草木皆兵的戒备,而是一种……带着熨帖暖意、仿佛天经地义般的守护。 她走路时,李明华会很自然地靠近两步,将自己护在远离路径外侧的位置; 她踮起脚尖想够书架高处的闲书时,李明华修长的手臂总会先一步轻松取下,递到她手中; 甚至她只是被刚沏的热茶氤氲的热气熏得舌尖微麻,轻轻嘶了一声,李明华都会立刻皱眉,一言不发地将早已晾温的水杯精准地推到她手边。 这种细致入微、无处不在的关照,像蜜糖般丝丝缕缕渗入心田,让唐晓宁每每想起,心头便甜得像揣了个沉甸甸的蜜罐。 第51章 这日午后,煦暖的秋阳透过稀疏的竹叶,在凉亭的石棋盘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两人相对而坐,黑白棋子错落其间。 这次李明华似乎刻意收敛了那套锋芒毕露的“兵法布阵”,下得格外耐心平和。 让棋力平平的唐晓宁都能招架几回合,甚至偶尔能组织起一次小小的反击。 “这里!”唐晓宁指尖拈着一颗莹润的白子,正全神贯注地寻找着黑子阵型中一个微小的破绽。 她的眸中闪烁着棋逢对手(虽然是对方让着)的兴奋光芒。 恰在此时,一个小丫鬟捧着个描金绘彩的精致锦盒,脚步轻快地走近凉亭: “小姐,表少爷又从京城捎东西来啦! 说是宫里新流出来的胭脂水粉,还有一对光泽极好的南洋珍珠耳珰呢!” 小丫鬟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艳羡,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放在一旁的石凳上。 唐晓宁的心思全然沉浸在棋局的胶着中,头也未抬,只随口应道: “知道了,搁那儿吧,替我写封信谢谢表哥费心。” 她的指尖悬在棋盘上方,仍在寻觅那决定性的落点。 虽说唐晓宁丝毫未曾留意,但对面执棋的李明华,在听到“表少爷”三个字时,执棋的手指却微微一顿。 那枚即将落下的黑子在空中凝滞了一瞬,最终偏离了原本预想的精妙位置,“嗒”一声落在了棋盘上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落。 唐晓宁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这个破绽。 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指尖那颗白子精准落下,清脆的落子声如同宣告胜利的号角。 “哈哈!”她高兴地拍了下手,眉眼弯弯,带着点小得意。 “明华你分心啦!这片黑子可归我啦!这局我终于要赢你一回了!”她喜滋滋地捡起被“围剿”的几颗黑子,像捧着战利品。 李明华看着棋盘上那片被白子吞噬的“失地”,浓密的眼睫低垂,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她沉默着,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默默将散落的黑子一颗颗拾回棋篓,动作依旧平稳,却似乎比方才慢了几分。 亭子里安静了片刻,只有棋子碰撞的轻响。 李明华的目光却总是状似无意地扫过石凳上那个刺目的锦盒,新式胭脂和珍珠耳珰……京城时兴的物件。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似乎有些凉了,带着涩意滑入喉中。 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眼,望向对面还在为刚才的小胜而眉眼含笑的唐晓宁,声音刻意放得平淡: “你表哥……似乎很关心你。总是不远千里捎来这些。” 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悬在腰侧剑柄上那个歪歪扭扭的青金色剑穗。 指尖划过粗糙的流苏,仿佛在汲取一丝安定。 “还好吧,”唐晓宁的心思大半还在回味刚才的妙手,和畅想着即将到来的胜利,顺口答着,目光依旧流连在棋盘上。 “他就是爱捎些京城时兴的小玩意,估计是觉得我们这小地方什么都没有,新鲜罢了。” 她拿起一颗白子,指尖轻轻敲着棋子边缘,蹙着秀气的眉头,全神贯注地盘算着下一步如何扩大战果,嘴角还噙着未散的笑意。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对面原本平和的气息,随着她这句轻描淡写的回答,骤然低沉下去,连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哦。”李明华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像堵着什么。 她看着唐晓宁因为专注思索而微微蹙起的眉头,那无意识轻咬着的饱满下唇。 再瞥一眼旁边那个碍眼的锦盒,只觉得带着酸涩的烦躁感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这种从未清晰认知的情绪让她困惑又无措,只能更用力地攥紧了掌心里那个小小的剑穗。 粗糙的触感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痛的踏实感。 唐晓宁终于想好了制胜的一步,带着胸有成竹的微笑,纤指捏着白子,“啪”地一声脆响落定在棋盘上。 “搞定!这下你……”她扬起明媚的笑脸,正准备宣告胜利,却在抬头的瞬间,撞进了李明华那双此刻沉沉如水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沉静与温和,反而笼罩着一层她从未见过的郁色。 “明华?”唐晓宁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身体微微前倾,仔细打量着李明华明显比刚才阴沉了许多的脸色,声音放软: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探探李明华的额头温度。 李明华在她伸手的瞬间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不着痕迹地侧头避开了她的触碰。 她抬眼看她,嘴唇微微翕动,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你很喜欢他送的东西吗?”在她舌尖滚了滚。 第47章 吃味? 最终还是被一股莫名的羞耻,和觉得这问题无比怪异的念头,硬生生压了回去。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移开停留在锦盒上的视线,只摇了摇头:“无事。” 然而那紧抿的唇线,和眉宇间难以消散的郁结,却将她的口是心非暴露无遗。 唐晓宁狐疑地眯起眼睛,像只嗅到秘密气息的小猫,来回审视着李明华明显不对劲的状态。 她下意识摩挲剑穗的动作、还有她那刻意避开锦盒却仍忍不住扫过去的余光……电光火石间,一个大胆又让她心跳加速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 她眼睛倏地一亮,像骤然点亮的两颗星子。 方才还残留的棋局胜负心,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唐晓宁干脆放下手中捏着的棋子,身体又往前凑近了几分,几乎要贴上凉亭的栏杆。 她歪着头,唇角扬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像只终于捉住猎物尾巴的小狐狸。 她的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压低了些许问道:“喂,明华——”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亮晶晶地锁住李明华开始有些不自在的脸:“你该不会是……在‘吃味’吧?” “吃味?”李明华被这个陌生的词问得一怔,英气的眉峰拧得更紧,眼中浮起清晰的困惑,“何意?” 看来她对这个词汇的理解仅限于字面,从未将其与自身情绪联系起来。 “就是……”唐晓宁见她这副懵懂又强自镇定的样子,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连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藏不住的笑意。 她耐心地“解释”着,声音软糯,带着点循循善诱的味道: “就是……不愿意看到别人对我好呀! 心里头会酸酸的,闷闷的,像喝了醋似的!” 她顿了顿,看着李明华骤然一缩的瞳孔,决定再添一把火,用了一个简单粗暴却绝对有效的类比: “就跟……就跟之前那个柳依依总是想方设法缠着你、靠近你的时候,我心里那股子不舒服劲儿,那是一模一样一样的!” 这个类比,简单直接,精准无比地击中李明华内心深处那团模糊混沌、让她烦躁不安的情绪核心! 她整个人彻底怔住了。 原来…… 原来这种心口堵得发慌、看那锦盒里的物件格外刺眼、听她提起“表哥”就无名火起的感觉…… 就是“吃味”? 就是唐晓宁之前每每看到柳依依对自己献殷勤时,那副气鼓鼓、腮帮子都鼓起来的样子所表达的情绪? 一股豁然开朗的激流,猛地冲散了心头的迷雾。 那些曾经让她困惑不解的唐晓宁的小情绪,此刻无比清晰地投射到她自己身上。 无需更多言语,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感,如同破土的春笋,“铮”地一声,清晰地在她脑海深处扎根、生长。 原来……是这样。 她并非不懂情愫,只是从未想过,这种带着酸涩与独占欲的心情,有一天竟会缠绕在自己的心头。 她看着眼前笑靥如花、带着狡黠与了然望着自己的唐晓宁,耳根悄然漫上一片滚烫的红霞。 看着唐晓宁近在咫尺、带着狡黠和浓浓期待的笑脸,李明华的心跳骤然失序,毫无征兆地漏跳了几拍,胸腔里仿佛有小小的鼓槌在胡乱敲打。 一股从未有过的清晰认知,如同破晓之光,瞬间穿透迷雾。 她似乎……有点明白了,那种想要将眼前这个人牢牢护在自己羽翼之下、不容他人分毫觊觎的强烈感觉,究竟是什么了。 那不仅仅是想保护她的安全,更是一种……想要独占这份明媚与温暖的私心。 “……嗯。” 在唐晓宁充满期待,甚至带着点看好戏意味的目光注视下,李明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 她竟然没有半分闪躲或否认,反而非常坦率地、迎着对方的目光,轻轻点了下头。 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唐晓宁微微愣住的倒影,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剖析自身的平静,补充道:“或许……是有些。” 第52章 她承认自己对“表哥送礼”这件事心存芥蒂,简单明了得让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砰! 唐晓宁感觉自己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火树银花散了满脑! 她脸上的狡黠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呈现一个可爱的“o”字形。 她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完全懵了! 这块木头……这块她以为还需要敲打很久的木头! 居然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坦荡得让她措手不及…… 她肚子里预备好的、用来调侃对方“终于开窍啦?”的一箩筐俏皮话,此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瞬间卡壳得干干净净,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你……你……” 她徒劳地张合着嘴唇。 只觉得脸颊像被投入了滚烫的炭火盆 ,不受控制地“腾”一下烧了起来,热度迅速蔓延至耳廓、脖颈,连小巧的耳垂都红得像是要滴出血。 强烈的羞赧感,让她几乎无法直视李明华那双过于坦荡的眼睛。 她猛地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研究起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格子。 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胡乱拨弄着棋篓里的白子,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但那红得透彻、甚至微微颤抖的耳根,却将她此刻内心的狂风暴雨暴露无遗。 好像这会儿吃味的是她自己,而不是一本正经坐着的李明华一般。 李明华看着她这副从狡黠小狐狸,瞬间变成煮红虾米的害羞模样,心头那股因为“表哥”和锦盒而萦绕不去的陌生又酸涩情绪,竟奇异地彻底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像饱饮了甘泉,充盈着四肢百骸。 以及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带着隐秘甜意的愉悦。 她甚至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旁边石凳上那个精致的锦盒,奇怪的是,此刻再看过去,那盒子似乎也没那么刺眼碍事了。 盒子里是京城时兴的胭脂水粉,和昂贵的珍珠耳珰又如何? 远不及眼前人颊边这一抹生动羞涩的绯红,来得珍贵耀眼。 “……还下吗?” 李明华重新将目光落回棋盘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她指尖拈起一颗黑子,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棋子光滑冰凉的表面,试图平复自己胸腔里依旧有些陌生的悸动 “下!当然下!” 唐晓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抬起头,努力挺直腰板,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棋手模样。 她试图找回刚才“胜券在握”的气势:“这、这局我肯定赢你!你别想再耍赖分心!” 她鼓起勇气迎上李明华的目光,试图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杀气腾腾”。 然而,那飘忽不定、像受惊小鸟般四处乱瞟的眼神,还有脸颊上那两团无论如何也消不下去的红晕,却彻底出卖了她强装镇定的伪装。 她甚至因为紧张,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一颗棋子。 李明华眼底掠过极淡的笑意,没有点破她的色厉内荏,只是平静地应了声:“好。” 随即落下一子。 棋局在一种奇异而静谧的氛围中继续。 亭子里只剩下棋子轻轻落在石盘上的清脆声响,规律的落子声似乎也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节奏。 唐晓宁的心思哪里还在棋局的厮杀上? 她指尖捏着白子,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偷偷飘向对面。 李明华依旧是一副沉静如水的模样,脊背挺直,神情专注地看着棋盘。 仿佛刚才那个坦然承认“吃味”、扔下惊雷的人,不是她本人。 这份平静,与刚才语出惊人的坦率,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唐晓宁的心跳更加失控。 她胸腔里的小鹿撞得又快又急,简直快要晕厥过去! 她的木头……她的李女侠……好像真的开窍了! 而且这窍开得石破天惊,一上来就直接给她来了个直球暴击! 打得她晕头转向,溃不成军! 这种毫不迂回、坦坦荡荡的承认……谁受得了啊! 而李明华,虽然面上波澜不惊,握着棋子的指尖却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微微发起烫来。 棋子冰凉光滑的触感,似乎也无法驱散那抹从心底蔓延开来的热度。 指尖每一次落子,都仿佛带着令人心慌意乱却又莫名甘之如饴的悸动。 她好像……刚刚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大门。 原来,守护一个人,和因她而起的“吃味”,并不冲突。 甚至后者,让前者变得更加……理所当然,更加理直气壮,仿佛心底那层模糊的屏障被彻底打破,守护的界限也因此变得更加清晰而坚定。 一缕阳光恰好落在李明华的唇角,那向来紧抿的线条,似乎在不经意间,悄然爬上了点弧度,怎么也放不下去了。 嗯,李明华心底无声地确认。 这感觉……似乎,真的不坏。 第48章 你就是我的烦心事 自凉亭那日李明华坦率承认“吃味”后,唐晓宁感觉自己像是飘在云端,看什么都带着一层甜蜜的滤镜。 连周文远再次登门,送来一堆据说能“安神压惊”的补品,她都能和颜悦色地收下,并难得地给了个好脸色。 即便她转身就把东西都赏给了下人。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只有她那块突然开了窍的“木头”。 而李明华,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却经历着惊涛骇浪。 那种陌生、炽热、想要独占的情绪,如同被封印已久的火山,一旦找到了裂缝,便汹涌地寻找着喷发的出口。 她变得更加沉默,练剑时也更加专注,甚至带着近乎自虐的狠劲。 只有在面对唐晓宁时,那身冷硬的气息才会悄然融化,眼神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与挣扎。 这日傍晚,天空阴沉得如同泼墨,厚重的乌云沉沉压下,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 仿佛困兽的低吼,酝酿着一场倾盆的夏雨。 空气黏腻,带着土腥气和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唐晓宁窝在暖阁的软榻上,心不在焉地捻着表哥送来的那对莹润珍珠耳珰。 珍珠冰凉的触感,丝毫无法平息她心头的焦灼。 她的目光频频飘向窗外渐暗的天色,黛眉轻蹙: “要下大雨了,明华怎么还没回来? 她下午只说去城西的铁匠铺瞧瞧新打的剑条,这都去了快两个时辰了……” 侍立一旁的小翠倒了杯温茶递过去,轻声宽慰:“小姐放宽心,李姑娘武功那么高,寻常事奈何不了她。 许是铁匠铺忙,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话音刚落,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福伯撩帘进来,脸色颇有些古怪,手里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不大的粗陶酒坛。 “小姐,李姑娘回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唐晓宁心里骤然一紧,立刻放下耳珰站起身,裙裾微摆。 “李姑娘她……似乎喝了酒,脚步有些虚浮,径直回自己院子了,老奴瞧着……她脸色很不对劲,” 福伯压低了些声音,将酒坛轻轻放在几案上:“老奴没敢多问。这是跟着李姑娘的小厮阿贵带回来的,说是李姑娘在铁匠铺对面的‘杏花春’酒馆买的……上好的烧刀子。” 小翠闻言,惊讶地捂住了嘴,眼睛睁得溜圆。 福伯的眉头也锁得更紧,显然对这反常之举忧心忡忡。 喝酒? 唐晓宁愣住了,心猛地往下一沉。 明华喝酒? 那个平日里自律到近乎严苛,连府里自酿的甜丝丝的梅子酒都只许她浅尝一小杯,自己更是滴酒不沾的明华,居然主动去买酒喝? 还是最烈的烧刀子? 还喝到脸色不对、脚步不稳? 一种强烈的不安,夹杂着尖锐的心疼,瞬间攫住了她,比窗外压城的乌云更让人窒息。 “我去看看她!”唐晓宁脱口而出,顾不上披件外衫,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提着裙摆就快步冲出暖阁。 小翠焦急地“哎”了一声,忙抓起一件披风追了上去。 刚踏进李明华居住的僻静小院门口,一股浓烈的酒气便强势地扑面而来,辛辣呛鼻,混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熏得人微微发晕。 院门虚掩着,唐晓宁一把推开,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李明华背对着她,孤零零地坐在院中央冰凉的石凳上。 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但那紧绷到近乎僵硬的肩线,却在暮色四合中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落寞。 石桌上,那个开了封的粗陶酒坛歪斜地立着,坛口大开,浓烈的酒气正是从此处弥漫开来。 坛里的酒液,已然消失了一半。 “明华?”唐晓宁压下心头的惊悸,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带着轻颤。 第53章 晚风吹拂着她的裙角,空气中酝酿的雨意和浓烈的酒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令人心慌的氛围。 李明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像是被这熟悉的声音,从某个混沌的世界里拽回。 她有些迟钝地转过头来。 天光昏暗,却足以让唐晓宁看清她的模样。 那张素来清冷如玉的面庞,此刻双颊泛着极不自的浓重酡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和脖颈。 平日里如同寒星般清亮透彻的眼眸,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迷雾,水光潋滟,眼神迷离却又专注,直勾勾地、近乎贪婪地锁在唐晓宁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平日里的克制含蓄,而是灼热滚烫的,带着一种要将人吞噬的直白力量,看得唐晓宁心尖猛地一颤。 “晓宁……”李明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每一个音节都裹着浓重的酒气,飘忽却又异常清晰地砸在唐晓宁的心上:“你来了。” 语调里竟带着一丝……仿佛等待已久的喑哑。 “你……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唐晓宁快步走到她身边,浓烈的酒味让她鼻头发酸。 她伸出手,想碰碰李明华滚烫的脸颊,又有些犹豫地停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搭在冰冷的石桌上,指尖因为担忧用力得微微泛白。 “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好不好?”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焦灼的心疼。 李明华没有回答她连珠炮似的问题。 她只是仰起线条优美的脖颈,抬手抱起沉重的酒坛,又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辛辣如刀割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痛苦地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却固执强硬地咽了下去。 酒坛重重落回石桌,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唐晓宁脸上,仿佛一错眼,眼前这个让她心绪翻涌的人儿就会化作泡影消失。 “烦心事……”她低声重复着唐晓宁的话尾,舌尖似乎都有些发僵。 忽然,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混合着浓浓醉意和深重苦涩的笑容。 这笑容出现在她一贯冷峻的脸上,显得格外惊心动魄:“有。” “什么事?你快说呀!天大的事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唐晓宁急得几乎要跺脚。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又向她贴近了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被她身上散发的灼热气息逼得指尖蜷缩。 “你。”李明华猛地打断她,目光灼灼,清晰无比地吐出一个字。 简单的一个音节,却像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唐晓宁的心坎上。 唐晓宁彻底懵了,樱唇微张,难以置信地重复道:“……我?” “对,你。”李明华忽然撑着石桌站起身。 醉意让她的身体失去了往日的精准控制,脚步明显虚浮踉跄了一下。 她非但没有后退稳住身形,反而借着这股势头,猛地向前一步逼近。 瞬间拉近的距离让唐晓宁猝不及防,几乎与她鼻尖相抵。 炽热得烫人的呼吸,裹挟着浓烈辛辣的酒气,铺天盖地般喷洒在唐晓宁敏感的脸颊和颈侧肌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李明华微微低下头,迷蒙又炽烈的目光牢牢锁住唐晓宁瞬间染上红霞的脸,两人的气息在咫尺间暧昧地交织缠绕。 “唐晓宁——”她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从滚烫的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你才是最大的烦心事。” 唐晓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和骤然缩近至鼻息可闻的距离,弄得心慌意乱。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就想后退一步。 但脚刚挪动半分,手腕便被一只滚烫有力、带着薄茧的手死死攥住。 那力道大得惊人,像铁箍一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瞬间剥夺了她逃离的可能。 “我……”唐晓宁的心跳狂乱地撞击着胸腔,擂鼓般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轰鸣。 她被迫迎上李明华的目光,那双平日里清冷疏离的眸子,此刻极具侵略性的光芒点燃,危险得像暗夜中锁定猎物的兽瞳,却又散发着令人眩晕的迷人魔力。 巨大的冲击让她的舌头都打了结,声音细若蚊呐:“我……我怎么……怎么烦你了?”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李明华急促滚烫的呼吸,拂过自己的唇瓣,带着浓烈的酒气,熏得她脸颊也跟着发烫。 李明华死死地盯着她,眸色深沉得如同酝酿着毁灭风暴的墨色夜空,压抑的情感在其中疯狂翻涌。 “你整日在我眼前晃……”她嗓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灼伤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控诉,身体随着话语又逼近一分。 “笑得……那么好看……” 她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唐晓宁的眉眼唇瓣,仿佛要将这刻骨的影像烙进灵魂深处。 唐晓宁甚至感觉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胸腔里那颗同样剧烈跳动的心脏。 “说话的声音……也好听……” 李明华的气息完全笼罩了她,那炽热的存在感让唐晓宁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分走我的注意……扰乱我的心神……” 她每吐出一个破碎的词句,那滚烫的鼻息就离唐晓宁更近一分,几乎要将她灼伤。 “你表哥送你东西……你收得开心……”李明华的声音里混杂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重委屈和酸涩,眼神执拗地锁着唐晓宁。 “周文远……围着你转……你虽不耐烦……却也习惯了……” 她的话语开始颠三倒四,逻辑混乱,但那份强烈的占有欲和不安却如同雨前的闷热空气。 唐晓宁彻底惊呆了,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这些话……这些充满了浓烈到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和深切不安的话语,真的是从那个冷静自持、惜字如金、永远将情绪深埋心底的李明华口中说出来的吗?! 酒精,冲垮了她精心修筑多年的理智堤坝。 让她将那些深埋心底、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晰认知、或是拼命压抑着的汹涌情感,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第49章 这很琼瑶 “明华,你喝醉了……我们先避避雨好不好?”唐晓宁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试图用最轻柔的语气安抚眼前这个濒临失控的人。 她另一只未被禁锢的手,带着安抚的意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覆上了李明华紧抓着自己的手背。 那手背的温度高得吓人,皮肤下是紧绷的肌肉。 “我没醉!”李明华孩子气地固执反驳。 抓着唐晓宁手腕的手指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仿佛那是她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孤注一掷的执拗,雨水打湿的额发凌乱地贴在通红的颊边。 “我比任何时候都……都清醒!我知道……”她的声音陡然低落下去,带着浓重的自我厌弃和挣扎,“我知道我不该……我是你的保镖……我该恪守本分……离你远点……” 她的目光痛苦地游移了一下,却又像被磁石吸引般迅速回到唐晓宁脸上: “可是……可是这里!” 她空着的那只手猛地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发出沉闷的“砰”一声响,仿佛要砸开胸腔让唐晓宁看清里面翻腾的血液。 “它不听我的!”她嘶吼着,眼中的水光在昏暗的天色下闪烁,“它看到你对别人笑……会难受!像是被针扎……被火烧! 看到别人靠近你……会生气! 恨不得……把他们全都赶走!它……它……” 她急促地喘息着,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又疯狂的独占欲: “它只想把你藏起来……藏到一个只有我能看见……只有我能……碰到的地方!” 她的身体因激动和醉意摇晃了一下,抓着唐晓宁的手成了唯一的支撑点。 这番混乱、偏执却又无比真挚的表白,每一个字眼都带着滚烫的温度,重重砸在唐晓宁的心坎上,烙印般灼烤着她的耳膜与灵魂。 长久以来被她小心翼翼呵护、又在凉亭“吃味”事件后疯狂滋长的荒原,此刻终于被这汹涌的情感烈焰彻底点燃,星火燎原! 就在这时—— “轰隆——!” 仿佛要撕裂天幕的炸雷,在头顶轰然爆响。 酝酿已久的瓢泼大雨,终于再无顾忌,如同天河倾泻。 “哗啦”一声,豆大冰冷的雨点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噼里啪啦地猛烈砸落下来。 瞬间,整个世界被密集的雨帘笼罩,院中的青石板地面腾起一片迷蒙的水雾,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两人的裙摆和鞋袜。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丝、脸颊、脖颈急速滑落,带来刺骨的寒意,衣衫瞬间湿透紧贴在肌肤上。 而,李明华对此恍若未觉。 她只是绝望地、又带着最后一丝微弱期盼地,盯着眼前同样被雨水淋透的唐晓宁。 那双被酒意、情欲和痛苦烧得通红的眼睛里,所有的冷硬、克制、隐忍都荡然无存,只剩下脆弱和一种近乎哀求的光芒。 第54章 雨水和着或许存在的、滚烫的泪水,在她酡红的脸上肆意纵横。 “唐晓宁……”她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显得那么模糊,却又无比清晰地穿透一切嘈杂,直抵唐晓宁心底。 “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那声音里的迷茫和无助,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唐晓宁的心。 看着眼前这个强大如斯的“侠客”,此刻却在感情的风暴中脆弱不堪、矛盾至极的模样。 强势地禁锢着她,却又仿佛随时会崩塌。 她明明说着最霸道的话,眼神却像个迷路的孩子。 唐晓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酸疼得无以复加,却又被那汹涌的狂喜激荡得几乎要炸开。 所有的犹豫、矜持、顾虑,都被这倾盆大雨和爱人的告白冲刷得一干二净。 唐晓宁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泥土气息和雨水凉意的空气,心里激动万分。 她猛地用力,反手紧紧回握住李明华那只死死抓着自己的手。 五指嵌入她的指缝,掌心紧密相贴。 在哗啦啦震天响的雨幕中,唐晓宁地踮起脚尖,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庞。 她目光灼灼地迎上李明华那双迷茫痛苦的眼眸,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地一字一句宣告: “李明华!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笨蛋!木头!既然喜欢我,那就直接说出来啊!” 话音落下,这句告白像是彻底抽空李明华所有强撑的力气,和伪装的盔甲。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唐晓宁拉入冰冷潮湿的拥抱。 她能明显感觉到李明华滚烫的体温,听到她剧烈到失控的心跳,唐晓宁果断伸出双臂,紧紧地环住劲瘦有力的腰身,将脸颊深深埋进她散发着酒气,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颈窝。 密集冰冷的雨幕如织,仿佛天地间拉起了一道巨大的水帘,将这对小人儿牢牢笼罩其中。 哗啦啦的雨声,淹没了庭院,淹没了远处福伯和小翠低声的惊呼与小翠喃喃的“老天爷……”。 也彻底淹没了尘世间所有的嘈杂、规训、犹豫与不该存在的界限。 唐晓宁那句石破天惊的“喜欢我,就直接说啊!”,撕裂笼罩在李明华心头混沌情感的厚重阴霾。 “喜欢……你……”李明华无意识地喃喃重复着。 雨水冲刷着她的面庞,水流似乎也带走了最后一丝迷蒙。 那双被酒意烧红的眼眸里,翻腾的风暴缓缓平息沉淀,最终只剩下拨云见日的清明。 “我……” 她似乎想确认什么,嘴唇翕动,却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身体里那股被酒精点燃、横冲直撞的力量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战栗。 “对!就是喜欢我!”唐晓宁依旧用力踮着脚尖,十指紧紧揪住李明华早已湿透、紧贴在胸膛的衣襟,仿佛怕她下一秒就后悔。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不断滚落,但她浑然不顾,声音穿透哗啦啦的雨幕,带着明显的哭腔,却又豁出一切的孤勇: “不然你吃什么醋?生哪门子气?为什么满脑子都想把我藏起来?!李明华——” 她仰着头,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清亮的眸子死死锁住对方,带着一种执拗的控诉:“你个胆小鬼!不敢承认了吗?!” 这一连串带着哭音的质问,像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凿在李明华的心上。 酒精带来的混沌,被这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话语冲刷得所剩无几。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像被踩了尾巴、炸了毛的小猫一样,又凶又委屈却眼神灼亮的姑娘。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着,酸胀得发疼,随即又被澎湃的暖流彻底填满,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那些被她用“职责”、“本分”、“不该”层层包裹、深深压抑、甚至不敢正视的情感,此刻就如同终于冲破堤坝的洪流,汹涌奔腾,无处可藏。 “我……”李明华深吸了一口冰冷空气,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冲破枷锁后破釜沉舟般的坚定:“我喜欢!” 话音未落,她便紧紧握住了唐晓宁揪着自己衣襟的那只冰凉湿透的小手。 宽厚温热的掌心,将微颤的手,完全包裹住。 她微微低头,目光灼灼地锁住唐晓宁盈满泪水与期待的眸子,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穿透雨声,直抵对方心底: “唐晓宁,我心悦你。” 不是模糊的“喜欢”,而是江湖儿女最直白、最郑重、也最滚烫的承诺——“心悦”。 这是将一颗心捧到对方面前,毫无保留。 哗啦啦—— 雨水无情地倾泻在两人身上、脸上,周遭的世界被一片喧嚣的白噪音笼罩。 在李明华吐出“心悦你”三个字的那一刻,唐晓宁只觉得天地万物瞬间失声。 耳边只剩下自己胸膛里的心跳,以及那句在雨幕中不断回荡的告白。 积蓄已久的泪水瞬间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 她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这块又冷又硬的木头,终于……终于肯说出来了! “你、你这个混蛋!”唐晓宁再也忍不住,一边哭着,一边又忍不住扬起嘴角笑起来。 空着的那只手握成小拳头,毫无杀伤力地捶打着李明华同样湿透的胸膛。 “吓死我了!好好的喝什么酒!发什么疯!我还以为……还以为你……” 想到之前的担忧和不安,她的声音又哽咽了,拳头也软了下来。 李明华一动不动,任由那小猫挠痒似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 看着她又哭又笑的狼狈样子,心头那块压了不知多久的巨石仿佛骤然粉碎消散,前所未有的愉悦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松开紧握的手,抬起微微颤抖的指腹,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轻轻擦去唐晓宁脸上混合着泪水和雨水的冰凉痕迹。 “对不起……”李明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浓的歉疚,“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喝了。” 她的指腹,留恋地停留在唐晓宁微凉的脸颊上。 “谁……谁稀罕管你喝不喝!”唐晓宁抽噎着,顺势将湿漉漉的脸颊,埋进李明华同样冰冷湿透却坚实的胸膛。 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浓的鼻音: “以后……以后不准再这样吓我了!有什么话……”她抬起头,红着眼圈,带着命令的口吻,“直接跟我说!听到了没?!” “嗯。好。”李明华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收紧双臂,将这个哭哭笑笑的小人儿结结实实地搂进自己怀里。 湿冷的衣衫紧贴肌肤,寒意未消,但怀中人微颤身体传递来的温热体温,却像最炽热的暖流,瞬间熨帖了她整颗心,填满了每一个角落,再无一丝缝隙。 “以后,”她将下巴轻轻抵在唐晓宁的发顶,声音低沉而郑重,“都说给你听。” 每一个许诺的字眼,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两人在渐渐变小的雨帘中紧紧相拥,都想要将对方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所有的忐忑不安、所有的猜疑试探、所有患得患失的酸涩,都在这一句直抵灵魂的“心悦你”和这个倾尽全力的拥抱中,烟消云散。 冰冷的雨水彻底驱散了残存的酒意,也让李明华恢复了平日的行动力与……冷静。 李明华终于回复了理智,她的眉头拧紧晓,低头看去,只见唐晓宁脸色有些发白,嘴唇也微微失了血色。 她立刻弯腰,手臂穿过唐晓宁的膝弯,稍一用力,便将人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 “呀!”身体骤然悬空,唐晓宁惊呼一声,本能地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李明华的脖子。 “别乱动。”李明华声音果断,抱着她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步伐沉稳而迅捷。 “浑身湿透,会着凉。”语气是惯常的简洁,但那眼神里的关切显而易见,甚至还有些恼怒。 唐晓宁窝在她坚实有力的臂弯里,仰头看着她紧绷流畅的下颌线,和那抹依旧红得滴血的耳尖,心里甜滋滋的暖流瞬间驱散了些许体表的寒意。 她轻轻“嗯”了一声,将脸颊贴在她微湿的颈侧,温顺得像只餍足的猫儿,不再动弹,任由她抱着自己穿过雨幕渐歇的回廊。 李明华的房间陈设简单,带着一股她特有的冷冽干净的气息。 她动作利落地将唐晓宁小心放在自己那张铺着素色床单的榻上,迅速从柜子里翻出几件自己干净的里衣和中衣塞到她怀里:“快换上,湿衣服不能再穿了。” 语气带着几分急促的担忧,转身就要去外间:“我去灶房弄碗姜汤来驱寒。” “哦……”唐晓宁抱着带着李明华身上清冽气息的干净衣物,心尖微颤。 看着李明华明明耳根红透、却还要强装镇定、忙前忙后的样子,一丝笑意爬上她的嘴角。 第55章 她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张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小脸,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故意拖长了尾音,软软地唤道:“明华~” 走到门口的李明华身形一顿,停住脚步,带着询问的眼神回头看向她:“嗯?” 那双恢复了几分清冷的眸子深处,看向她顿时柔软了几分。 “你刚才……在院子里,”唐晓宁眨巴着眼睛,带着明知故问的调皮,“是不是说……‘心悦’我来着?”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绕着被子边缘,泄露了一丝期待,她想要反复确认,确认一千次、一万次。 李明华的身体绷紧,像被点了穴道。 好不容易褪下一点热度的耳根“唰”地一下再次通红,眼神飘忽地掠过唐晓宁亮晶晶的眸子,最终落在旁边的烛台上。 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低微、却无比清晰的:“嗯。” 依旧是干脆利落的一个字,不过这次还带些尾音,听着倒是可爱。 “那……”唐晓宁得寸进尺,裹着被子往前挪了挪,声音又软又糯,“有多心悦呀?” 她伸出纤细白皙的小拇指,在空中晃了晃,脸上挂着狡黠又甜美的笑容:“哎呀,我不管,反正说好了!从今往后,你李明华就是我唐晓宁的……嗯,心上人!来,盖个章,不许反悔!” 李明华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和那晃来晃去的小拇指,眼底最后一丝强装的冷静也彻底消融,荡漾开温柔宠溺的笑意。 她没有如唐晓宁所愿去勾那根小拇指,而是大步走回榻边。 在唐晓宁带着疑惑和期待的注视下,李明华微微俯下身。 带着薄茧的温热指尖轻轻拨开了唐晓宁颊边一缕濡湿的碎发。 紧接着,一个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却又滚烫温度的吻,轻轻地落在了唐晓宁光洁微凉的额头上。 那触感清晰无比,带着李明华唇瓣独有的柔软和炽热,像烙印般熨帖在皮肤上,瞬间点燃了唐晓宁全身的血液。 “盖章。” 第50章 你可得说清楚哦 李明华直起身,垂眸看着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轰”地一下爆红的唐晓宁,甚至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绯色。 那常年紧抿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唔!”唐晓宁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她发出一声短促模糊的哀鸣,猛地将滚烫的脸颊和额头被亲吻过的地方,一同狠狠埋进松软的被子里,像只受惊的鸵鸟,只留下一个裹着被子、微微颤抖的团子。 她的木头女侠……不仅会告白了……居然……居然还会撩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反差、巨大的温柔暴击,谁受得了啊! 李明华看着被子里那个害羞得缩成一团的“小包袱”,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李明华不再逗她,转身大步走向门外,去准备那碗的姜汤,脚步是许久meiq有过的轻快。 窗外,雨彻底停了。 乌云散去,澄澈如洗的碧蓝天空上,一道绚烂的七色彩虹悄然架起,横跨天际。 而屋内,也在一个额头吻和满室的羞涩甜蜜中,正式拉开了它流光溢彩的序幕。 她的职责依旧未变,但“护你周全”蕴含的意义,悄然改变。 ** 第二日天光微亮,如同稀释的淡青色薄纱,温柔地漫过窗棂。 李明华那如同刻在骨子里的精准生物钟,准时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宿醉带来的轻微头痛,被她强悍的体质轻易忽略。 除此之外,还有让她身心轻盈如羽翼的充盈感,仿佛整个人都漂浮在云端之上,暖融融的,找不到实处落脚。 然后,她清晰地感觉到了左臂弯里沉甸甸的重量,和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温热。 她屏住呼吸,缓慢低下头。 映入眼帘的,是唐晓宁恬静的睡颜。 她像只寻求庇护的幼猫,整个身子依赖地蜷缩在自己身侧,脸颊枕着她的臂膀,睡得正沉。 细软如丝的发梢散落在素色的枕畔,有几缕格外调皮,随着她清浅的呼吸,若有似无地缠绕在李明华的手臂皮肤上,带来细微的痒意。 晨曦透过窗纱滤进朦胧的光线,柔和地勾勒出怀中人儿美好的轮廓。 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地栖息在下眼睑,如同收拢的蝶翼,小巧的鼻尖下,粉嫩的唇角天然地微微上扬着,大概正沉浸在一个无比甜美的梦境里。 李明华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雕,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凝滞、放得极轻极缓。 昨夜雨幕中的疯狂告白、额间那个轻柔却滚烫的吻、以及后来……就这样抱着她入睡的场景,如同汹涌的潮水席卷了她的脑海。 记忆的碎片带着灼人的热度,让她好不容易恢复清明的脸颊和敏感的耳根,“轰”地一下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升温、发烫。 她……她昨夜,竟然就一直这样抱着晓宁……睡了一整夜? 虽然理智立刻跳出来强调,并被她内心坚定采纳:此举纯粹是为防止她淋雨后风寒入侵,绝无非分之想! 但此刻,这过于亲昵无间、宛若交颈鸳鸯的相拥姿势,还是让李明华心如擂鼓,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震得她手脚都仿佛多余,僵硬得不知该摆放何处。 她尝试着,用最小的幅度、最轻的力道,极其缓慢地试图从唐晓宁颈下抽出自己被压得有些发麻的手臂。 然而,刚细微地动了一下,怀中的温软便不满地在她臂弯里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软糯的咕哝:“……嗯……别动……” 那带着睡意的娇嗔,像羽毛扫过心尖。 紧接着,唐晓宁搁在她腰间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下意识地收紧了些,将她搂得更紧,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窝,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冷……” 李明华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再也不敢移动分毫,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道般僵在原处,只能任由唐晓宁像只寻求温暖的八爪鱼,“扒”在自己身上。 感受着臂弯里温软馨香的重量,耳畔均匀清浅的呼吸,一种股强烈的满足感和汹涌澎湃的保护欲悄然弥漫开来,无声地将那份尴尬与羞涩冲淡、融化。 她就维持着这个被“禁锢”的姿势,睁着眼睛,望着青纱帐顶那素净的纹路,听着窗外鸟鸣渐起,感受着时间的流淌。 直到晨曦彻底褪去,明朗的天光充满了整个房间。 唐晓宁终于悠悠转醒。 浓密的睫毛轻颤了几下,缓缓掀开。 不太熟悉的帐顶和……近在咫尺的下颌。 她舒服地伸展了一下蜷缩了一夜的身体,慵懒地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一抬头。 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一双正静静凝视着她的眼眸里。 那眼眸褪去了平日的清冷,盛满了紧张,以及柔情? “早啊,明华……”她下意识地弯起眉眼,露出甜美的笑容,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 下一秒…… “轰!” 唐晓宁的脸颊瞬间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惊叫一声,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猛地松开搂着李明华腰身的手。 几乎是手脚并用狼狈地缩到了床榻的最里角,慌乱地拉起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只勉强露出一双水汪汪、羞涩和惊喜的大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床边坐起身的李明华。 “我、我们……昨晚……我……你……”她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舌尖像是打了结,完全组织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觉得全身都在冒热气。 李明华看着她这副又羞又急、恨不得把自己埋了的模样,原本擂鼓般的心跳反而平复了几分。 她坐直身体,略显僵硬地理了理自己因一夜相拥而有些凌乱的白色里衣衣襟,努力维持着惯常的镇定表情。 “你昨夜淋了雨,寒气重,”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放得比平时低柔些许,目光却有些飘忽地落在床脚的雕花上,“唯恐你夜间受凉发热,故而……守着你。” “我知道!”唐晓宁抢着回答,声音细若蚊蚋,裹在被子里的小脑袋点了点,露出的那双大眼睛里水光潋滟。 “谢谢你……照顾我。”最后一个字几乎含在了喉咙里。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安静。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看不见的甜腻丝线,将两人缠绕,带着初尝情愫的悸动与羞涩的尴尬。 窗外鸟儿清脆的鸣叫,反而衬得室内更加寂静。 两人默默起身,各自梳洗。 铜盆里的水声哗啦,毛巾擦拭脸颊时细微的摩擦声,都清晰可闻。 整个过程,两人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对方,好似视线本身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偶尔,在拿起梳子或递送巾帕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在镜中或是空中短暂交汇,便迅速弹开。 各自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心跳也跟着漏掉一拍。 第56章 直到在偏厅一起用早饭时,这种无声甜蜜的尴尬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精致的瓷碗里盛着熬得软糯香滑的粳米粥,几碟清爽的小菜点缀其间。 唐晓宁小口小口地啜着温热的粥,眼角的余光,偷偷一遍又一遍地瞄向对面正襟危坐、仿佛在用生命诠释“我在认真吃饭”四个字的李明华。 看着她努力维持严肃却掩不住耳根微红的样子,唐晓宁心底那点小火苗又“噌”地一下冒了出来。 她悄悄在桌子底下伸出穿着软缎绣鞋的脚,用脚尖带着十足的试探意味,碰了碰李明华搁在脚踏上的脚踝。 那触感,让李明华执着象牙筷的手猛地一顿,夹起的酱黄瓜都差点掉回碟子里。 她倏然抬眼看向对面的始作俑者,眼眸里是疑问和一瞬被扰乱的怔忡。 唐晓宁立刻冲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像只成功偷到腥的小猫,故意拖长了调子问道:“李女侠~今日还去练剑场么?” 她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和刻意的娇憨。 “……嗯,练。”李明华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眸底翻涌的情绪。 她努力忽略脚踝处,那挥之不去若有似无的酥麻痒意,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粥碗里。 “那……”唐晓宁的调子拖得更长,带着一丝促狭的意味。 水润的眸子亮晶晶地盯着李明华微红的耳廓,故意问道:“今天是不是还要像从前那样,‘贴身’指导呀?” 她刻意加重了“贴身”两个字的发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撩拨。 “噗——咳咳!”旁边端着茶壶侍立的小翠,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喷了出来,又慌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肩膀因为强忍笑意而不住地耸动,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神在两位主子之间来回飘忽,写满了“我懂我懂”的八卦光芒。 李明华只觉得“轰”一声,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那刚刚褪下去一点红晕的耳朵,瞬间又红得如同滴血玛瑙。 她“啪”地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努力板起脸,试图拿出平日教习武功时的凛然威严,试图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看情况!” “哦?”唐晓宁哪里肯轻易放过她,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她学着李明华那日故作正经的语气,微微歪着头,不依不饶地追问: “那什么情况下需要‘贴身’指导? 什么情况下又不需要呢? 李教习,你可得说清楚呀!” 第51章 日常二则 唐晓宁单手托着腮,一副虚心求教的乖巧模样,眼底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李明华:“……” 她发现,自从昨夜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之后,这小丫头非但没有半分收敛,反而像是拿到了什么“免死金牌”,越发“嚣张”、得寸进尺了! 那狡黠灵动的小眼神和无赖的问话,简直让她招架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耳根的灼热,果断决定不接这个注定要让自己窘迫万分的话茬。 李明华霍然站起身,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时辰不早,该去练剑了。” 丢下这句话,便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步伐略显仓促地率先走出了饭厅,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强装镇定的僵硬。 “噗哈哈哈……”看着心上人那带着几分狼狈的挺拔背影消失在门口,唐晓宁终于再也忍不住。 她一头趴倒在铺着锦缎的桌面上,爆发出一连串含着害羞般的笑声。 她笑得肩膀直抖,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沁了出来。 “哈哈哈……小翠……你看到了吗……她、她那个样子……”唐晓宁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对同样忍俊不禁的小翠说道。 “看到了看到了,”小翠也笑得眉眼弯弯。 ta一边给自家小姐顺气,一边打趣道:“李姑娘那是……害臊了呗!小姐您可太会逗她了!” 主仆俩的笑声在饭厅里回荡,快活了全部的空气。 她的木头女侠啊,害羞起来怎么能……这么可爱! 晨光正好,场边的兵器架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李明华屏息凝神,手持自己那柄熟悉的佩剑,立于场中。 她试图如过去千百个清晨一样,将心神沉入剑意,演练那套熟稔于心的剑法。 起手式刚摆开,目光却像是不受控制般,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飘向场边…… 那里,唐晓宁正随意地坐在一张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单手托着下巴,嘴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笑意,亮晶晶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那目光,比夏日的骄阳还要炽热,比最锋利的剑芒还要直白,里面盛满了不加掩饰的爱慕和欣赏。 李明华只觉得那道目光,牢牢地黏在自己身上,比任何精妙诡谲的剑招都更能扰乱她的心神,瓦解她的意志。 一套本该行云流水、凌厉肃杀的剑法,被她使得磕磕绊绊,气息不稳,剑尖所指之处,更是频频露出不该有的破绽。 凌厉的剑气荡然无存,倒显出几分心不在焉的滞涩。 唐晓宁在场边看得津津有味,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心上人这副罕见的、心神不宁的模样。 她眼珠一转,嘴角的弧度越发狡黠。 趁着李明华一个略显迟缓的转身动作,她忽然扬声喊道,声音清脆:“明华!你剑穗歪啦!” 李明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然停下动作,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悬挂在剑柄末端的那缕深青色剑穗。 可它明明被自己一丝不苟地系得端端正正,纹丝不乱。 她瞬间反应过来,抬起头,带着一丝无奈和更多的纵容,看着场边那个笑得花枝乱颤、眉眼弯弯如新月的“罪魁祸首”。 阳光落在她明媚灿烂的笑脸上,好看极了。 “专心看剑法。”李明华努力板起脸,试图挽回自己作为“教习”最后那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声音低沉却没什么威慑力。 “我一直很专心在看呀!”唐晓宁立刻坐直身体,理直气壮地回答着。 只是那声音里明明带着明媚的笑意,和一丝小小的撒娇意味。 她目光依旧灼灼地锁在李明华身上,“看剑,也看……使剑的人嘛!” 她故意将后半句放慢了语速。 李明华被她这句大胆直白的情话噎得微微一怔,试图维持的威严,在对上唐晓宁那双盛满了阳光和爱意的眼眸时,忽然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股暖融融的甜意,从心底最深处汩汩涌出,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忽地收剑入鞘,动作干净利落。 在唐晓宁略带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几步便走到了她的面前。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遮住了些许阳光,唐晓宁微微仰着头,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和一丝疑惑。 只见李明华微微俯下身,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语气带着纵容的叹息:“调皮。”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场中剑影不在只剩下相视而笑的两人。 练剑?或许今天是练不了了。 …… 这几日,李明华类似的亲昵动作多了许多,让唐晓宁整个人都持续处于一种轻飘飘的亢奋状态。 看天格外蓝,看花格外艳,连往日觉得聒噪的鸟鸣都成了悦耳小调。 这份好心情甚至让她在面对再次登门、殷勤送礼的周文远时,都能破天荒地展露笑颜,甚至颇为真诚地建议道: “文远哥哥,你看这秋色多好,你也该寻个心上人,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去呀,总往我这儿跑多没意思!” 一番话说得周文远捧着锦盒愣在当场,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里满是茫然不解,仿佛见了鬼似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忽然“深明大义”起来的唐家小姐。 李明华,则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又微妙的“适应期”。 巨大的幸福像温暖的潮水包裹着她,却也让她在某些时刻显得格外笨拙,手足无措。 比如现在…… 精致的楠木圆桌上,摆放着几碟清爽小菜,和一碗熬得糯香的碧粳粥。 唐晓宁眼波流转,看到对面李明华碗里快空了,立刻殷勤地夹起一块色泽金黄的煎酿豆腐,稳稳当当地放进李明华碗里,声音娇脆: “明华,快尝尝这个!李婶的拿手菜,可好吃了!” 李明华看着碗里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豆腐块,又抬眼看了看唐晓宁亮晶晶、写满“快夸我”的眼睛。 她沉默地垂下眼帘,用筷子尖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块豆腐,为难的像是在思考一个关乎生死的重大课题。 片刻后,她郑重地从自己碗里,夹起一块她认为最饱满、最完美的……清炒虾仁。 动作认真地放回了唐晓宁碗里最显眼的位置。 “你吃。” 简短两个字,是她能表达的最高关怀。 第57章 唐晓宁:“……” 她低头看看碗里那块无辜的虾仁,再看看李明华那副“我把最好的给你了”的严肃表情,一时哭笑不得。 这是……嫌弃她夹的菜? 还是……某种奇怪的报恩? 旁边侍立布菜的小翠赶紧低下头,肩膀可疑地耸动了两下,死死咬住下唇才没笑出声。 又比如今日的午后…… 微风轻拂,庭院里丹桂飘香。 唐晓宁心情极好,脚步轻盈地走在抄手游廊下。 瞥见身旁腰背挺直如青松的李明华,她心念一动,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纤细的胳膊穿过李明华的臂弯,亲昵地挽了上去。 “!” 李明华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刚从冰窖里搬出来的石头,连带着脚下的步伐都顿了一瞬。 一股热气“腾”地涌上耳根,染红了白玉般的耳廓。 她强压下想把手臂抽回来的本能冲动,只是脖颈僵硬地微微前倾,目光笔直地投向廊外的假山。 然而,试图维持正常步态的努力失败了,她的左手和左脚竟诡异地在同一时间迈了出去。 同手同脚的别扭姿势,让她自己都窘迫万分。 唐晓宁感受到臂弯里绷紧的肌肉,非但没有撒手,反而得寸进尺地将身体更近地贴了上去,脸颊几乎要蹭到李明华的肩膀。 甚至,李明华都能感觉到胳膊外侧的那一份柔软。 她故意软软地问:“明华,你看那桂花开得好不好?” 李明华只觉得半边身体都快麻了,鼻腔里全是唐晓宁发间传来的馨香。 她深吸一口气,本想目视前方、强装镇定地答个“好”字,结果心神过于激荡,竟没留意到前方一根支撑廊顶的朱漆圆柱。 “小心!”唐晓宁惊觉,慌忙用力一拉! 李明华这才猛地回神,险险在鼻尖撞上柱子前刹住脚步,惊出一身冷汗。 饶是她武功高强,此刻也闹了个大红脸,掩饰性地咳了一声,闷声道:“……无妨。” 第52章 胡说八道! 这日暖阳正好,唐晓宁又在窗边的罗汉榻上跟她的女红较劲。 这次她的“宏图伟业”是给李明华绣一个“专属”的荷包,上面歪歪扭扭地描着一对……勉强能辨认出是鸳鸯的图案。 不出意外,白皙的手指头再次遭殃,“嘶……” “哎呀!”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李明华原本坐在一侧的圈椅里安静地翻阅一卷剑谱,试图凝神。 然而那一声声压抑的痛呼,像小钩子一样不断牵扯她的心神。 书页半晌没翻动一页,她的眉头却越蹙越紧。 终于,在唐晓宁又是一声低低的抽气后,李明华果断地合上剑谱放下。 她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径直走到唐晓宁面前,伸出手,掌心向上,言简意赅:“给我。” “干嘛?”唐晓宁立刻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把那个绣绷和惨不忍睹的半成品荷包死死捂在怀里。 她杏眼圆睁,一脸警惕,“说好了这是我亲手做的!心意!懂不懂!” 李明华看着她指尖上几个新鲜的红点,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软化下来:“我教你。” 说着,不由分说地在唐晓宁身边坐下,靠得极近。 她动作自然地拿过那饱受摧残的绣绷和针线篮,语气温和的几乎不像她: “照你这样绣下去,十个指头都得扎成筛子,还谈何心意?” 她伸出右手,稳稳地包裹住唐晓宁拿着绣花针的纤纤玉手。 呼吸拍打在唐晓宁的耳侧,这姿势实在是太暧昧了吧。 但让唐晓宁很是受用。 “看……”李明华微微侧首,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引导的意味,“针从这里穿过去……力道要匀……” 她握着唐晓宁的手,轻轻带着针线在布帛间穿梭,动作稳定而流畅。 “线不要一下子拉太紧,容易皱……回针要细密,这样才牢固好看……” 轻柔的嗓音混合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侧,手背上覆盖的温度和那令人安心的力量感,再加上鼻尖萦绕的李明华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 唐晓宁哪里还听得进半个字的针法讲解? 她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麻了,脸颊滚烫,心跳如奔雷,整个人晕乎乎的,仿佛踩在云端。 针下的鸳鸯是扁是圆,她全然不知了。 “明华……”唐晓宁忍不住偏过头,声音又软又飘,还带着一丝撒娇,“你这样……贴着我说话……我、我没办法专心绣花了……” 她眼睫轻颤,目光潋滟地望向近在咫尺的侧脸。 李明华的动作猛地一顿。 唐晓宁的话瞬间浇醒了她沉浸在教学中的专注,她这才惊觉两人此刻的距离有多么暧昧。 她们几乎依偎在一起,她的手还紧紧包裹着对方的手! 这让她像被无形的火焰烫到一般,“唰”地松开了握着唐晓宁的手,同时身体迅速向后拉开了足足半尺的距离。 “咳!”她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飞快地垂下眼帘。 她不敢去看唐晓宁水润的眼睛,只是盯着那对歪歪扭扭的“鸳鸯”。 耳根迅速漫上一层艳丽的绯红,她试图努力维持声音成刻板的镇定:“……那,你自己慢慢练,熟能生巧。” 唐晓宁看着李明华那副明明羞窘得不行、还要摆出一副“为师很严肃”模样的可爱样子,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她哪里肯就此罢休? 她故意把上半身倾过去,一张俏脸几乎要凑到李明华眼皮底下,拉长了调子,声音又甜又糯,带着十足的耍赖意味: “不要嘛~人家觉得还是你教得比较好!真的!李~师~父~” 她故意将“李师父”三个字唤得百转千回,尾音拖得又软又长,像裹了蜜糖的小钩子。 这声缠绵悱恻的“李师父”,听得李明华头皮一阵发麻,感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差点条件反射地从光滑的石凳上弹跳开去。 她看着唐晓宁近在咫尺、笑得像只计谋得逞的小狐狸般的脸蛋,最终只能在心底无奈又纵容地长叹一声。 她认命地重新拿起针线和绣绷,板起脸孔,努力做出严师姿态,声音却泄露了一丝柔软:“……只此一次。认真学。” “知道啦知道啦!李师父最好最厉害啦!”唐晓宁立刻笑容灿烂,像只欢快的小鸟。 她重新亲昵地靠了过去,肩膀几乎挨着李明华的手臂,一副“我最乖我最认真”的模样。 李明华握着唐晓宁执针的手,带着她,一针一线在素色锦缎上游走。 她教得极其认真,薄唇微抿,眼神专注在针尖与布帛之间,低声讲解着针法的走向和力道的轻重:“这里回针要密一些,边缘才不易脱线……” 她温热的气息拂过唐晓宁的耳廓,带着薄茧的指腹稳稳地引导着唐晓宁略显笨拙的手指。 然而,这位“李师父”的得意门生唐晓宁,此刻的心思却全然不在那对日益“丰满”的鸳鸯上。 她只觉得被包裹的手背传来阵阵熨帖的暖意,鼻尖萦绕的清冽气息比任何熏香都好闻。 李明华微垂的侧脸在阳光下轮廓分明,专注的神情对于唐晓宁来说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唐晓宁的心跳,早就像揣了只不听话的小鹿,眼神总是忍不住从绣绷溜到李明华脸上。 嗯,她的木头女侠,专注的样子真好看! 一个教得心无旁骛,一个学得“醉翁之意不在酒”,气氛倒是在这专注与走神的奇妙组合下,呈现的颇为融洽。 绣绷上的鸳鸯翅膀,刚勉强有了个轮廓。 李明华握着唐晓宁的手,完成一个细密的回针,动作微微一顿。 她眼帘依旧低垂,像是只是随口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常,声音保持着方才教学时的平稳语调,只是尾音似乎放得更轻了些: “你……与你那位表哥,自幼便相识?” 她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在唐晓宁手背上摩挲了一下,目光依旧胶着在针线上,仿佛只是好奇针法的历史渊源。 唐晓宁的心思还在李明华微抿的唇角上打转,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随口答道: “啊?表哥啊……也不算打小就认识吧,”她的声音带着点慵懒的走神,“他爹调任京城早,他们一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搬过去啦,几年也难得回来见着一回。怎么啦?” 她歪了歪头,茫然看向她。 李明华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头,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无事。”她低低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继续专注于“教学大业”。 时间在针线穿梭中又溜走了一小段。 石桌上的茶汤的热气,早已消失殆尽。 唐晓宁的手指在李师父的引导下,终于没再遭殃。 第58章 又过了一会儿。 李明华似是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依旧落在绣绷上,又像是不经意间,再次开启了闲聊模式。 她的语气甚至比刚才更加“随意”,如同询问今日的天气:“那周文远……他如今,还常来府上走动?” 这一次,唐晓宁终于从那甜蜜的“美色”专注中,察觉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来了。 她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不再被李明华带着走针。 她微微侧过身,彻底放开绣绷,一只手托着腮,歪着头。 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笑眯眯地锁定身边的李明华,嘴角噙着了然的笑意: “哟呵~明华~”她故意把语调拖得又软又长,带着点调戏的意味,“我发现……你这两天,怎么总拐弯抹角地打听我表哥和周文远的事呀?嗯?说说呗?” “!” 李明华的身体再次僵住! 她那看似专注盯着绣绷的眼神,瞬间失去了焦点,变得闪烁不定,握着绣花针的手指也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脖颈似乎有些不自然地向另一侧偏了偏,声音是紧绷和欲盖弥彰:“……随口问问罢了。有何不妥?” 她试图维持最后的镇定,强行将目光重新聚焦在绣绷上,却感觉那对歪歪扭扭的鸳鸯都在嘲笑她。 “哦~~~~随口问问呀~~~”唐晓宁的尾音拖得九曲十八弯,每一个上扬的音调都带着浓浓的调侃。 她上半身向前一倾,一张俏脸倏地凑到李明华眼前,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里面盛满了狡黠的光,像只发现了秘密的小狐狸:“我怎么觉得呀……”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李明华瞬间放大的瞳孔和陡然急促的呼吸,一字一顿地揭穿着: “是有人呢,名分刚定下来,就忍不住开始‘清算旧账’,暗~戳~戳~地在这儿打听‘潜在情敌’的消息呢?李女侠,你说是也不是?” 那“暗戳戳”三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响亮。 被精准戳中心事的李女侠:“!!!” 被这句大胆的调侃狠狠烫到,李明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石凳上弹了起来。 力道之大,差点带翻了桌上的针线篮。 她脸颊上的红晕如最艳丽的晚霞,“轰”地一下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甚至连眼角都染上了一抹绯色。 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眸,此刻盛满无处遁形的慌乱,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对上唐晓宁那带着笑意的眼睛。 “胡、胡说八道!” 第53章 不吃醋,直接干预! 李明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羞恼和结巴,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 “我岂是那般小气量、斤斤计较之人!我……我不过是……是关心你的过往交游罢了!” 她越说越急,感觉再待下去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于是猛地一拂袖,转身就要逃离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战场”。 “我……我去练剑了!时辰到了!”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只是那平日矫健利落的步伐,此刻竟显得有些凌乱仓促。 甚至……出现了熟悉的、令人忍俊不禁的同手同脚! 那挺拔的背影,此刻写满了“落荒而逃”四个大字。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李明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外,唐晓宁才像是终于憋不住般,轻笑了声。 她毫无形象地趴倒在冰凉的石桌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笑得眼泪都飚了出来,心底甜滋滋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胸口冒出来了一般。 “哎哟我的天……小翠!小翠你看到没有!哈哈哈……” 她的嘴角怎么都放不下来,指着李明华消失的方向,断断续续地对同样捂着嘴、笑得快岔气的小翠喊道: “她承认了!她真的在吃醋!还嘴硬!还死不承认! ‘岂是那般小气量之人’……哈哈哈……不行了太可爱了!” 小翠在一旁也是笑得直抹眼泪:“哎哟我的小姐,您可饶了李姑娘吧! 她脸皮薄得跟那新剥的鸡蛋似的,哪里经得住您这么逗弄! 瞧把她臊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一边笑一边给唐晓宁顺气。 笑了好一会儿,唐晓宁才勉强止住,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望着李明华离开的方向,眼神盛满了甜蜜的暖意。 她的木头女侠呀……不仅学会了告白,懂得了撩人,现在居然还会……暗戳戳地吃飞醋了! 这种笨拙又无比真诚、带着强烈独占欲的在乎,简直比天底下最甜的蜜糖还要让她心花怒放。 嗯……唐晓宁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垂在胸前一缕发丝,漂亮的杏眼里闪过一丝灵动的光芒。 看来以后啊,得多“提醒提醒”她这位木头心上人,自己这个“名分”的重要性才行! 比如……时不时地,在她面前,不经意地提一提“表哥”和“周文远”? 一抹带着小狐狸般算计的、甜滋滋的笑容,悄然在唐晓宁的唇角绽放开来。 而此刻的练武场上—— “砰!”“咚!”“啪!” 沉重的击打声带着几分宣泄的意味,密集地响起。 李明华正对着那个无辜的木人桩施以狂风暴雨般的劈、砍、刺! 脸颊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耳朵尖更是红得滴血。 她动作凌厉,眼神却有些放空,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来回滚动播放着唐晓宁方才那句带着促狭笑意的话: “清算旧账……暗戳戳打听情敌……” “清算旧账……暗戳戳打听情敌……” “我岂是小气之人!” 她猛地低喝一声,一招力劈华山狠狠砸在木人桩的“肩膀”上,引得木桩一阵摇晃。 她真的不是小气! 她只是……只是想更了解晓宁的过去! 了解她认识过哪些人,经历过哪些事! 对,就是这样!合情合理! 李女侠一边在心底无比坚定地、一遍又一遍地重申着这个信念,一边对着木人桩更加卖力地“倾泻”着复杂的心绪。 只是那随着动作起伏而愈发显得红艳的耳朵,和她略显急促紊乱的气息,彻底出卖了她“并非小气”的辩解。 这负担,她似乎……心甘情愿,甚至甘之如饴呢。 自从上次绣荷包时被唐晓宁精准点破那点“暗戳戳的醋意”后。 李明华非但没有半分收敛,反而像是拿到了某种许可,在唐晓宁有意无意的纵容和促狭笑意催化下,那点独占欲竟变得日益“理直气壮”起来,甚至颇有些“光明正大”的架势。 最直接的体现,便是在应对周文远持之以恒的殷勤上。 这一日,周文远又满面春风地捧着一个锦盒来了,说是寻得了一件新奇有趣的西洋玩意。 是一尊小巧玲珑、镶嵌着宝石的自鸣钟。 “晓宁妹妹请看,这可是从泰西来的稀罕物,每到整点便有机关小鸟出来鸣叫报时,甚是精巧……”周文远献宝似的打开盒子。 锦盒尚未完全开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伸了过来,稳稳地将那自鸣钟拿了过去。 李明华面无表情地托着那精巧的玩意儿,左右翻看,指尖在那些繁复的齿轮和宝石上划过,那力道让周文远眼皮直跳。 随即用她那特有清冷平稳,却自带审判意味的语调,客观地评价道: “机括构造过于繁复琐碎,”她指尖点了点一处纤细的齿轮连接处,“此处受力薄弱,极易损坏。”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周文远瞬间僵住的笑脸,又补充了一句定性结论: “徒有其表,华而不实,非长久之物。” 唐晓宁在一旁努力抿着嘴,才没让自己的嘴角翘的太高。 她看着周文远那副“献宝变献丑”的憋屈表情,再看看自家女侠那副“我在陈述客观事实”的严肃模样,心底那点小泡泡咕嘟咕嘟直冒。 她强忍笑意,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 “嗯!明华说得对极了! 这玩意儿一看就不结实,万一坏了还不好修。福伯——” 她扬声对一旁候着的老管家吩咐道:“这西洋钟太过娇贵,搁库房深处收着吧,省得磕碰。” 福伯恭敬上前接过锦盒:“是,小姐。”动作麻利地退了下去。 周文远脸上的笑容彻底裂开,化作一片哀怨凄楚。 他看着李明华那张仿佛写着“我实事求是”的冷脸,眼神简直像被抛弃的小狗,最终只能悻悻告辞。 再一次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过了几日…… 又是周文远,送来了一匹据说价值千金的海外鲛绡纱,流光溢彩,在阳光下能变幻出七彩霓虹。 同样的流程再次上演。 李明华当仁不让地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捻起那薄如蝉翼的纱料,迎着日光审视片刻,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第59章 “此纱色泽……过于炫目跳跃。” 她将那流光溢彩的鲛绡纱展开些许,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明晃晃的嫌弃: “大红大紫,拼接驳杂,有失稳重端方之气。” 总结陈词:“浮华太过,难登大雅之堂。” “噗……”唐晓宁这次没忍住,赶紧用帕子掩住嘴咳嗽了两声,才把笑意压下去。 但她还是同样严肃地点头: “对对对,明华眼光真好! 这颜色是太花哨了些,穿出去怕是要晃花了人眼。 福伯,收库房!” 周文远看着自己精挑细选的宝贝再次被打入“冷宫”,看向李明华的眼神已经不是哀怨,而是带着一丝控诉。 再后来,是一盒包装精美、香气馥郁的海外香粉。 李明华隔着盒子闻了闻,便蹙眉退后半步: “香气过于浓烈甜腻,几近刺鼻,”她用手背在鼻前轻轻扇了扇,仿佛驱散那无形的香雾,“此等气味,极易招惹蜂蝶虫蚁,徒增烦扰,有害无益。” 结论干脆利落:“不宜近身。” “明华说得太对了!”唐晓宁立刻接口,一脸“深以为然”,“这香味也太冲了!万一引来蜜蜂蛰了人可怎么好?福伯,收……” “库房!”周文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替她说了出来,一脸悲愤地拂袖而去。 小翠在一旁悄悄对唐晓宁竖了个大拇指,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54章 正宫底气 这日午后,暑气稍退。 两人在府中荷花池畔的凉亭里纳凉。 凉风习习,送来阵阵荷叶的清香。 唐晓宁一时心血来潮,非要给李明华画一幅肖像。 “别动别动!就靠着这根柱子,抱着你的剑!”唐晓宁拿着炭笔,对着抱剑斜倚在朱漆廊柱旁的李明华兴奋地比划着。 “对!就是这个姿势!微微侧一点脸……特别好!特别有江湖侠女的凛然风范!” 李明华依言保持着那个姿势,身体线条流畅而挺拔,剑鞘在臂弯里泛着冷硬的光泽。 只是那张俊俏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无奈和纵容。 她并没有看亭外的荷花,那双深邃的眼眸始终落在几尺外、正趴在石桌上埋头作画的唐晓宁身上。 看她时而蹙起秀气的眉头,咬着笔杆冥思苦想; 时而又像是捕捉到什么神韵,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傻乎乎的笑意; 时而又飞快地在粗糙的纸面上涂抹几笔…… 李明华只觉得,眼前人专注的模样,怎么看都看不够,比她摆出的任何姿势都要灵动可爱百倍。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引着一位穿着体面、举止恭敬的中年管事穿过了月洞门,快步来到凉亭外。 “小姐,李姑娘,”管事躬身行礼,双手捧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和一封用火漆封缄的信函。 “京城表少爷府上的管事刚到了,奉表少爷之命,特意给小姐送来了中秋节的额外节礼。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平稳,“表少爷亲笔书信一封。” 他将礼盒和信恭敬地递上。 又来了! 李明华倚着廊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挺直了些,像蓄势待发的猎豹。 她原本落在唐晓宁身上的温柔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电,精准地锁定在那封火漆封口的信上,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又是那个表哥!这次还附带了亲笔信? 唐晓宁放下炭笔,从专注的绘画状态中抽离出来,接过礼盒和信,表情有些意外: “表哥也太客气了,节礼不是前些日子才送过一份大的吗?”她一边随口说着,一边利落地用小银刀划开了信封的火漆,抽出信纸展开。 凉亭里一时间只剩下池畔的蝉鸣和风吹荷叶的沙沙声。 李明华的目光紧紧胶着在唐晓宁脸上,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只见唐晓宁的目光快速扫过信纸,脸上先是浮现出惊讶,随即那惊讶又迅速被一种忍俊不禁的好笑神情取代。 她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甚至轻轻“噗嗤”了一声。 “怎么了?”李明华忍不住出声问道,声音比平时略快了一分,带着一丝急切探询的味道。 唐晓宁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随手将信纸递给李明华: “喏,你自己看吧,我表哥他呀……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脑子一热就做决定。” 她的语气带着点熟稔的无奈,听不出多少困扰。 李明华立刻上前一步,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笺。 她快速掠过那些工整的字迹,信的大意是: 表哥即将调任至邻省担任要职,赴任途中会路过此地,打算顺道停留一两日,一来探望姑母,二来看看许久不见的表妹。 信末一行,墨迹似乎格外清晰:“……另,代问那位武艺高强的李姑娘安好。” 他要亲自来了?那个表哥,要登门了?还特意问候她? 李明华放下信纸,指腹无意识地在那行“代问李姑娘安好”上摩挲了一下,留下一点细微的汗渍。 她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无波,眼神却锐利得想要穿透信纸看清背后的人:“他……要亲自来?” 短短四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是啊,”唐晓宁毫无所觉,甚至语气里还带着点对久别重逢的淡淡期待。 她重新拿起炭笔,对着画纸想了想,又添了几笔,随口道: “说起来,自从他们家搬去京城,我都好些年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长变了没有。” 她兴致勃勃地抬起头,笑容明媚:“明华,等他来了,正好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呀!你俩肯定能聊得来!” 介绍认识?聊得来? 李明华看着唐晓宁那副全无心防、甚至隐隐有些期待见到远方表哥的纯粹模样,只觉得心里那股熟悉的酸涩又开始汹涌地翻腾、上涌,堵在胸口,闷得她有些呼吸不畅。 她还记得那些礼物,记得信中那特意提及的“问候”。 这位表哥,绝对不只是“亲戚”那么简单! 她薄薄的唇瓣用力抿成了一条直线,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拒绝或质问死死压了回去。 最终,她只是沉默地将那封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信纸轻轻放回石桌上,目光沉沉地投向亭外随风摇曳的荷叶,没有再说话。 唯有那抱着剑的手臂,似乎收得更紧了些,指节微微泛白。 带着强烈领地意识的“寒气”,悄然在李明华周身弥漫开来。 接下来的半天,李明华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练剑时招式僵硬,吃饭时也沉默寡言。 唐晓宁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晚上,她抱着枕头,熟门熟路地摸到李明华房间,挤上她的床,美其名曰“探讨剑法心得”。 然后戳了戳背对着她、假装睡着的人。 “喂,明华,你睡着啦?” “……嗯。” “骗人,你呼吸声都不对。”唐晓宁钻进她被子里,从后面抱住她精瘦的腰身,把脸贴在她温热的背上,“你是不是……又在偷偷吃味?” 李明华身体一僵,没有否认。 唐晓宁叹了口气,把她扳过来,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那双闪烁着别扭和不安的眼睛,认真地说:“明华,你看着我。” 李明华依言看着她。 “我,唐晓宁,”她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喜欢你,李明华。只喜欢你,听懂了吗?” 李明华的心猛地一跳,黑暗中,脸颊发烫。 “我表哥,他只是亲戚,很多年才见一次面。 周文远,我更是一直把他当哥哥,从来没动过别的心思。” 唐晓宁继续解释,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以前没有,现在有了你,更不可能有。你明白吗?” 李明华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心头那点因不安而生的酸涩,被冲散了些。 她伸出手,将唐晓宁揽入怀中,紧紧抱住,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我明白。” 只是明白归明白,可一想到那个素未谋面、却送了无数礼物、即将登门拜访的表哥,她还是觉得……有点碍眼。 唐晓宁感受着她怀抱的力度,知道她听进去了,心里甜甜的。 她仰起头,在李明华下巴上轻轻啄了一下,笑嘻嘻地说: “所以呀,我的李女侠,把心放回肚子里! 你现在可是有‘名分’的人!要拿出正宫的底气来! 到时候见我表哥,可得表现得大方一点,不能给我丢脸,知道不?” “正宫?”李明华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就是……最重要的那个意思!”唐晓宁胡乱解释着,又打了个哈欠,“好啦好啦,睡觉睡觉,明天还要给你画像呢……” 她嘟囔着,在李明华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很快便呼吸均匀,进入了梦乡。 第60章 李明华却有些睡不着了。 重要的那个…… 有“名分”的人…… 要拿出底气…… 她反复回味着唐晓宁的话,一种带着点雀跃的勇气,悄然在心底滋生。 没错,她现在,是晓宁“心悦”的人,是盖过章的。 那个表哥……不过是远道而来的客人罢了。 如此想着,李女侠心中顿时豁然开朗,那点莫名的醋意和不安,也转化成了某种“主场作战”的从容。 她低头,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好。”她在心里默默应道,“定不给你……丢脸。” 只是,这位习惯了用剑解决问题的女侠,对于如何“大方”地应对潜在“情敌”,似乎还需要一点实际的演练。 而即将到来的表哥,无疑将成为她学习“正宫底气”的第一块试金石。 第55章 不许去 表哥宋衡到来的日子转眼即至。 这日,唐府门前车马喧嚣,一位身着青衫、面容儒雅的年轻男子 ,在家仆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几分官场历练沉稳之气,正是唐晓宁的表哥宋衡。 唐母自是欢喜,拉着宋衡嘘寒问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哎呀,衡儿一路可辛苦?瞧着瘦了些,这次来定要多住些日子,好好补补!” 唐晓宁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多年未见的表哥,见他举止得体,谈吐不俗,倒是比记忆中那个有些模糊的少年形象清晰了许多。 她忍不住微微侧头,压低声音对身后小翠说:“小翠,你看表哥,是不是比小时候稳重多了?” 而李明华,则如同最警惕的守卫,抱着剑,默不作声地站在唐晓宁侧后方半步距离。 她今日特意换上了那身崭新的月白色劲装。 这是唐晓宁亲自挑选面料、强行要求裁缝按她的“设计”做的。 她的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身姿挺拔如松,面色平静无波,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扫描敌情一般,将宋衡从头到脚仔细“审视”了一遍。 听到唐晓宁的问话,李明华的目光并未离开宋衡,只是极轻微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回应,那语气淡得几乎听不出波澜。 嗯,身形单薄,下盘虚浮,无武功根基。 面容……尚可,但不及晓宁万分之一。 气质……过于文弱。 结论:威胁等级,低。 但,仍需警惕。 她在心中再次确认了一遍评估结果。 宋衡与唐母寒暄完毕,目光自然落到了唐晓宁身上,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 “晓宁表妹,多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说着,他又看向她身旁存在感极强的李明华,拱手道: “这位想必就是姑母信中常提起的、武艺高强的李姑娘吧?久仰。” 李明华抱着剑,下颌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才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言简意赅:“宋公子。” 她的声音清冷,不带丝毫热络。 唐晓宁怕气氛尴尬,连忙笑着打圆场,声音带着点娇嗔: “哎呀表哥,一路辛苦啦!明华她……” 她话音未落,似乎想到了什么,眼波流转间瞥了李明华一眼,见她依旧目不斜视,才继续道: “……她性子比较静,不太爱说话,你别介意呀。” 她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捏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宋衡笑了笑,不以为意:“无妨,江湖儿女,自有风骨,理解。” 他目光扫过李明华抱剑的姿态和沉稳如山的气度,倒是真心赞了一句:“李姑娘果然气度不凡,英姿飒爽。” 众人移步花厅叙话。 落座时,宋衡很自然地想坐在唐晓宁旁边的空位上,那是离主位最近的下首位置。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就感觉身侧一道影子快如疾风般掠过。 定睛一看,李明华已经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端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甚至坐下时连一丝衣袂飘动的声音都未发出,仿佛那个位置天生就是为她准备的,她本就该坐在唐晓宁身侧。 宋衡:“……” 他迈出的脚僵在半空,一时间进退维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愕然。 唐晓宁:“……” 内心偷笑:明华这醋劲儿……可爱! 她连忙低头掩饰,假装整理裙摆,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唐母:“……” 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李明华,又看看略显尴尬的外甥,最终只是温和地笑着打圆场: “衡儿,这边坐吧,挨着姑母也近些。”她指着自己另一侧的位置。 目光却在李明华和女儿之间若有所思地多停留了一瞬。 李明华恍若未觉众人各异的目光,面不改色,甚至还极其自然地侧过身,抬手替唐晓宁理了理其实并不凌乱的鬓角碎发。 她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细腻的耳廓,语气亲昵:“坐稳。”仿佛这只是她日常职责的一部分。 宋衡被她这旁若无人的姿态噎了一下,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他只得依言在唐母指的位置,离唐晓宁稍远一些的地方坐下,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勉强。 丫鬟适时奉上茶点。 宋衡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酝酿了一下情绪,刚想转过头与唐晓宁聊聊家常,就听旁边传来李明华清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花厅里细微的声响: “晓宁,茶烫,慢些饮。”说着,她极其自然地伸出修长的手指,将自己那杯已经晾得温度刚好的茶,稳稳地与唐晓宁面前那杯热气氤氲的做了个调换。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天经地义。 做完这一切,她才收回手,指尖似乎不经意地拂过唐晓宁放在膝上的手背。 唐晓宁感受到手背那一点稍纵即逝的温热触感,耳根不易察觉地染上了一层薄红。 她侧头看向李明华,眼神温软,乖巧点头应道:“嗯,知道啦,明华。” 声音轻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宋衡端着茶杯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甚至忘了要凑到嘴边。 他看着李明华那副理所当然、细致入微的照顾姿态。 再看看唐晓宁那浑然天成、带着点甜蜜羞涩的依赖模样,心中那份隐约的怪异感终于成型,变得无比清晰。 这两位姑娘之间流转的那种默契与亲昵,绝非简单的保镖与雇主关系! 那眼神交汇间的暖意,那举手投足间的维护……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壁垒,将他这个“表哥”妥帖地隔绝在外。 他低头抿了口茶,茶水似乎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涩味。 叙话间,宋衡说起京城趣闻,官场轶事,倒也风趣。 唐晓宁听得津津有味,身子微微前倾,晶莹的眼眸里闪烁着好奇的光,时不时追问:“真的呀?那位侍郎大人后来如何了?” 清脆的嗓音,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 每当唐晓宁被宋衡的话逗得掩唇轻笑,或是专注地望着宋衡听他讲述时,坐在她身侧的李明华,周身的气息便会不自觉地沉凝下来。 她并不插话,只是那双骨节分明、惯于握剑的手,此刻却细致地做着另一件事: 他默默将桌上的点心碟子,往唐晓宁手边推近了几分,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光洁的桌面。 接着,她拿起一个饱满的秋梨,另一手执起小巧的银刀,专注地为其削皮。 削好的梨肉晶莹剔透,被李明华递到了唐晓宁嫣红的唇边。 唐晓宁正听宋衡说到一处关节,下意识地启唇接了,贝齿轻咬,甘甜的汁水在口中溢开。 嚼了两下,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撞上李明华深邃专注的目光,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 “明华……”她小声嗔道,带着一丝羞赧。 李明华迎着她的视线,非但不退缩,反而将梨肉又轻轻碰了碰她的唇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说:“专心吃。” 那神情坦荡中又藏着几分执拗,看得唐晓宁心头一跳,只得乖乖张口接了,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宋衡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文尔雅,端着茶杯的手指却不自觉地紧了紧,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般亲昵的喂食,这般旁若无人的眼神交流……他就算再迟钝,也彻底看明白了。 这两位佳人之间萦绕的氛围,哪里是寻常闺阁密友?那分明是……浓稠得化不开的情意! 这种关系,他在京城倒是见过不少。 他侧目看了看姑母,看样子,姑母并不觉得俩姑娘这般有什么问题,怕还只当是闺中密友呢。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借着放下茶杯的动作掩饰内心的震荡。 他努力将话题引回正轨,对唐晓宁温声道: 第61章 “表妹,我此次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特别的礼物,只备下些京城的胭脂水粉并几匹时兴料子,望你莫要嫌弃。” 他顿了顿,观察着唐晓宁的神色,又补充道:“另外,母亲还特意嘱咐我,问你可有兴趣随我去邻省小住些时日? 那边湖光山色与江南水乡大异其趣,草原辽阔,策马奔腾,听闻还有独特的温泉,想必你会喜欢。” 邀请晓宁去邻省小住?! 李明华手中的银刀猛地一顿、就听“啪”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那原本连成一线的薄薄果皮,被削断轻飘飘落在桌面上。 她霍然抬起头,目光直刺宋衡! 虽未发一言,但那眼神里的凛冽寒意与无声的警告,几乎让整个花厅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分。 宋衡被她锐利目光看得后背一凉,一股寒气从脊椎窜升,仿佛被一头蛰伏暗处、领地意识极强的凶兽锁定了猎物。 唐晓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惊得樱唇微张,她几乎是本能地转向李明华,正对上那双眼眸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不许去”三个大字! 她心头一紧,连忙摆手,声音带着点急切: “不用了不用了!表哥好意我心领了!” 她灵机一动,一把挽住李明华空闲的胳膊:“我最近在跟明华学剑呢!她教的剑法精妙,每日练习都不可懈怠,不能半途而废的!对吧,明华?” 第56章 护犊子 李明华感受到臂弯传来的柔软触感和温度,紧抿的唇线稍稍柔和,凌厉的眼神也收敛了几分。 她将削好的梨肉再次不容置疑地递到唐晓宁唇边,语气沉稳:“嗯。根基未稳,心法初成,不宜分心远行。” 宋衡:“……” 他看着眼前的情景:一个旁若无人地喂食,一个极其自然地接受投喂。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位气质婉约如江南烟雨的表妹,怕是早已心有所属,而且这所属之人,还是个护食护得紧、内力还深不可测的武林高手! 他讪讪地笑了笑,极其明智地不再提邀请之事,转而聊起了各地的风土人情。 只是眼神,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两位并肩而坐的姑娘。 宋衡心中五味杂陈,只得端起已然有些凉的茶,掩饰性地呷了一口。 所幸宋衡最终不过是逗留了一餐饭的时间。 送走宋衡的马车,眼看着车影消失在巷口,唐晓宁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她猛地转身,像只欢快归巢的雀鸟,一下子扑进李明华怀里。 她双手搂住她的脖子,将脸埋在她颈窝处,笑得肩膀都在轻颤: “哈哈哈……明华你看到没有?我表哥后来那表情,跟我说话时眼睛都不敢乱瞟了!你那个眼神……”她抬起头,眼底是璀璨的笑意,“简直能冻死一头熊!” 李明华稳稳接住扑过来的人儿,那温软馨香的身体撞进怀中,让她心跳漏了一拍,耳根悄然爬上红晕,面上却依旧努力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心思不纯。” “哎呀,哪有那么严重,他就是客套一下嘛!”唐晓宁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线条优美的下颌。 “不过嘛……”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凑近李明华的耳边,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 “我们李女侠今天这‘正宫风范’可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呢! 坐位置、换茶水、削果子……尤其是那个飞刀断果皮……啧啧啧,干得真棒!” 得到心上人如此直白的夸奖,李明华眼底那点得意,清晰地漾开一圈涟漪。 她嘴上却还固执地维持着淡然:“分内之事。” 不过搂着唐晓宁腰肢的手臂,却是收得更紧了些。 “是是是,守护我,就是你最要紧、最理所当然的‘分内之事’!”唐晓宁心满意足地望着她泛红的耳廓,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忽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李明华线条冷硬的唇上,“啾”地亲了一口。 “奖励你的!” 李明华整个人瞬间僵住,那张素来清冷自持的脸上,“腾”地一下,红晕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脖颈,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唐晓宁看着她这副纯情到极致、手足无措的样子,心头那股爱意如春潮般汹涌澎湃。 她眼中笑意更浓,主动牵起李明华此刻僵硬无比的手,十指相扣,轻轻摇晃: “好啦好啦,我的‘正宫’女侠,别傻愣着了!咱们回去了!” 经此一役,李明华似乎对如何运用自己那无声却极具压迫感的“正宫气势”有了更深的理解。 而那位远道而来的表哥宋衡,在深刻领教了李明华那不动声色却雷霆万钧的“气场”后,也彻底熄灭了心头最后那一丝属于“表哥”不该有的心思。 毕竟,他肯定不是那位女侠的对手,江湖中人,都冲动的很,还是小命重要些。 危机解除,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甜蜜。 只是,李明华似乎从这次“退敌”行动中获得了新的启发,开始了一项秘密研究。 ——如何更好地进行“约会”。 这日,她罕见地没有早起练剑,而是拿着本不知从哪个书摊淘来的、纸张泛黄的《风月宝鉴》 她坐在窗前蹙眉研读,神情之严肃,堪比研究武林秘籍。 唐晓宁好奇地凑过去:“明华,你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李明华迅速将书合上,塞到身后,耳根微红:“……没什么,闲书而已。” “闲书?”唐晓宁才不信,伸手去抢,“给我看看嘛!是不是新出的话本?” 两人笑闹着争夺一番,那本《风月宝鉴》最终还是落入了唐晓宁手中。 她翻开一看,只见里面尽是些“才子佳人月下相会”、“携手同游灯市如昼”之类的老套情节。 旁边还有李明华用炭笔做的歪歪扭扭的标记,比如在“执手相看泪眼”旁标注“不解,为何流泪?”,在“互赠定情信物”旁画了个圈。 唐晓宁看得噗嗤一笑,指着那些标注:“李女侠,你这是在……研习兵法?” 李明华被她笑得有些窘迫,抢回书,强自镇定道:“既已……既已确定名分,自当……精进一二。” 她顿了顿,看向唐晓宁,眼神带着点不确定的期待:“书中言,佳人皆喜月下漫步、泛舟游湖、共赏灯市……你……可喜欢?” 唐晓宁看着她那副认真求教的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的木头女侠,竟然偷偷摸摸研究起约会指南了! 这反差萌简直要命! 她忍住笑意,挽住李明华的胳膊,歪着头说: “喜欢是喜欢啦……不过,那些都是别人喜欢的。我嘛……” 她故意拉长了调子,看着李明华微微紧张的神情,才笑嘻嘻地说: “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好!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抢抢书,说说话,我也开心!” 李明华怔了怔,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心头那点因为“功课”不及格,而产生的挫败感顿时烟消云散。 她反手握住唐晓宁的手,低声问:“那……今日,你想做什么?” 唐晓宁眼珠一转:“嗯……我想去逛集市!就我们两个!不带小翠!” “好。”李明华毫不犹豫地点头。 虽然人多眼杂,但有她在,定能护得晓宁周全。 而且……这似乎也算是一种“共游”?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悄悄从侧门溜出了府。 久违地置身于热闹的集市,唐晓宁再次如放归山林的小鸟,看什么都新鲜。 李明华则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护卫和……移动钱包的角色。 她的目光时刻不离唐晓宁左右,同时还要分神警惕周围,比练一套复杂剑法还耗心神。 唐晓宁在一个泥人摊前流连忘返,指尖点过一个憨态可掬的娃娃,又落在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将身上。 “明华你看!”唐晓宁拿起那个武将泥人,献宝似的举到李明华眼前,眉眼弯弯,“这个绷着脸的,像不像你?” 泥人线条粗犷,表情严肃得有些滑稽。 李明华垂眸仔细端详片刻,认真点评:“……不像。我鼻梁比他挺。” 她的语气一本正经,仿佛在陈述什么江湖要闻。 “噗……”唐晓宁忍俊不禁,将泥人放回原处,指尖轻轻戳了下李明华的胳膊,“是是是,李女侠天下第一‘挺’!” 她故意加重了那个“挺”字,李明华似乎没察觉话里的双关,只是耳廓又悄悄染上了点的红晕,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鼻梁。 一旁的摊主大妈瞧着这对姐妹,乐呵呵地插话:“姑娘好眼光,这武将卖得可好了。给您朋友买一个?” 李明华闻言身形微僵,眼神飞快地扫了一眼唐晓宁,见她只是咯咯笑着没反驳。 她心跳莫名快了两拍,面上却绷得更紧,只含糊地“嗯”了一声,迅速付了钱。 第62章 唐晓宁拿着小泥人,指尖摩挲着那“挺直”的鼻梁,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走到一个卖糖画的摊子前,唐晓宁又走不动路了。 金灿灿的糖浆在阳光下流淌着诱人的光泽。 “老伯,我要一只大凤凰!”她兴奋地指着转盘,声音清脆。 “好嘞!凤凰呈祥!”摊主老伯笑呵呵地应着,手腕灵活地转动,滚烫的糖浆如同有了生命,丝丝缕缕勾勒出华丽尾羽的雏形。 糖香甜蜜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李明华站在唐晓宁身侧半步的地方,目光从熙攘的人群,收回到专注看糖画的唐晓宁身上。 她看得如此入神,白皙的脸颊因兴奋和热气透着健康的粉色,嘴唇微微张着,像等待糖果的孩子。 李明华看得有些失神,握着钱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李女侠,”唐晓宁忽然侧过头,狡黠地眨了眨眼,指着糖画锅里翻腾的金液,“你说,这像不像书里写的‘蜜里调油’?” 李明华一怔,想起那本《风月宝鉴》里确实有类似形容,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故作镇定地评价:“……糖浆而已。” 只是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 “哎呀,真没情调。”唐晓宁故意嗔她一句,身体却更靠近了些,肩膀几乎挨着李明华的手臂,指着即将成型的凤凰。 “老伯,尾巴再翘一点嘛……对对,神气点!要成双成对才好!” “成双成对?”老伯一边勾勒着尾羽的弧度,一边笑着打趣,“小姑娘,一只凤凰可不兴成双成对,那是鸳鸯的事儿!不过凤凰高贵,一只顶好!” 唐晓宁也不解释,只是抿着嘴笑,偷偷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李明华。 李明华只觉得被她触碰的地方像过了电,一股微麻感直窜心尖,握着钱袋的手又紧了几分,目光却舍不得从那阳光下明媚的笑靥上移开。 “喏,凤凰来喽!拿好嘞!”老伯将晶莹剔透、振翅欲飞的糖凤凰递了出来。 唐晓宁将糖凤凰举到李明华眼前晃了晃,它的翅膀仿佛真的在扇动:“看!多像浴火重生的神鸟!明华,你说它美不美?” 李明华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唐晓宁被糖浆映亮的眼眸里,低低应道: “嗯……很美。” 不知是说凤凰,还是说眼前人。 一滴融化的糖汁顺着棍子滑落到唐晓宁的指尖,李明华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擦,却又在半途停住,只默默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 唐晓宁接过帕子,擦拭指尖的粘腻,抬眼对上李明华专注而温柔的目光。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周围集市喧闹的人声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糖浆甜蜜的气息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娃娃,看着那金灿灿的糖凤凰,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也想要。 唐晓宁看着那胖嘟嘟、眼巴巴的小娃娃,母性大发,犹豫了一下,对李明华说:“要不……给这个小娃娃了吧?” 李明华看着那即将被送出去的凤凰糖画,眉头微蹙,对唐晓宁说:“这是你的。” 唐晓宁愣了一下:“可是那个小娃娃……” “先来后到。”李明华逻辑清晰,目光转向那懵懂的小娃娃。 虽然她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这是我的人看上的,你得排队。 那小家伙被李明华这“冰冷”的眼神一看,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孩子母亲连忙哄着,有些尴尬地看了李明华一眼。 唐晓宁也哭笑不得,赶紧打圆场,她拉了拉李明华的袖子,低声道,“明华,你跟个小娃娃较什么劲嘛……” 李明华看着那哭得伤心的小娃娃,又看看唐晓宁有些无奈的表情,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 她抿了抿唇,默默从钱袋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那孩子的母亲,生硬地说了句:“勿哭,买糖。” 第57章 开窍 那母亲拿着银子,看着眼前这个面冷心善的姑娘,有点懵。 唐晓宁看着她这笨拙的“补救”方式,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她的女侠,连吃醋和护食都这么……别具一格。 ...最终,唐晓宁心满意足地举着那只最大最华丽的糖凤凰,大步往前走。 而李明华手里则多了一个刚刚“赔”给那小娃娃的、造型最简单的小兔子糖画。 那兔子线条粗糙,只有个大致的轮廓,与她挺拔的身姿和略显茫然的表情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走啦!”唐晓宁一手举着凤凰,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挽住了李明华的胳膊,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 李明华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对方拉着自己汇入人流。 她下意识地调整了步伐,将唐晓宁护在靠路边的一侧,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拥挤的行人。 两人并肩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唐晓宁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凤凰高昂的头颅 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她侧过头,正好看见李明华正低头,蹙着眉,用一种研究武林秘籍般严谨的目光,审视着手里那根兔子糖画棍子。 “噗……”唐晓宁忍不住笑出声,糖屑差点呛住她,“咳咳……李女侠,你对着个糖兔子施‘定身咒’呢?” 她故意凑近了些,肩膀轻轻撞了下李明华的臂膀。 李明华被她撞得晃了一下,回过神来,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耳根透着薄红: “……未曾。只是……此物形状奇特,用途不明。”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不太妥当,又补充道:“不及你的凤凰精巧。” 语气是那凤凰糖画的肯定。 “哈哈,它就是个糖啊,用途就是吃!”唐晓宁笑得眉眼弯弯,看着李明华那副一本正经困惑的样子,只觉得心尖软得一塌糊涂。 她促狭地眨眨眼,“要不……我跟你换?凤凰换兔子?” 李明华立刻把手里的兔子糖画往身后藏了藏,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斩钉截铁:“不必!” 随即意识到反应过度,对上唐晓宁戏谑的眼神,她抿了抿唇,别开视线,声音低了几分,“……你的凤凰,很好。” 她握着兔子糖画棍的手指却悄然收紧了几分,仿佛那不是一根糖,而是什么需要郑重保管的物件。 旁边一个卖绢花的姑娘瞧见这一幕,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同伴,压低声音笑道:“喏,快看那边的小两口……那位俊俏的姑娘好生护着另一位,连根糖都舍不得换呢。” 同伴顺着看去,也跟着捂嘴轻笑:“大概是与我们一样的。” 李明华内力深厚,自然听得一清二楚,身形瞬间绷得更直了,目不斜视,假装没听见。 只是握着糖画棍的手又收紧了些,指节都有些泛白。 唐晓宁心情极好,小口小口地舔着凤凰糖画,糖汁融化,一点点沾在她嫣红的唇角,像颗诱人的小痣。 她扯了扯李明华另一边空着的衣角,声音含着糖,软糯甜腻:“明华~” 李明华闻声侧头,目光落在她沾着晶莹糖渍的唇角,心头猛地一跳,像被那点甜烫着了似的,呼吸微滞。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抬手,想用指腹擦去那点碍眼的甜蜜印记。 “嗯?”唐晓宁不明所以,仰着脸看她。 李明华抬起的手在半空僵住,最终只是略显慌乱地从袖中摸出一方干净的素白帕子,递了过去:“……沾到了。” 但却没说沾到了哪里。 她的目光胶着在那点糖渍上,又飞快地移开,落在糖凤凰的翅膀上。 唐晓宁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伸出粉嫩的舌尖飞快地舔过唇角,笑眯眯地问:“还有吗?” 李明华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强行移开视线,声音更低了:“……没了。” 她默默收回了帕子,只觉得手心微微汗湿,那帕子似乎也变得滚烫。 唐晓宁看着李明华强作镇定,却连脖颈都染上淡淡绯色的模样。 忽然觉得,比起话本里那些精心描绘的风花雪月,此刻在这人潮拥挤的集市,这个因为她唇角一点糖渍而手足无措的“木头”女侠,才是她最真实、最心动的“风月”。 “明华,”她不再逗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亲昵和期待,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下次我们还来逛集市,好不好?” 她撒娇着轻轻晃了晃李明华的胳膊。 李明华心头的兵荒马乱瞬间被一股暖流抚平,她看着唐晓宁纯粹欢喜的眸子,所有的紧张、笨拙在此刻都化作了沉甸甸的承诺。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郑重地迎向唐晓宁的目光,点了点头:“好。” 去哪里,做什么,都不重要。 只要身边是这个人,并肩同行,感受这份独一无二、充满烟火气的羁绊,便胜过世间一切预设好的“风月”图景。 第63章 * 自集市约会后,李明华似乎对《风月宝鉴》里的内容失去了兴趣,大概是发现里面的招数大多不实用。 所以开发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李明华式”直球浪漫。 比如,她会清晨练剑时,顺手用剑气在沾满晨露的蜘蛛网上,勾勒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宁”字,然后一脸平静地指给睡眼惺忪的唐晓宁看。 唐晓宁:“……” 又比如,她会默默记下唐晓宁多看了几眼的某株兰花,然后在某个午后,将那盆开得正盛的兰花,连盆端到唐晓宁的窗前。 唐晓宁:“……” 内心:这……这算不算辣手摧花?不过……好喜欢! 再比如,她现在给唐晓宁削水果,不再满足于削皮,而是开始尝试雕刻。 虽然成果大多抽象派。 比如一只像被车轮碾过的“兔子”,或者一个五官挤在一起的“福娃”。 但唐晓宁每次都珍而重之地收起来,宣称要“留作传家宝”,惹得李明华耳根通红,雕刻得却越发勤勉。 这日,两人在书房,一个看话本,一个……嗯,在看唐晓宁。 “明华,”唐晓宁从话本里抬起头,揉了揉脖子,“我脖子有点酸。” 话音刚落,李明华就放下手中擦拭到一半的剑,走到她身后,手法有些生疏却力道适中地帮她揉捏起肩颈。 她的指尖带着练剑留下的薄茧,按在酸软的肌肉上,感觉倒是不错。 “这里?”李明华低声问。 “嗯……再下面一点……对,就是那里……”唐晓宁舒服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儿,“明华,你什么时候还会这个了?” “……昨日,请教了府里的推拿师傅。”李明华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唐晓宁心里甜得冒泡,转过身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怀里蹭了蹭:“我们明华真好!学什么都快!” 李明华身体微僵,随即放松下来,手轻轻落在她的发顶,低低“嗯”了一声。 温馨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就被不速之客打破了。 周文远又来了。 不过这次他学乖了,没带任何可能被李明华“差评”的礼物,只是说来探望唐母,顺便……送几卷新搜罗来的孤本棋谱。 他知道唐晓宁棋艺不精,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借此机会“指点”一番,展现才华。 果然,唐母对棋谱很感兴趣,拉着周文远在花厅摆开了棋盘。 唐晓宁不好撇下母亲,只好在一旁作陪,李明华自然是如同影子般立在唐晓宁身后。 周文远这次打定主意要无视李明华这座“冰山”,他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和温和,对着唐晓宁讲解棋局,声音刻意放得轻柔: “晓宁你看,此乃‘珍珑’局,看似绝境,实则暗藏生机,需于此处落子……” 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想伸手去指棋盘上某个位置,手指刚伸出去。 “啪!” 一枚黑色的围棋子,精准地落在他指尖即将触碰的那个位置上! 力道不轻不重,刚好阻住了他的动作。 周文远的手指僵在半空。 众人循着棋子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李明华不知何时手里捏着几枚棋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棋盘,仿佛刚才那“天外飞棋”与她无关。 唐晓宁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差点笑出声,赶紧用袖子捂住嘴。 唐母也有些愕然:“明华,你……” 李明华抬眸,看向周文远,语气平静无波,带着一种理所当然:“此位落子,确是关键。” 潜台词:我知道,不用你指,离她远点。 周文远看着棋盘上那枚恰到好处的黑子,又看看李明华那副“我在认真下棋”的表情,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李姑娘,不仅武功高强,这“隔空落子、宣示主权”的功夫更是登峰造极! 他讪讪地收回手,干笑两声:“李、李姑娘……好棋艺。” 李明华微微颔首,毫不谦虚:“尚可。” 唐晓宁看着周文远那憋屈又不敢发作的样子,再看看身边一脸“我很讲道理”的李明华,忍笑忍得肩膀直抖。 接下来的时间,周文远彻底老实了。 别说手指不敢乱指,连说话都下意识地和唐晓宁保持着安全距离。 而李明华,则时不时“顺手”帮唐晓宁添个茶,或者在她看向某盘点心时,精准地将盘子推到她面前。 周文远这盏“灯泡”,在李明华强大的气场下,亮度持续走低,最终黯然告退。 人一走,唐晓宁立刻瘫在椅子上,笑得直不起腰: “哈哈哈……明华……你看到他的表情没有?笑死我了……你那棋子丢得太是时候了!” 李明华看着她笑得开怀,眼底也染上笑意,嘴上却道:“他靠得太近,碍事。” “是是是,碍事碍事!”唐晓宁凑过去,在她唇上用力亲了一下,“奖励你的!干得漂亮!不过下次可以不用浪费棋子,直接瞪他就行,我保证他也不敢靠近!” 李明华摸了摸被亲的嘴角,从善如流地点头:“好,记下了。” 看来,李女侠无师自通的“直球浪漫”和“护妻兵法”,虽然在旁人看来可能有点“吓人”,但效果卓著,且深得“心上人”欢心。 至于那本被遗弃的《风月宝鉴》? 大概只有在李女侠需要研究“为何落泪”、“信物有何用”这种超纲题时,才会被重新翻出来,当做“疑难杂症参考书”了吧。 而周文远,在经过数次打击后,似乎终于开始认真思考唐晓宁之前的建议:是不是真的该找个属于自己的心上人了? 毕竟,唐晓宁身边的那个位置,显然早已名花有主,并且守卫森严,固若金汤。 第58章 呐,花花 最近,李明华将她的“研究”热情投入到了更实际的领域:比如,如何规划一条完美的“约会”路线。 这日,她终于铺开那张被她反复研究、边缘都有些起毛的舆图,就连指尖带着一丝的期待。 她敲了敲上面用炭笔新画出的几个醒目标记,清了清嗓子。 她努力维持着平日的沉稳,对正在一旁摆弄香囊的唐晓宁道:“咳,晓宁,你来看这里。” 唐晓宁闻言,放下手中的香囊,好奇地凑了过来,带着一阵淡淡的馨香。 她顺着李明华所指望去,肩膀几乎要贴上李明华的臂膀。 李明华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指着舆图,声音刻意放得清晰平稳: “我反复勘察过了,城西栖霞岭东麓,确有一条小径,人迹罕至,但景致极佳。 沿途有清溪,潺潺可听流水; 行至半山腰有一天然平台,视野开阔,可观落日壮景; 路径虽蜿蜒,但坡度平缓,对你的体力而言,应当可行。”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标记,补充道: “且视野开阔,易于警戒,不易设伏。安全系数……很高。” 说完,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唐晓宁,等待着评判。 唐晓宁看着她那副如同部署粮道行军般一丝不苟的认真模样,心底混杂着好笑和心动。 她故意又凑近了些,几乎能感受到李明华身上清冽的气息,莹白的手指带着点调皮,点向舆图上那个代表平台的标记。 她仰起脸,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儿,笑眯眯地问: “哎呀呀,李大将军这功课做得真细致!那我们何时出发去‘勘察地形’呀?末将听候调遣!” 她尾音上扬,带着明显亲昵。 李明华对上她近在咫尺、盈满笑意的眼眸,耳根悄然爬上红晕,连带着脖颈都有些发热。 她强自镇定,微微别开一点视线,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不由自主柔和了几分:“若……若你无异议,明日午后便可启程。饮水和干粮,我已备妥。” “遵命,将军!”唐晓宁立刻挺直腰板,学着戏文里的样子,俏皮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 她的手指还在额角晃了晃,惹得李明华嘴角微弯,眼中无奈与宠溺交织。 次日午后,天朗气清。 两人轻装简行,沿着李明华“勘探”好的路线出发。 一路上,果然如她所言,小径清幽,溪水泠泠作响,两旁草木葱茏,鸟鸣啁啾。 李明华全程保持着高度的警觉,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的树丛和山石,耳朵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一副随时准备拔剑的姿态。 “安全第一”,她低声对唐晓宁解释。 她的另一只手始终稳稳地牵着唐晓宁的手,干燥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对方微凉的指尖。 行至半山平台,眼前豁然开朗。 连绵的县城风貌,如画卷般铺展在脚下。 天际,一轮熔金的夕阳正缓缓沉入黛色的远山怀抱,万丈金辉泼洒下来,将云层染得瑰丽绚烂,也温柔地笼罩着并肩而立的两人。 第64章 “哇——!”唐晓宁忍不住发出一声由衷的惊叹。 她像只欢快的鸟儿,张开纤细的手臂,向前小跑两步,似乎想拥抱这壮阔的景色。 山风立刻调皮地卷起她垂落的发丝和柔软的衣裙,勾勒出纤细美好的身影。 “明华,快看!真的好美啊!”她回头呼唤,脸颊因兴奋和夕阳的映照而泛着动人的红晕。 李明华就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目光并未完全流连于天地盛景,反而专注地落在唐晓宁身上。 李明华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变得无比柔和,几乎凝滞。 直到唐晓宁再次回头,她才像是惊醒般,掩饰性地低下头。 随即默默从随身的粗布囊里,取出水囊和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几块精巧点心,递过去。 她的声音低沉:“嗯,很美。歇息片刻吧,补充体力。” 她刻意避开了刚才目光的落点。 唐晓宁接过水囊和点心,咬了一口点心,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漾开,混合着山间的清气。 她自然而然地挪回李明华身边,轻轻将半边身体靠在了李明华肩头,头微微倚着她。 “真甜。”她小声嘟囔着,不知是说点心,还是说此刻的滋味。 李明华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慢慢放松下来,肩背挺直,两人就这样安静地依偎着,看落日熔金,云卷云舒。 “明华,”唐晓宁望着渐渐沉没的夕阳,忽然想起什么,“你以前……在清风派的时候,也会这样安静地看落日吗?” 李明华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那燃烧的云霞尽头,摇了摇头:“山上清修,循规蹈矩,日落而息是常律,无心亦无暇驻足观赏。”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过往的清冷。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转而落在唐晓宁被霞光映照的发顶,低沉的嗓音里融进了许多温度: “如今,与你同看,方觉……此景甚美。” 那“与你”二字,她说得格外清晰。 唐晓宁的心倏然间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胀胀,泛起层层甜蜜的涟漪,直涌向眼底。 她的木头啊,总能把情话说得像战场简报般朴实无华,却又精准无比地直击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没说话,只是更紧地偎依着李明华坚实的臂膀,嘴角勾起弧度。 下山时,夕阳的余晖将山路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唐晓宁步履轻快,目光流转间,忽然被路边一丛丛在晚风中摇曳的蓝紫色野花吸引。 小小的花瓣在风中轻颤,带着山野特有的清新与娇憨。 “等等!”她轻呼一声,松开李明华的手,蹲下身去,伸手想去摘几朵,“看这花,多可爱!” “小心!”几乎是同时,李明华温热的手掌已经迅速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后轻轻一带,阻止了她贸然的动作。 自己的身影,随即挡在了唐晓宁身前。 “我来。”她言简意赅,抽出腰间短匕,上前两步。 她极其专业地用匕首拨开花丛周围的杂草,俯身仔细检查地面和花梗,确认无毒虫荆棘以及任何可能的绊索陷阱后,才侧身让开,对她点点头:“可以了。” 唐晓宁看着李明华一丝不苟执行“排险”任务的侧脸,心中又是温暖又是好笑。 她依言上前,小心翼翼地采撷了几朵最精神的蓝紫色花朵,凑到鼻尖嗅了嗅, 一股淡淡的、带着泥土和阳光的清新气息沁入心脾。 她嘴角弯起,转身将那捧带有些凌乱的小野花递到李明华面前,眼眸亮晶晶的:“喏,送给你!我的将军!” 李明华显然没料到这个“礼物”。 她看着那捧格外生机勃勃却也实在称不上精致的花束,明显愣了一下。 她习惯性地用审视的目光扫过半秒,客观地评价道:“此花……无甚香气,形态亦……不甚规整。” 语调里甚至带着一丝困惑。 唐晓宁立刻鼓起腮帮子,佯装生气地跺了下脚: “哎呀,李明华!这是心意!心意你懂不懂?它比那些名贵的兰花牡丹好看多了,也珍贵多了!” 她凑近一步,气息拂过李明华的下颌。 李明华被她突然的靠近和鼓起的脸颊弄得有些无措,看着唐晓宁眼中跳跃的认真光芒,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伸出手,郑重地接过了那捧不起眼的野花。 她在掌心掂量了一下,似乎在感受这份“心意”的重量,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唐晓宁始料未及的动作。 她非常自然、非常认真地将那几朵小花,稳稳当当地别在了自己那古朴剑鞘的皮革绊带上! 几朵纤细娇弱的蓝紫色野花,就这样突兀又和谐地点缀在冷硬的剑鞘和青金色剑穗旁。 山风拂过,花瓣轻轻颤抖,与冰冷的金属形成鲜明对比。 唐晓宁看着这堪称惊世骇俗的“杰作”,先是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明华……你怎么把它别剑上了?” 李明华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坦然,甚至轻轻调整了一下花朵的位置,确保它们不会被损坏。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而认真,解释道:“既是心意,自当随身携带,以示珍重。剑在,花在。” 她想了想,又严谨地补充了一句,“且不影响拔剑速度,不碍事。” 仿佛这才是关键。 唐晓宁看着她那副无比认真的模样,爽朗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化作唇边温柔至极的弧度。 她的女侠啊,总是能用最意想不到、最“李明华式”的方式,诠释什么叫独一无二的浪漫。 她用力点头,上前一步,亲密地挽住李明华的胳膊,脸颊蹭了蹭她的肩头,声音因感动而有些微颤: “嗯!说得好!剑在,花在!我在,你在!” 夕阳下,两人手挽着手,带着剑鞘上那簇在晚风中摇曳生姿的蓝紫色小野花,稳稳地走下山去。 回到府中,李明华刚踏入院门,端着水盆正要洒扫的丫鬟小翠一眼就瞥见了剑鞘上那簇格格不入的野花。她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指着那花,半天没说出话来:“……李、李姑娘……您的剑……这……” 李明华脚步未停,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剑鞘上别着野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甚至顺手扶了一下剑柄,让那花儿更显眼些,一本正经地对小翠解释道:“嗯,晓宁所赠。” 小翠:“……” 她看看那花,又看看李明华无比严肃的侧脸,再看看旁边抿嘴偷笑的唐晓宁,只能茫然地眨了眨眼,端着水盆僵在原地。 唐晓宁看着小翠那副世界观受到冲击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她挽起李明华的胳膊往里走,留下小翠在原地独自凌乱,并未多做解释。 晚上,唐晓宁去找李明华,推开虚掩的房门,却见李明华正背对着她,在窗台前摆弄着什么。 走近一看,原来那捧白日里摘下、此刻已有些蔫头耷脑的野花,被李明华可以说是笨拙地移植到了一个闲置的素白小花盆里。 盆里的土显然被仔细整理过,松散而湿润。 李明华正微微蹙着眉,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蔫掉的花瓣,神情似乎在苦恼如何让它们重焕生机。 “怎么不扔了?都蔫了。”唐晓宁轻声问,心中已然明了,却还是想听她说。 李明华闻声回头,看到唐晓宁,眼中的困惑未消,只是很自然地回答道:“你说,是心意。” 她看向那盆花,眉头依然微微皱着:“只是,不知如何养护。”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仿佛没能照顾好这份“心意”是她的失职。 唐晓宁看着她对着几朵不值钱的野花如此郑重其事、甚至有些发愁的认真侧脸,走过去,从后面轻轻环抱住李明华紧实的腰身。 她将脸颊贴在她温热的背脊上,感受着那平稳的心跳,声音轻得像叹息: “没关系,明华。你知道我的心意就好啦。” 李明华覆盖住唐晓宁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嗯”了一声,那紧蹙的眉头也悄然舒展开。 第59章 正儿八经的吻 自从关系确立,两人之间的亲密接触便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 大多是唐晓宁这只活泼的鸟儿主动出击,比如趁李明华看书时偷袭个脸颊,或者在她练剑后赖进那带着薄汗和皂角清香的怀里,像只慵懒的猫儿般索要一个密实的拥抱。 而李明华,这位素来以沉稳著称的女侠,虽然每次被突袭或赖上时,耳根都无可避免地染上晚霞般的红晕,身体也条件反射般地微僵片刻。 却t她也渐渐习惯了这份柔软的“负担”,甚至在内心深处,悄然滋生出一种隐秘的期待,渴望着这份温存降临的时刻。 然而,在“亲吻”这项需要双方参与、共同探索的技艺上,两人似乎一直默契地停留在额头、脸颊或手背这类“安全区域”。 第65章 最深也不过是某次黄昏,唐晓宁玩心大起,趁李明华不备,飞快地在她紧抿的唇上如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 随即自己先羞得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捂着脸颊飞快跑开,留下李明华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转瞬即逝的触点。 李明华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连呼吸都维持着平稳的节奏,仿佛无事发生。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轻如蝶翼的触感,带着唐晓宁特有的、淡淡的馨香,竟让她念念不忘。 她隐隐觉得,这浅尝辄止的触碰……似乎……不太够。 比起她心中那日益炽热、几乎要灼烧起来的爱意,这种点到即止的亲昵,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铠甲搔痒,徒增悸动却无法触及核心。 于是,李女侠那遇事必究、精益求精的“研究”精神再次上线。 这次锁定的目标,是“吻”的进阶技巧。 没有《风月宝鉴》这类秘籍可以参考。 那本书早被她以“言辞浮夸,战术性指导匮乏”为由判定为不实用。 她只能凭借自身的天赋,在黑暗中摸索,在实践里求真知。 这日晚间,烛火在灯罩里轻轻跳跃,将温暖的光晕洒满房间。 两人在李明华整洁得一丝不苟的房中。 唐晓宁脱了鞋,盘腿坐在铺着素色床单的床上。 她手里无意识地卷着一缕发丝,正兴致勃勃、眉飞色舞地向李明华讲述今天看的话本里,那对苦命鸳鸯历经千难万险后重逢的感人场景。 “……那断崖边上,狂风猎猎!他浑身浴血,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睛都亮了!然后……” 唐晓宁猛地坐直身体,双手夸张地捧住心口,模仿着书中的描写,眼眸里闪烁着向往的光 。 “他就根本不顾身上的伤,一把将她死死地拥入怀中!低头,深深地吻了下去!哇哦——” 她拖长了尾音,脸颊因兴奋和想象微微泛红:“书里说‘仿佛要将对方揉进骨血里’,肯定…肯定特别特别浪漫!” 她沉浸在情节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眼神的变化,那专注的目光早已从她生动的话语,悄然滑落到她一张一合、在烛光下泛着健康柔润光泽的唇瓣上。 李明华安静地听着,身体看似放松地靠在床柱边,实则每一根神经都敏锐地捕捉着近在咫尺的气息。 唐晓宁的嘴唇饱满而柔软,像初绽的粉色花瓣,又像她珍藏最甜美的糕点,随着话语轻轻开合,无声地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引诱着她去品尝那其中蕴含的蜜糖。 她喉间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掌心微微收拢。 “晓宁。”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沙哑,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唐晓宁绘声绘色的讲述。 “嗯?”唐晓宁正讲到兴头上,被打断后下意识地转过头,清澈的眼眸带着询问望向李明华。 然而,当她撞进那双深邃得如同子夜寒潭的眼睛时,心头莫名地剧烈一跳,一股陌生的热流瞬间涌上脸颊。 明华的眼神……和平日里那种沉稳可靠或温和纵容都不同,里面翻涌着她有些看不懂、却又本能感到心慌意乱的情绪,像暗流,像漩涡,要将她吸进去。 李明华没有回答她的疑惑。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一寸寸地向她倾身靠近。 空气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烛火跳跃的光芒在她深邃的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唐晓宁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在眼前不断放大。 她以为李明华又要像往常一样,带着那令人安心的清冽气息,在她额间落下轻柔的一吻。 于是她甚至带着点甜甜的期待,顺从阖上了眼帘,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乖巧的阴影,嘴角还下意识地弯起温柔的弧度。 然而,预想中额间那轻柔如羽毛的触感迟迟未至。 取而代之的,是唇瓣上传来温软的压力! 唐晓宁倏然睁大了眼睛,近在咫尺的是李明华微微颤动的、鸦羽般的长睫毛,以及她紧闭的双眼。 那专注的姿态,仿佛在执行一项极其重要、不容有失的任务。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李明华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鼻尖。 唇上那温软的触感,不再是之前那般一触即分的羞涩试探,而是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的停留,甚至开始尝试着极其生涩地、轻柔地摩挲起来。 这、这是……?! 唐晓宁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像被投入火炉的雪片,顷刻间蒸腾消散,只剩下唇瓣上那鲜明得令人心悸的触感,以及胸腔里那颗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 李明华似乎并不满足于这初步的探索。 她凭着骨子里那份“迎难而上”的执着和心中蓬勃燃烧的渴望,本能地驱使着她去索取更多。 她环在唐晓宁腰间的手臂,不知何时悄然收紧,带着不容抗拒却异常珍重的力道,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更密,近到彼此的体温隔着布料清晰可感。 唇上的力道也在试探中稍稍加重,不再是单纯的贴合,而是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吮吸,试图更加深入地感受那份柔软和甜蜜。 这是一个真正的吻。 青涩,毫无技巧可言,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笨拙。 却饱含着李明华最真挚而滚烫的情感,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薄的出口。 唐晓宁从一开始的震惊到茫然,再到身体深处涌起从未有过的奇异酥麻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沉溺在这份独属于李明华的温柔里。 最初的僵硬过后,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轻轻回应了一下。 这微小的回应仿佛点燃了引信的火焰,她能感觉到李明华的呼吸猛然一窒,随即变得更加急促而灼热。 唇舌间的探索仿佛得到了鼓舞,尝试着变换了角度。 节奏从最初的试探摸索,渐渐带上了一点无师自通略显强势的节奏感。 唐晓宁只觉得浑身发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颊烫得惊人,只能依靠着李明华环抱的力量才不至于滑落。 时间的流逝,在唇齿相依间变得模糊而粘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又仿佛地老天荒,李明华才恋恋不舍地缓缓地退开些许。 她的额头抵着唐晓宁微汗的额头,两人灼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她的胸膛微微起伏,气息依旧有些不稳。 她睁开眼,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怀中人此刻的模样,脸颊绯红,迷蒙的水眸氤氲着雾气,唇瓣因方才的亲昵而显得更加嫣红饱满,微微有些肿。 汹涌的满足感和近乎孩子气的得意瞬间淹没了李明华的心房,比打赢一场酣畅淋漓的战役更让她心潮澎湃! 原来……是这样。 比想象中,更令人……沉醉。 如同饮下了窖藏百年的醇酒,灵魂都在微醺中震颤。 “你……”唐晓宁气息不稳,声音带着被狠狠疼爱过的娇嗔和沙哑,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李明华胸前的衣襟,“你……你怎么突然……” 她羞得说不下去,眼神躲闪,却又忍不住偷偷瞟向李明华同样泛着红晕、却依旧努力维持镇定的脸庞。 李明华看着她这副羞赧得无处遁形、可爱到极致的模样,眼底漾开一片化不开的温柔笑意。 她抬起手,指腹抚过唐晓宁那被自己“蹂躏”得微微红肿的唇瓣,仿佛在回味方才那美妙的触感。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刚刚领悟至高武学奥秘的了悟与郑重: “兵法有云,”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唐晓宁,“攻城略地,当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不可浅尝辄止,贻误战机。” 声音沉稳有力,像是在部署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战。 唐晓宁:“???” 攻城略地?!贻误战机?!这、这算哪门子的比喻?! 她看着李明华那一本正经阐述剑道精髓或是排兵布阵真理般的严肃表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心底那点羞涩瞬间被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爱意和甜蜜冲散。 原来她的木头,是把亲她当成了攻城拔寨!这个不解风情的笨蛋! 她伸出手臂,紧紧地搂住李明华的脖子,把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对方线条优美的颈窝里,像只撒娇的小兽般蹭了蹭,小声嘟囔着,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哪有人把……把这个当攻城略地的……笨蛋明华……大笨蛋……” 李明华从善如流地接住她,有力的手臂稳稳地将她圈在怀里,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的气息喷在颈侧带来的细微战栗。 她只觉得心中那片曾经只有冰冷的剑锋与铁血江湖的天地,如今被另一种更为柔软的东西彻底占据、充盈,坚实而饱满。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下颌轻轻蹭了蹭唐晓宁柔软的发顶,从善如流地承认,“我是笨蛋。” 第66章 一个只对你一人发起“进攻”、只想“占领”你所有甜蜜的笨蛋。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流淌,温柔地笼罩着静谧的小院。 李女侠在“吻”的领域历经“研究”与实践,终于无师自通,成功“进阶”。 而唐晓宁则在心中默默将贴在李明华身上的“木头”标签,小心翼翼地揭下,替换成了闪闪发光的“学习能力超强的实干派”。 看来,在情之所至的某些事情上,源自本能的直觉和渴望,远比任何精心钻研的“兵法”都来得更加直接有效。 第60章 我愿意 接吻这件事情一旦开始之后。就会让人不管何时何地,都想来一个深入的亲亲。 这日午后,竹林深处,凉风习习,是夏日里难得的清凉所在。 竹叶筛下细碎的阳光,在铺满落叶的地面跳跃。 唐晓宁拉着李明华的手腕,一路小跑,躲进这片浓密的竹影下,美其名曰“避暑”。 实则那跳脱的脚步和眼底闪烁的光彩,早已泄露了她的小心思。 她轻轻喘息,背靠着一根粗壮的翠竹,脸颊因为跑动和隐秘的期待而染上薄红。 她微微扬起小巧的下巴,手指带着若有似无的诱惑力,轻轻勾着李明华一丝不苟的衣襟,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毫不掩饰的撒娇意味:“明华,你低一点嘛……” 李明华依言微微俯身,目光如温柔的网,细细描摹眼前人。 她的视线从唐晓宁光洁的额头,滑过因羞涩而微颤的长睫,最终落定在她微启着泛着水润动人光泽的唇瓣上。 那唇色像是蘸了露水的玫瑰花瓣,无声地诉说着邀请。 李明华的喉头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呼吸也下意识地放缓了几分。 周围静谧得只剩下风吹过竹海发出的、富有韵律的沙沙声响,以及彼此胸腔里那逐渐加速、逐渐重合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敲打在寂静的午后。 “怎么了?”李明华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沙哑的笑意。 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用指背蹭了蹭唐晓宁滚烫的脸颊,那细腻温软的触感让她指尖微微发麻。 唐晓宁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蜜桃。 她没有回答,只是踮起脚尖,更用力地攥紧了李明华的衣襟,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她的睫毛飞快地扇动着,泄露着内心的紧张与渴望,最终勇敢地迎上李明华深邃的眼眸。 李明华低低叹一声,像是终于卸下了最后一丝克制。 她一手揽住唐晓宁纤细柔软的腰肢,将她更紧地压向自己,一手托住她的后颈,低下头,精准地攫取了那份渴望已久的甜蜜。 “唔……”唐晓宁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 这个吻,深入而缠绵,在唇瓣碾磨间点燃燎原的火。 唐晓宁随即便彻底软了身子,像一捧融化了的春水,顺从地依偎在李明华怀中。 最初的生涩很快被一种本能的勇敢取代,她试探性地回应着,舌尖怯怯地触碰,手臂如同藤蔓般主动环上李明华的脖颈,将自己更深地送入她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李明华感受着怀中人的温顺与回应,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竹影婆娑,光影斑驳,温柔地将相拥亲吻的两人笼罩其中。 ** 自这个亲吻后,李明华心中便认定了一件事:她需得给唐晓宁一个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身份”。 不是雇主与保镖,不是江湖顾问,而是……妻。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以惊人的速度茁壮成长,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绪。 这边解释一下,所谓夫妻,就是一个夫人、一个妻子。 她想要和唐晓宁正式成为夫妻!! 但如何实现这个目标,对李女侠而言,其复杂程度不亚于破解一套绝世剑法。 首要难题,便是提亲之礼。 这日,她将自己关在房中,面前摊开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这几个月在唐府所得的全部薪俸,银锭和碎银加起来,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是她全部的家当。 她蹙着眉,盯着那堆银子。 “提亲……需备六礼……”她低声自语,回忆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模糊的世俗规矩。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似乎每一步都需礼物。 她深吸一口气,该买什么?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剑。 一柄吹毛断发的宝剑,既能防身,又象征着她的身份与守护。 但……晓宁连竹扫帚都挥不利索,送剑似乎过于……硬核? 而且,好的宝剑价值不菲,她这些银子,恐怕连好的剑穗都买不起。 第二个念头,是兵法或舆图。 实用,且能增长见闻。 但……她想起晓宁看话本时亮晶晶的眼睛,和对那些枯燥典籍敬而远之的样子,默默否决了这个选项。 她努力回想唐晓宁喜欢什么。 话本?可她买的那些,哪有晓宁自己收藏的精巧华丽? 吃食?不易保存,且显得不够郑重。 首饰珠钗?她见过晓宁妆奁里那些琳琅满目的珠宝,自己这点银子能买到的,恐怕入不了她的眼…… 李女侠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 她发现自己对世俗的“礼物”一无所知,而晓宁所处的世界,与她那清苦的师门、刀光剑影的江湖,差距何止千里。 她在房间里踱步,从清晨到日暮,眉头越锁越紧。 那堆银子在她看来,忽然变得如此微不足道。 最终,她做出了决定。 既然不懂,那便按最“实在”的来! 她揣上全部积蓄,第一次为了“私事”郑重其事地出了门,目标:县城里最大的商行和最有名的店铺。 她先去了布庄。 掌柜热情地推荐各种绫罗绸缎,苏绣湘绣,说得天花乱坠。 李明华听得云里雾里,只牢牢记住了一点:要给晓宁做最好的衣服。 她指着掌柜说的那种“一寸缂丝一寸金”的极品云锦,以及另外几种听起来就很名贵的软烟罗、蝉翼纱,言简意赅:“各要一匹。” 虽说价格让她心头抽了一下,但毫不犹豫地付了钱。 接着去了首饰铺。 面对金光闪闪、珠光宝气的各色首饰,她更加无措。 伙计拿着金簪玉镯向她推介,她只看了一眼,便摇头:“过于累赘,影响行动。” 最后,她的目光被一支白玉兰花簪吸引,玉质温润,造型简洁雅致,花蕊处一点点娇嫩的翠色,像极了晓宁笑起来时眼底的光。 “这个。”她指着玉簪。 价格几乎是她剩余银钱的一半。 她顿了顿,还是买下了。 然后去了糕点铺子,买了最大最精致的一盒什锦蜜饯果脯,因为记得晓宁嗜甜。 去了书肆,挑了几本新出的、封面最华丽的话本传奇。 甚至,她还去了一趟香粉铺,在伙计诡异的目光中,买了一小盒据说是京城最新款、带着清甜花果香的胭脂。 最后,她站在街角,看着手里几乎花光所有积蓄换来的、堆叠起来的礼物。 华而不实的布料(在她看来),不能吃不能用的玉簪,很快会被吃完的蜜饯,看完就忘的话本,以及那盒小小的、她完全不明白用途的胭脂。 她掂了掂手里仅剩的最后几个铜板,忽然有些忐忑。 这些……够吗? 能表达她的心意吗? 晓宁……会喜欢吗?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劲装,和剑鞘上那簇早已干枯、却依旧别着的野花,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贫富”的差距,和一种近乎笨拙倾其所有的赤诚。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礼物仔细打包好,拎在手里,转身,朝着唐府的方向,迈出带着些颤抖的步伐。 无论结果如何,这是她李明华,目前所能给出的全部了。 第61章 李明华拎着那个几乎掏空她所有的沉甸甸的包裹,站在唐晓宁的院门外,深深吸了一口气。 平日里面对刀光剑影都未曾退缩的她,此刻手心里却沁出了薄汗。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让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平静,这才抬步走了进去。 唐晓宁正坐在窗边的绣架前,对着那块给她练手的布帛较劲,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李明华,立刻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明华!你回来啦?一下午不见人影,去哪儿了?” 她的笑容像往常一样,毫无阴霾。 就是这样的笑容,让李明华想要永远守护。 李明华走到她面前,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那个与她平日简朴风格格格不入且塞得鼓鼓囊囊的包裹,轻轻地放在了唐晓宁面前的绣架上。 第67章 “这是……”唐晓宁疑惑地看着那个大包裹,又看看李明华异常严肃甚至有些紧绷的脸。 李明华没有看她,目光落在那个包裹上,仿佛要用眼神将它烧穿一个洞。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点颤抖,开始解开系扣。 首先露出的,是那几匹流光溢彩的云锦、软烟罗。 接着,是那个装着白玉兰花簪的精致木盒。 然后是那盒巨大的、包装精美的蜜饯。 几本簇新的、封面花哨的话本。 最后,是那盒小小的、贴着红纸的胭脂。 林林总总,堆满了绣架的一角。 唐晓宁看着这些东西,先是茫然,随即,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她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明华。 李明华终于将目光从那些礼物上移开,对上了唐晓宁震惊而探寻的眼眸。 她张了张嘴,那些在心底反复排练了无数遍的、关于“六礼”、关于“名分”、关于“守护一生”的郑重言辞,在接触到唐晓宁目光的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是看着唐晓宁,那双惯常清冷平静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她努力地想开口,想说出那个请求。然而,话语未出,眼眶却先不受控制地红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迅速弥漫上来,模糊了眼前人的身影。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就从那总是倔强抿着的唇角边滑落,悄无声息地砸在了那匹最柔软的云锦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她哭了。 唐晓宁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麻。 李明华似乎也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泪水惊住了,她有些狼狈地偏过头,想用手背去擦,却被唐晓宁一把抓住了手腕。 “明华……”唐晓宁的声音带着哽咽,她看着眼前这个连哭都隐忍克制、却为她捧上全部身家的女侠,只觉得满腔的爱意和心疼几乎要溢出来,“你……你买这些……是要做什么?” 李明华被她抓着手腕,转回头,泛红的眼睛直直地望进唐晓宁含泪的眸子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那句在心底盘旋了千百遍的话,带着颤抖的哭音,笨拙而清晰地说了出来: “晓宁……我……我想娶你。” “这些……是我全部能给的……可能……可能不好,也不够……” “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话音落下,房间里一片寂静。 唐晓宁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又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雨后初霁的彩虹,绚烂而动人。 她用力点头,一遍又一遍,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坚定: “愿意!我愿意!” “李明华,你这个笨蛋!我怎么会不愿意!” “谁要你赚更多了!我就要你!就要你现在这样!” 她扑进李明华的怀里,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自己融入对方的骨血之中。 李明华被她撞得后退半步,随即用力回抱住她,手臂收得紧紧的。 她将脸埋在唐晓宁的颈窝,嗅着她身上熟悉的的甜香,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那些不安和忐忑,都在这个拥抱和那声“愿意”中,烟消云散。 两人相拥着,任由泪水沾湿彼此的衣襟。 没有过多的言语,所有的承诺和爱意,都化作了这个紧紧的拥抱和交织的泪水。 阳光暖暖地照着,绣架上那些象征着李明华全部心意的礼物静静地躺着,见证着这一刻的郑重与浪漫。 过了许久,唐晓宁才从李明华怀里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痕,又去擦李明华脸上的,带着哭腔却笑着说:“瞧你,哭得丑死了……” 李明华任由她动作,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和鼻子,低声道:“你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又破涕为笑。 唐晓宁拿起那支白玉兰花簪,她将簪子递给李明华,微微低下头,声音轻柔:“帮我戴上。” 李明华接过簪子,手指依旧有些颤抖,却极其小心、郑重地,将那支玉簪,簪入了唐晓宁如云的鬓发间。 玉簪温润,人比花娇。 “好看吗?”唐晓宁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问。 李明华看着她,目光深邃而专,她轻轻点头,声音低沉而缱绻: “好看。” “我的妻子,自是天下最好看的。” “妻子”二字从她口中说出,让唐晓宁的脸颊瞬间飞上红霞,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填满,再次投入她的怀抱。 第62章 成全 定情之后的甜蜜并未持续太久,李明华深知,若要名正言顺,必须过了唐母这一关。 这件事,比任何江湖挑战都让她感到压力重重。 她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趁着唐晓宁不在,独自一人,整理好衣冠,深吸一口气,走向了唐母所在的正厅。 唐母正端着茶盏,见李明华进来,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明华来了,快坐。可是晓宁那丫头又缠着你做什么了?” 李明华没有坐,她站在厅中,身姿挺拔如松,双手却在不自觉地微微握紧。 她抬眼,目光坚定地迎上唐母温和的视线,开门见山,声音清晰紧绷: “夫人,晚辈李明华,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唐母放下茶盏,有些讶异于她的郑重:“何事?但说无妨,你保护晓宁有功,但凡唐家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李明华深吸一口气,将那句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的话,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晚辈……心仪晓宁,欲娶她为妻。望夫人成全。” 话音落下,正厅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唐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看着眼前这个神色认真、眼神清澈的姑娘,又想起自己那个被娇养长大的女儿,眉头渐渐蹙起。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李姑娘,你的心意,老身感觉得到。你武功高强,保护晓宁周全,唐家上下都感激你。但是……” 她顿了顿:“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晓宁自小锦衣玉食,没吃过半点苦头。 而你……恕老身直言,江湖漂泊,居无定所,甚至……清风派也已不在。 我如何能放心将女儿交予你?难道让她跟着你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吗?” 这些话像冰冷的针,刺在李明华的心上。 她知道唐母说得是事实,是她无法回避的现实。 她抿紧了唇,脸色有些发白,却依旧倔强地站着,没有退缩。 “晚辈……会竭尽所能,不让她受苦。”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承诺。 “竭尽所能?”唐母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心疼,“李姑娘,这不是尽力就能解决的问题。我是晓宁的母亲,我只希望她一辈子平安喜乐,无忧无虑。你给不了她这样的生活。” 这时,得到消息的唐晓宁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焦急的红晕。 她显然已经在外面听了一会儿,此刻冲到李明华身边,紧紧抓住她的手,对着唐母道: “娘!我不怕吃苦!我愿意跟着明华!她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胡闹!”唐母难得地对女儿板起了脸,“你可知江湖险恶?可知贫贱夫妻百事哀?你从小到大,连厨房都没进过,跟着她,你能做什么?” “我……”唐晓宁被问得一噎,但她看着身边脸色苍白却依旧紧紧回握她手的李明华,一股勇气直冲头顶。 她眼珠一转,忽然福至心灵,大声道: “那……那如果明华不是‘娶’,是‘入赘’呢?!” 此言一出,唐母和李明华都愣住了。 唐晓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飞快地继续说道: “娘!让明华入赘我们唐家!这样我就不用离开家了! 她还是可以保护我,陪着我!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生活在一起!这总行了吧?” “入赘?”唐母重复着这个词,神色复杂地看向李明华。 让一个武功高强的江湖女子入赘商贾之家? 这…… 李明华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刻明白了唐晓宁的用意。 这对她而言,本是无所谓的事情。 她所求的,不过是和晓宁在一起的名分和相守。 住在哪里,以何种形式,并不重要。 她迎着唐母审视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点头,语气斩钉截铁: “可。若夫人应允,晚辈愿入赘唐家。此生定当竭尽全力,护晓宁以及唐家上下周全,助家业安稳。” 她的承诺简单直接,却带着千钧之力。 唐母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女儿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恳求,而李明华…… 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姑娘,此刻眼神清澈坦荡,没有半分委屈或不甘,只有对晓宁毫不掩饰的深情和一种“只要能在她身边,怎样都好”的执着。 第68章 唐母沉默了。 她心疼女儿,但也知道女儿性子执拗,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若强行拆散,只怕…… 而且,李明华此人,品性端正,武功高强,对晓宁更是全心全意。 若她肯入赘,留在唐家,倒确实免去了女儿嫁入他家之苦,家里也多了一个极强的助力……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女大不中留”的无奈和一丝松动的迹象。 “你……当真愿意入赘?”她再次向李明华确认。 “是。”李明华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唐母又看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女儿,最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做出了某种妥协,带着几分不情不愿,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既然你们心意已决……晓宁又……唉,就依你们吧。” “娘!您答应啦?!”唐晓宁惊喜地叫出声,激动地抱住了唐母。 李明华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一直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子。 她对着唐母,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夫人成全。” 唐母看着弯腰行礼的李明华,又看看怀里喜极而泣的女儿,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 虽说同意了,但想到自己娇养的女儿就这么…… 罢了,至少,人在眼皮子底下,总能照看着。 “起来吧。”唐母语气缓和了些,“既然定了,有些规矩礼数,还是要走的。” “是,全凭夫人安排。”李明华恭敬应道。 危机解除,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 唐晓宁拉着李明华的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入赘又如何?只要身边人是她,何处不是归途? 这桩亲事,终于在唐母“不情不愿”的点头下,几乎尘埃落定。 至于父亲,那也只是母亲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第63章 花烛夜 唐母一旦松口,唐府的办事效率便高得惊人。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所有流程在唐母的操持下,以最快的速度走完,最终定在了一个月后的黄道吉日。 唐母心疼女儿,坚持要办得风风光光。 整个唐府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李明华这边没有师门长辈,便由唐父唐母做主,一切按礼数来。 她穿着与唐晓宁同制式的大红喜服,平日里清冷的面容被红色衬得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柔和与……显而易见的紧张。 她身姿依旧挺拔地站在喜堂上,听着司仪高唱礼仪,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那个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的身影。 隔着盖头,她似乎都能感受到唐晓宁同样激动又雀跃的心情。 “夫妻对拜——” 随着司仪最后一声高唱,李明华与唐晓宁相对,深深一揖。 起身时,她看到唐晓宁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正悄悄对着她比了个只有她们才懂的小动作,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礼成,送入洞房。 喧嚣被隔绝在新房之外。 房间里,红烛高燃,锦被鸳鸯,处处透着喜庆与温馨。 李明华拿着喜秤,手竟有些微微发抖。 她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挑开了那方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 盖头下,唐晓宁明眸善睐,粉面桃腮,平日里灵动的眉眼此刻染上了新嫁娘的娇羞与妩媚,美得不可方物。 她抬起头,看向李明华,眼中波光流转,带着浓浓的情意和一丝俏皮。 “明华……”她轻声唤道,声音甜得像浸了蜜。 李明华看着她,一时竟有些痴了,只会愣愣地点头:“嗯。” 还是唐晓宁先笑出声,打破了这旖旎又略带傻气的氛围。 她指了指两人中间案几上放着的合卺酒:“傻看着做什么?合卺酒还没喝呢。” 李明华这才回过神,连忙端起酒杯。 手臂交缠,酒液入喉,带着些许辛辣,更多的却是无法言喻的甘甜,一直暖到心底。 喝完合卺酒,气氛似乎又安静了下来。 红烛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都有些微红的脸颊。 唐晓宁看着李明华依旧有些紧绷的坐姿,眼珠一转。 她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开始拆卸头上繁复沉重的凤冠和珠钗。 一边卸,一边通过铜镜看着身后那个目光始终跟随着她的身影,故意抱怨道:“这些东西重死了,脖子都快压断了……还是我们明华好,一身轻便。” 李明华闻言,立刻起身走到她身后,动作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活计,帮她小心地取下剩余的饰物。 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唐晓宁如云的青丝间,动作轻柔,如同对待最珍贵的瓷器。 卸去钗环,青丝披泻而下,更添几分柔美。 唐晓宁转过身,仰头看着李明华,忽然指了指她依旧佩戴在腰间的佩剑,以及剑鞘上那个歪歪扭扭的青金色剑穗和早已干枯却依旧别着的野花,笑道:“李女侠,洞房花烛夜,还要剑不离身吗?” 李明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又看看唐晓宁,眼神认真:“剑在,便在。” 顿了顿,她补充道:“护你。” 唐晓宁心里一甜,却故意逗她:“那今晚,你的剑是放在床边呢,还是……挂在帐子上?” 李明华被她这话问得耳根一热,抿了抿唇,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唐晓宁看着她那副样子,再也忍不住,笑得扑进她怀里,搂着她的腰,把脸埋在她胸前,闷闷地说:“我的傻明华……今晚,你只要抱着我就好啦!比什么剑都管用!” 李明华被她抱得满怀,温香软玉在怀,身体先是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 她伸出手,环住唐晓宁纤细的腰肢,将她紧紧搂住,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清雅的香气。 “好。”她低低应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抱着你。” 红烛摇曳,将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亲密无间。 唐晓宁在她怀里抬起头,手指轻轻抚过她喜服上精致的刺绣,又摸了摸自己身上同样质地的布料,忽然想起什么,噗嗤一笑:“明华,你还记得你当初提亲时,买的那几匹云锦吗?娘请了最好的绣娘,全给我们做成衣服了。” 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袖:“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李明华看着她身上华美无比的嫁衣,再想起自己当初那“实在”的购买理由,脸颊微赧,点了点头:“嗯,你穿……很好看。” “你穿也好看!”唐晓宁笑眯眯地,手指不安分地戳了戳她胸口,“不过嘛,我还是更喜欢你穿劲装的样子,特别帅!” 两人相视而笑。 夜渐深,红烛泪盈。 唐晓宁拉着李明华在床沿坐下,靠在她肩头,看着跳跃的烛火,轻声道:“明华,我们现在是真正的夫妻了。” “嗯。”李明华揽着她的肩膀,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幸福。 “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去很多地方,”唐晓宁憧憬着,“去看你舆图上标记的那些山山水水,不过……得挑安全的路线!”她笑着补充。 “好。”李明华应着,将她搂得更紧。 “还要一起吃很多好吃的……” “好。” “我还要给你绣很多很多剑穗,虽然可能还是不太好看……” “无妨,你的心意,最好。” 低声絮语渐渐消失在相依相偎的温暖之中。 红帐缓缓落下,掩去一室春色与旖旎。 窗外,月华如水,繁星点点,见证着这对新人许下的此生不渝的誓言。 她的江湖,从此有了归处;她的人间,自此增添了最绚丽的色彩。 洞房花烛,春宵千金。 第64章 是我的 红帐之内,烛光氤氲,将一切都染上了朦胧而暖昧的色彩。 唐晓宁靠在李明华怀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胸腔内有力而稍显急促的心跳。 她抬起头,看着李明华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那里映着穿着大红嫁衣的自己。 “明华……”唐晓宁轻声唤她,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诱人沙哑。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李明华线条清晰的下颌,感受到对方身体瞬间的紧绷。 李明华喉结微动,低低地“嗯”了一声,目光胶着在唐晓宁近在咫尺的唇瓣上,那柔软带着水润光泽的唇。 她遵循着本能,缓缓低下头。 最初的触碰,是生涩而小心翼翼的。 但那份柔软的触感和唐晓宁身上传来越来越清晰的甜香,瞬间打开了李明华身体里某种陌生的闸门。 她无师自通地加深了这个吻。 从一开始的轻柔试探,逐渐变得炽热而深入。 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将怀中的人更深地嵌入自己怀里,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渴望,。 第69章 唐晓宁被她这强势却又笨拙的热情席卷,大脑有些缺氧,只能依偎在她怀中,生涩地回应着。 她虽看过不少话本,理论知识丰富,但真到了实践,在李明华这纯粹由本能和情感驱动的攻势下,那些“理论”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吻终了,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李明华的额头抵着唐晓宁的,呼吸灼热,眼神迷蒙地看着她泛着水光、更加红艳的唇,仿佛意犹未尽。 “晓宁……”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困惑又着迷的语气,“你……好甜。” 唐晓宁脸颊绯红,心跳如擂鼓,听着她这直白得近乎傻气的情话,又是羞赧又是心动。 她看着李明华那双清澈眼眸里此刻只盛满自己的倒影,想要与她更加亲密无间的冲动涌了上来。 她鼓起勇气,带着李明华的手,引导她抚上自己喜服的衣带,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引导:“明华……帮帮我……” 衣带被轻轻拉开,繁复的嫁衣层层褪去,露出里面更加精致的红色里衣。 烛光下,唐晓宁肌肤胜雪,曲线在红色丝绸下若隐若现。 李明华的呼吸一滞 。 她的动作依旧带着些许笨拙的僵硬。 “别怕……”唐晓宁感受到她的紧张,强忍着羞意,主动环住她的脖颈,将自己更紧地贴向她,在她耳边吐气如兰,“我……我教你……” 她遵循着记忆中书页上的描述,生涩地用亲吻和轻柔的抚摸,引导着这个在情事上如同一张白纸的爱人。 而李明华,这位在任何领域都展现出不俗学习能力的女侠,此刻更是将她的“学霸”特质发挥到了极致。 她就像最初学习剑法一样,专注、认真,且举一反三。 唐晓宁每一个细微的指引,每一次情不自禁的回应,都被她迅速地捕捉、理解、并转化为更加娴熟有效的“进攻”。 很快,主导权便在不知不觉中易主。 李明华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从最初的被动接受指引,到后来的主动探索索取。 她的手掌带着灼人的温度,在那细腻光滑的肌肤上游走。 唐晓宁感觉自己像一叶小舟,被汹涌而温柔的情潮彻底淹没,只能无力地攀附着李明华的肩背。 那些看过的香艳话本,此刻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 “……慢……”她无意识地哀求着,声音支离破碎。 烛影浮动。 唐晓宁蜷缩在李明华汗湿的怀中,浑身酥软。 李明华紧紧拥着她,轻柔地吻着她的发顶、额头。 两人静静相拥,感受着渐渐平复的心跳,和肌肤相亲带来的亲昵与安心。 “晓宁。”李明华忽然低声唤她。 “嗯?” “我的。”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语气却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独占和无比的郑重。 唐晓宁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心里甜得像是炸开了一朵烟花。 她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找到她的唇,轻轻印了一下,笑着回应: “嗯,你的。” “你也是我的。”她补充道,带着一丝娇蛮。 李明华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突然,身份对调,唐晓宁深吸一口气,一个翻身眨着眼对李明华道:“那该轮到我了。” 红烛燃尽,晨曦微露。 第65章 番外 转眼间,李明华与唐晓宁成亲已逾三载。 日子并未因岁月的流逝而褪色,反而像那窖藏的美酒,愈发醇香绵长。 她们依旧住在唐府那方精心打理的小院里,生活一如往昔,却总像是掺了细碎的蜜糖,甜得恰到好处。 李明华依旧是唐晓宁最坚实的依靠,也是唐家生意上不可或缺的助力,尤其在处理一些“非常规”麻烦时。 她的剑依旧常伴身旁,只是剑鞘上除了那个歪扭的青金色剑穗,偶尔还会多上一两朵唐晓宁新摘的、带着露珠的娇嫩小花。 唐晓宁也依旧是那个灵动活泼的大小姐,只是眉宇间更多了几分为人妻的温婉与成熟。 她的女红……嗯,在李明华数年如一日的“贴身”指导下,总算从“抽象派”进步到了“印象派”,至少绣个帕子荷包,能勉强看出是朵花还是只鸟了。 这日清晨,天色微熹,薄雾未散。 两人如同往常一样,准备出门去城中新开的早点铺子尝尝鲜。 刚推开院门,却同时顿住了脚步。 只见门前的石阶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竹篮,篮子里铺着柔软的旧棉布,一个看起来刚出生不久的女婴正安静地沉睡着,小脸粉扑扑的,呼吸均匀。 婴儿身边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枚成色普通的平安锁,静静压在一角。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与怜悯。 唐晓宁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婴儿柔嫩的脸颊。 那婴儿仿佛有所感应,小嘴咂巴了一下,竟无意识地抓住了唐晓宁的手指。 一股难以言喻的柔软情愫瞬间击中了唐晓宁的心房。 她抬起头,看向李明华,眼中带着询问和的渴望。 李明华的目光落在婴儿那毫无防备的睡颜上,又看向唐晓宁那充满怜爱的眼神。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坚定:“既遇见了,便是缘分。” 没有过多的犹豫,仿佛冥冥中自有安排。她们将女婴抱回了府中,取名“李心安”,取“遇见她,便觉心安”之意,也盼她一生平安顺遂。唐母起初有些微词,但看着那小团子玉雪可爱的模样,和女儿、儿媳眼中显而易见的疼惜,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默认了此事,反而开始张罗着找奶娘、置办婴儿用品,比谁都上心。 自此,唐府的小院里,除了剑风声、笑语声,更多了婴儿咿咿呀呀的学语声和清脆的啼哭,生活变得更加鲜活而忙碌。 **又是三年匆匆而过。** 初夏的傍晚,夕阳将小院的青石板染成暖金色。院中那棵大树下,李明华正手把手地教小心安摆一个最基础的握剑姿势——用的是一把特意为她削的小木剑。 “手腕要稳,心要静。”李明华的声音依旧是平和的,但对着小心安时,总会不自觉地放柔几分。 小心安学得似模似样,小脸绷得严肃,只是那双酷似唐晓宁的灵动大眼,总忍不住往旁边瞟。 不远处的石桌旁,唐晓宁正对着一块布料“奋战”,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这袖子……怎么又缝歪了……”她正在尝试给小心安做一件夏日的小衫,虽然过程依旧坎坷,但热情不减。 这时,小心安看到了石桌上放着的一碟刚冰镇好的、红艳艳的西瓜片。她立刻对“高深”的剑法失去了兴趣,小木剑“啪嗒”一扔,扭着小身子就朝石桌跑去。 她先是跑到李明华面前,仰起小脸,声音甜腻濡软,带着十足的依赖:“娘!安安渴啦!想吃瓜瓜!” 李明华眼底漾开一丝笑意,弯腰将她抱起来,轻轻拍了拍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好。” 小心安又挣扎着下地,迈着两条小短腿,噔噔噔地扑到唐晓宁腿边,伸出小胳膊紧紧抱住,奶声奶气地、用更加甜腻的语调喊道:“娘亲~抱抱!安安和娘亲一起吃瓜瓜!” 唐晓宁的心瞬间被这声“娘亲”叫得融化,立刻放下那让她头疼的针线,将小心安捞进怀里,用力亲了亲她软乎乎的脸蛋:“好~娘亲抱!咱们一起吃,不给娘吃!”她促狭地朝李明华眨眨眼。 李明华看着腻在唐晓宁怀里、笑得像个小太阳的心安,又看看笑容明媚的唐晓宁,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她走到桌边,拿起一片最甜的西瓜,细心地将籽剔掉,然后递到那母女二人面前。 小心安左手接过李明华递来的瓜,右手拿起唐晓宁递来的瓜,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满足地各咬了一大口,汁水沾了满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三人,将她们的影子拉长,亲密地交融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西瓜的清甜、夏日晚风的微醺,和一种名为“家”的、温暖而踏实的气息。 江湖依旧在远方,但她们的江湖,早已浓缩在这方小小的院落里,凝聚在彼此相望的眼眸中,更镌刻在了这个甜腻腻呼唤着“娘”、“娘亲”的小小人儿身上。 岁月静好,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