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克夫:皇上请回避》 第1节 《哀家克夫:皇上请回避》 作者:梦中说梦 文案: 天下皆知,南越国太后苏轻鸢,是个妖孽。 命硬的女人有很多,却从来没有能克死皇帝的,她做到了! 封后当日皇帝驾崩,新帝赐她毒酒一杯。 她手捧凤印据理力争:本宫是太后! 新帝面沉如水:要活命可以,除非—— *** 一日之内, 她从一个皇帝的手里接过了凤印金册, 却同另一个皇帝在那红绡帐中、百子被上,度过了她的花烛之夜…… 第1章 赐死 “来了!娘娘,朝乾殿的李公公来了!”小宫女淡月慌里慌张地从门外闯了进来。 苏轻鸢霍然站起身,又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坐了下去,稳稳地吐出一个字:“传!” 话音刚落,李全忠已走了进来,在外殿正中央昂然站定:“圣上口谕!” 苏轻鸢正襟危坐,沉声开口:“李公公,‘圣上’是谁?” 李全忠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除了临川王,还有谁堪承大统?” 苏轻鸢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许久才涩声追问:“不是有太子么?” 李全忠“嘿”地一笑:“奴才是个内臣,不敢过问天下大事——苏四小姐一介女流,似乎也无权干涉政事吧?” 淡月柳眉一竖,站了出来:“李公公的称呼是不是错了?我家主子是有凤印金册在手的皇后!即使临川王即位,也该尊我家主子为皇太后,这‘苏四小姐’四个字从何说起?” 李全忠不屑地横了她一眼,甩一甩拂尘尖声宣道:“圣上口谕:‘上将军苏翊第四女苏轻鸢,性情乖戾、德行有亏,不堪为天下之母!念其祖、父之功,特赐毒酒一杯,留其全尸,以嫔妃之礼下葬,钦此!’” 苏轻鸢坐着没有动。 一个小太监捧着个小小的茶盘走了进来。茶盘中那一杯清酒,倒映着满屋子鲜红的颜色,像血。 “苏四小姐,上路吧。”李全忠的语气轻飘飘的,拖着长长的尾音。 苏轻鸢抬起头来看着他:“陆离当真希望我死?” 旁边的小太监立时白了脸色。 李全忠沉下了脸:“竟敢直呼当今圣上名讳——只这一条已是死罪了!” 苏轻鸢起身接过那杯酒,顺手泼在了小太监的脸上:“叫陆离自己来见我!” 小太监吓得面如土色,忙抬起袖子在脸上乱擦乱抹。 李全忠冷笑:“苏四小姐,老奴劝你还是识时务的好!大行皇帝在你进宫当日驾崩,这可是亘古未有之怪谈!圣上但凡心狠一点,给你定个妖孽祸国的罪名,抄家灭族也不为过!如今将军府无恙,你自己还能保有全尸,这是天大的恩德,你还不知足吗?” “恩德?哈哈……”苏轻鸢哑声笑了。 这时,那个被泼了一脸毒酒的小太监忽然“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脸色迅速变黑,凡是能看见的地方都长出了骇人的黑色血泡,腥臭的气味很快便在殿中蔓延开来。 殿中所有人齐齐变了脸色。 苏轻鸢呆站了好一会儿,勉强扯了扯唇角:“他说要给我留下全尸,就是这样的‘全尸’?” 李全忠无言以对。 苏轻鸢回到窗前坐下,抬手撑住额头,“呵呵”地笑了起来:“陆离,我竟不知道你这样恨我……” 李全忠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差事,狠狠地咬了咬牙:“苏四小姐,既然你自己不肯要体面,可就别怪老奴冒犯了!” 说罢,他抬头向门口招了招手,立刻有四个小太监冲了进来。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白绫,极其麻利地套在了苏轻鸢的脖子上。 淡月、疏星两个丫头忙抢上来跟小太监们厮打,别的小宫女却依然低眉顺眼地站着,仿佛泥塑木雕。 苏轻鸢拼命护住脖子,发狂一般地对着小太监们乱踢乱咬。 “都麻利点,圣上等着回话呢!”李全忠沉声喝道。 苏轻鸢昂起头来,厉声嘶吼:“陆离,你不得好死!” “目前看来,不得好死的似乎是你。”门外响起一声阴沉的冷笑。 苏轻鸢一呆,护住脖子的手下意识地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小太监们狠狠地拧住了她的手臂,绕在她脖子上的白绫骤然收紧。 梦中说梦 说: 新坑已挖,请让蠢梦看到你们热情的双手! 第2章 求我 陆离抬脚跨进殿门,看见眼前的场景,目光立时冷了下来。 李全忠躬身迎着,小心地开口:“皇上……” 眼前只见白影一闪。 随后,四个小太监几乎同时被摔了出去。其中一个人手里还紧紧地抓着白绫,连带着苏轻鸢一起狼狈地跌在了地上。 苏轻鸢觉得自己的脖子几乎要被勒断了。 疼。 但最疼的地方并不是脖子。 她艰难地仰起头来,迎着那道冰冷的目光,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笑:“你此刻过来,是要亲手了结我吗……” 陆离闻言,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苏轻鸢扯着他的衣袖坐了起来,很不客气地把刚才疼出来的眼泪尽数抹到了他的袖子上。 陆离低头看着她散乱的青丝,神色复杂。 这个女人,倒也不算太傻。 这会儿,她脱下了册封大典上穿的九凤后袍,摘下了凤冠、拆散了发髻,身穿一袭竹青色纱裙,依稀还是从前那副恬淡温雅的少女模样。 能做到这一步,也算她有心了。 陆离冷哼一声,甩手推开苏轻鸢,皱眉看向地上那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这是怎么回事?” 苏轻鸢扶着桌角站起身来,努力地挺直了胸膛,看着他:“你一定要我死,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我不想死成那个样子,太难看。” 陆离眯起眼睛,危险地看向李全忠。 后者“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皇上,奴才叫他们预备的是鹤顶红,许是小猴儿们弄错了!” “斩了。”陆离沉声道。 李全忠微微一愣:“这毒酒也不知道经过了几个人的手,哪里还查得出是谁搞错……” 他的话尚未说完,门外已冲进几个侍卫来,将他本人连同先前的四个小太监一起拖了下去。 李全忠这时才意识到需要“斩了”的人也包括他自己,立时吓得尿了裤子。 那个枉死的小太监的尸体也被带了下去。苏轻鸢依然盯着地上的那摊污血发呆。 陆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怕了?” “如果我说‘怕’,你会放过我吗?”苏轻鸢幽幽地笑了一声,将目光移到了陆离的身上。 对视之后,她的目光越发黯淡下来。 眼前这个人,陌生得让她害怕。 她曾经以为这个人的心里是有她的。直到三个月前,这场美梦才蓦然惊醒—— 那一天,立后的圣旨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突然降到了将军府。她让疏星拿着书信去向他求救,换回的却是一封贺表。 他祝贺她即将飞上枝头,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他的用意,她至今不懂。想必以后也没有机会懂了。 如今,他已是这天下的主人,而她…… 就在她接过凤印金册的那一刻,皇帝忽然昏倒,不到半个时辰便已龙驭宾天。 这顶“妖孽”的帽子,她是甩不脱的了。 新皇帝要杀她以平天下物议,也是理所当然。 今日在殿中呆坐了一整天,苏轻鸢早已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她将目光移开,涩涩地叹了一口气:“我很怕疼,能不能帮我选一种不那么痛苦的死法?我不在乎全尸不全尸……” “你就那么想死?”陆离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苏轻鸢昂起头看着梁上的雕花,语气冷淡:“如果我没记错,刚才的毒酒和白绫似乎是你叫人送来的。” 陆离抬起手来,托起了她的下巴:“我让你死,你就肯乖乖去死?你不是喜欢荣华富贵吗?皇后的位子才坐了不到一天,你真的甘心?” 苏轻鸢拧紧了眉头。 她什么时候说过喜欢荣华富贵? 陆离低下头,气息拂在她的耳边:“求我。我非但可以不杀你,还可以让你继续做南越皇朝最尊贵的女人。” 苏轻鸢疑惑地看着他。 第2节 她并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理解了他的意思。 陆离显然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在苏轻鸢理出头绪之前,他忽然伸手将她抄了起来,疾走几步闯到珠帘之后。 那里有一张朱漆描金的龙凤拔步床,上面挂着大红的纱帐,铺着为今晚帝后洞房花烛而准备的百子被。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苏轻鸢发现自己已躺在了百子被上,睁眼便看见鲜红的帐顶。 她的意识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随后猛然惊醒过来:“你,你不能这样……” 陆离伏在她的耳边,声音沙哑而冷厉:“你也可以选择死。” 第3章 岂止不能见人而已! 苏轻鸢打了个寒颤。 她怕死。 可是,现在这算什么啊? 她不敢哭,更不敢推拒挣扎。她渐渐地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胸中憋闷得厉害,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他那双铁索一般的手臂。 陆离像是某种猛兽,残忍地在她的腮边、颈下撕咬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是我的,最终仍旧是我的……” 苏轻鸢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昏睡过去的。 她只知,醒来已是次日清晨。眼前仍是大红的轻纱,亮得刺人的眼。 不是梦。 昨夜那些荒唐的事,都是真的。 一天之内,她从一个皇帝的手里接过了凤印金册,却同另一个皇帝在这红绡帐中、百子被上,度过了她的花烛之夜。 这件事若是传到外面去,苏家…… 苏轻鸢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疏星。”她的声音沙哑得好像刚刚吞下了一把沙子。 “娘娘可是要起身梳洗?”疏星在外面躬身请问,语气平淡。 苏轻鸢迟疑不语。 淡月走进来挂起了纱帐,往苏轻鸢身上看了一眼,又慌忙别过脸去。 苏轻鸢见她眼角犹有泪痕,心头不免又是一阵酸苦。 疏星沉声道:“热水已经备下了,娘娘快起身梳洗吧。刚刚有人送来了丧服,叫咱们尽快到前头去。” 苏轻鸢抬了抬手。淡月立刻上前来扶她起身,眼中却又掉下泪来。 “咱们不用死了,你还哭什么?”苏轻鸢咬牙下了地,却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淡月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他怎么可以那样对你……” 苏轻鸢低头看着脚尖,缓步走到妆台前坐了下来。 疏星跟过来帮她穿好了中衣,低声道:“昨晚殿中的宫女,我已经训诫过了。只是……” 苏轻鸢冷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就算把她们全杀了,外面也未必就不会知道——何况还有朝乾殿的人!” 淡月哭出了声:“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娘娘今后还怎么见人?” 苏轻鸢看着镜中的自己,凉凉地笑着:“秽乱后宫,那是要满门抄斩的,岂止不能见人而已!” 疏星脸色微变,许久才低声劝道:“娘娘且放宽心。如今还不到那个地步。” 苏轻鸢在淡月的背上拍了两把:“你好好学学疏星,别只顾哭!在宫里混日子,就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再说这会儿泰山不是还没崩吗?” “泰山没崩,可是皇上……”淡月站直了身子,拼命擦泪。 苏轻鸢垂下眼睑,许久才发出一声若无其事的轻笑:“‘崩’了的那个要叫‘大行皇帝’,现在的皇上是陆离。你嘴上注意点,称呼可不能再错了。” 淡月不敢再多说,忙叫进几个小宫女来帮苏轻鸢梳头洗面,穿了丧服便急急地出了门。 此时,宫城之内已是一片素白。 苏轻鸢顿住脚步,向疏星道:“我和淡月先走,你回去把殿内那些喜庆颜色的东西全都收起来。尤其是床帐被褥,都换成素色的吧。” 疏星低头应了,快步退了下去。 苏轻鸢同淡月一起匆忙往朝乾殿去,身后却传来一声断喝:“前面是哪宫里的奴才?见着娘娘也不行礼,还敢跑?” 淡月挺起了胸膛,回过头去:“大胆!这是皇……” 苏轻鸢怕她失言,忙截住她的话头,淡淡道:“我们是芳华宫的。” 那宫女脸色一变:“你就是那个扫把星?” 苏轻鸢回过头去,眯起眼睛向那宫女的主子打量了一番:“昨日大殿之上并未看见你。想必你就是那个装病不肯出门的沈贵妃吧——今后怕是要改称‘沈贵太妃’了。” 沈素馨将细细的眉梢一挑,发出一声冷笑:“新帝仁慈宽厚,当然不会亏待了我们这些长辈。不过你嘛……” 苏轻鸢听到“长辈”二字,觉得分外刺耳,后面的话便没有听见。 沈素馨顿了一顿,又道:“钧诺刚刚在前头哭昏过去了。你好歹是他的亲姨娘,还不快去看看?” 第4章 妖孽必须尽快除之 朝乾殿外乌泱泱一片,不知跪着多少人。 苏轻鸢的到来,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一道道利刃似的目光刺在她的身上,仿佛要将她就地凌迟一般。 “扫把星”、“妖孽”之类的尊称不住地飘进耳朵里来,苏轻鸢也顾不上理会。 她快步闯进殿中,逮着一个小太监急问:“太子怎么了?人在哪里?” 小太监未及答话,旁边已有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何人在此胡言乱语?圣上尚无子嗣,哪里来的‘太子’?!” 苏轻鸢自知失言,心中不免有些发慌。 说话的这个人是崇政使薛厉,一向与苏家不睦的,她自然认识。 此刻也算是狭路相逢。苏轻鸢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薛大人不是崇政院的么?什么时候调到礼部当差了?” 薛厉认出了苏轻鸢,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原来是苏四小姐——怎么,你苏家还惦记着扶那黄口小儿登基不成?” 苏轻鸢脸色微变,身后已有人替她斥道:“薛大人慎言!钧诺是大行皇帝的血脉,即便不是太子,少不得也要封个亲王。你为人臣子,对天家贵胄出言不逊,似乎不太妥当吧?”  薛厉冷哼一声,不情愿地拱了拱手:“原来是定国公世子。你倒是懂得怜香惜玉,不好好在灵前跪着,却巴巴地跑过来替一个妖女解围!” 程昱掸了掸丧服衣袖上沾到的香灰,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薛世兄不在灵前跪着,却跑到殿中来为难当朝皇太后,又是什么缘故?” “皇太后?”薛厉大笑:“她算哪门子的皇太后?一个无福无德的妖女罢了!死到临头,还在做母仪天下的春秋大梦呢?” “何人在外喧哗?”殿内传出一声喝问。 苏轻鸢往后退了小半步,深吸一口气涩声开口:“薛大人,我确实无福无德,受你欺辱责骂也无话可说……可是在大行皇帝梓宫面前,你这般大说大笑,是何道理?天子驾崩,日月同悲,你却这般得意洋洋……” 她的声音越来越干涩,终于哽住。 薛厉看到她极力忍泪的模样,禁不住拧紧了眉头。 苏轻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猛然转身快步闯到灵前,扑到供桌上呜咽起来。 程昱下意识地跟过来,试图伸手扶她。 内殿门口响起一声清咳。程昱如梦方醒,慌忙退后两步屈膝跪下:“皇上。” 陆离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薛厉。 后者忙在程昱身边跪了下来:“皇上,如今天下物议纷纷,民心不安,长此以往必生祸乱!此等妖孽必须尽快除之,以平民愤!” 苏轻鸢扶着桌角,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泪眼盈盈地看向陆离:“天下百姓果真当我是妖孽吗?” 陆离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苏轻鸢心头发颤,慌忙移开目光。 她今日之所以敢到朝乾殿来,是因为相信陆离会有分寸,不至于在外人面前露出什么痕迹。可是他…… 陆离缓步走到苏轻鸢的面前,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第5章 难洗今朝满面羞 苏轻鸢大惊失色。 她本能地甩手想要逃离,陆离的手却像铁钳一样死死地卡在她的腕上,使她完全动弹不得。 一抓一甩之间,苏轻鸢的冷汗立时就下来了。 陆离的眼中闪过一抹戏谑,手指缓缓地滑到她的手肘处,变换成搀扶的姿势。 他的语气十分正经,甚至微微有些沉重:“民间确实有一些不好的传言。毕竟昨日事出突然,父皇的龙体一向又没什么大碍,也难怪百姓们揣测。” 苏轻鸢稳住自己的声音,看着他道:“若是杀我一人可换得天下安宁……” “不管能不能换来天下安宁,你都必须死!”薛厉冷声接道。 苏轻鸢打住了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陆离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一直在苏轻鸢的手臂上不急不慢地画着圆圈。 苏轻鸢心中难堪,偏偏又不敢表现出半分不妥,脸上早已僵了。 诡异的寂静持续了很久。不仅薛厉和程昱忍不住抬起了头,就连旁边伺候的宫女内侍都在悄悄地拿眼神往这边瞟了。 苏轻鸢心如汤煮,几乎崩溃。 她用力掐住陆离的手,颤声低吼:“你们到底想怎样!” 陆离的眼角闪过一丝笑影,语气却是十分严厉:“我南越皇朝的天下,不是一两个‘妖孽’所能撼动的。愚民无知,难道国之栋梁也尽是些人云亦云的无知之辈吗?薛卿,你这两日的言行,实在配不上你崇政使的身份!” 薛厉死死地盯着苏轻鸢的手臂,欲言又止。 程昱在旁朗声道:“圣上英明,流言自会不攻而破,哪里就到了需要用一个女子的性命来安抚民心的地步!一朝国母若是当真为流言所杀,那才真是贻笑天下!” 第3节 陆离缓缓地放开了苏轻鸢的手臂,淡淡道:“程世子所言,深得朕心。” 程昱担忧地看着苏轻鸢,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 苏轻鸢脚下悄悄地后退了半步。 这时,陆离却忽然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放心吧,母后。” 这本是极正经的一句话,可是他偏偏伏在苏轻鸢的耳边来说,不免平添了几分暧昧的意味。 苏轻鸢的双腿一阵发软。 羞耻、愤怒、悲凉……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此时此刻,当真是“纵使借尽西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了。 她不明白陆离为什么要这样刻意羞辱她,就像不知道他当日为什么不肯阻止她入宫一样。 可是她不敢问。即使问了,只怕他也不会说。 苏轻鸢努力站稳身形,垂眸低问:“钧诺怎么样了?我听人说他昏倒了。” 陆离语气淡淡:“无妨。太医已经看过,说是哭得急了,气息不继的缘故。这会儿已经醒了。” “我去看看!”苏轻鸢忙道。 “朕同你一起。”陆离不慌不忙地跟了上来。 苏轻鸢的脚步立时僵硬了。 陆离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抗拒。他甚至仍然坚持“搀扶”着她的手臂,一派坦然地同她一起回到了内殿。 第6章 母后一定乖乖的 陆钧诺是大行皇帝唯一的血脉,今年只有五岁,生得十分聪慧灵秀。此刻他正坐在屏后的罗汉床上发呆,看见苏轻鸢进门,立时便跳了起来:“姨母!” 苏轻鸢快步迎了上去。 这时陆钧诺却又瑟缩了一下,不安地向苏轻鸢的身后看了一眼。 苏轻鸢弯腰将他抱回床上放好,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有没有不舒服?” 陆钧诺摇了摇头,抱住苏轻鸢的手臂靠着,却不说话。 苏轻鸢只好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柔声安抚:“别怕。你父皇虽然走了,姨母却还在宫里。你还有外祖父护持,旁人不敢欺侮你的。” 陆钧诺抬起了头:“可是旁人说,哥……皇上要杀了姨母,还要杀我……” 苏轻鸢正要说话,陆离忽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距离之近,几乎要贴在她的背上。 陆钧诺吓得小脸都白了。 苏轻鸢下意识地抬头四下张望一番,却见内殿之中服侍的都是陌生的宫女和嬷嬷,也不知道是哪边的人。  她心中恐慌,忘了安抚陆钧诺,那孩子的眼中立时便有了泪。 陆离抓住苏轻鸢的手,眼睛却看着陆钧诺:“说这话的人,你就该叫人打死他。朕与你虽不是嫡亲兄弟,这几年却也与亲兄弟无异。只要你不生异心,朕自然不会残害手足。” “真的吗?”陆钧诺将信将疑。 陆离的另一只手悄悄地揽住了苏轻鸢的腰,语气轻佻:“当然是真的。只要你和你的姨母都‘乖乖的’,朕必定会‘好好’对待你们,绝不让你们受半点委屈。” 陆钧诺这两天被吓坏了,听见这话慌忙用力点头:“钧儿一定乖乖的!” 陆离勾了勾唇角,看向苏轻鸢:“你呢?” 苏轻鸢的心中一阵羞耻。 “乖乖的”这三个字,暗藏着的那一重不可言说的含义,她自然听得出。 她从不敢反抗他,他却一定要逼她当着钧儿的面,把那样可耻的话说出口吗? 她不肯开口,陆离的手便在她腰间不安分起来。 这时陆钧诺却吓坏了,牵着苏轻鸢的衣袖急道:“姨母,你快说啊!你快说‘姨母一定乖乖的’,皇上就不杀咱们了!” 苏轻鸢心中一动,硬着头皮低声开口:“好,姨母一定……” “等一下!”陆离忽然沉声打断。 陆钧诺急了:“怎么了,不作数吗?” 陆离正色道:“钧儿,你记得昨日的册封大典是做什么的吗?” 陆钧诺点了点头。 “所以,还叫‘姨母’吗?”陆离循循善诱。 陆钧诺皱眉想了想,试探着问:“应该叫……母后?” 陆离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 苏轻鸢紧紧地揪住衣角,双手发颤。 陆钧诺像个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母后别怕,你只要说‘母后一定乖乖的’,皇上就不杀咱们了!” 苏轻鸢捏住那只小手,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陆离在她耳边轻笑:“怎么,很难出口?” “母后!”陆钧诺急得哭了出来。 苏轻鸢自己也落了泪。她瞪大眼睛乞求地看着陆离,缓缓摇头。 陆离的唇角带着几分笑意,玩味地看着她:“钧儿毕竟曾经是太子,朕又不是父皇亲生的,母后若是不肯让朕放心——” 后面的长音,威胁意味很浓。 苏轻鸢并不相信他当真会为了一句话而置她于死地。可是陆钧诺信了,越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都青了。 苏轻鸢记得长姐曾经说过:这孩子有心疾,不能久哭的。 她心下一急,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道:“母后一定乖乖的——请皇上开恩,高抬贵手!” 陆离的手臂忽然收紧,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腰肢。 苏轻鸢泪如泉涌,耳边却听到他意味深长的低语:“说过的话可一定要作数哦,母后……” 第7章 别怪为父心狠手辣 一个时辰之后,苏轻鸢终于牵着陆钧诺的小手出了殿门。 宫女和内侍们依然低眉顺眼,可是苏轻鸢总觉得身后有无数道异样的目光追随着她,如芒刺在背。 上将军苏翊快步迎上来,郑重地行了大礼:“臣苏翊参见娘娘!” “父亲免礼吧。”苏轻鸢攥紧了双拳。 “娘娘,如今……”苏翊站起身来,欲言又止。 苏轻鸢回头向殿内看了一眼,涩声道:“暂时无事。皇上承诺会封钧儿为亲王,以后就由我照顾他。” 苏翊听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么说,他是打算保下你了。” 苏轻鸢低头看着脚尖,冷漠地道:“午间举哀的时辰快要到了。父亲若无别事,就请到后面去跪着吧。” “鸢儿,你可是在怨恨为父?”苏翊叹息着问。 苏轻鸢冷笑:“父亲多虑了,女儿不敢。” 苏翊面露苦色,唉声叹气:“天下做父母的,哪有个不盼着儿女好的?我一心想着扶你位主中宫,保你一世荣华无忧,谁知……大行皇帝正当盛年,先前又不见有什么疾病,怎会忽然就驾崩了?!” “许是有人下毒谋害也说不准。”苏轻鸢冷冷地道。 她本是信口胡言,苏翊却正色道:“为父也正是如此猜想!此事重大,你今后定要细细查访,一有进展就立刻告诉我,万万不可轻忽!” 苏轻鸢瞟了他一眼,不肯应声。 苏翊又叹了一口气:“鸢儿,你的心事,为父不是不知道。只恨为父非神非妖,不能预知今日之事,否则又怎会弄巧成拙!” 苏轻鸢牵着陆钧诺的小手,沉默地从苏翊的身边绕了过去。 苏翊忙转身追了上来,低声急道:“事已至此,你恨我怨我都无妨,但眼下的局势,你心里必须掂量清楚——他如今已是皇帝,你万万不可再像从前一样放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更要尽数收起来!你若敢做什么出格的事连累了苏家,可别怪为父心狠手辣!” “说完了吗?”苏轻鸢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他。 苏翊换上了温和的语气:“鸢儿,为父是真心为你好!你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上,定要事事小心,千万保全自己。你是大行皇帝亲封的皇后,当今皇上只要不杀你,就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钧儿是你长姐的儿子,也就如你亲生的一般,你也算是余生有靠了。将来你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时辰已到,举哀——”小太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亮开嗓子尖声喊道。 苏轻鸢牵着陆钧诺的小手,一语不发地在台阶下面跪了下来。 苏翊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阴沉着脸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跟着众人一起跪下。 叩首,哀哭,起身,再跪…… 苏轻鸢机械地重复着那些僵硬的动作,心里也早已同脸上一样麻木了。 身边的小钧诺一板一眼地照着规矩磕头,居然也没出什么差错。 苏轻鸢的苦笑声,淹没在了一片虚情假意的哀哭之中。 余生有靠?靠谁?靠这个朝不保夕的孩子,还是靠那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将军府? 第8章 青鸾 几轮举哀结束之后,苏轻鸢已累得头晕眼花。 旁边有人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苏轻鸢以为是淡月,便压低了声音道:“快走,别等他又过来!” “四姐姐。”那人怯生生地开了口。 苏轻鸢定了定神,回过头去:“青鸾,怎么是你?” 苏青鸾细声细气地道:“我不放心你,所以一早求了静敏郡主带我过来的——马上就该出宫去了。” 苏轻鸢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你一向怕见外人,又何苦为我费这番周折?我在宫里,境遇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第4节 苏青鸾垂下眼睑,低声道:“我总要来看一眼才能放心。先前外面的传言很吓人,我真害怕……幸好你没事。” 苏轻鸢安抚地拍拍她的肩,露出笑容:“既然放心了,就快些回去吧!这些日子父亲要在兵部值守,你在家要好好帮着姨娘料理家务。记得嘱咐府里的人尽量少出门,遇事能忍则忍、不能忍的要尽早告诉父亲。” 苏青鸾一一应下了,又从怀中摸出一本书来,塞到苏轻鸢的手里:“这是上次从你那里借来的,我看完了。” “你收着就是了,一本闲书也值当特地带进宫来还我?”苏轻鸢有些哭笑不得。 苏青鸾嗫嚅道:“若是寻常的书也就罢了……这一套《风尘豪侠传》,原是你花了许多心思才淘来的……若是残缺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苏轻鸢侧过身子遮住旁人的目光,把书塞进了袖子里:“也罢了。如今我身份有些尴尬,不便送你,叫淡月陪着你出去吧。” 苏青鸾点了点头,一直挂在眼角的泪珠终于落了下来:“四姐姐,你千万要保重……” “放心吧,”苏轻鸢向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姐姐我的命硬着呢!” 苏青鸾低头敛衽,郑重地行了个礼,跟着淡月退了下去。 苏轻鸢目送着二人离开,嘴角缓缓地垂了下去,眼中又是一阵酸涩。 将军府中值得她牵挂的人不多,苏青鸾正是最让她放心不下的那一个。 青鸾这丫头心眼实,性子又怯懦,往常没少受那些世家小姐们的闲气。从前好歹还有她这个皮糙肉厚的姐姐挡一挡,今后她困在深宫,怕是再也照拂不到了。 苏轻鸢叹息一阵,再次把书往袖筒里塞了塞,低下头浑浑噩噩地向外面走去。 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双银灰色长靴,拦住了她的去路。 苏轻鸢抬起头来,脸色立时就白了。 “母后要到哪里去?”陆离微微勾起唇角,玩味地看着她。 苏轻鸢避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攥紧了陆钧诺的手:“钧儿累了,我带他回宫歇一歇。” 陆离十分自然地牵起了陆钧诺的另外一只小手:“既然已经累了,回内殿休息就是,何必去芳华宫那么远?御膳房刚刚送来了午膳,母后和钧儿陪朕一起用吧。” 苏轻鸢下意识地想逃离,眼角却瞥见沈素馨和几个女子在不远处站着,正看着这边窃窃私语。 众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实在不成样子。 苏轻鸢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这样也好。” 陆离露出笑容,又故意提高了声音道:“尊奉母后为皇太后和册封钧儿为亲王的圣旨,朕已经叫人去拟了。今后这宫中诸事,还要劳烦母后多多费心。” 苏轻鸢心烦意乱,只管看着自己的脚尖,并未留心听他说了什么。 身后,沈素馨等一众女子却已经变了脸色。 梦中说梦 说: 大家周末愉快哦!冬天的周末最适合缩在暖呼呼的被窝里看小说啦!书荒的亲们可以到姊妹站“若夏文学网”搜索蠢梦的笔名“梦中说梦”,有几篇完结文可看哦^_^ 第9章 圣旨 朝乾殿的午膳十分丰盛,苏轻鸢却吃得味同嚼蜡。 并不是说陆离待她不好——问题恰恰就在于,他待她太好了。 好到任何一个视力正常的人,都能从他温柔的言语和动作之中,看出那么一点两点的不寻常来。 照这样下去,新的流言应该很快就会传遍宫闱,甚至传遍天下! 想到那样的后果,苏轻鸢便觉得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粘糕,再也咽不下任何东西去。 可是陆离往她的碗里夹了很多菜。她若是不吃,那一大碗菜高高地堆着,实在太显眼了些。 苏轻鸢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像从前一样重重地拍一下桌子,怒吼一声:“你要撑死我啊?!” 可是她不敢。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她已不是他心尖上宠着的阿鸢了。 冒犯他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她只能忍着喉咙里一阵阵泛上来的酸苦,咬牙把那些完全尝不出味道的菜咽下去。 每咽下一口,就像是咽下了一柄利刃,从喉咙到胸口,疼得撕心裂肺。 胃里几次要翻腾上来,苏轻鸢都只能拼命忍着,不敢表现出半分不妥。 陆离一直笑吟吟地看着她。她吃多少,他就往她的碗里添多少。于是苏轻鸢碗中的菜,始终没有要少下去的迹象。 最后,苏轻鸢终于认命地选择了放弃。 放下筷子的那一刻,她的脸色早已疼得发青,额头上也不知出了多少冷汗。就连那双乌木筷子上,也已留下了清晰的汗湿痕迹。 在陆离玩味的目光中,苏轻鸢努力地仰起头,把眼中那股酸涩憋了回去。 陆离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很快又恢复如初。 他有些不满似的向苏轻鸢面前的那碗菜看了一眼,悠悠开口:“母后胃口不好吗?要不要叫小厨房再做些点心?” “不必了,”苏轻鸢涩声道,“我很好。” 这时,秉笔太监小英子过来回禀,说是几道圣旨都已经宣下去了。 陆离伸手将一卷明黄的卷轴接了过来,面露微笑:“这是尊奉皇太后的圣旨,母后要不要看一看?” 苏轻鸢迟疑许久,终于伸手接了过来。 那道圣旨上的内容关系到她的生死荣辱,也关系到苏家和陆钧诺的前程。 所以,她不得不看。 可是看完第一句话之后,她便像是被人从背后刺穿了心脏一样,整个人僵在当场,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自古人伦之重,孝道为先……”她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念出了那一行字。 果然,即使是照规矩尊她为皇太后,他也不忘在圣旨上羞辱她一番。 人伦之重?她倒想守住人伦,可是他肯吗? 她的人伦之念、廉耻之心,早已在昨夜的红绡帐中,被他荼毒到底了。 纸里是包不住火的,那件事只怕迟早有一日要东窗事发。到时候,这道圣旨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怎么了?母后不满意吗?”陆离一边微笑着低下头询问,一边将手放到苏轻鸢的腿上,肆无忌惮地摩挲着。 苏轻鸢一颤,闭上了眼睛:“很好。” “母后满意,朕就放心了。母后坤元表德、懿范流芳,朕自当以天下奉养,将母后的嘉言懿行,倡为天下典范。”陆离低头凑到苏轻鸢的耳边,语气轻浮地道。 苏轻鸢攥紧那卷圣旨,哑声道:“你是天下之主,你要做的事,谁能拦得住你!” 第10章 儿臣送您回宫 午膳之后,苏轻鸢的劫难并没有结束。 小英子把今日的奏章搬了过来。陆离开始批奏章,而堂堂皇太后竟被当成小宫女使唤,在旁边给他端茶倒水、摊纸磨墨。 内殿之中服侍的宫女和太监不少,却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仿佛这些差事原本就应该是皇太后的职责。 只有在朝臣过来议事的时候,苏轻鸢才可以坐到陆钧诺的身旁,假装哄他睡觉或者陪他玩耍,像个真正的端庄稳重的皇太后一样。 等到大臣离开之后,她又不得不丢下陆钧诺,乖乖地回到陆离的身边去。 每当这个时候,陆离总会意味深长地瞅她一眼,显然是嘲讽她在人前道貌岸然的模样。 苏轻鸢心中恨极,却毫无办法。 她毕竟不能像他一样肆无忌惮——她可以不要颜面,却不能不要性命。 陆离就是吃定了这一点,所以才越来越放肆。奏章批完之后,他竟干脆当着殿中小太监的面,对她动手动脚起来。 苏轻鸢非但不敢声张,反而要竭力掩饰,生怕被人看出什么端倪。 每当她费尽心思遮掩的时候,陆离却总是越发变本加厉,必定要逼得她手忙脚乱糗态百出才肯罢休。 如是几次之后,苏轻鸢已经精疲力竭,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了。 酉正时分,外殿的小太监进来提醒,说是晚间举哀的时辰快要到了。苏轻鸢如逢大赦,跳起来拉着陆钧诺便往外面跑。 陆离“好心”地叫住了她:“你打算就这样出去吗?” 苏轻鸢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宫中注重仪容,她需要照一照镜子。 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察觉到自己有多狼狈:这一下午,她的后背上不知被冷汗浸湿了多少次,白惨惨的丧服上出现了许多脏兮兮的汗渍;发髻也早已松了,几缕发丝被汗水浸成一绺一绺的,乱七八糟地垂落下来;最不能见人的是那张惨白的脸——以及那双黯淡无神、布满了红丝的眼睛。 苏轻鸢几乎已经认不出镜中的自己了。 陆离却忽然向她笑了笑:“也好,就这样出去吧。若不这样憔悴,怎么能显得母后为父皇驾崩而伤心欲绝呢?” 最终,苏轻鸢只是重新抿了抿头发,便牵着陆钧诺一起出了门。 这一次,迎接她的却是前所未有的礼遇。 当然了,“皇太后”这个身份,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有用的。至于这个身份是用什么方式得来的,反倒并没有那么重要。 陆钧诺已经封了定安王,虽然没了“皇太子”的身份,但毕竟仍是天家贵胄,朝臣们的态度重新恭敬了起来。 举哀过后,大行皇帝的后宫嫔妃们又过来向苏轻鸢行礼,算是补上今日的“规矩”。 这些女人之中,最大的足足比苏轻鸢年长十六七岁。这会儿要向苏轻鸢行礼问安,她们的脸上难免有些不好看。 其中脸色最难看的当属沈素馨无疑——也不知陆离是有心还是无意,颁下去的旨意之中,沈素馨的尊号是“太妃”,而不是“贵太妃”。少了一个字,便是结结实实地降了一级位份,让她如何能不气恼? 苏轻鸢跟这些陌生的女人并没有什么话说,胡乱打了招呼就叫她们散了。 眼看朝乾殿这边已经无事,苏轻鸢便打算带着陆钧诺溜回芳华宫去。谁知刚一转身,陆离却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母后,儿臣送您回宫。” 第11章 不要丢下我 苏轻鸢的双腿立时僵住了。 她站在原地呆了很久,终于强笑道:“不必了,我打算今晚留在朝乾殿守灵。皇帝若不嫌麻烦,顺路替我带钧儿回去歇着吧。” 第5节 陆离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母后在此守灵,做儿子的又岂有回去休息的道理?今夜朕也留在朝乾殿,同母后一起陪伴父皇。” “不行!”苏轻鸢不受控制地喊了出来。 “为何不可?”陆离眉心微蹙,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 苏轻鸢紧紧地绞着手指,许久才颤声道:“你要处理国事、主持大局,自然要先保重自己的身体……朝乾殿有我和几位太妃守着就好,皇帝不必太辛苦了。” “为父皇尽孝是做儿子的本分,”陆离语气坚定,“母后不必再劝了。” 苏轻鸢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脚下几乎已站立不稳。 陆离不由分说地替她作出了决定:“小路子,你好生送定安王回芳华宫休息。顺便告诉芳华宫的淡月、疏星二人:不必在朝乾殿外守着了,回去照料定安王要紧。” 陆钧诺仰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看着苏轻鸢:“母后,我怕……” 苏轻鸢紧紧地攥着他的小手,不肯放开。 陆离在陆钧诺的面前蹲了下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母后还有正事要做,现在不是你撒娇的时候,懂吗?” 陆钧诺不懂。可是在陆离的威慑下,他不敢不点头。 于是,苏轻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路子把陆钧诺带了出去。 无能为力。 陆离站起身来,挡住了苏轻鸢的视线:“天色尚早,母后先回殿中休息吧。” 苏轻鸢的双腿似有千斤之重,怎么也挪不动步;胸腔里更像是装了一块冰疙瘩,彻骨的寒意令她不由自主地浑身僵冷、牙关打颤。 小太监们已经在旁边催了,周围的朝臣和太妃们也在看着。苏轻鸢再怎么不情愿,也不敢在外人的面前表现出来。 她实在不能不害怕——很显然,陆离今晚依旧没有打算放过她! 他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她就注定跑不掉。不管是回芳华宫还是留在朝乾殿,结果都是一样的。 尽管如此,苏轻鸢还是不得不垂死挣扎一下。 于是在回到殿中之后,她便寻了个话头,找到一个同样打算留下来守灵的太妃,攀谈起来。 要说这位太妃,其实从前也是相识的——正是定国公之妹,也就是程昱的姑母,程淑慎。 此刻在灵前叙起往事,程太妃感慨万千:“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了。你和昱儿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我私心里总盼着你能做我们国公府的世子妃,谁知……” “是我没福,这也不必提了。”苏轻鸢神思恍惚,涩涩地接上了这一句。 程太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生死祸福,真是谁也无法预料。我们这些老的也罢了,可怜了你年纪轻轻的,刚一进宫就是这个局面,以后可怎么好!” 苏轻鸢眼角瞥见陆离进了内殿,紧绷着的心弦松了下来,脚下立时便撑不住了。 程太妃忙过来扶住她:“累坏了吧?今儿一早我就看着你精神糟得很……你又何必一定要跟着受这份罪?你是太后,没有人能说你什么的。” 苏轻鸢缓缓地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只是不想回宫罢了。” 程太妃闻言禁不住湿了眼眶:“也真是难为你了——一个小姑娘家,乍离了娘家门,就遇上这样的事!” 苏轻鸢脸上发烫,心里发虚,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程太妃揽住她的肩,叹道:“这会儿时辰还早,旁人都还没过来呢。你先眯一会儿吧,有事我叫你。” “不要丢下我,我害怕……”苏轻鸢前面硬着头皮说了那么多话,为的其实只是铺垫这一句。 程太妃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我守着你,睡吧。” 殿中弥漫着蜡油和檀香燃烧的气味。苏轻鸢毫无睡意,只得默默地在心里数着时辰,盼着这一夜快些过去。 第12章 到此为止吧 夜色渐深,殿中渐渐地冷了下来,守灵的众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小路子从外面跑进来,说是后面佛堂里已经预备下了祈福的法事,请诸位太妃太嫔即刻前往。 苏轻鸢心头一凛,忙站了起来:“既如此,我们快些过去吧。” “太后请止步,”小路子躬身拦住了她的去路,“归一大师说了:佛堂里在做法事的时候,灵堂之中须要留下一位身份最贵重的女眷坐镇——那自然便是太后您了。” 苏轻鸢听他说完,脸上立时褪尽了血色。 程太妃攥着她的手,一时不忍心放开。 苏轻鸢定了定神,强作镇定地道:“程太妃留下来陪我,你带其余的人过去吧。” 小路子恭敬地弯下了腰:“太后恕罪:归一大师嘱咐过,灵堂只准留太后一人。事关天下福祉,奴才不敢擅作主张。” 苏轻鸢明知是陆离在搞鬼,却苦于不能揭破。 他连“天下福祉”都搬出来了,她还能说什么? 程太妃见状,只得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不要怕,殿中还有宫女太监们服侍,不会当真只留下你一个人的。” 苏轻鸢没了法子,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了手,眼睁睁看着程太妃同众人一起走了。 小路子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招招手便带着殿中的宫女太监们一起退了下去。 顺便带上了门。 眼看着最后一线月光被挤出门外,苏轻鸢的心脏紧紧地揪了起来。 殿中烛光昏黄、檀香袅袅,显得幽寂而阴森。梓宫下面的冰块融化了许多,寒气从屏障后面冒了出来,丝丝缕缕地渗进人的骨髓深处。 苏轻鸢闭上眼睛,面向梓宫的方向,蹒跚地拜了下去。 再直起身子的时候,后背便撞进了一个熟悉的胸膛。 苏轻鸢立时僵住,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劳母后久等了。” “我没有……”苏轻鸢下意识地反驳。 陆离收紧双臂缠住她的腰,揶揄地笑着:“一个女子,深夜被人从后面抱住却不惊不乍,还说没有在等人?你若不是等我,又是在等谁呢?” 苏轻鸢无言以对,只好抬起头来,看着供桌上方的大行皇帝灵位。 “你喜欢那儿?”陆离在她耳边笑问。 苏轻鸢还没来得及领会这句话的含义,忽觉身子腾空,竟是陆离将她抱了起来。 随后,她的后背接触到了冰冷的桌面——正是那张半人高的紫檀木供桌。 苏轻鸢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陆离,这里是灵堂……” “我知道。老东西的阴魂正看着咱们呢。”陆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苏轻鸢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陆离欺了上来,在她的耳边哑声笑道:“你选的这个地方,朕很喜欢。” 苏轻鸢徒劳地逃避着他的狎媟,哭着哀求:“陆离,到此为止吧!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你比我清楚……” “‘这样做’指的是哪样做?朕不太明白,母后请说清楚些。”陆离的语气很温柔。 苏轻鸢知道他在戏弄她,心中愈发屈辱愤懑,便不愿再说了。 陆离轻而易举地解开了她丧服的衣带:“母后这一身重孝,看着格外楚楚动人呢。父皇在天有灵,必定也是心动的。” “陆离,不要这样了……”苏轻鸢用尽仅剩的力气,试图挡住他不安分的手。 陆离低笑:“佛堂里的法事很快就要结束了。你若是再耽误时间的话,咱们恐怕就只能在太妃们的面前表演了。” 苏轻鸢的手上立时松了。 陆离趁机攻城略地,分毫也没有跟她客气。 苏轻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却听到他喉咙里低低地道:“乖乖配合我,否则——你知道后果的,母后。” 第13章 定情信物 陆离说了谎。 苏轻鸢盼了一整夜、怕了一整夜,直到最后体力不支昏厥过去,也没有等到太妃们回来。 次日,她是在内殿的床上醒过来的。 陆离正在窗前看书,熹微的晨光映着他的侧颜,一如既往地棱角分明。 那张脸,从前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苏轻鸢的梦里,如今却成了她的噩梦。 喉咙里火烧火燎似的疼。苏轻鸢强撑着酸痛的身子,坐了起来。 陆离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可怕地阴沉着。 苏轻鸢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只得披衣下床,给自己倒了碗水。 茶碗还没有来得及送到嘴边,忽然有一物横空飞来,“啪”地一声准确地砸到了她的手上,溅湿了一大片。 苏轻鸢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看清楚那件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了。 《风尘豪侠传·巾帼篇》。正是昨日苏青鸾还给她的那一本。 原来陆离刚刚在看这本书——可是他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 陆离缓缓站起身来,走到苏轻鸢的面前,居高临下:“一本野记杂谈有那么好看?竟值得你随身带着?” 苏轻鸢有心解释,话到嘴边却又迟疑了。 宫外送进来的东西,按规矩都是要经过层层审查的,书册信笺等物查得尤其严谨。苏青鸾虽是她的亲妹妹,但背着外人私相授受,仍然难免被有心之人抓到把柄! 青鸾胆子小,这种事怎么能把她牵扯进来? 思前想后,苏轻鸢最终选择了沉默。 陆离怒极反笑:“不说话?你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这套书是程昱帮你淘来的,对吧?” 苏轻鸢急道:“不关耀之的事……” 一开口,她自己先吓了一跳。 第6节 原来她的声音竟变得十分嘶哑,听上去简直像是拿着锉刀在锉一块生了锈的铁板。 陆离眉头微皱,随后又冷笑了一声:“耀之?叫得还真亲热!” 苏轻鸢见他发怒,越发不敢多说了。 陆离冷冷地看着她:“你对他倒是有情有义,可惜你时乖运蹇,没有福分做国公府的世子妃!怎么,他竟没送过你一件像样的定情信物,以致你只能揣着一本书睹物思人吗?如今你身在囚笼,不能像这书里的女子一样与他生死相随双宿双飞——这滋味不好受吧?” 苏轻鸢没有办法解释,只得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书上沾的水,哑着嗓子道:“你想多了。” 陆离看见她重新把书揣进袖中,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 苏轻鸢随手把发髻挽了起来,涩声道:“你若没有旁的事,我要回去了。” “朕何时允许你走了?”陆离粗暴地拧住了她的手腕。 苏轻鸢抬起头,黯淡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陆离重重地“哼”了一声,甩开她的手:“想不到你还有招蜂引蝶的本事,朕素日倒是小瞧了你!” “不管你信不信……不是你想的那样。程世子与你是生死弟兄,你纵然不信我,总不能不信他。”苏轻鸢的声音低得几乎完全听不见。 陆离嘲讽地勾起了唇角:“那倒也是。程昱好歹也是诗礼之家的子弟,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种……要说是你纠缠他,倒很有可能。” 苏轻鸢一刻也不想同他共处,整了整衣衫便要出门。 陆离在后面沉声道:“若是不想让他死,你还是安分一些的好。” 梦中说梦 说: 今天两章哦(*^▽^*) 最近几天暂定每天更新两千字,分一章还是两章看心情,更新时间仍然在零点,如有变动另行通知,嘿嘿(*^▽^*) 第14章 若是有了身孕…… 苏轻鸢回到芳华宫,陆钧诺立时扑进了她的怀里:“母后,你昨晚为什么不回宫睡?” 苏轻鸢费力地把他抱了起来,哑声道:“昨晚……母后去为你父皇守灵了,所以没有回来。” “那,母后今晚不去守灵了吧?”陆钧诺仰起头,满怀期待地问。 苏轻鸢避开他的目光,回头向疏星问道:“服侍钧儿的嬷嬷们呢?” 疏星忙道:“都跟过来了。其中有两个刁钻刻薄的被我撵出去做杂役了,如今剩下的几个里头是朱嬷嬷主事——娘娘要见她们吗?” 苏轻鸢摇头道:“既然你已经安排过,我自然放心。昨晚钧儿睡得好不好?” 疏星未及答话,陆钧诺已摇头道:“不好!钧儿不要嬷嬷陪,要母后陪!” 淡月见苏轻鸢神色倦怠,忙叫嬷嬷们把陆钧诺带了出去,回头叹道:“这孩子也真是可怜。前不久刚刚没了母亲,一转眼父亲又驾崩了……听嬷嬷们说,他确实经常睡不好的。” 苏轻鸢没有接话。她劈手撩开珠帘,一头扎进内殿,重重地扑到了床上。 “娘娘……”淡月立时抹起了眼泪。 苏轻鸢把脸埋进枕头里,双手攥住被角,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她仍在竭力忍着胸中的酸苦——宫中人多口杂,即使是在自己的宫里,她也不敢放声一哭。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淡月倒先忍不住哭出了声:“小姐这是作了什么孽,为什么要受这些苦楚……” 疏星沉下脸来,一把将她拽到了后面:“自己把嘴堵上去!宫里是你能哭的地方吗!” 淡月委屈地瞪了疏星一眼,果真咬住帕子,强把哭声忍住了。 疏星在床边坐下,握住了苏轻鸢的手:“娘娘,宫中生存不易,您纵有千般委屈,也只能一一忍下来!” 苏轻鸢伏在枕上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疏星咬牙道:“我知道此时说这句话会让您更难受——可是娘娘,有些事情是万万疏忽不得的,您心中要早拿个主意才好!” “你有什么糟心事能不能以后再说?没见娘娘心里正难受吗!”淡月气愤地嚷了起来。 苏轻鸢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又出什么坏事了吗?” 疏星显然很为难,一张清秀的小脸几乎皱成了一团。 “你说吧,我撑得住。”苏轻鸢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苦笑。 疏星担忧地看着她,压低了声音道:“娘娘不要忘了,您如今的身份是皇太后!若是有了身孕……” 苏轻鸢猛地坐了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淡月转身便走:“我去太医院叫人配药,应该还来得及!” “你给我回来!”疏星一把拉住她,急得脸色都白了。 淡月大为不解。 苏轻鸢苦笑:“这种事哪敢让太医院的人知道!你还嫌咱们死得不够快吗?” “那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淡月的眼泪又下来了。 苏轻鸢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垂下眼睑:“去准备浴桶,叫底下人多烧些热水来吧。” “这样有用吗?”疏星迟疑着不肯动。 苏轻鸢仍然紧攥着被角,许久才涩声道:“我知道没用,可是……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第15章 杯弓蛇影 苏轻鸢在滚烫的热水里泡了整整一个上午,刚刚出浴没多久,就有小宫女报说程太妃来了。她只得强装出笑脸,起身相迎。 程太妃一进门便攥住了她的手:“听说你病了,传太医了没有?” 苏轻鸢茫然地摇了摇头。 程太妃叹道:“你就是太要强了。身子不舒服就该好好歇着,你偏跑到朝乾殿去守灵……那殿中阴气森森的,你心里又有事闷着,哪有个不生病的!” 前边的话,苏轻鸢并没有十分在意。唯有“心里有事闷着”这一句恰恰戳中了她的心事,竟吓得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程太妃见状只当她身上发冷,忙回头去呵斥淡月:“你们都是死人吗!主子病成这样都不去传太医?” 苏轻鸢忙道:“我没事的……” 程太妃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叹道:“你也不必瞒我,我都知道。” “不会的……你怎么可能会知道!”苏轻鸢吓得面无人色,连声音都发颤了。 程太妃皱了皱眉头,神色有些疑惑:“我自然知道。你这么要强的性子,若不是实在撑不住,怎么会误了早上举哀?” 苏轻鸢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程太妃所“知道”的,并不是她所担心的那些内容。 是她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才会杯弓蛇影了。 苏轻鸢勉强扯扯嘴角,坐了回去:“今日已是第三天了,我以为早上不用举哀的……偷了个懒而已,倒让太妃担心了。” 与她刚才的慌乱相比,这个笑容实在太没有说服力了,所以程太妃的脸上仍是写满疑惑。 苏轻鸢心虚地躲闪着她的目光,许久不敢抬头。 “叫个太医来看看吧。”程太妃思忖良久,收回了探究的目光,再次劝道。 苏轻鸢想了想,吩咐一个小宫女去了。 程太妃似乎松了一口气,又叹道:“你年纪虽轻,以后却也是这宫里老一辈的人了。这天下是属于新皇帝的,皇城是属于下一辈后妃们的——咱们自己若不心疼自己,还有谁会心疼咱们呢?” 苏轻鸢细细品味着她这番话,心中一阵哀凉。 程太妃见她脸色实在不好,忙又小心地劝慰道:“你也别太伤心了。当今皇上贤孝仁慈,你身边又有钧儿,以后的日子不会太难的。” “他……贤孝仁慈?”苏轻鸢觉得自己听到了天下最荒唐的笑话。 程太妃叹道:“你年纪轻,可能不知道——本朝规矩,皇帝驾崩之后,没有子女的嫔妃都要到宫外镇国寺出家为尼,曾经受过盛宠的甚至要殉葬……可是当今皇上登基之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废除活人殉葬旧俗,改以陶人代替……” 苏轻鸢头痛欲裂,费了很大力气才理出头绪,哑声追问:“所以,咱们将来都是要削发为尼的?” 程太妃笑道:“用不着了。皇上已经下令,梓宫请入皇陵之后,便着手在宫城西北角兴建寿康宫,专门奉养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嫔妃——在寿康宫建成之前,我们也可以搬到南边兴庆宫去住,不必削发出家的。” “兴庆宫……”苏轻鸢默念这三个字,心里隐隐地生出了几分希望。 大行皇帝留下的嫔妃甚多,兴庆宫住着必定不算宽敞。她若是搬到那里,陆离应该不方便再纠缠了吧? 第16章 你居然还有“心”? “娘娘,余太医过来了。”小宫女落霞在门口低声禀道。 程太妃皱了皱眉头:“你这宫里,称呼还没改吗?” 苏轻鸢怔了一下,苦笑道:“多亏太妃提醒,我竟忘了这件事。先前拿不准皇帝的主意,不敢随意叫她们改口;昨儿才得了圣旨,却又被旁的事给混忘了。” 程太妃语重心长地道:“在这宫里住着,说话做事可要加倍小心,莫要被有心人抓了把柄去。” 苏轻鸢连连称“是”。 忽听陆离的声音在廊下笑道:“程母妃也忒小心了些。天下臣民提到母后,谁不称一声‘太后娘娘’?不单母后,就是太妃们的宫里,奴才称主子作‘娘娘’,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何必改口?” 说话间,陆离已经自己掀帘子走了进来。 程太妃忙站起相迎,苏轻鸢却如泥塑木雕似的呆呆坐着,浑身僵硬,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陆离走到殿中来,躬身行礼:“母后万安。” 程太妃看见陆离身后跟着余太医,忙过来扶着苏轻鸢道:“别讲规矩了,快来给太后看看脉——她的脸色实在不好看。” 苏轻鸢终于稳住心神,缓缓地抬起了头:“皇帝又何必亲自过来……” 陆离起身给太医让出了位置,正色道:“母后凤体不安,朕岂有不关心的道理?” 程太妃在旁笑叹道:“皇上仁孝,天下皆知的。” 苏轻鸢咬住唇角,迟疑许久才艰难地伸出手来。 余太医跪着诊了脉,又抬头看看苏轻鸢的脸色,拱手请问:“太后近来是否胸闷气短、目眩身困,常有盗汗惊梦之症?” 第7节 苏轻鸢点了点头。 余太医便躬身禀道:“太后凤体本是极康健的,只是从脉象上来看,怕是近数月来饮食失调、忧思多虑,以致郁结于内……” 程太妃皱了皱眉头:“难道不是因为这两日哀伤过度的缘故?” 余太医道:“太后肤色暗淡、脉象虚浮,绝非一两日便得如此。这两日哀恸劳苦自然是发病之因,但病根只怕数月之前就已经种下了。” 陆离眉心微蹙,探究地看着苏轻鸢:“数月来饮食失调、忧思多虑?” 苏轻鸢避开他的目光,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夏日炎炎,闺中长日无聊,不思饮食也是常有的事。” 陆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程太妃面露忧色:“这病症……不要紧吧?” 余太医忙道:“微臣给太后娘娘开两剂药喝着,或可疏解几分。但心病还需心药医,太后还要放宽胸怀、善自保养才是。” 程太妃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苏轻鸢反而淡淡地笑了:“我就说没什么大病,太妃如今可放心了吧?” 程太妃见她强颜欢笑,心下反倒越发酸楚。 陆离叫小宫女带了余太医下去开方子,又向程太妃道:“快到午时了,朝乾殿那边怕是正等着母妃过去带头举哀呢。” 程太妃忙道:“正是呢,我这就过去。淡月,好生服侍你主子喝药,闲时多陪她说话解解闷,不要由着她胡思乱想。” 苏轻鸢忙站起身来:“我也去吧!” 陆离抬手按住了她的肩:“母后凤体违和,还是在宫中将养身子的好。您的心意父皇必定是知道的,那些繁文缛节就请程母妃辛苦代劳吧。” 程太妃闻言,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苏轻鸢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了门,脸色立时苍白了。 陆离在苏轻鸢的身边坐了下来,伸出手来轻佻地摸着她的脸:“郁结于心?真有趣,你这样的女人居然还有‘心’?” 第17章 暖床丫鬟 苏轻鸢偏过头避开他的手,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谁叫你跟太医一起来的?你在这儿,金口玉言说我病了,太医自然就不敢说我没病。他费了那么多心思才编出个名目来,你只管假装相信就是了,何必刨根问底?” 陆离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嘲讽地笑了:“你这话,倒让人无可辩驳。” 苏轻鸢低下头,咬住了唇角。 陆离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将她按倒在软榻上:“你最好不要耍花招。‘装病’这种粗劣的手段,在朕的面前一点用处都没有!” 苏轻鸢下意识地紧攥着衣角,面上却十分平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从未说过我生病了。倒是你先误导了程太妃,我才被她逼着传来了太医。” 陆离皱了皱眉头,忽然将另一条手臂也压了上来,结结实实地把苏轻鸢压在了身下。 看到苏轻鸢眼中再也掩不住的慌乱,他的唇角微微地勾了起来:“今日你的胆子大了不少。为什么?” “我没有……”苏轻鸢又开始害怕了。 陆离用小指将她的衣带勾了出来,绕在手指上把玩着,神态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苏轻鸢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陆离看着她越来越苍白僵硬的脸,笑得格外邪气:“这样才对。刚才那种盛气凌人的模样,真的不适合你。” 苏轻鸢悲愤欲死,却不敢反驳,只好睁大眼睛愤怒地瞪着他。 陆离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朕在人前给你留一分颜面,已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你最好懂得感恩,否则——” “我已被你逼到这个地步,你还要警告我什么?”苏轻鸢牙关打颤。 陆离淡淡地笑着:“朕怕你记不住,所以好心再提醒你一次:你这个‘皇太后’的身份是给外人看的,私底下你不过是朕的暖床丫鬟罢了。你没有生病撒娇耍脾气的资格,只要你一天没有咽气,就必须随叫随到,随时随地服侍朕满意——懂吗?” 苏轻鸢闭上眼睛,冷笑道:“这么说,我死后你就肯放过了?看来你还确实挺仁慈。”  陆离忽然将手移到她的颈下,用力收紧:“不许再用这种语气跟朕说话,否则朕不介意尝尝死人的滋味!” 苏轻鸢一动不动地躺着,权当自己已经死了。 陆离见她不言不动,便捏住她的下巴冷笑道:“你该不会妄想程氏可以为你撑腰吧?劝你最好早点死了这条心!等过几日葬了老东西之后,程氏就得搬到兴庆宫去,你指望不上她的——她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外臣,你想让她替你给程昱带信,更是断无可能!” 苏轻鸢忍不住又睁开眼睛,急问:“兴庆宫……难道我不需要搬过去吗?” “当然不需要,”陆离悠悠地笑着,“你是高贵的太后娘娘,岂能跟那些下等的太妃太嫔们挤在一起住?这芳华宫精致而不失清雅,你就在这里颐养天年,不是很好吗?” “陆离,你是一定要逼死我……”苏轻鸢的眼睛红了。 陆离眯起眼睛玩味地看着她:“朕从未说过让你搬去兴庆宫,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了。” 梦中说梦 说: 蠢梦冒泡~ 看到亲们送的钻石啦,么么哒(づ ̄3 ̄)づ 钻石满百加更哦! 话说,这几天的更新都是分两章的,为啥子每次最后一章的点击量都比多呢?亲们是不是都在跳着看吖???? 第18章 顺便接手他的女人 芳华宫外,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倚靠在树干上,嘴里衔着一片苇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陆离沿着台阶走了下来。 那男子听见动静,满面笑容地转过身:“哟,您还舍得出来呐?我本来以为要在这儿等到明天早晨呢!” “不许乱说。”陆离面色阴沉。 对方完全没有被他吓住,脸上依旧是那副贱兮兮的笑容:“怎么,你做都做了,还怕人说?” 陆离站定脚步,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段然,你若是再管不住你的嘴,朕不介意让你永远闭嘴!” 段然贼笑着举起双手作认输投降状:“得得得,我不说就是了!真是——你都为了她跟朝堂上那帮老东西磨了多少牙了,谁还不知道她是你的肉儿小心肝!” 陆离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段然快步跟了上来:“喂,你就不问问我查出什么来了?” 陆离并不打算理他。 段然只得自己说道:“苏翊那只老狐狸一行一动都十分小心,简直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你说,他该不会是早知道你要查他吧?” 陆离沉默地走出好长一段路,终于停了下来:“他一向小心谨慎,倒不是近日才忽然如此。不过,既然是狐狸,他就一定有尾巴。你若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以后也就不必来见我了。” “喂喂喂,做人不带这样的!兄弟我为你出生入死,你说抛弃就抛弃啊?”段然委屈地大叫起来。 陆离缓步走到映月池边站定,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段然不敢再卖关子,只得不情愿地道:“倒也不算是一无所获。昨日傍晚,我安排的眼线在将军府外截获了一只鸽子。” 陆离转过身来。 段然从袖中捏出一张纸来递给他:“老狐狸书房里那些看不懂的怪书,我先前琢磨了几个月都没有头绪,直到见了这封信——我想,这上面的数字和符号,就是那些书里面藏着的秘密了。” 陆离展开那张纸看罢,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果然……” 段然咧开嘴角,重新露出笑容:“老狐狸心怀不轨,已经是确然无疑的了。你准备什么时候下手?” 陆离淡淡道:“不着急。以后你只管继续留意他与人往来的书信便可,旁的事不必多管。” 段然立刻窜了过来,双手抓住他的肩膀:“他惦记着你的江山,你居然‘不着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仁慈了?我看你还是老实交代吧:你不着急动那老狐狸,到底是因为时机不成熟,还是——舍不得芳华宫的那个女人?” 陆离甩开肩上的那两只爪子,目光冷了下来。 段然露出一个“我都懂”的笑容:“知道了知道了,不爱江山爱美人嘛!你刚把那美人儿吃到嘴,一时心慈手软也是难免的!照我说,这件事你也不用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承认就是了!虽说她现在名份上是你的母后,但你那个便宜老爹不是死了嘛,你接手了他的江山,顺便接手他的女人也是情理之中。大家都理解,理解!” 在傻子面前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所以陆离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段然却并不打算闭嘴。他贼笑两声,又扯住了陆离的衣袖:“喂,能不能透露一下,禁忌之恋的滋味如何?是不是格外刺激,比逾墙钻穴偷香窃玉还够劲儿?先前你跟那个女人眉来眼去好几年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如今成了‘母子’,怎么反倒一转眼就睡到一块儿去了?到底是那个女人不甘寂寞,还是你偏好这一口?” 陆离攥紧拳头,对准那张可恶的笑脸砸了下去。 段然尖叫着躲开,大笑道:“不至于这就恼羞成怒了吧?你们俩的事,瞒得过谁啊?我今日可听说程昱那小子忽然急痛攻心,病倒了——你敢说这事跟你没关系?” “程昱,急痛攻心?”陆离拧紧了眉头。 段然大笑道:“哟哟哟,好大的醋味啊!我说,你也别太计较了!那个女人虽然有点儿三心二意水性杨花,可是程昱那个书呆子必定没胆量碰她,你这顶绿帽子戴得还不算很实落,所以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陆离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他:“太常寺卿昨日又向朕聒噪了。他说活人殉葬是祖训,不可贸然废除,建议朕从世家子弟之中择一两人入住皇陵,随侍大行皇帝左右。” 段然听见“入住皇陵”四个字,立刻就怂了:“大爷饶命,当我什么都没说……” 第19章 你不需要太懂事 芳华宫内,苏轻鸢仍旧坐在那张软榻上,心神恍惚,目光茫然。 陆钧诺从外面跑进来,重重地跪在了她的脚下。 苏轻鸢忙伸手扶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陆钧诺哭道:“钧儿向母后请罪!嬷嬷们说,母后心里正难过,钧儿不该任性撒娇,惹母后烦心……” 苏轻鸢费力地把他抱起来搂在怀里,本想安慰两句,未曾开口却先湿了眼角。 她这一落泪不要紧,陆钧诺心里一慌,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殿中的宫女和嬷嬷们谁也不劝,竟齐齐退出门去,任由那一大一小在殿中对哭。 苏轻鸢强忍住喉头的酸痛,拍着陆钧诺的后背涩声道:“钧儿,你还小,真的不需要太懂事……五岁的时候不任性不撒娇,等到了十五岁的时候,便是想任性撒娇也没有人疼了。” 陆钧诺并不懂她这番话的意思。 他只懂得努力忍住哭声,抬起小手帮苏轻鸢擦泪。 苏轻鸢不想哭,眼泪却分外不争气。 陆离同余太医一起过来的时候,她隐隐存了一丝奢望,竟以为他的心里还是有她的。 她多么希望他肯关心一句,问问她是不是累了、是不是怕了、是不是想家…… 第8节 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明知她是真的病了,却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还要变本加厉地威胁她、欺辱她! 她仍然想不通,昔日那个疼她爱她、连她的手指被草叶划破一层皮都会心疼好几天的男人,怎么会转眼间变得这样冷漠无情? 他口口声声说她没有心、说她罪有应得——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在她前面十五年的生命里,他是唯一的阳光,是唯一一个肯疼她宠她、把她当金珠宝贝一样捧在掌心里的人。 可是如今,却也正是这个曾经赠她以阳光的人,亲手把她推到了见不得人的境地! 苏轻鸢想不通,也没有力气去想了。 陆钧诺踮着脚尖,抬起小手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替苏轻鸢擦着眼泪,哭着问:“母后,你这么难过,是不是因为……皇兄欺负你了?” 苏轻鸢心中一凛,忙擦泪笑道:“不许乱说!你皇兄仁孝,怎会欺负我?我不过是想着你父皇没了,咱们今后的日子……” “母后别哭,等钧儿长大了就好好保护母后,谁也不能欺负你,皇兄也不行!”陆钧诺攥着小拳头,郑重其事地道。 苏轻鸢攥住他的小手,深深地看着他:“钧儿,你听着:你皇兄是君,你是臣。在你真正成为一个大人之前,不要说你皇兄半句不好。不管他做了什么,你都要坚信他是对的——哪怕他打你骂你,你也只能说‘谢主隆恩’,知道吗?” 陆钧诺想了好一会儿,认真地问:“如果我说错了话,皇兄就会杀我,对不对?” 苏轻鸢点了点头。 陆钧诺低声道:“我知道了。我不会乱说话……我要平平安安地长大,保护母后!” 苏轻鸢看着他严肃的小脸,心里酸涩不已。 这时疏星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迟疑道:“沈太妃来了,太后要不要见她?” 第20章 无事献殷勤 苏轻鸢想起沈素馨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便觉得有些头疼。 正打算回绝,对方却已经来到了门口:“妾身沈氏,请太后娘娘安。” 苏轻鸢端起药碗,极不情愿地说了声“请”。 沈素馨快步走了进来,笑得十分殷勤:“妾身刚从朝乾殿回来,听说太后凤体欠安——太后这会儿可好些了?” 苏轻鸢一面喝药,一面淡淡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那么快就好了的?倒有劳沈太妃挂念了,请坐吧。” 沈素馨侧身坐下,看见陆钧诺窝在苏轻鸢的怀里,便笑道:“到底还是血浓于水。小王爷素来不肯亲近我们这些人,在太后面前倒是亲热得很呢。” 苏轻鸢看着她黏乎乎的笑容,越看越觉得瘆人,便只管低头盯着桌角,淡淡道:“钧儿年纪小,从前若有言语冲撞的地方,太妃多担待些吧。” 沈素馨连连称“是”,又笑道:“我一见太后娘娘便觉得面善,竟比自家姐妹还要亲近几分。我虽比娘娘虚长了三五岁,但尊卑有序,斗胆想称您一声‘姐姐’,还望太后娘娘不弃。” 苏轻鸢坐得久了,觉得头皮一阵紧似一阵,身子渐渐地有些支撑不住。 这会儿,她实在没有心力跟人绕弯子,只想速战速决:“太妃还有什么话,一并直说了吧。” 沈素馨的笑脸僵了僵,很快恢复如常:“既然太后姐姐问了,做妹妹的也没有隐瞒的道理——我是想着,咱们这些老姐妹里头,只有我跟姐姐年纪出身都相仿,咱们自然应该多亲近几分。日后移居兴庆宫、或是将来迁居寿康宫的时候,我若能傍着姐姐住,那日子也就不算十分凄苦了。” 苏轻鸢心思微动,一个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 沈素馨见她不答,忙笑道:“我跟姐姐相识未久,姐姐心里有些疑惑也是应当的。左右移宫也不在这几日,只盼姐姐先不要回绝我,过些日子再作决定也不迟。” 苏轻鸢皱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有这个心思,我自然高兴。只不过……听皇帝的口气,我似乎是不必迁居兴庆宫的。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太后姐姐……不必移宫?”沈素馨大感诧异。 苏轻鸢敏锐地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惊喜。 沈素馨定了定神,面上露出了几分忧色:“芳华宫地处东六宫正中央,将来新君的嫔妃们住进来,这周围只怕太热闹了些,不像长辈寡居清修之地了。” 苏轻鸢叹气道:“我也正为此事发愁,不知皇帝打的是什么主意。你若能帮我劝转了他,咱们倒是两全其美。” 沈素馨重新露出了殷勤的笑容:“皇上一片孝心,想让姐姐住得舒服一些,姐姐又怎忍拂他的好意呢?依我看,姐姐倒不如留下几个姐妹过来同住,这样既全了皇上的孝道,又不会落人闲话——我是第一个自荐来陪着姐姐的,另外大前年才进宫的于太贵人也是个极沉静和善的人,姐姐若是缺人作伴,倒不妨把她叫上来……” 苏轻鸢淡淡笑道:“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全。可惜我年纪轻,管不得事。你若有此心,便把刚才的话一并回了皇帝去吧。” 沈素馨十分欢喜,又随口敷衍了几句,便扭着柳腰匆匆忙忙地走了。 淡月送了她出门,回来冷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疏星面露忧色:“咱们自己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值得她算计的?” 苏轻鸢用力揉着眉心,冷笑道:“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也忒沉不住气了些,打量旁人都是傻子呢!” 第21章 夜访 这一晚,陆离没有来。 苏轻鸢好容易哄睡了陆钧诺,自己回帐中躺下,却辗转难眠。 这几日发生的事反反复复地在她的心中煎熬着,让她苦不堪言。忆起昔日曾经有过的美好憧憬,再想想将来可能遇到的种种不堪……今时今日,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寸心如割”。 如此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她干脆披衣起身,从桌上拿起苏青鸾还回来的那本书,胡乱翻看起来。 却是看不进去的。那些细细的蝇头小楷,在她眼中似乎变成了一只只长了腿的蜘蛛,爬来爬去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陆离。 她只能认出这两个字,不管这两个字中间隔着多少行、隔着多少页。 陆离。 她怨他、恨他,却又偏偏不能不想他。 他今晚竟没有过来。是因为有事绊住,还是正在酝酿新的手段来折磨她? 心神恍惚的时候,苏轻鸢常常听到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唤:“阿鸢,阿鸢。” 可是,她知道那都是她的幻想。 那个人……他再也不会那般温柔地待她了。 她其实很想问问他:那样折磨她的时候,他的心里,真的高兴吗? 看到如今的她,他是否还会记起从前的温情缱绻、岁月静好? 应该不会吧? 如今,苏轻鸢甚至已经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记忆了。 那些模糊得如隔云雾、已记不清细节的往事,会不会只是她闺中无聊时做的一个漫长的美梦呢…… 三更过后,苏轻鸢终是丢下那本书,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了黑暗。 而此时在朝乾殿,午夜的举哀已经结束,夜里的正差事算是完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太妃渐渐地有些昏昏欲睡,随侍的宫人们自然乐得清闲,谁也不会多事去叫醒她们。 内殿还亮着灯。 陆离斜靠在软榻上,手里握着一只做工十分粗糙的荷包,掌心早已攥出了汗。 门前的竹帘“叮叮”地响了两声,十分轻微。 立在桌旁伺候的小路子吃了一惊,待看清来人,又慌忙躬身行礼:“沈太妃……” 沈素馨使了个眼色,让他退下。 小路子迟疑着看向陆离,后者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此时陆离的手中空空如也,那只荷包早不被他知藏到哪里去了。 小路子低着头倒退出去,体贴地掩上了门。 沈素馨注意到这个细节,眼中亮起了异样的神采。 陆离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沈母妃有何吩咐?” 沈素馨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叹道:“国丧期间事务繁多,也亏皇上年纪轻轻的,竟能把事情处理得这样周全妥帖……这些日子,皇上一定很辛苦吧?” 陆离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她:“这是朕分内之事。母妃夤夜前来,该不会只是为了向朕道一声‘辛苦’吧?” 沈素馨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手足无措,竭力装作悲伤的唇角却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鬓角,低声道:“皇上慧眼如炬。我确实是有所求而来——我年纪轻,跟同辈的姐妹们都聊不到一起去,若是搬到兴庆宫,以后的日子只怕难熬,所以我想……” 陆离抬手止住她后面的话,淡淡道:“这也容易。等父皇梓宫奉入皇陵之后,朕会下旨将不愿留在宫中的母妃和宫人们放还母家。将来母妃若要再嫁,朕也不会阻拦,只不要太张扬就是了。” “不,我不出宫!”沈素馨闻言竟然脸色大变。 陆离拧紧了眉头。 沈素馨偷眼看看他的脸色,试探着道:“我想留在太后姐姐身边作伴——太后已经答应了的。” “她答应了?”陆离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 沈素馨心中害怕,许久才大着胆子点了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陆离终于冷笑道:“好,朕知道了。” “那我……”沈素馨有点不太敢继续追问了。 陆离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母妃当真是好兴致,深夜守灵,居然还不忘脂粉敷面、熏香染衣。” 第22章 陆离,我想杀了你 芳华宫内殿,轻纱半掩,寂无人声。 苏轻鸢沉沉地睡着。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素白的纱帐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她自是浑然不觉。 梦中,眼前的光影忽然凌乱起来。她的身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地缚住,又像是压了一块大石,闷得她喘不过气。 正无助间,却有无数猛兽冲上来向她撕咬,身下某处剧痛如割,似乎有什么东西残忍地钻了进来。 被征服、被掌控的绝望感压在心头。此时叫天不应、唤地不灵,她只得拼尽力气,抵死挣扎—— 蓦然惊醒,苏轻鸢的视线对上了一双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眼睛。 “你,还是来了……”她定了定神,涩涩地叹了一声。 第9节 陆离气喘吁吁,一面动作,一面在她耳边冷笑:“怎么,不装睡了?” 苏轻鸢偏过头去,重新闭上了眼睛。 噩梦还在继续,痛苦有增无减。 苏轻鸢紧紧攥着被角,暗暗祈祷他快些结束。 几番昏沉欲死之后,耳边又响起了他的声音,讽意十足:“刚才不是叫得挺好?这会儿又想装死,算是什么招数?忽然想起立牌坊了?” “陆离,我想杀了你!”苏轻鸢咬牙嘶吼。 “这句话,你刚才已经说过了。”陆离的语气依然轻飘飘的。 苏轻鸢反而有些无措。 这句话,她说过? 刚才?梦里? 她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原来,短短数日,她竟已恨他入骨! 苏轻鸢转过脸来,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我确实会杀你的——你若不想死,就先杀了我吧。”  “母后说什么呢,儿臣怎会做出‘弑母’那样悖逆人伦的事来?”陆离停止了撕咬,凑到她的耳边轻声笑道。 苏轻鸢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 陆离大为兴奋,双臂蓦然收紧,喉间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结束了。 苏轻鸢忽然张开嘴,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肩头。 血腥味很快在口中蔓延开来,她仍是不肯松口。 直到,陆离的手掌压在了她的颈下。 她不得不张嘴呼吸,陆离也就放开了手,向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苏轻鸢看着他肩头蜿蜒下来的那道血痕,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嘴角:“你三番两次在我面前提到‘人伦’,究竟是想恶心我,还是想恶心你自己?” 陆离皱了皱眉头,一脸不解:“母后何出此言?莫非儿臣做过什么有悖人伦的事不成?是哪一件?烦请母后细细说与儿臣知道……” 说话间,他重新将苏轻鸢搂进怀里,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颈下、胸前那些深深浅浅的咬痕。 苏轻鸢努力偏过头,试图避开他的气息。  陆离偏又凑到她的耳边,哑声道:“……或者,母后想演示给我看,也是可以的……” 苏轻鸢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有时甚至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但颈边属于他的气息,一直在若有若无地折磨着她。 从他口中吐出来的那些字句,如同重锤一样一下一下地砸在她的心上,将她的尊严、她的信念,一点一点地砸成了碎片。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变成一具完全没有廉耻心、没有道德感的行尸走肉——那样的她,还算是个“人”吗? 苏轻鸢可以预见到未来,却无能为力。 因为那是陆离想看到的。他这几日的所作所为,无非就是为了摧毁她。看着她崩溃、看着她绝望,他便高兴了。 苏轻鸢没有再闭上眼睛,可是她的目光也没有落在任何一个地方。视线的尽头似乎是陆离的脸,但她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知过了多久,她模模糊糊地听到了陆离的声音,似乎很遥远:“听沈氏说,你想邀她与你同住?” 苏轻鸢拧紧了眉头,努力在脑海中把这些字音串起来,试图的理解它们的含义。 陆离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苏轻鸢终于理出了头绪,眉头却没有舒展:“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昨夜。”这两个字音,陆离说得很轻,意味深长。 第23章 她比你懂事多了 苏轻鸢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陆离凑到她的耳边,轻笑:“沈氏可比你懂事多了。你要跟她一起住也好,顺便——让她好好教教你。” 说罢,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等着看苏轻鸢的反应。 苏轻鸢并没有像他所期待的那样崩溃绝望。 她只是很艰难地皱了皱眉头,微微扯了一下唇角:“果然……” 看到她异乎寻常的平静,陆离反倒迷惑了。 他以为苏轻鸢是把沈素馨当作救命稻草的,所以他很乐意把那根稻草夺过来压在她的背上。 他相信,这件小事,差不多可以成为将她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可是,苏轻鸢没有垮。 陆离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或许早已看透了沈素馨的算盘! 既然已经看穿,为什么还要纵容?难道她是想—— 陆离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 他抬起手来狠狠地捏住了苏轻鸢的下巴,唇角却露出一个十分温柔的微笑:“你这个红娘,做得相当不错——我该如何报答你呢?再疼你一次,如何?” 说着,他的手指缓缓放开,轻柔地抚过苏轻鸢的唇瓣:“这么可人疼,难怪老东西那般急不可耐!” 苏轻鸢猛然推开他,坐了起来。 这一下子猝不及防,陆离竟被她推出老远,险些撞在墙上。 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他立即反扑回来,狠狠地将苏轻鸢压回了枕上:“现在才想起贞节烈女这一套把戏,是不是太迟……” 他的嘲讽尚未说完,苏轻鸢已剧烈地咳嗽起来。 陆离嫌恶地侧身避开,正要发怒,却忽然呆住了。 素白的枕上,红了一片。 “阿鸢!”陆离脸色大变。  苏轻鸢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漠然地看他一眼,闭上了眼睛。 陆离怔了片刻,忽然又冷笑起来:“别装死,我知道你没事!” 苏轻鸢闭目叹道:“我确实没事。你若还有兴致就请继续,否则请自便,我累了。” 陆离深锁眉头,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手指伸到苏轻鸢的唇边,尚未碰到又愤怒地缩了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陆离下床穿好了衣裳,向屏外侍候的小宫女冷声吩咐:“传太医来!” 小宫女答应着去了。外面随后传来淡月带着哭腔的质问:“我家小姐怎么了?” 陆离没有回答。 他坐回床边,冷声道:“你那套小把戏还是收起来吧。除非你死,否则休想朕放过你!” 这一次,苏轻鸢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陆离迟疑良久,终于还是没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幸好,指尖还能感觉到轻微的跳动。他定了定神,甩开那只手,站起身来。 “皇上,礼部尚书在朝乾殿候驾,说是有要事启奏。”小路子在窗外低声禀道。 “叫他等着!”陆离沉声怒吼。 小路子不敢多言,在窗外急得直跺脚,最终还是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陆离忽然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把:“太医院的人,走路都是用爬的吗?” 梦中说梦 说: 亲爱的们,圣诞快乐!(*^▽^*) 第24章 拭目以待 在陆离把那张桌子拍烂之前,余太医终于拖着两条跑软了的腿及时赶到了。 淡月趁机跟了进来,看见枕上的血痕,立时吓得掉起了眼泪。 疏星忙把她拖出去,自己进来站在屏风旁边伺候着。 诊过脉后,余太医擦了擦汗,躬身回道:“医书有云:‘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百病皆生于气。’太后娘娘并未添病,脉息却比昨日弱了许多,必是因为哀伤太过之故……” “你只说妨不妨事就好,谁要听你背书!”陆离黑着脸道。 余太医的神色有些为难:“如今是不妨事的,只是……太后若一直不能放宽心,再这样煎熬下去,不出数月必然伤及根本,那时只怕就难说了。” 陆离皱了皱眉头,又问:“咳血是怎么回事?” 余太医道:“太后应当并无咳血之症。适才想必是急痛攻心之下,一口血撞上来呛了嗓子,没有大碍的——其实吐出这口血倒是好事,若是郁积在心头,反倒大为不妥。” “急痛攻心?”陆离咬着牙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 余太医努力回想了一下,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 陆离支走了余太医,盯着苏轻鸢那张苍白的脸看了一阵,目光缓缓移开,落到了枕下露出的那一角书册上。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倒真是心有灵犀,连病都病成一样的!” 这时,淡月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梗着脖子哭道:“你要是实在看她不顺眼,不如就干脆杀了她!这样零碎折磨人算什么?好歹你如今也算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了,你就只有这点出息……” 没等她说完,疏星已冲过来捂住她的嘴,按着她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淡月忧心太后凤体,情急之下多有失言,请皇上恕罪!” 陆离低下头来,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淡月,你跟着你主子,有七八年了吧?” 疏星迟疑着放开了手,淡月便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冷笑道:“是又怎样?你至多连我一起杀了!淡月孤身一人,没有亲人让你威胁、更没有九族给你株连!” “瞎说什么呢,”陆离笑得似乎很和善,“朕为何要杀你?太后视你亲如姊妹,朕——自然也一样疼你。” 淡月呆了一呆,陆离的手指已经触到了她的腮边,缓缓勾出一道暧昧的弧线。 回过神来的淡月毫不客气地扬起巴掌,狠狠地拍在那只手上:“恶心!” 陆离缩回手,笑容渐渐淡了:“真巧,你主子当初也是这么说的。” 第10节 淡月向苏轻鸢看了一眼,眼泪又落了下来:“你只管逼死她吧,我打赌你迟早会后悔的!” “该后悔的人,不是朕!”陆离的脸色恢复了阴沉。 淡月愤怒地瞪着他:“没错,最该后悔的是我家小姐自己!谁叫她当初眼瞎……” 疏星看着陆离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急得又来捂淡月的嘴:“别说了!你是要害死主子吗!” 淡月用力甩开她的手,跌在地上痛哭起来。 陆离微微眯起眼睛,沉声吩咐:“落霞,把淡月带出去——” “陆离……”昏睡着的苏轻鸢忽然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陆离打住话头,略一迟疑,缓步走到了床边。 苏轻鸢却没有醒。 她紧紧地拧着眉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陆离,我迟早会杀了你……” 陆离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阴沉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朕,拭目以待。” 第25章 她就是个灾星 朝乾殿。 陆离进殿落座,冷眼向下方扫视了一圈:“定国公、何尚书、葛侍郎、崇政使、太常寺卿……不错,该来的都来了。” 定国公第一个站了出来,躬身道:“皇上,山东一带突发蝗灾,短短数日间已是赤地千里,若不能尽快妥善处置,灾民必然生乱啊!” 陆离漫不经心地轻敲着手边的青玉纸镇,神色淡然:“朕已责成当地道府多拨兵役人夫扑捕焚烧,并令督抚查访催捕、安置灾民。户部也已着手拨发粮米赈灾,其余诸项杂事要待布政使查访之后再行安置——定国公认为还有何不妥之处吗?” 定国公正在迟疑,礼部尚书何正儒已朗声接道:“陛下思虑周全,并无不妥。只是……除害抚恤固然重要,民心安定也不得不虑。大行皇帝刚刚龙驭宾天,山东一带又闹了蝗灾,天下流言四起,难免人心不安。陛下初登大宝,‘民心’二字重逾千钧,不可轻忽!” “何尚书的意思是,朕需要下诏罪己,为国祈福?”陆离沉声追问。 何尚书忙跪了下来,正色道:“万万不可!天下灾祸连属,百姓往往抱怨君王无德,此乃亡命之徒兴风作浪之良机。陛下若在此时下诏罪己,只怕正中奸人下怀,难保不被有心人借题发挥,煽动作乱!” 这时,葛侍郎和太常寺卿等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葛侍郎接着何尚书的话头继续道:“天降灾祸的缘由除了‘帝王失德’之外,更有可能是‘国有妖孽’!臣以为,如今只要将‘妖孽’除去,妥善赈灾,天下百姓必然同心感戴,此乃陛下立德立威、取信于民之契机,不可错失!” 陆离的脸色渐渐地阴沉下来。 他虽早已猜到了这些人的来意,此时却仍是禁不住胸中怒气翻涌。 太常寺卿叩首道:“皇上,太卜署日前重新占卜过太后娘娘的生辰八字——其命格诡谲,曲折多舛,恐大不利于国啊!” 崇政使薛厉立刻接道:“她一进宫,大行皇帝即刻便龙驭宾天,随后山东一带就闹起了蝗灾,显见得她就是个灾星,还用得着算什么八字、什么命格?此时不杀那妖孽,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够了!”陆离拿起纸镇重重地敲在了案上。 薛厉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却不肯低头。 陆离冷笑道:“命格诡谲?不利于国?既然太后命数曲折,当初大行皇帝册立皇后之前,怎不见太常寺出言阻止?” 太常寺卿缩了缩脖子,不敢答话。 他总不能明着说当时是苏将军施加了压力吧?这些年太常寺在朝中的地位渐渐式微,一直都在看别人的眼色过日子……容易吗他! 薛厉见无人接话,便跪直了身子,粗着嗓子大声问道:“大行皇帝被那妖孽蒙蔽了双眼,难道皇上也要步其后尘吗?” 此话一出,非但殿内服侍的宫人胆战心惊,就连殿门外的内侍也吓得齐齐跪了下来。 陆离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薛厉的面前,站定。 薛厉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居然硬是直着脖子没有低头。 对峙许久,陆离发出了一声冷笑:“掌管仪典的礼部、负责天象历法的太常寺、执掌中枢机要的崇政院、还有个多年不问政事的定国公——你们这么多人凑到一块儿,就是为了逼死一个与你们的职责毫不相干的女人?你们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吧?” “事关天下兴亡,每一个南越子民都不可能置身事外!”薛厉高高地昂着头,理直气壮。 定国公叹了口气,躬身道:“皇上秉性仁孝,必不忍加害太后,但……苍生无辜,请皇上为了南越天下,勉为其难!” 陆离回到原处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或跪或站的几人,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若是朕执意不肯呢?” 梦中说梦 说: 今天份的更新来啦!谢谢兰怀恩亲爱哒赠送的巧克力,甜甜哒,么么哒!(づ ̄3 ̄)づ╭~ 第26章 母后不要死 苏轻鸢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陆钧诺那双红红的眼睛。 她定了定神,缓缓勾起唇角,笑了:“好端端的,怎么哭成小兔子了?” “母后,你不要死好不好!”陆钧诺大哭着爬上床,搂住了苏轻鸢的脖子。 苏轻鸢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背:“你听谁说母后要死了?” 陆钧诺在苏轻鸢的脸上蹭了蹭眼泪,哭道:“我听见红儿说,那些坏蛋又在劝皇兄杀了母后,还说母后是妖孽祸害……” 苏轻鸢微微皱起了眉头:“我竟不知芳华宫里还有那样轻嘴薄舌的奴才——红儿是哪个?” 朱嬷嬷忙道:“是从前在苏贤妃娘娘那里伺候的。娘娘仙逝以后,身边服侍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红儿如今在于太贵人那里,没少挨打受骂的。这两日她时常往咱们这边走动,想必是惦记着重新回小王爷身边来服侍呢!” 陆钧诺嘟着小嘴,可怜巴巴地往苏轻鸢的怀里缩了缩。 苏轻鸢沉下脸来,冷笑道:“背后嚼舌根子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个背主求荣的东西?长姐容得下这种人,我眼里可容不下!落霞替我往于太贵人那里走一趟去,就说红儿丫头传谣作乱,犯了宫规,打发到掖庭去吧!” 落霞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忙赶着去了。 陆钧诺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把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红儿那些话都是骗人的,母后不会死对不对?” 苏轻鸢揉揉他的小脑袋,笑道:“母后自然不会死——我是本朝皇太后,岂是那些人说杀就能杀的?” 陆钧诺闻言立刻破涕为笑。 苏轻鸢随口安抚了几句,便推说精神倦怠,叫朱嬷嬷把那小家伙带了下去。 看着帘子垂落下来,淡月立时扑到床边,抓着苏轻鸢的手急道:“那个红儿说话的时候,我也听见了!她说什么礼部尚书、什么崇政使,还有定国公都掺和了这件事!他们口口声声说你是‘妖孽’,皇上耳朵里听得多了,会不会……” 苏轻鸢闭上眼睛,想了许久才涩声道:“他不会杀我的——我若死了,他今后再折磨谁去?” 淡月呆坐了一阵,又掉下眼泪来。 苏轻鸢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叹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比钧儿还爱哭?你们不用为我担心,如今……我已经习惯了。” 淡月擦了擦眼角,站起身来强笑道:“我去看看炉子上的粥好了没有!” 说罢,没等苏轻鸢答应,她已捂着脸跑了出去。 疏星进来放下珠帘,劝道:“娘娘心里虽然难过,也该自己想开些……再这样煎熬下去,没病也要熬出病来了!王爷年纪还小,青鸾小姐也还没有出阁,您这会儿若是倒下了,谁来给他们撑腰呢?” 苏轻鸢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素白的帐顶:“你放心,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陆离也不会轻易让我死。他是个重情恋旧的人,哪怕我只是一个玩物,他也不可能那么快就玩腻了的。” 第27章 母后可曾想我? 在这之后的几天,陆离都没有到芳华宫来。 陆钧诺渐渐地恢复了活泼好动的本性,每日缠着苏轻鸢陪他玩耍嬉闹,全然忘记了前些日子的恐惧和苦恼。 苏轻鸢本来也是个爱玩的。可是如今,她常常笑着笑着就发起呆来,谁也不知道她的心思飘到哪里去了。 又或者,人人都知道,但谁也不敢说。 淡月疏星二人每日忧心忡忡,却也渐渐地不太敢劝。她们甚至隐隐觉得,自己从小服侍到大的这个主子,如今竟变得有些陌生了。 苏轻鸢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只是忽然没了玩心,开始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呆着了。 有了“生病”这个极好的缘由,芳华宫闭门谢客,着实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沈素馨每日都来请安,程太妃也遣人来问候过好几次。苏轻鸢完全没有见人的兴致,就都叫落霞她们打发了。 这些日子,宫里很热闹,宫外更加热闹。而苏轻鸢对那些热闹一无所知。 作为父亲的棋子、陆离的玩物,她是不需要有任何好奇心和行动力的。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活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约有六七天,陆离终于又出现了。 再次看到他的时候,苏轻鸢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陆钧诺更是一头扎进了苏轻鸢的怀里,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苏轻鸢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仰头看着陆离,一语不发。 陆离伸手把陆钧诺拎出来,丢给了朱嬷嬷。 然后,弯腰抱起吓呆了的苏轻鸢,直奔内殿。 朱嬷嬷呆了一呆,惨白着脸抱着陆钧诺躲到偏殿去了。 淡月疏星二人眼看着殿门关上,却什么都不敢做。别的宫女太监们个个屏息敛气,照旧把自己伪装成泥塑木雕,连眼皮子都没有多动一下。 内殿,帐中。 陆离解开了苏轻鸢身上的衣衫,轻柔地抚摸着她肩上、胸前那些已经结痂的咬痕,面露微笑:“多日未曾疼爱母后了,母后可曾想我?” 苏轻鸢闭上眼睛,装死。 陆离吻着她的鬓角,轻笑:“今日御史台有几个聒噪的家伙联名上书,弹劾上将军苏翊拥兵自重、横行不法。儿臣心里很为难,母后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苏轻鸢很想装作不在意,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睁大了,露出惊慌的神色来。 陆离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他放开了手,叹道:“上将军既然是母后的父亲,儿臣自然要竭力保全。只是——为了这件事,儿臣心里烦闷得很,母后可有法子帮忙纾解一下?” 苏轻鸢看着陆离微微勾起的唇角,心尖已剧烈地颤了起来。 许久之后,她缓缓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腰。 然后,努力地抬起头,用牙齿解开他的衣带,将自己生涩绵软的吻,印在他坚实的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