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何乐》 第一章之晋 朱邑,是相亭县东面的一块士大夫族群聚集地。由于相亭很大,故而朱邑旁边建有自属的小城,朱由城。 在这个小乡邑里,居住了四个族群。这四个族群都是在楚山立国之初从外一齐迁来的。四族多年来互助通姻,相处颇为融洽。 又于这朱邑西边,一片茂林顺着山势起伏,黑密密满是各种可以经冬的树木。 这时候已经是临近年关了,人人家里都在忙活着采点年货和清点一年得获。陈之晋却浑不理事,骑着一匹棕又杂红的壮马慢悠悠地在林子里行着。 他嘴里叼了一根不知哪里折下的树枝,轻声念叨:“芷归花,白色叶子,花面泛雾蓝,怎么看不到啊。” 今日早时,陈之晋兄长强要陈之晋到这林子里采些芷归花回去送给母亲。陈之晋也想着跑出来玩,便应了下来,进了这林子里。 可寻了一遍,都快走出林子了,他还是没见着那芷归花。 按其兄长言,这花朵就开在他们常玩耍那片湖的出水口。陈之晋去看后,并没有找到。然后他才又在林子里瞎转纯耗时光,等着再晚些就回去吃晚食。 到了林子的另一边,陈之晋低声笑一声:“找不着啊,也是该回去了。” 他父亲这几月总寻各种理由要他帮着做事。陈之晋自小懒惫惯了,一日两日还好,可他父亲明显一幅交付大事的样子,陈之晋就吃不消了。 今天他本来想跟着兄长去朱由城,避开自己的父亲。而他兄长半路提了要他来林子里采花给母亲做个福瓶,他就应了下来。 到现在,他都走到林子另一端了,也算有了交代。而且他也混过了今日,只要忍过一会儿晚食时父亲的评语,这一日也就过去了。 离春元节还有八天啊。陈之晋期待着节后那几天清闲,一直在计算时日。 陈之晋往回走了。行到一处空旷处,就见着远处有忽明忽暗的亮光。 这亮光越来越暗,最后像吹熄的油灯一样突然就没了。可陈之晋记住了方向。 “这是什么东西?”陈之晋好奇地自语一句。 莫不是夜明珠吧。陈之晋心里想着。 好奇心驱使他下马走过去查探。之前发出亮光的是个矮土洞。这种矮土洞是信吏做的,用来存放补给物。 朱邑所属的主城是相亭。从相亭要骑马到朱邑来得花上四个小时左右。日常规定朱邑的管事人与相亭的一名核心官员的辅官三日一信,汇报大小事务。 往来信件都是交与信吏送达。信吏早晨从相亭骑马来,到了朱邑已近午时,水粮往往在路上就用完了,却还要空腹去朱邑办事。 送了信,信吏才能去朱由城里的驿馆换马和补给。 这套规程按理是合理的,正好让那信吏轻装赶路,到朱由城吃午食,又轻装赶回。可现在专管朱邑信件的信吏是个大肚子,饿得极快。 他受不了饿着肚子办事,便往往在返归前放些易存放的食物在林子里。这矮土洞就是这个信吏新建的粗糙物。 为何要新建个土洞呢。 因为朱邑的小孩子知道这信吏在林子里藏东西,经常用来作为探险游戏。信吏不得不经常换地方藏东西。 这大肚子信吏专办这活计有五六年了。陈之晋三四年前也曾带着小伙伴一起探险寻宝。他一眼就瞧出这土洞是谁的作品。 土洞外有一堆堆的杂草,遮隐着藏宝地的洞口。陈之晋伸手把这些草都推开了。 昨夜下过雨,又是在冬季时候,杂草里偷偷含了好些露珠。陈之晋用手去碰,事后手里湿漉漉一片。 顾不及手里的湿润,陈之晋被眼前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夜明珠啊,那周大胖哪里弄到的,竟然还藏在这里。陈之晋心里思索。 夜明珠极其珍贵,陈之晋并不敢偷走,这毕竟是那信吏的东西。可那大肚子信吏竟然藏了个夜明珠,陈之晋不禁怀疑信吏是不是偷偷做了些偷盗事。 那土洞里,一个如油灯台的莲台捧着一颗青紫珠子。这珠子圆润光滑,表面刻写云纹,一直散发出微弱白光。 相比圆珠的彩艳,作为底座的莲台要显得朴素许多。莲台纯白莲瓣,没有花纹也没有多余色彩。 陈之晋只在自己父亲书房见过一颗夜明珠,但没有机会摸在手里。这会儿他看到了比父亲书房里那颗珠子更加艳丽的明珠,就想拿在手里好好端详。 哪里料到,他才刚刚拿起那青紫小珠,整个土洞就摇晃起来,最后竟塌了。 “嗯?” 一声轻咦响起,随之而现的是那白色莲台。莲台缓缓升上空中五六米高处,同时还悠悠由东往南自转。 更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莲台停下了转动,一下子就变大了。 “是你个娃娃扰我?” 莲台上出现了一个不穿衣裳,只套了裤子的妖艳男子。男子头发蓝灰间杂,嘴唇如烈焰,身上肌肉纹理显明,整个人看起来极为怪异,像极了土画里的吃人山魅。 这一瞬间起的变化可吓到了陈之晋。 像他们这类士大夫子弟,敬祖敬天是要的,可那些鬼神之说就不大信了。虽然所行的一套套规仪都在向平民暗示神仙的存在,可实际上制定这些规仪的人们心底都不太认为世上有神仙。他们只认定天地间道的循理和生命的万彩无常。 可这几秒里陈之晋看到的东西切实地打破了他心底的这一映像。莲台那么厚重,没有承载就能浮空,这只能说是神仙之力啊。而且那突然幻现的妖人也满是诡异,陈之晋见了心里只想到妖怪这个词。 陈之晋并不是普通少年,其一身剑术当得一流之名,且前几年经常帮着城里的捕员做事,也见惯了生死。 这会儿,他强镇定下来,吸了口气稳住情绪。花不了多少时间,陈之晋开口道:“你是何人?” “啊,哈哈,真是个精气足的嫩娃子,你一身的精气简直抵得上我先前见那些人的三个了。”莲妖盯着陈之晋瞧了会儿,大喜道。 不好,是个吃人的妖怪。陈之晋心里做了判断。 第二章竹木 见此,陈之晋立即转身回跑。 他想去骑马,临上马回头瞅见那妖怪一点不慌,正含笑看着自己。 难不成他会飞。陈之晋想道。 那莲台是悬空而立,说不准这妖怪就能够飞天入地。陈之晋骑上马,招呼马儿奔走的同时左手做拔剑样。 手摸空半晌,他才记起来今天本是要去城里,所以没带剑。这更是加大了他心里的慌乱。 马蹄踏在半湿的泥土上,轻踏还算实平。这时陈之晋催马急奔,泥地就不堪了,留下来一排排印坑。 陈之晋又回头望,没寻到妖怪身影,连莲台也不见了。他用力扯缰绳将马儿止住,往四周寻望。 “来!” 头顶上响起一声轻呼,陈之晋心道不好。他努力争执,却还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吸力吸上空去。 空中约五六米的地方,正是树木叶茂花肥的高处。那妖怪隐身在此,所以陈之晋方才没有瞧见。 这下他被妖怪抓在手里,也是无可奈何。 那妖怪手里提了陈之晋,一手又把青紫珠子拿回,其后伸头过来,用鼻子在陈之晋脖颈间闻闻,又伸舌舔了尝味。 “鲜,真鲜啊,原来还是处子,怪不得精力那么足。”妖怪嗅了后赞道。 “你干什么,放开我!”陈之晋原以为会闻到妖怪嘴里的恶臭,没想到只有一股淡淡的莲花香味。 “别怕,也别慌,一下子就过去了。”妖怪兴奋道。 远处,一个满脸胡子的道士背了一把竹木剑,腰间带了个玉葫芦,摇摇晃晃地走来。 他心有所感,细声道:“找着了!” 说着,他两手作印诀,背上的竹木剑就通了灵飞了出去。 这把剑身上干净,除了剑柄加了些黑色流苏外就再无其他装饰物了。只看着竹木剑笔直刺向妖怪。 妖怪早防着呢,手里一松把陈之晋往外推,自己身子也后倾,恰恰躲过这一剑。 妖怪口里言道:“少见的处子不好浪费,今日就不用你了,爷爷来日再寻你。” 陈之晋身上被施了法浑身动弹不得,低眼瞧见妖怪又伏头过来,在自己左边耳朵舔了舔。 此后,妖怪像是丢弃无用之物一般把陈之晋往外丢下。 那道士刚好赶到,一脚踏地就借力飞起。他把陈之晋抱住,再去看妖怪,妖怪早跑出百米外了。 道士伸出手捻陈之晋左边耳垂,道:“果然被下了莲珠。” 道士伸手进怀里摸了又摸,那胸袋瘪瘪的,根本不像有东西的样子。可道士真就从里头拿出来一瓶五指长、两指宽的绿玉瓶。 陈之晋好奇,忍不住往道士胸膛瞄了几眼。 好似是乾坤术的样子啊。陈之晋想道。 那些写神仙的小书里不就老这么写吗。神仙一挥袖,整座山就没了踪影。神仙再一摆袖,满天都下起了雨露。 道士很赶时间,他追杀这莲妖快有月余了,却总无所获。唯有三日前他偷偷摆下阵,将莲妖重伤,不料莲妖竟会个血遁之法,还是逃走了。 这几日,他沿着一些命案发生的地方寻找,路过朱邑是要去朱由城里探听消息的。恰巧在这林子里感应到了熟悉的莲香妖气,于是赶来杀妖。 “道长是神仙人物吗?”陈之晋又看到那把竹木剑,“莫非道长是剑仙?” “这里哪有什么劳子剑仙,他们可用不了竹木剑。”道士哼了一声,急语叮嘱陈之晋,“这玉瓶里是专解那妖怪寻踪术的法水,你拿好了。不要一次服完,最好是十次喝完。你自己把握,贫道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诶!”陈之晋看道士收剑负在背上,连忙抓住道士的衣袖道,“请道长教我法术吧?” “我这法啊,只传血亲。贫道赶时间,得罪了!”道士一把推开陈之晋,踏空而去。 “什么就只传血亲,根本就是不舍得!”陈之晋被推开几米远,心底气怨。 他剑术已经一年没有精进了,每次练剑他都烦恼无比。这下见识了神仙妖怪,心里更是活泛起来。 十几年了这还是头次见到神仙哩,会不会是这里太偏僻了,得寻个机会到远方走走看看才好啊。陈之晋骑在马上仰头望着雨后蔚蓝的天空,想道。 陈之晋又想起那信吏周大胖明日来林子里看到自己建的矮洞塌了,不知会不会又大哭一次。 前几个月,周大胖做了个竹箩藏在草下面,被楚家一个小子带人偷了用来装泥。周大胖发现后,因为家里婚事不合,又在差事上受委屈,当场就哭了,正巧被陈之晋和其兄长看到。 那之后,周大胖就有些不好意思去陈氏所在的区域了。他每次见到陈氏人,总觉得人家在偷偷笑他。他满心以为陈之晋两人是大嘴巴,早把他哭了的事说给全族人听了。 于是,这极富行动力的大肚子信吏拿了把朴刀在林子里自己开了条路,一条直通朱氏的路。 这朱邑当年叫做陈乡,是以陈氏为大。近五六十年,朱家总有人去县里为官,而陈氏少才,故而渐渐变为了以朱氏为大。 四族多年通婚,例如陈之晋母亲就是朱氏族长的小妹妹。前几个月陈之晋定下个未婚妻,也是朱氏人。 所以对于哪个氏族为大,大家是不理会的。而关于陈乡改名为朱邑,则是相亭的主意,四族人没能力反对。 要说反对,四族是真想反对的。毕竟叫朱邑,远来的人总以为此地人最擅长养猪了。哪像陈乡,人们一听就知道是先贤陶祝曾讲课的地方。 说回信吏。以往信吏是要送信给陈氏族长,所以开的林路是通到陈氏的。后来改为送信给朱邑,前几任信吏都没有开路的决心,故而都是从陈氏绕路去朱氏。 这周大胖本来也懒惰,可这回实在不想见到陈氏人,所以特意开了一条新路,直通朱氏地域。 这条路开出来才两三个月,陈之晋还未走过。今日见了神仙,遇了妖怪,他心里多了探奇的新鲜感,便决定要走这条新路。 路上,他不催马急奔,只想着耗磨时间。慢悠悠地自然免不了要东看看西望望。他正瞧见了路旁一片高草地摇得厉害,下了马静悄悄过去要看看究竟。 第三章正巧 静静酝酿蓝幕的天空下,一排排风浪夹在树间窜来窜去,像是情人的肉手温柔地打在青黄多色的草堆上,直把一捧捧草吹得向后仰。 可这伙同样乐得仰头的家伙里出了些与众不同的料子。那一块草支起腰,愉快地左右摇摆,还摇得十分规矩整齐。 陈之晋新奇,蹲下来慢慢靠近。他以为是个兔子、老虎幼儿之类的小家伙在玩闹,正准备依仗一身的本领抓些野味呢。 说来他今天也是第三回好奇了。第一回好奇自个跑进了林子里,第二回则捡起个遇见妖怪的缘分。这会儿他又是好奇,哪能突然运转鸿福,果然又是件苦事。 靠得进了,陈之晋便晓得不对劲了。 一声声男女轻哼声此起那休,相和下使得一男一女的声音总是不间断。恰逢那女子正快乐,叫声越发大了,男子的沉哼完全被盖了过去。 这是有浑人在偷情啊,还是少知为妙。陈之晋知是有男女在做坏伦理的事,不愿惹事的他便想着偷偷地来又悄悄地走。 可他心里又纠结,这男声听不出究竟,女声却越听越熟悉。人对未知的东西会有天然的恐惧,同时又往往会有一种浓烈的求知欲望。 恐惧与求知欲望的斗锋往往决定了一个人接下来的行为。与许多人一样,陈之晋的欲望要略胜一筹。 于是,他改掉想法,不退走反而再次靠近几步。伸出几根手指轻轻拨开几根草,透过狭小的缝隙恰好能把前面的景象看得清楚。 这一看啊,就看出苦事来了。那草地上躺着个女子,头上发簪之类的事物早不知掉在哪里去了,再观其眉目,面上有细小白毛,眉毛也杂乱得很,很显然是个未梳拢净面的闺中待嫁女子。 见了这女子,陈之晋心里微起波澜,又移了目光去看正行事的男子。 男子侧着身只能看见半张脸。这脸面太熟悉,陈之晋只凭此半面就晓得是谁了。 知晓是哪个女子偷情,他心里只是微起波澜,甚至略有一丝解脱。 只因偷情那女子恰是他订婚几个月的未婚妻。这女子是陈之晋母亲早逝的亲哥哥的独女,名叫朱菇。 陈之晋母亲朱蕙忍不了朱菇一个人在朱家过活长大,所以在朱菇三岁多就接到自己家里抚养。 那时陈之晋四岁,朱菇三岁。这一接,朱菇就在陈之晋家里住了十一年。朱菇看着陈之晋越长越俊,一手剑术越练越俏,心里暗暗喜欢得不行。 到朱菇十四岁,被朱蕙的父亲,也即朱菇的祖父接回了朱氏教养配婚。朱氏也算是相亭东面的大族了。族长孙女的婚嫁当然要格外讲究,而且明面上还不能落下强嫁的名声。 于是朱氏族长就问朱菇可有喜欢的人。朱菇就犹豫着说喜欢陈家十七郎,也就是陈之晋。 朱氏族长本来还担心要给自家孙女做做思想开导,一听就高兴了。喜欢陈氏小伙好啊,喜欢陈十七更好啊。 陈之晋一手剑术在整个相亭都是有名的。各家人早盯着怎么把陈十七弄到自己家里呢。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多了。朱氏族长去陈氏找陈之晋母亲朱蕙还有陈之晋父亲陈宁修谈这事。 一谈,陈宁修不太乐意。他觉着自己这小子将来肯定能当个军司马,肯定要娶王都里的贵族女啊,怎么能娶这小小朱邑里的一个小小朱氏女。 可上门的是陈之晋母亲朱蕙的老父亲,是陈宁修的老岳父,他心里再不乐意也答应了。 朱蕙呢,自小看着朱菇长大。眼下朱菇要嫁人,她舍不得啊。这下自己儿子娶了,她哪里能不乐意。 就这样,陈之晋的婚事在陈之晋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操办起来。婚事六礼,直到要陈之晋这个新郎官第一回上门拜访未来岳父的前一天,陈之晋才通过兄长陈去舟知道自己要喜结婚了。 问题就来了。朱菇从十二岁起就时不时跟陈之晋说喜欢他,以后要嫁给他。可陈之晋只把朱菇当亲妹妹,不喜欢她啊。 眼下要娶自己妹妹,同时自己兄长是嫡脉过继来的,如今陈之晋长大,陈去舟也要回嫡脉去了。父亲逼着学管理家族事务,兄长要离开,自己还要娶自己一起玩耍了十一年的妹妹,陈之晋这几个月都快烦死了。 所以他早几个月就在数着日子,只等春元休闲几天了。 现在朱菇和人偷情,陈之晋就不用娶了,故而他心里有解脱感,同时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酸楚。 而他看了男子的面目,心里就不是微有波澜了。他气愤了,想回去拿把剑把这男子给砍了再说。 为何,只因为这男子是陈氏嫡脉长子,陈束。 陈之晋有个兄长叫做陈去舟。但陈去舟不是他亲兄长。陈去舟是陈氏嫡脉次子,是陈束的亲弟弟。 当年,陈宁修娶了朱蕙,年纪已是二十二。这年纪不小了,同年龄的大多有两个孩子爬地了。 两人自小期许,陈宁修二十二,朱蕙也不年轻,是二十岁的年纪。两人结婚后就被陈之晋祖父催促着加入扩大子孙群的事业中。 可惜两人命运不佳,七年生了四胎都是女娃,而且二女和三女还都夭折了。 都快三十岁了还没生个长子。这事夫妻两急,陈之晋祖父急,陈氏族长更急。 陈之晋家是陈氏次脉,要不是主次不能乱,当年这次脉当主脉全族都不会介意的。只因为全族人都是因为陈之晋这一脉的先祖才在楚山国站稳脚跟。 这一脉可不能断了。不然以后族里蒙社教学,当年我们四族一起从赵国历经千辛万苦来到楚山,全靠咱陈氏出了个人物,去王都里当了大官咱们才在楚山扎了根啊。 然后蒙社里四五岁的娃娃问,那个大人物是谁啊,是不是我先祖啊。好嘛,说不下去了,人家留下的血脉都断了。 所以族长把自己刚两岁的次子陈修过继到次脉,全族人打着主意虽然留不下大人物的血脉,好歹保住名目。 陈修到了次脉便改了名字,叫做陈去舟。全族人安心了,陈宁修闹心了。啥意思,看不起他啊。 于是他奋斗了,终于在三十岁的年纪有了陈之晋这个宝贝儿子。 第四章婚情 在陈之晋出生后,陈氏族人仍担忧其半途夭折,故而陈去舟一直留在次脉。 当时,陈束作为陈去舟亲哥哥,年已十四,对新有的弟弟正极为喜爱,早早把哪年要带弟弟做哪些事都考虑得清清楚楚了。 哪想到,弟弟刚两岁,说话都才刚刚学会的岁数,竟然被送去了次脉。 陈束也不闹,只是觉得该做的事还得做,于是经常跑到陈之晋家里,努力地安排弟弟陈去舟做各种事。 陈束自小有心机,当然不会冷落陈之晋。于是他在带着弟弟玩耍的时候,也常常把陈之晋带上。 陈去舟、陈之晋两人生平第一次习骑马,都是陈束在旁教授的。十几年下来,陈之晋今年十六岁,陈束就照顾了两人十六年。 这样一个说是族兄,其实更似亲兄之人,竟与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偷情,陈之晋在看到的这一刻直觉得胸中怒火燃烧,不禁一掌拍在地上。 “谁!”陈束倒是警醒,觉察到声响立马起身,“谁在那里?” 朱菇反而混混沌沌,束紧衣裳半坐在地上,娇喝道:“哪有什么人,那大胖子明天才来呢。说不定就是个野兔,你急啥。死鬼快过来,我还没舒服完呢。” “你别动,我去看看。”陈束捡起地上的佩剑,小心翼翼地逼近陈之晋藏身的地方。 陈之晋正怒在心头,看这偷情的汉子反像是捉贼似的来寻自己,心里更气了。他“噌”地站起,两眼怒视陈束。 “哼!”眼前有动静,陈束立马摆剑在前,就要先发攻击。然而当他看到了前方人的模样后,反倒吓得呆在原地,手里的剑也忘了是要前刺还是后收。 “小晋……”陈束面上发白,他扭头看了眼朱菇,浑身吓得一抖,像是酒醒般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做了何等混账事。 坐在地上的朱菇本来饶有兴趣地看陈束去捉人。她心里认定不会有人,哪知真跳起一人,而且还是自己心喜的郎君。 朱菇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走过去要跟陈之晋解释:“晋郎……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我没有,真的没有做什么……” 说到一半,这女人竟哭了出来,用手使劲捶陈束的左肩:“是他,都是他骗我!晋郎,都是他!” 陈束任由朱菇打自己,手里的剑也掉在地上,他凄惨道:“小晋……都是为兄的错……你别……别说出去好吗?” “多久了?”陈之晋忍住愤怒,冷漠地问道。 “三……三个月。”陈束认命似的抬头望天。 朱菇不打陈束了,她突然想起,原来已经三个月了啊。 “三个月,哈哈,真是我的好兄长,竟然赶在我知道这婚事之前就先洞房了?”陈之晋说到这里,咆哮一声,“你这么急吗!” “我……”陈束又是身体一抖,“你,你别说出去……行吗?我以后不干了,我以后绝对不做了,你别说出去,好不好?” “呵,不说出去?”陈之晋像看个傻子一样看着陈束,说道,“为什么?怕了?当初敢做,现在为何又要怕?” “我,我……你知道的,我喜欢菇妹啊,我只是一时慌了,我以后不敢了,以后我再也不见菇妹了,你别说出去,行不行?”陈束声音越说越大,仿佛找着了理,“不能说,说出去我就完了。小晋,不能啊,你说出去我就完了!” “呵,你喜欢她,我早就说了你把家里那个农家女休了就是。你不肯,却要来害我?”陈之晋痛恨道,“我什么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我?” “小晋……”陈束还要辩说。 陈之晋打断道:“我五日前见到她就觉得不对劲。明明没胖,偏偏肚子大了一圈,还说老是吐。现在我想通了,原来是你!” “什么?”陈束惊慌道。 朱菇面色白得像是霜雪,正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慌乱不已。陈束一把捉住朱菇的右手,把一只手放在朱菇腹部摸了摸。 往前他只顾偷欢,没心思注意细节。现在他仔细体量便知道朱菇腹里定然是有情况了。 一瞬间,陈束颓废了,像是打败仗的将军,低着头,盯着地上的杂草发呆。 陈之晋理了心情,有了决定,漠然道:“你把那个刻薄的女人休了,把朱菇娶了吧。” “可是,你们订了婚了啊。”陈束道。 “我可以私自离开一段时间,就当是我悔婚了。”陈之晋道,“到时候你早些去跟族长提及婚事,朱氏不会不同意的。只要你动作够快,你们俩的事不会败露得太明显的。我只能如此,你自己考虑吧。” “小晋……”陈束红着两只眼睛望着陈之晋。 “唉,早跟你说喜欢就要把握住。我本来也无意娶她,只能做到这地步了。劝你好好打算,别扣个绿帽子给我,不然到时一辈子都做不成兄弟。”陈之晋说完,冷哼一声,转身上马离开。 “晋郎?你去哪?”朱菇看陈之晋要走,思绪一下子全空了。 陈束伸手抓住要去追陈之晋的朱菇,审视朱菇那灵巧可爱的面容,认真道:“阿菇,嫁给我吧,我过几天就去朱家提亲。” “不要,我不要嫁给你!我要晋郎娶我!”朱菇不肯,左右乱扭想挣脱陈束的束缚。 “呵。”陈束惨笑一声,抱住朱菇,嘴里细细念念,“我的,你是我的了。” 越念,陈束抱得越用力。朱菇的挣扎也越来越小,最后反双手环抱陈束,头靠在陈束肩窝里。 远远地看,不晓得内情的人真会以为这是一对相爱多年的夫妻。 陈之晋出了林子,便站在了朱氏的地上。 由于陈之晋母亲是朱氏嫡脉女,陈之晋对这片屋舍极为熟悉。可今日他不想走进去。 莫名地,他心里像有一块被拉起的大石终于落地。他不需要再花费力气去拉动这石头,可这石头打在他心房也引出一阵阵不知名的酸楚。 或许,是有那么一丝情意的吧。陈之晋想道。 他只认为自己待朱菇为亲妹妹,哪知真的失去了,又发现心里掺了一丝爱意。这也许,便算是初恋了吧,酸酸不知味,甜甜难有心。 第五章陈府 晚来暮云薄,招招点点,伴人向夜。似烈又偷凉,别有风情。 一片青瓦木檐,一扇黑红高门,两名七八小童,再有两名壮年汉子,就是陈之晋家门前的景象了。 那两个小童是专门递送消息进后院的娃娃。毕竟后院是敏感的,不好叫那两汉子进去,若要中间托个女婢传话又嫌麻烦,所以就从仆人家里挑了孩童来做这活计。这事不累,还有钱拿,仆人也愿意,于是便这样成了规矩。 两名童子里有个性子欢的叫做小促,与陈之晋等人关系要好。他正等着日边那残阳彻底落了好换班。盯着天边看会儿然后挪开眼睛,隔几秒又不满意地继续盯,可暮日就像较劲似的落得慢极了。 又一次抱怨地挪开目光,小促欢喜了。 “是晋少爷回来了!”小促弹起来惊声道。 另一个小童应声看去,确是自家的二少爷。他扭头去看身后站着的汉子,那是他父亲。 “去迎迎吧。”汉子冲自己儿子咧嘴一笑,鼓励小童去迎接陈之晋。 小促看那童子扭扭捏捏,不满地哼了一声,自个跑了出去迎上陈之晋。 陈之晋骑马到门前,跳下马把缰绳交到一个门仆手里就问小促道:“大公子回来没有?” “早回来了,老爷也在家里,就等着晋少爷了。”小促反应很快,立马答了话。 “我去房里换身衣服,你们遣个人去通报吧。”陈之晋心情不好,没有与小促玩闹的意思,吩咐后就进了门里。 往常陈之晋进出都会和小促说笑好一会儿,有时还会带上小促一起去游玩。今日陈之晋态度这么冷淡,弄得小促心里也不太快活了,小促蹲在地上又开始盯着天边的残阳,没有要做事的意思。 两个门仆不敢指使小促,只能任由他蹲着张望天边。 “阿爹,小宝去通报了。”另外一个门童看小促那样子,懂事地揽活到自己身上。 汉子宠溺地抚摸小宝的头,温柔道:“去吧,隔不久咱也能回家了,等会儿让你阿娘给你弄饼吃。” 小宝听了猛一点头就进了门里。他直奔后院去,东寻西找终于看到了府里的女管家。 “阅姨娘,晋少爷回来了。”小宝到时,阅姨正盯着一群厨娘料理食材。小宝混在一群人里,离得近了才惹起阅姨的注意。 “又是小宝来啊,小促越来越不像话了,找着机会我非得教训他一次。”阅姨看到小宝,心里清楚得如同眼见了一般,知道定是另一个童子仗着得人喜欢又不肯办事了。 “阅姨娘,不是哩。是小宝争着来的,小宝喜欢阅姨娘的。”小宝立马辩道。 “小宝又替他说话,就净让他欺负着。”阅姨恨小宝软弱,又喜欢小宝那份乖巧,于是从自己的闲食里拿了一块小麻饼递给小宝,嘱咐道,“自个吃了,别让小促看到。去吧。” 等小宝走了,阅姨一转面就发令道:“都听着了,下锅吧,时候正好。” 本来慢吞吞切理食材的厨房随声开始忙碌起来,用细火烧水温好的锅灶被倒入了油、菜、调味香辛料。 这一幕倒是天天都有的,阅姨也放心,便不再盯了。她进了院子里一处二层阁楼,提纱帘、进香房,面见这处府宅的女主人。 “起锅了?”朱蕙问道。 “刚下锅了,还需等一会儿。是小晋回来了。”阅姨行礼后答道。 “晋儿性子太野了,竟然这时才回来。”朱蕙忍不住说起自己儿子的不好来,“也不晓得是不是前几年让他做那捕员的害处,性子总收不回来。眼下去舟又要走,老爷每日和我说起,都是愁。” 阅姨是朱蕙陪嫁的婢女,名面上可算是陈宁修的妾,只是陈宁修不做这些分心事罢了。所以对于家里的事,她也是晓得根底的。 当下听到朱蕙抱怨,他就安慰道:“这头顶还有去舟,所以晋儿野就野了。等二月后去舟归了嫡脉,小晋没了伴,自然就晓得努力了,姐姐不用愁的。” “唉,但愿吧。当初他做捕员,人家上门道谢我还高兴呢,现在反又怨起来。不过晋儿聪颖,宁修说他不喜欢族务也不算大事,日后凭着一手好剑术也能当个军司马。”朱蕙说着,就浅笑起来。 陈之晋接手族务顶多是承接陈宁修的职务,当个族老而已。如果当了军司马可就不同了。那时陈之晋就是相亭陈氏新的靠山,哪里是一个族老能比的。其实朱蕙面上说愁,心里一直是不愁的。 再说后院另一处小院,是陈之晋住所。 陈之晋回来后进房里取出行礼布袋,就开始满屋子理东西,挑挑捡捡把东西全堆在床上。然后又开始一件件地丢开,最后床上就剩下来一把剑和一些银块。 他这是在为远行做准备呢。远行最重要的就是银钱了,可他数了后发现自己把多年积蓄全拿了也才九十六两银,压根不够他花销。 按他估计,要制造出悔婚的样子,起码得离家三四个月才行,若再加上陈束娶朱菇要用的时间,怕是一年总是要的。 而那不到一百的银钱,不论陈之晋如何省都撑不过两个月。 靠积蓄不成,陈之晋又开始默点自己会的技艺,想看看能不能找个活计赚钱。算来算去,他长到如今,会的竟然都是些玩乐的事,最有用的还算剑术了。 但总不能去从军啊,因为是离家出走,他没有家门贴,投不了军名。 思来想去,陈之晋想起了老办法。陈氏虽是小族,可也是一方贵族。陈宁修每月发给自己两个儿子的银钱可不算少。 陈之晋是由于日日用得多,所以积蓄少。可他长兄陈去舟就不同了,陈去舟没多少开支,省下来的钱多得几次让陈之晋暗生想法。 陈之晋每到佳节,要去与人赌斗都是先来找陈去舟借钱,实在借不到才动用自己的银钱。来来回回这么多年,陈之晋也学会了一门借钱的手艺。 所以现在又一次缺钱,陈之晋又有了借钱的想法。至于这次能不能还上,他不想考虑。等一年后他回来,再说吧。 第六章借钱 来了个婢女敲门,细声道:“少爷,阅姨娘说您该去入宴了。” “我知道了,你去吧。”陈之晋回声道。 既然差人来叫了,不管多不愿意陈之晋都是该出房门了。 明年二月,陈去舟就满二十岁了,这是男子加冠的最后期岁,所以陈去舟不论如何都要在那时候回归嫡脉,做回陈修。 因此,陈父陈宁修开始盯着陈之晋学习管理家族事务。在其看来,陈之晋天赋在剑道,可光会剑术容易成个大头兵。 陈宁修可不想自己儿子光做个带兵的先锋,他还想着让自己儿子领个军司马当呢。 军司马就是个将军了,日常统领的都是一万二千五百人的一军兵士。这种层次光有武是不成的,还得会计谋会管人。 这种事情哪有天生就会的人,都是要慢慢磨练的。陈宁修原本不太在意,这回陈去舟要走,他就临时交了件杂事给陈之晋去办。 本来只是缺人手拿陈之晋凑个人数,可陈宁修转眼一看,怎一个混账可以概括啊。 再想及陈去舟要走,正好让陈之晋给他打下手,就当磨练本事了。可陈之晋懒了十几年,最勤快的时候还数当捕员那两年,拔剑追贼好不快活。辞了捕员职务后他就一直闲在家里,偶尔出门和朱邑一帮闲客斗蟋蟀抓鹰犬,突然要忙碌起来,陈之晋立即感到吃不消。 陈之晋满以为自己父亲是一心要把自己留在族里继承陈宁修的族老位置,对父亲安排的活计都以应付为主,决不肯多出半分力气。 两人心连不到一起,就这样过了几个月。这段时间里,陈宁修天天愁闷自己儿子不会理事,寻思要找个老师给儿子补补课。而陈之晋呢,每天又要完成任务,又要注意分寸不让自己父亲完全满意,累是真的累。 从上月开始,陈宁修每天在晚食时都要训斥陈之晋一番,想要陈之晋怒而奋起。陈之晋则觉得日渐烦恼,甚至有了不吃晚食的打算。 不过今日,他还是要去的。他计划着今晚就离家出走,晚宴上既要见见父母,还要找陈去舟借些银钱。 宴会总须有个主人。婚宴的主人自然就是新娘子和新郎君。家宴的主人自然就是家里的男女主人。应在陈之晋家里,自然就是陈宁修和朱蕙。 作为主人,总要压轴出场的。所以陈之晋换了衣服又简单洁面洗手后就去了主堂,也就是吃晚食的地方。 此时那堂里,已摆好了桌椅。不是平凡家里的那种大圆桌,大族人总有大族人的气度,连吃饭也显得不同。陈府的晚宴是一人一桌,这样才会吃得舒服,少却抢食的勾心斗角。 “诶,找到花了?”陈去舟看见陈之晋,头句话就是询问采花一事。 二月他就要离开,陈之晋的生日则在正月初四。这次给陈之晋的生日礼,陈去舟是准备下血本的。今日他进城的主要目的也正是买个好礼物给陈之晋。 恰好陈之晋寻机避开陈宁修,所以非要跟着陈去舟入城。这礼物当然要偷偷买,到时候拿出来才能达到喜人的目的。陈去舟就把陈之晋支去林子里采芷归花,用来做个福瓶,为朱蕙祈福。 “根本就没看到,我都把那破林走穿了。”陈之晋一想起这事就气。虽然避开父亲的目的达成了,可他也的确是想要给母亲做个福瓶的啊。 “不会啊,王家老四昨天跟我说的,他弟在那林子里采了几十枝呢。莫不是被采光了?”陈去舟诧异道。 “可能吧。明天你去找王老七拿些回来,我估计他顶多做三个福瓶,会有剩余的。”陈之晋道。 “算了吧,那小子忒墨迹,懒得与他打交道。”陈去舟想了想道,“找不到芷归花,明日我再去城里买些清汀叶就是。” “不成,凭啥王家的用芷归花这种佳品,我们母亲只能用清汀叶,你做了福瓶母亲也不会高兴的。”陈之晋否绝,“你找王老四嘛,他去跟王老七要花肯定能拿到。” “行吧。”陈去舟略一考虑,是没有平白让朱蕙低人一等的道理,心里决定明日早早地去王家,免得被人把花先拿走了。 “嗯……”陈之晋想把话题引到银钱上来,“你给阿爹阿娘的年礼准备好了?” “问这个作甚?”陈去舟一脸的警惕。只要兄弟两谈话说到银钱的事上,绝对就是陈之晋要借钱,借个几年都不会还那种。 “就问问而已,参考下,免得咱俩买了一样的东西。”陈之晋道。 “这样啊,这几天市上好东西不多,过几天年市摆开了,我准备买根盖州狼毫笔给阿爹。至于阿娘,听阅姨说母亲近来喜欢寿方画师方镜的工笔,我已托人去相亭买了。”陈去舟回忆道。 “盖州狼毫,寿方画师?你下这么大血本?”陈之晋惊了。 盖州笔是王贡啊,其中的狼毫笔算是上佳了,一根盖州狼毫笔要一百至两百银钱不等。 那画师的工笔画更贵。陈之晋虽不知道方镜是何等人,但有个王都寿方画师的名头,想来就不便宜。按常例,寿方画师的画作在相亭的市价肯定要在二百两以上。 当然,能流传到相亭的画作,肯定对得起这价位就是了。 “毕竟二月我就要走了。以后年初一都不能上门,要初三往后才能来拜见阿爹阿娘。今年自然要置办些好东西了。”陈去舟乐呵道。 他今日进城里,只买了陈之晋的生日礼,没有买年礼。到了年初一,他就随便丢本书给陈之晋就是了,毕竟那生日礼实在太贵重了。 那生日礼是把剑,楚山第一铸剑师毛重的作品。市价七百两,不知何故没人买所以在各地流卖。陈去舟上个月得了消息就有了心思,故而今日入城花了五百多两买了下来。 “说的是,我也准备送你个好些的礼物。”说完,陈之晋笑吟吟看着陈去舟,面上的意思陈去舟很熟悉。 “又要借钱?”陈去舟无奈道,“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和我聊年礼的事。” 第七章非吾 “借多少?”陈去舟深熟流程,直接询问价目。 “你还剩了多少?”陈之晋则是想先摸摸兄长钱袋的底,远行自然是银钱越多越好啊。 “这次可不能借你太多,阿娘那画我还没付余款,而且我今年给大父大母的年礼也须比往年贵重一些。”陈去舟先说明情况,免得被陈之晋敲走太多钱。 “今年还不是他家的人呢,干嘛送贵重的?” “好歹是我生父母,没了养育之恩,生育之情总在。送些贵重的不算什么。”陈去舟对亲生父母没有太多感觉。自他知事起就晓得自己是被亲生父亲往外送的,虽然是为了全族,可陈去舟心里对亲生父亲总有一层隔阂,让父子不能亲热起来。 “三百两,有没有?”陈之晋看时间不多了便直码开价,再耗时间的话陈宁修朱蕙两人该来了。 陈去舟震惊地两眼一瞪,叫道:“三百两!你要这么多钱干嘛?今年阿爹可不准你再和那帮闲人胡闹了。” “没,只是想着送点好东西给阿爹阿娘还有你罢了。” “你自己没钱了?” “钱一发下来就用完了,当然没了。” “我过了年就归嫡脉支度银钱,比你多些,就借你四百两。你也别买什么贵重礼物,你去书市里买些书放在屋里,父亲肯定要夸你。” “我晓得的。”陈之晋原只打算借到一两百两就行,如今得了四百两,当然是陈去舟说啥他就应啥,至于会不会按他说的去做,那就看他什么时候回家了。 两兄弟又闲扯一阵,堂门处有人进来了。 当先的自然就是陈宁修与朱蕙。 陈宁修的右手由朱蕙挽着,一脸严肃地走进来,坐到主位上去了。 刚一坐下,他就训斥陈之晋道:“晋儿,今日为父怎么见不到你身影?” “今早兄长把我叫醒,非让我去林子里采些芷归花给母亲做个福瓶,所以没见到父亲。”陈之晋立马恭敬回道。 “嗯,去舟是说过要给我做个福瓶祈寿的。”朱蕙笑道。 “如此便好,有这心就好。采到了?”陈宁修道。 “未有。估计是被王家七郎全采走了。儿子明日准备去找他拿些回来。”陈去舟接道。 “明日你俩且去看看,能有便有,若无便无。有了心思就好,没了芷归花,用清汀叶也是一样的。”陈宁修道。 “那不成,她们用芷归花,我们母亲用清汀叶,不知觉就让母亲低了她们一等。明日兄长肯定要想办法拿到芷归花才行。”陈之晋哼道。 “好了好了,听你们阿爹的,能有便有,若无便无。我不争这些,只要你们过个开心年就是了。”朱蕙出声道。 “是,母亲。”两兄弟一起回道。 “去舟,明日你去城里看看咱陈家油钱铺子,我估摸着你大父会让你先管理这间小店,而后才会考虑要不要把家族商事交给你。”陈宁修今天刚得了消息,所以此时说出来。 “孩儿明天就去。”陈去舟回道。 “把晋儿也带去,让他跟着你学点管人的法子,别整天就知道胡闹。”陈宁修瞥了一眼陈之晋,满脸透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行了,时辰都要过了。先吃饭吧。”朱蕙聪颖,不会打扰丈夫训人,也会在合适的时间插话,让父子三人相处得和谐些。 陈宁修把握住台阶,对阅姨道:“那就开食,吩咐上食吧。” “是,老爷。”阅姨朝陈宁修行了一礼,然后出了堂门去吩咐那些小女婢。 不多时,一个个梳了及笄,沾了唇红的女婢手捧食鼎进来了。 陈之晋桌上放了四个大鼎,两个肉食,一鼎素食,还有一鼎是鲜汤。 看到这些饭菜,陈之晋心里又泛起一阵阵酸。马上就要离家了,虽然可以无拘束地玩乐游走,可也少了这家里饭菜的温暖啊。 陈府有各种规矩,其中一条就是饭不语寝不言。一顿饭安安静静地从摆盘开始,又安安静静地因收鼎结束。 陈宁修又盯着陈之晋看了会,他最近意识到父子两交流渐少,隔阂慢慢开始显现了,所以近几日总想与陈之晋单独谈谈。 “晋儿,随为父去书房,咱爷俩谈谈。”陈宁修换上一幅笑脸,热情道。 “阿爹,孩儿骑马一天了,想早些休息。今天就不谈了吧?”陈之晋一听就知道父亲要谈些什么,无非就是要自己努力而已,于是直接寻借口拒绝。 “唉。”陈宁修也不是第一次被陈之晋拒绝了,只得轻叹一声,“累了就回房里休息吧。注意别太早睡觉,不然明早晨会肚子痛。” “孩儿知道的。”陈之晋恭敬道。 等到回了房里,陈之晋收拾一番,洗手、净面、换衣,然后就直奔陈去舟院里。 “就知道你等不到明天,这里有四百五十两,拿好了。”陈去舟一见到陈之晋,就先骂一句,然后从身旁的桌上拿过一包银块,显然是晚食后回来就准备的。 陈之晋接过,用左手解开黑色布结,里头是一块块方形银块,每块的中央都有细密的纹文,刻了几个大字:楚山制银五十两。 “谢谢阿兄。”陈之晋有了钱,自然喜了又喜,接连道了好几声谢谢。 “这有啥,都是一家兄弟。只还是该听阿兄的,去买些书册回来,让父亲过个开心年也好。”陈去舟道。 “好,明天我就去城里书铺。”陈之晋回道。 夜里子时,整个朱邑静悄悄,鸟儿偶尔鸣泣,便像是惊天之雷了。 整个朱邑最大的宅院里,有个女子呆呆地坐在黑幕里,咬紧唇瓣,终于冷声道:“明天就去找晋郎!只要把身子交给他,就没事了!” 而远离朱邑的路上,这女子的未婚夫背了一把剑,拿了一包行李一步步走远。偶尔他会回望,比较天边的云彩与朱邑房舍哪个更大一些。 陈之晋又一次回望,那生活了十几年的乡邑已经只如一颗梨子般。他用双手去捧,捧进心中,留在记忆里。 “此番,必要试试那仙人之道,再不济,也当与那魏红公讨教一下剑术。再回来,吾必非吾!” 第八章王治 夜里,陈之晋一直赶路,到晚上三点左右时精神依旧很是清醒,脑里却觉得灌了水一样沉沉的。 这是人在第一次改变作息熬夜的现象。人首次熬夜,会越来越精神,可实际上身体是越来越疲惫的。直到身体到了极限,精神才会突然感到疲累,一躺上床就睡着了。 现在陈之晋就是如此。走了两三个小时,他一直很精神,到了夜里三点,突然一阵阵疲劳感就充盈在心头。再往后,陈之晋不得不寻个地方浅浅睡了一觉。 早晨六点,他被一阵脚步声惊醒。身在野外,陈之晋并未睡熟,一感到周围有动静立马睁开眼睛,缓缓起身,右手也摸上放在身旁的佩剑。 “嚓,嚓。” 是人的脚步声。 这种鞋底与泥地的摩擦声,陈之晋有很深的学问去仔细辨别。他当年曾做过相亭的捕员,跟着一队老捕员奔走在朱邑附近,又是捉贼又是清匪,学了很多小知识。 听步律,只有一人,按步距和踩步的声响大小来看,应该是个五尺的小子。陈之晋心里估计着。 一尺约三分之一米,五尺算来就是一米六左右。走进一人,果然就是个十三四岁高有一米六几的小伙子。 “王七?”陈之晋从躲身的大树后面走出来,询问道。 “谁?”那小伙子听到有人出声先是一惊,然后才发现好像是熟人,于是往前走几步道:“我的确是王七郎,你是何人?” “呵,你个浑小子在这里干嘛?”陈之晋迎上前去问道。 “陈十七?”王七郎认出陈之晋了,然后立马就要往回跑,陈之晋动作快先一步把王七郎抓住。 王治被抓住,使劲挣扎,出声道:“你抓住我作甚?” “我还想问你看见我跑什么呢?”陈之晋手里稍稍松开一些力气,“说,是不是偷跑出来的?” “不是!我是出来找东西的!” “信你才有鬼了,你肯定有事瞒着,快老实说!” “你先放开我,不然……不然我肯定不说!” “皮了你啊?”陈之晋冷哼一声,“听说你还在老林子里采到了芷归花?” “放开我,不然我啥都不说。”王七郎用两只手紧紧抓住陈之晋左手,想把陈之晋推开。 “我放开你,不准跑晓得吗?”陈之晋假装松开手。 王治一觉抓住自己的手松开力气,立马就拔腿开跑。他想趁着陈之晋不注意跑远,哪料到陈之晋早等着他呢。 “回来吧你。”陈之晋一步迈出,把王治又抓了回来,“快老实说,为啥要跑。” “行行行,就知道你要把我抓回去。遇到谁不好,偏遇到你。你不在家里好好睡觉,跑这荒林来干嘛啊你?”说着,王治突然想起一事,“对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闻言,陈之晋乐了,这野小子终于意识到这点了。 “离家出走。”陈之晋笑着说道。 王治听了,睁开眼睛与陈之晋互相瞪了一会儿,最后走进两手搭在陈之晋肩上,一脸崇拜道:“我也是,离家出走!” “果然还是我十七哥厉害啊。我还以为你当了捕员后和我就再也不是一路人了呢,没想到缘分竟然如此的妙,小弟天生就是要跟随十七哥干大事的啊。” “呸,别乱说。你快趁你爹娘没发现回去床上睡觉,这外面不是你混得了的知不知道?”陈之晋道。 “凭什么你可以走,我就不可以走?”王治不服气道。 “我打架可以一打三,用剑可以打五六个,你行吗你?”陈之晋哼道,“听你爹娘的,好好读书,整个朱邑的人都说你聪明,以后可以做大官的,知不知道?” “谁爱读书谁去读,我王治就喜欢跟着十七哥,拿着把剑东打西打的,多威风。” “那好,你先说你这回偷跑出来,准备干什么?”陈之晋看这小子说不通理,只好拾起慢慢说服的打算。 “嘿,你真想知道?”王治一脸神秘,还冲陈之晋不断眨眼睛,摆明了有大秘密,你要不要知道的意思。 “皮了你?快说。” “好吧,我只跟你说啊。说完你得跟我走。”王治又眨眼睛,让陈之晋扬起右手,差点想打他。 那扬起的大手还是有威慑力的,王治说道:“十七哥,你信不信神仙妖怪啊?” 神仙妖怪,原本是不常接触的词,可经历昨天的事后,陈之晋一听到就有了反应:“怎么?你见过?在哪里?” “哈哈,我真的见过!你猜猜几次?”王治右手默默伸出两个手指。 “两次?”陈之晋瞥了一眼那两根手指,“是不是在老林子里看到的?” “诶?”王治震惊道,“十七哥也见过?” “跟我说说神仙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坐着个莲台飞来飞去?” “你真见过啊?所以十七哥也和我一样是出来找神仙收徒的了?”王治一脸激动道。 “呵,那不是什么神仙,是妖怪,吃人的妖怪。”陈之晋摸摸自己左耳垂,那里头被莲妖下了个莲子,用来做追踪用。 然后,陈之晋就把自己在林子里的事与王治一一说了。 “真是……真是妖怪啊?”王治不甘地问道。 “肯定是了,吃人的肯定是妖怪。”陈之晋回道。 “唉。”王治闻言深深自叹,背对着陈之晋,忧愁爬上王治的面容。 离两人一两里的地方,莲妖坐在莲台上左右寻找,终于发现了一处荒林外的孤村。 他扭头去看陈之晋所处的方向,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是那个处子啊,既然遇上了便一起处理了吧。” 说完,莲妖手里掏出一个八边形阵盘,往孤村上空扔去。然后他就直朝陈之晋两人而去。 陈之晋看王治似乎有些抑郁,有心开导,上前道:“怎么了,是妖怪就怕了?那不还有个道士吗,咱们可以找个道观学法术啊。” “十七哥也要学法术?”王治开心道。 “不然你以为我出来干嘛?”陈之晋摸摸王治的头,温声道。 “所以十七哥也不会把我送回去了?” “我自己都是偷跑出来的,怎么送你回去?”陈之晋道,“没事,你跟紧我就是了,我会护好你的。” 第九章孤村 “你原本要找那妖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陈之晋疑惑道。 “因为我今天又看到他了啊,他就是往这边飞的。”王治道。 “你看到那道士没?” “好像没有。” “也就是说他杀了那道士或是把道士甩开了吗?”陈之晋自语道。 “等等,你说他最后是往这里飞的?”陈之晋突然警觉。 他还中着莲妖的寻踪术,那道士给的解术法水要分十次喝完,他才喝了三次。如果莲妖在这附近,离得近了是有可能找过来的。 “不好,我身上还有他的寻踪术不知道解了没,离得近了他来找我们,我们就完了。”陈之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飞快地和王治说了厉害处。 王治一听,隐隐有些兴奋,拉扯陈之晋衣袖道:“十七哥,那他会不会其实不是妖怪,只是想收你当徒弟呢?” “不会,我看那道士像个好人,他要杀那妖怪,那妖怪就没太大可能是好人。快跟着我,我带你去相亭县城里玩。” “好……”王治懒懒地回应一声,又张望起四周来,似乎在期盼莲妖突然冒出来。他唯一见到的就是会飞的莲妖,而且两次相遇时莲妖都没拿他怎么样,故而他心里确信莲妖不是吃人的妖怪。 “小娃娃?”陈之晋拉着不情愿的王治,匆匆地往相亭县城方向赶,刚要出荒林就听到前面有人叫喊。 新日初上天头,白光撒在一个浮空的莲台上,把白银色的莲瓣照得像是抹了金粉。 “是神仙!”王治惊呼道。 与王治的高兴相反,陈之晋面上布满了寒霜,甚至有些苍白,那是被吓到了。 “哈哈,想爷爷了吧?”莲妖看到陈之晋脸色变化,乐呵呵道,“这次可没道士了,他被爷爷骗往海边去了,没一两个月回不来的。” “快跑!”陈之晋并不认为自己能够跑脱,便只好打起让王治独自逃脱的打算。 哪知王治压根不听陈之晋,竟然慢慢向莲妖走近,还弯腰恭敬行礼:“神仙在上,小子王治,与神仙遇到过两次,实在是缘分由然,恳求神仙收王治做徒弟吧?” “你干什么?快跑,他是个妖怪!”陈之晋拔出佩剑,上前把王治护在身后,同时大声呵斥道。 “不是,十七哥,他是神仙!他要是妖怪,我早被吃了!”王治道。 “呵,呵呵,有意思。”莲妖被王治逗得乐个不停。他之所以不吃王治,是因为王治身上没有仙根,对他一点用处没有,还会泄露行踪给道士知晓,所以才两次放过王治。结果就因此,让王治坚信莲妖是个神仙。 莲妖伸手抓住陈之晋与王治,飞天而去。王治一脸开心,心念马上就要被神仙收为徒弟了,激动不已。陈之晋则被莲妖施法定住,浑身动弹不得。 荒林外有一个小村庄,祖祖代代居住在此。荒林是天然的好田地,稍做改造就能作为耕田用了。只是由于地方太偏,所以近百年来,这地方只有这一座孤村,只有这村里两百余人。 今天一早,村里的汉子发现有些事情不对劲。原本在东面的村口不见了,整个村庄像被人关闭了一样,根本出不去。 不止是出不去,而且整件事透着诡异。要真是有人建起硬墙铜壁,人们还不会有太大的恐慌。 可那村外白蒙蒙一片,人走进去过不久又自个走了出来,自以为直着走出了村子却回到了村庄里。人们吓到了,个个惊呼是有山妖作怪。 “肯定是吴老大犯了神仙了。”有个妇人小声嘀咕道。 “对,肯定是他和周寡妇的事被山神知道了,这是要我们祭神。” “莫乱说!”见人群中声音渐大,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怒喝道,“妇道人家,都给我回屋里去,管好自家的娃。这里交给男人就行了。” 这老者是村里的村老,虽不是正式官职,可平常做的就是乡长的活计。 楚山国依古制,每村设乡长,每里设里长,每十里设亭长。可这座孤村太偏了,偏到没人愿意到这来做官。于是就由管教化的村老兼了乡长的职务。 每村有三个村老,可另两个村老年纪都太大了,他们不死又不好重选村老。所以三个村老里实际管事就这个老者一人。多年积累下的威望一时发挥出来,人群马上就安静了,那些出门看热闹的妇人都寻了自家小孩,往家里走去。 其中有个身体瘦弱的新嫁妇人,还未生育,与自家男人说了几句话就往屋舍去了。站在乡下泥路间,她掩嘴惊呼道:“啊!这有两个男的!” 村里人都早见晚见的,面孔都互相熟悉。这妇人一眼看了就晓得叠着昏睡在自己家里那农院里的两个男子不是村里人。 同样往屋舍走的妇人门闻声聚了过来,各自惊呼起来。村老正招呼村里早起准备去做农活的汉子们聚集起来,听到女人们的声音,推开人走了过来。 “这,这是谁家的娃娃?”村老年纪大了,没看清情况,还以为是村里的孩子出事了。 “劳伯伯,不是咱们村里的人,您看他们的衣服,金贵着哩。”一个汉子回道。 “嗯?”劳村老走进院子里蹲下来细细看,又颤颤抖抖地伸手去探陈之晋的呼吸,然后才安心道,“还好,还活着。这要是在咱们村里死了大人物,我们就不能安生了啊。” 说完,劳村老又拄着拐杖站起来,用手指几个汉子道:“你们几个,帮着武阿四把这两娃娃搬进房子里,他们醒了就告诉我。” “剩下的人,跟我出去,我估摸着应该就是山神怒了,活祭些猪牛鸡就没事了。等那雾散了,都给我乖乖去地里干活去。” 村里的汉子们忙碌起来了。众人商量了杀哪家的猪宰哪家的牛,又讨论了事后大家怎么补偿那几户人家。然后就这个摁猪,那个拿刀,开始了活祭的步骤。 劳村老带着三四个青状从村舍里搬了桌子香炉出来,又换了一身祭神的黑色华衣。 第十章祭神 “黄厚土神,黑重山神,其听民告。斯吾村民,惹神不敬,今已悔悟。特备猪牛,一祭土神爷赐民粮食,一祭山神爷护民安全。万望神仙恕罪,民皆期盼。” 在劳村老的带领下,一村的汉子冲着土地、朝着远山高高念唱祭词。村老带头把一根红黑香插在香炉里,随后的村民一一跟随,都敬上了一根红黑香。 一村的男丁扑伏在地上,口中声呼不止,拜了又拜。 “劳老……这雾没散啊……”过了半小时,一个汉子忍不住质疑道。 其他人也有些怀疑,都望着劳村老。劳村老心里也信疑半有。祭神是年年都办的事情,可求神办事是从来都没成功过的。他也不知道祭神会不会有效果。 身为村里的主心骨,劳村老呵斥道:“那是你们还不够心诚!你们这些小伙子,都没了我们这辈人的虔诚,给我少些念想,一心一意地祭神!” 村外的雾越发浓郁了,天上的太阳挪开遮挡的云步,露出肥厚的身子。 “不行!根本就不行!”之前质疑劳村老那汉子站起来,大声道,“神要罚我们,肯定是我们中有人犯了错,杀猪杀牛去祭神有什么用?” “对,肯定是要祭人才成吧。”有人小声嘀咕道。 站起的那汉子手里一指右边的一个颇俊郎的男子道:“我看啊,就是吴老大的事被神仙知道了,所以神仙要罚我们。” 吴老大板着脸,两眼扫了一眼人群,冷哼一声。他是退伍回来的兵士,在村里也是干活的好手,在男人圈子里一直有一份不大不小的威望。 只是月前他与少年时的情人偷情之事被村里的小娃娃发现,从此村里就流言不止。吴老大是孤儿,全靠周寡妇父母接济才活了下来。 周寡妇小时就喜欢吴老大,可周寡妇的父母不愿意两人在一起。后来县里征兵,吴老大以周寡妇父母的义子为名义去当了县兵。 五年役满,周寡妇早已嫁人。吴老大自建了木房子,去荒林外开了田,在村里住了下来。再后来周寡妇的夫君患了风寒病。 风寒初得只是小病,可却是贫苦人最怕的病。因为得了这病,买不起药只能苦挨,挨过去就没事,挨不过去就只能死。这孤村家家户户都只是恰得温饱,当然没余钱去买药,所以周寡妇就当了寡妇。 吴老大心里存着喜欢,一直没与人婚嫁,便上门与周寡妇议亲。周寡妇私下答应,只等三年丧满就改嫁给吴老大。 过年节,到明年三月周寡妇就守满丧礼了。十月时吴老大有天上山被一块石头砸到,被同行的人抬回村里。村子里就周寡妇与吴老大有层义兄妹的关系算是最亲近,人们就把吴老大交给周寡妇照顾。 这一来,就出事了。周寡妇丧夫两年多,欲念自盛。吴老大是个处子身,经不住诱惑便上了周寡妇的床榻。 前月,两人冒险白日行事,被满村玩闹的小娃娃发现了。于是,本来一村的人都对两人满是祝福,一夜过后就全变成了鄙夷,甚至是喊打喊骂。 早晨就有妇人说过是他惹得神仙下罚,他没出声。现在又有人这么说,吴老大就有些怒了。 在他看来,他与周寡妇本就是情投意合,只是因其父母阻挠才没成而已。并且守丧都守了两年半了,该敬的该送的都做完了,没道理还把周寡妇强压在丧夫名下。 “再说,老子拿刀砍你,信不信?”吴老大冷哼道。 “呵,敢做不敢让人说吗?”那站起的汉子是个好面子的,明明怕吴老大却仍要撑着回一句。 他自以为回了一句,身上的气势就足了,以为村里其他人肯定会跟自己一样站起来唾骂吴老大。可在场却没有一人起身附和他,回应他的只有吴老大那充满焰火的眼神。 “你再敢说句看看?我砍死你!”吴老大站起来吼道。 这下子真把那人吓到了,一边退一边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 “都闭嘴!”劳村老也站起来,要开始呵斥两人。 房舍那边跑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娃娃,奶声奶气地唤道:“劳爷爷,劳爷爷,那两人有个醒了哩。” “莫再吵闹,都给我好好祭神。我去看看再回来。” 武阿四的房子里挤满了人,都是些妇人和女娃。陈之晋接过武阿四媳妇递来的一碗水,爽快地喝完了,赢得一屋子妇人赞赏的目光。 “请问,这里是何地?我俩究竟是怎么到这儿的?”陈之晋两手捧着把碗递回,问道。 “此地啊,是相亭地界,少爷公子怎么到的我们就不清楚了,发现你俩的时候就已经昏在地上了。”武家媳妇身子瘦弱,可行事颇文静得体,一边放碗一边回答陈之晋问题,不拘束也不放荡。 一旁的其他妇人就要差许多,都有些谨慎拘礼,不敢亲近陈之晋。 劳村老进来后就看见陈之晋坐在床沿上,周边围了半圈的农妇。他赶忙急走几步,把那些围观的妇人都赶出房间,然后行礼道:“怠慢了,怠慢了,都是小老儿怠慢了啊。还请少爷去正堂高坐才是。” “不打紧。”陈之晋知道是自己和王治的衣服暴露了士级身份,也就不隐瞒了,“我两人是相亭朱邑人士。刚听这位姨娘所言,此地仍是相亭地界,不止具体是何处?” “原来是朱邑的贵客,小老仰慕已久啊。”劳村老年轻时进过城,在城里当过小差。 他当初见那些大人物遇见都要说一番久仰,遂以为是个礼节,所以也照办先对陈之晋说声久仰,免得失了礼数叫人看不起。 “我们这村子是在相亭北面,属于海峪辖领,离少爷家里不算太远的。”劳村老道。 海峪紧领朱邑。昨夜陈之晋就是想抄近道从海峪边界的荒林赶往相亭县城去。既然这里是海峪,那就说明两人并未被莲妖带走多远。 而陈之晋接下来想要弄明白的,就是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以及莲妖去了何处。 第十一章迷雾 昨夜,他与王治被莲妖打晕后没了记忆。 说话间,王治也悠悠转醒。他一醒来就惊呼道:“这是何地?神仙呢?” 陈之晋瞪了王治一眼,示意王治不要出声,然后继续与劳村老交谈道:“村里可有出现什么怪异之人,或是发生什么奇异之事?” 劳村老也心疑村外的浓雾是否与陈之晋两人有关,遂将村子被鬼雾环绕,人们不能出村的事说给陈之晋听。 一旁的王治忍不住道:“这肯定是神仙手段,是我神仙师父在磨练我呢。” 陈之晋回头又狠狠瞪了王治一眼,说道:“再插话,要我打你?” 两人关系不一般,王治自小就是跟着陈之晋满朱邑玩闹的。再者陈之晋一身好武功,当然能震得王治乖乖闭嘴。 “那浓雾是几时开始有的?”陈之晋问道。 “约摸是卯时日始吧,咱村里最勤快的就数吴老大,他拿东西要去干活,才发现村门不见了。”劳村老早就把事情了解得很清楚,现在说来也了如数指。 卯时即早晨五六点,陈之晋心里一对时间,发现眉目了。他记得他两人被莲妖抓住时太阳才刚刚露出一角温红,应该也就六七点左右。 那这村庄的怪事,就算不是莲妖所为,也必然与莲妖有联系。 其后劳村老又带着陈之晋两人去查探那浓雾。 村庄本有一层泥矮墙,约有两米高,现在却隐没在雾色里,偶尔风吹散一片片雾气才能看到泥墙的一点点边角。 “这雾走不出去?”陈之晋已听劳村老完备地叙述,到了地方仍忍不住确认道。 “是哩,叫了好几个人进去,都走回来了,没转弯却走回来了哩,怪得很。”劳村老道。 “我试试。”陈之晋想去探探究竟,他不太相信这种事情。在他看来,或许是有妖怪在里面施法迷幻人心。 “要不得,可要不得啊,少爷身子金贵,可不能做这事啊。”劳村老可不敢让陈之晋以身犯险,立马阻止道。 陈之晋心里有了决意,不理会身后众人呼喊,独身跑进了浓雾里。王治想跟着一起,被劳村老牢牢抱住。 农家汉子,身上的味道自然有乡土味。更何况劳村老年已七十古来稀,浑身都有一种暮气味,闻着像是刚砍下的木料。 被抱住后身遭都是那种木料、泥土的味道,王治努力挣扎想把劳村老推开,还狠狠骂了几句。劳村老以为王治是非要跑进雾里,抱的越发得紧了。 雾气是含湿的,陈之晋一进去里面就觉得衣衫凭空重了几分。他用佩剑抵在泥土地上,一边行走一边在地上划下一道痕。 按劳村老所说,人们都是一路往前,最后却由哪里进就由哪里出。陈之晋不信有这种奇异事,他心里猜测大抵是妖怪躲在雾里给进来的人施了幻术,让人们不知觉间转了方向,最后由来的地方出了浓雾。 他用剑在地上划痕,就是破解幻术的方法。一边走陈之晋一边观察四周,可越往里走雾越浓,最后甚至只能看见身前半米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雾开始变得稀薄。再过不久儿,村里等待的众人就看见陈之晋以剑画地慢慢走了出来。 陈之晋脸上满是震惊。这等奇异事终归是自己亲身体验了才最能体会其中的神奇。 地上,两道平行的剑划痕很是显眼。他心里越发确定是遇到妖怪了,只是不清楚是不是莲妖在施法。 有个妇人寻来与劳村老说话,然后劳村老道:“少爷公子,村西头又发现一个晕过去的人了。” “嗯,一起去看看吧。”陈之晋思索一下道。 一行人跟着来报信的妇人往村西走。这次发现的人竟然是个道人,穿了一身青黑道袍,头发被挽成道髻,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与陈之晋之前见过那道士气质完全不同。 先前遇到的追杀莲妖的那个道士,满脸的胡子,高高壮壮,像个屠户。现在躺在村户床上的这个道士则面须白净,身材精瘦,脸上骨相只有挂了一层皮肉,如同用刀刻过,一张方字脸颇有威严之感。 不大会儿,道士醒来,他冷漠地环顾一圈,手里又是掐诀又是飞舞,嘴里同时还念念有词,只当周围众人如同空气一般。 “嘿,你个道士,怎么不说话?”王治道。 “……”道士还在念,念的速度很快,明明声音不小,可众人就是听不清楚。 王治见此,忍不住就要上前用手拍念诵东西的道士。陈之晋把王治拉到身后,肃声道:“道长可是知道什么?” 这回道士终于把目光对向人群,他扫视众人一眼,手里的动作也慢慢停下了,也不晓得是施完了法还是被陈之晋打断了。 “我看你倒像是知道些事的样子?”道士把房间里的众人都看了一遍,最后盯着陈之晋道。 “我所知甚少,只是猜测此处异像应该与一妖怪有关。”陈之晋道。 “观你虽气血充足,又不像是武客练气,怎的晓得是妖怪所为?”道士来了兴趣,遂问道。 “这妖怪我总共见了两回,第一次见时他就要抓我,多亏一位道人先生救下。今晨又遇到,然后就到了这里,所以我才怀疑这里是那妖怪作祟。”陈之晋解释道。他心里已经知道,眼前这是个会法术的道士,与那胡子道士一样。 道士从床上跳下,推开人群走到房院里,悠悠道:“知道是妖怪作祟又有何用?终归出不去了啊。” “道长也没有办法吗?”劳村老在一旁看得明白,这是有山妖要害人啊,所以忙问道。 “哪能有什么办法,那妖怪是莲花化妖,我估计得有七八百年道行了。他随便动动手就能把我打趴下。”道士张目仔细观察村外的浓雾,同时用颓废的语气回答劳村老的问题。 真是那莲妖。陈之晋听了,心里想道。 “那道长可知这雾气是怎么回事?”陈之晋问。 “这雾啊,估计是迷雾阵盘吧,应该是哪个名丹大成的修士闲得慌做出来,然后被那莲花妖拿到了。”道士嘿嘿一笑道。 第十二章村老 “道长真没有办法出去吗?”陈之晋又问道。 “我约摸晓得那莲花妖的心思,我应该性命无忧,为何要想办法出去?”道士笑道。 “性命无忧?”陈之晋皱眉道。 “呵,是我性命无忧,你们可就死定了,至少要死得只剩十人以下。”道士说道。 随着男人们出到农院里的妇人们全都惊呼一声。前面男人们说什么妖怪什么阵盘,她们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也没太放在心上,反正一切有自家男人呢。可现在一听道士说要死人,这些农妇的神经一下子就被提起来了。 “会死人?”劳村老严肃道,“我不信,这哪里是你们说的什么劳子妖怪,明明就是山神土地神向我们讨要年奉呢。怎么可能死人?” 其实劳村老是信那道士的,只是为了安抚村里那些妇人,所以才如此说。不然谁知道这些农妇会在恐惧下做出什么事。陈之晋与那道士看到劳村老的眼神,也知道劳村老大抵是信了的。 “好了好了,都回自个家里去,把自家娃娃看好了。其他的事就交给男人。”劳村老把众农妇都喊回家去,方便几人接下来的谈话。 等农妇走得差不多了,劳村老又急迫地问道:“道长,具体是怎么回事?您是晓得的人,能否告知小老儿?” 道士瞥了一眼劳村老,笑笑没说话。陈之晋见此,说道:“还请道长告知实情。” 道士似乎对陈之晋颇有兴趣,对劳村老的问题完全不搭理,陈之晋一问起他就呵呵一笑,然后答道:“说来此事我也是偶然听说的,不然我也不晓得具体。” “从五月起,叶施、列郅以及楚山三国之地陆续出现这种村庄死绝之事。而且每次都会有两三个道友被抓到阵盘里,用来活化灵气。” “大多被抓的道人都被杀了,只有道观修士会被放走,大抵是那妖怪不敢招惹。而我,正是道观修士,所以我才说我的性命应该无忧。” “据生还的道友说,行此事的乃是一莲花妖,名丹境界,靠这阵盘吸食人的精血以修炼魔道。所以我才说你们死定了。” “道观修士?”陈之晋疑惑道,“我曾去过道观,都是些假道士罢了,莫非是他们藏拙?” “非也,那些都只是凡人而已。吾所言道观,与你所言道观可是有大不同的。”道士道。 “道长真没有破那妖怪阵法的方法吗?”劳村老抱着希望问道。 这回道士没有忽略劳村老,直接回道“没有,别想那么多了,趁着还活着,吃好喝好吧。” “不对,为何道长先前说我们会剩下十人,现在又说我们全都会死?”一旁的王治突然道。 “咦?”道士没想到有人会注意到自己话里的话,挺意外地瞧了瞧一直站在陈之晋身后的王治。 “要看你们运气了。莲花妖这阵盘有缺陷,需要抓几个修道之人进来充当活力,保证阵盘运转。如若他抓进来一个冥修或者命修,你们就还有一丝希望。”道士道。 陈之晋立即道:“道长此话何解?” “天地魂不可灭,这等吸人精气之事会伤及凡人魂魄,是天道不认可的。而冥修、命修承天修行,肯定要拼上性命救你们。”道士道,“所以我说是一丝希望。” 陈之晋思索后道:“道长的意思是,之前曾发生过这种事,并且最后被救下十人?” “是的。”道士望天一叹道,“我有一幼时好友,十五之龄改修冥道。恰巧被抓到这阵盘里,本来他是道观门徒,性命无虞,但收到天示后决定拼死救人,展尽一切手段后救下来十个青壮。” 说完,道士发现劳村老两眼直直地望着自己,遂道:“最后我那好友和另一个冥修都死了,所以我可不做这等事,我只等着事了那妖怪把我放了就成。” “祸事,真是祸事啊……”劳村老不盯着道士了,他越过道士走出了农院。一边走劳村老还一边摇头,摇掉一地悲凉。 劳村老远远看了一眼跪着祭神的遍地村民,像丢了魂一样朝村里的屋舍去了。他进了一间较朴素但干净的屋子,里面的床上躺着三村老中最年老的一个。 这位村老年已八十,算是高寿了,被村里人当着吉祥宝养。劳村老缓缓坐到床沿上,把拄拐靠在墙上放好。 “李老哥儿唉,小老儿又来看你了。”劳村老一脸的怀念,他在回念自己被村里众人推举为三老之一时的情形。 那是七八年前,李村老靠在椅子上,声音缓缓慢慢,尽量多停息,好有力气让说话的声音沉一些。 劳村老记得那段话,记得很清晰。李村老当时说:“这娃儿,大家伙都认得。他来管事,我放心。” 过了几年,李村老两腿瘦得只有骨头,根本撑不住身子,整天只能躺在床上。劳村老经常来看李村老,今天又来心情却不一样。 李村老听到自己照顾几十年的小娃儿又来看望自己,艰难地转身,原本浑噩盯着墙壁的双目慢慢恢复色彩。 看着李村老这幅样子,劳村老心里又浮现心底那种罪恶的想法。同村的人都说李村老高寿,是吉相。可谁想过床上这个连自杀都办不到的老人活得有多难受。 劳村老每天都要来看望李村老,他清楚地记得每次一进屋,床上的老人如同枯木一样的身躯,记得那浑无活色的眼神。 平常人突然失去双眼,突然断了双腿,至少会有一瞬间的寻死念头。可大多数人会坚强地撑下去,因为他们还有其他的东西。没了视觉,他们还能听还能说话;没了双腿,他们还能笔写春秋眼望星河。 然而李村老呢?他什么都没有。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或许就是那身为寿老为村庄祈福的心愿。 祈福,又真的祈到福了吗。今日村里来了妖怪,整个村的人可能都会死去。这哪里像是祈到福的样子啊。 再回想李村老痛苦地躺在床上,坚持了这么几年,劳村老觉得十分可笑。他半站起,两手作环状掐住李村老的脖子,过了几秒又松开,颓废地做回床沿上。 第十三章取水 李村老安静地看着劳村老起身又坐下。那份平静里不晓得藏了几分期待。 “娃儿……今……今天又有嘛事?说来……我听听……”李村老只当方才的事没有发生一样,如平常一样询问村里的趣事。 “唉。”劳村老坐着发愣,还在思虑自己刚才的冲动。 李村老也不急,笑着,看着,等着。他在过日子,也在熬日子,真的一点也不急。 “也没嘛事,这年节快来了,能有嘛事。”劳村老换了一幅面容,笑呵呵的,同样忘了自己刚才的举动。 “过几天,小春两口子也该回来了,老哥儿你那孙子啊,估摸着得有我高了吧。呵呵。”劳村老开始与李村老闲谈起来。 听劳村老提起孙子,李村老面上笑意盈盈。和大多数老人一样,他看待自己儿子总是严厉得不行,盼望儿子成材,对孙子反而亲热怜爱得不成样子。 陈之晋藏在屋外,默默听着屋里两个老人慢慢闲聊。话里聊的,是人生,也是时光。两位老人笑声里,含有的是一辈子的辛酸快乐,是沧桑平静。 “这老头,让他好吃好喝,他还真静下来了。”道士站在不远处,轻笑一声。 他站得有些远,少说也离李村老的屋子十多米远,却能把屋里两老人谈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这道士,真没良心。”王治冷哼一声,眼里的鄙视毫不遮掩。 “嘿,你是哪家的娃娃,个没长多高就出来乱说话?”道士瞪了王治一眼。 王治被道士一瞪,心里有些怕,忙跑过去扯陈之晋,最后把身子藏在陈之晋身后才心安。 “去村里看看吧。”陈之晋无奈叹息,村子被封这么久,也快出事了。 大户人家都会在家院里凿井,方便日常取水来用。城镇也会分片区凿井,供平民取水日用。 凿井并非想凿就能成的,需要有专门的人查探地下暗河的流向,然后才能分析出哪些地方可以凿井。 小村小庄,若非大富人家的产业,必然没人给他们凿井,最多几村人凑了银钱请人凿井,几村人共用。 陈之晋等人如今所处的是孤村,离县城有几十里的距离,更不会有人为之凿井了。 在先前,借路过之便,陈之晋偷偷看了一些屋舍,发现村里人都是用一些半人高的小陶罐储水。 这大抵和大部分村庄一样的习惯,家里汉子每天抱着陶罐去河边取水,一取就够用一天了。所以往往在家里添新丁的时候,这些农户都要换个大些的陶罐储水。 既然是一取用一日,现在时近正午,便该有人家缺水了。 一切的纷乱都是从缺少东西开始的,这是陈之晋当捕员时的经验。之前不缺粮不缺水,家家户户有东西吃,有衣服穿,当然不会把大雾封村太放在心里。那些汉子也会服从地跪在地上祭神。 可到了正午,那些农妇们发现不对劲了。隔三差五有屋舍里传出喊声:“老混球,还不给老娘去取水来,家里都没水开饭了!” 女人们大多喊了一声就没了声息,显然这些农妇喊叫后都记起来浓雾封村的事了。平常赶回来吃午食的自家汉子都在祭案前跪着求神呢。 陈之晋听了,不免又是叹了一声,又望着道士道:“道长真没有办法吗?” “没有没有,别打我主意啊。贫道还等着修道大成,与天共寿呢。”道士一看陈之晋又想要自己出手,连忙摇头又摆手。 “没良心。”王治又哼一声,然后看道士瞪过来,马上跑上去抱住陈之晋右臂。 “唉,恨不能修道啊。”陈之晋看了看手里的佩剑,真想摔在地上,“纵一身剑术,现有何用?” “哪里没用了,你们练武不就是修道吗?”道士撇撇嘴,不屑道。 “道长何意?”陈之晋问道。 “呵,血肉之气,你应该懂吧?”道士语气轻飘飘的,像是不为风动的大树点评时时摇晃的小草。 “血肉之气?”陈之晋稍稍思索后回道,“大抵明白,应该就是我们所修的力气吧。” “嗯,说力气太抬高了,不过只是血肉之气罢了。比不得我辈所吸纳的灵气。”道士脸上满是骄傲。 听到道士多般贬低自己修行多年的力气,陈之晋心里有些不满。可眼下要解惑只能靠这道士,所以他仍面容温和,细声问道:“我已知道了血肉之气,却不知道长所言,何谓我已在修道?” “修道一途,由凡人改为修道之人,需要磕破一扇大门,即身筑道基。”道士解释道,“这筑基呢,最最厉害的自然是以仙根引灵气入体,筑灵湖,开灵眼等等,最后灵湖化丹,就有了道基,算是修道之人,可以追寻道途了。” “而次一等的呢,就是武道筑基。简单说就是练习凡间武术,不筑灵湖,不开灵眼,只等身体内血肉之气充盈便一朝改身换体,成就名丹,即完成了筑基。所以我才说你已经是在修行了。” “道长所言两者区别似乎就在于有无灵眼,不知灵眼有何用处?”陈之晋听后立马问道。他已有向道之心,现在道士愿意跟他说这些东西,他当然要把握机会。 “灵眼,那用处可大了。嗯……”道士开开心心说了一句,然后竟开始沉思起来,“嗯……这用处嘛……额。” 想到半途,道士竟呆在原地,恨声道:“这灵眼,我要之何用!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嘿,你夸个半天,我看还是我十七哥练力气修道要好些。”王治看道士那模样,忍不住出声打击道。 “不可能,肯定是仙根入道最好!”道士恶狠狠地瞪着王治,“我们有灵眼,虽然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用途,但肯定比那些练血肉之气的劣辈强!” “其他用途?”王治一愣。 “哼!”道士冷哼,不理会王治,自顾向前走。 “那道长可知这血肉之气入道,具体要怎么办?”陈之晋又问道。 “不知道。”道士果断道,“贫道是仙根入道,何须去知晓那等劣法?” 第十四章又落 泥间小路历经多年的踩踏,早已由灰变黑,还越发的硬。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是由家里的顶梁柱,孩子的父亲,在午时前抱着陶罐去临村不远的河旁取水。 今日村里出事,大多农妇要开锅造饭时都发现自家陶罐里只有浅浅一层水。那点水一个人喝几口就没了,哪里够用来做菜做饭啊。这些农妇心里莫名地慌了,个个都无言地朝屋外走。 到了自家农院外,农妇们都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起来。 “这可咋办啊?”离陈之晋等人比较近的一个小团体里,一个肥壮的妇人道。 “是嘛,我家娃儿早哼着饿了,我还想着给他弄个饼哩。这下好了,没水,能咋办。”立马有人回应道。 “你们说,咱们村到底是出了嘛事,害得神仙要这么罚我们。” “哼,不就是吴老大那混蛋事。”一个面显刻薄的女人听到这边妇人的讨论,隔了好几米大喊道。 远处,有个女人身着麻服,正处丧期。他也站在屋外,听到那刻薄女人的话,面上白了一分。 有人看了一眼周寡妇,故意大声道:“除了吴老大的事,还能是嘛事?只有这种偷人的事,神仙最忍不了。说不得那些个害人的家伙要无后终老哩。” 听到这话,周寡妇脸色直接白了好几分,两只手交替握着摆在身前,这会儿竟一直颤抖,最后分开耷拉在身上。 “周嫂嫂……”之前发现陈之晋两人晕倒的那个武阿四的媳妇年岁不大,融不进那些妇人的圈子里,一个人站在家院里。 他看到周寡妇那落寞的神情,心里同情心隐动,遂走出家院,去握住周寡妇的右手,细声安慰。 “唉。”陈之晋叹了一声。 “这明摆着不关那吴老大的事,你不出去说说?”道士笑着说道。 这道士除了刚醒来时神色庄穆地念经外,一直都是笑吟吟的。他好似确信自己一定会被放走,确信那莲妖一定不会伤他,所以一直无恐无惧。 “说了又有何用。先不说她们会不会信我,就算信了也无用。她们知道了真相,只怕整个村庄都要闹起来了。”陈之晋道。 “还不算太笨。”道士指点道,“以往我见了些练武的人,个个傻傻呆呆的,还以为练武的人都会那样呢。” “傻傻呆呆?”陈之晋疑惑反问一句,但马上明悟了,“道长是说他们忠君而死,因信而守吧?” “对极,个个不知变通,根本不晓得我道门三义的内涵。所以我才说他们是劣辈,就算筑基成功,也算不得修道之人。”道士乐呵乐呵的,眼里很赞赏陈之晋。 王治在一旁听了,冷哼一声,被道士完全无视。陈之晋则用手敲了王治一下,以示惩戒。 别看道士一直乐呵乐呵的,看似很平和。可终归是个修道之人,一身本领超人想象,陈之晋可不想王治惹恼人家。 那些妇人谈来谈去,个个都把罪责归到吴老大和周寡妇身上。有几个性急的更是提议把吴老大祭神,把周寡妇浸猪笼。 周寡妇已经被这些同村的人说得泪声俱下,号哭间偶有喘息不及,便又咳嗽几声。哪知竟然有人小声道:“断了气最好了。” 吴老大正好到场,听到这话再看到周寡妇一边哭武阿四媳妇一边用手轻拍周寡妇的后背,怒从心开,指着那说话的妇人道:“浑婆娘,再多嘴,老子立马扛了刀把你宰了!” 平时大家也明里暗里指责吴老大和周寡妇,吴老大都是默不作声,今天一出声,吓得这些妇人都呆住了。 本来今晨时,吴老大被人指责这事依旧是沉默以对的。可刚才祭神时竟有人提出要活祭神灵,拿谁祭,无非就是吴老大和周寡妇。所以吴老大不忍了,他必须要护住自己和周寡妇。 看那些妇人都不敢说话了,吴老大才转身对陈之晋几人行礼道:“少爷公子,道长,祭神那地方又出现个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正昏着呢。” “是不是个道士?”一旁的道士兴奋道,“半天了,只能对着一群凡人说话,我都闲死了。” “是个道人,衣服装扮和这位道长差不多。”吴老大回应道。 “嗯,看来是另外一个活化阵盘的人到场了。这下有好戏看了,这阵盘要发动了。”道士又是一阵兴奋。 “阵盘发动?”陈之晋惊疑道。 这阵盘就保持这样,他们困在里面的人不过几天都要饿死、渴死。可听这道士说的,阵盘竟然还未发动,简直令人立地生寒。 “呵,你以为他摆下这么大的阵法,就为了困住你们,把你们饿死?那对他有何益处,当然是要放出凶物逼你们争斗,他才能从你们身上吸纳到六欲之气,辅助他修练魔道。”道士满不在乎地解释道。 “什么?”吴老大听了一惊,“怎么个事?什么修炼魔道?” “嘿,懒得与你说,自个问你们村里那老头去。”道士懒散道。 吴老大看道士爱答不理的样子,转而询问陈之晋。陈之晋环顾一眼四周,小声道:“不好多说。你还是去问你们村老吧。” “那好,不知劳村老现在何处?我也还需要与他老人家通报事情。”吴老大道。 陈之晋为吴老大指明方向,就带着王治及那道士一起去祭神的地方,他们要看看那昏迷的新来道士的情况。 吴老大有了方向后,先去安慰周寡妇,又是哄又是逗的,终于让周寡妇平息下来。然后他又厉声恐吓那些妇人,最后才去寻劳村老。 原本安静的祭神场地,现在杂乱无比。人群都围住一个躺在地上昏睡的道人,这个说一句,那个说一句,满场吵闹,停不下来。 放在远处的祭案塌了,香炉半躺在地上,里面的泥灰、香木条都撒在地上。一地的果子更不用说,这里滚了一个,那里翻了一盘,混乱得很。 再看地上那道人的臀部,便会发现有被烫烧的痕迹,一点一点的像是朵朵黑梅花,显然是被正燃的祭神香烫的。同时他面上残留了一些泥土,有被人抹脸的痕迹。应该是脸落在地上沾了泥土,村子里的汉子用手帮他洁面了。 第十五章道人 与陈之晋一路同行的道士名叫周泛,是个孤儿,小时候就学会了乞讨偷窃过生活。直到有一天有个老道士路过,看出他身有仙根,便带回了道观里。 再经查验,周泛居然是身怀上佳仙根,是修道的好资质。于是把周泛捡回道观的那道士索性就把周泛收为徒弟,好生教导。 入门半月,周泛师父教导周泛道门三义,恰引动了周泛的心思。 当时那老道士说:“我道门有三义天文,必须要时时谨记,事事务行。” “三义者,一需慈二需俭,三即不敢为天下先。” 老道士具体如何对周泛解释这三义,周泛听了就忘了。可那第三句“不敢为天下先”却被周泛奉为圭臬,当成是天赐的终生之道来执行。 从此,老道士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悲痛时光。他发现,自己捡回来的那天资绝人的徒弟竟然死活不肯学杀伐之术,全心攻习那些保守、逃跑的法门。 甚至于,周泛看了道观里一本古籍后深感百寿龟的龟壳才是人间至宝。然后周泛跑到楚山海滨观察各种龟类,完全忘了修行,以至于在二十二岁的年纪才初得名丹。 那时候老道士还以为自己徒弟是开了窍,是出门历练修行。结果等周泛回到道观,他才知道周泛竟然以上品仙根之身,浪费时日去研究凡龟。 这还不算什么,最后周泛得意洋洋地在老道士面前展示自己自创的龟壳法术,才真正让老道士气到两眼发黑。 之后,老道士发了狠,让周泛出山杀妖魔,不杀够十个为祸人间的名丹大妖魔不准周泛归山。 结果周泛真遇到妖魔了,老道士只是吓吓自己的宝贝徒弟,当然是紧紧跟随在暗处的,那时也是有些担忧。 但当看到周泛张开龟壳法术,与一只筑基虎妖大战了三天,最后虎妖力尽离去后,老道士气得甩袖归山,至今已三个月没理会周泛这个徒弟了。 之后周泛由叶施国南下,路遇诸多磨难,皆以一手龟壳法术避过。年关之际,他兴致大涨,又想去楚山海滨看望那些凡龟,就直走楚山国。半途正好遇到莲妖布阵,就被抓了进来。 而现在在地上躺着的那个道士,则叫刘七年。他是散修,也就是那种因为某种奇遇,踏上修仙路的人。 这种散修很多,但刘七年在叶施、列郅、楚山三国地界的修行人中间较为出名。 原因在于刘七年是一名剑修。如今红尘道大兴,剑修的修行法门除了一些古老道观有收藏外,在外面很少看到。可刘七年偏偏得到了,还按上面的方向修行成功了。 剑修主杀伐,几乎很少有剑修书籍涉及防守一道。剑修最顶级的剑意说法是“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几乎是以身犯险、毫无保留的极致了。 刘七年主杀伐,周泛专攻龟壳法术,两人前几个月经人相托引荐后,立马把对方划为一辈之敌。今日,两人在这阵法里又相遇了。 等陈之晋分开人群后,周泛一眼就认出躺在地上的刘七年,二话不说就上前去对着刘七年胸膛狠狠踩了几脚。然后周泛又快速地蹲下在刘七年身上摸来摸去,从刘七年身下拿出来一把青铜古剑。 “嘿,黑鸦剑,贫道的了!”说完周泛起身跑远,离刘七年十几米才停下,两手环抱黑色青铜剑,像是有人要与他抢夺一样。 周泛这一番先踩后拿,把在场众人震得呆住了,人们都不晓得该怎么评论周泛了。 “道……道长,你这是作甚?”有个面相朴实的汉子问道。 “嘿,我劝你们离他远点,这人发起狠来可是谁也不认,见人就杀的。我这是防备他伤人,所以先把他的剑取走,免得他做错事。”周泛道。 “没良心的强盗。”王治评价道。 陈之晋都懒得敲打王治了,他也觉得周泛行事实在是有些小孩气。 刘七年醒来了。起身第一时间他就感觉不对劲,反身一摸后背,遂发现自己的剑没了。 剑修的一身修为都在一柄剑上,刘七年失了剑心里又慌又怒,喊到:“谁拿了贫道佩剑?” 村里众人都闪开身子把周泛露了出来。周泛本想闪躲,看此情形立马换了想法。只看他挺直胸膛,大吼一声,声息又沉又重,声响又大又亮:“贫道拿的,你待如何!” “嗯?”刘七年凝眸看去,大吼道,“好个王八龟!还不把我的黑鸦还我?” “嘿,你也晓得现在处境,这剑你留着还有什么用?不如早早送我得了。”周泛一边说着,一边展开了自己的龟壳法术。 一层椭球形光幕闪现,然后上下分为两面,各自勾勒纹路,慢慢的变成一个龟壳模样。 “王八龟,把龟壳解了!”刘七年吼道。 周泛在龟壳法幕里乐个不停,反驳道:“什么龟壳,这叫做龟厚吐息!” “周王八!莫逼我出招!”刘七年气道。 “哎呦,这黑鸦就是好啊,摸起来滑溜溜的,一看就适合当我龟厚吐息的辅器。”周泛两手在黑鸦剑上摸来摸去。 剑修待自己佩剑如同儿子妻女,刘七年看到周泛亵渎自己的黑鸦剑,怒气终于爆发了,大吼道:“黑鸦出鞘!” 刘七年两手悬在胸前,右手成剑指向上一挑。龟壳光幕里,周泛惊道:“刘杀徒你作甚?谋杀贫道?” 他手里的黑鸦剑略一抖动,“噌”的一声出鞘悬空,最后慢慢调转剑身,让剑尖对准周泛。 周泛只是逗逗刘七年,这下也慌了。被剑修砍一下,没个三四月伤口别想愈合。他连忙把龟壳法术解除,然后疯狂摆手道:“认输!我认输!” “哼!”刘七年冷哼一声,剑指挑动,黑鸦剑朝他飞去,被他一把握住,“把我剑鞘还来。” “贼子敢想!”周泛抱着刘七年的剑鞘,又张开了龟壳法术。 “你……混账!”刘七年气提不上来,结结巴巴骂了一声。 “这……这位道长……”陈之晋在一旁看得一呆一愣的,他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啥关系,只能猜测两人认识而且渊源颇深,“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第十六章寻贞 “嗯?”刘七年听到声音,寻声去看,不禁赞道,“好一身力气,不以之修道,实在可惜了。” “谢道长夸奖。”陈之晋含笑应答。 “贫道俗名不提,道号寻贞。”刘七年左手拿剑,右手行了道礼。 “周王八!如此时候,莫再胡闹,快把剑鞘还我!”刘七年又朝周泛道。 几人旁边还有一众农夫,此时都一幅看神仙的样子望着刘七年,眼里满是崇拜。 一个汉子找准时机上前插话道:“寻贞神仙,不知您可否帮我们把这些仙雾驱散?” 听到这话,刘七年沉默几秒,最后道:“贫道必然尽力施为。” “刘杀徒,你要作甚?”周泛解了法术,出声道。 “为道者,当救苦世之人。”刘七年回道。 “你你你……”周泛急道,“你忘了余什的事了?” “那是他学道不精,不管什么鬼怪妖魔,贫道自一剑破之。”刘七年自豪道。 “胡闹!”周泛道,“你才多少修为,等明天出现的第一头阵兽你都未必能无损杀之。莫再胡闹,到时你直管报我西季观的名头,那妖怪不敢杀你的,没必要去犯险。” “你才是胡闹,修道之人当一道破前,如挂帆划海。你单修那些王八壳,连心里的道义都修没了。”刘七年批判道,“你自个看看这些人,任由他们死了,你以后还睡得下吗?” “贫道……自然会修习无眠……”周泛小声道。 “哼,我倒怕你直接堕入魔道。”刘七年道,“把剑鞘还我,到时我攻你守,必无碍矣。” “好啊,怪不得说个半天,原来在打我的主意?”周泛把黑鸦剑的剑鞘扔给刘七年,嘴里还不忘骂了一句。 “道长,寻贞道长,您是冥修?”陈之晋好奇道。 看这刘七年明显是要救人,而按周泛先前的说法,只有冥修、命修因为天示的缘故,有可能救人。 “非也,贫道乃是长天观剑修。”刘七年恭敬向天行礼。 “真有剑修?我还以为是那些说故事的瞎编的嘞。”王治惊叹道,“那个长天观在哪,我也要去当剑修!” “贫道身在何处,何处就是长天观。”刘七年语气有些悲凉。 陈之晋再想及周泛先前所言要刘七年报称西季观,遂猜测出长天观已经不存在,这寻贞道士大概就是长天观唯一的传人了。 周泛用手敲打王治的头,说道:“想学啥不好,非要学剑?” 王治被周泛打得头疼,推开周泛又躲到陈之晋身后去了。 另一边,那些农夫得了刘七年的回应,都高兴不已,仿佛村外的浓雾已经被驱散了一般,甚至连祭神也不准备继续了,都招呼着要回家吃午食。 “道长,不如几位尊客去小人家里吃些午食吧?不说别的,咱媳妇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武阿四有些小心机,赶在别人前面对陈之晋、刘七年等人提出了邀请。 “多谢福生,眼下封村,贫道自己还带了些吃食,就不费福生家里粮食了。”刘七年大气凛然地拒绝道。 “嘿,你家里估计没水,你现在回去可说不准有没有晚食吃。”周泛笑着对武阿四道。 “不会,小人家里就我与我媳妇,小人平时比较懒,都是取一次水,用个两三天的。昨天我刚取了水,今天不会缺水的。”武阿四骄傲道。 往常他这么做,村里不少人都说他太懒,说他媳妇没福气。现在封村家家缺水,武阿四终于神气起来了。 经几人谈话提醒,一旁的农夫们才个个记起来:“这……家里怕是没水造饭了啊。” 一个身子骨瘦弱的男子苦道:“唉,我家婆娘肯定要骂人了。” 最后陈之晋四人还是被武阿四带回了家里。进了屋舍,武阿四的媳妇正约着周寡妇一起鼓捣午食,谈谈笑笑像是多年前结下的金兰姐妹。 然而实际上武阿四的媳妇嫁到这村里才不满两个月,与周寡妇之前连话都没说过。这大抵是缘于女人性子里的天性,和人谈上几句就能当一辈子闺蜜,若有次背地里说了坏话又会暗下决心一辈子不往来。 武阿四看自家媳妇终于在村里寻了个伴,自然十分高兴,连忙招呼众人坐下,反复唠叨自家媳妇的厨下手艺。 终于,灶房里的女人遇到了力气活,喊着要武阿四进灶房里帮帮忙。自此,陈之晋等人才找回了一时的安静。 “这人,也太能说了吧。”周泛等武阿四一走,立马咧嘴道。 “若你有了道侣,说不得也是这样。”刘七年道。 “不会,绝对不会。贫道最害怕这些亲亲抱抱的活计,这辈子还是就捧着经文闭门修道好了。”周泛摇头道。 “呵,你都被你师父扔出道观了,哪有机会再闭门修道?” “这不叫扔,这叫历练,我师父这是想让我出来感悟红尘,等我红尘道悟,一举破入朝神境界,我师父还能不让我回去?”周泛扬起脸道。 “这位……寻贞道长,不知你是否知晓力气入道的法门?”陈之晋终于问出了现在心底最为急迫的问题。 他也不知道周泛是不是真不知道力气筑基入道的方法,反正周泛那样子显然是不会跟他说的。而陈之晋一路观察刘七年,发现刘七年不仅性格温和,更比周泛多了一些正气。这种人最得人信任,眼下陈之晋也很信任刘七年。这股信任建立得莫名其妙,但终归是建立起来了。 “力气入道啊,你是想修行吧?”刘七年盯着陈之晋上下打量一番,“你虽一身气血充盈,但以力气入道还是可惜了。” “为何这么说?”陈之晋不解道。 “你既然知晓力气入道,那是否了解仙根筑基?”刘七年又道。 “周道长曾与我说过一些。”陈之晋朝周泛恭敬行了一礼,算是报答告知之恩。 “嗯,之所以说可惜,是因为你更适合仙根筑基。我没有寻根木,现在无法确切知道你仙根品质,但离得近了隐约能感受到你周围灵气的波动很是不凡,想来仙根至少是上佳,不比周王八差。若你弃之不用,那就实在太可惜了。”刘七年道。 第十七章阵兽 先前在祭神的地方,刘七年一眼就看出陈之晋身上气血充盈,遂道不以力气入道便是可惜。 后来离得近了,他又发现陈之晋两目清灵,是仙根含气未放之态。既然发现陈之晋身有仙根,刘七年就刻意地瞧了瞧陈之晋周围灵气的流动情况。 看了之后刘七年才知道,陈之晋若以力气入道,同样是可惜,是浪费了天赐的上好仙根。现在陈之晋问起,刘七年便好心提醒,免得陈之晋日后冒然以力气入道,弃了身上的上好仙根不用。 说完他又想起身处的险恶境地,面上不禁冷了些。陈之晋并未留意刘七年的面容变化,继续问道:“那道长能否传我仙根筑基的法门?” “我乃剑修,我身上的东西你学不了。”刘七年淡漠道,他开始在心底思量破阵之法,与陈之晋等人对话的兴致减了许多。 “原来你还有仙根?刚才我倒是没看出来。”周泛略微惊道。 “道长能传我筑基之法?”陈之晋转而问周泛。 “这……这是师门之谜,不好私传。”周泛为难道。 陈之晋正苦恼,刘七年出声道:“今日后我等恐有劫难,你若舍得耗费修行多年的力气,我可教你把力气转为灵气的秘法,然后再传你以气行剑之法。” “沾雨诀?”周泛惊道,“这等法术,你怎可随意传人?” “此地仅你我两人,平安渡过劫难的把握并不大,正该把一切可以用到的东西都用起来。再说这亦是他的缘法,若过了此劫,收他做个观徒也无妨。”刘七年道。 “呵,你这是害人。他拜了你长天观,一辈子前途就毁了。”周泛冷哼道。 刘七年不再理会周泛,对着陈之晋认真问道:“你可舍得一身的力气?” 陈之晋心里早有决意,若不能活过这次劫难,一身力气留着也是无用。他肃声道:“弟子舍得!” “好,待会多吃些午食,饭后我传你剑诀。”刘七年说了一句后又陷入沉思中,似在思考往后之事。周泛看两人已有定意,也不再开口阻拦。 村里有半数的人家没水造饭,在互相照应下并未出现什么大事。可这样一来,原本够两三天用水的人家也开始缺水了。村里不断有汉子被家里的婆娘支来武阿四家里询问消息。 他们都想让两个道士尽快出手,把村外的浓雾驱散了好出村干活,完全不晓得浓雾后面的危机。陈之晋被刘七年到到隐蔽处教授剑诀,周泛和王治则被留在武阿四家里。 每有村里男人来询问,周泛都抛出一句“等着”就不理人了。不知情的村里人只以为神仙心有成竹,个个开心地回家去了。 李村老屋里,两个老人越聊越乐,从近来十年的事说到两人年轻时。李村老意识到了一些不寻常,但还是陪着劳村老回忆着,回忆两人一生的故事。 时间如高山流水,一下不再回返。大雾封村的第二天,村里人如往常一样很早就起来了。 小村小庄的人都没福气贪床睡懒觉。他们是用时间、用力气挣一家人的生活,就算临近年关也不敢休息。 可今天有些不一样,村里的男人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却发现扛了锄头没地方去用。于是,这些汉子都不约而同的往武阿四家里赶,想再问问那两个穿道服的神仙,这雾什么时候才能散。 赶到武阿四家里,只看到两个女人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他们这才知道神仙早就出门,去看查村外的大雾去了。汉子们得了消息,又都朝村口赶,没有神仙跟他们说话,他们心里发慌。 村口,原本的村门没了身影,只能看到黑黄古木做的一角在浓雾里若隐若现。 陈之晋三人正凝神等待,在他们身后,农夫们一块涌来了。 “小子,你去把他们劝走。”周泛出声道。 “我看不用,他们迟早要知道的事情,没必要瞒着。按你说的今天只会出现一头阵兽,让他们留在这里应该不会出事的。”陈之晋反对道。 在他看来,与其让村民们懵懵懂懂被凶兽突袭而死,不如早早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刘七年显然也是这么想,故而没有出声反驳。 “留意,要来了。”周泛本来还想回一句,但注意到周围灵气变化,遂高声提醒道。 与昨天一样,那雾依旧白茫茫,如结了有一阵的棉花糖,略有些泛黄。雾里村门的地方卷起风来,最后形成一个大的气旋。 村门附近的雾被搅得全部散了,等气旋停止转动,人们忽然发现村门下出现了一头黄虎。 这黄虎正是阵法所化的凶兽,浑身的气息十分沉厚,比刘七年、周泛两人要厉害一些。 “吼!”黄虎一现身,先怒吼一声,四周怒风突起,把人们往后推。 农夫们看见这般凶狠的老虎,都有些害怕,一个个都不自觉地往后退。陈之晋也是首次看见这般大的老虎,握剑的双手变得有些僵硬,不得不活动几下,免得一会儿拿不住剑掉到地上。 再看那老虎,吼了之后并不立马冲上前与陈之晋三人搏杀,反而极富人性地在远处反复打量眼前的三个人类。过了七八秒,黄虎似乎终于分析出眼前人类的弱小,气势汹汹地摆着三米多长的身子撕咬过来。 陈之晋动得最快,凭着多年的武艺本能他仅仅移了两步就避开了冲过来的黄虎。慢一点是刘七年,同样是移步而走,轻松地避开了猛兽的攻击。 最迟钝的是周泛,他一身的本领都在逃跑和防守上,对于这种临时阵场上的身法技艺并不熟悉,完全是凭着幼年偷窃时练下的本领来躲闪。 众人避开老虎的首次袭击,立马进入状态,开始合作起来。 周泛张开了他引以为豪的龟厚吐息,分别在自己、陈之晋和刘七年身上结了一个龟壳模样的防护光幕。 刘七年执着黑鸦青铜剑,陈之晋拿着自己的佩剑,仗着周泛维持的龟壳法术,开始与猛虎游斗起来。 第十八章杀虎 刘七年充分向人展示了剑修的风采。他手里握着黑鸦,左手掐诀,嘴里念术,周围凭空出现十几把黑鸦剑,飞来飞去,弄得人眼花缭乱。 与剑修的分剑御敌相比,陈之晋的动静要小得多。可他对猛虎造成的伤害也不算小。 昨天刘七年传了他长天观的剑法,今天他用起来已是有模有样。再加上他以力气充当灵气来发动剑法,单论剑招的速度和力道竟与刘七年这个筑基修士差不了几分。 但过了几分钟,由于是用了秘法消耗力气,陈之晋的攻击渐渐变得轻了些,没了最开始的力道。 好在三人合作下,那猛虎身上不断挂彩,哪怕怒吼连连也无济于事。最后它狠狠朝陈之晋扑过去,在半空中化为一团灵气消散了。 “呼,好险。”陈之晋回想起刚才黄虎的最后一搏,不禁后怕。 刘七年教他的沾雨诀的确厉害,但其中精妙远超他以往练习的凡间剑术,只打了几分钟他就觉得力尽了。当时那猛虎显然是知道自己要消散了,所以临死反扑,若陈之晋在那时被猛虎扑倒,重伤的可能性不小。 “很不错,只学了一天就能发挥出如此威力,昨天是我小看你了。”刘七年赞赏道。 昨天他对陈之晋的要求是一旁掠阵,偶尔入场分散凶兽的注意。结果今天陈之晋直接与刘七年同场杀伐,一直没有退出,这让刘七年惊讶不已。 “呲,关他什么事,你能这么轻松把这老虎杀了,还不是靠我的龟厚吐息?”周泛收了法术后,额头上慢慢起了一层汗水。 “好了,不要浪费时间,赶紧回去打坐休息。按以往的情况来看,今天晚上还有事做呢。”刘七年道。 “我说,你究竟传他什么秘法了,让他今天这么生猛?”周泛问道。 “本观普通秘法而已,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身上的气血太过充盈了。我估摸着若让他以力气入道,用不了一两个月就会成功结丹。”刘七年一边走一边回道。 “那不是个假筑基了?”周泛走路时有些摇摆,站起来也有些虚弱,应该是刚才一直维持法术,太过耗费精力了。 他以往都是张开法术把自己护住就行,在龟壳里他只要维持灵气转动就行,想要睡觉都没问题。可刚才战斗时他一口气用了三个法术,还要时时注意加持法术修复被猛虎抓破的地方,所以精神松懈下来过后立马变得十分虚弱。 “也算不上吧。毕竟他从未引气入丹田,力气都藏在血肉里,太容易消散了。今天这一场过后,我看他身上的力气大约只剩下原本的十分之七了。”刘七年摇摇头道。 “我们今天这算是真的恶了那莲妖了,已经不死不休了吧?”周泛想了想问道。 “已经是了,就算你是道观门徒,他大抵也不会放过你了。”刘七年笑了笑。 “那就……做到底吧,贫道岂会怕他?事前我已与我师父送了事贴,所谓身不沾愁,其命自游了。”周泛咧嘴笑了笑。 两人慢慢行走谈笑,陈之晋已走到了那些躲藏在屋舍里的农家汉子们身前。 这些汉子现在都是一头的雾水,都弄不清楚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人群有个面相宽厚的,叫做周民上,历来都是有着主见的男子。 平民一般是不准取名的,都是按家里排行来叫,例如吴老大可以叫吴伯,武阿四可以叫武季。伯仲叔季,分别对应家里的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再往后就直接叫吴五、吴七这类的名字。 可这周民上不服气,认定自己将来会立下功劳被封侯封伯,所以给自己取了个民上的名字,取意万民之上。小村庄的混混给自己取个名字,村老懒得管,里长、亭长也不想理会,就由着他了。 周民上今早被家里的婆娘唤来等消息,本来肚子里是有火气的。见了刚才那一幕后心里有了猜测,出来问道:“这位少爷,刚才那老虎是打哪来的?” “诸位方才也看到了,这并非是什么神仙责罚,而是有妖怪作祟。后面那两位是修道修仙的道长,他们会保护村里的人,还请诸位万事听从他们。”陈之晋扬声说道。 之前没跟这些村民说明情况,一是怕他们不肯信,二是怕村里乱了套惹出祸事。 现在有了那头阵兽猛虎作为实证,而且按刘七年所说今晚把人们聚到一起最好。所以陈之晋才决定在这时把事情告知他们。 哪知周民上立马带头道:“不可能!你们是在惹神怒,刚才那明明是山神爷、土地爷派来的使者,现在被你们杀了,我们肯定要遭殃!” 村里人更愿意相信熟人,更何况这些乡下老农都对神仙鬼怪之类的说法确信不疑,每年还会按时举办丰收谢神会呢。 人群开始吵杂起来,仔细听了都是在骂陈之晋多管闲事。本来喊叫的人不算太多,慢慢那些年轻小伙们也被调动起来了。这些昨天还期盼两个道士驱散浓雾的汉子,今天转而像谴责杀人罪犯一样怒喝陈之晋三人惹怒了山神爷和土地爷。 劳村老也来了,他在一旁看了看,叹了口气拄着拐杖走近来:“静……静声!” 老人家老迈了,刚开始出声的音量不够大,被人群的吵闹声盖了过去。劳村老只好换换气大喝一声。 “劳伯伯,是村老来了。”人群里有人出声提醒,人群立马安静了,周民上也两眼楞楞地盯着劳村老。 “都先散了吧。”劳村老道。 “劳伯,这几人刚才把山神爷派来的神使给杀了,必须要拿了他们去给山神爷,求神仙恕罪。”周民上道。 “恕罪,恕什么罪,个个毛都才长好就学着抢事做了?”劳村老一顿呵斥,“都回去,这事我说了算。” “劳伯,再这么下去,迟早要没水没粮,会死人的啊。他们莫名奇妙从天上掉下来,还杀了山神爷的使者,只要我们把他们杀了,这村外的鬼雾肯定得散。”周民上道。 第十九章灵气 人的天性就是恐惧未知。相比于得罪同为人身的周泛等人,周民上很显然更不愿意得罪那虚无缥缈的神仙。他甚至没有仔细考虑凭他们的能力能否把周泛三人杀了,就直接当着陈之晋的面说了那一番话。 “胡……胡闹!”劳村老气恼起来,“杀人是违法的!” “都这时候了,哪里还管得了什么法不法。不拿他们祭神,死的肯定就是我们!”周民上道。 劳村老还是不肯,又呵斥了几句。其余人不敢违抗劳村老,都有了去意。周民上看已没人应和自己,狠狠地骂了些难听的话,往家里去了。 “任他们去吧。得救者必先要自救,信我等的,我们拼了性命也要救下来。不信我们的,就任他们去吧。”刘七年感叹道。 “不过是劣根发作罢了,当初余什不也是被那些人背后砍了一刀,不然怎会在最后饿得走不动?”周泛气愤说了一句。 “走吧,晚上再说。”刘七年招呼道。 劳村老到此时已完全相信周泛几人,确信是有妖怪作祟。他急迈步子,踉跄几下跑到陈之晋三人前面,粗略行礼后道:“多谢几位救下村里老少,不知能否把事情具体与老头儿说说?我看看我能不能帮着做些事。” “多谢老丈,具体事情我们也不好说。但既然你肯帮忙,那还请在晚上把村里的人聚到一起,免得晚上出事。”刘七年道。 “好,好,老头儿这就去,要是有个不肯的,老头儿就拼着撞死,也得把人带来。”劳村老一脸的认真。 劳村老年轻时候去相亭县城里当小吏差,娶了县城里一家米铺人家的女儿做伴。生了四个男娃两个女娃,后来长大都在城里有了活计。 落叶会寻着风声落到泥土里,漂泊的老人也像绑了线的风筝,在四五十岁的年纪带着老伴儿回到了家乡小村里过活。后来米铺家的女儿死了,当年上米铺提亲的男人却还活着,日日消沉,最是喜欢坐在村口看一天的云动日暮。 李村老当劳村老是自家亲弟弟,为劳村老保荐,让劳村老把那颗消沉的心转到了村子的各种杂事上。自此,这个丧妻的老人仿佛迎来了人生的第二个春季,每天忙得乐个不休。 昨天村里这两个老人彻夜长谈,谈的是往事,劳村老心里映合的却是现在的村子。最后他得了结论,他劳家的娃娃都长大了,劳家有他没他都会传下去。他要把最后的一点生命,花费在保护自己的村子上。 午食过后,劳村老开始在各家各户游说。大多数人都愿意听劳村老的话,晚上聚到一起,免得出事。偶尔有几个不肯的,被劳村老训斥几句也就服软了。 最难的是周民上家。劳村老刚与周民上起了小冲突,到了周民上家里自然不会太受欢迎。他说要周民上一家七口跟大家伙一样,都到村里的百姓祠堂里打地铺睡觉。周民上领头不肯,他家的小孩也不愿意打地铺,立马出声支援自己父亲。 显然劳村老并非对着刘七年瞎说,他当时真的冲着周民上家门口的木门柱狠狠撞了一下,张说不答应就撞死在周民上家。周民上家里是他老婆最大,一直隐在房里不肯露面,终于被逼出来好言好话地答应劳村老晚上全家都去祠堂里打地铺。 夜幕落下了,满天的星子是黑夜的眼睛,有些在闪烁着,有些永远不舍得闭眼。 陈之晋几人白天一直在武阿四家里休息,到了晚上与武阿四夫妻两人一起卷了床被,在祠堂里找个空地铺开,就是晚上的床了。 刘七年看陈之晋准备睡下,便道:“我教你打坐行气,你现在体内的力气不断化为灵气藏在血肉里,若一直不去调用,迟早会自己消散。” 接着刘七年向陈之晋仔细介绍了行小周天的方法。陈之晋以往练力气,也有行气的说法,同样有大周天、小周天、搭桥、渡水等等说法。只是换到运行灵气上,灵气行走的穴位与力气相比完全不同。 当年陈之晋学武功,基础功打得很牢固,对身体各个穴位都很熟悉。他只听刘七年把各个穴位名字说了一遍,然后在刘七年指导下试着行了一回小周天,就把这灵气小周天的行法记在了心底。 灵气与力气果然大不相同。年少时陈之晋第一次修出力气,浑身都温温热热,像有细火烘烤全身。到后来身体变得越发强健,不论体内力气如何运转,都没再有太大的感觉了。 先前他运行灵气,只相当于从水桶里取水,力气一转化成灵气就被支出来用来挥剑了。现在他真正的在体内运转周天,仅提动灵气进入经脉就感受到烈火焚烧的剧热。灵气如同顽童,被陈之晋催促着行走,同时又时常不服气地冲撞经脉,非得把经脉弄得大些才行。 “灵气乃是天生地泄,是万灵之根,自有其桀骜。可将其认为是七八岁的孩子,我们体内的仙根就是吸引他们的糖蜜。等他们被吸进经脉里,便会慢慢改变你的身体,最初是经脉,而后是丹田、灵台,这就筑就了道基。”刘七年介绍道。 “这灵气真是好生霸道,我觉得我全身的经脉都要被撕开了。”陈之晋痛得额头冒出来一滴滴汗珠,挂在脸上往下滑。 “十七哥,真的很痛吗?”王治在一旁看了,心里有些害怕。他也想修行哩。 “还好,头次终归会痛些,往后就好了。跟你背书差不多道理,慢慢就熟悉了。”陈之晋回道,说完又想起一事,就问刘七年,“道长可否看看我这位兄弟,看看他有没有仙根。” “是有的,此地找不到寻根木,也无法确切知道,但我估摸品质应该在中等上下,比你要差些。”刘七年凝目观察少许,徐徐言道。 “那我也能修仙了?”王治开心指指自己,开始幻想起以后飞天入地的神采。 “行是行,只是难了些而已。”周泛撇嘴道。 陈之晋怕王治真被打击到,打断了周泛,叫王治先去睡觉。刘七年看村里众人都渐渐安睡,给周泛使了眼色,轻声道:“留意些,该冒出来了。” 第二十章晚上 村子的祠堂大概是村里最豪华的屋舍了。祠堂里很多地方用上了石料,不像村民的房子基本是木材做的。正堂是最空旷的地方,在正堂打地铺的人也最多。 正堂的北面是置放灵牌的地方,几乎都是一家一牌,按初到村里居住那一辈的名义立牌。武阿四家在村里住了快八十多年了,在祠堂里立武家灵牌的是他的曾祖父武明辛,据说是个大族的旁支,所以取有名字。大约是落魄了,定居在了这个小孤村里。 武阿四不喜欢祠堂,总觉得有什么鬼魂站在某个灵牌上直直盯着自己。因此,他自小就很少来这百姓祠堂。现在祠堂里摆的武家灵牌,刻的字仍是曾祖写的那套字,牌子则是十几年前武阿四父亲新置办的。 他父亲母亲都是短命少福的,独子刚刚长大,订了门当户对的婚,结果偏偏在媳妇过门的前几年病死了。武阿四父亲临终就交代了三件事要武阿四办妥。 第一件事是生个男娃,多生些,把武家这两代单传的晦气洗掉。第二件事是要武阿四若遇到机会,出人头地了,必须要去裘地武家认祖归宗,要入祖谱,再取个好听些的名字。 最后一件事就是把祠堂里的灵牌换了。这是村里人的习惯,家里孩子娶了媳妇,就是家里的主心骨。亲自把祠堂的灵牌换了,有告知祖先的意思。 武阿四借着隔窗照进来的月光,想辨认灵牌上的字。他不清楚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他能感觉出来,村里肯定是出大事了的。他脑里有一堆的事情想弄明白,越想他越清醒,最后盯着灵牌才寻到平静,渐渐有了些睡意。 “嗦,嗦。” 很细微的声音,就跟人走路时衣袖擦到衣裳的声音一样。然而武阿四被惊醒了,他天生就很警觉,从来都没有熟睡的习惯。 他醒来后脑子不太清楚,晃了晃感觉脑里都是水。他想叫,想问是什么人,想知道是谁在黑暗里摸索东西。这念头被他很快止住了,他缓缓挪动,在黑夜里寻找自己想知道的真相。 家里剩的粮食不多,仅够武阿四夫妻五六天的食用。他原打算过几日去县城里买年货过年,顺便再买些新米,一些春节里吃了,一些到了播种时节与今年留下的粮种一起种下地里。 他们这些自立米田的农家,可没人会亲热地告诉他们哪些米种好,哪些米城里买的人多。这些年下来他们都是靠自己一点点试出来的经验和同村人的互相扶持。 现在村子被封住,武阿四留了心眼,把家里的粮食都随身带到了祠堂里。他注意看了,村里大半的人家都是一样,把粮食随身带着呢。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做了同罪犯,心底里都疑会有人偷米,面上又都刻意不提这事。 武阿四的粮袋是藏在枕头旁的衣袍下的,当时放粮时偷偷摸摸的样儿现在想起来他还会有些害臊。 “嗦,嘶。” 又有声响了,而且离得很近。武阿四猜测出是有人在慢慢靠近自己。于是他悄悄躺回去,装作睡得很熟的样子。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不是有人要来偷他的米。若真是那样,武阿四心底已经打定主意要大声喊叫把村里人都喊醒,让那人大出窘相才好。 真有人来了,不过这人模样有些怪。武阿四侧躺着,眯眼偷望靠近的那人。他认出来人是村里一个老实的独身汉子,因为长得丑,又吝啬,所以没女人嫁给他。 据说当初邻村有个寡妇看中他,说他勤快老实。人家请了媒婆上门说亲,一提到聘礼之类的事,这汉子就要打人,最后事情不了了之。汉子只换来后面十几年的无人问名,同时换来的还有他省了一笔钱的高兴。 由于同村人开荒田都开在一处地方,所以虽然大家出门时看不着对方,回来倒是极喜欢约着一道走。武阿四与那独身汉子的见面基本都是这种情形下有的。 “季二叔?”武阿四小心唤了一句。他看季二的动作实在太怪异了,想起周泛几人说晚上还会出事,心里不由有些担心,那些偷米的小算计一下子就没了什么重要性。 季二头一直在晃,偶尔还会抖个不停,像有些中风瘫了的人一样。黑夜里看不明白,武阿四起身了才注意到,季二的两只眼睛满是血丝,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 “你这是咋了,季二叔你是不是有事要找几位神仙?”周泛、刘七年就在附近打坐,武阿四看季二的样,猜测季二是想找神仙们。 “不……不对!我……你……”季二嘴里极快地说着什么,说得太急又太小声,武阿四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武阿四特意靠近了季二。 季二突然伸出双手,把武阿四掐住然后压在地上。武阿四被季二偷袭得有些发懵,等反应过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季二狠狠地夹住武阿四脖子,把自己当做河里的鳄鱼,两手作嘴非要把武阿四脖子咬断才肯罢休。 手里力气不曾松懈,季二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次武阿四终于听清楚了。季二不停在说:“活,我要活下去。你们,你们都该死。我的,东西都是我的,女人,哈哈,肉,哈哈。都是我的,你们都该死。” 谁能想到平时老实,唯一的缺点就只是吝啬的季二,心底里想的事情会如此可憎可怖。武阿四被吓到了,两只手不再理会季二,用力敲打地面。他确信了,季二疯了,不然就是傻了,这事必须要让村里的都知道才行。 “果然。”一声清脆的叹息,武阿四听起来像天底下最亲切的人的呼唤。 刘七年抓住季二的后背衣物,用力一转就把季二高高举起来:“王八,弄些光。” 王八自然是叫周泛。就见周泛骂了一句,站起来朝窗幕方向一拜,嘴里念词,手上掐诀:“皎皎有月,如玉佳人。放海自浮,夜静明深。” 窗外的月光聚成一条条丝线,不断飞到周泛胸前,维持成一个由月光丝线连接的大绣球,把整个祠堂照得跟白日里一样。 第二十一章 月光照下,有人渐渐醒来,用手揉搓眼睛。也有些人早就醒着,或许和武阿四打着相同的心思,要看会不会有人来偷粮食吧。 “呀!”王治睡得浅,是人群里醒得比较快的那批人里的一个。他转头瞧瞧周围,纳闷明明这么多人醒着,怎么没人去拉开武阿四和季二,武阿四被季二夹住脖子好一会儿,脸都通红了。 人们都冷眼漠然旁观。这批未睡的人要么有偷粮的心思,要么有防人偷粮的心思,这时都有与季二同罪的愧疚。其中有五个人离武阿四一家很近,早就注意到季二的动作,现在不但不愿意上去帮忙拉开季二,反而各自紧紧抱住带来的米粮,面上不敢透露出一分情感。 季二被刘七年举在高处,开始吼叫,手脚也不肯安分。刘七年见村里人大多醒了过来,示意人们清出一块地方,然后把季二摔在地上。 “这……季老二这是咋了?” “这咋跟他哥一样,莫不也是被狗咬了?” 刚醒来的众人各自纷纷有词,本来对这个同村的独身汉子都不怎么熟悉,这会儿凭着几分好面子的心情都要理出几点季二的往事,不然就觉得自己比不上别人,在人前丢了面子。 “武四又是咋回事,咋滚在地上呢。莫不是想和媳妇偷偷干事,被季二看见了要教训你吧。” 武阿四的脸还红着,明明是闭气弄的,现在反被村里人心安理得地认定是害羞的色彩,不禁又添了几分红光。 人们越说越闹,只有那些一直醒着的人晓得情况,但都不肯出声,生怕被定了同罪,只好满心的愧疚躲在人群后面。刘七年咳了一声用以静场,然后沉声道:“这便是我为何要诸位乡亲晚上聚在一起睡觉的原因了。这人是心思阴沉,意志不定,被欲气上身后立即丢了意识,所以才被心底的欲望完全支配了。” 周民上出来斥驳道:“满口胡言,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几个暗地里下手脚?” “混蛋娃子!给我滚回去,再出来乱说话,我打死你!”劳村老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