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饲养一只蠢狼》 第1节 本书由 晚睡晚起 整理 ===================== 《如何饲养一只蠢狼》 作者：辰冰 文案 自从救了一只狼以后，爱莎就有了毛茸茸的专属守护者。她走到哪里狼都跟着。 灰狼高大、沉默，目光深情，战斗力强大。于是她认为这就是传说中的知恩图报…… 很多年以后，已经成为魔法师的爱莎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重大错误—— 这家伙根本就是个跟踪狂！(╯°Д°)╯︵ ┻━┻ 内容标签： 西幻 甜文 主角：爱莎 ┃ 配角： ┃ 其它： 金牌编辑评价： 拥有魔法天赋的女孩爱莎在森林里救了一只巨大的狼，这只狼温柔而强大，沉稳而通人性，自从爱莎救了它之后，狼便与她形影不离。爱莎以为这只是单纯的报恩，然而事实上，她救下来的是一位年轻英俊的狼族将军…… 以爱情和女主角的成长为主线的温柔故事，狼与女孩之间的你来我往、身份拆穿与不拆穿的轻萌日常。角色形象鲜明，剧情连贯丰富，注重世界背景的塑造和剧情的紧密结合，爱情内容丰富，氛围轻松的撒糖小甜文。 ===================== 第一章 风声，喘息声，脚踏在满地落叶上沙沙声。 湿味，血腥味，腐肉与血浆混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臭味。 莱斯在丛林中奔跑，他有力的四肢还能再坚持着跑一段时间，这里还不够远，战场上传来的敌人和伙伴未散的鲜血味依然侵蚀着他敏感的鼻腔，催促他跑得远一点，更远一点，这样，才能保证其他人的安全。 当然，他实际上不能肯定这股驱之不去的血腥味是否是来自于黏在他毛发上的血液。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后是否还有追击着的脚步声，那似乎是暗族军队紧紧跟在他身后的行进声，又似乎是他踏在层层落叶上发出的声音，同时……也有可能是耳鸣。他知道自己的体力早已透支，他并非不清楚自己右肩已经被暗族带有暗魔法的魔箭刺穿，只是为了同伴，为了陛下，为了帝国的荣耀，他不能停下来。 莱斯的奔跑起因来自于几个小时前，兽族和暗族在这块地域僵持一个多月的战争终于有了结果。 他们胜了，但是胜得不够彻底，他们终于还是让暗族搬来了救兵，而面对暗族过于庞大的救兵，必须做出取舍。 于是，那时莱斯知道，作为军人，他必须要做出决定了。 莱斯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认知。尽管他是这个军队最重要的领导者之一，但他之所以身处这个位置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他的血统，还有他强大的个体战斗力。他在战场上的作用是激励其他士兵勇往直前，不要对前方的暴力和鲜血产生恐惧。 兽族天生铁血，容易被刺激，一旦爆发便不会后退，这项工作莱斯一直完成得很好。他冲锋在前，化作兽身用利齿爪牙撕碎暗族被魔法层层包裹的身体，用行动邀请兽族战士们与他共享这份鲜血的荣耀，他们取得了一次又一次触目惊心的凶暴胜利，令暗族闻风丧胆。 不过，这一次，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然后，在逃跑的策略中，并不需要一个勇者身先士卒。 如今的兽族早已不像过去那样死心眼，他们知道在战争中撤退是光荣的策略，并不可耻。然而，这一次……他们却未必逃得掉。 必须……有什么办法。 这就是莱斯现在独自在黑暗的丛林中奔跑的原因。 他是远古巨狼后裔，身体庞大，目标明显，又一直冲锋在前，许多暗族士兵都见过他的样子，知道他是这个军队的领导者，他们一眼就能发现他，接着……追过来。 相比较于具有领导才能的狮族将军萨尔曼、博学多才的蛇族辅佐官沙丽娜，这个时候牺牲他才是对军队影响最小、最合适的。 更重要的是，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家庭。父母战死，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家室，自然没有子女，所以，为他伤心的人……最少。 沙丽娜提出计策的时候，莱斯看到了萨尔曼一瞬间僵硬的脸色。以蛇族的体型无法承担这样的任务，而普通士兵则根本无法吸引暗族的注意力，想要将他们的兵力分散，他和萨尔曼中必须有一个人去引开至少一部分敌军，最好，拖延一段时间。 事后会有兽族的战士过来寻回他们中那某一个人的身体带回家乡，如果……还完整的话。 萨尔曼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而且他家里还有三头去年才出生的小狮子。 于是莱斯跟以往一样笔挺地站了起来，平静地说：“我去。” 这个时候选择他，并非是残酷，是明智的决定。 萨尔曼送他离开的时候欲言又止，莱斯怀抱着感激的心情对他最后点了点头。他很感激这位在他父母去世后一直照顾他的长辈，如果没有萨尔曼的帮助，他即使继承了狼族的封地和父母的头衔，恐怕也无法这么顺利地在军队中立足，无法获得荣耀的狼，根本不能被称为狼。 所以，莱斯真的很感激萨尔曼一直以来为他做得一切，只是很可惜，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回报他了。 …… 一天后，在一个名为菲尔瑞的小镇中。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爱莎从集中精力的状态里放松下来，轻轻地松了口气，她两手之间形成的淡淡金光也随之消去。一抬起头，见眼前的年轻男人还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爱莎以为他是紧张，便对他笑了笑，希望能稍微舒缓对方的情绪。 对上爱莎的笑容，青年略不自然地嗽了一声，掩饰自己不太对劲的表情。他的眼神略微游移了些，有些没话找话地问：“那个……这个伤，大概几天才能好呢？” 爱莎看了眼他的伤，认真地想了想，道：“顺利的话，可能还需要三天吧。抱歉……我的能力并不是特别强，不能保证能够痊愈。如果接下来出现恶化的迹象，你还是去镇上的医院找专业的医生……”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对方误会他是在质疑水平，青年有些焦急地反驳，然而他这样剧烈地挣扎，反倒让已经不流血的伤口重新裂开了些，“我是说——爱莎——你知道——” 看着爱莎的脸，他竟然有些恨自己的嘴笨。 “——你、你很厉害。镇里没有人有像你这样的能力。这是魔法……？还是不是？” 青年不是很确定。 这年头拥有魔法天赋的人比例不高，但也不算太少。即使他出生在这么偏远的小镇，也并非从未见过魔法师。但是……他们都不是像爱莎这种，爱莎的光芒是金色的、连贯的，而那些魔法师们天生吸引来的则是银色的、星星点点的碎屑般的光点。当然，魔法师在这种小镇上是没有前途的，他们多半在年纪很小或者接受过基础教育之后，就到大城市学习魔法去了，所以真正专业的魔法师使用魔法到底是什么样子，青年并没有见过。 他只知道爱莎很特别。 爱莎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她从小到大已经被问过许多次了，但她十一二岁的时候也去镇里的魔法测试中心那里测试过，为她测试的老克莱斯先生承认她的能力很神奇，但这并不是魔法。 在没有经受过魔法教育的情况下，原始的魔法应该是没有排列和条理的，或许小魔法师们会在无意识的状况下不小心将魔法元素排列成某种特殊性状而引起魔力活动，但绝不是像爱莎的这样能随着她的意识产生变化，更何况还有治愈的效果。 总之，爱莎没有拿到魔法鉴定证书，于是没有申请转为魔法师提供基础教育的外部学校，一直留在这个小镇里。她马上就要从小镇上的普通基础教育学校高年级部毕业了，接下来的方向……还没有想好。 因为青年的伤口又在他自己的挣扎之下重新裂了开来，爱莎不得不重新使用自己的能力，等金光将那些血肉恢复到有愈合趋势的程度，爱莎便取来绷带，熟练地将伤处一圈一圈缠了起来。她缠得很专注，因此没有注意到这个受伤的年轻男人正趁机偷偷地打量她。 十六岁的少女正值花季，不施粉黛依然面容姣好。 现在的人大多崇拜金发碧眼，认为这是美人的标志。爱莎的头发是较浅的亚麻色，只能勉强和金色搭个边，但胜在有光泽；她的眼睛是较深的棕绿色，若是不仔细看便看不见碧色，但胜在清亮纯净。这样说来，爱莎实际上不算是标准的金发碧眼，可是…… “你的母亲一定很漂亮。” 青年忍不住道。 “诶？” 爱莎一愣，抬头看他，光是对上视线，青年就忍不住心脏一跳。 看着爱莎好像是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青年不禁“噗嗤”一笑，但意识到自己还在对方面前，连忙忍住，回答：“那当然是因为伯德大叔那个样子，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什么？” “——没什么。” 想想那毕竟是爱莎的父亲，青年即使反应过来，将快到喉咙口的那句“怎么可能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咽了回去，他并不想惹恼爱莎，或者是带给她不好的感觉，哪怕这是句实话。 伯德大叔是镇里的猎户，曾经参过军，技术极为精湛，只是不苟言笑，沉默寡言，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长相着实沧桑。不过，其实他对爱莎的家庭也不太了解，伯德大叔是在镇里出生的，只是十二岁离开家，直到十三年前抱回一个女儿，期间的十五年几乎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人见过她的妻子。实际上伯德大叔将爱莎抱回来以后也没有一直待在家里，因为是猎户，他好像经常会四处游猎，一年总有半年多不在家，爱莎基本上是由腿脚不好的祖母带大。然而爱莎的祖母在去年过世了，现在家里大多数时候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样一想，青年便不禁觉得这个女孩有些可怜，不再提她家人的事，决定换了个话题。不知怎么的，他脑袋里就浮现出了今早传来的暗族和兽族的新闻，于是他自己不自觉地开口道：“对了，爱莎，你听说过兽皇吗？” “兽皇？” 听到这件事，爱莎下意识地抬起头。 见她感兴趣，青年精神一震，这可是展现自己学识的好时候。他将手臂往桌上一靠，凑得离爱莎稍微近了些，滔滔不绝地就他知道的事讲了起来。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爱莎的心不在焉。 这个词汇，爱莎当然听说过，因为某些原因，她知道得甚至比眼前这个男人还多。 兽皇，顾名思义，是兽族的皇帝。如今的世界有三个最主要的种族，即人族、兽族和暗族，三族分别占领了环形大陆的一个部分定居，彼此接壤，因此两两间关系都极为恶劣，互相施压制衡，世界总是处在战争和短暂和平的交替之中。为了相互对抗，人类的四个王国组成了海尔曼联邦，兽族的各个族群和王国则联合成了权力高度集中的帝国比斯特，而暗族原本就是统一的王国，名为杜克。三个势力在几百年间拉锯争锋，渐渐平衡到了如今的局面。 当然，世界上除了这三个势力以外，还有强大的中立势力，那就是位于环形大陆中央那片神海之中的岛屿沃尔德，它又被称为世界之心，上面多族混居，除了主要三族以外还有几个少数民族，是没有争议的举世最发达、最繁荣的地区。不过，沃尔德并不参与大陆之争。 在大陆上，眼下的格局是兽族和人族在二十五年前签订了和平条约，不开战但也不开放边境。两族都在集中对付暗族。 如今的这位兽皇似乎拥有相当强大的才能，在他的治理下，兽族帝国实力蒸蒸日上，目前看来对付暗族具有一定优势，或许能突破此前千百年来的平衡。这对目前和兽族关系有所缓和的人类来说似乎是件好事，不过……当初与人类开战，后来又与人类签订和平条约的，也是同一个兽皇。 兽皇的家族历来极其神秘，从未公开，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种族，但以兽族的标准，兽皇必然极强强大。 如今的这位兽皇，据说体型是兽皇家族中最大的，大到连兽族代代相传的皇座都无法容纳下他的本体，必须重新制作的地步。不止是体型，这位新任的兽皇还有极其出人的智慧、可怕的政治才华、惊人的人格魅力……如果说他选择联合暗族对付人类的话，一定非常棘手。 爱莎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兽皇可能的样子。 狮子？巨熊？总觉得无论是什么样的形象，都好像差了一点。 …… 这个时候，在神海的对岸，兽族帝国比斯特的首都拜卡，一座奢华到人类想象极限的庞大宫殿内，各大兽族的领袖、兽王国的国王，都匍匐在地，憧憬而胆怯地凝视着红地毯另一端缓步走来的身影。 他的名字是卡特三世，兽族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 每当他走近一步，能踏入这个殿内的兽族佼佼者们却都不得不在强大的威压下将自己傲慢的头颅更低下一分。 如今的陛下拥有兽皇家族有史以来最庞大的体型，即使他的父母、祖父母都拥有足以引以为傲的巨大身材，可是兽族们仍然难以置信陛下能够变得如此庞大而魁伟。他那一身蓬松而顺滑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白毛无疑象征了陛下无可挑剔的高贵血统，那傲慢而优雅的步伐则尽善尽美地体现出了陛下的高贵。 这是一位完美的帝王，再也无法复制的强大君主。能够出生在这位尊贵之兽统领的时代，是何等的荣幸。 终于，这位受人敬慕的皇帝坐到了他专属的座位上——因为他傲人的体格而专门为他打造的缀满金子与宝石的皇座——卡特三世转动了他尊贵的头颅，一双威严的异色兽瞳睥睨着匍匐在他脚下的百兽。 良久，他闭上一金一蓝的双眼，后背微微弓起。众兽赶忙垂下耳朵，尽全力贴在地上展现自己的臣服，等待着那声来自古远的皇室血统最具震撼力地咆哮—— 终于，伟大的兽皇骤然睁开双眼，喉头一滚，吼道—— “喵嗷嗷嗷！” 第2节 第二章 咆哮完毕，和其他猫比体型巨大的白猫抖了抖毛，舔了舔自己至高无上的爪子，慵懒地靠在皇座上，两旁的兽族仆从连忙给他递上取自盛在金杯中的漱口水，在他面前摆上新鲜的水果零食和饮料，并且拿出扇子给他扇风。 重达六百多斤的草原王国狮族国王和重达两千多斤的熊族首领纷纷后怕地拍了拍一直憋着口闷气的胸口，陛下的祖父不过二十斤，陛下的父亲也只有二十二斤，想不到陛下竟然能长到二十八斤之重！这种重量级的吼声实在太震撼兽心了！ 更重要的是，陛下这么重并不是因为他胖得像个猫球，而是因为大！是大！ 所有野兽们敬畏地看着皇族有史以来长得最大的白猫，尽管他和大殿的某些其他动物相比小得像个标点符号。 卡特三世漱口完毕，俯视着他座下的百兽，等他们陶醉完他漱口的雄姿以后，才略带着几分傲慢，缓缓地道：“……暗族战场那边，有新进展了吗？” 陛下的声音带着猫族特有的清敛，又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可是听到这个问题，原本平常的气氛却突然冷却下来，大殿内瞬间安静。 能够出现在这个大殿内的，都是兽帝国国土内的王国之王或者各大兽族领袖，然而此时，这些野兽们面面相觑，没有谁想要率先说话。 ——战报其实今天一早就到了，兽族有善于飞行的鹰兽，他们只需要飞行一夜就能跨越神海，将信息从环形大陆的东方送到西方。从鹰兽送来的线报上看，上次的战役总体而言还是取得了成功，只是…… “怎么了？失败了吗？” 长久安静的气氛让皇座上高傲的白猫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皱了皱眉头，扫视着那些在他面前不敢抬起头来的猛兽。 “伦纳德，说话！” 伦纳德·莱昂是狮族的领袖，同时也是比斯特帝国南部的草原之国格兰德的国王，在会议时，他一向站在离兽皇最近的位置，本来这是证明他身份尊贵的荣耀，而此时却成了负担。 既然被点名，那就不得不答了。 伦纳德原本使劲贴在地上想尽量和地毯融为一体减少存在感的身体抖了抖，他晃了晃威武的鬃毛给自己壮胆，这才站起来道：“战况一切都和陛下预料得一样，萨尔曼将军带领士兵完成了漂亮的以少胜多，可是……” “说下去。” “可……” “说下去！” 近距离听到皇族带着怒气的声音，伦纳德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退，但想起自己作为国王的尊严，这才勉强稳住。他定了定神，终于沉声道：“莱斯·沃尔夫少将在出任务时……脱离了队伍，至今……没有踪迹……” 话音刚落，整个殿内鸦雀无声。只剩下伦纳德低着头机械地继续说的声音，他根本不敢去看陛下的表情，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得厉害。 莱斯·沃尔夫并非是一般的将领。 他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最英勇的少将、远古巨狼族最后一条血脉、喝着猫族的奶水长大的小狼。这个孩子很有才能，从他年幼到成年，成就大家有目共睹。他在皇宫中的学习成绩不输陛下的继承人，在世界之心沃尔德以破纪录的速度毕业，这五年来也在与暗族的争端中战功赫赫，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失去非常可惜。最重要的是……陛下对他的个人感情很深。 莱斯·沃尔夫少将刚出生的时候，他的父母便在战争中丧生，陛下将他接到皇宫，让当时正在哺育王子公主的母猫将他们一起喂大，将他在王宫中抚养到十二岁，然后送他去伟大的世界之心接受高等教育，在莱斯选择从军后，陛下还亲自委托狮族大将萨尔曼对他多加照顾，可见用心。 如今的帝位继承人也并非是陛下的孩子，陛下常年沉心政务至今未娶，于是二十年多前力排众议过继了弟弟的三个孩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两个王子一位公主，如今都出落得极为优秀，只待进一步考察。在这种情况下，莱斯这只被猫奶喂大的小狼自然和陛下看自己的王子公主没有区别。更何况，莱斯还是远古巨狼族如今的唯一后裔，远古巨狼族历来都是比斯特最为忠心强大的种群，是帝国强悍的一道防线，陛下自然是不希望莱斯这唯一一根巨狼苗消失的，比较理想的状态，应该是他在帝国其他大型狼族里挑选一位善于生育的妻子结婚，生许多混血小狼复兴家族。 大家都知道，在战场上失去行踪的军人凶多吉少，尤其是莱斯·沃尔夫少将执行的任务……绝对九死一生。这个消息对陛下的打击必然很大的，更糟糕的是，这一次的进攻策略是陛下亲自制定的。他亲自制定的计划竟然害死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可想而知陛下的内心该有多受冲击。 等伦纳德将事情的经过说完，大殿内更是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去看那只尊贵的白猫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莱斯失踪了？” 良久，卡特三世晃了晃尾巴，神情让人摸不准他的想法。 伦纳德的脖子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硬过，可是陛下的问话他不能不接，过了好几十秒，他才极其艰难地、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然而，他的头还没有点到底，突然！原本卧在皇位上的白猫刹那间一跃而下，正当伦纳德以为他要被自己最敬爱的陛下挠死的时候，却听到了极其凄厉的猫叫声—— 卡特三世在大殿前焦躁地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发出一声声凄惨尖锐的猫叫声。他仰着头似乎在天花板上寻找着什么，那股绝望和急迫的气质几乎要从娇小的猫身上喷涌而出。 大殿内除了猫叫之外，安静地不可思议。大家都知道这是兽皇在试图呼唤凶多吉少的沃尔夫少将的灵魂，猫族据说有能够跨越两个世界沟通的能力、能够看到普通兽族看不到的东西的能力，特别是陛下这种异色瞳的大猫，只是没有人知道真假。 过了漫长的十几分钟，卡特三世才总算停止了叫唤，他原地坐了下来，目空一切地看向前方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座猫石。 站位靠前的狮子国王担心地和旁边的黑豹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上前，担忧地道：“陛下……” 忽然，大白猫闭上眼睛，身上弥漫的慌乱似乎已经烟消云散，他沉稳地开口：“去请大祭司，占卜一下他在哪里。然后用魔法——或者矮人的技术——我不管你们用什么，联系到他。” 野兽们瞬间都眼前一亮，伦纳德惊讶地道：“陛下，您的意思是……” “我养大的狼崽不可能这么容易死的。”卡特三世顿了顿，“莱斯，一定还活着。” …… 三天后。 爱莎独自站在厨房中，手里拿着刀，还有一个看上去十分新鲜的西红柿。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来，平静好心情以后，镇定地拿起刀，然后“咔”得一下切成两半。 她的刀工不算太好，落刀完成后，西红柿的汁水就慢慢地流了出来。爱莎连忙静气凝神，闭上眼睛，将两手放在两半西红柿两侧，集中精神，不久……淡淡的金光就浮现了出来。 自从祖母去世后，像这种父亲不在家的日子，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孤独是很可怕的一种东西，它会让人觉得空虚无措，为了避免陷入空虚，爱莎一直在找各种各样的事充实自己上——事实上，她能做的事也有很多，她今夜就要从基础学校毕业了，和她同龄的女孩子都在忧心自己的未来。 是去高等学校学习、工作，亦或者是……结婚？ 每个选项都意味着迷茫，大家都在各个选择中摇摆不定。爱莎也有一些选择摆在面前，她的诗学老师曾问过爱莎是否有继续精修诗律的意象，并且表示她在世界之心的高等学校里有过去的老同学，如果爱莎愿意，她可以帮忙写推荐信。 爱莎并没有当场决定。 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父亲还没有回来，她希望至少能和父母商量一下，另一方面……比起诗律，她有更加想要学习的东西。爱莎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隐隐想要奔涌而出，只是她还没有找到方法将它们释放出来。 注意力回到番茄上。 因为闭着眼睛，爱莎只能用一种模模糊糊难以形容的直觉去感受被她切开的番茄。一开始这种感觉就像没头苍蝇一般乱撞，但过了一会儿，渐渐地，感觉变得清晰起来，她仿佛能描绘出番茄被切开处的纹理了，还有里面细小的籽、丰富的枝叶，接下来，她试着平缓呼吸，用金光去慢慢地缝合—— 爱莎的能力并不只局限于人，动物、植物甚至一些没有生命的东西也能接受她的治疗。除了偶尔来寻求她帮助的受伤的人外，她有时也会帮助镇里的农民治疗染病的牲畜或者作物。只不过，她的治愈力并不是很强，只能医治一部分小伤小病，严重的还是必须要去医院。自从爱莎七八岁时发现这份力量起，它就一直在增强，只是最近几年，它突然不再变化了。 于是爱莎开始自己一个人练习，只是效果甚微。她一直能修复一个小小的番茄裂缝，可修复不了完全切开的番茄，她做不到，始终不行。但爱莎冥冥之中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她觉得自己肯定能做到的，只是差一点，差一个方法…… ——突然，爱莎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那些能被她所控制的金色的线自然地被西红柿裂开的两边所吸引，将裂缝两边一一对应地牵引在一起，它们一点点地互相连接，越来越靠近…… 爱莎略有几分痛苦地皱起了眉头，她的精神从未如此集中过，目前的感觉让她很陌生。她仿佛处在一种微妙，但继续前进好像就能豁然开朗的状态之中，类似于她在一个越往前越窄的山洞里前行，她已经看到了出口的光亮，但是前面的通道却正好比她的身体窄那么一点儿。 要是有任何一个高级的魔法师或者稍微懂行的人看到这一幕，并且得知这个女孩天生就能将魔法元素连成线，而现在这些将线精细到每个细胞的操作都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话，肯定会震惊到心脏病发作的地步。但是很可惜，没有人能看见。 爱莎静静地沉浸在她一个人的世界中，那个抽象的世界在她眼前变得具体起来。就在这个时候，爱莎绷紧的心脏忽然一松，她仿佛整个人终于找到了离开山洞方法，她眉头舒展，轻轻放松手中的—— “爱莎！” 爱莎猛地一抖，山洞出口的光亮随着手里的金光一同完全消失，她似乎一下子还无法从那个自我世界中走出来，呆了呆，才慢吞吞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住在隔壁的韦森太太正站在窗外，她笑着拿指节扣了扣窗户：“哎呀，抱歉打扰你练习了。不过，你能开一下窗吗，爱莎？” 爱莎连忙走过去，为韦森太太将窗户打开，然后便看见韦森太太的手臂里挎了个篮子，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丝带。 “丰收节要到了。”韦森太太亲切地解释道，“你今年也到可以系丝带的年纪了，我今年做得太多了，就想着过来分你一点。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爱莎望着篮子愣了愣，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于是韦森太太亲和地笑了笑：“不要客气，其实这些都是没卖完的，其他小姑娘都已经有了。再说，你前两天才帮我们家的弗雷德治了伤不是吗？唔……我想想……要不这样吧，我觉得你适合白色，就给你这根白色的好了。” 说着，韦森太太将白色的丝带拿出来，放到了爱莎手上，慈祥地叮嘱：“记得今天傍晚之前，去系在小树林的树枝上，越高越好。这样，你下个月说不定就有英俊的男朋友了。” 第三章 丰收节是镇上的传统活动，每年在秋季举办，爱莎也是因为这个这几天都不必去学校。而类似于这样的节日，大多亦逃不脱男欢女爱这个永恒的副主题。按照传统，在大型庆典举行的最后一个黄昏之前，十六岁以上的女孩子们都会将丝带系到北面小树林的树枝上，据说能招来追求者，系得越高，追求者就越优秀。因此每当这个时候，小树林的树木都会被系得满满的，甚至能从镇子的集市上看到那些迎风招展的丝带。不少女孩子为了得到更多的追求者，都会偷偷系上好几根，她们有的是希望能挑选更适合自己的人，有的是想要受欢迎……总之，大家都挺相信这个习俗的。 爱莎看着手里那根制作精巧的白丝带，心情有些复杂。 韦森太太是镇里的裁缝，丰收节前也卖丝带，想要多系几根的少女就会向她购买。不过，其实不管女孩子们准备在庆典前系多少丝带，里面总有最重要的一根，那就是母亲亲手编织的那根。镇里的女孩会在最重要的这根根丝带上写上真正的心上人的名字，然后偷偷系到小树林的深处，以免少女心事被他人窥破，却又偷偷期望着心上人能够发现。 爱莎没有母亲，自然没有人给她做丝带了。祖母以前倒是说过等她年满十六岁就帮她做一根很漂亮的，可是祖母已经在去年离世。当然，爱莎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个，她没有心上人，对有没有追求者也不大在乎，因此本来就不打算去系，更没有去买过。 明天就是举行庆典的日子了，她原本是准备就这样和往年一样度过去的，可计划却变了。手心里和那根白丝带接触的皮肤似乎滚滚发烫，爱莎十分心暖。 尽管韦森太太说剩下的都是卖不出去的丝带，但爱莎其实是知道的，往年她都会剩下一些，可以留到明年卖，也可以做成衣服上的装饰，或者用来包扎礼盒。如果用来卖的话，像这样一根丝带，大概值三个铜币。 于是爱莎想了想，略微收拾了一下厨房，便出门往小树林走去。 …… “啊，这不是爱莎吗！好久不见了！” “……你父亲还好吗？” “来，爱莎，拿着这个！” “小可怜……” 爱莎的家在小镇的南面，而小树林在北面，中间要经过镇子的闹市区。在经过集市的时候，她的出现几乎引起了一次小规模风波。 在小地方，比较与众不同的事总是比较引人注目的。偏远的菲尔瑞人口不多，居民彼此之间关系都比较密切，像爱莎这样被父亲单独抱回来的女孩自然引人注目，消息当年就传遍了全镇。幸好，这里的居民大多淳朴，只单纯地认为爱莎是丧母，对她的同情多过探究，一直对她多有照顾，再说，爱莎礼貌乖巧的个性也颇为讨人喜欢。后来，随着她的成长，出众的外表也渐渐开始引人注目，知名度进一步上升，即使是不认识她的人也知道了小镇南方有一个失去母亲、父亲常年出门在外的可怜但漂亮懂事的女孩，尤其在去年她的祖母死后，普通居民对爱莎的怜悯上升到了顶峰，等爱莎从失去亲人的悲伤中走出来时，大家对她表露的善意几乎到了让她不好意思的地步。 穿越集市时也是如此，因为祖母前几年开始腿脚不便，爱莎开始承担出门购买食物和日用品的工作，再加上大家对她格外关注，这里的商贩她几乎都认识，一个一个打招呼弄得有些手忙脚乱。大家都在询问她是不是要去小树林系丝带，这让爱莎有些不好意思，她自知自己其实很普通，并不值得被这样特殊关照。 水果摊的大叔特别热情，还往爱莎手里塞了一个苹果，说是感谢她前段时间帮忙治疗了苹果树。其实那并不算大事，毕竟爱莎治不好太复杂的病症，不过……想了想，爱莎还是腆着脸收下了。 大概是由于明天就是大型庆典了的关系，今天的集市分外热闹，不仅仅是商贩，爱莎在行人中也碰到了不少熟人。等好不容易全部应付完捧着苹果从集市里挤出来，爱莎甚至冒出了汗，感到十分疲惫。 这时，爱莎的肚子小小地叫了一声。她的脸不禁微微一红，发现已经离开集市，没有人注意她才总算松了口气。 因为急着出来系丝带，她午饭还没有吃就出来了，想不到会在集市上耽误这么久，还真有些饿了。 她看了眼手里的苹果，决定先去河边洗洗吃了，她记得小树林里就有一条河。 爱莎从小在镇里长大，对小树林十分熟悉，知道这个树林虽然深，但外围着实没什么危险动物，因此她毫不怀疑地放心往里走去。 …… 莱斯醒过来的时候，对自己身处何处仍然有些迷茫。 为了摆脱暗族的追击，他在逃跑时几乎没有任何辨别辨别方向，完全是循着本能，尽量往难走、隐蔽又复杂的地形跑，这使得他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莱斯并不是很清楚那些暗族追了他多久，可能是两个晚上，也可能是三个。即使是远古巨狼在受了伤失血过多的情况下奔跑那么久也已经是极限，他只记得自己意识到后面已经没有暗族的声音的那一刹那，早已没有知觉的脚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跌倒了，没有力气站起来，于是终于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晕了多久……或者说，他原本并没有期待自己依然还活着。正因如此，他为自己依然能睁开眼睛而惊讶，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耳边有着什么声音。 “莱斯！莱斯！听得到吗！莱斯！” 过于急切的说话声对一个重伤患来说过于吵闹。莱斯皱了皱眉头，他响起来了，他在失去意识时就是被这个声音吵起来的。 不过，说话声的主人显然是在寻找他，勉强摆动了一下目光发现周围并没有其他生物后，莱斯才意识到这个声音是直接出现在他耳朵里，大概是魔法的一种。于是他顿了顿，道：“……嗯。” “……” “……” “谢天谢地！！陛下！！听到了吗！！陛下！！沃尔夫少将还活着！！！刚才那个一定是他的声音！！陛下！！您听到了吗！！” 对面的声音忽然很激动，莱恩觉得自己疑似听见了一些欢呼声，但因为他依然在耳鸣，听得并不十分真切，而且太吵的声音只会令他更加痛苦。 第3节 然后，对面和他对话的人就换了一个：“……听得到我吗？莱斯。” 那是一个一贯冷静且带着傲气的声音，不过这一次，这道熟悉的声音却有着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地疲惫。 莱斯无力地趴在地上，他的喉结滚了滚，艰难地张开干涩地嘴唇，道：“陛下。” 对他来说，卡特三世的确就是相当于他父亲一般的人，可又因为陛下非同一般的尊贵和仁慈，他对于陛下的感情却有掺杂着微妙的敬仰。在近乎绝望的逆境中听到敬慕的长辈担忧的声音，莱斯几乎是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他不太清楚陛下是怎样联系到他的，但陛下一向如此无所不能。而且，这证明着他……没有被放弃。 “祭司花了两天才判断出你的具体位置，你可能已经晕过去好一段时间了。大祭司说你已经进入了人类的领地，目前位于瑞恩王国境内的森林。”令人安心的声音直接传入耳内，“很遗憾，按照我们之前和人类签订的和平条例，我们无法派人过去接你……我知道这个要求很为难，但也希望你能尽量不暴露身份，好吗？” 一贯高傲的陛下能用这种商量的语气和他说话已经很难得了。莱斯想要点了点头，但想起他点头对方看不到，这才开口：“我明白，陛下。” 陛下似乎松了口气，问：“……你的身体状况怎么样？受伤严重吗？” “没有问题。” “不要逞强，我的孩子。” “……” 听对面不再有声音了，兽皇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微微叹气。沃尔夫家族的最后一个孩子是难得一见的好孩子，只是……太倔强。 这个孩子一向不喜欢说话，这样想从他那里听到伤势大概是不太可能了。想了想，远在神海对面的大白猫摇了摇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道：“首先，你要想办法活下来，孩子……你还记得我们和人族打仗时，我亲征的事吗？” 莱斯微微一怔，回答：“我记得。” 陛下的种族不能让外族所知，所以陛下亲征了的事，当时只有极少数将领才知道，后来公开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当然，如果不是陛下中途受着伤失踪了的话……可能还不会公开。 陛下的兽形在战争中显得过于娇小，不幸在一次混战中失去踪迹。陛下从人类领土费尽千辛万苦才回到兽帝国，其中经历陛下后来没有再提，不过大家都相信以陛下的威猛和智慧，定然是踏着无数试图谋害他的人类的尸体回来的。 虽然陛下回来后，就宣布和人类和谈。 大概是知道陛下终于要说起自己的这一段传奇经历了，莱斯明显感觉到对面的杂音轻了不少，大家都屏息凝神地听着。 果然，顿了顿，陛下缓缓地开口：“知道吗，或许被局限在兽形之中，并不是件坏事，我会教你怎么做。首先，你要找到水源，顺着水源就能找到人类居住地方……” 莱斯听到对面传来“原来如此找到人类就可以抢劫药品和食物了”“噢噢不愧是陛下”“陛下真是足智多谋” 的称赞之声。 陛下的命令是绝对的，而且，出于对陛下智慧的信任，他也会照他的一切话去做。莱斯慢慢地感觉到疲惫的身体里涌现出最后一丝力量，他支撑着站了起来，嗅了嗅地面。 要在自己的血气中嗅到水的味道很不容易，但莱斯还是做到了，他使劲地撑起自己的腿，朝那河流的气息一瘸一拐地走去。 陛下的声音依然陪伴在他脑海中：“找到人类居住的地方以后，和他们接触。记住，第一个接触对象要尽量选择年纪看上去不大的女性，不要说话，不要暴露你是兽族的身份。” 莱斯站起来以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闷闷地发出一点响动表示听到了。与此同时，对面又传来了“为什么非要是年纪不大的女性？”“可能是因为人类女性体力比较弱容易杀吧，年纪小的更容易杀”“原来如此……总觉得这样有点不道德啊，可是这样的确最保险”的讨论。 莱斯动了动耳朵，他好像能听到河流的声音了，水源离得很近。 “等你找到一个看上去不难相处的女性以后……”卡特三世顿了顿，“试着讨好她。” 莱斯正在行走的动作猛地一顿，几乎是同一刻，对面的杂声也爆炸了—— “什么？！” “刚才陛下是说杀了她吗？陛下说得是杀了她吧？” “陛下您——您——当初难道——” 然而卡特三世并没有理会他们的惊恐，反而继续沉稳地往下说：“讨好人类女性的方法很简单，你当着她的面坐下来，摆一个乖巧无害的姿势，让她觉得你是没有攻击性的。你睁大眼睛——这样看起来才比较可爱——要用真诚、友好又有点可怜的眼神望着她……” “陛下啊啊啊啊啊！！” “我们对不起你啊陛下！！！” “不要再说了啊陛下！！！” 莱斯耳朵里的声音乱成一团，兽帝国的皇宫此时无疑已经爆炸了。老实说，莱斯也没有参透陛下的套路，但他知道这都是陛下为了让他保命才说出来肺腑之言，为了不辜负陛下对他的期待，无论如何也要完成才行。 这么想着，莱斯费尽地完成最后一跃，勉强跳过一丛灌木，然而这么费尽的动作对他一个重伤员来说无疑并不轻松，他牵扯到了伤口——尤其是被魔箭刺穿的右肩——他的右前腿轻轻一歪，险些跌倒，然而这时—— “啊！” 听到女孩子的惊呼声，莱斯下意识地抬头，却不想正迎上一双惊慌而担忧的棕绿色眼眸，对方明显被吓了一跳。 棕绿色的眼睛属于一个浅色头发的人类女孩，在阳光的照射下，那头亚麻色的长发像真正的金色一般闪闪发亮。 莱斯愣了愣。 尽管他本来就准备听从陛下的指示顺着水流去寻找人类女孩，但依然没有想到目标会出现这么快。他才刚刚找到河流，就见到一个似乎完全符合“年轻”、“人类”、“女性”这三个标准的少女。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生人，莱斯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准备摆出了防御的战斗姿态，但他的动作一滞，想到陛下的话，才勉强克制住那股戒备的本能冲动。 陛下说，要坐下来，睁大眼睛，用真诚友好而可怜的眼神…… 莱斯并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也不懂这有什么意义。他还在世界之心学习的时候，修行了人形可以使用的战斗武器和兽形的战斗方式，后来进入军营，便更是日日浴血，每天都在撕打和啃咬中度过。在这种情况下，他需要的是凶猛、狠厉、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手的眼神，陛下说得那一种，他从来没有试过。 总之，坐下来……就好了吧？ 莱斯试着理解了一下，然后……走进两步，不太熟练地忍着疼痛坐在地上。 莱斯庞大的身躯遮挡住了阳光，河边的女孩被笼罩在了他的阴影之中，接着，他就看到那个姑娘手里拿着的苹果“啪叽”掉在了地上。 接下来是什么来着？ 莱斯皱了皱眉头。 好像是最难的那一步，要把眼睛瞪大，真诚友好地看着她。 于是莱斯试着睁大了眼睛，按照陛下所说，他的目光跟以往看人一般死死地锁住了对面的人类少女，努力释放真诚、友好、可怜的气息，等待人类女孩的反应…… 人类女孩果然有反应了。 凭莱斯敏锐的视力，很快发现她的身体迅速一僵，瞳孔也隐约缩了缩，脸部肌肉发声变化。莱斯自幼就和女性没什么接触，更不要说人类女孩，于是他凭着本能推测，这或许就是女孩子被打动时候的反应。 陛下说得很对。 莱斯略有几分安心，并准备听陛下的指示，开始下一步的动作。 与此同时，对面的视角。 ——它在瞪我！ 爱莎大惊失色。 第四章 可怕。 这是爱莎见到这头狼的第一印象。 毫无疑问，在她眼前的是一头高大的巨狼，它坐下来或许有两米……不，两米五那么高！它那压倒性庞大的身躯和身上强健的肌肉无不说明这是一种她绝对惹不起的生物，体格上的差距让爱莎毫不怀疑只要这头巨兽举起爪子，她就会立刻粉身碎骨！更糟的是……这只狼的目光已经锁在了她身上。 她的父亲好歹是猎手，爱莎不可能完全不懂野兽的事。她很清楚，当一只凶猛的肉食性动物像这样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的时候，她很可能已经登上了对方晚饭的菜单。 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尽管爱莎竭力在心里说服自己保持冷静，可她仍然恨不得放声尖叫。在这种状况下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可又害怕后退会激怒对方，进退两难。 这头狼浑身是血，干掉的血块将它身上的毛发糊成了一块一块的，几乎让人无法分辨出本来面目。它右边的肩膀上插着一根黑色的长箭，箭头深深地没入肉体，箭身隐隐有斑驳的血迹，只余下长长的尾部翎羽还狼狈地支展着，看上去十分壮烈。 爱莎的头脑飞快地运转起来。 它是刚刚从猎人手里逃脱出来吗？它受伤很严重吗？它的动作会因此而受到约束吗？那么……她有可能跑掉吗？跑掉的几率有多少？两成？还是……一成？ 爱莎浑身上下都绷得紧紧的，她的心脏跳得像是要爆炸。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到她的软弱，哪怕早已腿软，爱莎也逼迫自己直勾勾地注视着对方的双眼。她已经注意到那是一双十分纯净漂亮的蓝灰色的眼睛，那眼神就像任何一个动物一般干净纯洁、毫无杂念，如果是平时在安全的地方看到，她或许还会惊叹于造物主的神奇和品味，但此时，她无心欣赏。 怎么办？ 爱莎的脑海里充斥着同一个问题。 然而莱斯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陛下没有告诉他注视对方以后应该怎么做，所以他只能和爱莎互相瞪眼。 维持同一个姿势不动对莱斯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在军队的时候他就常常需要以人形保持几个小时的军姿。莱斯是他们那一届的佼佼者，即使站上一夜都不会有一丝颤抖，此时尽管肩膀受了重伤、体力耗尽，在没有新命令的情况下，莱斯也如一尊巨石般巍然不动，沉稳地与爱莎对视。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终于，对面的猫皇意识到莱斯许久没有出声有些不对劲，他疑惑地询问道：“莱斯？怎么了？你还醒着吗？” 兽皇的语气透着明显的关切之情，莱斯当着人类的面不敢出声，顿了顿，只用野兽呼气的声音应了两下。 得到这种回应，兽皇微微一怔：“你怎么了莱斯？受伤很重吗？为什么不说话？” 停顿片刻。 “你是不是不能说话？是就哼一下，不是哼两下。” 莱斯发出一下呼吸声。 对面安静了一小会儿，卡特三世的声音重新传了出来：“你遇到人类了？” 莱斯回以肯定。 “是猎人？” 否定。 “男性还是女性？男性一下，女性两下。” 两下。 “年轻女孩？” 肯定。 卡特三世松了口气，心说这狼崽子运气不错。他想了想，继续道：“那么继续按我刚才告诉你的往下做。你看着她，然后摆摆尾巴。” 不用说，杂音那里又是一阵痛心疾首、哀嚎遍野。不过莱斯没有理会那些，摆尾巴比之前陛下说得那些都容易得多，他的尾巴不会牵扯到伤口，而且也不用像眼神那样弄得那么复杂，于是很快，莱斯就遵照卡特三世的指令，摆了摆尾巴。 爱莎胸口一紧。 她已经注意到了，眼前这头狼从刚才开始就频繁地从喉咙里发出不太舒服似的“呼哧呼哧”的哼气声，它的眼睛还是死死地锁在她身上，可却仿佛还有什么在吸引着他的注意力。在巨狼摇摆尾巴的那一刹那，爱莎的心几乎都要提起来了。 它开始不耐烦了。 爱莎警惕到了极点。 这个时候，兽皇那里的指导仍在继续，他认真地在一大片“陛下啊啊啊”“陛下尊贵的尾巴啊！”“陛下我们对不起你啊啊啊啊”的哀嚎中，认真地继续道：“接下来，举起你的爪子。” 莱斯举起了爪子。 第4节 “舔几下。” 莱斯……默默地把爪子放了回去。 陛下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他不是很清楚，但此时他的前爪上全是泥沙和血污，实在无法下嘴。而且到现在为止，莱斯其实都不太清楚猫皇到底是想要他对眼前的女孩做什么，这样真的能讨好人类吗？ 从他用眼神打动了对方之后，这个人类女孩几乎就僵在原地不动，他抬前爪的时候，对方还猛地颤了颤。不过，当他把爪子放下时，她的神情似乎就变成了困惑。 ——莱斯并不知道他这两个简单的动作其实对爱莎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在他将爪子抬起来的时候，爱莎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但她没有。 这个超乎常理的变故使得爱莎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难道说……这头狼并不想要杀她吗？ 爱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的脚已经在紧张中站麻了，可某种意义上紧张过头反而冷静了下来。她试着平复心情，再度尝试客观地去和狼的目光对接。 某种念头一旦冒出来，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倒去。爱莎忽然觉得这里在惴惴不安的不止是她，还有那只狼。那双蓝灰色眼眸的注视似乎不止是威胁，它想告诉她什么，只是无法用语言表达，那双眼眸中蕴藏着复杂的感情……难道是希望她替它疗伤吗？ 爱莎停顿了一下，准备试探地开口—— 就在这时，卡特三世误以为莱斯已经舔过了爪子，他很有把握地道：“好了，那么我们只剩下最后一步了。最后要用的，是你的叫声。这个很简单的，稍微可爱一点，跟你平时一样就好，来，跟我做——” 猫皇：“喵嗷。” 莱斯一顿，跟平时一样仰天张嘴：“呜嗷嗷嗷嗷——” 大地摇晃，灌木丛中惊起一片飞鸟。 此时比斯特帝国首都皇宫内的臣子们已经全部伤心地哭了起来，他们这辈子从未听见莱斯少将叫得如此柔弱乖巧过，就连他还是小狼崽满地乱爬向陛下撒娇的叫声都比这个嘹亮有力，堂堂少将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他们不够强大，才会让巨狼遗孤受此大辱啊！当然，更惨的还是陛下当年的经历，想不到威严的陛下曾经为了国家如此忍辱负重，简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众兽们在对陛下的能屈能伸多了一分崇敬的同时，又为自己没能保护好陛下而捶胸顿足。一时间，大殿内各种野兽都伏地痛苦，他们在地上翻滚着、哀嚎着、用爪子悲痛欲绝地划拉着大殿的地板，靠近墙壁的还划拉墙壁，到处都发出斯拉斯拉的摩擦声。 卡特三世知道自己的话大概会引起这样的效果，但比起这些，他更在意莱斯。于是，卡特三世抬爪抹了抹胡子，关心地问道：“怎么样？那个姑娘过来摸你的毛了吗？” “……” “嗯？怎么了？” “……跑了……” “什么？” “……她跑走了。” 第五章 在尴尬的环境下匆忙结束与陛下的通话，然后望着女孩跌跌撞撞地往远处跑的身影，莱斯的心情十分复杂。 其实那个人类女孩跑得不快，或者说……相当缓慢，即使他受了重伤想来随便几步也能追上。但莱恩并没有去追，他只是安静地蹲在原地，目送着那个女孩在视线范围内变得越来越小。 她看上去…… 好像是被吓跑的。 莱斯承认他缺乏和异性接触的经历，尤其是进入军队以后，可能已经好几年没有和女孩子说过话了。但他……本来自认为也没有可怕到把女孩子吓跑的地步。在战场上或许是要凶狠一些，可他现在是在普通状态，甚至故意做了自己并不擅长的事，表现得很友好，对方被他吓走不可能是因为态度，只能是因为外表。 莱斯瞥了一眼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那里面浮现出的是一头大得过分的狼，浑身斑杂的污血，到处都是伤口，看起来的确狼狈……又恐怖。 陛下安慰他一次失败没什么关系，等一会儿可以再去找个女孩子试试。但莱斯一瞬间觉得很疲惫，他有点不想试了，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应该告诉陛下这个方法不适合他的，他可能还是更合适一个人行动。 他还能动，等下可以去找食物吃，补充体力，然后明天在森林深处找个安全的地方变成人形，把箭拔出来，再找点草药敷上。 当然，以这种状态进行形态变化肯定会很痛，不过他是军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跟拖着伤跑了几天比起来还好，而且眼下…… “啊！” 尖叫声打断了莱斯的思路，这已经是短短几十分钟里莱斯第二次听到这个人类女孩的尖叫了。莱斯微微蹙眉，动作一顿，抬起头，正好看见跑出了好几百米的爱莎以一种不太自然的姿势跌倒在地上，与此同时，他嗅到了新鲜的血腥味。 ——爱莎踩到了捕兽夹。 这个很老旧的捕兽夹她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放在这种位置又生了锈的捕兽夹肯定不是猎人放的，大概是它很久以前就被放在森林里但是没有捕到猎物，后来被玩闹的小孩捡到于是作为恶作剧或者“模仿狩猎”的道具移到了这里。爱莎知道小镇里有不少顽皮的孩子会摆弄这种东西，以前也出过事故，她本来准备吃好苹果就来把这个夹子收起来的，谁知刚才太害怕反而自己踩到了。 现在天气还不算太冷，爱莎还穿着裙子，只在外面罩了件针织衫，结果捕兽夹的利齿直接狠狠刺进肉里，几乎是一瞬间爱莎就疼到了浑身被冷汗浸透的地步。爱莎并非不会开捕兽夹，可不知是这个捕兽夹年代太久坏掉了，还是她太过惊慌的关系，这个夹子此时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那只刚刚咆哮过的猛兽还在离她很近的位置，爱莎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可怕的绝境。勉强再去开夹子恐怕无济于事，她决定干脆继续跑。 人类的遇到危机时的潜力是无限的，如果是在平时被夹住，爱莎绝不会认为自己还有力气跑，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身体里竟然奇迹般地涌现出一股力量，爱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可惜，来不及了。 还没等她迈出第一步，巨狼已经到了面前。 爱莎重新跌回地面，恐惧地闭上眼睛。 然后，她感觉到那带着血的气息靠近了她，野兽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身上都是一股清晰可感的大型气流。 对方的巨爪压在了她的大腿上，嘴贴近了她的小腿，首先碰到的是毛，然后是尖锐的牙齿…… 爱莎浑身发颤，原来临近死亡是这么恐怖的事，可她只能像这样无措地等待着最后一刻地来临—— 咔嚓。 脚踝一松，预想的疼痛并没有来临。过了好几秒，爱莎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然后便看到那头灰狼甩头将被硬生生掰成两瓣的捕兽夹丢进河里，发出响亮的“噗通”声。 爱莎一愣：“你……” 她的话卡在喉咙中，因为灰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想要离开。 莱斯并不是出于同情心或者怜悯来帮忙的，他只是来承担责任。 爱莎会踩到捕兽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从空气中传来的信息判断，人类的聚居地离这里起码有两公里远，让她像刚才那样跑回去的话，她即使不残废可能大概也会留下其他病症。这种平民女孩一看就和战争没什么关系，而且……她还很年轻。 莱斯并不希望因为他的关系使这个女孩的命运变得比原来更坎坷。作为军人，他很清楚腿脚不便并不单单是不美观或可能受人嘲笑排挤的问题，这很可能会让一个人永远都在行动上落后一截，包括遇到紧急状况乃至生命危险的时候。 想到这里，莱斯稍稍一顿，原本已扭转的头又转了回来。她的小腿已经受伤了，或许骨头都断了，再走回去无疑仍然会加重伤势，还是尽量把她送…… 莱斯顿住。 女孩身上刚才还流血不止的伤口，此时血竟然已经……止住了，不仅如此，伤口似乎也小了不少。 试着治疗完自己的爱莎松了口气。 她的运气很好，那个捕兽夹大概真的旧了，咬合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她的骨头没有断，要是断了的话凭她目前的治愈能力没有办法恢复……说起来，如果真断的话，恐怕她刚才就完全站不起了吧。 爱莎试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蹦跳两下，没有问题。 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但疼痛感减轻不少。按照以往的经验，应该再过几个小时就会结痂。缓缓地放松下来，爱莎抬起头，这才注意到那只狼竟然没有走，而是扭着头看她，表情……看不出表情。 爱莎莫名地有些脸红。 她现在基本上能确定对方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了，而且，这只狼还知道帮她打开捕兽夹…… “那个……”爱莎试探地道，“你难道是……兽族吗？” 狼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爱莎的脸更红了。 她对自己愚蠢的行为感到尴尬。想想也对，菲尔瑞小镇是在整个人类联邦的最北面的，跨过森林就是暗族的领地了，兽帝国和人类居住地则只在南方接壤，即使是在暗族王国内作战的兽族逃兵都不至于跑得这么远。眼前这只狼当然是居住在森林深处、被猎人追击才跑到外围来的可能性更高。 幸好眼前这头狼听不懂她说话。在世界之心建成以后，各族语言就统一成了通用语，智慧种族之间的交流是没有障碍的，不过通用语显然还无法普及到动物身上。 这样一想爱莎就释然了，她顿了顿，重新将目光落在了灰色巨狼的……右肩上。 这只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但那里无疑是最严重的，深深插在里面的黑箭简直触目惊心。这绝不是光凭她的治愈能力就能治好的范围，甚至于目前的状况，她根本无法下手。 首先要把箭取出来，这可能需要工具。巨狼身上的其他伤也没有办法立刻治，所有的皮肉里搞不好都混入了泥沙，得先将它清理干净，这大概还是需要工具…… 刚才它帮她弄开了捕兽夹，或许，作为回报…… 爱莎抿了抿唇，张口道—— ——她说了什么莱斯并没有听清楚，他凑巧又耳鸣了。莱斯看到的就是那个人类女孩张嘴飞快地说了一句不知什么话，接着便跑掉了，顺利消失在他视线中，没有再遇到意外。 莱斯微微垂眸。尽管他不太清楚为什么那些伤能愈合得那么快，但既然对方似乎已经没事，他也得开始处理一下他自己。先前短暂被人类女孩引开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莱斯顿时感觉四肢百骸都痛了起来。他能够猜测得出自己最严重的几处伤已经在溃烂了，如果还想在回到比斯特以后继续服役，他最好不要仍由它们继续恶化。 首先……补充体力。 莱斯四处看了看，然后找到了爱莎掉下的苹果。他迟疑一瞬，低头咬住，嚼了嚼，仰头咽了下去。 这个对体力的补充有限，但在最好不要继续消耗体力的状况下，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然后是处理伤口。 军人是擅长处理伤口的，尤其是在恶劣条件下。 莱斯在尽量不牵扯到伤的状况下清洗掉身上的血污和泥沙，然后他就差不多湿透了，每一根毛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他重新走回岸上，趴下来，因为没法甩毛，只能暂借阳光的温暖将身体烤干。莱斯趴了下来，闭上眼睛，然后…… 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警觉而锐利地睁开眼，再一次和那双棕绿色的眼眸四目相对。 莱斯动作一滞。 竟然还是之前那个女孩，只是手里多了一个篮子。在懒懒洋洋的午后光晕中，她显得有些纤细，亚麻色头发盘到了脑后，只是有些凌乱，又被夕阳染成了深金色，看起来莫名地有种温暖的感觉。 莱斯的心跳突然非常诡异地……漏了一拍。 第六章 莱斯没听见的、爱莎说得那句话是“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不过，因为爱莎实际上知道灰狼不可能听得懂她说话的关系，等她提着装满药品和医疗工具的篮子匆匆跑回来后，发现这头巨狼竟然真的还在原地、并且自己清洗好了那些伤口时，爱莎忍不住心里一暖，不知不觉生出几分默契的感觉。她笑了笑，将篮子上的灰布掀开，露出里面满满的纱布、绷带、药品和一些银亮的小工具，努力释放友好的气息，道：“我把需要的东西都拿过来了……让我帮你疗伤吧？” 莱斯怔了怔，他原本以为这个女孩就这样走了，没想到她还会再回来，而且……还带了药品。 有那么一瞬间莱斯不禁怀疑真的是陛下的策略起了作用，不过，还没等他想明白目前到底是什么状况，便隐隐感觉到身体有些异状，莱斯回过头，便看见那个人类女孩已经绕到他身侧，装满药品的篮子被搁在一边，她正专注地望着他小腿处一条很深的伤口，并用手护住，然后…… 她的两手之间显现出金色的光芒来。 莱斯愣住。 几乎是这个光芒出现的一刹那，他就感觉到有一股暖暖的气流在他的伤附近流动，十分轻柔，极大地舒缓了他的疼痛。接着，他便看见自己的那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坏死的部分迅速脱落，新的皮肉快速生长并以一种神奇的姿态贴合，断裂开的血管重新连结到一起…… 这个女孩是魔法师……？！ 不，等等，这种治愈术显然和普通的不同，难道说……她还是具备特殊天赋的魔法师吗？ 莱斯略有几分吃惊地微微蹙眉。 第5节 除了精灵，拥有魔法天赋的人群在各个种族中都算是少数，而特殊天赋的魔法师比例则更加低得可怜。即使是在公认最发达、拥有最先进的教育系统、集中了世界上最优秀的各领域学者、被称为世界之心的沃尔德，特殊魔法师的比例也绝不可能超过十万分之一，整个岛屿上或许也有几十人而已。沃尔德的状况尚且如此，在这种偏远小镇上出现特殊魔法师的概率更是低得可以忽略不计，可是…… 普通魔法师使用的治愈术是在变形术的基础上辅佐多种魔咒形成的混合型法术，需要相当大的知识基础和长期实践才能完成。但眼前的女孩使用得显然不是那么复杂的混合魔法，她甚至没有使用魔杖或者吟诵魔咒，完全符合特殊天赋的特征——特殊天赋其实是普通魔力的变异，这类魔法师天生能将不具备属性的魔法元素吸收后转化为具备某种特性的元素，导致魔法出现特殊特性或者其自身的感知力出现差别，比如说极其强大的破坏力、控制温度、容易改变物体形状、能听懂生物的语言等等——而且不得不说，她的这项能力很实用。 这个时候，爱莎正好将一个伤口修复到她所能修复的极限，她停止继续输出能力，飞快地从篮子里拿出需要的东西，麻利而敏捷地上药、放上纱布、扎紧，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了一个伤口，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一抬头—— 正对上灰狼蓝灰色的眼眸。 爱莎下意识地心头一跳。不得不承认，灰狼巨大的体型和面无表情的脸能够给人相当大的压迫感，爱莎不小心就慌张了起来，不过，意识到对方其实一直没有攻击她的意图后，她总算还是冷静了下来，微笑着问道：“怎么了吗？” 莱斯一顿。陛下说过他不能暴露自己是兽族的事，涉及到条约，也涉及到他作为兽族少将个人的安全，实际上他先前做得某些事已经很容易引起怀疑了，接下来必须要更加小心…… 于是，巨狼无意义地摆了一下尾巴，仿佛听不懂般移开了视线。 幸好爱莎本来也没有指望对方能听懂，她的笑容加深了些，同时，她抬手摸了摸莱斯身上没有受伤的毛发部分。 …… 多亏平时经常会有人来找她治伤，除了依赖治疗能力以外，爱莎多少也学习了一些医疗常识。巨狼身上的伤她能用治愈能力的地方就用治愈能力治，剩余的部分就用普通的知识进行包扎处理。由于父亲是猎手，常常回家就带着严重的伤，爱莎家里的药品种类还是很全的，治疗过程中并没有遇到特别大的麻烦。 一口气治疗很多伤口比她想象中还要累，爱莎不久就满头大汗，甚至在站起来的一瞬间身体摇晃了一下。 及时稳住身体，迎上巨狼定定的目光，爱莎微笑着道：“我没事。” 她知道试图用人类的感情来解读动物是件很蠢的事，不过她愿意将巨狼此时的神情解释为担忧，这让她有一种这头狼非常温柔的感觉。 现在，它身上能处理的伤基本上都已经处理好了，只剩下…… 那支箭。 爱莎心头涌现出些许焦虑，她抿了抿唇，有些紧张。 她没有处理过这么严重的伤，没有多少把握。而且，她能想象，那支箭插入的一瞬间，肯定会有很多血涌出来，剩下的将是一个被洞穿的巨大伤口。另外，如果她拔箭的速度不够快，那么巨狼必然会很疼，而且这样会增多伤口与箭、与空气的接触时间，增加感染的可能性。 爱莎咽了口口水，站起来。巨狼始终相当温顺地趴在地上让她摆弄，此时爱莎站立起来正好能够以合适的位置握住箭身，她紧张地手心冒汗，然后看着巨狼的眼睛，有些勉强地笑着道：“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自我介绍过……那个，我叫爱莎，爱莎·伯德，就住在前面的村庄里，现在在菲尔瑞公立基础学校学习，这两天正好是丰收节期间学校放假，等过完节我大概就要毕业了……” 爱莎是为了分散灰狼的注意才不停地说话的，希望能减少它被拔箭时的痛苦。可是爱莎自己反而因为太过紧张而有些语无伦次，手上亦有些不知怎么用力——这支箭比想象中卡得深，它简直就如同长在了肉里，稍稍用力定然拔不出来，可太用力又怕弄疼巨狼…… 莱斯一边听着她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自己的事，一边感受她小得和仓鼠差不多的力道在小幅度地试图拔箭。莱斯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 看着巨狼忽然站起，爱莎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箭身也握不住了。然后，她就看见巨狼的头一转，张口咬住黑色的箭身，使劲一抽—— 箭像那个捕兽夹一样被甩进了河里，暗红色的血液飞溅出来，斑驳了草地、巨狼自己的毛和爱莎的鞋子，这象征着力量和野性的一幕看得爱莎心惊肉跳，然而巨狼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爬回去继续等待疗伤。 爱莎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用能力缝合皮肉、上药、缠绷带，然后…… 绷带不够用了。 爱莎立刻慌张起来。 她准备的绷带是给人用的，以剩下的量，平时来得病人即使全都是大腿受伤也能至少撑上半年，可是无奈这头灰狼体型太大、受伤太多，绷带还是不够用，而且只差一点了…… 爱莎飞快地寻找着周围能够用作代替品的东西，然后……她摸到了口袋里的那根白丝带。 丝带在丰收节期间是带有浓郁暧昧色彩的东西，其实除了女孩子系丝带以招桃花、系写有心上人名字的丝带表达祈愿以外，男孩子也并非完全没有事情做。庆典当天晚上会举行露天舞会，全村人围着篝火跳舞，这自然也是年轻男女增进感情的好时候，更是男孩子们的机会—— 在舞会开始之前，男孩子们足足有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在森林里游荡、寻找喜欢的女孩子的丝带，拿着她亲手系得丝带向对方邀舞的话，女方是不能拒绝的。 为了能准确辨识出自己的丝带，女孩子们通常会提前在上面做好标记。而为了让心上人准确地拿到自己的丝带，比较大胆的女孩都会偷偷地提前泄露出自己系得位置以及上面的标记，要是男孩顺利拿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孩的丝带，还发现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那自然是一件值得开心的喜事。 当然，由于这毕竟只是个小镇节日期间的娱乐活动，并不会非常严谨。男孩伪造标记或者女孩明明认出了自己的丝带却死活不承认的事时有发生，但谈情说爱毕竟讲究你情我愿，没法按着头强迫谁。 爱莎将丝带放在手心里看了几秒钟。 这是她能系丝带的第一年，这根丝带是韦森太太特意送给她的礼物，不过……反正她也没有意中人…… 于是，想了想，爱莎将丝带打了个结和绷带连接在一起，麻利地缠好、打结，包扎完毕。 总算全部完成了，看着浑身上下的伤口被小心翼翼地包扎好的巨狼，爱莎身体里涌现出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一种难以言喻地幸福感。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又打量了一下巨狼肩头那条看起来有些不同的“绷带”。 其实这样也算是将丝带在黄昏前系到树林里了。 爱莎乐观地想。 而且位置还挺高的呢。 这时，巨狼大概是知道伤全都处理完了，站起来走动了几步，看起来没有特别大的不便。 爱莎已经不怕这头狼了，她抬手抱了抱狼的脖子，并抚了抚他背后柔软的毛发，道：“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啊，不过你明天最好躲到林子比较深的地方去，明天是丰收节，大概会有很多年轻男性进林子，他们可能没有办法立刻意识到你的友好……” 说到这里，爱莎不禁有些担忧。 她知道这头狼其实是听不懂她说话的，万一明天真的遇到进来找丝带的男性……目前看来这头灰狼不会主动攻击人，可是如果被攻击的话未必不会反击，受伤的不管是狼还是镇民，爱莎都不愿意看到。 最保险的办法还是她始终和狼在一起，可她既不可能睡在森林里，又不可能把这么大一头狼藏回家。 看来只能回去将情况和镇里的人说一下了，只是不知道能通知到多少。 不过…… 爱莎的神情黯然几分。 其实说不定会出现的状况不是镇民和巨狼碰上，而是巨狼回到深林中去了也说不定。它又听不懂“明天我会来找你”这种话，可能发现自己能动就会离开了…… 想到这说不定会是自己最后一次和巨狼见面，爱莎伤感地摸了摸它脸上的毛，有些感慨地道：“要是你能明白的话……我明天晚上会再来这里帮你换药。现在我必须要回去了，你注意安全……我会想你的。” 说着，爱莎闭上眼睛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巨狼的嘴角，笑了笑，又揉了揉对方的毛，拎上篮子挥手离开了。 她的吻离开得太快，以至于爱莎没有注意到巨狼在被她亲吻的那一刹那忽然睁大双眼、浑身僵硬。当然，她就更不知道某只禁欲到二十岁突然失去了初吻的兽族少将在她离去以后，在河边维持着兽形，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独自伫立了好久好久。 这天这位史上最年轻的狼将军在周围没有人的情况下，却始终也没有变成更方便活动的人形，倒不是因为受伤变换形态很痛，而是因为…… 人形掩不住脸红。 第七章 第二天就是丰收节正式的庆典，天还未亮，小镇就已经热闹起来。 尽管世界上还有许多重要的节日，但菲尔瑞的居民来说，丰收节无疑是他们最具代表性、最盛大的节日。集市上的商贩们从凌晨就开始忙碌，妇女们一大早便在准备晚上跳舞的妆容，年轻的小伙子们则摩拳擦掌地准备去小树林里一展身手、拿到爱慕的姑娘的丝带，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微笑，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节日气氛。 爱莎今天也起得很早。不过，和小镇里大多数妇女或者年轻女孩起床的目的不一样，她既没有希望一起跳舞的对象，也没有需要照顾的家人，所以既不用早起打扮自己，也不必一大早就去集市买一大堆蔬菜。父亲果然今年也没法赶回来过丰收节，只是寄了信报平安，在父亲没有固定居所的情况下，爱莎甚至没有办法写回信问候她。 总之，爱莎本不必起这么早，她之所以起来的原因，是为了森林里那只狼。 爱莎不太确定那只狼还在不在小树林外围，她担心狼和进到树林的男孩们碰上会伤到彼此，所以想将情况告诉镇里的男孩。可是小镇虽然不大，男孩的数量相当多，爱莎不可能全部认识，因此她准备尽力而为，能说清楚多少就说清楚多少，特意起得比大多数人都早，然后打算去森林入口守着。 结果，爱莎一开门，就看到了捏着帽子在她门口踌躇不安的青年，没想到会突然四目相对的两人顿时都吓了一跳。 青年显然没有料到爱莎这么早就会出门，他吃了一惊，脸不自觉地浮上几分红晕，尴尬地道：“爱、爱莎，早上好……你这么早就醒了？” “早上好，弗雷德。”爱莎眨了眨眼，对目前的状况有些不明所以，只是刻板地寒暄，“那个……你的伤好了吗？” “好得差不多了。你的能力很好用……” 青年的名字叫作弗雷德，就是隔壁韦森太太的儿子。不过，虽然住得很近，但称不上是青梅竹马。他们之间有两年的年龄差，没怎么在学校遇见过，以前也少有往来，是这几个月弗雷德不知为何变得多灾多难起来，动不动就要找爱莎治疗，这才变得有些熟悉。 两人随意在门口讲了几句没营养的寒暄，弗雷德看上去还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爱莎脑子里想着要快点告诉准备去树林的男孩关于狼的事，因此心里不免有些急，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是、是这样的，爱莎……”弗雷德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帽子，“我妈妈不肯告诉我她昨天到底给了你什么颜色的丝带，所以……所以……呃，没什么……那个，爱莎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爱莎：？ 毕竟是节日，爱莎今天的确穿了节日才穿的衣服，并在头发上系了缎带，算是稍微打扮了一下。不过，她不认为弗雷德想说得真是这个，他看上去好像极为苦恼。 爱莎感到略有几分莫名其妙，她歪了歪头，奇怪地道：“谢谢。不过……你有别的事吗？” “我……” 弗雷德的脸涨得通红，终于，他闭上眼睛，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说了出来—— “你能告诉我你的丝带有什么标志吗！” 弗雷德话音刚落，爱莎一颤，脸也慢慢地变红了。 尽管她是第一年参加丰收节的这类活动，但依然知道在这个时期男孩子主动询问她丝带的标志，就是对她本身有兴趣、晚上想要邀请她跳舞的意思。如果弗雷德找到她的丝带，那么晚上这个邀请就不能拒绝了，当然，他要是没找到，只要爱莎愿意，仍然能够和他跳舞。 “我、我没有做标志。”爱莎磕磕绊绊地道，“还有……那个……我晚上约了人。” ——约了一只狼。 爱莎默默地给自己找了一个说服这不是谎言的借口。 她并不是讨厌弗雷德，只是……有些吃惊，在此之前她都没有设想过对方会对她抱有不太一样的感情。 听到爱莎委婉的拒绝，弗雷德的眼睛一下子暗了下来：“是吗……抱歉，让你为难了，爱莎。” “没、没事。” 爱莎对此亦感到很窘迫，她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顿了顿，想到弗雷德可能也是等会儿要进到森林里去的一员，即使气氛已经很不对劲了，爱莎还是硬着头皮提醒道：“对、对了，弗雷德……昨天我在森林外围区域里遇到了一头受伤很重的狼，他个性很温顺，不会主动伤人，只是外表有点可怕。你们要是遇到的话，对它稍微温柔一些就不会受伤的。你小心一点，还有……要是在林子里碰上其他人的话，也替我说一下这件事，可以吗？” 弗雷德心情郁闷，勉强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让人不清楚他到底听进去多少。爱莎叹了口气，平复一番心情——尽管作用不大——等弗雷德身影消失，便同样往树林的方向走。 …… 因为要留给男孩子们自己搜寻丝带的时间，白天女孩子们是默认不能进入森林的，爱莎在森林入口站到差不多没人再进去就回来了。担心灰狼，再加上毫无预兆地算是被弗雷德隐晦表了白，爱莎这一天有些心烦意乱，一整天都过得十分焦虑。她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各种念头，她时不时就会想起弗雷德的话，忍不住去分析以前的迹象，她也很想去看看那只巨狼怎么样了、她的治疗有没有起效。那只狼受了那么重的伤，尽管昨天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可爱莎仍然忍不住担心它的伤口会突然恶化。 好不容易，黄昏终于来临了。看着男孩子们或失落、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根丝带、或兴高采烈地握着一把丝带地回来，爱莎总算放松了些，看他们的神情好像是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的样子。 爱莎上去随便找了几个人问，大家都说自己没有遇到也没有听说谁遇到狼，个别与爱莎比较熟的男孩还取笑她是不是不小心将梦和现实混在一起了，毕竟这个森林外围以前从未听说过有狼出没，更别提体型庞大的那种。 “我明白你希望能有什么大型猛兽出现，吸引你父亲回家的心情，爱莎。”手里拿着一条有标记的蓝丝带看起来心情很好的青年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过你也不太紧张了，我相信伯德叔叔再过段时间就会带着大把猎物回家的，好吗？” 爱莎哭笑不得。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梦，但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她也没有纠正，反正舞会即将开始，小树林里应该没什么人了，危急解除。 不过……没有人碰到那头巨狼的话，或许说明它很可能已经回到森林深处去了。 想到这里，爱莎不禁略有几分失落。但她很快定了定神，自己做出的约定，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她也得完成。 于是爱莎还是拎着装满药品和她白天去集市买的新的纱布和绷带的篮子进了森林，天越来越黑了，夜晚的树林很暗，尽管提着灯爱莎仍然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小镇那里显然已经开始晚会了，只要往林子外看就能看到一片明亮的火光，隐约还能听到各种乐器欢乐地合奏声和时不时响起的欢呼声，然而对爱莎来说，外面的光明热闹只能衬得小树林里愈发黑暗静谧，她不由自主地拢了拢罩在裙子外的针织衫，加快步伐往河边约定的地方走去。 终于，爱莎到了目的地，远远地看到那个在黑暗中浮现的高大身影，她那原本害怕的心不知为何忽然平静了下来，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快步走过去，将灯往地上一方，自然地抱住巨狼毛茸茸的身体，高兴地道：“没想到你真的还在……晚上好。” 莱斯在被抱住的瞬间便浑身僵硬，每一块肌肉都下意识地绷紧了，然而抱着他的女孩却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还轻轻蹭了蹭他脖子上软软的灰毛，这才松开。 爱莎。 莱斯忍不住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望着女孩微笑着的侧脸，心中升起一种……他不讨厌的异样。想起昨天那个温暖而轻柔的亲吻，莱斯不由得感到一丝暧昧的氛围，而这个氛围令他身体里隐隐冒出躁动。 莱斯的尾巴有些不安地左右摆了下。 爱莎并不清楚昨晚她那个和亲吻自家宠物没什么差别的动作让眼前的巨狼几乎一整夜没睡地瞪着眼睛看月亮，拥抱完毕后，她就开始拿出工具来开始帮巨狼换药。只是换了没几分钟，爱莎就注意到这头狼好像有些心神不宁——它的尾巴总是在不规律的摇晃，好像在为什么焦虑似的，另外……它一直在看她。 爱莎迎上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狼目，随手将掉到脸颊旁边的碎发拨到脑后，笑了笑，道：“……抱歉，那边有些吵，是吧？今晚是丰收节的庆典，现在大家都在跳舞，可能会响到很晚。” 第6节 爱莎显然误将巨狼焦虑的原因当做了镇子方向传来的音乐声，故解释了一下。可莱斯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他只是注意到爱莎的眼睛真的很漂亮，美丽得像被小心地放在天鹅绒垫子上的宝石。还有，她靠得有些太近了，少女身上清甜的幽香在这种安静的夜色中传到鼻腔中，让人忍不住有些心烦意乱。 莱斯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看着流水冷静一下。 爱莎只当是巨狼对她放下戒心，连用眼睛盯着都不必了，她轻轻笑了笑，埋头继续工作。 …… 爱莎的换药需要将昨天缠上去的绷带、纱布解下来，用她的治愈力加速一下康复速度，再换上干净的新布。尽管步骤很多很烦，可爱莎相当熟练，而且要做的工作比昨天轻松多了，她全部弄完，大约过去了两个小时。 爱莎擦了擦汗，收拾好篮子，站起来，笑着告别道：“那我就回去了，明天……明天我可以来得早一些，我们下午三点半在这里见面吧。晚安。” 莱斯下意识地想要点头，但意识到他必须扮演好一只普通的野兽，于是只是依然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动。不过，爱莎走了以后，他看了眼漫天的星星和黑得相当彻底的天色，犹豫片刻，偷偷跟在了后面。 狼的视力在夜晚比在白天还要好，而且它灰色的毛色本就适合隐匿在黑暗之中。莱斯的脚步很轻，完美地和风声融合在一起，直到将爱莎送出森林，对方都始终没有发现他。 莱斯看着爱莎步入光明、渐渐消失在依然狂欢着的人群中，忽然有些出神。 “莱斯！” 不知过了多久，耳朵里突然传出卡特三世的声音，将莱斯的思路猛地拉回来。 他顿了顿，回答：“陛下。” “嗯，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放心了。”兽皇欣慰地道，“我很抱歉，白天都没有时间联系你。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没有关系，陛下。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莱斯并没有在意白天陛下没有联系他的事，陛下作为帝国皇帝的日程非常繁忙，能每天和他通话已经很难得了。而且，比斯特与海尔曼之间有大约四个小时的时差，算起来的话，陛下差不多是刚刚结束一天的行程就立刻与他联系了。 他略微停顿几秒，继续道：“……昨天那个人类女孩……后来又回来了。是她帮我治疗的，我想……我大概需要一个月来康复。” “哦，是吗……” 卡特三世的声音似乎有些若有所思。 莱斯等待着对面的回应，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有些久。 良久，猫皇才继续问：“我很高兴你没有大碍……那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我……” 不知为什么，莱斯脑内，爱莎的脸一闪而过。 不过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莱斯承认，他对这个温柔地替外表可怕的他疗伤，还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亲吻他的女孩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感情，这种感情很甜美、很美好，和他以往在军队中积累下的友情或者对战友的信任不一样，像一个浮在空气中的七彩泡泡。但是…… 说到底，他们只认识了两天，对于爱莎来说，他只是只受伤的狼。不出意外的话，爱莎会继续在这个偏远的小村庄继续安静地生活下去，而他有他的国家，他们不过是彼此的过客，亲吻更是一个单方面的意外。莱斯认为他可能会在意那个吻一段时间，直到他单方面误认为产生了的暧昧完全消失为止。至于爱莎……她可能一生都不会知道自己在十六岁时亲吻过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兽族男人。 莱斯想了想，和平时一样平静而精简地回答道：“我会在这里修养直到痊愈，然后重新穿越边境回到杜克的西南战场，和萨尔曼他们会合。” “嗯。到时我会通知萨尔曼接应你。” 猫皇微微挺胸，他一向欣赏莱斯的冷静和果断，这是军人能够拥有的最优秀的素质。想到这么出众的狼崽是他一手带大的，卡特三世就抑制不住骄傲的感情。 “我会期待你的归来，孩子。” …… 另一边，爱莎已经回到了家里。因为大多数人都还在广场那里的关系，这周围安静地有些诡异，而更诡异的是……爱莎竟然看到自家的灯亮着。 她提着手灯的手不禁一抖，心里生出某些预感来，脚步却仍有些发虚。她缓慢地靠过去，警惕地拿起放在院子里的扫把作为自卫工具，然后猛地推开门—— 屋子里有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他夹杂白丝的黑发有些杂乱，胡子看起来很久没刮，左脸上一道极长的刀疤贯穿了左眼，再加上健壮的身形和沉闷沧桑的脸，使得这个男人看起来极其凶恶。最糟的是，他手里还拿着一把巨大的刀，背后背着弓箭。 换作任何一个女孩推开门看见这样一个人站在自己家里，恐怕都会面色惨白，然而爱莎却眼前一亮，想不到心中的那个不切实际的预感真的实现，她高兴极了，立刻丢到扫把跑过去，扑过去抱住中年男人，开心地喊道：“爸爸！” 第八章 看见扑进怀里许久没见的女儿，霍克先是愣了愣，继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知是不是因为看着女儿的缘故，他原本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孔好像也柔和了几分：“……你不该就这样进来的，爱莎。如果屋子里不是我而是心怀不轨的强盗，你凭那把扫把打不过他。” “……对不起。”爱莎在父亲怀里蹭了蹭，“我只是有种直觉是你。” “下次不要光靠直觉。” “……嗯。” 霍克·伯德拍了拍爱莎的头，爱莎这才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期待地问道：“爸爸，你这次会稍微住一段时间再离开吗？” 霍克明显一愣，然后脸上流露出些许愧色。 “抱歉……爱莎，我明天早上就会离开。” 爱莎有一瞬间露出了失落的表情，但她知道不能让父亲为难，连忙试图振作，笑道：“啊……不要紧。平时韦森太太和镇里的人都非常照顾我，我一个人也没有关系的……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霍克想了想，回答：“最近几个月可能都不太行，局势有些变化。这段时间北方的暗……算了，没什么。总之我这段时间会到北方去一趟，等这次回来的时候，我们就能够闲下来了，我向你保证，爱莎。” 其实父亲他经常这样说，保证很快就会回来，保证下次会多住几天，但大部分时候他都不能做到，每次基本上都是毫无征兆地突然回来，然后住几天就走。以前他偶尔还会住一个月两个月，这两年行程愈发匆忙，基本上都只有两三天了，或者就像这次这样，只住一晚就离开。 不过，望着父亲那双深邃而认真的黑眸，爱莎依然愿意相信他这次真的能做到，于是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上恐怕真的很难有女儿像爱莎这么懂事了。 霍克看着爱莎乖巧的样子，有些难受。他其实知道自己不算是个称职的父亲，而爱莎的体贴则令人心疼……他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这次本来是计划在丰收节庆典前回来的，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霍克说，他一边说话，一边蹲下来打开了自己身边那个看上去十分脏旧的大布袋，然后从里面掏出一个和布袋十分格格不入的精巧天鹅绒盒子，递给爱莎，“抱歉，今年又没有赶上你的生日……这是我和你母亲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打开看看吧。” “……妈妈？” 听到这个名词，爱莎顿时愣了愣，但还是迟疑地打开了小盒子。 小盒子里静卧着一条项链，亮闪闪的银链上衔着一颗漂亮的天蓝色水滴形吊坠，简直像梦境一样不真实。 “你喜欢吗？”父亲看起来有些不安，“我们托朋友从维塔斯带的。” 维塔斯是爱莎所在的王国瑞恩的首都，而瑞恩的综合实力在海尔曼联邦的四个王国中最为强大，故维塔斯无疑是整个人类领土上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听说是从首都带来的，爱莎立刻吓了一跳：“一定很贵吧？” “……放心，是我们承受得起的价格。” 霍克摸了摸爱莎的头，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吃惊模样感到心痛。 他同时打量了一下爱莎身上寒酸的衣服，那大概就是在小镇里买的，说不定就是隔壁的韦森太太做的……当然，爱莎的祖母或许也给她做了几件。 “等我下次回来……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霍克本想提给她置办一些东西的事，但想到目前的形式，还是默默将话咽了回去，他怕给爱莎过多的期待。 停顿一秒，霍克转了个话题，有些感慨地看着她。 “……不知不觉，你已经是大女孩了。” 爱莎有些脸红。平时别人说就算了，可这话从父亲口中说出来，她竟然有种自己好像真的长大不少的感觉。 “你是不是马上要毕业了？”霍克接着问，“想好志愿是什么了吗？” 想不到父亲主动问起她毕业的事，爱莎一愣，双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搅动手指。她想到了自己的治愈力，但测试员说这不是魔法，要找老师肯定很麻烦，或许根本找不到老师，即使告诉父亲自己的想法，大概也只是让父亲替她烦恼而已…… 说起来，她还没有将自己拥有治愈能力的事告诉过父亲。一方面是因为这个能力一开始出现时并不明显，爱莎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这份能力随着年龄增强，到十一二岁的时候她才确定自己确实能够治疗许多东西，所以那之前就没有告诉过父亲；而另一方面，是父亲这几年本身就很少回家，即使回来停留时间也极短，爱莎对自己的能力习以为常，不认为是特别的事，每次父亲回来一高兴，就忘记说了，至于祖母……祖母那段时间身体已经不大好，记忆力和体力都快速衰退，大概也没精力告诉父亲。 要不现在说？ 爱莎抬头偷偷瞥了眼父亲的样子，这个中年男人此时看起来相当疲惫，青色的眼眶和许久未刮的胡子都说明他为了尽快回来很可能减少了睡眠。 犹豫只不过是几秒钟而已，爱莎很快做出决定，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还没有。有老师愿意推荐我去世界之心学诗学，不过……” 爱莎抿了抿唇，声音小了几分。 “我还没有想好……” “诗学吗？”霍克的神情显然相当意外，“或许也不错吧……你有没有填过志愿表？” 爱莎再次摇头，志愿表按照惯例都是丰收节以后填。 霍克道：“那就先不要填。既然你自己没有想法的话，我和你母亲商量一下，选几个比较好的学校和专业，到时候写信寄给你。” 听到“母亲”两个字，爱莎的心脏又是一跳，可是父亲再一次轻描淡写地掠过去了，这令她相当在意，忍不住在地上焦虑地垫了垫脚。 见她没有答话反而看起来有些焦躁，霍克微微蹙眉：“怎么了？” “爸爸……”爱莎试探地看着他，“妈妈的名字……” “……” “……不行吗？” 爱莎的眼神失落下来，她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眼睛，霍克光是与她对视就觉得心软，可僵持片刻，他还是叹了口气。 “再过一段时间吧。”他抬手想再去摸爱莎的头发，但终于还是收了回来，“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以内事情就会解决。到时候我会好好向你解释，我保证。” 爱莎将信将疑地点头，父女重逢的温暖气氛略有几分冷却下来了。 “我很抱歉。” 霍克·伯德再一次道，在回家的这短短一段时间内，他已经和女儿道了许多次歉了。他明白自己回家的次数太少，而瞒着女儿的事又太多，爱莎有所不满也是很正当的。 霍克的目光坚定了一些，他半蹲下来，认真地平视爱莎。 “……只要这一次北方的事情了结，我就来这里接你，然后我们一家团圆，一起安定地生活，好吗？” …… 父亲果然第二天一早就走了，甚至都没有等到天亮。爱莎失落之余，却并没有办法阻止。其实这么多年下来，她对父亲的工作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如果确实如她所想的话，那么她父亲正在做得应当是远比陪伴她更重要的事，让她一个人留在家乡而不是和父母在一起长大，一定也有万不得已的道理。 而且，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这么多年，爱莎还是第一次从父亲那里得到“不出意外，今年能将事情解决”这么清晰的承诺，无论如何，这个承诺让爱莎重新有了期盼，能跟以往一样投入生活。事实上，爱莎也不能失落太久，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丰收节结束，学校再次开学。作为毕业生，爱莎有许多工作必须准备。 毕业考试、毕业鉴定、毕业证、未来规划教学课程……除了这些，爱莎还要在百忙之中每天跑到森林里去帮巨狼治疗和换药，睡眠时间不得不大幅缩减。日子在忙碌中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过了半个月，然后……有一天，菲尔瑞这个宁静而平凡的小镇氛围忽然发生了变化。 ——女将军蒂娜·基洛特。 这个名字，在一夜之间传遍了街头巷尾。 第九章 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爱莎感觉她好像是这一天从床上醒来，就发现自己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都充满了蒂娜·基洛特的名字。 第7节 报纸、公告栏、沿着道路奔跑的孩童嘴里、集市的商户口中…… 这个名字在极短的时间内飞快地蔓延到了小镇的每个角落……不，或许不仅仅是整个菲尔瑞，恐怕是一夜之间蔓延了整个奥尼郡、整个瑞恩王国，乃至整个海尔曼联邦。一时间，这个战功赫赫的女将军和振奋人心的战事捷报一起，飞遍了环形大陆东南部的所有地区。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这个名为蒂娜·基洛特的女将军头戴银盔、身着银甲，骑着黑色的骏马率领她的亲兵势如破竹地杀入暗族军列之中，传言说士兵们的士气之强让人忍不住担心他们丧心病狂起来连自己都打。于是战场怒吼冲天，暗族士兵被打得一夜后退十公里，据说现在还在退。 至于蒂娜·基洛特，她更是冲锋在前，极其勇猛地深入敌军，用她的长枪刺穿了一位暗族知名将领的胸膛。 这是一次极为盛大的正面胜利。要知道暗族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对手，从先天条件来说，暗族简直是神的宠儿——他们高大、强壮，背后生着一对巨大的翅膀，善于飞行，一夜就能穿越神海，有些暗族的翅膀甚至能达到两米长，展开来宛如能遮天蔽日。另外，暗族中拥有魔法天赋的居民的比例也是三大种族中最高的，几乎能达到五分之一，足足比其他种族要高一倍，要不是他们先天男女出生比失调、人口稀少导致兵力相比较于人族和兽族很吃亏的话，暗族的优势还要更大，至少在原始时代三大种族中体质最孱弱的人类无法与他们抗衡，兽族中的大型兽群或许还能让他们稍微头疼一下。 总之，在兽族长期牵制着暗族、人类好像只能边缘化地在崎岖地区搞小动作的情况下，大家太缺乏这样一次正面战场的胜利来鼓动人心了。而在长久的麻木和失落后，将这个这个众望所归的好消息送出来的，正好是蒂娜·基洛特。 实际上，她并不是这一天才成名，只是从未像这样轰动罢了。碍于男女生理上的差异，在这个女性从军者显著少于男性的时代，勇猛的女将基洛特从很久以前就极为引人注目。至少爱莎从小时候就知道她的名字和部分事迹。 这位女将军以前就赢过好几场重要的胜利，身世也具备大众所认为的传奇性。她是军事世家独女，父亲早年在战争中丧生，母亲改嫁，于是她继承了家族历代靠军功获得的伯爵爵位，独自在父亲留下的房子中被佣人照顾着长大。年幼的女伯爵并不甘心家族荣耀就此遗失，从小努力学习，十九岁那年终于从世界之心沃尔德的军校毕业，同年参军，并不拘泥于贵族的身份，从士官做起证明自己的实力。 那时已经是人类和兽族签订和平条约的第四年，因此基洛特的战场始终是在北方与暗族的战区。乱世里总是充满了机会，在此后的二十一年里她大大小小参加过数百场战争，目前四十岁，已经是中将，大家都说如果她真的能打败暗族、了结长达数十年的战争的话，爵位再升或许困难，但升到上将却很有希望。 女性上将，这是军事制度确立以来数百年来都没有的事，光是想想就令人振奋。 消息传来当天，爱莎在学校里起码听到了二十几个蒂娜·基洛特取得胜利的版本，这名字毫无疑问成为了全民偶像，这一天起码有十五个女孩修改了自己的毕业志愿声称要去当兵，要知道她们中有些人明明绕着小镇跑一圈都吃力。 蒂娜·基洛特即使被称作是奇迹也不为过，她的成就早已超越父亲，尤其是这一场战争之后，整个联邦的学者都在绞尽脑汁地想给她作传。 爱莎并不讨厌蒂娜·基洛特的详细，听到人类的胜利她也很高兴。不过，女将军这种东西毕竟离生活太遥远了，随着新战役的打响，几天后人们就不再疯狂地谈论这个话题，爱莎也一样。 对爱莎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实际、更重要、更直接影响她人生的东西需要关注，那就是—— 毕业志愿表。 这张表格在丰收节结束后就发下来了，理论上来说应该尽快填写，这样老师才能知道大家的计划，并且针对他们的想法安排单独的课程和指导。从丰收节到正式毕业的这段时间比起学习，更多的是一段缓冲期，让学生们和下一阶段目标对接，更好地适应新环境。 眼看着周围的同学都在一个星期内上交了表格，爱莎不由得有些急躁。父亲说过会和母亲商量后寄参考建议给她，可是直到现在那封信也没有来，而她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随着递交了志愿表的人越来越多，爱莎也变得越来越焦虑。 焦虑的结果就是，她在给巨狼换药的时候都心不在焉，正在缠绷带的手不知不觉就停住了，直到巨狼担心地凑过来，用头蹭了蹭她的胳膊，爱莎才猛地反应过来。 昏黄的阳光温和地照在巨狼干净而蓬松的灰毛上，闪现出一种柔和而特别的色彩。它的眼神非常温柔，漂亮的灰蓝色像是散射着奇异光芒的湖水。 “啊，抱歉。”爱莎这才意识到自己发呆太久，连忙恢复了手里的动作，没几下就将绷带的最后几圈缠好，并抬手去拆下一个地方的旧绷带，“我在想一些事……” “呜嗷？” 巨狼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询问。 爱莎点点头，有些闷闷地道：“嗯……是志愿的事……” 不过，爱莎的沉闷并没有表现出来太久，她很快恢复过来，并笑着摸了摸狼的背，于是狼喉咙里发出一连串舒服的咕噜声，这样的反应令爱莎觉得有点高兴。 经过两个多星期的相处，爱莎已经确定她和巨狼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还有，这只狼很聪明。它像是真的能明白她的意思——只要约定好时间，这只狼永远都会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她，但这里明明是森林外围，狼却从来没有被镇里的其他人抓到过，这说明它知道平时要躲到森林深处去，而等到固定的时间才会回到这里和她相会。另外，除去第一次见面之外，这头狼总是很干净，在伤口渐渐愈合、绷带越拆越少的情况下，它看上去越来越像是由自然塑造的精美的艺术品，高大，但是完美，每一块肌肉都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和蓬勃的生命力，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爱莎实在难以相信在这座她早已习惯的森林深处竟然孕育着这样奇妙的生物。 它很通人性。大概是知道爱莎帮了它、没有恶意的关系，随着感情日渐亲密，巨狼开始有时会发出叫声来回应她说的话，有时甚至让爱莎产生它说不定真的能听懂她讲话的错觉。最近，由于巨狼的伤口恢复得很快，背上的小面积伤基本上都已经痊愈了，爱莎放假比较清闲的时候甚至可以靠在它背上睡个午觉。 又低头拆了几段绷带，但那道注视着她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所以爱莎只得再次抬起头，果然正对上巨狼那双青灰色的眼睛，里面似乎有些担忧、迟疑的情绪。 难道说它还在关心她的情绪吗？ 于是爱莎对它自然一笑，想要尽量展现出她相当精神的模样，解释道：“唔……你大概不懂这种事。我今年是在学校里的最后一年了，算是准毕业生，这几天要填未来志愿表，但是……我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 莱斯：？ 他没想到爱莎会在这种方面迷惑，按照道理来说，魔法师是所有人中最不需要为自己的前程担忧的。国家为他们提供奖学金甚至补助生活费，他们需要考虑的仅仅是如何进入更好的魔法学校、找到更好的导师，并且将自己的魔法打磨得更优秀罢了。 ……难道说是还没有想好选哪个老师或者哪个学校？的确，这样就说得通了，特殊魔法师的话，在这方面的确会比较难以抉择…… 看着巨狼的目光深沉下来，好像真的是在为她考虑一般，爱莎心里一暖。实际上，在没有亲人在身边的情况下，这头巨狼驱散了她的孤独，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特别的家人一样，哪怕明知对方只是聪颖一些的野兽，爱莎依然有种得到了陪伴的感觉。 于是，突然地，莱斯本来还在思考魔法师学习的事，身上便毫无征兆地一沉，他抬起头，就看见爱莎将脸“啪”地一下埋进了它的毛里，还极为自然地蹭了蹭。明知对方没什么特别的念头，而且也是出于苦恼才这么做的，莱斯却又忍不住觉得脸上发烫，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种变化成人形把她搂进怀里，再摸摸她的头的冲动。 莱斯莫名地心烦意乱。 这时，爱莎将头抬了起来，年轻女孩的侧脸洋溢着青春灵动的气息，她的眼睛亮闪闪的，仿佛已经不烦恼了一样。这种表情又令莱斯心中一动，仿佛自己的一切在她眼前无所遁形，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爱莎只是站了起来，收拾好东西，笑着道：“这样就收拾好，明天我们还在这里碰面吧。抱歉，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回去休息。” 爱莎有时候在治伤完毕后仍然会在河边多待一会儿，对莱斯来说，那是相当珍贵的时光：她的声音很好听，风从她发间吹过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靠在他身上的时候并不很沉重，却能感觉到温暖。莱斯并不反感两个人多在一起待一会儿，但今天这种时光显然不能多持续一段时间了。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莱斯从地上坐起来，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在爱莎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在离别时抱住他的脖子时，莱斯下意识地有些警觉，不过最后她只是亲了亲它的脖子就离开了。在被亲脖子的时候，莱斯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尾巴摇摆了好几下。 …… 当天晚上，猫皇按照惯例从远方用魔法和他沟通，在经过半个月磨合后，他们已经有了固定地沟通时间。猫皇和往常一样，询问了莱斯的伤势、今天的生存状况、未来的打算，莱斯和往常一样如实地回答了陛下，然后，他沉默片刻，再次开口：“陛下，我……有件事想请求你的帮助。” 一直以来的经历将莱斯打造成了一个标准的军人，再加上个性的关系，他通常独立而沉默，即使身受重伤也不会抱怨，即使被丢进一无所知的森林也能凭着厮杀和生存的本能活下去，在这种状况下，听到莱斯竟然向他求助，卡特三世难免吃惊。 “……真是难得，莱斯。不过我很高兴。”猫皇的声音里的确有些自傲和得意，明显在为一手养大的孤狼愿意向他求助而自得，这说明对方认为他强大而可以信赖，于是猫皇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卧室中昂起了头，二十八斤的身材顿时高大了许多，“你想得到什么？” 莱斯的喉咙滚了滚，然后他颇为生涩地说道：“您能帮我调查一下有什么魔法天生特殊的魔法师吗？愿意招收学生的，最好能力和治愈有关……” 猫皇：“……” 莱斯：“……” 猫皇：“……我养了你二十年，从来不知道你是魔法师。” 莱斯略有几分尴尬，僵硬地解释：“不是我，是……” “那个人类女孩？” “……嗯。”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陛下似乎是叹了口气。 “你不能当着她的面说话吧，即使我派人去调查，找到了，你要怎么告诉她？” “我……” 莱斯没有说下去，因为他没有办法。 “你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吧，但即使如此还是想帮忙？” 对面又是一声叹息。 “莱斯，你是不是……对那个女孩子，产生了好感？” 第十章 卡特三世话音刚落，莱斯便感到胸口一揪，尽管陛下只有声音没有画面，但他依然有一种自己被那双异色的猫眸注视的感觉，一切秘密无所遁形。 “我其实……不太明白。” 莱斯低下头，如实地道。 “我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 “嗯，你的确是挺傻的。” “……” 对面的兽皇捋了捋脸侧的几根翘起来的胡子，然后随意地用前爪扒拉了几下耳朵，眼睛眯起，随意地道：“不过也不能怪你，没有人第一次经历这些的时候能够保持完美地镇定冷静。只是，你得自己想清楚……” 大概是因为没有旁人在场，又是聊情感话题，卡特三世的姿态显然比较轻松，连带着语气亦随意许多，像是卸下了帝王的架子。 当然，那个负责让少将和陛下联络却被当作是透明人的兽族魔法师，眼睁睁看着威严凶猛的陛下悠闲摊在软塌上和一向安静沉稳的少将聊谈情说爱的话题时的心情就没有人知道了。_(:3」∠)_ 猫皇用长辈的语气道：“你还很年轻，虽然你是我养大的孩子，但我并不想局限你的自由，只是你要自己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军人的荣耀和可爱的爱人，到底你更想要哪一边，还有半个月可以仔细想想，你明白吗？” “……嗯。” 尽管陛下看不见，莱斯还是无意识地点点头。 猫皇顿了顿：“噢，对了。说起来我们和人类的边境那里是不是挺多混血族来着？有和狼混的吗？可爱吗？你以后的孩子愿意交给我养吗？” “……” 陛下想得太远的问题让莱斯长毛下的面瘫脸又经不住一红，他不知该怎么答才好，只好报以沉默。 幸好猫皇并没有逼迫莱斯的意思，他只是觉得有趣。眼见着小时候和猫咪一起打滚的毛团长成一头威风的狼的确是很有成就感的事，但是随着长大，莱斯也就越来越养成了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变得不再愿意主动展示自己的情感和心事，极少露出不加掩饰的样子，虽然这正是孩子成长的表现，可站在家长的角度，卡特三世又不禁有些怅然。 停顿片刻，他便不再为难莱斯，换了话题，道：“既然你希望的话，我会尽力帮你调查魔法师的事。你不必太担心，实际上普通的魔法师也能够教导特殊魔法师，魔法的本质是共通的。是不是，福克？” 正在为猫皇和莱斯设立沟通魔法的狐狸紧张地点了点头，胸口快速地起伏着，并感觉自己今晚听到的已经太多了。 猫皇顿了顿，继续道：“还有，最近我会想办法让魔法师们让我看到你的样子。但愿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的孩子。” “嗯……我已经好多了。”莱斯一顿，沉稳地回答，“还有……谢谢您，陛下。” “不用客气，你永远是我的孩子。那么，我要睡了。” “晚安，陛下。” “晚安。” 魔法骤然消失，夜色突然一片静谧。 莱斯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然后……浅浅的白光笼罩了他，短短几秒种后，一个银灰色头发、身着黑色军装的青年站在了地上。 略带野兽感的银灰色长发一直垂到腰间，在月光下，他的皮肤被映衬得如蜡般皎白，五官深刻立体犹如雕像，目光深邃而沉静，得体挺直的军装衬出他平直的肩膀和笔挺的背，皮带勒出窄腰，一双黑色军靴稳稳踏地。 随着伤势接近痊愈，现在变换身形已经不会那么疼痛难忍了。由于兽形属于大型野兽的关系，莱斯的身材比大多数人类、暗族甚至是兽族男性都要来得高，但他毕竟是矫健敏捷型的狼，肌肉并没有更强调力量压制的种族那么外露而刚硬，但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 男人蓝灰色的眼眸重新环视了周围一圈，他的眼神如刀锋一般锐利，难免给人一种太过刻板的生硬感。在确认四周确实没有陌生气息后，莱斯迟疑片刻，将手伸进军服外套口袋中，从里面摸出一根并不算太长的白色丝带，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捏了捏，然后……面无表情的冷硬神情竟然有所温和。 远古巨狼血统传承有数千年之久，因此莱斯的相貌倾向于古典。不过，即使沃尔夫少将在国内常被赞美为“神话般的英俊阳刚”，依然掩饰不了这种太过古旧的气质中那股仿佛从古老遗迹中挖出来的沉闷古板。这种气质在小时候或许还能依赖稚嫩青涩稍加掩盖，但巨狼成年后便无所遁形，哪怕是在青春正茂的青年时期，依然给人以难辨年龄的老成之感。然而，莱斯此时的表情，竟然让那种与生俱来的老成古板亦缓和不少。 这条丝带是他从爱莎最初帮他包扎伤口的绷带上自行解下来的，由于包在最外面，这条白丝带倒是一如当初的洁白干净，没有沾上污血。 莱斯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条丝带和其他绷带不同——它是爱莎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比起医疗用具，更像是私人物品。莱斯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将它解下来，只是等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这条丝带已经成为他寄托感情的收藏品。 爱莎第二天就发现和绷带连接在一起的白丝带不见了，但她似乎误以为它只是松开然后掉在哪里了，并没有在意。这倒是令莱斯松了口气，人形时放在衣服里的东西，变为兽形以后其他人是找不到的。 借着月光，莱斯端详了丝带许久，不知过了多久以后，他才将它小心地收回口袋之中。 …… “……再有一段时间，你的伤应该就会好了。” 几天后，处理完巨狼的伤口，爱莎满足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对它微笑道。 转眼又到星期天了，爱莎总算能从毕业的忙碌中短暂地松一口气。她一大早就带着篮子小跑到了森林，因为昨天傍晚已经说好，她一到就立刻看到了在原地等待她的高大灰狼。 灰狼总是到得比她早，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即使有时她怕它等太久而刻意提早到达，巨狼依然早已在原地等候着她，就像是永远守候在原地的石像一样。然而巨狼分明是离开过的，从来没有小镇里的居民看见过它，就是最好的证据。 第8节 ……所以，这算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和野兽的直觉吗？ 爱莎有些开心地想。 总是提早两三个小时河边静静伫立望眼欲穿以求两人相处时间最大化的莱斯面无表情地轻轻摇摆了一下尾巴，算是对爱莎话的回应。 “今天又有新的战况从北方那里传来了。”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的爱莎愉快地说，她习惯于在和巨狼相处的时候说些最新的听闻，免得两人看上去就像一人一狼沉默而坐那么无聊，“我上次和你说过的蒂娜·基洛特，她昨天又打胜了。” 听爱莎聊起军事方面的话题，巨狼微微一顿，竖起覆盖着绒毛的尖耳朵。 实际上，即使不需要听爱莎说，他也知道蒂娜·基洛特。作为一个职业军人，莱斯不可能不知道比他成名早十几年的名将。这个女人在其他国家的戳号是“拿长枪的银盔骑士”，从绰号就能听出来这是个惯用长枪、喜欢穿银色盔甲的战士，爱马名叫阿尔杰奴，她以作战风格粗暴凶狠、善于正面进攻出名，这种习惯和大多数人类将领不太一样，反而偏向于喜欢靠力量碾压的兽族。 实际上，莱斯早在昨天晚上和卡特三世对话时就停了最新的战报，他知道消息或许还比位于人类领土最北方的爱莎还要早好几个小时。但是，相比较于爱莎此时自然流露的胜利喜悦，那个消息…… 莱斯有种不好的预感。 爱莎没有察觉到莱斯层层长毛下带着犹豫的表情，她只是很普通地带着笑容继续道：“今天我从集市路过的时候，发现大家又都在讨论这个……镇里的人都说按照这个气势，或许和暗族的战争真的能在今年就结束也不一定，然后花几个星期时间讨论具体方案，明年年初签订和平条约……” 爱莎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向往之色。 近一百年人类的历史几乎都是在战争中度过的，有时甚至要双边作战。尽管目前的主战场并不在爱莎这里，乍一看和他们的生活关系不大，可实际上硝烟总是令人担忧的。 莱斯则顿了顿，不自觉地左右摆动了一次尾巴。 这并不是愉悦或者轻松的摆尾，而恰恰反映了他内心的不安。 卡特三世能得到比一般人更多的情报，爱莎说得那场胜利并没有错。只是，由于蒂娜·基洛特总是一次又一次在暗族那里取得胜利，暗族对她极为忌惮，并且这种忌惮在这一次的连续大型胜利中达到了高峰。暗族……或许会有报复性行为。 具体是什么行为，卡特三世似乎也没有打听到，以暗族的作风，想来多半和女将军的软肋有关。但蒂娜·基洛特的作战方式太简单粗暴反而难以找到弱点，而她个人生活又实在太简单，更难找到破绽。 ——父亲早亡，和母亲早已断绝联系，执迷于战场而始终未婚，没有孩子，除了自己的亲兵几乎没什么朋友。蒂娜·基洛特没有弱点，无懈可击。 所以暗族到底准备干什么？ 莱斯拧起眉头。 “……抱歉，总跟你说这种事情，很无聊吧？” 这时，爱莎清澈的女孩嗓音再次传入他的耳朵内，暂时驱散了莱斯想不出答案的烦躁。 爱莎不好意思地拨了拨自己脸侧的头发，她习惯于在做正事的时候将头发盘在脑后，但难免有不听话的发丝掉下来。她一如既往地表情亲切，明亮的眼睛坦然地注视着它，脸颊微红，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自己对一只狼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有些可笑。 “……我不知道该跟你说点什么，唔……其实我并不是很擅长寻找话题……” 少女泛着红晕的面颊让莱斯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再次一跳，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将巨大的头靠在了爱莎的膝盖上，由于爱莎原本就是坐在他身边的，这样的姿势近乎是将对方圈进了怀里，像是圈战利品一样。 莱斯一愣，顿时十分尴尬。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本能地做出这么无礼的行为，身体一僵，就想要后退，然而爱莎却已经抱住了他的头，并且温柔地摸了两下。 尽管莱斯一直很通人性、守时、和她保持着难言的默契，可是像这样主动亲近她还是第一次。爱莎先是吃惊，继而误以为她已经进一步得到了狼的信任，不由得又惊又喜，高兴地接受了这个接近。 不知怎么的，看着爱莎的样子，莱斯忽然想起了卡特三世让他好好考虑的那些话，他的心脏微微一沉，长期以来犹豫不决的天平好像微微偏向了某个方向…… …… 新的夜晚再次降临。 爱莎在黄昏前就离开了，莱斯一个人回到这些天来他在夜晚气息的树林深处，站立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卡特三世的联络。 不久，静谧的环境中，那个熟悉的声音果然如约响起：“晚安，莱斯，你……” “陛下，我想……” 还没等卡特三世说完，莱斯已经打断了对方。这对于他来说是从未做过的事，因此依然略微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 “我想……再多休息一段时间。” 将每一个单词从喉咙里挤出来，莱斯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他是军人，还是军衔较高的那种，按理来说即使是负伤，也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战场上，直到浴血赴死为止，然而现在的选择……令莱斯有种自己违背了责任、背叛了父母遗志的罪恶感。 对面的卡特三世沉默了几秒，才重新开口，声音并不意外，反而非常稳重：“原来如此，看来你下定决心了。那么，你希望要多少时间？” “三天。” 莱斯抿了抿唇，斟酌地说出了任性到极点、大概会让陛下很吃惊的要求。 他想要好好告诉爱莎他是兽族，然后好好道别。为了节省时间，他明天就会去坦白，并且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个令他对自己无所适从的女孩或许会因为他的谎言而生气地不愿意再见他，或许会因为他的兽族身份受到惊吓而跑开，如果这样的话，原本养伤的七天，加上陛下准许的三天假期，他总共能有十天时间来等待她的回应，并且用努力来修补他们之间的裂痕。 至于爱莎一开始就接受了的情况…… 莱斯根本不敢这样猜想。 听到自家狼崽的要求，卡特三世不出所料地震惊了。 ——这家伙是认为自己三天就能从零到有地追到女朋友吗？！这家伙是何等的自信啊！！难道说莱斯已经发现他的长相很符合人类审美了吗？！ 话说回来他只要追到就可以了吗？难道不需要个半年一年地谈个恋爱准备结婚吗？！ 卡特三世过了好久才从“孩子长大了，我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的震惊从缓过神来，原本已经锐利起来的猫瞳恢复睿智平和的样子。 他顿了顿，道：“……你想要速战速决我并不会阻止你，不过，莱斯，说起来，光是你隐瞒缩短的痊愈需要的时间，大概就不止三天吧。” “……” 一切秘密在陛下的眼中都无法隐藏，莱斯只能沉默，算是默认。 “还有——” 卡特三世的瞳孔再次竖了起来。 “——你不要把追求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人类的女孩和你想象得不同，她们的文化和我们不同，人类女孩是不会因为你能在搏斗中用兽形咬住她的脖子就喜欢上你的，你千万不要用你们大型兽类传统相亲的方式去追求她啊！” “……？” 莱斯有些跟不上陛下的思维，他稍稍迟疑，才斟酌着用应该不会冒犯陛下的语言，解释道：“我只是想……认真地和她道别。” “……” “……” 互相看不见脸的两兽之间流窜着诡异的气氛。 “这样就好，我的孩子。” 良久，卡特三世才再次说话，不知是不是错觉，莱斯觉得他的语气好像突然沉重了许多。 又是一阵长得莫名其妙的沉默，猫皇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你不必局限于三天，莱斯。你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全部都是国家的守卫者，几乎全部都是为了国家而离开这个世界，他们付出的责任已经够多了，即使我将你养育长大，也远远抵不上你的家族为比斯特做出的贡献。你是最后的远古巨狼，所以你已经不必拘泥于血统、家族或者别的东西，你是自由的，比任何被家族责任束缚的贵族都要自由……当然，不要怀疑，你一直以来都令我自豪，只是我偶尔也希望你能放下对自己的压力，像其他年轻人那样轻松地度过一段时间，最重要的是……” 卡特三世的声音忽然轻了些，轻到让莱斯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是在和他说话。 “——最重要的是，不要留下遗憾。” “……谢谢您，陛下。” 停顿几秒，莱斯由衷地感激道。 他能够感受到陛下对他说这些话，的确是站在长辈关怀的角度的。 不过，说完长长的一段话之后，猫皇好像相当疲惫了。他匆忙地和莱斯互道晚安，然后便切断魔法联络。 莱斯却依然睡不着。 想到明天要坦白，他索性没有变回兽形，焦躁不安地维持着人形望着天空。想到爱莎见到他可能做出的反应，他既紧张，又有……难以抑制的兴奋。 莱斯看着天上的星星一点点地移动，东边的天空一寸寸地亮了起来。他从未有一颗如此期待过天亮，尽管今天已经是周一，爱莎要上完课以后才会过来，但是没有关系，他可以想象她的样子和声音，这样一来，黄昏一定会很快降临…… 然而，莱斯并没有等到那个很快降临的黄昏。 离天亮还差最后几个小时的黎明，北方来的风带来了不一样的讯息。然而，那并不是莱斯所熟悉的爱莎气味，而是……暗族羽毛那令人厌恶的腥味。 第十一章 “抢婚！是抢婚！暗族竟然又出来抢婚了！” 卡特三世焦急的声音在耳朵里响起来的时候，莱斯其实已经还原成兽形在丛林中飞奔，笔直地奔向人类城镇菲尔瑞的方向。 “没想到他们竟然还保留着这种陋俗！”卡特三世的语气里满是震惊，像是极其不可置信，“消息传来的位置好像就在你的坐标附近，莱斯，有没有波及到你？！” 莱斯此时焦躁得快要爆炸了，尤其是在听完卡特三世的话以后。他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应兽皇的，只想着跑得再快一点。 一瞬间，莱斯只觉得各种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突然串联成一线—— 难怪几个月前的暗族救兵会突然来得那么快！显得那么急躁！他们想要尽快结束一部分战争，为做别的事腾出时间……他们当时就在计划抢婚了！ 莱斯对着空气咆哮了一声。 抢婚是暗族在很久以前盛行的习俗。这个种族自然出生的性别比非常悬殊，男女比将近三比一，因此出生率极低，人口多年保持着负增长的状态，如果就这样持续下来，暗族必然会慢慢灭亡。 在原始社会中，暗族想出来的方法，就是抢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类、兽族、精灵和矮人的女性都受过这种粗暴野蛮行为的困扰，他们掠夺的时候不会恋战，再加上暗族具有飞行能力，这种隔几年就进行大规模的抢婚举动极难防范。 当然，在进入近代以后，暗族终于在文明的感召下放弃了这种陋俗——当然，这样的结果和魔法与矮人器械的发展密不可分，技术的提升使得暗族越境抢婚付出的成本和代价都大幅提升。 到目前为止，在暗族边境差不多已经有上千年不再有掠夺妇女的事情发生了，与之相伴地就是暗族的人口始终在进一步减少。就像是大家都说得那样，神曾经最钟爱的种族已经被他们的守护者抛弃了。 莱斯的步子越迈越大，步伐越来越快。尽管他的伤势如今康复了七八成，但最严重的肩膀伤依然需要静养，现在他跑得太急，动作无疑牵扯到了伤口，莱斯能够感觉到疼痛，但他无心停留，然而…… 已经来不及了。 在敌人无心恋战的情况下，用腿奔跑的生物很难追得上拥有翅膀的生物，莱斯狂奔到小镇里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被粗暴摧毁的房屋、散落四处的生活用品以及受伤程度不同的人们。 这些人里，只有男人……以及上了年纪的女性。 莱斯心里一沉，扭身调转方向朝爱莎家的方向奔去——他并没有离开过森林，但是长期以来的相处早已让他熟悉了爱莎的气息，莱斯近乎是本能地朝那个温暖的气味最浓郁的地方好。他飞快地穿过几乎被砸光的集市、一排排狼藉的楼房，即使不细看也能感受到暗族惊人的破坏力，他们肯定是粗暴的将村里的年轻女孩们从所有藏匿的角落里拖了出来，并且用暴力对待所有试图阻拦的男性—— 就在莱斯即将抵达那个几乎到处都充斥着爱莎气味的房子时，突然，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恐惧的惊叫。莱斯下意识地看过去，便看见一个老妇人瘫坐在地上，脸上刻着惊恐的表情，指着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大幅度颤抖着。 “妈妈！”一个年轻的人类男子从爱莎的房子里冲了出来，“出什么——” 在目光触及莱斯那庞大而凶猛体型的一刹那，他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弗雷德先是下意识地冲过去张开双臂护住了韦森太太，继而紧张地盯着莱斯。 莱斯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臂上满是鲜血好像被锐器砍伤。 “你……你难道就是……” 弗雷德简直控制不好自己的舌头，张着嘴却始终无法把话说出来。他从上而下地看了站在地上的莱斯，然后又从下而上地重新将他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像是难以置信他的外表。 终于，弗雷德终于意识到这是现实，艰难地道：“你就是……爱莎提起过的狼吗？” 现在已经不是考虑会不会暴露身份的时候了，莱斯犹豫一瞬，点头。 弗雷德愈发瞠目结舌，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你……果然很通人性，还有你……比我想象得还大。” 在意外的时候听到了爱莎对自己的评价，莱斯猛地皱起眉头。 这个从爱莎家里跑出来的年轻男人不知道和爱莎是什么关系，但他这个时候还在关心这个吗？！ 第9节 在暴躁到近乎每个肌肉都在等待爆发的状况下，莱斯根本不耐烦听这些废话。狼的嗅觉无法追随空中的气息，他只想知道爱莎的情况、她在哪里。 ——她在哪里！ 莱斯感觉到胸口有一天危险的火焰在越少越烈，那种难以摆脱的烦躁感使他张开了嘴，准备不顾一切地直接问出他想知道的—— 然而莱斯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那个年轻的男人却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了，他猛地扑过来抓住了莱斯的肩膀，瞪大了眼睛疯狂地看着他：“爱莎用她的能力帮了你对不对？你是来救她的对不对？！你这么高大的话一定能和那些恶心的暗族打！去救她！快去救她！你欠了爱莎的人情！我听到那群家伙说他们要回到狄姆斯卡——可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 狄姆斯卡！ 听到关键词，莱斯心脏一跳。 这个地方是杜克的首都，位于杜克王国东部地区，绝不是轻易就能随意进出来往的……这次的抢婚，很有可能是官方行动！ 一个小镇的女孩明显远远不及暗族所需要的数量，他们或许还会袭击别的地方……不，他们很可能是同时袭击了很多地方！ 没有时间细想，莱斯猛地转身朝着狄姆斯卡的放向狂奔起来，弗雷德被他过□□猛的动作甩得跌坐在地，反应过来后，他连忙过去扶住惊魂未定的母亲，想将她带回自己家。在进入屋檐之前，弗雷德慢慢地抬起头，呆呆地看了一眼早已什么都没有的天空。 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爱莎，有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 …… 经过几个小时被装在麻袋里的飞行后，爱莎觉得头很晕，很想吐，她很可能是晕翅膀。大概是因为太晕了，她竟然没有觉得特别惊慌”。 暗族是在凌晨的时候突然闯入小镇的，爱莎还裹在棉被里睡觉的时候毫无征兆地被窗外刺耳的哀嚎声惊醒，她睁开眼睛，隐约觉得外面有亮光，还没等看个清楚，就被也闯入的暗族塞进麻袋里打包带走了。 接着就是摇晃、剧烈摇晃、悬在空中的摇晃。一路上爱莎有无数次感觉自己要被晃得从空中掉下去了。由于一直被关在黑暗中，也没有人解释，她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比起遥远的对未来命运的恐惧，她更担心抓着她的暗族一个手滑就把她摔下去了。 不知道飞了多久，就在爱莎感觉自己终于再也忍不住要吐的时候，暗族们总算落地了。然后，不等爱莎终于松一口气，她被粗暴地从袋子里倒出来，扭着胳膊塞进一个巨大的笼子里。 “对她们礼貌一点！”正在簿子记录着什么的暗族军官头也不抬地提醒道，“说不定到时候她们有人会自愿留下来呢。” “那也跟我们没有关系！”将爱莎塞进牢笼中的士兵好像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口气很冲，“可是付出劳力的可是我们！” “国家又不是没有付钱给你，你以为我们这个月的薪酬为什么这么高。” 军官对手下的质问波澜不惊，语气平淡。突然，他手下的笔尖在纸上猛地点了一下。 他抬起头，声音忽然压低了几分。 “再说……别忘了，爱情权高于贵族选择权，你要是能让她爱上你，她就是你的。” 刚才还在抱怨的士兵一愣，不自在地拉了拉军帽的帽檐：“……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这么麻烦。” 依然在小声嘀咕，但口气显然好了许多。 军官低头继续记录着什么，随口往下说：“现在是女王当政的时代，麻烦事总是比较多，忍忍吧。” “长官，我说……”士兵脸上依然有些不以为然的神情，“这里面真会有那个蒂娜·基洛特的女儿吗？不……那个人真的有孩子吗？！” 军官随口“嗯”了一声。 “……在那种小村庄？!” 士兵皱着眉头，依然一脸难以置信。 “不一定，所以我们也派人去了维塔——” 军官的话还未说完，又一群暗族破开门闯了进来，每个人身上都扛着一个动来动去的袋子，为首的那个士兵脸上带着明显的兴奋：“维塔斯的人带回来了！关在哪儿？” 军官抬眼瞥了眼他们：“……随便哪个空笼子。你们回来得真慢。” 男性暗族勾了勾嘴唇，并不在意他的嘲讽，得意道：“你以为维塔斯像海尔曼边境那么近？！你绝对想不到我们带回来多少人，明天等着看人类的新闻吧！” 军官冷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算是无话可说。 爱莎将他们的对话都记在了脑中，但在那群暗族士兵靠近的时候，她默默地往后缩了缩，尽量隐藏在角落里。 这个房间里有很多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瑟瑟发抖的女孩。好多人都恐惧地哭了出来，然而她们哭泣的样子似乎取悦了那些士兵。 这时背离家乡来到未知之所的真实感终于强烈起来，爱莎握紧自己抑制不住颤抖的双手，咬住嘴唇。 新来的士兵们很快从门内鱼贯而入，将他们装在麻袋里的女孩儿们像倒东西一样倒了出来，然后抓小鸡似的丢进和爱莎的牢笼相似的笼子里。一时间，金属碰撞、哀嚎、哭泣和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氛围却有一种近乎令人绝望的空洞无力。 “长官！没有笼子了！” 几分钟后，一个个头高大的暗族士兵扭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子，抬头高声报告。 一直在记录的军官再次抬起头，他冷漠的黑眸四处扫了扫，然后踹了踹离他最近的爱莎的笼子，下令道：“那就关这儿，挤一挤吧。” 第十二章 那个瘦弱的女孩就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丢进了爱莎的笼子里，扭送她的暗族士兵刚刚松开手，她就吓得躲进角落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简直像是暴露在暴风骤雨下的小鸡仔。 她毫不掩饰的怯懦和恐惧似乎一样也有取悦暗族军人的效果，他们看着她闷笑了好久，然后才志得意满地往外面走，边走边闲聊。 “你们说爱情权到底是什么鬼？” “谁知道，女王上台才不过半年，麻烦事已经够多了……听说要是大臣们不肯通过爱情权的话，她就咬死不肯签抢婚的提案。” “然后看着国家灭亡吗？现在兽族和人类可是在联合起来围攻我们！他们好得都快合并了！可恶……要是我们人口足够的话……” “女人的事你一辈子都想不通。” “人族提倡的那种道貌岸然的文明只会削弱意志……” 军官们一边态度极其正常自然地聊着在爱莎她们听来简直不可思议的话题，一边三三两两地走出这个不知到底位于何处的房间。门口响起一阵夸嚓夸嚓的金属摩擦声，大概是门从外面锁住了，声音也不再听得见。房间内静默一瞬，继而就是更加疯狂地鬼哭狼嚎。 由于门被关上的关系，房间里骤然暗下来，但好歹还有一点天花板上的老灯投射下来的光线。在一片可怕到让人心颤的叫声中，爱莎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环境，这才去打量她的新“室友”。 那个女孩依然在颤抖，她双手抱着双腿膝盖，尽量将自己缩得小小的，但相比较于其他正在惨叫的人相比，她非常安静，因此显得可怜。另外，从侧面能够看得出来，她很努力地在用指甲掐自己的肉，大概是希望能保持冷静，不过她剧烈发抖的身体却泄露了她根本无法冷静这个事实。 爱莎慢慢地凑近了些。 她看见这个女孩拥有一头极其柔软漂亮的金发，它们服帖温顺地贴在她的肩头，并隐隐露出些许白皙的肌肤。和还穿着单薄睡衣就被丢进笼子里的爱莎不同，她穿着看得出做工相当精巧的衣服，即使花纹低调仍能辨别出材质金贵，设计更是相当得体，从各个角落勾勒出年轻女孩优美的身形。 她抿了抿唇，试探地问：“那个……你好？” 女孩猛地往后一缩，然而她早已缩到笼子的边缘，退无可退。她惊慌地抬起头，看到是同为人类女性的爱莎，这才松了口气。 “……你好。” 非常轻柔的声音，漂亮的蓝色眼眸。 但她目光对上爱莎的脸时，似乎愣了一下：“你……” “我是爱莎。” 尽管对方明显的紧张和警觉，但好歹是搭上话了，爱莎稍微安心了些，试图用笑容来软化对方的防备。 她顿了顿，继续道：“爱莎，爱莎·伯德，来自菲尔瑞，是奥尼郡很近的一个小村庄。” “……我叫伊丽莎白。” 对方亦若有所思地停顿片刻，才说出自己的名字。很常见的名字，但她说得有些怯懦，中间夹了个颤音。 “来自……维塔斯。” 她转过身，爱莎才发现这个女孩看起来那么小只不仅仅是她缩成一团的原因，她看起来的确体型不大，身材纤细，面颊带着一种病态的惨白，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遇到这种事被吓的。 除去那双漂亮的眼睛以外，女孩的外表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长相实际上只能算是普通，但从装束来看，她的家境恐怕不错。况且她来自首都，想必原本生活在相当优渥的环境中。 爱莎犹豫片刻，担忧地靠过去搂住她的肩膀，见女孩抖了抖却没反抗，便索性抱住了她。 有人的体温从旁边传过来，爱莎安心不少。 “我刚才听到那些暗族说了一些话……” 爱莎轻轻地将她听到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她不敢说得太响，怕吓到这个女孩。说完以后，她稍微停顿，才问道：“你住在维塔斯的话……有知道些什么吗？” 维塔斯是瑞恩王国的首都，而瑞恩则是海尔曼联盟内的四个人类王国中综合实力最强的国家。如果是维塔斯的话，繁荣程度和信息流通程度都是爱莎生活的菲尔瑞所不能比拟的，她期盼着从伊丽莎白口中能得到什么进一步补充的信息。 伊丽莎白想了一会儿，却只能沮丧地摇摇头：“如果提前得到消息的话，父——父亲今天就不会让我出门了。” 稍稍一顿，伊丽莎白咳嗽了两声，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才勉强继续往下说。 “我身体不好，平时很少有机会自己出门，难得可以出来，我太兴奋了，才会一大早就离开城……离开家。早知道这样的话，我就不该……” 伊丽莎白垂下眼眸，看得出相当后悔。去维塔斯的暗族回来得不比爱莎这一批晚多少，可见伊丽莎白被抓得时间相当早，她原本是不该这么早在家外面的。 当然，就算好好留在家里也未必就能保证安全，比如刚从床上爬起来就被套进麻袋的爱莎，不过想来王国都城的防御会好许多吧。 爱莎抿了抿唇，脸上的神情也沉重了几分，她问道：“所以我们……现在是被抢婚了，对吧？” 听到“抢婚”这个词，伊丽莎白本就苍白的面颊愈发白了几分，她很不情愿、很僵硬地点了点头。爱莎没有立刻接话，顿时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重而安静，只剩下周围那些女孩摇晃笼子门、哭喊、哀叫的声音。 在今天之前，恐怕没有人想到过自己会被抢婚。这个习俗明明在暗族中已经被废止许多年了，任谁都不会料到它竟然无声无息地再次复活。前一秒还是自己家中幸福的青春少女，后一秒却成为了未来漆黑的阶下囚，大家都从历史书上听说过暗族是个什么传统，那些被抢走的女孩……命运实在都不算好，爱莎甚至不愿意往深处想。 “……我的父母，还有哥哥姐姐们，他们肯定会很担心我。”伊丽莎白的睫毛低垂，“这又是我的错。” “我……” 爱莎想到了父亲得知她不见时可能露出的表情，想到了她从未见过面的母亲，还想到了……森林里那只巨狼。 它的伤应该已经可以自然痊愈了，但是她昨天和它越好放学后见面，一直等不到她的话，那只狼应该会很失望吧。 爱莎咬了咬唇，抓住伊丽莎白的手：“我们想办法逃出去吧！不管怎么样，暗族既然需要女性，就肯定不会杀我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极其突然的，房间大门又被打开了，两个看上去就很不耐烦的士兵前后走进来。 “公主？！他居然说我们抓回了公主？！那个基洛特将军的女儿都还没有找到，又让我们来找公主！她们在笼子里又不会跑，明天再找不行吗？这一届的王室是不是脑子里都进了水？！” “别啰嗦了，再耽误下去，等下庆功宴真的被他们吃光了。那个公主什么特征来着？” “金发，那是个足不出户的公主，除了金发什么消息都没有。所以说到底是谁运气那么好抓来的？！” “别问了，快找！” 房间里的几个金发女孩很快就被揪了出来，爱莎一愣，下意识地想藏到黑暗里去，她的发色既安全又危险，藏到暗处去看起来会比较像棕色一些，然而……伊丽莎白看起来慌张到了极点，她死死地攥着爱莎的手，爱莎能感觉到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身体抖得比之前更厉害了。 啊，是的……如果伊丽莎白这种都不能算是金发的话，这个屋子里就没有金发了。 爱莎担心地咬住嘴唇。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士兵扫了扫伊丽莎白，然后看着爱莎的头发皱皱眉头，但几秒种后，他还是高声道：“这个笼子里还有两个！把她们一起带去给王子！把钥匙给我！” 第十三章 第10节 士兵很快就用钥匙打开了爱莎和伊丽莎白所在牢笼的锁，爱莎的心脏跳得极快，她知道自己有多紧张，但是想到对方是身强力壮的暗族男子，她即使反抗也只会像之前那样反而被更粗暴得对待，爱莎顿了顿，还是拉着伊丽莎白的手主动站起来，用半护着她的姿势低头往笼子外走。 那个暗族士兵一愣，要伸过来将她们揪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几秒后又收了回去，好像有些尴尬地拉了拉帽子。 金发的女孩们一共有三十几人，她们都被铐上手铐和铁链，排成一排，被两个暗族士兵监视着往前走。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但没有人敢窃窃私语。爱莎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使劲抬起头记住这附近的道路，或许能有合适的逃跑路线。 跟想象中的监狱不同，离开囚禁她们的房间后，她们所处的竟然是个相当豪华的地方：雕刻着精美花纹的墙壁、沿着走廊悬挂的油画、光洁明亮的大理石地面和漂亮的红色地毯，无一不象征着主人的尊贵。 爱莎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暗族王国的首都狄姆斯卡，而且……是在暗族女王的城堡内。 在暗族的国家竟然能有公主继承王位绝不是件小事，即使不考虑其他方位的因素，在以往都是不可能的，因为杜克已经快要两百年没有公主了。老实说，即使按照暗族女婴百分之二十五的出生率都不该这么多年没有公主，但王室偏偏碰上小概率事件，于是现任女王出生的时候据说前国王大惊失色，把刚出生的婴孩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又用各种手段确认这不是天生缺陷的王子而是货真价实的公主以后，才终于敢肯定自己不负祖先的期待、百姓的众望生了个女儿，顿时老泪纵横。至于继承权，那就没前面两个儿子什么事了。 不过老国王活了很久，女王半年前才终于坐上早就宣布要给她的王位。如今女王已经四十五岁了，还有一个快二十岁的儿子，那大概就是这几个士兵要带她们去见的王子。 即使女王的继承权早就铁板钉钉，但她真的继承王位时世界仍然吃了一惊，这简直是颠覆人们一直以来对暗族印象的事，连爱莎所在的那种小镇都听说了不少消息。那段时间的报纸几乎将女王的消息都扒了出来，爱莎想了半天，隐隐记起那个王子好像是叫布兰登。 在走廊上大概七弯八拐地走了好几分钟，士兵才让她们停在一扇大门前，两人立正，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王子殿下，可能是公主的人，我们已经带来了。” “让她进来。” “呃……不是，那个王子，有很多人……” 门内传来一阵鞋底踏在地板上的咚咚声，不一会儿，一个黑发的青年从门里走了出来，看到外面排着长长队伍的三十多个金发姑娘，他明显地皱起眉头。 没想到王子竟然会是个相当好看的男性，排在前面的女孩子都不小心愣了一下。 暗族之所以被称作暗族，就是因为他们的皮肤都呈现一种不太正常的铅灰色，据说这是神遗弃他们的标记。既然是神给予犯下重罪种族的标记，那么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符合大家审美的好看的颜色，但眼前这个王子……偏偏就能把这个肤色都长得很赏心悦目。 不过，大家并没有多少时间来欣赏敌对种族王子的容貌，这个年轻的王子只站在原地扫视这些女孩了几秒钟，就大步迈进，一下冲到排在队伍第一个的女孩面前，在女孩猝不及防的惊呼中，抓起她的手腕，在发现没有找到他想要的标记后，就毫不犹豫地将对方的手腕丢了，继续抓下一个。 因为是最后从笼子里出来的，爱莎和伊丽莎白排在队伍的最后两个，爱莎壮着胆子看着前面发生的事，有些不明所以，但那个暗族王子显然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哪里不正常，短短几十秒，他已经甩掉了七八个女孩的手腕了，大概马上就会轮到这里。 “他在干什么？” 见那两个士兵也被布兰登王子突然的行为吓呆，没空注意她们，爱莎小心地问伊丽莎白。 爱莎感觉到伊丽莎白抓着她的手腕突然抖得非常厉害，她连声音都在发颤，但还是回答了爱莎的问题：“两年前……在沃尔德，战士高等学校入学考试，他……他捏断了那个……那个公主的手腕，并且在上面留下了封印力量的魔法，所以……” 世界之心沃尔德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远离战争纷争的岛屿，各族混居，禁止发生种族矛盾，与此同时又是教育中心，因此年纪相仿的人类公主和暗族王子碰面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 “他没看见脸吗？”爱莎问。 伊丽莎白摇了摇头：“战士高等学校的入学考试为了保证公平性都用魔法模糊考生的面孔，考官和其他学生都没有办法在确定成绩和排名以前看到脸，身份也会保密……这个人他大概……大概是事后调查的……其实那原本是公主唯一一次离家的机会……” 伊丽莎白说着就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打在眼底，看上去有些可怜。 爱莎心中一动，不着声色地将娇小的伊丽莎白往自己身后挡了挡，然而一转眼那个王子几乎已经看了一半人的手腕，眼看离她们越来越近，与此同时，王子那张俊美的脸色压抑着的怒气也越来越明显…… “殿下！” 突然，一个仆人打扮的暗族从走廊的另一边急匆匆地跑过来，神情焦虑。 “陛下请你立刻去找她，好像是……人族那边的军队……” 仆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好像真的极为急切的样子，布兰登的手一僵，犹豫片刻，收了回来。 “好，告诉母亲我马上过去。”他道，“后面的人记录一下，送回去，我下次再找。对了……” 布兰登略一停顿，突然说：“你们将她们送回去以后，把所有笼子的钥匙都送过来给我。” “是，殿下。” 两个士兵不疑有他，立刻立正高声回答。 目送着暗族王子快步离去，爱莎松了口气，伊丽莎白更是整个人都虚脱下来，如同失去力气一般依靠在爱莎身上。 爱莎扶住她的肩膀，想了想，轻声地道：“我们肯定能有办法逃出去的。” 伊丽莎白抿唇，用力点了点头。 …… 爱莎和伊丽莎白凭着运气勉强脱险的时候，莱斯实际上已经抵达了暗族的首都狄姆斯卡。 远古巨狼的奔跑速度并不逊于暗族里最杰出战士的飞行速度，只是莱斯必须要面对更多曲折的道路和障碍，他中途还打倒了几个巡逻时见到他并且认出他来的暗族——很显然，他的兽形让暗族士兵相当戒备。 进入狄姆斯卡以后，莱斯在郊外停了下来。不远处就是暗族女王的城堡，按照传统，被抢来的少女都应该暂时关在城堡里，而爱莎……应该也在那里。 天已经黑了，想到那个女孩现在可能非常害怕甚至在哭泣，莱斯心里一团乱麻，浑身的毛都不自觉地竖起来，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莱斯，你到狄姆斯卡了是吗？现在是什么状况？” 相当突然的，兽皇严肃的声音从耳朵里传出来。 “……是，安全，没有敌人。看得见……城堡。” 莱斯一顿，勉强用冷静的语气回答，但利爪却已经勾在地上，仿佛随时都能像离弦的箭一般向城堡射去。 他能够闻得到，那座城堡里有让他安心的那个舒服的气味，然而包围她的却都是威胁的气息，暗族羽毛的腥…… “莱斯，听着，冷静点，你不能一个人闯戒备森严的城堡。”卡特三世听到对面的狼喉咙里传出威胁的呼吸声，皱起眉头，担心他会敢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即使他……理解莱斯的心情。 停顿几秒，卡特三世接着道：“你站在原地等几分钟，我已经拿到了你的坐标，下午的时候我派了一支部队去和你汇合，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你。不过，为了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尽快到你那里，这支部队里没有大型猛兽，基本上都是豹族和狐族的，我会让军队里的魔法师帮助他们联系你……对了，我记得那里面还有你的远方舅——” 卡特三世的话还没说完，莱斯的耳朵就猛地动了动。他听到了军队的声音，但并不是卡特三世所说的豹族和狐族组成的援兵，而是人类的声音，同时，还有夹杂着浓重血腥味的人类的气味，而且……其中有一道气味令人在意。 莱斯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陛下接下来的话狂奔起来。他跑了大概几分钟才终于慢下脚步，他弓下身，隐藏在高大的草丛中，小心地靠近，从缝隙中露出两只眼睛，然后……他略微一愣。 是一支庞大的人类军队，人类军队最近的战线按理来说都应该距离狄姆斯卡十几公里远，天知道他们是怎么赶过来的。所有士兵的盔甲上都沾满了新鲜的血迹，大家都面色疲惫，如果说他们是刚刚经历了惨烈的厮杀的话，任谁都不会怀疑。 不过，令莱斯震惊的是领队的那个人。 说起人类的女将军，所有人的脑海中都会第一时间浮现出“蒂娜·基洛特”的名字，由于莱斯一直以来都在对付暗族的西战线，而人类几乎都在东站线的关系，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比他成名早十多年的传奇般的女将军，但这并不是他最惊讶的地方，他最惊讶的是…… 蒂娜·基洛特身上散发着正是那道他刚才嗅到的和爱莎相似的气息，另外，仔细看的话……她们的脸竟然也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爱莎长着和蒂娜·基洛特一模一样的棕绿色眼睛。 这个时候，蒂娜并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兽族少将正隐藏在这附近，她站起来，扫视士兵一圈，举起长枪，高声道：“原地休息三个小时！凌晨行动！听明白没有——” 第十四章 女将军的声音洪亮而激昂，这样才能让长长的一列兵都听到她的声音，但太后面依然有人听不到，所以需要有人传达。不过，目前的状况的是，至少神海对岸的猫皇已经听到了。 猫皇轻轻皱眉，对莱斯道：“刚才那个……是蒂娜·基洛特？” 用这种口气说话的肯定是军队里有权势的人，而说到军队里有权势的女性，排除掉兽族，那自然只剩下人类里的蒂娜·基洛特，卡特三世能光凭嗓音就猜出对方的身份并不奇怪。 莱斯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下。 “原来如此。” 卡特三世那边发出了然的声音，他沉默了大概有一分钟，就在莱斯以为魔法或许是中断了的时候，卡特三世的声音才重新在耳朵里响起—— “——莱斯，我们和人类已经和平了二十五年了，你觉得在现在的情况下提出合作的话……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 …… 夜渐渐深了，弯弯的半月在后半夜终于缓缓升起，从窗口静静地投下一束白光，给予了牢笼里的女孩子们些许视物的条件。 这个时候，并不知道外面的兽族军队和人类军队已经达成共识准备趁着夜黑风高一起冲进来救她们的爱莎，正在努力想办法自救。 昨天是相当疲惫的一天，在十几个小时内就经历了跌宕起伏的好几次危急。从暗族王子布兰登那里暂时脱险后，爱莎回到笼子里跟伊丽莎白意味着睡了一会儿，但在神经紧绷的状况下，她并没有睡着，而是拼命地在脑子里思索各种可能可以帮助她离开笼子的方法。可是这个笼子太牢固了，每一根铁筋都坚硬无比，徒手是绝对不可能掰开的，而她们又没有工具，所以…… 想来想去，爱莎只想到一个可以试试的办法，那就是……她的能力。 爱莎的能力是治愈，平时可以用来恢复伤口、治疗生病的植物和动物，只是恢复力有限。这个能力乍一看是不能在现如今的处境下对她们有任何帮助的，但是……治愈力或许也能理解为将某些东西恢复成原状的能力，这样一来的话，也许她能把笼子或者笼子的锁恢复成散碎的素材也说不定呢？ 保持着一种“反正试试不会死，但不试一定会死在这里”的积极健康心态，爱莎深吸一口气，将靠在她肩膀上的伊丽莎白轻轻扶起来，让她倚在旁边，然后自己走向笼子的边缘。 “爱莎？”伊丽莎白醒过来，揉了揉眼睛，迷惑地看着突然离开的笼友。 “抱歉，吵醒你了？”爱莎歉意一笑，“我想试试能不能拆了这个笼子。” “不，我没……等等，你说拆……诶？” 伊丽莎白迷惑地眨了眨眼，但她很快就看到了让她惊讶的一幕。自称是来自边境小镇并且看上去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的平凡少女手中亮起金色的光芒，那种光芒像是清晨第一缕阳光一般温柔而明亮，光是看着仿佛就能得到慰藉。 伊丽莎白相当吃惊：“你是魔法师？！” 爱莎一愣，想要否定，但是她在使用治愈力时必须集中精力，因此只能咬着嘴唇暂时不说话。她还是第一次尝试在没有生命的物品上使用自己的能力，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受到了某些阻碍，很难使用。 爱莎两手之间的光在昏暗的房间内格外醒目，不少本来就无法入眠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看着她，像是很期待的样子。然而，大概与爱莎她们隔着三四个笼子的女孩却沮丧地提醒道：“不要白费功夫了，我也是魔法师。我被关进来的时候就偷偷试了一下，这个笼子刻有防魔法的符文，他们对这个符文很自信，连魔杖都没有搜走。还有你的光芒太亮了，会引来暗族的，你能不能稍微……诶？竟然成功了？！” 自称是魔法师的女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爱莎手里的光芒骤然变亮，并且明显地影响到笼子的铁筋，符文竟然被冲破了！ 女孩张了张嘴，吃惊地道：“你很厉害？不对，那怎么会被抓来……等等，难道你是有特殊能力的那种稀有魔法师？！” 特殊魔法师的“天赋魔法”和寻常魔法师有微妙的差别，种类太多又千变万化，要完全防住需要相当高级的符文，而这种昂贵符文显然是不可能出现在量产的笼子上的。特殊魔法师出现的概率实在太小了，实在没有必要为那么小的概率费心。 如果她们中有特殊魔法师的话，真的能逃出去也不一定！ 魔法师女孩忍不住振奋起来。其他女孩子们互相看了看，尽管她们听不太懂魔法师说得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仍然能猜出是她们的希望。 然而这个时候爱莎实际上已经没法听她们说话了，她能够感觉到她能操纵地那些金色的线终于顺利地连结在一起，她全神贯注，接下来就是跟往常一样……连接、修复、还原，虽然是一模一样的程序，但是对不具备生命的物体使用起来却要艰难不少。终于，爱莎的光芒渐渐暗淡，她的能力完成了，有效，在金光的帮助下，笼子上的铁筋肉眼可见地变……粗了不少。 爱莎：…… 某种意义上的确是成功治疗了这根铁柱，但好像跟设想得不太一样…… 不止是爱莎，刚刚心里涌现出希望的女孩子们也都失落地垂下肩膀。伊丽莎白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隐隐带着高兴地道：“爱莎，原来你会魔法？” 爱莎一愣：“不，我……” 魔法师女孩打断了她：“你的特殊天赋是什么？加固武器？” “呃……那个……” 大概是不想轻易放弃希望，再加上牢笼里确实没什么事做，被关起来的女孩子们立刻七嘴八舌地问起来，爱莎刚刚才消耗掉不少体力，耳朵里突然钻进那么多声音，脑袋就很乱，顿时不知所措。 她勉强对大家解释了一下她的情况，说明了她没有通过魔法检测，但确实能治疗一些东西的事。她还解释了自己试图用治愈力去对付铁笼的想法，只是失败了。 “——你这个就是天赋魔法，毫无疑问，你是魔法师。” 听完爱莎的叙述，魔法师少女果断地下结论。 “乡下的魔法检测机构太差劲了，魔法师也都是三流，你当初应该到维塔斯来做测试！特殊魔法师的天赋魔法竟然被认为是非魔法，开什么玩笑——” 这个女孩看起来比爱莎自己还生气，爱莎无奈地笑了笑，试图安抚她，可是隔着好几个笼子效果不大。 魔法师女孩说了好久总算说够了，她长长的吁了口气，再次开口：“听我说，你的治愈能力挺实用的，但在这里没有什么用处。不过，特殊魔法师也能够使用一般魔法的，我教你比较有破坏力的魔咒，你来试试看。” 第11节 爱莎一怔，连忙点点头。 “对了，你还需要这个。” 女孩想了想，从外袍的大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魔杖，有几秒钟她面露不舍，但最终还是将魔杖穿过笼子缝递给隔壁笼子里的少女，让她们传过去给爱莎。 她道：“我的魔杖不知道你能不能用，但总比徒手威力强点……试试吧，但出去以后记得要还我。” 魔杖通过一个个笼子的传递，总算经过伊丽莎白后落到了爱莎手里。第一次握魔杖，爱莎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好像突然间，她就变成魔法师了。 女孩顿了顿，看向爱莎。周围的女孩知道接下来的内容很重要，纷纷屏息凝神，给她们制造安静的环境。 “你要把魔杖对准你想破坏的地方——我建议直接对准锁——然后击中精力，你没有关于魔法的任何基础，我只能教给你最简单的魔咒，听好——” 女孩深呼吸一口，张开嘴。 那是一串让人难以形容具体是什么样发音的咒语，人们甚至无法说出她到底是用哪个部位发出的这些声音，低沉的魔咒被年轻女孩用清冽的嗓音念出来，既神秘又带着一种莫名的节奏感。 即使说是最简单的咒语，也持续了起码有十秒钟，伊丽莎白担忧地看向爱莎，却见爱莎抿了抿唇，将魔杖尖对准困住她和伊丽莎白的大铁锁，然后闭上眼睛，开始重复咒语。 从刚才她就感觉到了，听到那个女孩的咒语时，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自然而然地想要冲出来，只是碍于这并不是她的命令，所以没有行动。爱莎感觉很平静，她原本的记忆力就还不错，但自认还没有到过目不忘的地步，只是这一段咒语却让她有微妙的熟悉感……不，也不能说是熟悉感，更类似于某些太朗朗上口的旋律，只需要听过一次就能不自觉地哼唱出来…… 砰！ 魔杖尖端发出一声闷闷的爆炸声，笼子的锁，被炸开了。 第十五章 奔跑，奔跑，转弯，奔跑。 如果有人挡路，那就撞开，或者咬住他们的武器连人带剑地甩出去。 跟着兽族和人类的联军进来会更不显眼、更保险，但是莱斯已经等不及了。他比军队更早闯入宫殿，不过，大概是联军很快就跟进来了的关系，暗族守卫被吸引走大半，他进来反而没有碰到多少障碍。 ……好想见她。 好想见她，好想见她，好想见她。 莱斯从来不知道有一种情感可以将他变得如此烦躁。 父母过世时他还太年幼，甚至没有留下记忆，而之后的狼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陛下、萨尔曼将军、在沃尔德的老师，大家都在尽力帮助他，让他完成目标，成为了真正的军人。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他始终表现得像一个足以令陛下、导师和长辈骄傲的军人，他习惯于压制住自己的感情，用理性思考，保持在一种冷静平稳的状态中。 当然，在战场必然会经常受伤，偶尔还会需要执行一些比较危险的任务，但并不算什么大事。至少，莱斯没有再失去过什么对他来说重要的人…… 直到现在。 那个女孩在他重伤的时候救了他，不管是恩情，还是……他个人的感情，都不能放弃这个人。 莱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快得像一道灰色的闪电，他只想快一点，更快一点。他从未如此感谢父母血脉给予了他敏锐的嗅觉，让他可以在迷宫般的宫殿中，找到她的方向…… 终于，莱斯撞开了那道门，差不多是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那道温柔的身影—— 倒在地上。 爱莎的周围，都是空荡荡的、被打开了的笼子，每一把锁都破烂不堪，带着被强行破开的痕迹。房间的窗户是开着，一条用各种颜色的外套连结而成的绳子被绑在窗沿的铁钩上，一直垂到楼下。 莱斯无疑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在他设想得无数糟糕的场景里都不包括这种，他连忙上前，靠近爱莎，低头轻轻将鼻尖靠在她的鼻子上，确定她还有呼吸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但她的魔力耗空了。 看到周围一片被魔法强行炸开的笼子，莱斯多少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略微一顿，用头轻轻地顶她的肩膀，把她正面朝上翻过来以后。 爱莎身上还是睡裙，她穿得太单薄了，肢体触碰这样已经是极限，莱斯甚至有些不敢看她。那么要将她叫醒的话…… 犹豫几秒，巨狼的喉结滚了滚，喉咙有些干涩，像是好久没有说话那样生涩地张口：“爱莎……爱……” 爱莎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对上巨狼那双蓝灰色的兽眸，爱莎一怔，一瞬间有一种自己是在森林里睡午觉醒来的错觉，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周围的环境不是菲尔瑞的森林，而是狄姆斯卡的城堡，之前的记忆也渐渐在脑海中涌现出来。 她一口气用魔法炸开了上百个笼子，逃出来的女孩们用大家的外套做了绳子，从窗户里逃出去了。但是大概炸到第五十个的时候，她就开始头晕，比连续使用治愈力时要严重得多，那个魔法师女孩说这是魔力透支的迹象。 她打开的最后一个笼子是那个魔法师女孩的笼子，因为她必须要留到爱莎能把魔杖还给她为止。不过，陪她到最后是伊丽莎白。炸开最后一把锁以后，爱莎就有些站不起来了，她告诉伊丽莎白她需要休息一下，否则以这个状态去爬绳子也只会摔下去。伊丽莎白一开始并不想走，直到爱莎提醒她公主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更不能被暗族抓到。 记忆涌进脑海并不太好受，加上魔力透支给她一种浑身无力的感觉，爱莎其实并不太受，她的头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疼过，不过，爱莎依然努力对眼前的巨狼微笑了一笑，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从野兽的眼中看到了……担忧和爱慕的神情。 就像她醒来前一秒，竟然以为自己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看到爱莎的微笑，莱斯明显地怔了怔。但他知道爱莎大概没有力气说话，再说时间也很紧，他已经听到城堡内有打斗和嘶吼的声音了。 不再多想，莱斯低下头衔住她的衣服将她放到自己的背上，在感觉到爱莎十分配合地抱住他的脖子以后，再次飞奔起来。 …… 出去的路比来时要困难得多，短短的十几分钟，暗族城堡的守卫已经完全被调动起来，几乎是每个走廊都分布着一支小分队，最麻烦的是被前后围堵。以莱斯的体型并不用畏惧暗族，可他背后还背着一个脆弱的人类女孩，他并不希望爱莎受伤，动作因此束手束脚，相当受限。 等好不容易跑出宫殿，已经花了一个小时。背后的爱莎好像又睡着了，莱斯从半个小时前就感觉到她抱着他的手臂明显无力，为了不让她摔下来，莱斯几乎不敢做大动作，这让他被暗族打出好几处新伤口，幸好……总算是将爱莎有惊无险地带出来了。 在劣势的情况下干掉了一支十五人的暗族飞行枪兵，咬断两个暗族哨兵的翅膀，甩掉一队暗族骑兵，莱斯冲进先前他们埋伏过的树林中，然后终于缓下了步伐。 莱斯轻轻地喘着气，小心地找了一片柔软的草地，将爱莎从背上放下来。 她看起来睡得很安详，但在激烈的战斗中依然很难完全避免伤到她。爱莎的小腿上被刺了一条口子，面颊上亦有一道浅浅的血痕，莱斯望着她细嫩的脸颊上那道血痕静默半晌，然后轻轻弯下脖子…… “沃尔夫少将！” 莱斯回过头，看见来的人是一个兽族士兵，浑身沾血，显然刚从战场方向回来，神情焦虑。 “少将！我们总算找到您了！宫殿西面的局势很不利，这次来得士兵几乎都是体型没什么优势的狐族，豹族都没有几只……” “我知道了。” 莱斯一顿，略一点头，但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爱莎。 兽族士兵显然也看到爱莎了，他立刻眼前一亮，喜道：“少将你将这个人类女孩救出来了？！我刚才才听到人类那边说，所有被劫走的女性都自己逃出来了，都已经交由基洛特将军安置，只有一个还被困在城堡内……” 莱斯不愿意多说，只是定定地看着爱莎。 士兵道：“我们可以将她交给基洛特将军，人类的将军肯定会照顾好她的。少将，你等等，我能闻到基洛特将军就在附近，我去找……” “不用了。” 莱斯打断他，然后，士兵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眼前高大的巨狼面向那个女孩，对着幽白的半月扬起脖颈—— “嗷呜——” 兽族士兵还是第一次听到真正的远古巨狼夜嚎，他当场呆住了。 跟一般的狼族嚎叫相比，远古巨狼的声音要更厚重，却更清晰，伴随着风声，能够传遍整个森林。只是据说巨狼族并不轻易夜嚎，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偏向私密庄重的行为，上一次有巨狼夜嚎已经是几十年前了，那还是沃尔夫少将的父母……互相求爱的时候。 兽族士兵顿时十分感动。 想不到少将居然为了救助素不相识的人类女孩动用夜嚎，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和名声，这是一种怎么样的舍己为人精神！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军人素质！少将这么年轻能当上少将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少将真是太委屈自己了！真的好感人！ 兽族士兵被激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就跑回战场为国家和人民做贡献。 莱斯嚎完，默默地重新垂下头，他已经听到人类士兵飞快地跑过来的声音，大概再有几秒就会抵达了。他快速地一跃跳出灌木，回头看向士兵：“走吧。” 士兵连忙跟上：“……是！少将！” …… 大约十几秒后，一个身穿盔甲的人类士兵从枝叶繁茂的树叶中窜出来，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爱莎，他连忙蹲下来检查爱莎的状况，确认她还活着、只是没有意识以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时，脚步声伴随着树叶摇摆声经过，士兵连忙喊道：“基洛特将军！最后一个女孩找到了！在这里！” 一旁的树丛一顿，摇晃了几下，一个手持长枪、身着银甲的女人从里面踏出来，然后同样蹲下来，一边从士兵手中扶过爱莎，一边问：“她的情况怎么——” 在拨开爱莎的头发看到脸的一瞬间，蒂娜·基洛特猛地僵住。 第十六章 别人对暗族突然复兴沉寂一千年的抢婚行为的原因或许不清楚，然而蒂娜·基洛特却不可能不知道。 这是一次报复性行为。 她的军队这段时间势头很好，暗族人口毕竟不足，在兽族和人族联手进攻了二十多年的情况下，早已是强弩之末，无法继续支撑下去。在半月前的大战之后，暗族势力更加衰微，二十五年的积累一口气爆发，他们乘胜追击，进攻得很快，每天都能向前逼近十几公里，有时遇上人口稀疏驻兵不足的地区，在魔法加持下，甚至能一天前进几十公里，他们早已逼近杜克的首都狄姆斯卡。 暗族抢婚的时候，正好是蒂娜·基洛特和她的辅佐官商量挑选一个合适时机进攻狄姆斯卡的时候。 维塔斯和菲尔瑞。 听到这两个地点的时候，蒂娜就立刻明白暗族是在针对谁。 女性要在军队里立足远比男人来得困难，人们普遍认为她们容易被感情主导、容易被家庭牵制，而且在女性天生身材和肌肉比例都相对来说不利于战斗的情况下，蒂娜想要达到她所想要的目标，必须做到比男人更勇猛、更野蛮、更凶悍，而且……她必须模糊性别特点，她必须没有弱点，她必须战无不胜。 于是蒂娜始终没有公开婚讯，她和霍克结婚的事只有瑞恩国王和联邦里的少数高官知道。在很多运气共同作用下才能生下的爱莎养到能脱离母亲后，则被小心翼翼地藏在菲尔瑞，那是霍克的老家，霍克的母亲是爱莎除了父母之外在世界上的唯一一个亲人，她因为眷恋安静的小镇生活始终不愿意跟随儿子去大城市。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等战争结束进入和平期，就公开婚姻状态，并且将爱莎接回来。可是与暗族之间的战争持续地比想象得久，一转眼就维持着这种状态过了好多年。幸好爱莎的事也没有暴露过，直到……几天前。 爱莎竟然一转眼就已经到了需要接受高等教育的年纪，蒂娜已经从丈夫口中得知女儿长成了一个温柔的淑女，没有和他们一样从军的意愿，因此她特意询问了随军的军官中非战士出生的人，特意详细了了解了几种适合淑女学习的专业，并且悄悄整理了几门有利于爱莎将来承爵的课程作为推荐，和霍克一起写在信里寄过去。然后……那封信就遗失了。 自知已经被逼到绝境的暗族得知了将他们逼到绝境的女将军并非毫无破绽，她有一个女儿，唯一的女儿。考虑蒂娜·基洛特已经年过四十，这个女孩很有可能她这一生仅有的后代。 如果他们能找到那个女孩，就能以此作为威胁，逼迫战无不胜的基洛特退兵或者辞职，即使蒂娜不愿意就范，手里握着敌人著名将领的女儿也足以让人类的军队士气大减。 于是报复就发生了。 大概是暗族的人不太相信蒂娜竟然会把女儿藏在那么偏僻的边境小镇里，怀疑那只是中转站，于是除了菲尔瑞，他们还袭击了维塔斯。作为瑞恩的首都，维塔斯是一座贵族之城，几乎所有贵族和高官的孩子都集中在那里，暗族相信如果菲尔瑞只是幌子，那么维塔斯一定不会有错。 所以，暗族这一次抢婚的主要目的恐怕并不是那些女孩，而是获得威胁蒂娜·基洛特的武器。 老实说……他们的策略是有可能成功的。 蒂娜抱着怀中那个十六岁少女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她并非不知道爱莎绝对在那群被抓走的女孩里，只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即使心和脑子都乱得快要爆炸了她也不能表现出来，她都必须永远是那个战无不胜、无所畏惧、毫无破绽的女将军。如果她不安的话，军队里的士兵们也会不安，他们会失去信心……她的军队身上肩负的是整个海尔曼联邦，他们必须时刻保持最佳状态，她不能倒下。 “将军？这个女孩……” 和她一起来的士兵此时也看清楚了爱莎的脸，他吃惊于这个女孩竟然长得和基洛特将军有几分像，但他更吃惊于基洛特将军那种快要哭了的表情。 基洛特将军明明从来没有哭过，她的强硬让人忘记她是女人。事实上……他也是在看到将军脸上的表情时，才猛然回想起她的性别。 不过，蒂娜到最后也只是眼眶红了一下，并没有掉眼泪。 “你带她回去。这个女孩应该就是被落在城堡里的那一个，按照其他女孩的说法，她是她们能逃脱最大的功臣，等我们回到联邦，议会说不定会给她颁发联邦徽章。” 蒂娜的表情和声音都很冷静，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士兵莫名地从她话里听出一个颤音。 士兵从蒂娜手中接过女孩软绵绵的身体，有些发懵：“将军，那你呢？” 第12节 “在后方指挥太无聊了。” 蒂娜拿起长枪站了起来，对士兵笑了一下，看起来明显比之前心情好，简直神采飞扬。她洒脱地道：“接下来的事听辅佐官和副将的，我去把前方战场尽快结束掉。对了，找到这个女孩的事，立刻去通知副军长。等她醒来以后，及时告诉我。” 士兵一愣：“您是说伯德上校？” 蒂娜毫不犹豫：“对。” 可是照顾获救俘虏的事明明是随行官和军医负责的，关副军长什么事？反倒是后面那个命令好理解，毕竟这个女孩的确和基洛特将军长得很像…… 然而不等士兵再问，蒂娜已经一声口哨唤来了停在不远处的爱马阿尔杰奴，她翻身上马，提着长枪策马而去，留下士兵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等基洛特将军走远，士兵才重新把目光落在女孩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是副军长”的原因，他有一瞬间竟然真的从眼前这个长相相当不错的女孩脸上看出了上校霍克·伯德的影子…… 士兵后背猛地一抖！ 如果他不是发现了什么足以被灭口的秘密的话，就肯定是发疯了！ 他根本不敢继续细看，连忙抱起失去意识的爱莎，走了几步将她放在自己的马背上，然后牵着马用最快的速度往驻扎地走。 第十七章 因为是第一次魔力透支，爱莎一连睡了两天才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像是在帐篷里，从帐篷缝里透进的光来看，时间应该是早上。 “爱莎！” 突然，一个爱莎多熟悉的沉稳的声音惊讶地叫了她的名字，接着，还没等爱莎反应过来，一直守候在床边的霍克已经已经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一把抱住了她。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还有你母亲，都很担心你。” “……爸爸？还有……母亲？”爱莎一愣，呆呆地问道。 “嗯。你已经睡了两天了，饿吗？想要喝水吗？” 爱莎感觉到父亲拥抱她的力量变得更大了，霍克抱着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担忧而急切地问。 听父亲这么说，爱莎突然觉得真的有点饿了，连忙点了点头。 于是霍克松开她，从地上站起来，飞快地走到门口，对帐篷外的守卫说了些什么。很快，两个守卫就朝着两个方向离开，不久，他们其中的一个便回来了，手里还拿着食物和水。将食物给爱莎的时候，他相当好奇地看了她好几眼。 “抱歉，军队里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看着爱莎拿着手里的黑面包一小口一小口地低头吃着，霍克觉得非常心疼，同时又恨后悔，如果他当初多在菲尔瑞停留几天的话，也许就能保护爱莎。 “没关系的，爸爸。”爱莎对他笑笑，“这个挺好吃的。” 然而爱莎包容的笑容又让霍克心中一梗，他顿了顿，勉强才克服心里某种被压得喘不过气的自责感和对某些答案的畏惧感，问道：“……暗族，他们伤害你了吗？” 爱莎连忙摇摇头：“没有，他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我们就逃出来了……对了，爸爸你怎么在这里？狼呢？你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吗？” 爱莎原本温和的神情忽然焦急起来。 随着体力重新回到身体里，朦胧的记忆渐渐涌回脑子里，当初她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暗族的士兵进来，所以也没时间制定太周密的策略，做完绳子就被放出来的人就尽量跑，因此比较分散。大家约定好如果碰到暗族士兵就尽量拖延时间，为其他人争取机会；如果有人能幸运地逃出去的话，就去找联邦的军队求救，回来救大家，按照眼下的局势，至少蒂娜·基洛特将军的驻军应该不会离得太远。 然而面对爱莎的问题，霍克却是一顿。 第一个问题他想蒂娜来了再解释的，第二个他没有听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能回答的只有第三个。于是注视着爱莎焦虑的目光，霍克直接道：“其他人都获救了……你做得很好，爱莎。” 这个夸奖十分真心，霍克已经从获救的其他女孩那里听说了爱莎的事，他由衷地为爱莎骄傲。 那些跑出来的女孩里，最先跑出来的几个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后面几个女孩几乎全都在被救的第一时间抓着士兵喊城堡里还有一个人，尤其是中途被救的伊丽莎白公主，她慌张得很厉害，一边说一边掉眼泪。 从她们描述得特征来看，那个人百分之百就是爱莎。霍克立刻主动要求带了一支小队闯入城堡中，然而他们到放满笼子的房间时，爱莎已经不见了。 霍克一生都不想再回忆起他那一瞬间的心情。 ……幸好，幸好爱莎现在好端端地躺在这里。 这样想着，霍克的眼神不自觉地温柔下来，安静地注视着捧着面包的女儿。 这时，听说大家都得救的爱莎松了口气，然后她四处转了转头，还往帐篷外伸了伸脖子，有些奇怪地再度问道：“爸爸，狼呢？” “……狼？” “嗯，是它把我救出来的。” 爱莎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她其实对现在自己到底处在一种什么状态仍然有些发懵，她最后的记忆明明是停留在狼背上的。 爱莎微微垂下眼眸，回想起巨狼出现的那一幕时，她心里仍然有暖流流过。 那只狼……从菲尔瑞来救她了。 然而霍克并不知道爱莎正在说什么，他微微一顿，想了想，回答：“你母亲是在森林里发现你的，周围没有别人，但据说她的确是在后方指挥时听到兽鸣才找到你。我们之前一直猜测救你的可能是兽族士兵，但是这次兽族的军队里……好像没有狼形的军人？” “诶？啊，不是……” 爱莎想要解释一下她说得狼并不是兽族的，而是她在菲尔瑞外围的森林遇到过的一只很高大的狼，但她接下来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睁大眼睛：“等等，母亲……我……妈妈？是妈妈找到我的？妈妈也在这里？！” “嗯。” 霍克略一点头，沉默几秒，觉得提前给爱莎一点心理准备也好，便重新开口。 “爱莎，其实你的母亲……” “爱莎醒来了？！” 一个激动的女声和父亲的后半句话一同响起，爱莎下意识地抬头，便看见有个拿着长枪的女人突然地闯进了帐篷，她正朝她看来，两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同时呆住。 爱莎从未见过和自己长得如此相像的女人，虽然她大概比她要大二十几岁。 当然，坦白来讲，如果只是粗糙地说她们的五官一模一样，就太过夸张了，大概只是有四五分相似。可她们几乎拥有一致的发色和瞳色，爱莎的头发并不是正宗的金色，作为亚麻色来说又比较偏浅，她还没有遇到过和她头发色调完全一致的人，至于眼睛……两人眼中闪烁着的棕绿色仿佛是从同一块松石上取出来的，如果不是蒂娜的眼睛难免有了些岁月留下的刻痕的话，这两双眼睛彼此就像是对方在水中的倒影一样。 一旦交汇，爱莎便没有办法将视线从这个女人的身上离开，她好像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吸引住了，心脏砰砰直跳。 除了手中的长枪，这个女人身上还穿着银色的盔甲，她盘起的头发有些散乱了，可一双眼睛却英气地闪闪发光，纵然人已步入中年，可依然充满活力又很精神。和她的目光对上，这个女人并没有移开视线，只是……似乎仍然难掩地有些紧张。 爱莎眨了眨眼睛。 银甲，长枪，女性。这些特征加在一起已经很明显了，要说她还没有联想到对方的身份那未免也太过做作。只是…… 不等爱莎理清自己一瞬间涌上心头的各种心情和想法，父亲已经握住她的手，看着刚走进来的女人，坚毅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道：“爱莎，这是你的母亲。她叫蒂娜·基洛特。” 这句话一出，蒂娜突然脸红了，她有些尴尬地拨了拨从后面掉出来的头发，不知该说句什么作为多年未曾见面的开场白才好。 她的女儿睁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是如此的可爱，连发懵的模样都让人想揉揉她的脸。可惜她虽然连比自己高六十公分的暗族重剑士都敢揍，但此时却不敢上去冒然做亲昵的动作。 她一直从丈夫那里听说他们的女儿是个非常乖巧的孩子，一直按照描述一点点地在心里描绘出她的样子。眼前的爱莎几乎和蒂娜想象得一模一样，不得不说这或许能够解释成母亲的直觉，不过……真正见面，蒂娜发现她比头一回上战场还紧张。 即使是蒂娜自己看来，这个孩子也起码有一半像她，但也有一些霍克的影子，还有一部分像她自己。这个孩子身上无疑流淌着她的血脉，可她早就习惯了在军队里的生活，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母亲，事实上，比起表现得像个母亲，她更重要的是得表现得像个将军，这样才能保证军队的安定、士兵的信心。 爱莎看着传说中的女将军欲言又止、好像想不好要说什么的样子，又扭头去看父亲。她那总被镇里人取笑沧桑又没有表情的父亲望着母亲的眼神里带着近乎要融化春天的温柔，这让父亲带着长疤的脸一瞬间年轻了许多。 蒂娜·基洛特是她的母亲…… 实在有种…… 不真实的感觉。 爱莎抿了抿唇，犹豫一瞬，还是试探地望着蒂娜，小心地开口：“……妈妈？” 蒂娜再也绷不住快要溢到喉咙的感情，将武器一扔便快步走上来，猛地半跪下来，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 “……抱歉，好像有很多事需要向你解释。” 蒂娜喉咙干涩地道，她用力地擦了一下眼睛。 “对不起，爱莎……我不是个好母亲，不过，以后我会努力的……” 爱莎点点头，回抱住这个以前只出现在重大新闻中的女人，轻轻地将脸在她肩膀蹭了蹭，闭上眼睛。 …… 这个时候，莱斯正独自处在森林中，由于它位于高处，可以远远地看见人类和兽族的驻扎地，小小的帐篷一顶顶地隐约立在茂密的树木之中。 经过两天两夜的进攻，暗族城堡已经被攻占了，现在兽族和人类的普通士兵们正在做最后的清扫工作，而他……正在休息。 “……相信你已经知道了，莱斯。” 卡特三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出现在耳中，沉稳而冷静。 “那个女孩，是蒂娜·基洛特的女儿。” “……嗯。” 莱斯轻轻地应声，他的目光始终都落在人类驻扎地的某一顶帐篷上。他的嗅觉和直觉能代替视觉感知到她，就像他还在她身边一般。 兽皇在魔法对面叹了口气。 “你应该明白，一个兽族少将隐瞒身份连续几个月藏匿在人类高级军官的直系亲属身边，听起来可不是什么正当的事。” “……我明白，陛下。” 莱斯静静地回答。 “这不是你表白你的爱慕就能解决的。蒂娜·基洛特既是瑞恩王国的世袭伯爵，又是海尔曼联邦授予军衔的中将，而且，从今天起，她会是人类最重视的将军，她注定会被放在历史最显眼的位置，她的每一场代表战役都将会被写作军事教材，所以……人类会认为你接近她的女儿是在探查机密，是别有用心。而就你个人来说，接近一个高级军官的女儿也太过危险。尽管现在我们和人类的关系已经缓和，可如果你暴露身份，你仍有可能会被囚禁、被关进监狱，或者作为间谍被控制。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想看到你受伤，莱斯。” “……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 “嗯。”莱斯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死寂，“我不会再想向她表明身份的事了，也不会再冒然踏入人类的领土，陛下。还有，有一件事……” “我已经下令这次参与进攻狄姆斯卡的军官和士兵全部不得透露你参战的消息，应该也没有人类看见你，至于看到你的暗族……那里只能看运气了，不过想来不会有问题。你是想说这个吗，我的孩子？很遗憾，你胸前要少一枚你应得的勋章了。” “谢谢您，陛下。” “……好孩子。” 莱斯听到了长长的一声叹息，然后便是长久地沉默。 然而，正当莱斯认为卡特三世已经结束联系的时候，他再次听到了陛下的声音，然而不是在耳朵里，而是在身后—— “我为你骄傲，莱斯。” 莱斯扭过头，便看见到那只白猫优雅地朝他走过来，不远处站着的红毛狐狸远远地朝他点了点头。莱斯连忙站起来颔首作为招呼，然后看向慢慢走到他面前的白猫。 卡特三世坐到地上，蓬松的尾巴轻盈摆动了一下，缓缓地道：“希望你不要厌烦见到我，我的孩子。” 莱斯十分意外，但仍然赶紧回答：“……没有，陛下。” “最好是这样，我坐在鹰兽背上飞了一晚才到这里，你要是有不满的话我会很生气的，别以为你现在的体型比我大几十倍我就不敢打你了。” “……” 第13节 莱斯恭敬地在兽族皇帝面前低下了头，卡特三世看了看他沉寂的脸，再次叹气，语气也温柔下来：“初恋破碎的感觉很不好受吧……我明白的。” 莱斯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大约有半分钟，才重新生涩地开口：“……我不太了解，陛下。我只是……胸口有些疼痛。” “这是药物和医生无法治疗的疼痛。你需要的是时间，孩子。” “时间……能有帮助吗？” “也许不能，但它能让你习惯这种疼痛。” 莱斯没有再说话，他伫立了一会儿，然后十分缓慢地趴了下来，将头贴在地上……闭上眼睛。 卡特三世收起指甲，抬起爪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额头。 良久，兽皇温柔地说：“……你在外够久了，想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吗？回到我身边，我的孩子。” 卡特三世非常耐心，他等待了很久。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后，他终于听到他养大的狼安静地做出了回答。 “好。” 莱斯道。 第十八章 暗族的王族城堡被攻陷以后，战争便正式宣告了结束。暗族的女王意外地十分平静，没有多作挣扎就签署了一系列跟兽族和人族的战败协议，反倒是女王的两个哥哥极为激动，撩起袖子想要亲自上阵再干二十个回合，只是奈何连自己家都被另外两族的士兵控制着实在没法继续。 协议的签订总共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其他被抓来的少女，包括伊丽莎白公主在内，情绪稳定下来后就被分别送回了家乡，只剩下爱莎跟着父母还留在狄姆斯卡，不过，由于蒂娜在签订协议的事上忙得焦头烂额，实际上母女能够用来培养感情的时间并不多，只能期待回到瑞恩以后了。 长达数十年的战争终于结束，暗族归还了三十年前占领的属于海尔曼联邦的两个重要港口、一大片居住区和森林，三大族裔间有争议的国界线全部划在了对暗族不利的地方，另外还有不少赔款。人类和兽族则在这次合作中进入了蜜月期，双方都开始考虑重新制定外交条例，并准备开放普通居民出入境同时放宽通商条件。 暗族的处境在经历千年挣扎以后终于进入了最低谷，先前他们在战争中抢婚的举动是对国内保密的，然而随着战争的失败，这件事终于还是暴露了。暗族女性全都受到巨大冲击，她们无法接受自己种族的男性竟然在这个时代还会干出掠夺外族女性这种肮脏卑鄙的、违背人权的事，毕竟被抢来的大多都是与战争无关的平民女孩，于是占据暗族总人口四分之一的暗族女性中几乎有一半都参加了反抢婚游行，矛头直指提出这个策略的基尔伯特·格雷和马克西·格雷两位亲王以及最后签下这个提案的女王夏莉·格雷。再加上战败后国内的各种激进活动和对王室的强烈指责，整个杜克乱成一团。 更糟的还在后面，几乎是在人类军队和兽族军队撤出杜克的同时，被妹妹抢走王位继承权的两位亲王就迅速地举起了叛乱的旗帜，稳定了上千年的暗族王国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两个亲王以封地为疆宣布独立，杜克一分为三，陷入可怕的内乱之中。 当然，这些和已经离开杜克的爱莎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她心里藏着许多别的事。 从那天被救出来以后，爱莎就再没见过那头灰色的巨狼，两个月时间她几乎将狄姆斯卡附近的森林全都跑了一遍，却始终没能找到它，而父母不放心她在境外乱走，最后只好作罢。不过，在得知父母准备直接将她带回维塔斯以后，爱莎提出了在去维塔斯之前、绕路回一趟菲尔瑞的请求，理由是她想收拾一下原本房间里的东西，并且去处理一下毕业的事。对于这样合理的要求，蒂娜和霍克自然是同意了。 于是，十二月底的时候，爱莎终于再一次回到了她熟悉的、和祖母一起居住了十三年的老家。屋子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只是积攒下许多灰尘，既然要永远离开了，爱莎便也没有费心打扫，只是简单地收拾了自己所有的东西。 联系学校后，学校很快就爽快地同意等收到她的毕业论文后将毕业证明以邮寄的形式寄给她，连毕业考试卷都是以同样的形式完成。 什么都很顺利，爱莎跟父亲一起去向照顾过她的居民告别。见爱莎平安归来，大家都松了口气，只当他们要搬家离开是因为抢婚的事给父女两留下了阴影，纷纷报以理解和祝福，当时在狄姆斯卡被爱莎救出来的女孩子们全都拥抱了她。 “全部都好了吗，爱莎？我们启程吧？” 拜访完村民后，霍克温和地问道。他也回来收拾了母亲的遗物和自己以前的旧物，不出意外的话，他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归来了。 尽管他少年离家，但毕竟是出生并且度过了童年的地方，终于要彻底离开，还是很令人感慨的。 爱莎想了想，说：“我……我想到树林里去看看，可以吗？爸爸你可以先去镇口等我。” “不用我陪你吗？” “嗯，没关系。” 霍克看了看女儿好像在意着什么却不想说的神情，猜到大概是她想要作为自己的秘密的事，不再坚持。于是爱莎一个人进入了小树林。 越是偏远的小镇变化越是缓慢，两个月的时间根本无法让它发生任何变动，故小树林和爱莎上一次进来毫无区别，她顺着河流渐渐往里走，越是靠近目的地，她就越是紧张。 她最后没有将巨狼的事告诉父母，爱莎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可能是害怕经过抢婚后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都会让父母担心，可能是考虑到巨狼将她救出来以后就离开或许是不希望别人知道它的存在的意思。 当然，爱莎也考虑过狼可能是认为欠了她的人情，所以将她救出来以后，就认为偿还完毕，于是离开了。 河流哗哗地流动着，好几次爱莎都有自己在森林里看到了巨大生物影子的错觉，然而每次看见后，就发现不是石头就是灌木，在不断地失望中，爱莎总算抵达了她与巨狼一直约定的位置。 果然。 空荡荡的。 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爱莎心里一下子也跟着空了。她的肩膀低垂下来，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坐了一会儿，这才站起来，一个人往回走。 因为不想村民的关系，母亲和军队并没有一起过来，她和父亲必须得尽快用马车抄近路追过去，所以爱莎不能耽搁太久。她的步伐走得很快，急急地往前，然后……突然—— “爱莎！”弗雷德满脸惊喜地从树林里跑出来，抓住爱莎的胳膊，“真的是你！你竟然回来了！其他女孩说你被留下军营里，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看到是弗雷德，爱莎也愣了一下。她刚才去邻居家向韦森太太道别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弗雷德，韦森太太说他是一个人去森林里学狩猎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爱莎看了看弗雷德身上的装束，果然背着弓箭，不过好像并没有抓到猎物的样子。 既然之前没能当面道别，那就在这里道别吧。 爱莎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对方手里抽出，笑了笑，道：“没出什么事，只是我见到我母亲了。我们准备搬到别的地方去住，马上就要离开。我今天是回来收拾东西，并且向大家道别的。” 爱莎话音刚落，弗雷德便僵在原地。 “你、你要走了？以后不回来了吗？” “嗯。” 爱莎坦诚地点头。 弗雷德惊呆地看着她，他张了张嘴，好像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在喉咙里徘徊，然而在屡次下定决心又放弃以后，弗雷德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那、那我送你回去吧。”他尴尬地道，视线左右躲闪，有些心虚。 “嗯，谢谢。” 爱莎注意到弗雷德怪异的神情，觉得他有些古怪，不过她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微笑着道谢。 两人并肩往城镇走，爱莎想要快点回到父亲那里去，脚下步伐不自觉地有些快。尽管弗雷德想要尽量将两人相处得时间延长些，却也只能无奈地跟上。路上，为了寻找话题，弗雷德忽然说：“对了，爱莎，我见过你说得那只巨狼了。” “诶？” 爱莎脚下的步伐一顿，她吃惊地看向弗雷德。 “就是……暗族突然袭击小镇那一天。”见她有兴趣的样子，弗雷德进一步解释道，“你被抢走后没几分钟，那只狼一下子从森林里冲进小镇，一直冲到你家门口，它的体型太大了，吓到好多镇里的人。不过，我听你提过它，就没有被吓到。” 事实上看到那么大的狼当然不可能不恐慌，可弗雷德即使知道爱莎已经准备离开，仍然不自觉地就想把自己的形象塑造得可靠一些。 停顿片刻，弗雷德继续道：“你之前说得没错，这只狼真的很聪明。它看上去像是想找你的样子，我就把从暗族那里听到的话地点告诉了它，它的样子简直好像真的听懂了……对了，你后来见到过它吗？” 爱莎难以形容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她听见自己的嘴唇颤了颤，开口道：“……见到了。” 不仅如此，她真的是被它救出来的。 因为没有人见到那只狼，到处都没有它的身影，大家都相信她是被兽族士兵救出来的，只是那名兽族士兵并未被找到罢了。尽管爱莎相信她的记忆，可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她也曾有过那么几分钟怀疑她是不是在意识不清楚的情况下将其他兽族的兽型和巨狼混在一起，或者她只是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场幻梦，而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能证明她记忆的人。 爱莎抿了抿唇，心中有暖流流淌而过。 …… 和弗雷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爱莎终于回到了自己家。远远地，他就看见父亲准备好了马车，装好行李，正站在门口默默地等她。爱莎自知父亲可能等了很久，连忙提起裙子要跑要跟过去—— “等等！” 爱莎下意识地回头，便见弗雷德摘下了帽子，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大概沉默了几秒，他才在原地轻轻地道：“再见，爱莎。” “再见，弗雷德。” 爱莎友好地和他道别，笑了笑，然后连忙登上父亲的马车，坐在行李旁边。 霍克没有多说什么，熟练地驾驭着马车，车轴滚动，飞快地向前行去。 菲尔瑞这种小镇里自然弄不到多好的马车，就是简单的载货用的那种，没有车厢，完全是露天的。拉车的是霍克在军队里使用的战马，这匹高贵勇敢的马显然这辈子都没干过拉车这么糟糕的工作，还是拉这么一辆破车，它跑得很不开心，因此车子难免有些颠簸，不过爱莎却不在意这些，露天的马车正好可以让她自由地看着天空，看着自己熟悉的家乡越来越远。 爱莎长这么大，除了被掳到狄姆斯卡以外，她还从未踏出过小镇。老实说，面对即将开始的和父母在一起的新生活，她有些紧张。 “爱莎。”突然，驾车的父亲侧过头，沉默半响，开口，“刚才那个男孩子……是你的男朋友？” “啊，不，不是。他是弗雷德，是邻居。他和他母亲都很照顾我。” “是吗……” “嗯。” “那就好。” 霍克像是松了口气，他将手往后伸揉了揉爱莎的头发，眼睛却依然看着前方。 “你年纪还太小了……我希望你知道，我和你母亲，都不希望你太早结婚。” 爱莎失笑，不要说结婚这么遥远的事了，她根本连暧昧对象都没有。不过，等笑完以后，爱莎心里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跟大多数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一样，爱莎内心其实是向往爱情的。不过……老实说，她好像没有喜欢过谁，大概也没有谁是从那种角度来看待她的，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她……不太明白。 第十九章 数天后。 “这里就是维塔斯，瑞恩的首都，海尔曼联邦的议会所在地。你能看到的那个灰色的城堡是国王的住处，等一会儿我把联邦总部指给你看，现在还看不见……” 听着骑马的母亲兴致勃勃地讲解，爱莎好奇地打量着她未来的新住处。作为海尔曼联邦中最强盛的国家的首都，维塔斯一直是人类心中“大城市”的典型代表，它果然和菲尔瑞很不一样，街道楼房无一不阐释着“繁华”的内涵。 虽然爱莎刚住过两个月的狄姆斯卡也是高级城市，但毕竟她看到的是战败后的，难免处处都透着萧条颓丧的气氛，远比不上已经从抢婚的阴影中恢复且取胜消息传来后一片欢腾的维塔斯。 爱莎正在凯旋的军队之中，由于先前在菲尔瑞弄来的那辆马车太过破烂和军队不大相称，蒂娜特意在附近的城镇买了一辆新的给爱莎，让她混在军队之中。这辆马车比先前露天的状况要好得多，但外表依然很低调，并不会让人特别注意到爱莎，而爱莎也能自由地透过窗户看外面的状况。 军队很庞大，向后延伸了数里，而城市内挤满了夹道欢迎的人群，看到身穿盔甲的战士们归来，大家都很兴奋，场面极为热闹。 蒂娜率领的是联邦第二军，她和霍克分别担任军长和副军长职务，理应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接受大家的感谢和祝福。不过，蒂娜显然很想向爱莎介绍她所居住长大的城市，因此特意落后了许多，和爱莎马车的窗户并行，让霍克一个人孤独而无奈地走在最前方。蒂娜倒是对这种不符合传统的状态不怎么在意，路边有平民喊她名字的时候，她还转过去笑着朝对方招手，引起了一片更疯狂的尖叫。 她的母亲是无数人心中的英雄。 爱莎前所未有地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想到在短短几个月前，她也仅仅是将蒂娜·基洛特当做是遥不可及的英雄而已，爱莎便不禁生出许多感慨来。 “我们的家在中央街道附近，应该马上就会经过了。”挥完手后，蒂娜又重新扭过头，微微颔首，小声地对爱莎道，“不过老实说，我也好久没有回来了，上一次在联邦开会好像还是好几年前……” 身为世袭贵族，蒂娜拥有一片税收客观的封地，不过为了方便觐见国王、参与政治，几乎所有的贵族们都在维塔斯设有宅邸，并长期定居在都城，蒂娜就是在那里从小女孩成为少女的。 爱莎看到蒂娜脸上露出怅然的表情。 “总是在暗族那边没什么机会回来，现在说起地理位置我满脑子都是军事路线图，感觉对维塔斯都已经有点不认识了……啊，不过你不要担心，你的房间我已经提前通知管家布置过，生活用品和衣服也购置了一些，之前不是有量过你的尺寸……嗯……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看着母亲好像是认真地觉得她可能在担忧这些的眼神，爱莎笑起来，道：“没关系的，我没有担心。而且你和爸爸都在这里，我没有担心的必要。” 蒂娜立刻露出相当高兴的表情，伸手揉乱爱莎早晨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然后将头凑过去，顶了顶她的额头。 …… 军队行进的终点是在联邦总部。海尔曼联邦是由四个国家组成的——除了综合实力强劲的瑞恩之外，剩下三国分别是商业之国彼斯尼斯、宗教之国米克斯、勇者之国格尔——议会成员按照各国人口分配席位，联邦首脑则由四国中最强大的瑞恩王国的国王兼任，因此联邦总部也就设在了瑞恩的首都。而今天作为士兵凯旋的重要日子，联邦中各国都有王族提前在这里等候。爱莎看到了她以前只在报纸上看到的瑞恩国王和彼斯尼斯国王，除此之外的王族则是一大群分不清谁是谁、来自哪国的公主王子，大概是各国派来的代表和瑞恩的王室成员，不过爱莎仔细地找了好半天，却没有看到伊丽莎白。想到伊丽莎白说过自己体弱多病极少有机会出门，上次好不容易去了沃尔德还被暗族王子捏断手腕种下封印魔法，爱莎不由地担心起来。 第14节 既然到目的地了，蒂娜便不能再留在那里和爱莎说话，她走到最前方，和霍克一起翻身下马，上去与两个国王会面。一番官方的寒暄之后，瑞恩国王嘉奖了所有的士兵，并安排大家去最近的基地休息。 爱莎跟着军队被带走、渐渐看不见父母时还有些无措，但谁知马车刚刚被带到人群看不见的地方，又来了两个仆人模样的人，将她牵回联邦总部后面。马车被停进联邦总部内，爱莎则被七弯八拐地带回总部的一个房间。衣着考究的仆人替她打开门，爱莎战战兢兢地走进去，便看见了高高在上的瑞恩国王、彼斯尼斯国王，以及微笑着看着她的父母。 “这就是我和霍克的女儿，爱莎。” 蒂娜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国王面前。 突然同时成为两个国王的焦点，爱莎顿时紧张起来，她没有遭遇过这种大场面，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瑞恩国王理查德·布朗看着爱莎的脸笑了笑，道：“我已经知道了，伊丽莎白跟我说过……听说你是魔法师？还是拥有天赋魔法的那种？” 爱莎忐忑地点了点头，拿不准要不要行个礼什么的，虽然即使真要她行礼她也不会。 老实说，爱莎对自己是魔法师的事都没什么底气，这件事她也是被关在暗族城堡里的时候才知道，魔法只用过一次。蒂娜和霍克听说的时候都相当吃惊，毕竟他们两个都不是魔法师，按理来说拥有魔法师孩子的几率是很小的，更不要说特殊天赋的魔法师了。 “原来如此，这可很少见。” 彼斯尼斯国王接着说。他长了一张笑眯眯的脸，看起来格外和蔼可亲，由于比理查德要年轻的关系，他看起来似乎比较没有距离感，尽管实际上他的长子也已经要年满十九岁了。 此时，他看着爱莎，赞赏地道：“说起来……这女孩还真是难得的漂亮，我看不要说奥尼·瑞德家的女儿卡特莉娅了，她简直能比得上当年的路易莎。你觉得的呢，理查德？” 瑞恩国王还没有回复，爱莎已经被这个夸张的比喻吓了一跳。 彼斯尼斯国王说得“路易莎”毫无疑问是宗教之国米克斯的现任女王，她还是公主的时候就曾因为美貌和米克斯王室标志性的银发被誉为海尔曼的白百合、联邦的第一公主，据说她的父母因为太担心女儿的长相会导致联邦内部发生分裂，所以极少让她出门，并且直到最后都没有松口她的婚事。 路易莎成为女王后，第一公主的头衔陆续给过的三任不同国家的公主，这个头衔如今落在了勇者之国格尔的国王奥尼·瑞德的女儿卡特莉娅身上。不过，有机会见到这些公主全部的老贵族们都说，后来的公主们没有一个比得上当年的路易莎·怀特，她已经成为了绝世美人的代名词，是不可复制的。 简单地说，彼斯尼斯国王直接越过了现在公认最年轻貌美的公主，而将爱莎与传说级别的美人相媲美，实在非常夸张。 理查德·布朗大概也觉得彼斯尼斯国王用的形容有点太过火了，他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回答：“我不会回答这种得罪人的问题。” “哎呀，那我就当你不否认了。”彼斯尼斯国王眯了眯眼睛，得罪完理查德还不够，还准备顺便得罪一下其他人，他看向霍克，继续说，“说起来，她长得比较像蒂娜，一点都不像你真是太好了，对吧？” 霍克：…… “不要这么说，他只是整天在军营里没什么时间打理自己。”蒂娜护短地挽住丈夫的肩膀，对彼斯尼斯的国王翻了个白眼，“再说，霍克年轻的时候很英俊，如果不是因为……” “你每次都这么说，然而那个时候的霍克我们谁都没有见过，所以我选择不相信。”彼斯尼斯国王很不要脸地道，“说起来，你们家的女孩也已经十六岁了，差不多要考虑结婚对象了吧？这么漂亮的女孩如果没有一个英俊的男孩子和他匹配就太可惜了，让我想想，长得比较好看的男孩……我儿子其实不错，不过他早就有准备订婚的对象了。卡特莉娅的哥哥怎么样？他们兄妹长得都还可以。哦，对了，我们和兽族的关系最近也还不错，你们要是考虑联姻的话，我听说兽族有个年轻少将叫作莱斯·沃尔夫的，外表也……” “不用了，爱莎年纪还小。”蒂娜皱起眉头，打断对方的一系列推荐，“不要将王族早婚的那一套按在她头上，爱莎有自己的想法，她还准备继续学习魔法。” 被刚才国王的那一番话弄得窘迫不已的爱莎总算有机会发表观点了，她连忙握着母亲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关于这件事，他们在狄姆斯卡就商量过。爱莎表达了她学习的意愿，而他的父母尊重她的意见，尽管爱莎竟然拥有魔法天赋这件事全盘打乱了他们原本的规划。 “这样吗，那就算了。”彼斯尼斯国王耸耸肩，嘴角依然挂着轻松的笑，看起来并不在意，刚才所有的话都只是开个玩笑，“不过，说起来……如果说到教育特殊魔法师的人选的话，大概就是在沃尔德那一位了吧……我听说，你们当年曾经是朋友，不过后来……” “依然是朋友。”蒂娜平静地回应，看起来并不想多说，“我们会送爱莎去参加沃尔德魔法之塔三月份的考试，你不用担心。” “抱歉，无意冒犯。”见蒂娜面有怒色，彼斯尼斯国王终于笑着轻松地道了个歉，“是我不该猜测你们的友情的，我当然相信最伟大的女将军的女儿即使天赋是在魔法上也不会逊色，我等待着三月份的好消息。” 停顿片刻，他从依靠着桌子的姿势站直，看起来像是要离开了。 “现在我要先去检查我的礼服了……对了，你们知道今晚有庆祝舞会的吧？那么，我很期待在晚会上见到你们，再见。” 第二十章 舞会是大战凯旋后，瑞恩王国的惯例项目。国内所有的贵族、军官、大臣和战争中表现优秀的士兵都将出现在受邀名单之上，因此像是蒂娜·基洛特这样的人物不可能会不出席，而身为副军长的霍克以及他们的女儿爱莎，自然也都属于邀请的范围内。 这件事蒂娜肯定早就知道，可爱莎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也会出席，立刻吓一跳。然而在联邦总部经历过那场她插不进嘴的不愉快对话、被父母带回了家后，她惊讶地发现母亲早就在家里替她准备的那些东西里，包括了一件礼服。 专门为今晚准备的，参加舞会用的礼服。 “喜欢吗？” 等女仆替她穿好衣服以后，蒂娜期待地将爱莎推到镜子前，让她看自己在镜子里的样子。 “我让麦克森夫人把设计图寄到狄姆斯卡，我亲自替你选的。我觉得很合适你。” 爱莎看着镜子有些发愣。 她还是第一次有机会穿这么正式的衣服，甚至于一个人没法穿上。不仅如此，她还在女仆的帮助下头一回化了妆，感觉不太习惯，但是……很新鲜。 母亲看上去的确是很满意的样子，连连点头：“你比我年轻的时候要漂亮，果然是因为有点像霍克的原因。说起来……上次寄来的样式里还有几种也还不错，要不改天我让麦克森夫人再去一口气全部订下来。皇宫里的舞会、贵族聚会、学校的圣诞舞会、毕业舞会还有各种茶会，你肯定用得着。最近安定下来了，以后我们自己也会举办聚会的，舞会厅太久不用都快变成杂物室了……啊，这样说来我是不是应该再让麦克森夫人找珠宝商来给你买几套首饰……” 麦克森夫人是伯爵府中的管家，多年来负责家里的杂事，母亲和父亲不在时还负责联络，是相当重要的人，但爱莎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她。那是个相当严肃正经的中年妇人，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她的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身上的深色衣服平直得像是从尺子底下拉出来一般，因为总是板着脸的关系，女仆们一见到她就不敢说话，不过母亲很信任她，事无巨细都交给她处理。 此时，蒂娜正眉飞色舞地说着还有什么可以订的东西，显然她并不是一时兴起想出这么多东西来的，大概是平时就经常在考虑，只是没有机会实践罢了。现在爱莎的到来，一下子让蒂娜兴奋起来。 在发呆的一小会儿里，蒂娜已经按从头到脚的顺序讲到鞋子了，爱莎无奈地笑了笑，提醒道：“妈妈，我不需要这么多东西的，而且我还要准备魔法考试……那个，还有，我们是不是该出门了？” 蒂娜这才看了眼钟表，惊呼一声，连忙去准备剩下的东西。看着母亲慌慌张张地跑开，爱莎忍不住微笑起来。 其实在她看来，母亲才是真正的漂亮，那种成熟而自信的神情是她无论如何都模仿不出神韵的。蒂娜对自己充满信心，她相信自己能够做到她所期望的那种成就，并且愿意破釜沉舟地努力，所以才能成为真正的英雄……在与暗族的战争结束后，毫无疑问，蒂娜·基洛特的名字将会载入每一本历史资料之中。 想到让自己出席王宫的舞会，大概就是公开蒂娜家庭讯息的第一步，爱莎不禁紧张了起来。 …… “蒂娜·基洛特伯爵、霍克·伯德上校以及爱莎·基洛特小姐抵达！” 乘坐马车抵达王宫后，第一次参与这种场合的爱莎跟着父母一路小心翼翼地进入大厅，然而刚往前迈了几步，她就被宫廷管家足以回响在整个大厅内的嘹亮声音吓了一跳。意识到“爱莎·基洛特”是在喊她，爱莎的脸立刻就微微地红了起来。 瑞恩王国这里流行的是双姓制，即对爱莎来说爱莎·伯德和爱莎·基洛特两个名字都是她正式的名字，完全可以混用，不过一般来说会使用历史更久、身份更高的一个姓氏用于正式场合，而有爵位需要继承的情况就会选用那个爵位传承的形式，而就爱莎的情况下看，无论是选择哪一种方式她都应该跟随母姓，之前只是为了隐藏身份才跟随父亲而已。这是正常情况，但爱莎毕竟用了十多年“伯德”的姓氏，突然听到还是有点不太习惯，而且……这个姓氏似乎会引人注目。 果不其然，宫廷管家的声音刚落，就有不少人惊讶而好奇地看了过来。 爱莎低下头，下意识地藏在了父母身后，步入觥筹交错的人群之中。 …… 同一时间，在比斯特。 由于神海隔开环形大陆两岸，比斯特与海尔曼之间相距四个时区。当爱莎所在的维塔斯已经灯火通明、整座城市像是地上星空一般亮起时，兽族这里依然是下午，最好的工作时光。 莱斯正在草原上奔跑。 几个月前，当陛下问他是否想要回家休息一段时间的时候，他答了“好”。因为战争结束又失去留在爱莎身边的目标之后，他除了祖国之外，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不过，他仅仅在卡特三世的宫殿里住了很短一段时间，尽管他在那里长大，但如今他已经是一匹成年巨狼，属于猫族的华美宫室早已不是他的家。莱斯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距离都城拜卡两百公里远的狼族封地，这是他真正的父母留给他的遗产，真正的“家”。 一望无际的平原，空旷的草原。 舒适的温带气候，远古巨狼最初的发源地。 这几乎是对巨狼来说最舒适的生活环境，光是感受疾奔时抚过颈边的长毛的微冷的风，就能让莱斯舒服地近乎战栗。然而，当他在舒适中睁开眼，环顾四周却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交流的生物时，却又被一种近乎恐怖的孤独所笼罩。 狼是以家庭为单位群居的生物。 然而他是最后一只远古巨狼，家庭成员里的最后一人。 莱斯奔跑到草原的尽头、位于河流边的独立小型城堡边，才终于停下。他化作人形走进去，正坐在里面等待开会的封臣们都畏惧地看着他，方才还满是说话声的大厅内顿时安静地像是不存在任何生物。 莱斯目不斜视，径自上了楼，然后他就听到留下传来好多松了口气的声音。 巨狼封地生活的大多都是其他狼族，或者狐狸浣熊猫头鹰之类的中等体型以下种群，巨狼的体型和领主身份会给他们很大的压力，再加上他本身的性格问题……莱斯多少知道他受人畏惧。 他回来是希望休息一阵子，将某些感情……压在心底里。然而家里还不如军营里来得轻松，至少萨尔曼那样的狮族对待他的态度就不会那么奇怪，辅佐官的沙丽娜更是敢凭着两颗“不小心”咬死过四任丈夫的毒牙到处开军官玩笑。 莱斯的心脏沉了沉，他继续往上走去，直径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然后推开门…… “莱斯。” 白色的大猫蹲在窗台上，一双异色眼眸转过来幽幽地看过来。大猫旁边还站着一只红色毛皮的狐狸，对方见他进来，便优雅地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没想到开门后看到的会是这番景象，莱斯吃惊地一顿：“陛下……” “下午好，莱斯。”卡特三世轻盈地从窗台上跃下，一步步地朝他走来，“我来看看你，怎么样，回来已经有两个月了，你感觉好一些了吗？” “我……” 莱斯不知该怎么回答。 如果诚实地说的话，那么答案是……完全没有。 他辜负了陛下的期待，时间没有治愈他的疼痛，也没有让他习惯于孤独。他越是压制情感，想起某些事的频率就越高。比如说现在，光是陛下这样问他的状况，他的脑内就不自觉地浮现出爱莎的样子。 河流边抱着篮子的人类少女对他微笑的样子就像阳光一样温柔灿烂，仿佛能让他看到金色的未来，却又让他的胸口疼痛。 好想见她。 想要去找她，想要留在她身边，想要贴近她温暖的体温，想要……和她一起创造未来。 光是想象，他的胸口就涨得像是要四分五裂。 “我……还是想见她。” 他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对陛下说谎。 终于，莱斯看着兽皇的眼睛，耿直地道。 “……原来如此，应该说，不愧是我的孩子吗……” 兽皇叹了口气。 接着，没等莱斯反应过来，便看见卡特三世在他面前切换了形态，柔和的白光笼罩了兽皇的身体，然后白光渐渐扩散，凝聚成人形，待光芒完全消散，只剩下一个银色长发的男子。 卡特三世看起来简直是十多年前毫无变化，一点都看不出中年人的影子，顶多算是比较成熟的成年男性，据说这也是猫族的天赋之一。高贵的皇室血统令他和历代所有皇帝的一样优雅而俊美。卡特三世在猫族中的体型算是很大，因此人形的身高也比较高，只是依然比不上莱斯这样的天生大型动物罢了。他缓缓走到床边的沙发旁，整理了一下边缘点缀着一圈白色绒毛的红色大披风，然后从容地坐下。他慵懒地侧过身，用手背抵住头，让瀑布般的长发自由地倾泻下来，他双眼看着莱斯，慢慢地说：“我给你带来了一份礼物，现在看来……是带对了。” “是……什么？” “还记得几个月前我跟你说过，我让魔法师想办法让我看到你的样子吗？现在虽然你已经不在海尔曼，但那群慢吞吞的家伙总算把这个魔法弄出来了。它可以呈现出你相见的对象所在的情景，只要你知道对方的名字，所在的大致位置，不过，这个魔法的缺点在于声音和画面都是单向的，没有办法沟通……” 随着卡特三世说得越多，莱斯心中的震动就越大，尽管他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特别的表情，但将他抚养长大的猫皇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细微的情感变化。 看来有答案了。 卡特三世顿了顿，看向他随身携带的狐狸：“福克，麻烦你了。爱莎·基洛特，所在地应该是瑞恩王国的首都维塔斯。” 狐狸快速地一点头，闭上眼睛，双脚站立起来，用前爪做了一些外人看不懂的姿势，不久，原型巨大的魔法阵在莱斯面前浮现出来，随后魔纹变浅，有什么别的东西在圆形的魔法中一点点地清晰…… 莱斯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眼睛笔直而专注地看向魔法画面—— 在爱莎出现的第一秒，他的心跳就剧烈地跳了起来。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爱莎像这样盛装打扮的样子，她好像是在一个很隆重的晚会上。画面中的女孩将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露出雪白的脖颈，银色的项链点缀纤细精巧的锁骨，一字肩的礼服露出圆润白皙的肩膀、勾勒出少女窈窕的身形。她看起来在这种场合中有些局促不安，还有些羞涩，她身边还站着另一个年轻女孩，两人似乎原本正在交谈，只是她们此时好像一起看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惊讶。 莱斯微微蹙眉。 这时，狐狸福克做了几个动作，于是画面范围扩大了一些，一个陌生的男人进入画面。他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燕尾服，头发梳得油光发亮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眼中却闪烁着志在必得，他缓缓地道：“那么……基洛特小姐，我有幸请你跳下一支舞吗？” 第15节 第二十一章 汤姆·菲罗斯观察眼前这个女孩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她显然是那种可以成为值得炫耀的战利品的女孩—— 完全能够被称为美丽的长相、不够标准但显得很特别的金发碧眼、伯爵小姐的贵族身份，另外，更重要的是……她是女英雄蒂娜·基洛特那个极其神秘的女儿。 蒂娜·基洛特在这场为凯旋而举办的舞会上无疑是最中心、最核心的话题，现在几乎在任何一个人群中都能听到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响起，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这个结束掉数十年战争、将暗族弄得一团乱的女将军还至少在一两年成为整个人类联邦的中心，并在未来永久地被书写于历史书中。 然而，宫廷管家报出的“爱莎·基洛特”这个名字，犹如又往舞会里丢了一块巨石，瞬间无数惊涛骇浪。 众所周知，蒂娜·基洛特没有任何亲戚，本人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按理来说这个大厅内不可能出现姓这个姓氏的第二个人。如果说蒂娜作为军长和她的副军长霍克·伯德以男女伴的身份来参加舞会还算是正常、顶多有点引人遐想的暧昧关系的话，这个一家三口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除了理查德·布朗国王这种早已知情的联邦核心人物之外，舞会上的所有人几乎都被这个突然的消息炸懵了。蒂娜带着女儿公然出席这种正式场合，显然是准备公开婚姻状况的意思，然而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准备给出任何解释。于是所有人都疯狂地互相交谈、互相打听有没有人知道更详细的内容，想要得到更进一步的信息，可惜的是根本没有人知道，而且基洛特一家刚才走得太快，在大家反应过来前就融入人群了，大家连那个传说中的女孩的脸都没有看见。 当然，在这里的大多数人关心的要不是蒂娜·基洛特突然有了个继承人会不会使现在的政治局势发生变化，要不就是单纯地八卦，感兴趣战无不胜的女将军的感情生活。而汤姆不一样，他注意到的是那个名为“爱莎”的女孩另一方面的价值。 她可以让他在朋友里看起来很高大、很厉害、很与众不同。 跟一无所知的其他人不同，作为一个花花公子，他始终关注着走进舞会的人群里会不会出现下一个能当做目标的人，而爱莎令人眼前一亮—— 这是个生面孔，她看起来对这种场合局促不安，有些笨手笨脚却不失可爱；她的长相漂亮甜美，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很清澈、明亮，身上有一种柔和而单纯的气质，让人觉得与众不同；她与周围的场景略微有些格格不入，尽管身处华服之中，却显然缺乏贵族那种自认为天生高贵而与生俱来的自信高傲之感；她不太熟练的礼节和略带忐忑的举止显然不够大气，但意外地不令人讨厌，反倒显得自然纯真。 只有像汤姆·菲罗斯这样熟练而职业的优秀纨绔，才能在一秒不到的时间内判断出如此多精准的信息，他很快得出了最新的结论—— 这是远离维塔斯的偏远封地小贵族家的女儿，说不定还是第一次来维塔斯。 不错，很新鲜，和以往的类型不一样，可以玩玩儿。 到目前为止，汤姆·菲罗斯还没有动真格的打算，毕竟在他看来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应该很好得手……然而，一秒钟之后，他就听到宫廷管家喊出了“爱莎·基洛特”的名字。 老实说，由于基洛特将军常年在外驻扎的关系，每天坚持参加国家会议和联邦议会的贵族与大臣都未必见过她，就更不要说汤姆·菲罗斯这种不务正业的贵族少爷了，他不能确定涌进一大批人中哪一个基洛特将军，因此无法判定她的家属到底是哪几个，但纨绔自然有纨绔的方法。 很明显，在那一分钟进来的年轻女孩里，除了爱莎，他全部都认识。 于是在所有人都疯狂地寻找所谓的女英雄之女爱莎·基洛特的时候，汤姆的目光已经不动声色地锁定了她。 他并不准备和任何人分享他的战果，只有花花公子才知道花花公子的世界存在多么残酷而可怕的竞争，只要一点点疏忽就有可能让别的猎鹰夺走他筹谋已久的猎物。想要取得胜利，他必须抓住最好的时机。 一开始情况并不乐观，爱莎始终跟她父母在一起。鉴于她的母亲是蒂娜·基洛特，纵然是经验丰富的汤姆也不敢冒然上去搭讪，只能在远处观望。 期待的时机很快就来了，她的父母准备去跳舞，于是和爱莎打过招呼后暂时离开，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绝好的机会！ 汤姆双手向后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将它整理得更加整齐。他快步朝爱莎走去……有一个女孩比他先跑到爱莎的身边，她们看起来以前就认识，这个女孩他竟然也没有见过……算了，反正是女孩子，没关系，等下次再说，重要的是爱莎。 “你好，基洛特小姐。” 走到对方面前，汤姆露出一个绅士而得体的微笑。 不得不承认，近距离看基洛特小姐，他稍微有点失神了，但尽管如此，他对自己依然很有自信。 虽说作为菲罗斯伯爵不学无术的第三个儿子，他已经没有什么获得继承权的可能了，但是英俊的长相、良好的风度、高贵的出身、随时可以从父母那里要到钱的财力，有了这些东西，汤姆相信他甚至不需要有内涵，综合水准就已经超过了全国百分之九十八的男性。 果然，爱莎和她旁边的女孩一齐转过头来。 汤姆并没有怯场，他熟练地继续往下说：“请原谅我的唐突，但我想说一句最诚实的话——你很漂亮。” “……谢谢？” 爱莎眨了眨眼睛，莫名其妙地回答。 她和她身边的伊丽莎白都有些惊讶，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 汤姆则勾起嘴角，用自己最优雅的表情单刀直入地道：“那么……基洛特小姐，我有幸请你跳下一支舞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完这句话以后，汤姆突然觉得背后有点冷，不自觉地打了个可怕的寒颤，就像被什么凶猛的野兽盯上似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舞会大厅有一扇窗户被打开了，应该就是那个原因，汤姆松了口气，重新转回头，真诚地看向爱莎。 他当然不知道，这个时候在遥远的神海对岸真的有一双蓝灰色的兽眸正死死地盯着他。 莱斯整个人身上的气压瞬间就全变了，如果还是兽形的话，他恐怕已经摆出了攻击的姿态——弓起背，露出尖锐的牙齿，从喉咙里发出胁迫和威胁的声音——然而，即使是人形，他也已经死死地攥住了拳头，眼中冰冷而愤怒的敌意任谁都能轻易地看出来。 兽族男性在原始时代一直习惯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感情问题，反正只要揍赢情敌姑娘就会喜欢你。兽族社会进入文明时代以后，兽族女孩在择偶方面的要求已经跟暗族、人类一样变得复杂了，但是这种斗争的本能却在兽族男性的体内残留下来。 在求偶方面的本能被完全激发，莱斯感觉得到他的血液每一部分都在沸腾，他有一种强烈地要去和画面中那个明显地向爱莎传达着爱慕讯息的男性打一架的冲动，向爱莎展示自己的力量、展示他强壮的体魄，炫耀他的强大。 ——我比那个男人强。 ——他在我的爪下连蚂蚁都不如。 ——我能保护你。 ——我能给你强大的后代。 ——所以爱我，不要爱他。 但凡攻击性强的雄性动物在求偶竞争的时候都会格外地残暴，柔弱的狐狸在巨狼扑面而来的威压下感到喘不过气，老实说现在比起摆弄魔法，他比较想夹着尾巴找个草丛躲起来。于是身为宫廷魔法师的福克求助地看向他唯一的救星猫皇陛下…… 卡特三世优雅地撑着头，在沙发里看得很高兴。 福克：…… 这个时候，画面中发愣的爱莎终于开口了：“我……” 第二十二章 “我要等我父母回来，抱歉。” 爱莎笑了笑，歉意对汤姆说。 …… 不知道自己一度陷入过很危险境地的汤姆并不想那么轻易地放弃，爱莎不得不费了一些口舌才将他劝走。一转过眼过了半个多小时，见汤姆略带不甘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爱莎总算松了口气。 “……为什么不去跳呢？”伊丽莎白奇怪地问道，她看上去倒是对有人邀请跳舞有些向往，“反正跳舞只是普通的社交而已，你在维塔斯还没有多少认识的人，能有人主动来交谈不是很好吗？那个人……还挺英俊的呀。” 爱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不会跳舞。” “诶？” “嗯……也不能说是完全不会，但跳得不太好。”她顿了顿，看向舞池，“而且……这里跳得舞好像和菲尔瑞的不太一样。” 爱莎不会跳舞其实是很正常的事，蒂娜因为身份关系和工作关系始终不能露面，霍克回家的次数亦不太充足，祖母腿脚不好，所以一直没有人教她。不过，由于跳舞在菲尔瑞也是相当重要的技能，在许多类似于丰收节的重要场合都会需要跳舞，因此爱莎多少也在孩童的玩闹过程中或者从好心的邻居那里多少学了一点，只是菲尔瑞的舞蹈简单而且活泼，基本上是勾着手臂转圈这样的，算是具有地方特色，而且反正是小地方，跳法比较自由，跳错也没有关系。但在维塔斯就不同了，爱莎知道这不是可以让她自由丢脸的场合，再说她也不是特别擅长国际通用的标准舞，索性不去跳了。 如果换做是比较活泼开朗的人或许不会在意跳错丢脸这种小事，但她……多少有些羞怯吧，害怕自己的言行不符合伯爵小姐的身份，让父母感到失望。 听到爱莎的解释，伊丽莎白先是愣了愣，然后理解地点头：“原来是这样……抱歉，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没关系。”爱莎笑着道，她其实不太介意伊丽莎白问得问题，老实说，她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伊丽莎白明明是公主却对她这么小心翼翼，“对了，你之前想跟我说的是什么？” 伊丽莎白之前来找她似乎是有事要说的，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那个过来邀请跳舞的青年打断了。 “啊，那个，我是想……”没想到爱莎会在这时问起这个问题，伊丽莎白有些手忙脚乱，语速不自觉地快了几分，“我本来是想来向你道歉的，对不起……在狄姆斯卡的时候，我没有陪你到最后。那个时候，剩下的人明明已经只有我了……” 想起那个恐怖的情形，伊丽莎白的眼眶红了几分，看起来极为内疚。 爱莎连忙道：“真的不要紧的，你当时要是留下来的话，反而会拖累我，救我的那个……士兵可能没有办法同时把我们两个人带出去。” “可是……可是要是当时没有人来救你呢？基洛特将军没有凑巧赶到呢？” “那我们大概也不可能全部逃出去，不会只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的，对吧？而且你是公主，你逃出去比较重要。” 爱莎最后还是没有把当初救她的其实是一只狼的事说出来，不过别的倒是真心话。当时那只巨狼驮着她还要应对成批成批冲上来的暗族士兵，显然已经十分吃力了，如果还要再加上没有战力的伊丽莎白的话，他们三个有可能都出不来。再说鉴于爱莎打开的第一个就是她和伊丽莎白的笼子，伊丽莎白原本是可以和最开始做好绳子的那一批人一起走的，但她选择留下来陪她，直到最后才离开，爱莎已经觉得很感激了。 可是爱莎这样的话好像依然没有消除伊丽莎白的愧疚，她情绪有些低落，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低着头轻轻地道：“……要是我的手没有伤到就好了。当时说不定，就能帮到大家……” “啊……” 爱莎看向伊丽莎白的手，那双手洁白细嫩，是典型的没有被任何劳动烦扰过的贵族少女的手，光凭肉眼看的话，其实已经没有任何受过伤的痕迹了。不过毕竟伊丽莎白确实被暗族王子捏断过手腕，还用魔法封印了力量，爱莎担忧地问：“你的手伤，还没有好吗？” 这个问题好像有点难以回答，伊丽莎白的睫毛颤了颤，她没有立刻回答，想了想，才道：“外伤早就好了，但是封印力量的魔法……始终解不开。父王替我寻找了很多魔法师来，都没有办法。” 封印力量的……魔法？ 爱莎想了想，问：“那……能让我看看吗？” 爱莎说得很小心，她尽量不想表现出自大的感觉。既然身为公主的伊丽莎白说很多魔法师都没有办法，那么就说明国王的确已经为她做了许多事，那些为她治伤的魔法师里或许不乏有有名望的高级魔法师，而爱莎甚至没有正式学习过魔法，她是无法和那些人相提并论的。 爱莎之所以这么问一下，主要还是在狄姆斯卡的事给了她一些灵感。特殊魔法师似乎有时候能做到一些普通魔法师做不到的事，而且她的天赋魔法又是治疗……虽然不太清楚封印魔法算不算是伤病，但万一能帮上忙呢？ 伊丽莎白显然是同样的想法，她点了点头，便将手腕递给她。爱莎接过来，闭上眼睛。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爱莎睁开眼，垂下眼眸：“抱歉，我……” 跟之前的所有状况都不一样，爱莎用那些金色的线探进去的时候，的确感觉到了伊丽莎白的手碗里有一个什么东西正在阻拦着她，可是她没有办法把这个东西拆掉，她的线只能连结。 “……没事，其实我也习惯了。你愿意替我担心，我很高兴。”伊丽莎白腼腆地笑着道，并不显得失望，反倒因为爱莎的关心而稍微打开了话匣子，“那个……你可能不相信，不过我原本……力量还挺大的。但力量好像不太适应身体，所以总是生病。现在它被封起来，我身体反而好转了，连这样的舞会也能破例来参加……唔，虽然大家好像都不认识我……” 伊丽莎白望着热闹的舞池中央，看上去很高兴。过了几秒钟，她才重新看向爱莎。 “你接下来应该会考虑去沃尔德那边学习魔法吧？说到高等学校的话，不管是哪个国家的人都会去那里……我今年身体还不错，而且顺利从狄姆斯卡那里逃回来了，爸爸说不定会破例同意我再去考一次，唔……只是力量用不了的话……” 伊丽莎白停顿几秒。 “……也没有关系。”她笑了笑，“要是你在那里找到解开封印魔法的办法的话，可以回来帮我吗？” 爱莎一愣，连忙点头。 她目前的确是准备三月份去具有“世界之心”之名的沃尔德，母亲先前隐隐提到过那里好像有一个比较特别的魔法师，能够教导具有天赋魔法的学生，但是似乎其中又有什么特别的隐情……由于先前一直都在赶路的关系，蒂娜没有机会向她仔细说明。 不过，眼下可以确定的是，考试是在三月中旬举行，如今已经是十二月底，她能用来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 几个小时后，神海对岸，遥远的比斯特。 灰色的巨狼像是旋风一样再次闯进了属于他自己的城堡，只是这一次城堡大厅里坐着的不再是那些胆怯的封臣，而是整个帝国最尊贵的白猫。 卡特三世蹲坐在大厅垫着软垫的椅子上，悠闲地晃了晃尾巴：“领地巡视完了？” 莱斯在原地粗重地喘着气，汗水顺着毛低落下来，他看起来十分狼狈。 在爱莎拒绝那个人类男子的一刹那，莱斯不得不承认他松了一口气，但与此同时，他又觉得胸口空荡荡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爱莎是多么温柔美好的女性，她正值花季、美好、善良，像是含苞待放的玫瑰。她迟早会有追求者，即使不是今天这个男人，也会是别人。 光是想到这一点，莱斯就心烦意乱。 他极少在一天之内巡视两次领地，但刚才他不得不将这个作为借口暂时离开这座城堡，出去吹吹风。 奔跑的冷风让他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可是皎白的月光却又让他的血液沸腾。莱斯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的，可他想清楚了一些事。 第16节 莱斯化作人形，走到卡特三世面前。 “陛下……我想见她。” “是吗。” 猫皇平淡地道。 他听得出来，莱斯这一次说得不再是一种感情，而是一个决定。 “知道吗，你不是第一个试图违背规定的人。”猫皇的语气很平静，却透着一种怀念的意味，“我曾经做过的事大概比你……还要严重。” 莱斯微微一怔，有些惊讶。但卡特三世似乎并不准备说下去，他顿了顿，定神看向眼前的青年，说：“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的话，我不会阻拦你。不过，你应该知道，即使我们和人类之间开放边境的条约签订，你作为军官也是不能随意出入境的，另外你喜欢的那个女孩是将军之女的身份也比较麻烦……所以直到她真正信任你、哪怕知道你是兽族也不会惊慌之前，都不要暴露身份，可以吗？” 莱斯背挺得笔直，点了一下头。 兽皇的要求很合理，即使他不说，莱斯也会这么做的。 不过…… 莱斯一向冷硬的脸上露出几分迷惑的表情，他看向猫皇，问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信任我？” 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信任一只野兽？或者……爱上一只野兽？ “……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不知道。”猫皇叹了口气，“我要是知道的话，你们现在就会有真正的皇后，你也会有一个人类的养母。不过……” 卡特三世停顿几秒。 “你的处境应该不会像我当年那么糟。那个女孩……是基础教育刚结束的特殊魔法师对吧？你让我调查的事，我已经调查过了。你不需要在海尔曼待太久的，她肯定很快就会去沃尔德，因为……这个世界上，公认能教导特殊魔法师的，只有一个人——” 第二十三章 “埃里克·格林。” 蒂娜·基洛特说道。 爱莎一愣，跟着重复道：“埃里克·格林？” “对。”蒂娜点头，证明爱莎没有念错，“他是唯一能教导特殊魔法师的人。” 距离庆祝舞会结束已经过去两个礼拜了，在爱莎顺利收到从菲尔瑞破例提前寄来的毕业证，她去沃尔德接受高等魔法教育的计划终于也正式提上议程。此时，她们正坐在书房里，爱莎翻看着沃尔德各个高等教育机构的招生信息，而蒂娜正在给她讲解沃尔德详细的情况，作为一个二十多年前从沃尔德军事学校毕业的人，蒂娜对那座岛自然比较了解。 埃里克·格林。 这还是爱莎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她眨了眨眼睛，默默记在心里，看向母亲，等待她继续解释。 蒂娜顿了顿，说道：“你以前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可能没有关注过。事实上，这个人在魔法师里很有名。他十六岁就取得了高级魔法师资格，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获得者、当时很出名的天才，这个记录至今都没有被打破。他目前在沃尔德魔法之塔排行第二，同时兼任魔法之塔高级管理者身份和世界之心委员会成员身份。他本人并不是特殊魔法师，不过，他曾经教导过六个具有天赋魔法的学生。他是目前唯一一个能让特殊魔法师和普通魔法师一样使用通用魔法的人。” 蒂娜一口气将关于埃里克·格林的信息说完，然后定定地看向爱莎。 爱莎的表情已经极其吃惊。 看着自己的女儿对关于埃里克的事惊叹的样子，蒂娜脸上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 当然，这不能怪爱莎，任谁第一次听说那家伙的情况都会是这种表情。 对于魔法师来说，位于世界之心沃尔德的魔法之塔绝对是圣地一般的存在，那里自古以来就是魔法最中心的地方，几乎所有先进的魔法都是在那座塔里创造出来的。魔法之塔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丰富、最高端的魔法资源，它的年龄几乎和沃尔德这座岛城一样大，而魔法之塔的魔法师排名更是最具有权威性的对魔法师水平的肯定。 在大混战年代，有十位极其优秀的魔法师跟随呼吁和平的队伍，从混乱的大陆逃往了位于神海中心的沃尔德，然后建造了这座高达十三层的塔。那十位魔法师按照魔法水平高低由上往下一人住一层，而最底下的三层则向所有魔法师开放。这个传统后来一直延续下来，每年魔法之塔都会举行公开比赛，普通魔法师会进行排位战，在普通魔法师排位战中获得优胜的人能够向倒数第四层、也就是排名第十的魔法师挑战，而已经在塔内获得楼层的魔法师则可以依次向上一级挑战，在挑战期内挑战次数不限，以这种方式确定下来的排名，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水分的、简单粗暴却十分公正。为了方便起见，这座塔的楼层计算方式和其他的塔不太一样，底下三层就按照常规被称为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然而从开始住有高级魔法师的第四层开始，又重新开始记位，再次从第一层开始，直到记到第十层，故魔法之塔又被分为公共区域的下区三层和私人区域的上区十层。 在这种情况下，上十层的人如果不是拥有绝对稳定的实力，就很容易被其他人挤下去，然而埃里克·格林却能稳居于上区第九层整整十年，绝对是水平碾压的表现。而他教育出来的特殊魔法师，更是几乎颠覆了人们一直以来的认知。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拥有上天赋予的特殊能力，就势必会付出一部分代价。 众所周知，虽然特殊魔法师在自己的天赋魔法上得天独厚、天赋异禀，可以说个个都是很特殊的天才，可是他们使用通用魔法或多或少都会遇到障碍……倒不是说完全不能使用，只是学习起来比较困难，或者即使学会了威力也比不上普通的魔法师们。据说这是由于特殊魔法师运行魔法的方式和其他魔法师有本质上的不同，是无法避免的，让特殊魔法师在发挥天赋魔法的同时还要精通一般魔法，就像是在逼一只企鹅在擅长游泳的同时还要飞上天空。 然而埃里克·格林却做到了，并且完成得非常完美。更可怕的是…… 他今年才三十九岁！ 由于对方毕业以后就非常低调，而特殊魔法师数量又稀少，没有多少人关注，关于他公认能引导特殊学生的事，蒂娜也是调查以后才知道。 这简直是无法形容的才能。 ……尽管蒂娜自己也曾被誉为最有军事天赋的女人，可是想到对方比她还要小六个月时，蒂娜的心情还是忍不住有些微妙。 蒂娜抿了抿唇。 所以，那个人，当年到底是为什么…… “妈妈？” 注意到蒂娜正在走神，爱莎小心地唤了她一声。 蒂娜从恍惚中回过神，顿了顿：“……抱歉，爱莎，怎么了？” “这个人，好像已经三年没有招过学生了。” 爱莎将招生信息翻到写着埃里克·格林的这一页，递给蒂娜看。相比较于其他魔法之塔的高级魔法师而言，埃里克·格林的信息简直少得可怜。 没有照片，没有写擅长魔法类型，历年招生情况后面是一连串的“0”，只有四年前有一个孤单而可怜的“1”，他的简介只有只有简单的一行字——“高级魔法师，位于魔法之塔上区第九层”。 扑面而来的孤僻和傲慢。 爱莎这段时间研究了不少资料，知道魔法之塔是双向选择制，学生可以填报多个老师的志愿，而老师可以决定是否要这个学生，如果一个老师一年没有感兴趣的学生的话，的确有可能出现招生“0”的情况，可是埃里克·格林的这种情况未免太多了一点。按照他的资料，这个人如果不是根本不想招收学生的话，就是极端自信于自己处于魔法之塔第九层的地位不可能挑选不到学生。 ……可是他的名字既然出现在了招生信息的名单上，前一种可能性理论上来说是很低的才对。 爱莎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困惑，听到她的话，蒂娜轻轻一顿，伸手将招生信息接过来。 “——如果你们将来的孩子有魔法天赋的话，交给我吧。” 不知怎么的，蒂娜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这句话。 难道说埃里克这些年一直招生却不收任何学生是在等……她和霍克的孩子？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蒂娜就飞快地否决了。考虑到埃里克这么说时那狼狈的情形，蒂娜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只是出于风度才那么说的，如果当真的话……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一些。 只是没想到她和霍克的女儿真的会有如此需要他的一天。 “他的确很少招收学生，算上已经毕业的六个特殊魔法师，一共也只收过七个人。” 蒂娜定了定神，回忆起她先前收集的信息，解释道。 “他当初好像是为了研究天赋魔法和通用魔法的共性，才特意寻找了特殊魔法师来教导的。那最后一个学生毕业后，他的排名就顺利从第五名上升到了第二名，住处也提高到魔法之塔上区九层，这几年好像是为了尽快突破顶层的关系，才不怎么招收学生了……不过没有关系，爱莎，无论他会不会选择你，魔法之塔都是魔法师接受教育最好的去处，即使不是埃里克·格林，其他老师也不错。” 听到母亲这么说，爱莎稍微安心了些。 “算了，先别想这些事了。” 突然，蒂娜收起之前严肃的神情，跟以往一样豪爽地笑道。 “知道吗？爱莎，沃尔德包括魔法之塔在内的所有具有教育系统的学校或者机构都允许进修生饲养宠物，以前几乎每个女孩子房间里都会有点什么小动物，凑巧我到现在都没有送过你什么礼物……你有什么想要的宠物吗？猫？狗？或者鹦鹉？” 蒂娜兴致勃勃地看着爱莎，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准备给她买个宠物。 爱莎先是愣了愣，然后…… 狼。 当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字眼时，爱莎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不是一个一般女孩提到宠物时会联想到的动物，以前的爱莎也不会。倒不是她真的将那只狼当成了自己宠物那样的所有物，只是……她在想念它。 和一只狼朝夕相处建立友谊绝对是爱莎这辈子最富有传奇性的经历，而且那只狼还将她从暗族女王的城堡里背了出来…… 它现在在哪里呢？回到森林里去了吗？它过得好吗？会不会又遇到猎人了呢？如果又受伤的话怎么办呢？它…… “爱莎？”见女儿突然不说话了，蒂娜凑近她，奇怪地问道。 “啊，抱歉。” 爱莎猛地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想起狼的事就停不下，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爱莎抿了抿唇，道：“那个……妈妈，让我想一阵子可以吗？其实我……在菲尔瑞的时候有养过一些东西……” “当然。”蒂娜很自然地回答，这对她来说是微不足道的要求，“你要是什么时候想好的话，可以告诉我。” 爱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望向窗外朝着菲尔瑞的方向，意识渐渐飘远…… 她第一次遇到那只狼是在菲尔瑞北面的森林，显然那是它的栖息地。然而接下来她就要前往沃尔德，如果考上的话，她或许会在那里学习好几年，即使没有考上，再回菲尔瑞的可能性也很小。更何况，她上次回菲尔瑞森林的时候，并没有再见到巨狼。 她和那头狼……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爱莎恍惚地想。 ……………… ………… …… 能。 这个答案爱莎很快就知道了。 有时候，世界的奇妙简直超乎人的想象。 第二天早晨，当爱莎醒来的时候，竟然看到自己的窗外……静静地站着一头灰色的巨狼。 第二十四章 莱斯是连夜跑到爱莎这里来的……不, 事实上, 在连夜跑到维塔斯之前, 他就几乎没有停歇地跑了十几个日日夜夜。 以莱斯的身高体重，无论是兽形还是人形都不可能有鹰兽能胜任将他从比斯特带到海尔曼的工作，于是他不能像卡特三世那样在鹰兽背上坐一夜就从神海西岸到达神海东岸。然而船的速度太慢了, 根本没有办法满足莱斯的需要, 自从确定他要回来见她以后, 莱斯一秒钟都不想都继续浪费。 幸好，作为巨狼, 莱斯还有引以为傲的奔跑速度。他的奔跑速度并不亚于飞行的暗族或者是鹰兽。 他从狼族封地出发，先是跑到环形大陆的最北方，通过船只越过群岛后, 又贯穿了整个暗族王国, 最后越过边境森林，跑到这里。 要以巨狼的身份在人口密集的地方活动并不容易, 所以他经过比较大的城市时只能夜行，这一次进入维塔斯也是一样。他趁着夜色偷偷进了城，顺着爱莎的气息找到了基洛特伯爵的住处, 然后……他很庆幸爱莎的房间外有一处还比较大的阳台, 他用人形从墙外爬上来, 在通过透明玻璃看到爱莎安静的睡颜时，莱斯忽然有一种非常安定的感觉，长久以来的思念和渴求在一瞬间得到了满足，他焦躁的心总算变得放松而平和。 不过……私自潜入别人家并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 莱斯原本的打算只是过来看她一眼, 等天亮就走，然而……爱莎醒得比他预计得早。 与那双棕绿色的眼睛四目相对的时候，莱斯几乎僵在了原地。他没有想到爱莎会这么快醒过来，天才不过刚亮而已，他正准备离开的…… 出乎意料地，就在莱斯窘迫不安的时候，爱莎从床上跳了下来，没等他反应过来，房子内的暖气夹杂着少女的馨香瞬间涌入了他的怀内—— 第17节 “我很想你。” 爱莎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她抱住了他的脖子，还在他的毛里蹭了蹭，莱斯的脸顿时就红了。 他知道爱莎的“想念”和他对她的想念完全不是一个意思，不过他脸红也不仅仅是这句话。大概是因为伯爵的房子里火炉烧得很旺的关系，爱莎的睡衣相当轻薄，而且她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一激动从床上跑下来的时候没有穿鞋子，衣衫也有些不整…… 狼族的嗅觉极为敏锐，爱莎前一夜沐浴后留下的淡淡的香味分外清晰地钻进莱斯的鼻腔内。他好不容易才竭力抑制住俯身亲吻她的冲动，与此同时，他几乎不敢看她。 爱莎是真的惊喜极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昨天还在想着会不会和巨狼就此分别，今天就会重新见面。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手中毛茸茸的触感和温暖的体温是如此的真实，一点都没有梦境的朦胧感。 “你是来找我的吗？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北方吗？” 爱莎注意到巨狼后背的毛上竟然凝结了冻结的雪花，维塔斯并没有下雪，它肯定是昨晚从遥远的、下了雪的地方跑来的。 意识到外面很冷，爱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阳台的两扇门都打开，让巨狼进入温暖的屋内。 “说起来……你是怎么上来的？” 爱莎惊讶地看着不知怎么上了自己位于二楼房间的巨狼，当然，她没有得到回应，因为狼是不会说话的。 爱莎也觉得自己自言自语的样子看起来肯定十分傻，她不禁有些脸红。不过，定了定神，爱莎还是继续说道：“对了……其实我一直想向你道谢，在狄姆斯卡的时候，谢谢你救了我。” 灰狼用那双蓝灰色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她。 巨狼的眼睛看起来总是很深情、很有灵气，这样的凝视让爱莎忍不住产生了一种她被一只狼爱着的错觉，她笑得眯起眼睛。 这个笑容让莱斯一个晃神，等他反应过来得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将鼻尖贴上了爱莎的脖子，正在轻轻地嗅她的气息。 莱斯猛地一顿，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么无礼的行为，他立刻就想将头收回来，然而…… 爱莎已经理所当然地将他的行为当做了动物对人表示亲密的举止，她很自然地再次抱住它的脖子，蹭了蹭，然后飞快地在他的嘴上亲了一下。 莱斯：…… 爱莎并不知道她刚才的举止让她抱着的这头狼灰毛底下的脸烫得快要爆炸了，她的心脏完全被重逢的喜悦所填满。 爱莎当然不会真的相信之前弗雷德说的狼是听了他的话才知道去狄姆斯卡救她的，从狼一直以来的表现来看，爱莎更倾向于它是在亲近她……因为她替它治伤的关系，这头狼已经对她产生了信任感。 那么接下来…… 每天都会在河边等待她，从菲尔瑞到狄姆斯卡救她，又从不知道哪里跑到维塔斯来清晨站在阳台上等她，尽管爱莎不清楚为什么前几个月里狼消失了，可是这些信息已经足够她做出一个判断—— 这头狼是特意来找她的。 它已经将她当做同伴了。 爱莎伸手揉了揉狼毛，感动地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也很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但是这里和在菲尔瑞的时候不一样了……我不太确定附近有没有森林可以让你居住，你愿意住在我家的院子里吗？或者我房间？唔……但是我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同意……” 虽然蒂娜昨天的确说过同意她饲养宠物，甚至以后去了沃尔德爱莎也能一直将动物带在身边。可是蒂娜昨天举得例子里显然不包括这么大的生物，爱莎并不确定她能让巨狼留下来。 说起来…… 爱莎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不太清楚巨狼的习性，她没有见过巨狼在和她碰面以外的时间的生活，即使狼真的能留下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养。再说……她好像也不能完全确定巨狼只是来看她一点，还是准备和她生活在一起。 幸好……动物的心情是可以从别的方式里了解到的。 爱莎看了眼巨狼那和冷峻外表不符的、从她抱住它起就在不断摇摆的尾巴，下定了决心。 “你等我一下。” 爱莎道。说着，她打开衣柜拿了几件衣服，然后走到隔屏后匆匆地更换。 莱斯再次僵住，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想象，可是光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就让他耳根发热。那个该死的隔屏做得并不严实，隐隐能够看到女孩子的身形在里面动作。 莱斯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爱莎并没有在换衣服上耗费很多时间，她很快就干净地出来了，头发已经编好盘在脑后，她甚至在上面扎了一条缎带。 “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爱莎安抚似的在莱斯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然后飞快地开门离去。 被留在房间里的莱斯有些莫名。不过，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后，一阵错杂的脚步从走廊上传来的时候，事情就变得清楚了。莱斯很快就听出那是两个人的脚步声，而且……她们的气息已经暴露了她们的身份。 莱斯绷直了后背。 蒂娜和爱莎推门而入。 在狄姆斯卡边境森林里的时候，莱斯就曾经见过一次这位女将军，只是对方看见它还是第一次。 在传闻中，蒂娜·基洛特比许多男性都要勇猛凶悍，不过，在现在，她更令人紧张的那个身份是“爱莎的母亲”。 莱斯很忐忑。 这时，蒂娜的眉头皱起，让人分不清是喜是怒。在看到莱斯的体型时，蒂娜明显地顿了顿，但她并不畏惧，只是大步向他走来。 莱斯注意到，蒂娜带了长枪，她的步伐带着戒备，显然并没有对它放松警惕。 “这就是你说得狼？”蒂娜的眉毛轻轻一挑，看向爱莎，“它——” 莱斯的心提了起来。 他的兽形非常醒目，而且和兽形一直保持机密状态卡特三世不同，他一直担任着冲锋陷阵的角色，所以虽然他从军才五年，可知道兽族有一个年轻的少将是远古巨狼后裔的人并不少。 莱斯不敢傲慢地猜测比他成名早起码十年的蒂娜·基洛特会很关注她，将他的兽形和外表都弄得清清楚楚，但他的确很担心蒂娜会联想到什么，毕竟军人对周围国家的军官都很敏感。 然而蒂娜接着往下道：“长得挺帅的嘛。” 莱斯：…… 爱莎原本也在担心，但听到蒂娜说出夸奖的话、感觉到母亲好像并不反感这个生物，她总算松了口气。 说起来……真不愧是母亲。 爱莎想起自己当初第一眼见到巨狼的时候，对方的体型给了她很大的压迫感，它又浑身是血和泥，光是看就让人觉得凶暴可怖，她除了害怕以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当然她现在已经不怕狼了，消除掉恐惧感以后，巨狼高大的体型、完美有力的肌肉、柔顺浓密的毛发、蓝灰色坚毅的眼睛……从欣赏的角度来看的话，它的确是相当美丽的生物。 “不过……” 蒂娜深深地蹙眉，话锋一转，打量莱斯的神情带上来一丝探究。 “我不认为这种生物适合饲养在院子里，爱莎。” 蒂娜略微停顿了几秒。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狼，也没有听说过这种品种。但是，据我所知，兽族贵族里倒是有一支狼族的兽形能够达到这种大小，只是那支狼族也已经相当没落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后裔……唔，那个最后的后裔应该是叫作莱斯·沃尔夫，是个很年轻的少将。” 第二十五章 “……诶？” 爱莎呆住, 吃惊地看向莱斯。 这个时候从蒂娜·基洛特将军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莱斯也是猛地一僵, 他的心脏差不多是在一瞬间就提到了最高速。 不过，还没等莱斯和爱莎做出进一步的反应，蒂娜顿了顿, 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那位少将好像也在战争期间受了重伤, 现在正在比斯特养伤, 据说已经好几个月了，如果他这次挺不过来的话, 这一族可能就要消失了吧。” 蒂娜再次看向爱莎，对她严肃地道。 “跟着你来的这只狼很可能也是相当稀有的品种，如果它愿意住在这里的话, 我倒是没有意见, 只是很可能找不到任何照顾它可以用的资料，饲养它会相当麻烦, 即使这样也没有关系吗？普通的小猫肯定会好养很多。” 爱莎一愣，揪着灰狼身上毛的手稍微颤了颤，不知怎么说才好。 见没有暴露身份, “正在比斯特养伤很可能挺不过来”并且容易不小心养死的沃尔夫少将倒是松了口气, 他低头看了眼被蒂娜的话问住的爱莎, 迟疑片刻，俯下身，用额头蹭了蹭爱莎的头顶。 ……我没那么容易被养死的，放心吧。 虽然很想这样直接告诉爱莎, 但目前莱斯只能用动物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意思，他深深地望着爱莎，希望能让对方理解。 突然被蹭的爱莎总算回过神来，她转身抱住灰狼，顺了顺它后背的毛。 果然很舍不得。 爱莎纠结地想。 看着抱着狼不太想放手的女儿，还有看上去好像比爱莎说得还要温顺、还要亲近人的狼，蒂娜叹了口气。 “要不这样吧，我把这只狼送到离维塔斯最近的森林里去，你想看它的时候就去森林里看它，怎么样？到沃尔德去的话，会有专门的大型宠物放养区，应该更方便一些。” ……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爱莎和狼的相处方式几乎完全回到了和菲尔瑞相同的状态，只是从家到森林去的距离要比以前远一些。 这样的状况对莱斯来说其实比被留在爱莎家里还要好，毕竟他可以一个人的时候在森林里自由地切换人形和兽形，不必随时都装作真狼的样子，还能和以前一样在夜晚与兽皇联系。另外，尽管战争已经结束，可是莱斯偶尔还需要处理作为少将和作为领主的工作，时不时需要和下属或者封臣联系，在没有人管辖的森林做这些事明显方便许多。 作为职业军人，莱斯接受过野外生存训练，对森林生活并不陌生，他可以过得很好。 另一方面，爱莎正在准备三月份去沃尔德的魔法考试。 老实说，她非常紧张。尽管父母都安慰她说特殊魔法师因为数量稀少、具有研究价值的关系，比普通魔法师更容易通过考试，但这改变不了爱莎基础很差的事实。其他参加高等魔法考试的学生基本上全部都是从专门的魔法师基础教育学校毕业的，已经经过了好几年的魔法训练，然而爱莎……在冬天到来以前，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属于魔法的范围。 她要补得课有很多，于是，在巨狼不需要治疗的情况下，各种书本取代药品成为了爱莎带到森林里去的东西。随着离出发去沃尔德的日子越近，爱莎也越来越不安。莱斯注意到爱莎有时候看起来很困，时不时靠在他身上就能睡着，尽管爱莎总是在他担心地看着她时用笑容来掩饰，可他依然很难忽视爱莎眼睛下面疲惫的青黑色。 爱莎恐怕经常在熬夜。 莱斯对她的状况有些心疼，可是兽形能提供的帮助非常有限，他只能尽量让爱莎在午睡的时候睡得尽量舒服一些。 转眼距离出发启程去沃尔德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一个星期，这一天，爱莎和往常一样在早上九点钟抱着书抵达了森林。莱斯已经在老地点等她。爱莎看到巨狼，立刻笑了起来。 “早上好。” 爱莎走过去，跟往常一样抱住它，然后在莱斯的脖子上亲了一下。 莱斯的尾巴不自觉地左右缓慢地摆动了一下，他喜欢爱莎亲近他……哪怕只是狼形。 作为回应，莱斯低下头，轻轻去磨蹭爱莎的脸。爱莎被弄得有几分痒，笑着躲开它，扭身去碰莱斯的身体，一人一狼玩闹了一会儿，玩够了，爱莎才直起身体，微笑着道：“去沃尔德的船票已经买好了，下个星期我们一起离开。从海上走可能会有一点摇晃，你不要怕，现在的船只很先进，应该很快就会到的。” 莱斯认真地注视着爱莎，爱莎的目光却有些躲闪，莱斯知道这是为什么。 爱莎大概是真的在担心“它”作为一只狼会畏惧走水路，所以在小心地安抚“它”。莱斯并不是真正的狼，他知道再先进的船只从瑞恩的港口到达沃尔德也不可能一天到达，如果可以的话，他就不会选择绕一大圈从比斯特跑到这里来了。 对真正的大型陆生动物而言，好几天在海上的行程大概是十分难熬的。 感觉到爱莎的忧虑，莱斯想了想，附身蹭了蹭爱莎的脖子。 他的确不喜欢以兽形在船上待好几天，可是是和爱莎在一起的话，就没什么。 爱莎被蹭得“咯咯咯”地笑起来，虽然她拿不准巨狼对她的话能理解多少，不过这样亲近的举动令她一下子安心许多，不再那么担心了。 交流完坐船的事，爱莎跟往常一样拿出魔法书来学习。巨狼趴在地上，温顺地让她靠着他的背。莱斯扭过头，便能看见爱莎专注地看着的书上写满密密麻麻的笔记，字迹还很新。 第18节 不过，看了一会儿，爱莎就开始揉眼睛。注意到巨狼凝视着她的视线，她笑道：“昨天睡得稍微晚了一点，但是没关系的，我还撑得……住……” 话甚至没说完，她就闭上眼睛不自觉地睡过去了。 望着她安静地歪着头睡觉的样子，莱斯微微一僵，无奈地叹了口气。 尽管已经是二月份，可春天终究还没有来，爱莎身上的衣服醒着御寒还行，可是睡觉恐怕太冷。莱斯想了想，小幅度地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好让爱莎靠得舒服点。他将身体渐渐地蜷起来，像是大围巾一样将爱莎裹在中间，尽最大可能让爱莎接触他的毛和体温，不至于受冻。 爱莎大概也在睡梦中感觉到了温暖，迷迷糊糊地躺下来勾住莱斯的脖子，脸不自觉地往对方的毛里埋，更糟的是她的嘴唇无意识地往他身上贴……莱斯整个人顿时就是一僵，兽族的兽形的确是有毛皮覆盖来代替衣服，但这不意味着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兽族男性被爱慕的女性越过毛贴着还能完全无动于衷，然而不等莱斯想好怎么办，突然，萨尔曼的声音从耳朵里直接响起—— “嘿！莱——” 萨尔曼原本心情很好的话猛地卡在喉咙里，他甚至来不及把莱斯的名字喊全。 自从陛下让魔法师们研究出能看到联系对象脸的魔法以后，这个新型魔法自然快速地普及开来，大家都很喜欢用，萨尔曼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今天，一向豪爽开朗不拘小节的狮族将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魔法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无法判断联系的对象正处在什么场合之中。 从他的角度并没有办法看到爱莎是闭着眼睛的，他见到的画面就是自己从低级军官一路带到少将的沉稳内敛的沃尔夫将军正在把一个人类小姑娘往自己毛里塞，而那个女孩几乎是挂在莱斯身上，姿态亲密得难以形容。 这个情形好像和一边脱一边亲也没什么差别了，可现在明明还是白天，对面那个地点一看就是野外，而自家一向沉默寡言的少将竟然还是兽形……虽然仔细想想莱斯就算看起来禁欲毕竟还是二十岁的年轻人，又是在刚结束战争相对来说工作比较清闲的时候，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气氛十分尴尬。 果然画面的魔法还是不能乱用。 萨尔曼暗自后悔自己不在平时的老时间联系莱斯。他面无表情地将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全部压在心底，定了定神，同一种过来人的语气沉稳冷静气定神闲地道：“打扰了。” 啪。 比萨尔曼还惊悚的军队魔法师同一时间手一抖切断了魔力，他被叫来联系沃尔夫少将的时候可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这种场景，他感觉到自己长久以来对少将的认识全部崩塌了。 莱斯：…… 即使他没法看见萨尔曼的脸，都能够想象得出对方的表情。 这一天，被对方的单向魔法观察到奇怪画面却没有办法重新用魔法解释回去的莱斯，清楚地明白了什么叫“百口莫辩”。 第二十六章 一个星期的时间转瞬即逝, 就在萨尔曼让全军队知道了沃尔夫少将交了个人类女朋友的事的时候, 一无所知的爱莎也终于迎来了出发去沃尔德的日子。 “抱歉, 爱莎，我们没有办法送你去世界之心。” 距离出发还有几个小时，霍克看着爱莎, 愧疚地道。 爱莎笑着摇了摇头, 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战争结束才几个月, 事务依然非常繁多，蒂娜和霍克两人都拥有比较高联邦军衔, 这个时候脱不开身，爱莎完全能够理解。再说从维塔斯去沃尔德，一个来回可能就要花掉十几天的时间, 她并不想要成为父母的拖累。 当然, 头一回出这种远门，如果爱莎说自己一点都不害怕, 那倒也绝对不是真话。 看着女儿相当体贴乖巧的模样，霍克内疚的情绪更深。他抬头和妻子对望一眼，顿了顿, 从身后拿出了什么。 “不过……”霍克抿了抿唇, “我和母亲有个礼物想送给你。” 他递过来的是一个白色的长条形盒子, 盒子上方用蓝色的缎带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看起来干净又漂亮。爱莎愣了一瞬，没想到父母会给她准备礼物，迟疑几秒才伸手接过去。 蒂娜站在爱莎身旁, 扶着霍克的椅子背，她既有几分忐忑又有几分期待地看着爱莎，催促道：“不打开看看吗？这个东西我们一个多月前就订做了，上个星期才做好。” 听母亲这么说，爱莎便不再迟疑，伸手去拽盒子上的蝴蝶结，一下子就拽开了。将扯下来的缎带随手放到桌上，爱莎将盒子的盖子打开…… 一根棕色的魔杖静静地躺在天鹅绒垫子上，即使爱莎对魔杖的好坏尚且不太熟悉，却也能看得出它的线条十分优美，仔细看得话，还能看到杖身上雕着细细的魔法纹路，这是魔杖之所以能让魔法师更好地使用魔力的原因。 另外，魔杖的杖尾用比较深的线条刻了她的名字——“爱莎，来自瑞恩”。 爱莎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本来就需要魔杖，所以只是普通魔杖的话，可能还称不上是重要到令人惊讶的礼物，但刻了字就完全不同了，尤其是刻得还是她的名字。 魔杖之所以具有魔杖的功能，就在于它嵌在内部的核心和刻在杖身上的魔纹。魔纹非常复杂，出现一点差错就有可能会影响到魔杖本身的功能，所以通常来说除了魔纹本身，魔杖上是不能有装饰性的图案的。如果非在上面刻字不可的话，魔纹本身也必须得做出同步复杂的改变……这意味着时间成本和金钱成本上指数倍的飞速上升，具体会上升多少，就要根据刻上的多余内容的复杂程度而定了。 “喜欢吗？”蒂娜握着椅背的手紧了紧，看上去有些紧张。 “……当然！” 爱莎从吃惊中回过神来。这几天父母陪着她将去沃尔德需要的东西全都买齐了，只剩下魔杖，因为蒂娜和霍克都没有提，爱莎还以为是需要她自己去世界之心买的意思，由于她没有挑选过魔杖，魔杖的价格又是所有工具中最昂贵的，爱莎稍微担心了一阵子，而现在，她却有些不知道怎么表达。 “那个，谢谢，我……” 看爱莎的确很惊喜的样子，霍克和蒂娜都松了口气，他们对视一眼，蒂娜笑了笑，道：“生日快乐，爱莎。” “诶？” 爱莎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去看墙上的日历。二月二十七日，作为出发去沃尔德的日子，她之前已经确认过许多次了，只不过，好像是这时才第一次意识到，今天同样是她的生日。 住在菲尔德的时候，父亲并不是每年都能正好在她生日当天赶回来，早早晚晚是常有的事，所以爱莎本来就对这个日子不是特别敏感，再加上她最近可能复习得太过脑子开始混乱了…… 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感觉，爱莎的眼眶有些发红。 然而爱莎这样的表情反倒让蒂娜和霍克愧疚起来，让女儿因为在生日的时候收到礼物这么正常的事而感动，某种意义上反应了他们身为父母在先前的十几年里并不是特别称职。 蒂娜低头抱了抱爱莎，轻声道：“等下我把你的狼送到港口去，你们安全抵达以后，记得写信回来。我和霍克也会经常给你写信的。等你学习一段时间，我们就能用魔法联系了。” 爱莎连忙点头，并且回抱住蒂娜。她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微微一颤，抱她抱得更紧了些。霍克犹豫了几秒，伸手摸了摸爱莎的头。 …… 相比较于十三年在菲尔瑞的生活，在维塔斯与父母住在一起的这几个月就显得格外短暂。霍克将爱莎送到了港口，不久以后，蒂娜也带着巨狼抵达了。由于携带的动物太过夸张的关系，他们一家引起了许多不必要的关注。 依依不舍地与父母分别后，前往世界之心的巨船放下巨大的风帆，在海风中徐徐活动起来。爱莎和巨狼站在甲板上朝外看，船越开越快，父亲和母亲在码头上的身影越来越小，不久就完全不见了。 数天后，爱莎抵达了沃尔德。 顺着整船的人流离开码头，第一次见到这座传说中的岛屿的真容，即使已经有心理准备，爱莎仍然忍不住露出了惊叹的神情。 ——如果要问这个世界上最发达的地区是哪里的话，恐怕所有人都会在心中默默浮现出“沃尔德”这个名字。 位于神海正中心的岛屿，唯一一个五个种族大范围混居的地区，永远的和平之地，世界上最大的自由贸易市场以及知识系统最庞大完善的科研教育中心。相比较于始终在战争与短暂和平中交替的大陆，沃尔德始终平稳地发展着，就像是一座远离俗世的堡垒，孕育着一方世外桃源。 因为它的地理位置以及各种方面的全面繁荣，这座岛屿才会被人们用赞美的语气称为是“世界之心”。 此时正值招生季，从码头里涌出来的大多是过来考试的学生，各种种族的都有。爱莎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种族的混在一起，人类多半都在稀奇地打量周围，还有长着翅膀的暗族和不少用嘴叼着行李的兽族，她甚至看到了极其少见的精灵和几个排着一条直线前进的矮人，这两个种族早在许多年前就失去了自己在大陆上的领地，仅仅有在近乎灭族的战争中逃出来的少数后裔生活在世界之心。 大概是港口的种族太多太杂了，而且有很多狮子黑熊在码头里乱走，爱莎带着那么大一只狼竟然完全不显得突兀，这倒是让她松了口气，在船上被围观的那几天过得并不怎么舒服。 按照考生手册上的说法，报考魔法之塔的话，在码头会有学校的人来接应。 爱莎又往外走了几步，找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停下来，打开箱子，从里面翻出她的准考证和盖过章的报名登记表，开始四处寻找来接她的人。 前方有几个带着行李的年轻暗族正在疯狂地互相摇晃肩膀大叫着“女人女人女人，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女人”，而他们中唯一一个女性默默地收紧翅膀站得离这群暗族远远的……应该不是。 左边有一群仓鼠不知道为什么和一个精灵发生了冲突，两边互不相让正在僵持……大概也不是。 爱莎看向右边，然后愣了愣。 右边的人群中有一个黑发黑眼小麦色皮肤的健壮青年，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个魔法师，但手中却举着“魔法之塔与沃尔德战士学校联合引导处，感谢各位考生报考我校”的牌子，不出意外的话，他大概就是爱莎正在找的人。不过，爱莎的吃惊倒不在于接应魔法之塔考生的人明显是个战士，而是…… 他正在瞪着她……不对，准确地说，他在无比震惊地看着她身旁的巨狼，眼珠子看上去都要滚出来了。 莱斯皱起眉头，他现在想躲藏已经来不及了。 虽然他是远古巨狼族的最后一个后裔，可是并不意味着他完全没有亲戚。莱斯的曾外祖母的哥哥娶了一只黑豹，在经过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发展以后，如今那一系他剩下的亲戚大概算是他的远房舅舅。 在人群中看到那个黑发青年的时候，莱斯就有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然后……他的预感成真了。 他远房舅舅的儿子，即他见过几次面的、兽形是黑豹的远房表弟帕尔·派斯拉在和他对上目光的一刹那，根本控制不住情绪，他几乎完全没有思考的过程，立刻大惊失色地脱口而出：“莱斯？！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二十七章 帕尔这话完全是极度震惊之下想都不想条件反射说出来的, 毕竟在接新生的时候看到自家毕业五年、少将军衔、公务繁忙、据说奄奄一息应该在老家休养的远房表哥竟然跟着个妹子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世界之心, 任谁都会被吓一跳的。 不过, 他很快就认识到自己绝对犯了一个重大错误，因为他话音刚落，眼前这头巨狼身上的气势顿时全变, 目光杀气腾腾地注视着他！ 没错, 杀气腾腾！ 帕尔豹躯一震。 莱斯作为大型猛兽, 释放的威压是巨大的。即使是一般情况下，巨狼没有刻意放出攻击性的气势都会给体型比不上他的兽族造成可怕的压力, 更何况是这种他眼睛里明显闪烁着杀意的时候！几乎是立刻，帕尔瞬间就被莱斯释放出的威势压得根本喘不过气，作为野兽的直觉在不停地叫喧着催促他赶快逃走……明明他身为混有巨狼血统的黑豹, 好歹也是比较强劲的大型猫科动物,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不必像小型动物那样畏惧莱斯的！ 帕尔顿时十分委屈。 虽然没有直白地表达过，但他其实……一直很崇拜莱斯。实际上, 他这么一个可以在帝国好吃好喝的贵族之子会选择来沃尔德战士学校接受折磨，很大程度就是受到莱斯的影响。 帕尔比莱斯年幼两岁，从他有记忆开始, 父亲就不停地拿他和这位强到不像话的表哥进行比较, 然而他却始终赶不上他。 一开始帕尔一直很努力, 将莱斯当作是他的目标，可是他越是追赶就发现越是有心无力，于是莱斯渐渐成为了他的阴影。痛苦的时光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在莱斯花了五年立下无数军功、以高尚的牺牲精神在鲜花和掌声中一路上升成最年轻的少将时, 帕尔终于接受了自己永远不可能赶上表哥的事实，单纯地成为了对方的崇拜者。 如果成不了表哥这样的人的话，那至少要成为表哥的副手！ 怀揣着这样的目标，帕尔放弃了之前效仿莱斯才学习的兽形正面战斗术和人形格斗术，转而学习更精于辅助的潜行以及弓箭。然后他不得不承认，黑豹兽形在极为重视力量和爆发力的前两项课程中虽然也能达到一定水准，可相比较于许多体格更大、性情更凶悍的兽形的确不算太占优势，要达到莱斯的水平更是困难，相反，他对后两项课程得心应手，很快就突破了此前始终突破不了的瓶颈，再加上以前在战斗术和格斗术上的学习，帕尔在偷袭方面变得极为具有优势，这令他大为振奋。 终于找到适合自己的职业方向，他决定要尽最大的努力拼命学习，以最快的速度毕业，然后像莱斯一样立刻去军队打拼，抓住机会升迁，赶紧升到校官然后调到表哥所在的帝国第一军去辅助他……虽然有些羞耻得难以启齿，但帕尔的确偷偷幻想过说不定有一天他在练习潜行或者弓箭的时候，表哥就会突然路过正好看到他的英姿，然后对他的技术大为欣赏并且主动邀请他当他副手这样的剧情。结果，现在表哥倒是真的出现了，但是…… 他在瞪他啊！！！ 帕尔举着手里那块“感谢各位考生报考我校”的傻牌子伤心欲绝满脸呆懵，虽然他大概猜到自己做错了事，可是具体做错的是什么却一点头绪都没有，自然没有办法弥补，于是他只能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张着嘴硬着头皮接受表哥狂风骤雨般的凶暴怒视…… 这时，莱斯身边的那个人类少女却吃惊地眨了眨眼睛，她心情复杂地看了看灰色的巨狼，又看了看帕尔，视线在两人中游移好几次，这才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开口问帕尔道：“莱斯？你说得是……它？” 爱莎的确很震惊。 这已经是爱莎在短时间内第二次听到巨狼和兽族少将莱斯·沃尔夫被联系在一起了，她不可能不产生某种联想。 而且，老实说，眼前这个青年表达得好像就是她猜测得那个意思， 帕尔明显感觉到表哥瞪着他的目光变得更犀利了。 “不——不是！”急中生智地，帕尔慌忙地否决道，可是莱斯那种只有兽族能感觉到的食物链等级压制性的威压带来的恐惧又令他错乱，因为压力没减小，帕尔还以为是猜错了，连忙又改口，“不对，是！是他！没错！就是他！” “诶？” 爱莎愣在原地，一半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巨狼可能是兽族的事，一半是因为没有听懂眼前这个黑发青年前后矛盾的话。 爱莎顿了顿，整理了一下逻辑思路，忐忑地问：“那个……你是说……我的狼，是……兽族少将莱斯·沃尔夫吗？” 帕尔原本以为来自表哥的威压已经达到了顶峰，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那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恐惧竟然徒然又翻了一倍！如果是兽形，他恐怕已经将背惊恐地弓成拱形，并且浑身上下的毛都竖起来了！ 不对！即使是人形他的毛也已经都竖起来了！ 第19节 表哥你有什么话直说好不好啊！！！ 帕尔浑身上下都瞬间被冷汗浸透，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不断滴落下来，尽管还是云里雾里的，但这种时候再猜不到表哥不希望他的兽形和身份扯到一起，他可能就要被踩在狼爪下摩擦了，于是帕尔迅速而无比坚定地否定道：“不是！绝对不是！” 莱斯那边的压迫感依然很恐怖，但至少没有继续上升，帕尔多少松了口气。大概是人到危急关头就比较容易急中生智，看着眼前的少女越来越迷惑的表情，帕尔索性一咬牙解释道：“莱斯……的确是他的名字！不过他不是沃尔夫少将！他是……他是……我以前的宠物！因为兽形和莱斯·沃尔夫少将一模一样！所以我一时激动就给他起了个一样的名字！这是真狼！不是兽族！” 硬把远古巨狼最后一个后裔说成是自己的宠物，帕尔这个举动其实相当冒险，他紧张得心脏都快停跳了……幸好，表哥好像对此没有生气，不仅没有立刻扑过来和他搏斗，反而将释放的压力减小了。 帕尔赶紧趁热打铁接着说：“其实莱斯·沃尔夫是我的远房表哥，我见过他的兽形，真的和这只狼一模一样！并排站在一起都没有任何差别！咳……当然名字是背着他起的。表哥已经是他们族里最后一个后裔，这只狼的品种恐怕也很稀有，所以我们在野外见到他以后就养起来了……他经受过训练！以前总是帮我们狩猎动物什么的，还能听懂简单的命令，非常聪明！不过几年前他突然自己离开了……你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帕尔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八卦之心，同时热切地看着爱莎。 听说巨狼和兽族无关，爱莎提起的心总算是重重地放下了。 刚才她的脑海中萦绕地全是她这段时间和巨狼在一起做的事情，各种亲亲抱抱的……光是想到巨狼万一是兽族的可能性她就止不住地脸烫，实在太羞耻了…… 幸好不是。 爱莎如释重负，笑着看向帕尔，回答：“是在我家乡附近的森林里，它当时受了伤……那个……它之前一直跟我在一起，所以……嗯……你会想将它带回去吗？” 爱莎不自觉地往巨狼身上靠了靠，轻轻地揪着一缕他身上的毛，神情十分担忧。 感觉到表哥的目光迅速落在自己身上，帕尔心神领会，目不斜视十分正直地道：“当然不，动物也是有选择权的，既然他主动离开我们而选择了你，只要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收留他。” “真的？” 爱莎喜形于色，高兴地抱住了巨狼的脖子。 帕尔一边心情复杂地看着一向冷酷沉默的表哥被抱住时不小心轻轻晃了一下尾巴，一边认真地回答：“嗯，当然。” “嗯……但是我以前没有养过动物，那个……”爱莎不好意思起来，“如果我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话，可以问你吗？” “可以！这种狼放养就行了，不会咬人的，而且在世界之心大家大概会把他当作是兽族所以不要紧……沃尔德北面的森林能够供他狩猎，他应该能自己找过去的，要是他偶尔有几天不回家也不必特意去找，到时候自己会回来……”帕尔麻木地陈述着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巨狼饲养方法，只是尽量往对莱斯有利的方向说，他能感觉到表哥对他编造的内容很满意，因为威压越来越小了。 爱莎倒是听得很认真，并且到后面急急从行李中拿出笔记来记录，等全部记下来，她长长地出了口气。 好像……需要做的事很少，养它……不对，养他并不难。 大陆通用语在第三人称上的读音是有差别的，刚才听帕尔一直用“他”来指代狼，爱莎赶紧也改正过来，的确……既然她其实并不是将巨狼当作宠物，那么换一个称呼的确更有亲切感和家人感。 还有……莱斯。 爱莎抿了抿唇。 先前由于始终想不好起什么样的名字的关系，巨狼的名字始终没有定下来。跟帕尔不一样，对她来说莱斯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既不是亲戚也不是军人，所以使用起来并不奇怪，而且……意外地很合适他。 爱莎顿了顿，将手轻轻放在巨狼的脸上，凝视着他的眼睛，有些紧张地试探着叫道：“……莱斯。” 巨狼明显地一顿，他好像极为愉悦地摇摆了几下尾巴，然后过了几秒……他的脑袋顶上了爱莎的额头。 第二十八章 看着满满的爱意都快从毛里溢出来而表面上却还面无表情地和姑娘额头贴额头的莱斯, 帕尔有种不忍直视的感觉。而且莱斯仗着自己兽族的身份没有暴露就这么亲密地被女孩子抱着, 而他却只能抱着手里的牌子, 帕尔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非常不公平，他仿佛是多余的，原地消失可能表哥都不会发现那种。 然而帕尔还不能消失, 他还得负责安排新生, 也就是眼前的女孩和她身边那只狼, 这样一想简直更凄凉了…… 帕尔默默地移开视线，尴尬地抓了抓满脑袋乱糟糟的黑色卷毛。 在发现巨狼真的会对“莱斯”这个名字有反应, 好像对这个名字很熟悉很喜欢以后，爱莎忍不住试着叫了好几遍，巨狼立刻绷紧身体的反应在她看来非常可爱。过了三四分钟, 爱莎才意识到她玩得太投入可能会耽误到迎接者去帮助下一个考生, 连忙从地上站起来，手依然自然地搁在莱斯的身上。她顿了顿, 羞愧地脸红道：“那个……抱歉，我没有注意时间。” “不不不，没关系的, 反正这个时间到得学生还比较少。” 帕尔连连摆手表示没关系, 他看了眼远处的大时钟, 时针还指在早晨九点的位置，这艘船抵达的时间的确比较早，一般来说学生都是下午到达的比较多，再说这个女孩耽误的时间并不算很多, 她和表哥的互动某种意义上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当然从帕尔的角度来说，就算这个女孩硬生生拖拉了两个小时，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大概也是不敢在莱斯面前责怪对方的。 帕尔顿了顿，向爱莎伸出握手用的手，道：“那么现在正式的自我介绍，我叫帕尔，帕尔·派斯拉，沃尔德战士学校学生，今年是入学的第二年，今天就由我负责带你去旅馆，并且向你解释一下今年考试改革后的标准和内容……不用谢我。” “你、你好！”爱莎生涩地和他握了握手，“我是爱莎·伯德。” 爱莎下意识地还是使用了过去的姓氏，一方面是出于习惯，另一方面是她还没有当好蒂娜·基洛特女儿的自信。母亲已经非常有名了，之前在船上她就不停地听到有人议论她，可是不同于母亲的优秀和高贵，爱莎很清楚自己依然保持着在菲尔瑞生活的性格和习惯，甚至连基本礼节都不算很得体，尽管父母好像都认为她保持这样就挺好的，爱莎在家里也很放松，可是在世界之心……她依然害怕来自各个族群的人会因为她找到可以嘲笑、诋毁“蒂娜·基洛特”这个镶着金光的名字的地方。 不过，蒂娜也担心她的身份反而会给爱莎带去不必要的麻烦，毕竟世界之心的居民什么类型都有，暗族也有不少，万一女儿被寻仇……总之，爱莎的准考证和登记表上写得都是“爱莎·伯德”的名字，按照瑞恩的双姓制，这两个哪一个都是可以直接填写的官方名字，但相比较于被当作偶像乃至象征来崇拜的蒂娜，霍克就要低调多了。 于是帕尔接过准考证和登记表确认了一下，果然没有什么问题，点了点头默默记下，就带爱莎暂时离开。 …… “考试在下周一正式开始，因为这一次魔法之塔和我们战士学校联合了，所以考试题目会有所变动。在此之前应该会多次举行宣讲会进行说明，请务必注意通告，魔法师这边的宣讲会的话……大概会在魔法师之塔的公共区域举行，你们要是当天运气好的话，能碰到进出的高级魔法师也不一定……对了，你预订的旅馆是在哪里？” 帕尔轻松地替爱莎拎着她的行李，一路认真地讲解着关于考试的说明，这本来就属于他的工作范围，早就提前背得滚瓜烂熟了。 爱莎连忙将父母替她预定好的旅馆名字说了出来，然后，看着帕尔举着地图找位置的样子，爱莎不禁有些愧疚，道：“不好意思……那个，你跟到这里来真的没有关系吗？” 在港口举牌子接人的只有帕尔一个在场，爱莎一开始还觉得奇怪，等看到帕尔飞快地去找附近的其他同伴、把牌子给他们要求换岗以后，她才明白自己大概是给对方增加了工作，不由得紧张起来。 “……没事。”帕尔对她笑了笑，露出一口阳光的白牙，“毕竟我得帮你安排一下这只狼不是吗？交给别人大概没有我熟练。” 见对方并没有不耐烦，爱莎松了口气，感激地道：“原来是这样……谢谢。” 帕尔自然地回应：“不客气，举手之劳。” 然而，笑着将对话应付了过去以后，帕尔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 虽说兽族维持兽形的时候，只要不要自己做出人性化的举动，就连同族人都很难分辨出是真兽还是野兽，人形只要不是有特别怪异的发色、肤色、瞳色或者维持在保留尾巴和耳朵的状态下，也是很难和单纯的人类区分开的，按理来说莱斯身为军人肯定不会犯低级错误，在沃尔德混过去应该是没问题的，但是……但是…… 这种情况下难道他还能放任其他人去和表哥接触吗！万一还是被别的兽族认出来了怎么办！就算军人的兽形保密程度比较高，被平民知道得可能性比较低，也不能太掉以轻心……更何况莱斯旁边还跟了个人类女孩子！ 帕尔的心里问题太多仿佛有一百只兔子在挠，然而不能泄露莱斯的身份且当着莱斯的面，他不能问得太露骨，只好继续接受心痒的折磨，时不时回答几个爱莎的问题，然后不停地分析她话中泄露出来的信息。 就在从港口到旅馆的这段路上，帕尔一不小心想起了之前从他在军队的朋友那里听来的八卦，据说萨尔曼将军亲口说他看到了莱斯和人类女朋友在草地上亲热，场面十分热辣。这个消息帕尔当时是不信的，毕竟表哥每天都要处理很多军务，还听说在杜克执行特殊任务受重伤正在修养，哪儿来的时间和人类女孩子接触，然而现在…… 是什么情况？！ 帕尔好奇极了。 转眼，两人一狼抵达了旅馆。 沃尔德的学校大部分都不会给考生安排住宿，不过学校考场周围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旅馆，住在哪里完全按照考生个人的家庭条件决定，并且比较好的位置需要提前两三个月预定。正因如此，帕尔看到爱莎所说的住处时，忍不住稍微怔了怔。 眼前的女孩明明衣着打扮和拿的箱子都很普通，没想到住得地方竟然这么高级…… 帕尔暗暗吃了一惊，他在兽族中出身算是很不错的，可当初来考试也没能住得这么好。 另一边，其实爱莎看到父母帮她订得旅馆也吓了一跳。这里几乎就在魔法之塔的正对面，一出门就能进魔法之塔外围花园那种。不仅如此，它还比周围的其他楼房高了好几层，尽管还比不上魔法之塔这样的标志性建筑，可已然十分气派。 “进去吧？”帕尔怕自己僵硬太久显得没见过世面，慌忙道。 爱莎连忙点点头，跟着一起入内。 世界之心毕竟是世界之心，旅馆的工作人员对莱斯这样的巨大生物见怪不怪，确认完预约名单就给了他们房间钥匙。爱莎的楼层不算很低，帕尔替她将行李搬上楼，对爱莎来说搬起来很吃力的大皮箱，被强壮的帕尔轻松地抱在怀里时简直像是没有重量一样，爱莎不由得露出崇敬惊讶的目光。 被比自己小几岁的年轻女孩这样看着，纵然是帕尔也忍不住有几分脸红，幸好他肤色深不太看得出来。他空出一只手抓了抓头发，单手依然稳稳地捧着箱子，不好意思地说：“这不算什么，我好歹也属于攻击力比较强的兽族，以前还练过格斗术，这点重量还是没有问……” 帕尔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因为莱斯的身影忽然进入了他的视线范围内。尽管莱斯还什么表示都没有，威压也没有上升，可帕尔却猛地清醒过来—— 他怎么能和表哥正在追求的女性说这么多话！万一表哥嫉妒了怎么办！！一看他们目前这个样子就知道莱斯肯定一句人话都还没和爱莎说过…… 划清界限！一定要划清界限！ 帕尔幡然醒悟，连忙调转话头快速地道：“我真的不算什么！我表哥莱斯比我厉害多了！！这种程度的箱子他一只狼能搬十个！将你和箱子一起抱到楼顶都没问题！！” “诶？” 爱莎一愣，毕竟是没有和异性有过感情关系的女孩，毫无征兆地被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用这么亲密的字眼联系在一起，她不自觉地脸红了。 跟在她身后的巨狼此时毛底下的皮肤也在发烫，他不太清楚帕尔到底想干什么，只是很尴尬，却又有点……期待爱莎的反应。不过，对于帕尔说得那种事，他好像的确是…… 可以的。 回忆起在狄姆斯卡将爱莎弄到自己背上时的重量，莱斯微微有些出神。 然而这时，帕尔还在奋力地继续往下说：“莱斯他今年二十已经是兽族少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将！而且他相貌英俊！没有家庭问题！没有经济负担！没有不良嗜好！最重要的是……他一直没有女朋友！” 莱斯：…… 帕尔的目的性实在太过明显，爱莎渐渐反应过来，连忙制止道：“你不用把你表哥的事这么详细地告诉我的，我又没有见过他。如果我……呃……那个，想要谈恋爱的话，我会自己去找的，但我目前没有这个打算。” “……噢。” 帕尔迅速地萎靡下来，他小心地回头去瞟了一眼莱斯，只见巨狼的眼中失落一闪而过。 爱莎注意到帕尔的神情，无奈地笑了笑。 她并不是真的不想谈，只是觉得被第一次见面的人强行介绍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对象很奇怪，姑且不论她对对方一无所知的问题，帕尔所说得那个莱斯·沃尔夫少将恐怕对她也是完全没有了解吧？说不定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亲戚介绍给了陌生的女孩子。 再说…… 爱莎一边走，一边侧过身摸了摸巨狼脖子上的毛。 她都已经认识一只名叫莱斯的狼了，再认识一个同名的兽族很不对劲吧？更何况据说他们连兽形都很像…… …… 自从爱莎拒绝帕尔继续谈论他的表哥莱斯·沃尔夫以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有些尴尬，话题没有再继续。幸好他们离爱莎居住的楼层已经不远，在古怪的沉默中抵达目的地后，帕尔将爱莎的大箱子小心地放到床旁边，算是安置完毕了。 “谢谢你。”爱莎笑着道谢道。 “呃，不客气。”帕尔尴尬地摸了摸脖子，“你休息几分钟吧，等下我带你去逛魔法之塔和战士学校，顺便确认一下最近的宣讲会时间以及考场位置，你们这次的考试会很特别……哦，对了……” 帕尔和爱莎说话，眼睛却不知不觉移向了她身旁的巨狼。 “等一会儿黄昏送你回来的时候，我再带莱斯出去一趟可以吗？我得告诉他这附近他能狩猎的森林在哪里，呃……还有，顺便让他活动一下，狼需要每天散散步的。” 爱莎没注意到帕尔的异状，想了想，她道：“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啊？不！不用！”帕尔一愣，慌张地拒绝，“等一下你回来肯定很累了，而且你要准备考试，早点休息比较好。这里的路线，等你考完我再教你好了……你等等，这是我的宿舍位置，到时候你可以来找我。” ……好像也对。 爱莎接过帕尔随手从旅馆便签上撕下来的纸，看着上面潦草地写着的宿舍位置，怔了怔。 的确，她要是考试没通过要回国的话，大概就算是麻烦对方带着她跑一趟了。而且，她现在也确实需要尽量节约时间用于复习。 这么一想，没有理由再坚持，爱莎同意地点头。 第二十九章 太阳由灿烂的金色渐渐转为慵懒的橙红, 慢慢往西边的地平线没精打采地移动。介于白天和黑夜之间的黄昏终于到来, 帕尔按时将爱莎送回旅馆, 同时过来接莱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