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青雀台[重生]》 第1节 ================ 凤栖青雀台[重生] 作者:童柯 文案: 听说,魏司承被人误伤了传宗接代之物,成了残疾。 从此以后,京城里待字闺中的小姐闻他色变。 谁家都不愿将女儿嫁过去守活寡。 当李云栖嫁过去后,对他冷淡处之,以期和离。 得偿所愿后,她才发现自己从来没了解过这个韬光养晦、不择手段的男人,谁能想到最后他居然成为高高在上的新帝俯瞰众生。 一场大火让她再次回到了初始……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重生 复仇虐渣 主角:李云栖,魏司承(青雀) ┃ 配角:李崇音,余氏,杜漪宁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了我只想独美 立意:几经磨难,互相扶持共同创造新的人生 ================ 第001章 庆武十二年深秋,余晖倾洒在京城。 西街入口,驶来三辆大型马车。马车虽大,却不颠簸,可见马匹车辆花了些本钱。 马车里挤着无数年岁不一的孩子,他们小心翼翼地拉开车帷,看着繁华热闹的京城,无论是路过的文人、商贩、走卒、货郎……都值得他们津津乐道。 一群孩子没见过如此场面,兴奋的与身边的伙伴分享。 几个姑娘拉着马车最角落的瘦弱女孩道:“云栖,路上的人穿得真好,好多大老爷,你说这是哪里?” 名叫云栖的女孩道:“是京城的西街。” 挤着十几个孩子的马车里七嘴八舌:“你怎么知道?” 云栖笑了一下,可能还在发热的缘故,她看着有些虚弱:“我猜的。” 其他孩子纷纷嘲笑她不懂装懂,她也不恼,重新闭眼养精蓄锐,以保证下车后的精神状态。 马车的目的地就是西街,西街多是达官贵人住的地方。 自古京城就流传这么一句话,“穷不走南,富不去北”,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也用“西贵东富,南贫北贱”划分阶级。 在西街末尾,是一家看着中规中矩的府邸,主人家姓李,大老爷是大理寺的右寺丞,官五品。 在西街这个掉下来就是个官的地方,不算起眼。如果不是老一辈辉煌,留下这偌大主宅,李家也要像其他官宦一样在京城租房租院。 近日,李家有了喜事。李家二老爷即将回到京城,二老爷原是浙江巡抚,最近调任工部左侍郎,看上去是平调,但后者却是京城的官,明平暗升,自然是喜事。 二老爷从浙江来到京城,拖家带口的,原来府里的人没法全带来,只能当地遣散了,到了京城再招,这不,驶来的三辆马车就是婆子们物色来的丫鬟小厮了。 三辆马车停在李府门前,孩子们被几个大汉命令着下车。他们不再窃窃私语,胆怯地望了眼威严的李府大门,门外伫立着石狮,怒目圆睁的模样让孩子们害怕地挤在一起。 唯有云栖深深望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想到上辈子的沉浮,有一半系在这个府邸,她没想到一场大火,她没过奈何桥,反倒回到了自己十岁那年。 这里也是她命运转折点的地方,彼时她还是一个战战兢兢不明未来的小丫头。 牙婆敲了门,过了会,蓄着八字胡的瘦削管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走后门。” 嘭一声,将大门关上。 李家正门有一道大门、两侧门,按照来人身份来决定开哪一扇,像这群奴仆和牙婆这般的下等人,只能绕一个圈子,从后门进去。 牙婆不是京城人,走南闯北的见过世面不少,被李府的态度激怒,啐了口,便再度扬起笑脸,重新来到李府后门,再次通报才终于进了李府。 这次李府急需丫鬟小厮,可是笔大买卖,她可不想谈不成,多留一个就多一分利。 后门离李府的楼台水榭很近,附近雕梁画栋,就连花廊、假山、池塘也随时可见,这群孩子哪里见过这么美的地方,虽然不敢交头接耳,眼睛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想留下来的心更浓厚了。 却不知从他们进来那一刻,管家就派了府上一些管事在暗中观察了一番,最中意的便是老实的孩子。所以在管家挑拣的时候,从进府就低着头的云栖是第一列出来的,管家又挑挑拣拣了四十多个模样端正的少年少女,其余的便退了回去。 牙婆自是高兴,这次选了大半留府里,她得的银钱可不少。 不过在交付的时候,其中一个管事却在管家耳边说了几句,管家来到不起眼的角落,抓着云栖的脑袋,将云栖那张脸露了出来,摸了额头的温度,道:“这孩子发热你也敢卖入我府中,是要等我李府出送葬费?” 管家的语气不带怒意,却很有压迫感。 管家名叫李济,被主人家赐的姓,是他一生荣耀。 李济的话也不是危言耸听,发热致死也不算稀奇事。 要知道这种挑人的事儿,是不能卖身体残缺和生病的,不然对主人家就有欺骗嫌疑了,严重的亦可报官。 牙婆肥胖的身子抖了抖,掐着细细的嗓音,舔着脸儿赔笑道:“小丫头买来时还一点事儿没有,是路上的天气变幻突然起的,您看她的皮相多好,眼睛多灵动,笑起来甜滋滋的像个小喜鹊,虽是发了热,但几日便能好。”压迫极力推荐着。 “说的容易,要是好不了,岂不是要多花一分钱,你是想来讹我李府?” “万万不敢,万万不敢!”牙婆惊慌地摆手,李家可是官宦之家,要治她一个牙婆太轻松。 李济一看云栖,容色不错只是对比旁边的,无法与府里那些调教好的丫鬟比,只能算清秀,肤色偏黑,手心也有茧,看着是做惯农活的,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又空灵,很是动人。 李济记得这是他第一批选出来的孩子,进了李府没有东张西望,看着是本分的,李济喜欢本分的下人,下人就该有下人的自觉。 “她叫什么?” “叫云栖,南河县云家村人,家里闹了荒,就被转卖到我手里。” 牙婆说那么多,也是为表明云栖家世清白,不明不白的,进不了府。 “倒是个好名字。” 李济看着女孩安安静静地站在面前,瘦弱的身体,始终望着地面。虽然发着热,但从腰到颈部,形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走姿也比其他孩子规矩的多,看着竟像受过无数次训练形成的习惯一样。 刚才问话时,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插嘴,是个好苗儿。 李济是个精明人,生病的和不生病的是两个价,将这个好苗儿以极低的价格压价。最后在牙婆咬牙中,用了一半的银子就将云栖买进了府。 所有留下来的孩子分成男女两部分,送去两个院落。 府里的人叫它们塌塌,也就是李府的下人院。 这天,一路没吃饱过的孩子都饱餐一顿,哪怕只是窝窝头和稀粥,也足以让她们兴奋地讨论一天一夜。 云栖由于发热,只稍微用了些就没了胃口,将自己的份分给身边相熟的女孩,她们兴奋的瓜分了她的份。 她用井水给自己绞了帕子去热,就蜷在并排的塌塌角落里。 一开始还有人喊云栖,但看她迷糊的样子,渐渐的孩子们将她隔绝在外,当然很快她们也没太多时间来理会云栖。 第二天李济安排了嬷嬷,听说是大夫人屋里的管事嬷嬷之一,姓梁,专门训练他们这群孩子,再过两个月,从浙江调来京城的二老爷一家子就要进京了,老夫人下了令,他们必须在这两个月里学好规矩,迎接二老爷一家。 李府的规矩和所有官宦人家一样,甚至因为祖上曾出过本朝的三朝丞相,要更严厉些。嬷嬷先是挑出了一些会识文断字的,这一批会进账房。其余的留下,学习女红、行礼、布菜、值夜、铺床、煮茶、穿衣等基本事务,甚至如何规避男主人都是有规章的,后面会细节到见什么人要说什么话,行什么样的礼,怎么为主子泡茶种花做吃食,见到不同的主人如何问安等。 当然,对主子最重要的自然是衷心,无论将来去哪个院,都不能懈怠工作。 短短两个月,当然不可能面面俱到,梁嬷嬷也只着重训练了规矩,其余就让这群孩子各自发展,毕竟谁也不指望丫鬟能有多大出息。 以后若谁机灵点有了特长,被主子家看中那就是造化。 都是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难免有不听话的,有心思野的,隔壁院落里的小厮还有爬树的,被护院给打了下来。 这边院落学不好的,也在嬷嬷的罚跪打板子中,慢慢规矩了起来。 没做好的,都不能吃饭,只有做好了的,才能吃上。表现的特别好的,还能用些肉食。 好不容易能饱餐一顿,甚至还有以前一年也吃不了几次的肉,这群孩子是发了狠的练。 梁嬷嬷也会在其中穿插各院的主人和大致情况,不同的女主人与男主人住在哪一院。 对已经知事的大孩子,这个小小的院子,成了她们野心的温床。 多少丫鬟小厮,希望在主子们面前出人头地。 前三日,云栖是个例外。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总能听到院子里传来陆陆续续的哭声和伴随着哭声的各种问好声。 难怪以前还是以后几十年,李府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但家规在京城总被盛扬。李家出去的女儿,甚至是丫鬟,都是受欢迎的。 云栖还发着热,李济关照了懂得医术的丫鬟,煮了一碗草药灌下去,活了死了都是她的命。 李府不可能为了个刚买来的丫头请大夫,李济免去了她学规矩,后头再自行补上,云栖心中感激管家不多的仁义。 到了晚上,月光倾泻入窗棂,云栖缓缓睁开了眼,她摸了摸额头,热度退了大半。 屋子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也许是白天太累,她们都睡得很沉。她身边的小丫头睡姿不佳,将一只腿搁到了她身上,她悄悄将之拿了下去。 那小丫头砸吧了下嘴,咕哝了句猪蹄膀,又翻了另一边。 云栖撑起了身,看向窗外,院中一片安静。 她还是再次回来了,浑浑噩噩了这些日子,她一直不知今夕是何年,记忆与前世交织着,让她分不清自己在哪儿。 上辈子她也是这样留在李府,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她在进京前一天病的一下子重了,下车后腿都是软的,一看像是病入膏肓。 是牙婆苦苦哀求李济留下的自己,分文不要。 李济担心她是不是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疾病,牙婆为了省事塞了人便走。李济虽没将她扔出府邸,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派人将她直接扔进了柴房,那烧足足拖了半个月才好转,几乎被人遗忘了。 府上的人都说云栖命硬,这样都没死,是个有福气的。 但云栖知道,那时候是有人救了自己,一个她后来万万没想到的人。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因为管家的第一印象好了些,她可以和其他丫鬟同屋同塌,有药草可以喝,连热度也慢慢退了下去。 重活一世,她还是她,没有更聪明,只是多了一点为人处世的经验。 一小点不同,命运似乎也多了点眷顾。 有些错,她不想再犯。 有些人,若能远离,便不再靠近。 第2节 三日一到,管家李济踏入院子里,想到了什么,招来一教养丫鬟:“那发热的,好了没。” 若还没退,便要被扔去更远的地方自生自灭了,府里不养闲人。 “今早退了,待会就能过来。” 李济点点头,问了两个院的训练情况,便赶去了前院处理事务。 云栖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 第002章 李济还没到前院,就有小厮小步跑来,汇报了情况。 “又是贺礼?”陆续到的贺礼,全是得知二老爷入京为官,下级官员送来的,李济迟疑了会,“先放在二老爷他们的院子吧,记得别给大老爷看到。” 小厮有点踌躇,担心被大老爷惩罚,大老爷私底下的作风令人胆寒。 李济:“一个处理不好,两边都不讨好,去吧。” 李济的烦恼也不是没理由的,大老爷是李家嫡长子,正统继承人,荫官出仕,得了个大理寺右寺丞的官位,几十年来无一精进。而次子二老爷,却是科举出生。自贬去偏远地方做个七品知县,慢慢积累功绩,官位更是几年就动一动,做到了浙江巡抚,正三品的品级,靠得是实打实的政绩,这次虽是平级调任,但谁能保证他没在帝王心中留了名号。 也难怪人还没到京,下级官员就送来了贺礼。 三品官员,就是官员多如牛毛的京城,也能排上号了。 一个几十年如一日的五品官和一个随时可能更进一步的三品官,同住在这片天地。 李济望着这方天地上的碧洗晴空,呼出了一口气:“李府,要热闹了。” 这边,云栖退烧后,精神气也好了许多。 在同伴们的惊讶中,试穿起了衣服,衣服有点大,云栖只能将衿带束得更紧些。 “云栖你没练过,就会穿?”李府的丫鬟衣服,与他们在外面的顺序穿法是不同的,但云栖做起来,行云流水,都不像刚学会。 “看你们学的,刚才有没有哪里做的不对?”一看就会,是异类,云栖暂时还不想当这个异类。 适当的请教,在细微处让别的丫头有了点骄傲指点的心思。 她又顺便给旁边的丫鬟们倒洗脸水,互相梳头,聊些府里的话题,不知不觉化解了三天没共同训练的隔阂。 她深知在一个圈子里,合群的重要性,特别是她没有任何倚仗的时候。 每天天还没亮,她们就被嬷嬷喊起来,穿上了发下来的粗布衣服,哪怕不是什么好料子,也比她们以前穿得好上数倍,每个丫头都很珍惜这个机会,快速打理好自己,到院落里集合。 队伍里多了一个云栖,虽然十岁,但她看起来很瘦小,比实际年纪小许多。 梁嬷嬷也没看她,更不会为了她单独教,依旧按照自己的进度来。 若是云栖有哪里做不好,少不了一顿排头。在这里的丫头已经有三人因各种理由被重新发卖,剩下的多少都被罚过。让梁嬷嬷惊讶的是,云栖除了一开始生涩了点,后面就越来越熟悉,基本能跟上其他丫头的进度。 虽然也犯错,但都是小错误。 正因为小错误太多,云栖在这群丫鬟之中,并不显眼。 她几乎什么都学的中规中矩,不抢任何人的风头,只让人觉得她学得不错,加上平日爱笑爱讨巧帮忙,人缘反倒不错。 李济问起小厮院和丫鬟院的进展,多是丫鬟院做的更好。那之后,丫鬟塌塌里的伙食好了不少,形成了良性循环。 梁嬷嬷只被大夫人喊来调教新人十五日,时间一过,她便重新回了主院,她们这些人都交给了教养丫鬟,权利最大的就属一个叫紫鸢的妙龄少女,她总是一身紫色绫绵裙,头顶珠钗,一张略施粉黛的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颜色极好,眼中总带着傲气。 她是大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说是很快就要晋升一等,长得漂亮,但脾气并不太好,对她来说管这群还没进府的丫头片子,就少了在大夫人面前表现的机会,机会就被别的二等、三等丫鬟抢去,心中有怨气。 “别怪我严,只有你们做的好了,才能少在主子们面前犯错。” “刚才谁没规矩喊我?这声紫鸢姐姐,可别随便喊,待你们真正入了李府,成了主人家的婢女,才能喊。” 她往那一站,很能唬人。 不少丫鬟没见过主子们,单单一个紫鸢就让她们吓得哆嗦。 紫鸢没梁嬷嬷好说话,稍微哪里有点不对,就是所有人一起受罚,就连素来不惹事的云栖也没少被“连坐”,其中罚的最重的莫过于丫鬟里最漂亮的那几个。 漂亮的,最容易被主子注意到,好运的还会被开脸,这就是竞争对手。 也许在这里的小丫鬟不懂什么意思,但紫鸢作为府中“老人”,最明白利害关系。 云栖很庆幸她皮肤晒得黑黄,做了太多粗活重活,看上去粗糙,哪怕有几分容色也被去了七七八八,加上她发育的晚,十岁这年还像个完完全全的孩子。 她是在十四岁以后,五官慢慢长开,才有了后来的倾世之貌。 现在这等模样,放乡野还行,到了李府,紫鸢是瞧不上眼的。 紫鸢的所作所为,也让这群各有心思的丫鬟们小矛盾不见,将愤恨都朝着她一人,原本散沙一样的小丫鬟们也团结了起来。 特别是每天吃完饭食的自由时间,是丫鬟们最快乐的时间。她们会一起练白天留下的女红课业,一起洗衣,一起泡脚,一起从这小小的院落中,遥望李府最高的露湮阁,那是一座三层高的阁楼,在其他官邸都是不多见的。 他们在大通铺同塌而眠,畅想着在李府的未来。 这也是云栖曾经错过的平和日子,她融入其中,将前世带来的通身戾气渐渐沉淀。 日子就在这如火如荼中,到了李家二老爷一家子入京的日子。 一大早,大老爷去大理寺上职前,吩咐分支的几个嫡子随管家一起去口岸迎接这一大家子。 听闻管家用书信禀明后,二夫人表示要亲自挑选丫鬟小厮,于是云栖等人就被带到了大厅外候着,被一道山水屏风隔开。 他们这么多人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两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他们和之前判若两人。 透过屏风,云栖悄然抬头,隐约看到坐在上首的老夫人,下方是李家主支一脉的人。 老夫人年过六旬,但保养得宜,手中拿着佛珠,闭眼轻念佛经。 仆人们穿梭其中,手中端着的是时令水果,还有些零嘴糕点,有些是在京城都不多见的品种。大厅中陆陆续续来了大老爷的儿女,从嫡女到三位庶女两位庶子,都一一向老夫人问好。 其中庶长子痴肥,看到老夫人很是害怕,在下方正襟危坐。庶二子整张脸都隐藏在一铜制面具之下,瞧着慑人,不过府上的人都已习惯。 也许是云栖等仆从偷看的时间长了,旁边的紫鸢轻咳了几声,提醒他们奴仆不得正视主子们。 云栖柔顺地低头,她轻轻挪动脚尖,让脚骨各处有轻微的活动。 这是为了防止长时间站立而形成的僵直,有时候主子不喊,她们需要一直站下去,那么一些小技巧就派上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外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很快,二老爷李昶跨入大门,云栖听到他不怒自威的声音:“不孝儿拜见母亲!” 老夫人看到多年没见的儿子,哪怕以前再偏心,这会儿也是感慨的。她亲自走了下去将李昶扶起,抚摸着李昶的发丝,看着次子的身量,有些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二夫人盈盈拜下,她的声音柔和:“儿媳见过母亲。” 云栖听到她的声音,忍着心中暗潮汹涌,手指微微握紧。 接下来就是二夫人所有儿女问好了,其中嫡子李崇音在问好时,云栖明显感觉身边的丫鬟拉了拉她的衣袖,很小声地对她说:“好好听。” 旁边的几个丫头,激动地点点头。的确,比起大老爷家两个庶子,这位二老爷家的嫡子实在太令人向往了。 云栖已经收起了情绪,微笑着,并不接话。 的确很好听,好听到光声音就能吸引无数女子。 而这样一个人,偏生才华横溢,风流中透着古韵与严谨,在来京城前,就已经成为庆国历史上最年轻的秀才。 李崇音,刚来京城没多久,各处都刮起了他的名。 直到二老爷一家都到了,大夫人才姗姗来迟,她笑着走了进来,连连告罪。 二夫人毫不动气,反而与她和睦地聊了起来,看着就仿佛没看出对方下的下马威。 老夫人也不提什么,只微笑地望着他们。 云栖他们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被通传,他们在屏风后不能说话,不能走动,只训练了两个月,还是有小厮没抗住,想要动一动麻了的脚,却因重心不稳,砸向屏风方向。 一旁的管事,二话不说让人稳住屏风,将那小厮堵了嘴,拖了下去。 这一幕发生的很快,许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带下去的下场众人不敢想,他们到现在都没见过那些犯了事的。 明明到了初冬,众人额头冒出了冷汗,这下,更没人敢动哪怕一下,连原本的窃窃私语也消失不见。 他们被主子遗忘了。 直到一上午过去,为二老爷一家接风洗尘结束,在李济的提醒下,二夫人才想起了这么一群人,便差人把他们叫过来。 云栖他们没用过早食,也没用过午食。因为怕耽误了二老爷家的事,他们需要随传随到,一群人饿着肚子来到飞云轩,也是李家的议事堂之一。 他们没了早上那精神劲儿,但为了被主子挑中,也是强行打起了精神。 二夫人余氏带着她的长子李崇音,双胞胎次子李正阳、李星堂一同而来,云栖还知道余氏有个小女儿叫李映月,只是因为头天晕船,到现在还在屋里歇息没出来。 每次听到他们的名字,云栖就想笑,觉得二夫人是否为了方便记忆,除了长子外,其他几个子女刚好凑了太阳、月亮、星星。 当然这种严肃的场合,她是万万不会笑的,而且接下来的选人分院也决定了她接下去的命运。 “我也是小地方来的,初来乍到的,没太多规矩,既然李济选了你们,就由你来介绍介绍他们各自的特长吧。” 一般说没规矩的,才是规矩最多的。 余氏越是自谦,李济越是紧张。 那句“李济选的”也是在提醒管家,以后若是这其中的谁惹了事,李济都有责任。 李济擦了下额头上滑落的汗,不敢怠慢,将这在场的四十来个丫鬟小厮的特点说了一遍。 介绍完,余氏也不说好还是不好,纤纤玉手端起一旁的茶,押着杯沿,喝了一口:“这茶,陈了。” 短短四个字,明明也没苛责,李济这个在云栖等奴仆眼中无比高大的人,猛地跪了下来。 “是奴才管辖不严,立刻为您换茶。” 余氏似乎也很惊讶,虚托起了李济,轻柔的声音人如沐春风:“这是做什么,不过随便一句话,何至于此。” 一众丫鬟们不明白这一主一仆的对话,云栖二世为人,却是明白余氏的潜台词。 何至于此,当然至于。 府里一切开销,都是长房在管,余氏刚来京城,不可能好好的分了权,向来偏心长房的老夫人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干,闹得家宅不宁,成京城的笑柄。 刚才大夫人姗姗来迟,可不就是为了压余氏一头。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陈茶,必然是长房大夫人的意思。 第3节 这是又一个下马威。 余氏那句话,是在提醒管家,他们在江南有基业,不是随便能被忽悠的。以他们在江南一手遮天的架势,自然不会喝陈茶。 管家要有偏颇,那也要好好掂量一下。 提醒了管家,就是在警告大夫人,这厅堂里有大夫人的人。 余氏没让换茶,反而认真地看起了这群年岁不大的少年少女们,看着站姿和请安的姿势,还算标准,余氏知道这是训练过的。 “崇儿。” 位于余氏右手边的少年,低垂着眼眉:“母亲。” “你是长兄,自是你先选。” “儿要备战明年的乡试,下个月便要出发去松山学院,待府里的时间不多,让弟弟妹妹们先选吧。” “不再等三年?”余氏有些惊讶。 “闻舍先生言,可备。” 闻舍先生,是今文渊殿大学士沈泰河的表字,亦是庆朝知名书画名家,虽只是五品官,但文渊殿属内阁,可直面圣上,沈泰河又累加太子三孤的恩情,可谓地位崇高。 这样的恩师,自不是日渐衰落的李家能请到的,而是李崇音靠着自身才华,让沈泰河主动收其为关门弟子。 一般为了更稳妥,过了院试后会再等三年,准备更充足,特别是李崇音实在太年轻了,这么快参加乡试,实在急了些。 但闻舍先生都说了这话,若是明年能通过乡试,她的长子将成为庆朝最年轻的举人。 余氏想到这儿,手指抓着桌面压抑着情绪,缓缓点点头:“那便由母亲替你选吧。” 余氏选了四个小厮,分别是李济介绍的擅长武功的,擅长文墨的,能言会道的,最后一个挑了半天才选了个会点医术的。 这四人各有特色,李崇音自是没意见。 “接下来就是丫鬟了…” 周遭跃跃欲试,云栖不着痕迹地将头压得更低,她并不想被注意到。 无他,要不了多久,被选中的两个美貌丫鬟,会被汝南侯家的嫡次子看上,李崇音便做了顺手人情将她们送走,任她们在自己院里争奇斗艳痴心不改,像个冷静而无心的佛陀。 李崇音也借此撕开了一个豁口,踏入京城公子圈,成为搅动京城命脉的风云人物。 第003章 庆朝与历史上所有朝代一样,等级制度森严,丫鬟是下阶中的一员,全身心都要贡献给主子一家,不奉献则是不忠。 这两个月的训练中,这句话被反复提及,给这些观念还没定型的丫鬟们烙印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所以主子家是否看中,几乎决定了她们往后的命运。 余氏这话一出,气氛被调动了起来。 空中仿佛吊着无数小炮仗,随时会爆开一样。 被梁嬷嬷教导过的丫鬟们明白,这可能是一步登天的最好机会,纷纷挺起了腰背,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主人的审阅。 云栖大约是所有人中最平静的,若是按照前世轨迹,余氏选的就是她们这群人中最漂亮的,也就是被紫鸢欺负的最狠的那三人中的。 果不其然,余氏也注意到她们,让那三人上前。 三个丫头脸上散发着荣光,年纪不大所以藏不住心思,她们有点激动。 余氏询问她们的具体情况,分别是籍贯、家中人员、为何被卖入府,可会认字与女红等事项,若是让她们伺候大公子可愿意等等。虽前朝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到了庆朝,没那么严厉,余氏自己就是满腹诗华。 她亦希望陪伴在长子身边的女子,会一些笔墨。 可惜三人都是小人家或是流民出生,连温饱都成问题,哪有时间学字,余氏有些失望,便不再提及。 那三个丫鬟自然是非常愿意,这样的机会几乎让她们一步登天,此刻兴奋的满脸通红,出于女子的羞涩,只是轻轻点头。 她们已有十三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知晓了不少事。 但她们从未想过,能够伺候这样的神仙人物。 当她们抬头看去,那少年一袭雪青色长衫,如墨长发给一根简单的发呆束起,眉目清冽,仪态雅致,他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仿若阳光入屋,令人舒缓而温暖。 丫鬟们倒抽一口气,也许没料到自己的未来主子能如此夺目。 其中一丫鬟视线都粘在李崇音身上,看痴了,被余氏发现,示意管家将她带下去,无需伺候主子了。 那丫鬟没想到有这样的晴天霹雳,立刻被李济强行让人带离,送去了后厨,做些简单工作。 其余丫鬟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看了,颜色好只是其一,还要安分些,八字还没一撇,就垂涎主子了,这样的丫鬟,她是要不起的。 余氏给剩下两个美貌丫鬟赐名:“你们就叫司书、司画,与公子屋里原来的司琴、司棋一同伺候公子起居。” 主人家赐名后,以前的名字就要丢了,这也是紫鸢为什么认为没被赐名的丫鬟没资格喊她姐姐的原因。 六名小厮,四名丫鬟,大公子院里的贴身班底凑齐了。 两个被重新赐名丫鬟激动地低头谢主子,她们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们是不一样的。 她们容光焕发,感受到身后曾经一起吃喝训练的丫鬟们嫉妒羡慕的眼神,眼中迸射出极亮的光芒。 余氏已经不理会她们了,转而对李崇音道:“你今年也十一了,房里该添几个红袖添香之人。”庆朝九岁以后的男性,就不能再被称作孩童。京城中,大多在十岁到十二岁之间,当家主母会给嫡支男性开蒙,告诉他们两性间的那些事。 在来之前,李崇音已经被余氏请来的人教过了房中事,他定了定神,给母亲行了礼,语调平缓而完美:“听凭母亲安排。” 接下来就是两个双胞胎选人,双胞胎不过六岁,还是爱闹的年纪。 他们见最漂亮的两个被选进大哥屋子里,有些不满,谁不喜欢漂亮的丫头呢。他们向来无法无天惯了,窝进母亲怀里撒着娇,余氏对他们多有宠溺,只笑语着几句教训。 与对李崇音的淡然和蔼的态度相比,好像总缺了点什么。 李崇音全程低着头,好像与此和乐融融的一幕格格不入。 双胞胎被余氏哄了哄,才不情不愿地同意下,哥哥李正阳跳了下来,指着所有丫鬟,有些颐指气使:“你们,都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丫鬟们都小心抬着头,低垂着视线。 眼见李正阳点了两个颜色好的,弟弟李星堂突然疑惑了一声,弟弟注意到角落里,虽然皮肤黑了些,但眉清目秀的云栖。 “二哥,那个!最后面的!” 云栖头皮一紧,想到前世两兄弟得罪了人,落得一死一残的下场,牵连了李府大批人马。 随着李正阳走近,她突然“啊!”了一声怪叫出来,惊了所有人,也让李正阳停下了脚步。 云栖也果决,该出手时就出手。 云栖想在不多的选项中,选一项不那么糟糕的,比如她为何要往本来就拥挤的小主子们院里继续挤,为何不努力一把,进主母院子? 没努力过,怎么知道我不可以? 李济怒斥了一句,这云栖是怎么回事,这两个月都好好的,突然发什么病。 他刚还信誓旦旦保证这批奴才训练的很规矩,这让他怎么交差。刚才余氏一个眼神撇来,李济背后出了一身虚汗,示意了一个眼神,让人把她拉下去。 不打破常规,是不可能让让余氏在诸多下人中注意到她的。 冒了这个险,云栖的脸色发白,却克制着不让自己颤抖。她清楚自己不再是前世的身份,现在的她不过是个任人宰割的丫鬟。 在这里,谁都能治她的罪。 就在云栖被两个高大健壮的家丁扣住时,却见余氏被这叫声吸引,看向了云栖。 云栖抬头看去,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余氏神使鬼差地叫停了他们:“把她带近些,我看看。” 虽然与余氏相处时间不长,但从下船到来到李府的一举一动,从气度到涵养,余氏都不比任何京城名流夫人差,在气质上还更胜一筹。 管家可不敢小看余氏,他不晓得云栖哪里让余氏另眼相待。 李济看着云栖,直到注意到云栖眉眼,一股熟悉的感觉萦绕不散,突然会心一击,好像明白了什么。 家丁把云栖带上前,云栖像是害怕的小动物蜷缩着。 “别动,不会伤害你。” 余氏涂着绛紫色蔻丹的手指挑起云栖下颔,看了许久,喃喃说着话,音量太小,听不清。 就连一旁始终不在意旁人的李崇音都被母亲的异常举动吸引,他也看向这个看着没什特别的少女。 云栖受到了几个主子的注视,原本狂跳的心脏也在这注视中平息。 两个双胞胎再次要闹,余氏却没再哄,一个轻斥让奶娘抱着他们安静待着。 拖延的时间越长,云栖知道她成功的概率越高。 她能倚仗的,不过是这张脸,还有余氏一念之仁。 良久,放下手,余氏摸着漂亮鲜艳的蔻丹,恢复了常态:“你为何喧哗,可有缘由?” 云栖双手趴在地上,道:“刚才看到夫人您裙角有了些许磨损,我想要将它缝合好,却想不好用什么方法,刚才终于想到了一种技法。” “哦?用心可嘉。” 余氏里着湖绿色刺绣芙蓉织金锦裙,腰间系着锦缎宫绦,裙摆逶迤垂地,外罩云纹袄袍,华丽不失保暖,风一吹,那件金锦裙随风而摆,风华无双。 但由于一路奔波,裙摆又是垂地款式,在细末处会稍稍摩擦也是正常,这样品级的夫人,随时都有绣娘愿意为她刺绣甚至换上京城最新的款式,而这样的小摩擦也只有始终跪着的奴仆才会注意到。 余氏神色不辨喜怒,依旧温柔的语气:“何种织法?若是织不出来,今日便不用待在李府了。” 余氏并非威胁,而是她不喜这样撒谎成性的丫头,就像刚才她给长子找通房一样,三个丫头中特别不规矩的,就必须剔除出去。 现在这么小一个丫头,就算真会刺绣,又哪里能和绣娘比,更何况要补全她身上这件出自江南绣坊的裙子,以难度来说,是异想天开。 余氏思量着,今天也需要来个杀鸡儆猴,便直接让大丫鬟锦绣当场送来针线、卷绷、绣架等,要现场看着云栖刺绣。 余氏去里屋换了一身罗裙,把原本的金锦裙拿了出来。 那两双胞胎看这坏丫头出丑,坏笑起来,弟弟李星堂还踢了一下她的小腿,嬉笑谩骂,云栖歪了下腿又再次站直,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开始了刺绣。 也许在场不少人要看她笑话,因为一个十岁的乡野丫头说要刺绣,就像一个乞丐说要考状元一样可笑。 但她并不被外界干扰,需要的时候她不会一味低调。 余氏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面看得有些认真了。 云栖动作熟练,各种针法交错着,无论是铺针、滚针、盖针,还是后面的结环成绣,磨损的地方不大,很快就能绣完。 第4节 在短短几针中都有不俗表现,特别是这类针法与常见的湘绣、苏绣不太一样,见多识广的余氏知道这是蜀绣,由于掌握蜀绣这门技术的家族很早以前就落寞了,只有少数传承者流落在庆朝各处,为数不多的还是专门为皇室服务的。 云栖虽说因年纪关系,下针还不够利索,有些地方有些微瑕疵,但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当然,这些瑕疵是否云栖故意露出就不得而知了。 “你可知道你用的是什么?” “是蜀绣。”想要脱颖而出,就要有脱颖的资格。 “你知道蜀绣已经几近失传了吗,你怎么会这些?” “曾有位宫里出来的绣娘,放归后住在我们村,父母亲希望我能学一门手艺嫁得好人家,便让我求了三天三夜,那位姑姑便应了下来。”云栖很镇定,对答如流。 这段话符合云栖的身份,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性。 实际上,当然不是,这是前世另一女子发扬光大的,她不过是学习者之一。 但就算她不是继承者,她也是花了无数心力学习的,后来甚至比那女子绣的要好上数倍。 前世为了在李家立足,不眠不休地学习,无论是蜀绣还是其他,她都拼了命一样的汲取着,唯恐自己被抛下。 她在外呈现的每一个技能,哪个不是她不眠不休疯狂学习的结果? 余氏点头,让云栖站了起来,问清籍贯和被卖入府的原因后,让云栖站在自己身边。 这一举动也说明云栖算是过关了,余氏不会再拿她来立威了。 选到这里,余氏也有些疲乏了,便将剩下的人一一分配到各个院子里,包括双胞胎和小女儿那里,这次都分了不少人,看着都是随意点的,但余氏是根据这群人特点划分的。 进府的时候都是一样的丫鬟,这次简单的分配就将这群人从最高的三等丫鬟到打杂丫鬟都分的明明白白。 丫鬟们似乎都隐约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们不但需要主子看中,更需要看重。 李府被老夫人划为东西两面,东边是大老爷的地盘,被称作东苑。西边自然是二老爷的,也就是西苑。虽两面相通,同在一府,但所有仆人好似泾渭分明。 一路上,余氏不断遇到东西两府交错的仆人们问好。 只有云栖没被处理,余氏走向自己的懋(mao)南院,通房丫鬟锦瑟跟在余氏身边,眼看云栖要被遗忘,不得不近身提醒:“主子,这丫头怎么处置?” 余氏似乎一直在想事,恍惚了下才发现漏了云栖,看着身后跌跌撞撞,努力不发出声音跟上他们的小丫头,道:“你之前说,你叫云栖是吗?” “是、是的。”云栖表现得拘谨和迷茫,很符合她当下的状态。 “不用改了,是个好名。” 云栖立刻叩头感激,云栖是少数能保留原名的仆人。 “无需时不时叩拜,你到了我院里便知道我不讲究这些,尊敬放你们心里,而不是表面功夫。”说着,余氏又对身边的几个丫鬟说,“让她留下,给你们几个做个伴儿也不错。” 于是身边的四位贴身丫鬟立刻谢主子,锦瑟吩咐另一个叫无端的丫鬟给云栖带到懋南院后排的下人房。 因为余氏也没提云栖需要做什么,几个丫鬟就先把她安排在这里,看后面有什么杂事就让她做。 给云栖添置了些衣物鞋袜和日常用品,无端道:“这边住着一些和你差不多的绣娘、厨娘、打扫丫鬟、茶水丫鬟,一共六个,加你是七个,她们这会儿都在上值,晚上你就能看到她们了。” “好的,谢谢无端姐姐。”正式被主母赐了名字,云栖现在叫无端姐姐就没问题了。 无端道:“老爷一般是卯时一刻起,夫人会比老爷早一些。” 无端还没改掉在旧府的称呼,按理说现在在李府她应该喊他们二老爷和二夫人。 “夫人一般早起会做些什么?” “有时候用完早食,夫人会舞一会剑。” “夫人会舞剑?” “自然,咱们夫人当年可是京城双姝之一,会的可多了。”无端脸上都是骄傲。 “我们伺候的时候轮班,轮到你了会有人告诉你,也不需你做别的,还有我们几个在,你到时候就跟着我们做点事情,懂吗。” “云栖明白。” 见小姑娘还算懂事,无端点点头。 “待会饿了就去茶水房自个儿弄点茶水,以往曹妈妈会放些零嘴,可以用一些,但注意次数不能多,多了曹妈妈会不高兴。”这么交代了几句,无端便要离开,主子身边可离不了人,“别的事,就自己琢磨着。” 云栖本就是个什么环境都能活下去的,有些羞涩道:“无端姐姐,我能问个事吗?” “你难道还想知道主子的其他事?”无端表情微冷,刚来院里,就不安分了? “没有,我怎么敢!”云栖连连摆手,“就是奇怪姐姐的名字。” 无端脸色才好了些,并不气,也许是这个问题被问了很多次了,道:“你以后就知道,夫人喜爱诗词,我们几个的名字取自前朝大诗人的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夫人身边还有锦瑟、一弦、华年。” 二老爷一家的回归,让李府热闹了一整日,到了晚间用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才各怀着心思回自己苑里。 到底被外派了十几年,李昶与李老夫人有不少话要聊,当他回来就发现今日夫人神色不对。 锦瑟为李昶去了外袍,挂在架上,默默地退了出去,不打扰老爷夫人,去检查屋外头的火道。 烧地龙必须在屋外布置洞口,差人烧火,热气才能通过火道传入屋内,整个西苑只有懋南院的主屋有地龙,这耗费不少,不是普通人家能供给的。 李昶来到余氏身边,屋里烧着地龙,并不冷,但余氏的手却有些寒凉。 余氏这才惊觉身边来了人:“老爷回来了。” “夫人可是不习惯李府?” “与我们在江南终究不同,不过我陪你在京城生活过,匀些时日,总能习惯。倒是映月,在船上呕了几次后,到现在还没缓过来。”李映月,便是两人的小女儿。 “可请过大夫?” “请了,开了些药,让她先歇着,只是你知道她小性儿多,整日闹腾着,我让崇儿去看她了。” 想到小女儿,李昶也是头疼的。 “下午我不在,李家可有人怠慢了你? “未曾,那管家李济虽偏帮长房,但也不敢在明面上为难我。” “夫人多担待些,我们终究离开京城太久了。” 李昶想到大房今天屡次下马威也是凝重了一些,连来接船的人都只是旁支的人,更别提大夫人特意来迟,晚间用餐时,更是话语夹抢带刺的。 “老爷可别担心我,倒是你,我知你近日不太爽利。” 李昶这里看着礼物繁多,但仔细分辨便能发现,平级的官员甚少过来,更别提上级了,他们也只是表面花团锦簇。 李昶慢慢握上余氏的手,长长叹了一声:“我本想调入吏部,不知为何只得了工部的差,虽是左侍郎,但是在工部能有何作为?” 余氏挣了挣手,见李昶不理会,屋里也没别人,露出一抹羞赧,也随他去了。 她虽不了解朝政,却也明白大致格局与利害关系。 吏部和工部看似都在六部中,但现实中,地位却不一样。 六部由吏部、户部、礼部、刑部、兵部、工部组成,按重要程度排列,当然每朝每代顺序稍有不同,但吏部绝对是永恒的热门部门,吏部掌管官员的升迁、奖励、考授、恩荫、请封等十几项事务,哪一项不涉及官员们的命脉,在六部中可谓权利最大。 而工部呢,掌管工程、水利、修缮、屯田等事务,说通俗点,这就是纯粹的技术劳工,怎么和其他关系社稷与权利的部门比,手中无权,还常常要背锅,比如哪里水灾冰灾蝗灾,工部首当其冲问责,这就是功绩难出,挨批常事的部门。 也难怪李昶不爽利,好好的吏部变成了工部,谁能舒服。 余氏安慰道:“左侍郎总比右侍郎要好些。” 一般而言,在朝堂上,左比右权利稍高一些。 李昶成婚这些年来,始终敬重自己的正妻,正是因为余氏总能跟的上他的思路,与旁的小家女子终究不同,别的女子可偶尔怡情,但余氏却是可以与自己平起平坐的。 李昶:“你知道工部是个什么光景,那就是冷衙门。而且,我总觉得事有蹊跷,之前赵总督分明说,准备任命我的是吏部的官职,为何中途又变了。” 余氏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有人在中间做了手脚?” “这件事,我会继续查。说说别的,我听说你收了个小姑娘?” “你听谁说的,锦瑟吗?” 见夫人调侃起自己新收的通房,李昶连连讨饶。 “我到你这里才见的她,可没私底下见。是李济,他说没教好丫鬟,下午让她惊着你,向我赔罪。怎的,一小丫头而已,不舒服了远远打发了就是。”李昶不认为一个下人值得夫人烦恼。 “那李济看着是赔罪,实则向你邀功呢,你啊不懂这后宅的事,可不比你们朝堂心眼少。”余氏无奈点了点丈夫的额头,随即笑容隐去:“至于那丫头……” 余氏想到云栖那张脸,顿了顿,面露愁容:“我不知怎的,总觉得面善,便凑近瞧了瞧,发现她与我居然有几分相似,也有一丝像我那弟弟,其实与我也就两三分像…但想到阿南,我就……” 李昶终于知道结症在哪里,余氏一直对早逝的弟弟余懋南耿耿于怀。 第004章 一群婢女缓缓穿过廊桥,她们走姿优雅,裙摆褶褶,仿佛入画。 排头的婢女端着汤药,随后的拿着各色蜜饯罐子,最后的是则是小心地将成束的牡丹拢入怀中,这些牡丹均是从江南快马运送存放在冰窖保鲜的,现在用来点缀小姐屋内。 能看到桥下清水流淌,几尾色泽鲜艳的锦鲤游荡其中,池边草木茏葱,潺潺溪流在石缝间穿梭,晚间登桥远望,零星光线在岸边连成一线,这是余氏专门吩咐在河边挂上的灯笼,柪树间的光点是婢女们手中的莲花灯穿梭,照亮着道路。 这样一处美轮美奂的地方,就是懋南院西边的邀月小筑,这里是懋南院里最美的地方,也是余氏给小女儿准备的住处。 任谁到过这里,都能感受到李昶与余氏对这唯一嫡女的宠爱,李昶宠女的名声远近闻名。 婢女们来到主屋,屋内燃着西域汞香,香气蔓延在屋内,她们穿过坠帘,来到挂上纱帐的床前。 “小姐,请用药。” 纱帐内没什么动静,带头的婢女只能重复说了一遍。 传来一道娇斥:“你们先下去,唔——呕。” 又是好几道反胃声,贴身丫鬟立刻送上唐白釉奓斗,女孩只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晕船的后遗症始终困扰着李映月,她从下了船后,精神状态一直很萎靡。 婢女职责所在,只能道:“这是二夫人吩咐下的,您多少用一些。 帷帐内的女孩有些无力地按着太阳穴:“别吵,脑仁疼,叽叽喳喳的。” 这群婢女是李济派来的,她们也感觉到新来的小姐脾性不太好,无助地看向守在床边伺候着的曹妈妈,曹妈妈体态臃肿,看上去慈眉善目,但很多婢女对她都有些害怕。她本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妈妈,后来看小女儿性子太骄纵了些,才被余氏派给了女儿。 曹妈妈撩开帐子,好言好语地哄着,终于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一直昏昏沉沉的李映月撑起身子,曹妈妈为她披上了外衣,她有些瘦弱,有一双不太符合当下审美的细长单眼皮,麸皮略带黄气,手从帐中伸出,婢女赶紧递上汤药。 李映月一口气喝下后,又立马有其他婢女递上了蜜饯,她随意选了一种塞入口中,终于舒服了些。 剩下的婢女还想要将不新鲜的桂花换下,换上娇艳的牡丹,李映月看也不看,虽年岁不大,但从小养成的世家气场并不小,有些倦倦地摆手:“都下去!” 第5节 婢女们又悄声无息地退出闺房,一婢女无声地看向排头的二等丫鬟,这些冰镇过的牡丹再放回去花瓣就要榭了,没法放回去,扔了更是不能。 二等丫鬟也头疼,碰上这么个主,道:“送去李管家那儿,让他定夺吧。” 府里哪个都是她们下人得罪不起的,便由管家做主更好。 曹妈妈很体贴地给李映月身后放了个软垫,让她可以靠得更舒服。 李映月虽名字诗意,但模样只能算普通,如今又是晕船,没上任何粉脂,露出了原本就偏黄的肌肤,五官也是平庸极了,与俊美的李昶、艳冠群芳的余氏大大不同。 她眼睛细长,嘴唇偏厚,鼻梁微塌,哪怕这么多年精细地养着,用着最好的胭脂,也改变不了她长相上的缺陷。 她虽只有十岁,若无意外她长大以后也无法成为美人。 “母亲可来看过我?” 曹妈妈心疼地看着从小看到大的小姐,摇了摇头。 “我便知道,她不会过来。”眼中含着失望和预料到的了然。 都说女孩出阁早,心性也往往比男孩早熟许多,李映月亦是如此。 “小姐,这邀月小筑以前叫襛盛庭,禯有厚的意思,盛有兴盛、繁茂的意思,您的祖父当年选这个名字,就有暗喻这里是李府最美的地方,夫人来之前就冒着被老夫人训斥的可能,坚持为这里改了名,都是为了衬小姐您。夫人这么用心,怎么会不宠爱你呢?” 李映月怔了怔,随即苦笑了一声,手中绞着帕子:“宠爱?为什么连你都这么说,你们每个人都和我这么说,但为什么我从小都感觉不到呢?” “怎么会没有,不然夫人又怎么会把奴婢调来您这里,而且将最好的一切都给您?她只是不善于表达对您的喜爱。”曹妈妈安慰着说道。 李映月已经听过太多类似的说辞,她已经不像幼时那么容易哄,怒道:“因为她愧疚!她无法给我别的,只能用这些来补偿,却甚少来见我!抱都不愿多抱一下,因为我丑吗?我是她女儿啊,我再丑不也是她生的!?” 李映月眼底含着泪光,只有屋里没人,她才敢将几年来的怨气宣泄出来。 “您怎能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曹妈妈有些生气,父母再如何,身为子女的都不能说,更何况余氏做的一切,在庆朝可谓是慈母的典范。 庆朝以儒家思想为主流教派,连帝王都是以孝治国,怎可随意言父母的不是。 李映月转过了头,抖着肩膀,不让人看到她难过的样子。 她没有对曹妈妈说,小时候,她总觉得余氏会对着她的脸发呆,似乎在思考什么,偶尔的眼神透着些许疑惑和疏离。 她偶尔听到丫鬟们在背后说,她一点也不像夫人的孩子,夫人那么多孩子哪一个不是相貌堂堂,貌比潘安赛过宋玉,怎的就出了这么一个她,也不知像的谁,该不会是哪个地里扒出来的吧。 甚至还有些污秽的言语,说是否是夫人私通生下的种。 幸好这样的流言蜚语没有传到老爷李昶那儿,哪怕李昶向来尊重结发妻子,恐怕也受不了这种言语。 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个缘由,也许李映月像的是余氏那貌不惊人的父亲,隔代遗传了。 这才堵住了悠悠众口。 后来那些嘴碎的丫鬟们都被母亲惩罚发卖了,还有的被打了板子快没了命,也许是那次母亲震怒带来结果,这些年她再也没听到这些闲言碎语。 可没听到,不代表她不懂。 她总觉得母亲一年年下来,对她越发疏离了。 “今日来李家,有什么事发生吗。”李映月到底是大家闺秀的方式教养长大,收敛了一些,问了起来。 曹妈妈将今天在李府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又说大公子屋子里又添了两个丫鬟,当然没说是通房,到底小姐的年纪还小,不适合知道这些事。 知道自己的院里也添了些下人,李映月随意点了点头。 她院里的几个大婢女都是母亲亲自调教的,再添的也不过是些干粗活的,反正也不会到她跟前伺候,她不太在意。 “还有什么?” 曹妈妈有些为难,支支吾吾的。 “直接说,妈妈是连我都要瞒了吗?”李映月眼眸一瞥,顿时那矜娇的气息流露。 “夫人…选了个小丫鬟进懋南院。” “选便选了,还有什么特色不成?”李映月穿上绣鞋,慢慢走到桌边,曹妈妈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她接过喝了一口,随意问道。 “那丫鬟特色倒是没多少,只是模样,与夫人有三成相似。” 哐当。 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传来李映月略显不稳的声音:“你……说什么?” . 云栖将无端给自己准备的衣物叠好,把春装和替换的放在通铺下的格子里,又将其他用品整齐地放在其他丫鬟旁边。 比起之前在塌塌里发的统一样式,现在的衣物与普通丫鬟差不多,布料顺滑还印了简单的花卉图案,就像她们的身份被李府正式认可了一样。 云栖又将屋子里的茶水换成了炉上烧的,打扫了一下屋子。她可能有很长时间住在这里,当然希望创造好一点环境。 到了晡时,绣娘秦嫂子和一脸怒气冲冲的洒扫丫鬟胡苏陆续回来。 “唉哟,你就是姐姐们说的被选中的幸运儿啊?”一进偏房,丫鬟胡苏并不掩饰心中怒气,看了眼扫的干干净净的地面,再看还在擦桌椅的瘦弱小女孩。 冷笑一声,踢翻了畚箕,刚扫进去的灰尘杂物飞了出来,她一脸惊讶:“这怎么洒出来了,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怎么伺候主子,还不快重新扫一遍?” 秦嫂子看了一眼,眉头微微拧了一下,但想到胡苏是家生子,还是没开口惹祸上身。胡苏是二夫人手下的一个管事的女儿,长得也算有些姿色,在不少妈妈面前算得脸,当不了多久低等丫鬟,她的前途不是像云栖这样没背景的丫鬟能比的。 现在二夫人跟前的丫鬟基本满了,她又早就盯着想上位,偏偏刚听说院里来了新人,有机会挤掉他的机会。刚又在曹妈妈这儿受了气,没顺利勾搭上小姐院的人,正是脾性最大的时候。 云栖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慢悠悠地擦完桌子。 胡苏知道刚来的小丫头,是非常好拿捏的。她当初刚进主母院子就是战战兢兢,随时害怕自己做错事受罚,看到那些有品级的丫鬟,都是低头走路的,生怕被哪个姐姐给惦记上,这样的情况足足过了两年。 没想到这新来的,居然底气这么足。 云栖擦完桌子,才对已经憋得满脸通红的胡苏说道:“姑娘是什么品级,又以什么身份命令我?” 她自然想低调,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 但不代表能被随意欺负,如果随便一个普通丫鬟都能教训她,就会给别的丫鬟小厮一个信息:云栖软弱好欺,等待她的就是无休止的欺压。 上辈子,她纯粹就是个乡下丫头,进了这仙境一般的地方,时刻担惊受怕,就被这样欺负过来的。 现在,她直接面对了。 这样,不代表欺压会消失,但至少在欺压时会掂量一下。 “你……”胡苏哪想到小丫头还懂用品级压她,“我就算没品级,一样有资格使唤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品级就是胡苏的痛,她发现这小丫头还挺牙尖嘴利,哪壶不开提哪壶。 按常理,胡苏资格老一些,若是态度好,云栖也愿意积善缘,她也不想初来李府就到处树敌,如果可以的话,云栖只希望平静地度过。 云栖微笑:“你的意思我是东西,你连东西都不是了?” 胡苏在气头上,也没发现这句话的语病:“我当然不是东西了!” 秦嫂子在一旁听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胡苏现在才猛地意识到被云栖耍了,她愤然上前,抬手就要掌框,却被早料到的云栖拦住:“你常年在这府里做事,手上连茧子都不多,大概不知道我们乡下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力气很大,非、常、大。” 看云栖笑眯眯的,胡苏不知怎么的,心底冒着些寒意。 这小丫头初看柔顺,但那双眼睛,令人无法直视。 被云栖抓得疼,只能放下手:“贱婢!” 云栖不卑不亢:“我们同为洒扫丫鬟,为何有贵贱之分?既然无端姐姐没告诉我需要听命于你,我为什么要做?” 意思是,你骂我,等于在骂自己,我们没什么不同。 就在两人矛盾要升级时,锦瑟掀开门帘,见这气氛不太对,又发现地上洒落的尘灰,锦瑟稍稍一想便明白了,未语先笑:“这么热闹,胡苏不是让你去茶水间烧水吗,怎么在这里?” 胡苏强打起笑脸,见是丫鬟中地位最高的通房丫鬟,立刻对锦瑟行了礼,谄媚地笑着给锦瑟倒茶水,又悄悄用眼神瞪了眼云栖,警告她不能告状。 “云栖是吧,过来吧,老爷回来了,要见见你。” 胡苏猛地看向这个黑黑瘦瘦的小丫头,一个丫头而已,哪里值得老爷夫人关注,但偏偏就发生了,她心下有些忐忑。 云栖不看胡苏,谢过锦瑟,就跟在她身后出去了。 锦瑟见云栖相当乖巧,分明刚才被欺负了,也没说什么。 虽然说了,也不可能给她讨回公道,这府里哪有这么多公道能讨。 她恍惚了一下,她当年进府的年纪比云栖还小,也是被年长的丫鬟处处找麻烦。 快到主屋时,锦瑟像是提醒般:“胡苏的父亲是院里的胡管事。” 意思就是,可能的话,不要正面冲突,对云栖没有好处。 虽然她并不认为云栖这么小一个孩子,能听懂她的提示。 云栖感激地小声道:“谢锦瑟姐姐。” 懋南院的主屋还放着不少没有整理的礼物,听说都是京城的官员送来的,主屋还没收拾好,现在非常简洁。 再简洁,整个屋子都带着李府曾经辉煌时的印迹,屋檐下是雕刻着的木兰花,桌面的蓝釉瓷盘上放着的是从江南运来,在冰窖中保存的各种果子,上方的金丝楠木椅背上分别挂着虎皮与白狼皮,椅上坐着一对惹眼的中年夫妇。 锦瑟将云栖带到后就退了出去,云栖谨小慎微地走了进去,一开门暖气扑面而来,也只有二老爷这样在江南有产业的,才能烧起地龙,在整个京城都是不多见的。 云栖远远地跪下,李昶让她跪近一些。 “云栖?抬头。” 云栖心微微颤了一下,轻声说是。 她看到了上辈子熟悉的人,眼角微微红了。 李昶穿着居家的儒服,腰间挂着精美的金缕丝云纹香囊,看绣工也不是府上的绣娘绣的。他有着一双深邃迷人的眼,发丝与眉毛都打理的很整齐,他还没到不惑之年,鬓边已有了几缕银丝,想来官位步步攀升的背后,与他自身是脱不开关系的。 李昶看着有些激动的女孩:“怎么在抖?这么害怕?” 余氏在一旁笑道:“这小丫头之前在我面前也是如此,胆儿有些小。” 云栖慢慢抬起了头,原本淡然的李昶,也怔忡了一下。小丫头的五官不算多漂亮,和府里那些打扮精致的美貌婢女们还是有一些差距的。那张小脸也晒得黑黄,人也太瘦了点,瘦得快脱了形,但五官轮廓和气质的确与余氏有几分相像。特别是那看人的表情,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第一次在大婚日见到的余氏,当年的余氏艳光四射。 李昶抚了抚胡子:“确实、面善。” …… 李映月不顾曹妈妈的劝阻,前往懋南院。 路上遇到拜见恩师回来的李崇音,见小妹慌乱的连绣鞋都穿错,道:“月儿,为何行色匆匆?” 月光下的李崇音,透着一股沉静与飘飘欲仙的气息。 第6节 李映月望着长兄,好一会才回神。 惶恐的神色稍稍安定,忍不住整理了一下发髻与八福裙,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 “大哥,我想去给母亲请安,今日我实在不舒服,一直没去见父母亲。” 李崇音看了会故作镇定的小妹,也不拆穿:“那便一块去。” 两人一路走,曹妈妈领着丫鬟和小厮跟在两人身后。 “大哥可听说母亲今日新收了个婢女。” “我当时也在。” “她……真的与母亲……”李映月也不知,为何她听到这消息,会不自觉地产生抵触。 “映月,这有何重要?”李崇音的声音透着令人安心的味道,语气波澜不惊,“不过一个婢女罢了。” 对啊,只是一个婢女。 她是怎么了,为何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慌乱。 李映月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有失体统。 李映月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像是求着保证:“大哥,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对吗?” 在李映月心中,那些庶妹庶弟都不是真正的家人。 “自然。” “大哥要永远记得这话。” 李崇音无奈地摸了下妹妹的软发。 解下身上的大氅,给妹妹系上,并未注意妹妹一时痴了的目光。 两人刚来到懋南院主屋,就看到李昶与余氏对着面前跪着的小女孩笑语着。 李映月已经很久没看到母亲对着自己这样开怀地笑。 她的手抓紧门框,然后放下,缓缓走进去。 先声夺人,笑语道:“是谁让父亲母亲如此高兴,也让映月瞧瞧?” 第005章 余氏的神情,瞬间顿了下,未曾被人察觉就扬起平时的微笑,招呼小姑娘到自己身边。 李映月却坚持对父母行礼问候结束,才走入。 从行为举止也能看出,哪怕远离权力中心的李昶一家,也一样继承了李家的祖训,哪怕是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下,李家也没有疏忽对女孩的教育。也难怪在李昶还没高升时,李家一度被说成是靠着家中女儿联姻才保住的名流地位。 这些李家女孩,也的确在联姻中,起了不少作用。 虽成茶余饭后的闲话,也挡不住外界对李家女的高度评价。 婢女将李映月身上的大氅取下,余氏爱怜地摸着女儿受冻了的小脸,虽只是初冬,但京城夜晚已非常寒凉,李映月极为依赖地靠在余氏的手掌心磨蹭。 余氏让李映月在自己身边坐下,将一熏笼搁在李映月旁边的案几上,让李映月尽快暖和。 熏笼是用竹、木为原材料,雕上镂空花纹的罩子,供人暖手暖身,不少富贵人家也会在碳盒里面放上香料,用来熏衣物被褥。 将熏笼放在同等材质的碳盒上,取用十分方便。 余氏握着女儿冰凉的小手,对李昶道:“月儿那屋子也按一个地龙?” 李昶捋着胡须,有些不赞成:“地龙需要在外砸洞烧炭,还需凿渠道,邀月小筑的主屋地板要全部重新施工,是个大工程,这不是问题所在,连李达的东苑都没有,临时给月儿造了,怕是要有诸多口舌,以后月儿在其他姐妹中难免被落口舌。” 李达是大老爷的名讳,李昶说的也是事实,地龙就是皇宫都不可能每个宫都造,他们所在的这一处是当年祖爷爷建下的,老夫人把西苑给他们,何尝没有补偿的意思。李昶当年几乎可以说被赶出李府的,就怕他与李达争夺祖产。 现在荣耀归来,老夫人不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就把更美更好的西苑给了他们一家,至于原本住在这里的李达他们有没有意见,就不得而知了。 李映月摇头:“映月要地龙何用,有熏笼就满足了。” 女孩满足纯真的笑靥,似乎在她眼里地龙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任谁都知道它的价值。让夫妻两又是欣慰又是熨帖,小女儿有时候执拗也爱耍脾气,但对她不在意的事物,从来都是大度的。 身边的丫鬟们都习惯了这一家子对唯一的嫡女那疼宠呵护的样子。 一家子和乐融融,都遗忘了跪在地上的云栖。云栖始终垂着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地面,唯指尖微微攥了攥,以掩饰内心的不平静。 此刻她只觉得隔着薄薄的裤子,地面的寒气直往膝盖骨钻。 像李映月这样的世家小姐,多的是折腾人的法子。 比如她一照面就看云栖不顺眼,不会直接说,随随便便的路过不费丝毫心思,就能让云栖跪到天荒地老,还完全不失小姐的体面。 当然云栖要是认为李映月是故意针对她,无论是谁听到都会笑掉大牙,她云栖有什么资格让堂堂李家嫡女针对。 但重生而来的云栖却再清楚不过,李映月的确是看不惯她的,特别是她的脸。 前世她一来李府就发了高烧,由于状态实在太差李济为防牙婆讹人,将她扔到了废旧柴房关了大半个月,这期间只有偶尔被吩咐过的丫鬟送来点馊了的粥饭,在她熬不下去的时候,被人救下了。等她退烧后重见天日,刚好遇到邀月小筑要添下人,李济就拿她去添数了,没想到李映月第一眼见她,神情就很古怪,直接把她留在了内院。 云栖当然不知道这种古怪哪里来的。 对于能分到主院之一的云栖,她从其他丫鬟的表情也能看出她的幸运,她是感激李映月的,让她有了栖息之地,她不想再被卖来卖去了。 没过几天,院里被曹妈妈赐下了主家喝剩的桂花酿,伺候主子们歇息下,一群丫鬟小厮就围在屋里喝酒吃着小菜,言语间都是对李家的推崇。不愧是京城有名的世家,连他们仆从的小日子过得都比寻常百姓家红火,云栖也同样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当天晚上,所有丫鬟熟睡的时候,她为了帮院里的姐姐赶绣品,就熬得晚了些,刚睡下没多久,就感觉有人靠近。 云栖喝得不多,加上被卖入李府前遇过不少事,她对环境变化很敏感。察觉屋里进了人,人影来到自己床边,云栖立刻睁开了眼,昏暗中发现对方手里拿着一把壶。来人见云栖醒来,一把捂住她要尖叫的嘴,就要对着她的脸浇下去。 云栖立刻躲开,也幸而她是乡下干惯活计的,比来人力气还大,头迅速撇开,还是晚了一步,她左耳连着小部分后脑、脖子被重度烫伤。 但至少,她的脸没有被毁容。 滚烫的油碰到肌肤,迅速沸腾变形起泡……疼痛令云栖几欲死去,来人见她如此顽强,烫成这样还能坚持。要敲晕她,从来没被善待过的云栖知道自己不能晕,晕了就要像之前那些被处置的丫鬟一样,过得只会更糟糕。 她发了疯一样拽着那丫鬟,几乎要咬下那丫鬟手上的一块肉。 那丫鬟哪里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屋里的人闹这么大都没醒,显然那桂花酿里添了东西。 云栖喝得较少,只有一点晕。 年幼的云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她痛得全身抽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一个带着些许富态的妇人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像看着一具发臭的尸体。 云栖在她面前匍匐着,她已经疼得快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睁大眼睛。 她勉强抬头,就着月光看清了来人。 “曹妈…妈”云栖记得她,听闻是从小跟在小姐身边的老妈妈。 “小姑娘,别怪曹妈妈心狠,要怪就怪你这张脸,让小姐夜不能寐。” 云栖不敢置信,也许是觉得太不可思议。 她声音沙哑,好似声带受了影响:“就因为…小姐睡不着,我就要死吗?” “小姐仁慈,怎会下这样的命令。” 眼看曹妈妈要命令旁边的丫鬟,对着云栖的脸再补上一浇,云栖绝望地闭上了眼。 一个匆匆的脚步声靠近,来人正是曹妈妈口中的小姐李映月。 李映月似乎是刚听闻此事,未着外衣便赶了过来。 李映月让人掌了灯,看到灯下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脖颈、后脑,甚至半只耳朵都被烫地面部全非,只剩那张脸还完好无损。 她震惊地倒退了一步,世家小姐哪见过这样的画面。 “小姐,您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小心着凉…” 李映月愠怒:“曹妈妈!你怎能…” 曹妈妈没有辩解,跪在李映月面前,声泪俱下:“您这几日至晓不眠,奴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些话戳中李映月心中最不愿承认的地方,狼狈道:“和她没关系。” “一个丫鬟罢了,怎可与小姐千金之躯相提并论,既然她的脸让您不喜,毁了就好。” 云栖疼得说不了话,但屋内无人理会她。 她差点毁容,居然仅仅因为那么可笑的理由,一个奴仆为了讨好她的主子。 最终在曹妈妈的哭诉中,李映月当机立断,让众人将云栖搬去后厨,第二天被人发现就是云栖偷食,却被滚油烫伤,自食恶果。 比起让自己不安的云栖,李映月自然是保全曹妈妈的。 李映月一些列操作都非常果断,颇有世家中人的风范,她选择将牺牲降到最小。 唯一被牺牲的,只有一个下等仆役罢了。 云栖偷食被滚油淋到差点毁容的事,在西苑的丫鬟间传了去,她们都说活该。 这个消息只传了几日,就被新的传言代替,连谈论的人都少了起来。她们看不起偷食的丫鬟,更嘲笑小丫鬟好不容进了小姐院,却自己不珍惜,因小失大,如果换了她们会如何如何对小姐衷心。 她们更担心,前几日听说晚间出来散步的小姐李映月染了风寒,京城里不少有名的大夫都来了,如果这会儿去邀月小筑找事儿做,不知有没机会在小姐面前展露头角。 哪怕李映月脾性不算好,但至多是小性儿,依旧是丫鬟挤破头想进的院子。 云栖知道她应该感激李映月没将她逐出府,卖了身的丫鬟被逐府后,生存会非常艰难,被主家嫌弃的人,连路引都有可能拿不到,更别提找活计干了。但她无法感激,受了伤的云栖无法待在邀月小筑,李映月仁慈没有惩罚云栖,只让她去后厨帮忙,成了李府最不起眼的存在。 云栖身上的烫伤由于无人治疗溃烂严重,几次伤口感染晕倒,后厨大娘于心不忍,几杂役一同帮助云栖,偶尔她们会找运菜的农户帮忙捎一点药草,悄悄煮了给云栖敷。 就这样拖了又拖,溃烂了快半年,小半的头皮坏死,连头发都长不出来,她日日疼痛…… 这一切,仅仅因为李映月不喜欢。 经历过这些的云栖,彻底明白,大户人家的丫鬟,看着再高贵也是丫鬟,是主人鞋面上的灰,顺眼了是半个主子,不顺眼了随时可以吹走。 她不甘心,她不过想有一个安稳栖息的地方。 于是她养好了伤后,遮掩了身上的疤痕,用尽一切办法,挤进了李家最有出息的嫡子,庆朝最年轻的秀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的李崇音的院子。 ………… 云栖回忆起前世的片段,目光有些涣散,她跪在地上的身子晃了晃。 她已经改变了最初的命运,前世这时候她还在柴房发着热,现在她已经到了余氏的院子。 第7节 余氏发现云栖的异样,刚要开口,就听一旁李映月笑道:“母亲,这丫头看着让人欢喜,能给映月吗?” 说着,有些娇憨地拉着母亲的衣角,颇有些不依不饶。 余氏也不气,嗔道:“你呀,什么都要新鲜的。院里的丫鬟还不够使唤吗?今日选丫鬟小厮,我可给你院里分了最多的,就是你大哥院里也没你多。” 李崇音坐在李昶下首,与父母见礼后,就不再说话。 闻言道:“儿在府里待的时间不长,理应给妹妹多些。” 余氏实在拗不过女儿,道:“那也要问问小丫头愿不愿意,云栖,你想去小姐的院里吗?” 众人看向安安静静跪着的云栖,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云栖身上。 懋南院中,余氏身边的丫鬟按等级划分,已经足够,连补上的人选都非常多,好一些都等了十几年,在余氏这里云栖几乎没有晋升机会。 被李映月这样讨要过去,少说也能成为四、五等丫鬟,一下子地位就提升了,难有能拒绝的。 再者,拒绝等于没给小姐面儿,云栖只要不傻,就不可能拒绝。 整个屋里,只有安然喝茶的李崇音,注意到云栖隐藏在拳头下的掌心。 一闪而过,似有些血渍,是握得太紧伤到的? 他掀开波澜不惊的眼睫,不动声色地观察。 这个小丫鬟,不像在害怕。 第006章 安静的厅堂中,也许是云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所有人视线都聚集在她身上。 云栖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小了个尺码的丫鬟服罩在她瘦弱的身子上,显得空荡荡。 她朝着李映月的方向福了福,小小的女孩可能是因为刚进府,对这些文雅的说话方式还不太习惯,磕磕绊绊地说了下来:“云栖感谢小姐厚爱,只是看到夫人第一眼,云栖就觉得亲切,想、想留在懋南院,可、可以吗?” 她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眼夫人,又马上低下头。 那胆小求收留的模样,让余氏忍俊不禁,觉得小丫头眼神明亮,很是灵动。 虽抬头看主子不合规矩,话语也不妥,但余氏并未生气。 李映月没想到会被个小丫头拒绝,语含些许怒气:“你的意思是看到我不亲切?好大的胆子!” “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小姐息怒,小姐息怒……” 可能是害怕被责备,云栖颤抖地更加厉害。 都这么可怜了,谁还能让她再走。 云栖像极了那种刚进府里,什么都不懂只懂得不断向主子求饶的小丫鬟。 “将她……”李映月看到云栖的脸便有些不舒服,有心把她的存在淡化,不过被余氏打断了。 余氏见云栖额头都磕出了血,有些怜惜,让身边的一弦扶她起来。 “我这儿你可能只能做个小丫鬟,这样你还愿意吗?” 其实丫鬟做什么,哪怕丧了命,都是主子的意思,根本不需要问上一问,但余氏觉得云栖有意思,特意问了。 云栖还站起来没多久,再次跪了下来:“奴婢愿意,谢夫人。” 听到云栖的称呼,余氏才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你们可都该改口了,该喊二夫人,崇儿排第三,是三公子,映月排第四,便是李府的四小姐了。” “是,谢二夫人。”云栖从善如流地喊道。 这个排名是加上大老爷李达一家子,既然现在大房二房住在一起,李家也没分家,自然是一起算的。李达有两庶子,一嫡女三庶女,余氏的排名就是按照几个孩子的年龄来排的。 看起来大老爷的子嗣颇多,但李达没有嫡子,连庶子都是一胖一残,嫡女也只有一人。相比之下,二老爷李昶嫡子的质量就高多了,不提刚十一岁就考上秀才的李崇音,就是六岁的双胞胎也是极为聪颖的。 李映月知道自己无法改变母亲的决定,她板着小脸道,实在不想待下去:“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丫鬟还是要自己愿意才是好的。” 说着,向父母亲行礼,就要告退。 “回去后,多休息,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与曹妈妈说,知道吗?”余氏叮嘱道。 “谢母亲。”李映月并不勉强自己摆笑脸,不高兴是表现出来的。 余氏对李映月颇为纵容,她是清楚女儿的心性的。 跟在李映月身后的曹妈妈,冷冷看了眼跪着的云栖。 云栖仿佛有所觉,突然转头,回看了一眼。 明明那双瞳孔黑白分明,漂亮的像是蓬莱进贡的琉璃珠子。 但这么没情绪地望着人时,偏偏有种寒凉的味道。 曹妈妈被云栖慑住,不信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能有这种眼神,再看过去,云栖早就回头跪着了。 她摇了摇头,兴许是昨晚上喝了些桂花酿,到现在还没醒酒眼花了。 余氏:“崇儿,你替母亲照顾一下月儿。” 李崇音应是,他常常是非常安静的,习惯地观察身边所有人,小到丫鬟、路人,大到皇亲贵胄。通过观察他人,来加深自己对人的判断。他的坐姿总是非常端正,也许是常年习武的关系,举手投足间透着气定神闲,自然而然地让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若是习武之人便能发现,他无论是坐姿还是走姿,甚至与人说话,都是能够随时置人于死地的锋利。 只是平日他总是收敛着这种锋利,让人忽略他同样拥有不错的身手。 李崇音将云栖与曹妈妈的互动看在眼里,温声告退,离去前,路过云栖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云栖心中咯噔一声,不知哪里引起李崇音的注意,她惶惶抬头,那人早已离去。 云栖上辈子在李崇音的院子里待过,后来更是与此人纠缠不休。 京城中无论男女都说他是谦谦君子,应和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后来被陛下盛赞,称他为“国士无双”,这般独一无二的优待,放在他身上非常契合。 但云栖深知,此人有多么可怕。 就是重活一世,云栖都不想再招惹他。 余氏安抚了云栖几句,又赏了些珠钗、耳饰,都是不超过丫鬟份例的类型。但是一般刚入府的小丫鬟,很长一段时间是没有任何首饰,像云栖这样进府两个月,刚刚入院就能得赏赐,是少见的。 云栖诚惶诚恐地感激后,也再次被门外的无端带回偏房。 众人离去,余氏微微含笑的嘴角放下。 她捂着胸口,一手撑在案几上,以深呼吸让自己好受一些。 李昶立刻走了过去,将熏笼放到余氏身边,扶起她:“又疼了?” 余氏脸色发白,摆摆手:“老毛病了,不打紧。” “我上职后,去太医院跑一趟,让几位圣手给你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郁症便是圣手也没有良方。” 郁症,在医术上也称作气结、离梦等,表现为胸闷气短、愁眉不展,常常是患者无法自控,郁结于心,如果情况得不到缓解,会越来越严重。 李昶喊来锦瑟:“速速去拿夫人的药。” 锦瑟也来不及行礼,看夫人额头冒出了细汗,急匆匆地走向茶水间:“在炉子上温着,我立刻去取!” 喝下了药后,李昶将余氏扶到榻上,他眼底含着隐痛:“你还是在想着那事吗?” 余氏想争辩,在李昶复杂的目光中,最终化成了一声轻叹。 “我也知自己不该这样,但每每看到映月,我就是亲近不起来,我……愧对映月。” “明日让月儿过来,我们用合血法试试。” 认亲有几种方法,一是常理法,这需要事实推理,二是合血法,也就是常说的滴血认亲,三是滴骨法,但这是用来认死后骸骨的。 余氏却是不愿意:“夫君可看过《福惠全书》1?其中有一句便是:滴血之事,未可尽信,已有不少事例证实,便是完全陌生的两人,都有可能血液融合,既如此,又何必尝试。” 李昶:“你是害怕结果吧。” 余氏沉默了会,捂着胸口,淡声道:“妾身这病已十年有余,近日愈发精神不济,也不知还有多少个年头可活。若妾身……” 李昶本来温和的面容,倏然严厉:“夫人!神医都说你只要心情开阔,便寿元不尽。不许说这样丧气的话,我李昶的夫人,永远只有你。” 李昶明白,余氏这是心病,而心病大多无药可医。 十年前,余氏千辛万苦生下了一个女儿,名字也是孕期就取好了的,男孩就叫李正阳,女孩就叫李映月,一日一月,相互映衬。她母爱拳拳,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都给她,刚出生的婴孩还看不出五官,只是肌肤黝黑了些,她也没多想。 但那点疑惑在心底种了根,发了芽,随着时间流逝越扩越大,她渐渐发现女孩的五官、肌肤几乎没有一点像夫妻两人,头发也是偏黄偏细的,这样的不同在李映月年岁渐长后,愈发明显。 一个母亲真的会完全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吗? 没有丝毫母子感应吗? 这个答案没人知道。 余氏会本能的看自家孩子某一个五官像父母哪一方,周遭亲戚在逗弄时也会加深这些印象,当几个亲戚无意中说,这孩子倒是不像你两人。 这话,进一步加深了余氏的疑惑。 这世上也的确有完全不像父母,反而像祖父祖母的,或是谁都不像的孩子,但即便如此,也无法解释李映月各方面才艺的平庸,也许李映月只是单纯的不像他们而已。余氏知道自己不该在意这些,这是她十月怀胎,难产了三天三夜险些丧命才生下的孩子。 余氏尝试着亲近,却发现女孩的性格与他们夫妻也是迥异的,这么些年她也尽心尽力地教导她,可终究少了一层感觉,多了一分疏离。 她想,哪怕是自己的孩子,也是讲究缘分的,也许她与映月便是少了一层缘分。 多年后再一次几乎去了半条命地生下了双胞胎,让余氏的身子骨虚弱了不少,在江南用药材温养多年,她常年待在封闭的屋内,这心病随着产后愈发严重,到现在发作次数渐增。 为了控制病情,余氏只能悄然疏远了女儿,着重疼宠双胞胎。 在外,无人看出余氏的心病,她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有条不紊地处理着院内院外各项事务,让李昶没有后顾之忧。可当夜深人静时,她就常常坐在床上,愣神着。 “老爷今日还是去锦瑟那儿吧,妾身多有不适,怕无法伺候老爷。” 即便是发妻,如果身体有恙,也是不能与丈夫同房的。 锦瑟是余氏主动为李昶纳的通房,锦瑟的人品余氏是信得过的,这是个守礼又懂进退的人。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李昶不容争辩,对外人威严到不近人情,在发妻面前却连说话声都轻了些,“那个叫云栖的小丫头模样的确讨喜,既不想去映月那儿,你便让她多来你院里,当个逗趣也好。” 余氏也不再劝,汤药有安神的效果,她疲倦地闭上了眼:“妾身省得。” 在李昶入眠后,余氏再次睁眼,她从枕边小格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她无意识地拽着十年前亲手做的小衣,待发现时,颊边早已留下两行清泪。 第8节 第007章 云栖被无端送回偏房,无端是余氏身边四大贴身婢女之一,这屋里头的都是没品级的丫鬟,一见到她,纷纷站起要行礼,无端摆着手看也不看一眼,嘱咐了云栖几句就离开。 这番无理的举动不但没有丫鬟怨怼,反而颇为羡慕:“这就是主院的丫鬟该有的气度吧,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有这样一天…” 众人回屋时,云栖被胡苏挡住了去路:“老爷、夫人喊你过去是什么事?” 胡苏到底也是在后宅生活了多年的人,不是只会莽撞。她要掂量着云栖的分量,如果受了器重,那么她之前对云栖的作为可能会遭来报复。 云栖也不隐瞒,这事也瞒不住:“问我要不要去小姐院。” “你要去小姐院里了!?”这声怪叫吸引了其他丫鬟的注意力。 这不公平! 她今日一听说小姐晕船的后遗症厉害,想着二老爷一家刚来京城没多久肯定缺人手,但才过去没多久就被曹妈妈的手下人赶出来了,小姐院里不允许来历不明的丫鬟出入。 她实在看不出云栖这么个乡下丫头有什么值得被另眼看待。论伺候人的能力,这里的丫鬟哪个都比她有经验吧;再说模样,她还觉得自己比云栖好看多了。 云栖不理会她的怪叫,道:“没有,我喜欢待在这里。” 胡苏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脑子不清楚的,送到面前的机会都不要,不是傻就是蠢,当然这也是李府不少丫鬟心里想的。 这么愚蠢的丫头,怎么可能得了主子们的喜爱,胡苏便也不再把云栖放在眼里。 胡苏想到了自己去前院打听到的事,两眼都放了光:“听说二夫人赏了你首饰?” 胡苏做了粗使丫鬟快三年,都没多少首饰,只有逢年过节管事妈妈会给点奖赏,平日里她想要流行的款式只能自己存下每月的月钱,才能买一两支不起眼的。 谁能想到一个小丫鬟才被分到主院就能被赏首饰,哪怕是样式花案不那么新潮,也足够让人眼红。 “拿来给姐姐看看呗,之前的那点小事,你也别放心上。” 胡苏说了句软话,见云栖没半点反应,又加了一句。 “要知道就算你不拿,也还是要孝敬其他管事姐姐们,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我帮你做个人情,我认识的人多,能帮你少受欺负。” 李府有门面的丫鬟一样有不少其他丫鬟送东西来,这是常事,所以才说大户人家有排面的丫鬟都是过着不亚于小姐的生活。 说到这份上,胡苏以为很容易得到,却不想云栖丝毫不为所动。 如果被拿走,胡苏只会独吞,可不会帮她去走人情。 云栖转身回屋,屋里的粗使丫鬟和绣娘回来了大半,也许是胡苏在她回来前说了什么,哪怕云栖主动打招呼,她们也只点了点头便做自己的事。 云栖并不在意这样的气氛,从衣袖里拿出刚才余氏赏下的珠钗耳环,笑道:“刚才二夫人赏下了些珠钗首饰,很是雅致。” 这话顿时吸引所有丫鬟的注意力,怎的,你还要炫耀不成? 云栖当然不是炫耀,见引起她们关注,才说:“云栖年纪还小,戴着这些也彰显不出李府丫鬟的气质来,各位姐姐看看,要是有喜欢的便拿去。” 先抑后扬,让这群丫鬟们看云栖顺眼了一些,虽年纪小,但不拿乔。 “真给我们?”丫鬟们不太相信。 “云栖说话算话。” 丫鬟们看到云栖手上品相相当不错的首饰,他们都是粗使丫鬟,平时首饰实在田少了。顿时忘了胡苏的警告,纷纷挑了起来,很快云栖带来的不多的首饰就被分个精光,气得胡苏恨不得撕咬云栖。 她不是乡下丫头吗,怎么懂这么多。 云栖的话半真半假,她觉得自己还小,用珠钗的确不适合,她更喜爱绸带之类的,简单又干净。 而且她一个小丫鬟拿着这些太招眼,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要知道古往今来,都是拿人手短的。果然,其他丫鬟们也渐渐与她聊上了,甚至还帮她额头以及膝盖上了药。都是丫鬟,平时没少磕磕碰碰,身边都放着些跌打损伤的药,可能不怎么名贵,但有生于无。 “跪着跪着的,就能习惯了。”洒扫丫鬟佩雯过来人一般的说着。 这天晚上,众人躺在通铺上。 丫鬟们整理了一天的院子,这会儿虽然累但也兴奋,京城与江南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李府的西苑更是雕梁画栋,大气又不失精巧。 她们兴奋地说着李映月那处处堪称绝美风景的邀月小筑,说着余氏那三位嫡子,话语中满是敬仰与推崇。 话题告一段落的时候,有个丫鬟好奇地问云栖被卖入府里的情况,云栖是新来的,今天又给了她们首饰,她们都乐意打听。 云栖将之前对管家说的又重复了一遍。 听到云栖没被赐名,用的本名。她们也不知是羡慕还是不认同,羡慕云栖还能保留原来的名字,那终究是个念想,但她们又以能做李家仆人为荣,只有受到主家认可,赏赐新名字才是荣耀的。 “你名字还挺好听的,家里人有读书人?” 像这样的名字,可不是乡野人家能随便取的。 已经听过很多次称赞她的名字,云栖从善如流:“我家在云家村,整个村里的人都是这个姓,附近还有王家村、曹家村等等,我在家里排第七,本来叫云七,数字七。后来母亲遇到了个云游道士,就给我改了个字,变成了云栖。” 云栖省略了道士说她的命格有异,有多个生死关,若能破了这些关,便是凤凰涅槃,飞乘九天。 父母还觉得此人是得了道的,听从道士的话,给她改了字。 云栖曾经不信这些算卦,现在死了一回,对玄学有了尊重,却也仅仅是尊重,她始终相信命运是人走出来的。 她还清楚记得那道士给他们家兄弟姐妹七个人都算过,全是差不多的预测,不是飞黄腾达就是大富大贵。 前些年闹了蝗灾,她的一个姐姐还饿死了,哪来的大富大贵? 这不是摆明着骗人吗,那道士临走时还骗走了家里唯二生蛋的母鸡。 “安静点,忙活了一天都不累吗?”胡苏听云栖那么快融入她们,怒意无处可发,不耐烦地说了句。 众人都知道胡苏是院里胡管事的女儿,对她总是让着几分,便不再说话,慢慢入睡。 身边响起丫鬟们轻轻的呼噜声,云栖却不敢轻易入睡,她总是担心头顶突然出现的人影,她想到前世伴随她到死亡的那些疤痕,便心神难安,有哪个女子能真正不在乎容颜,她看似不在意却知道那就是她前世的症结之一。 云栖摸着耳边、脖子上滑嫩的肌肤,不断告诉自己,她重新回来了,还有机会改变。 只有不断抚摸着没有受伤的地方,她才能安定下来。 到后半夜,院里黑漆漆的一片,云栖才睡了一会,没多久就听到身边的动静,寅时,是交替上职的时候。云栖听到身旁的丫鬟悄悄起身,与另一个丫鬟耳语了几句,交谈后,一人离开,一人除了身上的衣物,打了个哆嗦,便快速入了被褥。 云栖迷蒙地听到她们说邀月小筑那边,李映月又吐了几次,喊来不少大夫来院里。 云栖猜测可能是她本来肠胃就不太好,加上水土不服,才反应这么激烈。说是那边院里灯火通明,连东苑的李达以及的大夫人都来过,折腾了小半宿大家才安生下来。 这些与她们这样的小丫鬟关系不大,府里的下人多,像云栖她们这样最末等的,有时候连跑腿的资格都不一定有。 又过了一个时辰,所有丫鬟都起了。 云栖的任务很简单,锦瑟给她安排了洒扫的工作,原本负责洒扫的三个丫鬟中的一人升任茶水间奉茶,可以与经验老道的妈妈讨些斟茶洗茶等技能。 这让另两个丫鬟羡慕不已,手上有一技之长,才能让主子看重一些。云栖明白余氏管家是有规章的,谁表现的好了,入了那四位贴身丫鬟的眼,就有晋升的机会,所以锦瑟几人是所有丫鬟们争相讨好的对象。 云栖并不去抢这些机会,她安安分分地做着自己的事。她负责懋南院与周遭分支的五条道,最南到邀月小筑,另外就是给邀月小筑那池塘里的锦鲤喂食。 这几日,云栖也看到院里的丫鬟小厮进进出出的,好几次看到余氏的身影,也许是忧心嫡女的身体状况,她看上去忧心忡忡。 云栖总是凝望着余氏的背影良久,再默默洒扫。 又过了些日子,李映月终于好了一些,也开始出门拜访大房的嫡女,也就是李府的嫡长女,嫡女年长几岁,已经在说亲了,李映月身为二房嫡女,可以随着她一同出入,也渐渐与京城一些官员家的女孩儿熟悉了。 余氏知道了后,乐见其成,特意为女儿准备了不少时下最新款的衣裳首饰。 女儿今年十岁,再过几年也要议亲,以后就在京城生活,早些认识,涨涨世面,多条人脉。 这段时间还出了件让丫鬟们津津乐道的事,出自李崇音的院子。余氏新选了两个貌美的丫鬟司书、司画,她们的到来让原本两个丫鬟危机倍增。 她们为争抢李崇音的注意,多次闹出笑话,李崇音甚少回来,也不太管自己院子,便让这两丫鬟气焰嚣张了些。 争抢到最后,其中一人急红了眼,着了轻薄的衣服躲在被褥里,企图诱之,被李崇音发现后,一掌打了出去,听闻漂亮的丫鬟被打出去时衣衫不整,口吐鲜血,看着伤得不轻。 事情闹开了后,余氏也是极为严厉的,命人将她剥光了,大庭广众下跪了半日,再打了三十大板发卖出去。 看到此景的下人们,谁不惧怕看起来和善的余氏。 余氏本就准备杀鸡儆猴,来奠定她初来李府的地位,可惜一直没什么机会。 这丫头送上门去,正是时候。 再者,她是准备了给长子服侍的丫鬟,长子也的确到了开蒙的年纪。 但伺候的,不是这般毁坏公子名声,还恬不知耻的丫鬟。 于是李崇音的院子,贴身丫鬟降到了三人,暂时还没人填补,余氏觉得人选必须要好好挑选。 云栖也只是听闻那被赶出府的丫头惨状,她这样的小丫头还没观摩的资格。 只是看着身边丫鬟们不敢言语的模样,她依旧对余氏害怕不起来,可能因为她知道余氏内心是温柔的。 这天,云栖提着扫帚打扫廊桥,遇到给大夫人送礼的紫鸢,云栖立刻低头喊了一声:紫鸢姐姐。 紫鸢看到她,想到了什么:“你要的描红本我给忘了,待会我让人给你送来。” “多谢姐姐还记得,我那儿新绣了些帕子,姐姐若是不嫌弃,就一同给你带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云栖的刺绣可是连余氏都赞不绝口的。 紫鸢到底也是曾经管理这批新晋丫鬟的人,大多新丫鬟都对她又怕又惧的,像云栖这样大胆的是少数。 紫鸢嘴巴虽厉害,人也张扬,但她对于有困难的小丫鬟偶尔也会搭把手帮个忙。 这批刚进李府的丫鬟,除开被退回重新发卖的,被留用的有26人,云栖是唯一一个对习字有兴趣的,她很少见一个丫鬟会学这个,所以对她印象深刻。 云栖谢过她,其实上辈子她无论寒冬酷暑都苦练着书法,她现在不过需要一个她会习字的理由而已。 云栖端着放干饵的小皿,将鱼喂好,看着黄橙相间的鱼鳞在夕阳中照射下璀璨美丽,在溪水间若隐若现。 她重新拿起扫帚,从廊桥一直清扫到邀月小筑南面过道,一般一天要扫两次,若是管事妈妈看到有落叶,她一天的银钱便没了,所以云栖总是会再仔细检查几遍。 清扫完后,云栖回了懋南院,她打算去茶水间看看有没剩下的茶点,这边的茶点是由曹妈妈负责的,曹妈妈很久以前便跟着余氏了,有着浓厚的主仆情谊,看她想负责这一块,余氏也放了权。 如果不是饿的厉害了,云栖一般不去那边。 她算准了曹妈妈大致会出现的时间段,有意避开,果然茶水间这会儿没人,云栖吃了两块,又拿了些云片糕、梅花糕包了起来放好,便走了出去。 看到天边有纸鸢飞舞,隐约还能听到远处的欢笑声。 大冬天的,居然还放纸鸢。 应该只有李映月才会提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要求吧。 再匪夷所思,也是需要有人纵着才行的。 云栖望着天空五彩缤纷的颜色,有些羡慕与茫然。 第9节 她上辈子经历的多了,现在非常耐得住寂寞。 她安静地走到偏房旁边的红墙边,拿出插在下面的树枝,踩平泥土,用树枝在地上练字,云栖并不练适合女子的簪花小楷,那样端庄秀丽的字不适合她,她更喜欢大气又有自然风骨的行书,她更倾向那种一气呵成的磅礴感。 这是她每天会做的事,上辈子的习惯延续到现在,一日不练就觉得缺了些什么。 她们这样的仆人院一般也没人会过来,所以云栖并不担心被人发现。 云栖沉浸在写字中,就很容易忽略周遭。 “你在写三字经?” 一道声音突兀的声音响起,云栖差点丢了树枝,见是余氏以及她身边的锦瑟、一弦等丫鬟,连忙行礼。 这里可不是二夫人会来的地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奴婢该死,惊扰到二夫人。”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死不死的,我这里也不兴说这些。”余氏笑语着,亲自扶起了她,还给云栖掸了掸膝盖上的尘土,看着姑娘纤长的睫毛轻颤着,暗想这真是个胆儿很小的女娃儿,“你对习字有兴趣?” 二夫人看着云栖的书法,要不是年纪小没掌握好火候,都要以为练了很多年头了,行云流水,还透着些风骨,难以想象这是女孩子写的。 庆朝虽不禁止女子学习,但大多女子也只是学一些女戒、素女经等,练的也不是这种适合男子的行书。 余氏向来欣赏通文墨的姑娘,特别是这样天赋惊人的。看着面前皮肤渐渐白皙,五官也因娇养着而精致了些的女孩,心下软了些。 “是,之前紫鸢姐姐有教过我们,我便每日练几个字,其中就有三字经。”没想到这个理由那么快就用上了。 “短短几个月,你能学到这个程度实属难得,你还需要些笔墨纸砚,只在地上能画出什么?” “奴婢早已习惯了写写画画,给了奴婢也是浪费。” 要知道在庆朝,无论是笔墨还是纸张造价都是非常高昂的,云栖用自己的月钱可能都买不到几张纸,云栖不怕出风头,但她现在保全不了这样的风头。 “以后需要什么,便和锦瑟说,我这里给你更适合的描红本。” “奴婢谢二夫人。” “你这孩子,太拘谨了。” 说着,余氏让小厮将卡在大树上的纸鸢拿了下来。 云栖才知道,原来是余氏在陪女儿玩纸鸢,她眼神一黯,有些涩意。 刚取到纸鸢,李崇音便从远处走来:“母亲。” 余氏看到他,倒是笑开了:“不是说这几日要拜访友人吗?” “是崇音思念母亲,就回府了。” “我看是月儿那丫头把你喊回来的吧。” 李崇音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这清浅的微笑,引得周遭丫鬟轻轻抽了一口气,这样丰神俊朗的少年,实在令人心旌摇曳。 “母亲在看什么?” “小丫头写了一手好字,你已是茂才,便来看看?” 云栖低垂着头,沉默地行了礼,将微微发颤的手指缩回袖子里。 不是害怕,而是紧张。 她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她这样的笔法,实在不像十岁女孩能写出来的,哪怕因为年纪还小,稍显稚嫩,也写得过于好了。 云栖看了眼自己在泥土上的字,猛地一顿。 糟糕! 前世都看习惯了,导致她遗漏了一件事。 她的字曾被李崇音手把手教过,后期不可避免的有一部分是他的影子,常年练习下来,早就成了她笔法的一部分。李崇音擅长多种字体,其中以行书为最,只是这人很少在外使用行书,他写得更多是楷书。 他曾说,楷书最为方正,最是看不出笔锋。 为何需要看不出笔锋? 前世云栖琢磨了许久,觉得应该是他要做的事,不能让人看出来。 云栖的余光中,看到那双白底云靴走了过来。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尖上。 李崇音沉默了一会,似乎在品这些字。 “的确不错,可惜了。”可惜什么,无人知道。 “难得你也会夸,说明云栖写得是真的很好。” “我院里还缺个会笔墨的,不如母亲割爱?” 云栖双眼猛地睁大,心快跳到嗓子眼里,万万想不到有这一遭。 但又是在情理之中的,别人不知道李崇音会行书,他自己怎么会不清楚。 而且才十一岁的李崇音,他的行书可能还没练出火候。 云栖呼吸变快了些,紧紧抓着手下的泥土,等待着余氏的回答。 长子很少会提要求,从小就相当懂事。 难得提一次,余氏是不想让他失望的。可当她发现云栖瘦弱的身子微微颤着,闪过一些道不明念头,还是回绝了。 “她还太小,进你那院子可不是羊入虎口?你也该好好约束一番了。” 说的是前些日子,李崇音院子里两个丫鬟争风吃醋,闹得人尽皆知的事。 云栖暗暗松了一口气。 “是崇音的不是。” “你的院里,还是需要一个女主人,哪怕是姨娘也好。” “崇音还小,该以学业为重。” “小什么,你这年纪都有不少定了亲的。” 母子两人走远。 云栖仿佛打了一场无声的战役,背后被冷汗浸透。 第008章 这事不知怎么的就在懋南院传开了,大家听闻二夫人欣赏会笔墨的下人,整个懋南院刮起了习字热潮。 就是云栖有时候下了差,都能听到隔壁屋里有人朗诵“人之初性本善”,像三字经、千字文等等蒙学教材在李府还是能借到的,仆人们真有心学,二夫人也会给方便。可习字不是一朝一夕的,他们没云栖那毅力坚持,勉强弄到了纸张也很快耗费掉,更没机会在二夫人面前展示,久而久之,便没了兴致,热潮自然而然地退去。 云栖戒了在院子里写字的习惯,她担心再被某个有观察习惯的家伙注意到。 她有了闲暇就用手指沾着水,在桌子上写字,把上辈子背过的文章句子时不时拿来温习一下,来了人就擦掉上面的字迹,依旧贯彻她在后宅中的沉默谨慎。 也许是那次陪李映月放纸鸢,余氏受了凉,回去就咳嗽了,伴着头风,余氏本就心病由来已久,大半月的汤药也不见效,整个懋南院里都能隐约闻到草药味。 李昶新官上任,正是与各同僚处关系,处理上一任留下烂摊子的时候,焦头烂额之际没想到女儿做出如此任性又不孝的事,这样的气温,哪怕有太阳也一样寒凉。 哪怕余氏再三劝说,李映月依旧跪了一日一夜的祠堂。 到第二日,听闻此事的李老夫人过来,才将哭得泪眼婆娑的嫡孙女解救出来,在她的安抚下,李昶答应让李映月先在老夫人这儿学学规矩。 云栖听着丫鬟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懋南院发生的事,虽说李府不允许下人搬弄是非,但在屋里头就没那么多限制了,管事们总不至于时时刻刻看着她们的嘴。 “云栖,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云栖摇摇头:“可能有些饿了,我去去就来。” 她想抄佛经为余氏祈福,可……她没有笔墨纸砚,末等丫鬟实在太穷了。 云栖苦思冥想几日,终于想到个折中的办法。 记得李崇音的院子外边有棵菩提树,李崇音大部分时候住在书院里,只有五日一休那日回来,现在定然是不在的。虽然冬天叶子掉了不少,但昨天经过时还有几片顽强地生长着,云栖幼年时爬树特别厉害,趁着四下无人,估摸着树干的粗细,想好路线,说干就干。 将裤腿和袖子卷起,三下五除二就爬了上去。 只剩一支树梢上还剩最后几片较为新鲜的,非常难采摘,离得也远。 云栖干脆双脚勾住较为粗壮的树干,像荡秋千似的荡漾过去,来回荡了三次,总算将最后几片采到。 不料树枝承受不住重量,咔嚓一声,云栖狠狠掉了下去,脸朝地。 噗。 察觉不雅,李崇音又收回了笑容。 他站在露湮阁楼台,这是李府最高的建筑,有四层之高,站在顶上,可眺望远方。 每当心情不郁时,李崇音总会来到这儿。 他并没有看清是哪个丫鬟,看服饰应该是某个院里的小丫鬟。此人身手矫捷,一路顺畅,最后却摔地四仰朝天,令人哭笑不得。 如此胆大包天,应当教训教训。 摘他院里的树叶,便是他不要了,那也是他的东西,他人岂能夺去。 至于怎么找人,谁脸上有伤,便是谁了。 云栖摔得毫无形象,哪晓得这糟糕的一幕会被人看到,她看菩提叶没损坏,有些欣喜。 一滴、两滴、三滴…… 糟,摔到鼻子了,云栖一边仰头,一边偷偷瞧着周遭,幸好这么丢人的一幕没人看到,确定周围没人才鬼鬼祟祟地离开。 李崇音本以为很容易能找到这个小丫鬟,胆子这么大的,应该不至于默默无闻,可几日过去还是毫无头绪。所有出风头的活都被其他人抢了,云栖做的都是些不露脸的,她又处处避着李崇音经过的地方,导致他连着几日都没看到脸上有伤的丫鬟。 李崇音并不执着,只将这件事放在角落。 是一念之间的好奇,好似心中荡起的水波,趋于平静。 也不知从那一日起,余氏窗边总放着一株腊梅和一片叶子。 本以为是随风飘落的,无端刚要训斥洒扫丫鬟不尽心,却被细心的余氏阻止。 余氏端看着那株腊梅,主干和次干错落有致,是特意剪来的。 第10节 “将它插入瓶中,快被药味熏怕了,正好看着舒心些。” 无端拿去插瓶,果然房中有了亮色,看着喜人。 “府里的梅花还没开,也不知道是去哪里采的。” 余氏望着那株腊梅:“无论是哪里摘的,都有心了。” 再将那树叶翻看了一会,将之对着外头照,居然看到了叶片上面细细密密的字,是有人用毫针在上面一点点凿出来,余氏颇为惊喜,这样细小的字,在并不大的叶片上难度极高,要保证叶片脉络完整,还要让针不穿透,不但要细心,还要很多精力。 多日愁眉不展的余氏,看到这么用心的礼物,忍不住展颜而笑。 见余氏脸色也好了不少,锦瑟立刻凑趣道:“不知上面写了什么?” “是佛经。”连着五日,一共五片,写的都是不同的,由于是刺字,也难以看出笔锋。 “一定是特意为夫人祈福的,还如此下功夫,也不知是谁。” 一直在老夫人那儿学规矩的李映月,神情恹恹地过来向母亲请安,李老夫人要求太高了,一点点不对,她就会被罚一天。发现母亲今日格外开怀,李映月便好奇询问,余氏边将这事说给她听。 李映月连日受了不少罪,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乍听之下,神使鬼差地说了句:“自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 余氏很是惊喜,又含着愈发澎湃的歉意,将还懵着的李映月搂入怀中。 “都说女孩儿是贴心小袄儿,真是贴切。”余氏眼含泪光,她明白在老夫人那儿学规矩的李映月时间很少,能弄出这样五片佛经,应当是不眠不休的。 正因为知道这五片菩提叶的珍贵,她才越发觉得自己疏远李映月太不应该。 李映月有些恍惚地被母亲搂在怀里,本来的心虚也化为乌有,缓缓闭上了眼。 她已经不记得,母亲有多久没有亲近她了。 出了懋南院,李映月望着远处,静静地开口:“查一查,是谁将这几片叶子放到母亲屋里头的。” 贴身婢女应是,无论是不是李映月做的,现在也必须是。 “查到后?” “寻个由头,重新发卖吧。” “这…”这点小事就发卖是不是太苛刻了。 李映月迎着阳光漫步在池边,虽容貌不出众,但周身自有一番世家气度:“投机取巧之辈,不杖毙已是宽厚。” 心情开阔了,余氏的风寒很快便好了。 而那五片佛经,也被余氏吩咐让人烘干,制成了赘简,夹在书页中欣赏。 从这一日起,余氏也不再对李映月过于疏离,对唯一的女儿越发上心,在一些重要的宴会中,将她带在身边,郑重介绍给京城里的官夫人与小姐们,以此显示李府对她的重视,给有意相看的人家提个醒,李家的女孩儿哪怕嫁人了,也不是能随便对待的。 云栖送菩提叶是她心中的孝道,以她现在的身份,首先要在李府生存,才能等到契机。 现在说什么,都不可能有人信她。 如果当面送了,定然要落个谄媚阿谀的名头。 在听说余氏大好后,云栖松了口气,就不再关注此事。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她就发现本来相处的还算融洽的屋里,又恢复了她刚开始来时的冰冷,云栖能感觉到她再次被针对了。 懋南院有自己的小厨房,旁边的耳房是下人们吃饭的地方。云栖最近常被院里管他们的韩妈妈喊去主院或是邀月小筑帮忙,有时候也会去李崇音的院子做些事,这样下来她经常很晚去用饭,往往等她去的时候都在收拾碗筷了。 小丫鬟在大户人家中生存,总有这样那样的事耽搁,就是委屈了也要咽下去,说了也没人管,反觉得这丫头不上道。用院里头年长丫鬟的话就是:你不想做,有的是人抢着做。 她本想趁着曹妈妈不在的时候,去茶水间弄些糕点垫垫肚子,不过最近茶水间的食物很少。 连着好几天,云栖饿的受不住,差点要去灶屋找点吃的。但她克制住了,她总觉得这几天有哪里说不出的古怪,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云栖只能早上那餐吃得多一些,试图熬过一整天,可往往到了晚间还是会饿的疼痛。 屋里的绣娘秦嫂子,看云栖这样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有些可怜,好不容易圆润健康了些,最近又瘦下来了。偷偷将她拉到角落里,给了她一个窝窝头:“你再去茶水间弄点喝的。” 云栖摇摇头,去茶水间容易碰到曹妈妈,她可不想被抓小辫子。 云栖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改变现状,至少知道是谁在针对她。 小口小口地吃,她以前就知道,饿的时候不能大口吃,容易绞痛,也容易噎着。 秦嫂子看云栖文雅的吃相,道:“你还真不像乡下来的。” 云栖一愣,她前世为了彻底改掉在乡下的习惯,是下了苦功夫的,现在就是吃个窝窝头也改不过来了。 她不是真正十岁的小女孩,面对这样的孤立的情况非但没有诚惶诚恐,反而越发冷静地找症结。 偏房中,最心软的是秦嫂子,年龄最小的,除了她就是佩雯,活泼、没什么心机。 佩雯是小厨房里打下手的,她有个心仪对象,是李崇音院子里的小厮娄尚,娄尚的母亲也是家生子,不太看的上从逃荒后被卖入府里的佩雯,用娄母的话就是门不当户不对,像他们这样的家生子,是有机会娶小户人家儿女的。 快到春节,佩雯想送点东西给那小厮,云栖看她只要下了差就窝在角落里练习缝补。 佩雯想给那娄尚做双麻屝,一双鞋子除了鞋底、鞋帮、鞋面外,还有綦、絇、繶等,也就是鞋带、装饰等,只懂得配菜烧火的佩雯哪懂得这么精巧的活,常常戳得满手是血。没人的时候,时不时抹一下眼泪。 云栖看不下去,道:“你为何不选简单些的荷包之类的?” 佩雯其实不太敢与云栖说话,怕被一同孤立,见左右没人,想到云栖刺绣是得了主子赏识的,才略显激动道:“那可是私相授受!若被管事妈妈发现是要逐出府的。” “送荷包也分很多寓意的,又不是只能传情,也可做人情、送祝福什么的。” 佩雯立刻紧张地捂住云栖的嘴,小声道:“你不知道,这院里的管事韩妈妈,模样不好,终生未嫁,最看不得这些,以前就有丫鬟送荷包被她发现,找了个缘由打发出去,没想到后来那丫鬟投了井……” 想到那传闻,佩雯就直打哆嗦。 云栖看她害怕的模样,意识到,突破口来了。 她要解决眼下的困境,不那么被动,就要找到个顶不住压力的人。 云栖提出意见:“你实在不会,可以做双手笼,做法比鞋子简单,而且非常实用,外头还买不到,就是有卖,也大多是舶来品,贵的很。” 手笼是南方的叫法,又叫手筒,舶来又称之为手套。是一种筒状护手,可用于保暖防寒,早在汉朝就有相关记载,那时候称之“尉”。像小厮要常年跟着主子出去,主子不骑马的时候还能坐马车,小厮就不容易了,特别是这样寒冬腊月,有时候等在外头就是大半天,人都能冻僵了。 “我怎么没想到!”佩雯惊喜地说道。 这也不怪佩雯,实在手笼在庆朝太少见了,大部分人见都没见过,佩雯因为是李府的丫鬟,见识总归是有一些的。 “就是他常常在外面,不太用得到。”一直以来,手笼少有人用,它一般是筒状的,而且相当长,穿戴不方便,使用起来更不容易,渐渐成为贵族偶尔用的装饰物。 但对小厮来说,每天下了差,屋里又没有烧炭的话,手笼也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佩雯也没别的好想法,已经准备采纳这个意见了。 “这不是什么问题,你可以做露指头的,方便行动,这样他也能随身戴着。” “何为露指?”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告诉他人是我的主意,问起来就是你自己想的。”云栖神色认真。 也许年纪的关系,佩雯和屋里其他人一样,没把这个素来不起眼的小丫鬟放在眼里,这时候猛然发现云栖的目光沉静悠远,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点头。 云栖将露指的手笼款式大致笔画了一下,引来佩雯惊呼不已。 “但我没有皮毛,那些木棉、芦花之类的也太贵了,没有填充的如何保暖…” “我这儿还有没用的被子,我给你剪开,你到时候拿点里面的木棉就成。另外有什么不会的,我也可以帮你缝几针。” “这怎么好意思!”佩雯见云栖这么善解人意,丝毫没对她生气。想到最近这段时间她和其他人一样排挤云栖,格外难为情。 她本来就面皮薄,不过是不想当异类才与其他人一样,再说她很喜欢李府的环境,实在不想被赶出府,熬不过云栖的小脸,便将大家排挤她的原因告知了。 佩雯简单地将自己听来的说了,云栖这才知道原委,胡苏告诉大家,云栖得罪了院里某个管事妈妈,很快就会被踢出李府,让她们都不要靠近她,免得惹祸上身。 云栖眼睛微微一眯,重生而来被刻意压制的气息流露了一些。 这些排挤、冷落不过是最初的,后面可能会有各种意外发生,直到她彻底离李府。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里防贼的道理。 胡苏下职,哼着江南小调,她近日过得如鱼得水。 前些时候,曹妈妈找到了她,让她做些小事,就可以推荐她进小姐院里。胡苏还在找下手机会,现在没人会帮云栖,她还在找最好的机会。 与那边搭上了话,她相信要不了多久她就能脱离低级仆人的行列了。 才走入偏院,就被人拉入了一夹道中,看到来人胡苏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又瞬间强横起来:“云栖,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拦我!?” 她有些惊恐,因为这条小道平时经过的人少,别看云栖平时温温柔柔的,但绝对是个硬茬子。 云栖:“没谁,我自己。” “你想做什么!” “听说你最近将从府里得到的东西卖到府外?大到金银首饰,小到锅碗瓢盆,替自己攒了不少嫁妆,恭喜你啊。”云栖夜夜难眠,总是警惕着被毁容,自然就发现近来常常午夜出门的胡苏,介于此人对自己的恶感,云栖防患未然,有一次跟踪了上去,发现了这件事,只是她一直当不知道,等待合适的时候说出来才有效果。 胡苏一惊,不知道云栖怎么发现的,她明明够小心了。 “你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胡苏虚张声势,但看她的脸色也知道云栖猜对了。 “不提府内的东西不能私卖,那些金银首饰是哪里来的,谁给你的?” 前世也有爆出类似的事,云栖当时已经毁容被扔到后厨了,听说胡苏是被拖出去杖打的。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算了。”云栖干脆转身离开。 胡苏哪想到云栖那么干脆离开,这才慌了,拉住了她:“等等,你想要怎么样。” “你那些金银首饰是收了谁的好处吧,不会想陷害我吧?”云栖试探着。 “你别信口雌黄!” 看胡苏紧张的模样,云栖知道自己猜对了。真是不容易,为了自己这样一个小丫头,还要这样迂回。 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幕后人不希望被人发现,特别是不能被懋南院的主人余氏发现。 “你说我得罪了人,得罪了谁?”云栖心里已经有了大致人选,她得罪的最狠的,不就是那一人吗,但她已经足够小心和低调了,轻易都不出现在几个主子面前。上辈子她被打发到后厨那么多年,李映月不也没找她麻烦吗? “这群嘴碎的!”胡苏后悔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她的神情不断变化,云栖也很有耐心,她早就看出胡苏是个懂得投机取巧的,在有威胁下她很可能会出卖他人。 见云栖不说话,那种无声的压迫感,让她竟然想到那天处理爬床丫鬟的余氏,那样威严又高贵。 明明只是个不起眼的丫鬟而已! 最终才咬唇道:“是曹妈妈,她让我想办法让你尽快在懋南院待不下去。” 果然是她们,云栖并不意外。 这几个月,云栖一开始每个晚上都防备着曹妈妈派人来,但可能因为她现在在懋南院,曹妈妈再大的权利也很难不着痕迹地找云栖麻烦,所以一直按兵不动。 第11节 云栖这段时间已经稍稍放松下来,没想到还是不放过她。 胡苏见云栖愣神了那么久,竟然觉得面前孤单又瘦弱的小姑娘有些可怜,少见地有些怜悯,劝了一声:“你已经得罪狠了曹妈妈,她是四小姐身边的心腹,你斗不过她!你还是自己请求小姐,让你离开李府吧。四小姐是信佛的,慈悲为怀,不会与你一般见识的。” 沉默许久。 在胡苏以为云栖不会回答的时候。 云栖一字一顿道:“为什么,走的是我?” 第009章 云栖一字一顿道:“为什么,走的是我?” 胡苏无法理解云栖语气中的复杂情绪。 现在的云栖像一个装满水的罐子,再加一点就要溢出来似的。 她不理会这种奇怪的感觉,只是理所当然道:“你这什么态度?我们是家婢,当然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没有丫鬟想过抗争,她们出生便知道,人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云栖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她的优点就是意识到错误会去纠正。 不提刚才的意外,只问:“曹妈妈要怎么对付我?” “我不能说,云栖,我还要进小姐院的。”这是她盼了多少年的愿望。 “哪怕我把你收金银变卖都说出去?” “你别逼我!”胡苏嗓音有些尖利。 云栖听到动静,神色瞬间凌厉了些。抓着没反应过来的胡苏就躲到更隐蔽的地方。是二夫人身边的一弦,她是过来拿秦嫂子的绣物的。 她隐约听到争执声,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等一弦离开,云栖才道:“小声点,不然别怪我现在就把你抖出去,你卖首饰还是通过曹妈妈的远方亲戚,管马厩的曹平吧。现在要么告诉我,我不会让她们知道是你泄密的,要么我们谁都别好过,你看看怎么选。” 胡苏察觉道云栖的认真,对这个瘦弱小姑娘产生了些许惧意。 “曹妈妈原先想先孤立你,再让你主动提出换院子,她就能把你讨了去。” 云栖微微一笑:“但我没如她的意。” 胡苏居然觉得云栖这样清浅的微笑,非常迷人。就像大夫人养的那只雪白波斯猫一样,平日里温顺绵软,惹了它不高兴,便能将人抓得鲜血直流。 “对,所以她让我准备这个……放到你平日喝的茶水中。”胡苏见左右无人,便将粉末包给云栖看。 云栖打开,凑近闻了闻,表情微微一凝,蒙汗药。 主味是东莨菪,其余的云栖能闻出至少七种药材,还有剩下的几味,不是现在没经过训练的她能够分辨的。 上辈子,为了让她成为合格的暗探,李崇音可谓煞费苦心。 虽说后来一切培养付诸东流,但她身上有多少本事,恐怕连现在尚显稚嫩的李崇音都无法想象。 东莨菪是从洋金花中分离出来的一味稀罕草药,它还有个很响亮的别称,曼陀罗。 东莨菪药性非常霸道,药效比普通蒙汗药强上数倍,取下一点点就能将人迷晕,曹妈妈给的分量足以让她昏迷数天,而且东莨菪一旦没控制好量,容易产生迷幻之象,甚至会阻塞呼吸,逐渐窒息死亡。 云栖拿了一点药粉用帕子包好,再将剩余的还给胡苏。 “你拿它做什么?” “我自有用处。”她要把隐患去除,还不能暴露自己,时间紧迫。 以前世的记忆,这一个多月,李映月又夜夜难眠了。 如果曹妈妈等不到胡苏动手,肯定还会想别的法子除掉她这个隐患。 胡苏还是很不甘心被个小丫头威胁:“要是曹妈妈发现药粉少了,我会被她赶出府的。” 云栖本想离开,闻言道:“只取了一点,看不出来的。你知道如果你真给我下了药,会发生什么事吗?” “什、什么?”胡苏不自主地跟着云栖的节奏。 “无缘无故的死了个丫鬟,还是二夫人院里的,她定会派人查一查,平时和我结怨最深的人是嫌疑最大的,那这个人是谁呢?” 胡苏脸色一白,她也发现,曹妈妈连后手都准备好了,根本没打算留自己,若查出她是陷害的人,她会被乱棍打死。 本来还犹豫的她,顿时不敢再想着进小姐院。 “云栖,你到底怎么得罪的曹妈妈?”她想不通,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有什么能值得在主子面前得脸的妈妈这样陷害。 云栖摸了摸脸,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可能因为它又被惦记上了吧。” 它是什么? 本来,云栖默默无闻,也不凑到余氏面前,李映月也快将她给忘了。四小姐自持身份,没必要抓着一个小丫鬟不放,奈何那天午后云栖在院中写字被余氏看到,起了爱才之心,时不时让丫鬟送些字帖过来,一来二去的,李映月便听说了。 回屋后,余氏还提了几次有个书法特别好的小丫鬟。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长得与父母不像,一直是李映月心里跨不过去的坎,任谁从小被这些闲言碎语灌输长大,都没办法不在意。 李映月每每想到云栖的长相,就辗转难眠。 胡苏虽然听不懂,但她在后宅那么多年,就没见过云栖这个年纪,就心思这么多的。 现在她还有些恍惚:“我都与你说了,你能保证不说出去吧。” 云栖觉得给了胡苏好脸色,以此人欺软怕硬的性子,肯定还要整幺蛾子。 露出了一丝似是而非的笑容:“看你以后的表现吧。” 当天晚上,偏房内,发生了奇怪的一幕。 胡苏突然对云栖很热情,将自己存下不少首饰都送给了云栖,平时存下的好料子也舍得送出来,云栖则是照单全收,没有半分客气,两个人礼来我往,完全看不出以往间隙。 看的其他丫鬟目瞪口呆,胡苏是发了失心疯了吗? 午夜,睡在隔壁榻上的曹妈妈听到里屋内传来隐约的呻吟声。 只见帷帐内,李映月额头满是细汗,她辗转着却始终没醒。 被曹妈妈扶起来,才意识到刚才是做梦。 到底是从小养大的孩子,曹妈妈心疼地望着她。 “外头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您可以再睡会。” “不了,也睡不着。”李映月披着外衣起身。 “可是又被靥着了?是因那个丫头吗?” 李映月靥不否认,自从见过云栖,那张脸总是时不时晃过:“她为何要偷偷给母亲抄录佛经?若正大光明送去,母亲定会赞赏不已。” “以她的身份,可没那资格送给夫人。那小丫头虽年纪不大,但心思深沉,常言道:恶犬咬人不露牙,毒蛇口中吐莲花,她们这种下贱人,心思污秽不堪,没的污了您的耳。” “母亲自从知道那几片佛经是我刺写,连日来对我上心多了,连本来应该在我出嫁才给的商铺都送了我许多,但我总是心慌不已,就好像很快有什么始料未及的变化一样。” “您别多想,就咬死了这事,那就是您的孝心。” “不提这事了,为我更衣,我还要再练一练平仄与对子,今日女先生要考较。”前不久,余氏专为李映月请了京城颇有名望的女先生,教她诗书礼仪,连大夫人的几个女儿也一同参与进来。 只是结果让李映月很不满意,她的各方面才艺始终平平无奇,诗词更是登不上大雅之堂。她唯有花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能维持李家女儿的名声。 曹妈妈给李映月挑了一套水红色袄裙,穿好后,李映月点了蜡烛,便取出诗经诵读。 “您一个女孩家,何须如此刻苦?” “我们一家初来京城,本就被排斥在外,若连诗句都不擅长,必遭人闲话。再者,母亲出嫁前,是京城双姝,我身为她的女儿,怎可堕她的名声。” “您说的是,听说京城有位杜家小姐,极善诗词,您如果能向她请教……” 李映月苦笑着摇头:“想与那位杜家小姐攀扯关系的世家女何其多,我在里头没什么名声,她不一定愿意亲近我。” “听闻,那位杜小姐还没及笄,京城里不少人家都在相看她了?” 李映月想到那位京城炙手可热的世家小姐,语气中也含着一丝羡慕:“她在七岁那年,便能做出‘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这样又充满童贞,又灵气逼人的诗句,恐怕整个大庆也没出过这样的奇女子吧。” 李映月照常练习诗文,到了请安的时候,便带着身边丫鬟去了懋南苑。 余氏刚从老夫人那儿回来,看到李映月便笑着扶她起来,亲切地问她是否用过了早食,冬日衣物可够用等等,李映月颇为温暖。如果不是母亲这般好,她又怎会留恋不已。 刚才进屋时,李映月就发现余氏总望着手中的方帕,绣的是猫扑蝴蝶,栩栩如生。 李映月:“绣得真是精致,针脚平滑细腻,绣法也没怎么见过。” 余氏摸着绣帕上蝴蝶的翅膀,道:“是我院子里的一个小丫鬟,她擅长几近失传的蜀绣。近来我让她自己发挥,绣些东西,没想到出乎意料的好。” 李映月心咯噔了一声,道:“是那个叫云栖的?” “月儿还记得她?” “当然了,她可是第一个拒绝月儿的人呢。”李映月浅笑着,“母亲如此喜欢,不如叫云栖教一教绣娘们,这样不是将蜀绣给传承下去了吗?” “是这个道理,不过其他绣娘,总是比不上云栖的手巧,今日有不少官夫人来府上,她们对蜀绣很好奇,你陪母亲一同见见?” 换了平时,李映月肯定是欣喜若狂的,今天却高兴不起来。 她知道,母亲是想培养这个心灵手巧的丫鬟,母亲身边不缺丫鬟,她更多的是为了儿女。 比如缺了个贴身丫鬟的李崇音,又或者为了她将来出嫁,做个陪嫁丫鬟。 无论哪一个,都膈应的慌。 她用女先生教课的借口,拒了余氏。 回了自己院里,闷不啃声地躲进里屋,对着一直没完成的袖绷绣着,可几个时辰过去,她的作品依旧说不上优秀,连那方帕的半分之一都没有。 她总相信母亲说的勤能补拙,但如果补不了呢。 无论怎么努力,在天资上就天差地别。 泪水一滴滴的,滑落。 李映月将脸埋入袖绷,失声痛哭。 看到这一幕的曹妈妈,眼中划过一道厉色。 第12节 云栖暂时按住了胡苏的蓄意谋害,却还找不到机会出府,她需要几味药草。 这几天,她帮着佩雯给心上人做手笼,她出力将最难的缝合处给做好,一只露指手笼渐渐有了模样,又教佩雯如何收线与修饰,终于大功告成。 佩雯在一天夜深人静,托人送去了松山书院。 自此,整个丫鬟屋里,隐隐有了以云栖为首的兆头。 云栖本来还在寻机会,却没想到,曹妈妈那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就在今天扫完所有地方回来的时候,云栖听说小姐院里秋季酿的桂花酿已让一品楼送来了,一品楼是余氏出嫁前的嫁妆之一,现在她们回了京城,余氏就将手里一些值钱的地契、商铺交给了李映月。 一品楼的桂花酿远近闻名,李映月做主分了各院子,有些下人房都被分到了。 府里都说,这位四小姐虽貌不惊人,性子也不够温柔,但她有着世家修养,对下人也是体贴,一时间李映月在下人口中颇得赞赏。 云栖她们后院也分到一些,余氏让锦瑟来吩咐,快到春节了,四小姐有心让大家过个好年,今日可饮酒。 除了逢年过节,李府的下人院里,是禁酒的。 云栖作为末等下人房中众人的核心,免不了要喝到。 哪怕她尽量少喝,还是吞了一些。 虽说一切好似很平常,但云栖心底还是有一丝心慌。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只有比别人更小心才行。 待众人回了院子,云栖才悄悄到远离懋南苑的后花园角落催吐。 她呕得用力,却还是什么都呕不出来,这时,听到上方一阵声响。 抬头就看到一张风神俊朗的脸,对方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意外,分明让人打点了这附近。 两人在月光下,目光对撞。 仿佛激起了一丝看不见的火花。 第010章 李崇音单手撑在墙上,本来只需要一个动作,便可轻易进入李府内院。 现在下方有了人,便改为双手,直接跳到墙檐上。 察觉自己此时姿态不雅,便要从墙头跳下。 没料到那丫头似有所察觉,居然很快地避开自己跳下的方向,这是怕跳不好砸到她? 居然有如此惜命的丫头,还丝毫不愿靠近他?李崇音有自己的骄傲,又天资卓绝,超越同龄人许多,可以说从小除了不认同他的余氏外,他并有受到太多挫折,虽从不言明,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与天资,是大多女子最想亲近的对象,更妄论低等婢女,对他可谓趋之若鹜。 现在,似乎遇到了一个例外。 “躲什么,伤不到你。”李崇音干脆跳下。 “奴婢不敢。”云栖像一个懵懂小丫头,不敢直视主子。 那微微发颤的身体,差点让李崇音以为自己是洪水猛兽。 难道是她过于胆小? 云栖朝着少年的方向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福礼:“见过三公子。” 她趴服在地上,无比乖顺,只希望李崇音能看在她默默无闻又不惹事的情况下,放过她。 这个时候,明明在书院念书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要这样偷偷摸摸。 云栖想着可能的原因,猜测也许是书院的休假规定,明日不能回府。也或许因为他已经在为李昶出谋划策,才需要这样来去如风。前世后来的好几年,李昶的仕途能够如此顺利,从工部左侍郎到进入中书省,成为权臣,云栖相信李崇音功不可没。 而他只想与李昶交谈,又不想受到繁文缛节的掣肘,就有可能这样出现。 如果李崇音正式回府,就有仆从欢迎,还要从祖母到母亲一一请安,还有一个对他依赖不已的妹妹,诸事繁多,能省则省。 “抬头。” “奴婢怕得意忘形,在您面前没了体统。”言下之意,就是主子天人之姿,我这样的奴仆直视你,怕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般夸赞,换了常人早就觉得小丫鬟很能讨巧,也就放过了。 往日李崇音遇到的多是投怀送抱的,也从不顾及他不过刚脱离孩童没几年,身体如何负担的了,现在来个懂事的,即便是李崇音,也有些稀奇。 而且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李崇音不会特意去记一个丫鬟,李府丫鬟数近百,他也不可能一个个记过来。但如果这个丫鬟让他熟悉,定然是曾经给他留下印象的。 他略显随意的姿态,认真了起来。 “抬头。”再次重复。 云栖不懂李崇音的执着,她也没别的选择,只能抬了起来,很快有低了下去。 一张清秀稚嫩的脸,皮肤变得比初次记忆中的白皙了,五官也长开了些,很耐看。 还没再仔细看个究竟,小姑娘就吓得缩了回去。 李崇音记得她,那个行书写得相当不错的丫鬟。 就是对书法鉴赏能力颇高的余氏,都对她赞不绝口。 李崇音当然也对她记忆深刻,当然他的原因是,她与自己的书法,太像了。 暗处的暗哨示意李崇音是否解决这个丫鬟,李崇音打了个手势否决,他本来就是突然回来,偶遇一个丫鬟就要处死,那他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这也不适合驭下。 想了想走到她面前。 让他感兴趣的是,一个能写出那样洒脱行书的女子,真会这么害怕? 李崇音常年习字,他相信,大多时候,字如其人,笔锋能看出不少东西。 若她不是害怕,就是装的? 为什么要装? ……怕被他惩罚? 他观察得越发仔细。 李崇音:“为何出现在这里?” 云栖余光看到一双玄青色蛛纹靴,绣纹精致,也衬得李崇音越发身材颀长。 仔细想想,前世今生,她似乎看着他靴子的次数是最多的。 “今日小姐送了各院桂花酿,奴婢贪杯,多饮用了些,想出来消消食。” 这话半真半假,只要查起来也确如云栖所说,李崇云的确闻到了若有似无的桂花香味,他掸了掸身上蹭到的尘土,又向前走了几步。 那压迫感更重了。 “你看到了什么?”说的是他偷潜入李府的事。 “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看着云栖虽然还装着慌乱恐惧的样子,但说话条理分明,用词严谨,俨然是临危不惧的样子,他本就有意培养些手下人,只是能让他看上眼的,实在太少了。 这个丫头在他看来,心态平和,很有些小聪明,懂得藏拙,有当暗探的潜质。 李崇音刚才就觉得小丫头有点眼熟,不仅仅因为那次意外看到她的书法,是另一桩事,一桩他本来早就忘在记忆深处的事。 他有意试探。 “前些日子,母亲桌案上有几片刺了佛经的菩提叶,针字细腻,又不失禅意,四小姐说是她的作品,你怎么看。” 云栖究竟是院里的小丫鬟,并不知道李映月居然顶替了自己,她原本不过想尽一份心而已,又怎么会打听后续。 心底终究控制不住情绪,紧紧抓着手下的泥土,声音有些低:“那是小姐天资聪颖,老莱娱亲。” 李崇音眼中首次露出了些许惊讶,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她为了摘菩提叶而摔落,他也会信了。 本以为说到这份上,正常丫鬟早就要诉说自己的冤屈与遇到的不公,可能还要说几句小姐不是,但这丫头什么话都没提。 为什么? 面对一个丫头,他已经两次提出疑问。 李崇音这才稍稍开始正视面前的人,试图将自己带入她的想法。 因为李映月与他是兄妹关系,哪怕妹妹做的不对,他身为兄长不但不会为一个非亲非故的小丫头讨公道,还会为妹妹遮掩,去掉证据,维护一家人和睦表象。 生活在世家大族中,往往不在乎真相如何,而是它最终能呈现的模样。 这是从小李昶就教会他的。 小丫头是连这都猜到了,还是碰巧? 无论哪一种,李崇音都有意将人留在身边。 仅仅是一次书法,只给了他一点印象。 后来一次爬树刺菩提叶,也是转瞬即忘。 可两者加一起,就有了双重叠加的效果,让他对这个小丫鬟记忆更深刻。 既有心,便留用。 一小丫鬟的去留,不过一句话而已。 但李崇音并不打算直接命令,他希望是对方主动愿意,或是主动请求的。 他不否认心底对她的欣赏,那就更不屑强迫了。 这婢女,有一手不错的行书,更有一颗玲珑心思。 李崇音私底下也一样每日苦练,这丫头对行书的理解居然与自己有不少不谋而合的相似处,更有些让他惊喜而他没有的领悟,如此天赋卓绝,放在后宅,岂不是暴殄天物。 “之前我问母亲要过一次你,我那儿缺一个会笔墨的,可惜母亲以你年岁小拒了。” 云栖的心因为李崇音的话再次提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让他看中了,怎么拒了一次还来? 就因为她会写字,如果李崇音愿意用心培养,让其他女子习字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只问你一次,可愿来我院里?” 李崇音对小丫鬟答应自己有八成把握,人往高处走,如此聪明的丫鬟应该懂得取舍。 第13节 本以为会立刻听到回答,但云栖很安静。 李崇音又加了一句:“我的贴身婢女,尚缺一人,若你表现得合我心意,将你提到三等或是二等,也并非难事。” “你若愿意,相信母亲也不是顽固不化之人,会通融一二。” 从洒扫丫鬟到公子身边的贴身婢女,如此大的跨度与提升,没有任何奴仆能够抗拒。 云栖上辈子花费无数心力,将自己几年积攒都花出去打点,在众多婢女中脱颖而出,才有了伺候李崇音的资格,而后又努力表现,几乎是在争奇斗艳的后院中以另一种形式杀出一条血路,终于让李崇音看到了她,重视了她。 李崇音,是她曾经的救赎。 她卑微地仰望着这个人。 哪怕这人本性再冷血,她都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暖到他。 她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他的姨娘,哪怕是个通房丫鬟也好。 可最后她在他眼里,只是比较有用处的工具,与之前他送人的女子没什么区别。 曾经,拼尽全力想得到他的关注。 现在,居然那么容易就听到这句话,云栖目光有些恍惚。 如果是那时候的她听到这句话,一定欣喜若狂。 现在,就算知道李崇音未来封王拜相,是新帝的心腹之臣,也无法阻止她想远离的心。 “奴婢谢三公子赏识,只是奴婢生性愚钝,蒲柳之姿,怎可污了公子的眼。”云栖说的再卑微,也无法掩饰她不想去服侍的心。 云栖说这句话是冒风险的,如此不识抬举的丫鬟,这些傲慢的世家公子是可以直接将她定罪的,他们这些公子随心所欲惯了,被称为谦谦君子的李崇音也是一样的,也许他更不容侵犯。 李崇音的确没想到,会被以一个如此低贱之人拒绝。 尚没彻底控制好自己情绪的李崇音,神色阴沉。 看似波澜不惊下,是暗潮汹涌。 他深深望着面前匍匐着,看上去乖巧的丫鬟。 不发一语。 挥斥衣袖,转身离开。 直到晚风将云栖吹得有些寒凉,她才缓缓抬头,花园里哪里还有李崇音的身影。 看来是放过她了,就像脚面上的灰,不识抬举的,就应该被吹走。 以李崇音清高的性子,恐怕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那对她来说就是好事。 云栖站了起来,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膝盖。 她刚要离开的步子,却有些凝滞。 她看到了李崇音原本站着的地方,有两个陷入泥地里的脚印,上面本该覆着的青草也消失了。 这是内力化为形,表现在外了。 差点忘了,李崇音是从小练武的,李昶甚至是将他当作继任者来培育的,将最好的资源都放在他一人身上,当然李崇音的天赋也经得起这样的培养。 再过几年,长了年岁的李崇音,内力就不再外放。反而内敛起来,伤人于无形。 那时候的他,就是风华最盛的时候。 云栖深深望着那两个浅坑,微微蹙着眉头,看来李崇音是真的有些动怒了。 这并不是好的兆头,她不想靠近李崇音;同样的,得罪这样一个人,将会很麻烦。 这重来的一世,她就想安安稳稳的。 要想办法,消除李崇音对她的意见,可这谈何容易。 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李崇音能够渐渐遗忘她这个不识抬举的丫鬟。 云栖想着心事,在回到懋南院后,注意到在这附近徘徊的影子,若是不仔细看恐会忽略了去,看到这个并不算陌生的人,云栖将刚才的发生的一切全收了起来,埋入心底,她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接下来的事。 是上辈子,给她脸上浇油的后厨丫鬟冬儿,这个后厨并不是余氏的小厨房,而是位于整个李府东南面的灶房。 曹妈妈果然还是走了前世的老路,云栖并不觉得奇怪。 本来迟迟不动手,她总是怕自己反应不及时,现在时间比前世推迟了,大体上没太多改变。 她最大的优势,就是记忆,只有对方真的做出了同样选择,她才能更好的应对。 曹妈妈为了以防事后有牵扯,必然不会找邀月小筑的人,要找个不相干的。上辈子亦是如此,也幸而两辈子都没换人选,不然她也无法确认时间。 云栖到偏房的时候,果然通铺上已经躺着熟睡的末等丫鬟们,她们今日不但没有翻身的,也没有呼噜声,安静得诡异。 曹妈妈拿来的桂花酿里头,是加了料的,就是她叫破喉咙,她们都不一定能醒来。当然,在她要叫之前,她的嘴就会被堵住。 云栖拿出自己藏了许久的剪子,在后院里头,所有刀具都有专人看管,少了一样都会搜查。如果不是她女红被认可,连剪子都是没的。 她将之藏在身侧,然后若无其事地躺了下来,静静地等待。 她比她们更有耐心,因为没有耐心的,早丢了性命。 须臾,一个轻的仿佛没重量的声音在门外想起。 吱呀,门开了。 鬼祟的人影靠近了。 一步,两步…… 来人似乎想将布条塞入她的嘴中,以防止云栖在疼痛中尖叫。 在那人离她的脑袋只有两三尺距离的时候,云栖积蓄的力量突然凝聚,她一手快速撑起自己身体,一手划破来人塞布条的手,来人似乎没料到有这番变故,惊叫了一声。 手臂被云栖刺伤,云栖刺得深,顿时鲜血横流。 她的眼一眨不眨,若她不狠,就是别人对她狠了。 所以她不能害怕,不能抖。 手势还未落下,她的脚已经飞踹向那只油壶,将至踢飞。 油壶里的滚油,由于剧烈倾斜,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到来人的脸上。 “啊——啊啊啊啊!”来人捂住被滚油烫伤的脸和眼睛,凄厉的喊叫声响彻整个懋南院,就是睡在主院的李昶夫妇也不可能没听到。 云栖却仿佛没听到,她像是在刚才的行动中用尽了全身力气,紧绷的神经一放松,就软在了通铺上。 她出神的摸着自己耳际与脖颈、后脑勺大片光滑的皮肤,呼吸都是那么小心翼翼。 黑暗中,她张了张嘴,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她终于成功了,她改变命运了! 以后不再需要假皮来遮掩伤疤,也不用再植假头发。 ~ 第011章 正因为前世心心念念,今世才耿耿于怀。 虽那时候贴了假的遮掩物,不细看也看不出来,可假的终究是假的。 每当他人问起这里的时候,她总是微笑着的,只有自己不在意了,他人才不会再提。 可她终究是女子,不在乎都是给外人看的,每当午夜独自一人的时候,她何尝不希望当年能够反应再快一点。 这份执念,到如今才算是放下了。 凄厉的哭喊声响彻后院,不少人从睡梦中惊醒,到院中探寻哪里出了事。 主屋内,余氏直接从床上坐起,她近来心疾复发,本就浅眠,一听到声响便起来了。 一旁的李昶,也睁开了眼。 几个时辰前,李昶与从学院回来的李崇音商讨朝堂形式,亦是躺下不久。 他新官上任,之前又一直在江南一带为官,关系链也在那边。一朝被调入京城,单单是同僚与下属,就少有好脸色,多是对他阳奉阴违,他唯有用雷霆手段,才能将之震慑住。只是这样难免得罪人,有些事明着不来,却会绕着弯来让他低头。所经手的事,也是一拖再拖,这几日在奉天殿,就被圣上斥责过。 短短几日,李昶的眉心纹路都深了几许。 余氏亦是听闻了夫君的情况,想请自己娘家父亲与长兄帮衬一些,却被李昶拒绝。 “当年求娶你之时,他们对我诸多不满,我从一七品小官奋斗至今,不靠岳家不靠自家,靠的是我自己这双手,这双眼,便是再困难,也不会求助你娘家。” 余氏以前看中的就是李昶这份豪气与自信,也不再劝。 她了解李昶为人,便更不能插手。 而女子不得插手政务,是各朝各代的习俗,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寻常百姓家,都是这个理。 她亦是自顾不暇,近日与女儿多有亲近,郁症依旧没见好转,发作依旧频繁。 夫妻两人各自心事重重,突然午夜听到那叫喊声,都起了身。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余氏道:“夫君继续歇着,我去去就来。” 后宅是余氏的职责所在,李昶也不能越了去,便表示同意。 余氏叫来外头值夜的丫鬟,更衣后就匆匆到了厅堂。 早就有老妈妈与身边的贴身丫鬟前去了解情况,锦瑟急忙来报:“夫人,是云栖那儿出事了,有后厨的丫鬟拿了滚油,想毁她的容!” “什么!”本来端过热茶准备喝的余氏,也顾不得其他,掷下杯盏,几滴茶水外溅。还没等锦瑟说完,就快步前往偏房。 不说云栖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就是这丫头的可心,对书法的理解,对学识的认真与努力,都是让余氏相当欣赏的。 余氏到的时候,云栖她们所在的后院挤了许多丫鬟,看到二夫人到来,众人立刻跪了下来。余氏管理后院有自己的手段,短短时间,后院除了原本的旧人外,所有新来的都对她都很是服气。 余氏看到在通铺上哭得不能自已的云栖,在她旁边的是到现在还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丫鬟、嫂子们,闹这么大,这些人居然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本身就太诡异了。 云栖吓得惊慌失措,不断地哭泣,但那张脸却依旧光滑细腻,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小丫头没伤到。 余氏这才放下心,她虎着脸,冷漠地扫了一眼众人,本来就惶惶不安的众人更加紧张,深怕被点了名。 余氏最终将视线放在角落里,被滚油烫到的丫鬟,几个妈妈将她管控住,那丫鬟整张脸通红,起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泡泡,有的深可见血肉,狰狞又可怖,那双眼睛已不能视物了。 第14节 她没有昏迷过去,因为疼痛让她昏厥不了,只是不断地呜咽着。妈妈们用她自己带来的布条,将她的嘴塞个囫囵,只能发出“呜呜”声。 余氏看起来温柔和婉,但她管理后院也不是靠心慈手软,不然也没法让李昶没有后顾之忧,该用的手段也没少用,倒没被吓到。 只是让妈妈们把那些岁数还小的丫鬟们带走,对于年纪小的孩子,她一直有着仁念。 其实看现场的情形,她已经基本确定了情况。 “怎么回事,谁来与我说说。” 锦瑟是最早来,了解的较为全面。角落的粗使丫鬟已经痛的说话都十分艰难,她从快吓傻的云栖口中知道了大概情况,云栖大约是太害怕了,整个说话过程都是断断续续的,锦瑟勉强听明白了,再将之整合起来。 锦瑟福了福身,条理清晰地叙述:“那个丫鬟是后厨的粗使丫鬟冬儿,平日负责府里的柴火与洗菜,今日也不知怎么的,提了一壶滚油。趁着大家都熟睡的时候,对着云栖就要浇下去。云栖又是个素来胆小的,平日总要将剪子放在枕头下面才能安心,今天睡不踏实,听到动静就发现有人要加害自己,一个激动就拿剪子划了过去,冬儿没料到云栖没睡着,手上受了伤,没握稳油壶,就弄到了自己。” 锦瑟娓娓道来,语毕,冷漠地看了一眼那自食恶果的丫鬟,这前因后果,都是冬儿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自己没有害人之心,又怎会被伤到。 当然这些原话都是云栖说的,只是经过锦瑟的润色,基本将云栖的责任给摘了出去。锦瑟本就怜悯云栖年纪尚幼,懵懂进府,每每看到云栖谨言慎行的样子,就想到当年自己刚进李府的模样。 平日里拿绣物与字帖,也都是她与云栖再接触,自然对小姑娘有些熟悉和好感。 所以言语间,自然有了偏颇。 余氏没立刻回答,她并不是听信一面之词的人。 她看向离通铺不远处的剪子,上方还残留着血迹,从落下的方位,可以判断是失手甩出去的,伤口对照的就是冬儿手臂上的刺伤。 从痕迹来看,锦瑟的说辞并没有什么问题,大致过程应该出入不大。 “原因呢?” “说是嫉妒云栖美貌。”这是几个妈妈逼迫冬儿说出来的,冬儿被伤到的是脸和手,声音是好的,再痛也能憋出几个字来。 虽然大致过程没问题,但还是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 云栖与冬儿素来没交集,怎么会想到来暗害云栖,更何况云栖虽然容貌清秀,但比她美的丫鬟府里比比皆是,就是与云栖同期的,进李崇音院子的司书、司画都比云栖要漂亮许多,这个理由并不是很站得住脚。 余氏走向通铺,看着昏迷不醒的丫鬟嫂子们,让人将她们推醒,不过她们睡得太死,没丝毫反应。 幕后之人就是想着把周围人都弄昏迷了,才能方便行事。连防止人惊叫的布条都准备了,显然是有备尔来的。 冬儿一个后厨的粗使小丫鬟,哪能考虑这么细致? 余氏看着畏缩在通铺上面,头发凌乱,哭得像小猫叫的云栖,心中有些怜意。 她一张小脸被吓得煞白煞白的,连哭都不敢放大。 也幸好小姑娘自己反应快,不然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女孩家容貌何其重要。 余氏温和地望着她:“云栖,别怕,她不能再伤害你了。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有些事,问本人,才能了解地更全面。 云栖通红的双眼有些肿,像两颗核桃,看了眼冬儿,就不敢再看,狠狠摇了摇头,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只是哭声渐渐消失,说着就要下通铺向余氏行礼。 余氏直接将她扶了起来。 云栖一开始是真的感慨自己躲过了原本的命运,后来就有做戏的成分了。她只是个有点胆小没见过什么市面的小丫鬟,遇到这样可怕的事怎么可能临危不乱,自然要越慌乱越好。 上辈子,她连哭都是奢侈,被扔到后厨自生自灭,还被所有人鄙视为贼子,就是到很多年后还有人诟病。如今,她是连上辈子的份一起发泄了。 另一边,今天睡得特别沉的李映月,感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轻声呼唤着。 她晚间也用了些酒,睡得又晚,这会还醒不来。 白日,她问了李崇音的近况,她已经有些时日没见到大哥了。她知道大哥还在松山书院学习准备来年秋闱,每五天才能回来一次,心情便越发低落了。 近日京城流言,大哥与几位友人出游时,遇到了杜家小姐在山溪间组织曲水流觞,被邀请入席后,一群京城名门之后一同附庸风雅,单单是听闻,就令人心神驰往。 杜家小姐,代表着京城最有才华的世家门庭典范,而她更担心的是,京城各家小姐各有千秋,李崇音看了后是否也会有所挂念,相比之下,貌若无盐的她更不得哥哥的关注。 大哥,已经渐渐融入了京城公子的圈子。 而她,还在原地踏步。 李映月想得多了,便多喝了些桂花酿。 她睁开眼看到自己贴身丫鬟焦雪着急的脸,她有些不耐烦,难免带着些怒意:“何事喊我起来?若没什么要紧事,自己去领罚。” “四小姐,懋南院里的末等丫鬟云栖被人泼油差点毁容,二夫人也赶了过去,曹妈妈又在外面哭,奴婢实在着急,便做主喊了您起来,请小姐责罚。” 李映月还没彻底醒来,她在思索着云栖是谁。 倏然想起来,她立刻起身,道:“为我更衣。” 出了闺房,便看到向来傲气的曹妈妈那掩不住的慌乱表情。 看到自家小姐醒来,更是快要哭出来。 “四小姐……” “这是怎么,有什么可哭的。” 曹妈妈将自己的打算和私底下做的事和盘突出,眼见着李映月脸色越来越差,说到最后,就是刚开始觉得自己为主子分忧的曹妈妈,也说得越来越小声,她这次失策了,谁能料到云栖的运气这么好,这种情况下还能全身而退。 李映月也学得余氏几分真传,对待下人就是用手段,也多是正大光明的,很少用这么残忍又下作的,闻言骇然不已。 “你、你……”现在事情闹得这样大,母亲定然会彻查,“曹妈妈,你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映月怒意勃发,气得一口气都差点提不上来。 但她不能意气用事,现在也不是生气的时候,这事情多少都与她扯得上联系。她需要将这件事的伤害降到最小,更不能让余氏发现与邀月小筑有关。 李映月:“冬儿你打点好了吗?” “四小姐放心,那丫头的哥哥犯了事,砍伤了人,我拖关系保了下来,暂时不问斩,她不敢说出去的,说出去她家可要绝了后。”说到这,曹妈妈嘴角还露出了一抹微笑 见事情还有转圜余地,李映月也没那么着急了。 在所有人眼里,曹妈妈代表的就是她的意思,无论对错。 现在唯一能祈祷的就是,云栖不知道是谁指使的。 这件事,最好就让它这样定了性,随风而去。 李映月也来不及安慰曹妈妈,匆忙过去懋南院。 她到的时候,正是余氏了解完来龙去脉在安慰云栖,从她的角度看,余氏与云栖靠的太近了,那两张有些相似的脸在一起,就仿佛是…… 李映月不敢细想下去。 她摈除心里纷乱的想法,对着余氏行了礼。 不料本来已经停止颤抖的云栖,在看到李映月与她身后的曹妈妈,颤抖地越发厉害,惊恐地仿佛要将自己整个缩起来。 虽然云栖没有言语,但肢体的行为已经说明了最大问题。 联想到那些疑点,余氏望着李映月的目光也有些迟疑。并非她重视丫鬟胜过女儿,而是这样的手段,实在令人胆寒,哪怕不是李映月授意,也多半脱不了干系。 “母亲……”余氏那略带迟疑的目光是多么熟悉。 熟悉的让李映月浑身发寒,小时候望着自己的脸孔,看着自己才艺不足时,余氏也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 “云栖,别怕,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与我说。”余氏示意女儿稍安勿躁,身为掌管西苑的主母,她需要知道整个来龙去脉,如果处理不好,对她以后管家也会不利。 …… ………… 云栖抖得很厉害,根本不敢抬头。 过了很久,才勉强克服了恐惧,小声呢喃:“能不能……单独与夫人说。” 李映月脸色一白,她死死盯着云栖,像要烧出个洞来。 似乎有什么事,脱出了掌控。 第012章 余氏不允许在她管辖下的西苑,出这样的丑事。 闻言,她斟酌了一下,便同意了云栖的要求,道:“都去外面候着。” 仆从们离开,只留下李映月主仆。 “映月,你也是。” 李映月听到余氏改变的称呼,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是苍白了许多。实在是云栖表现的太明显,她再多说些什么,更是让余氏对她怀疑加深,她这次真是跳入黄河都洗不清。 几个婆子将冬儿像死狗似的拖了下去,云栖冷淡地望着冬儿生死不知的样子,如果不是她有所防备,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她,在余氏望过来时,她又恢复了诚惶诚恐。 余氏以为她是害怕或是对冬儿愧疚,拍了拍云栖瘦弱的肩,却发现手及处骨瘦如柴,云栖瘦得脱了形,只看那张秀丽的脸并不明显。她平日穿着不太合身的衣物,府里还没赶制新的,她只能穿其他婢女用不上的,自然大了许多,显得空荡荡。 余氏忍不住想起锦瑟曾说过,云栖身上总藏着各种糕点,如果其他人看到多半以为小姑娘贪吃,但锦瑟知道那是饿怕了,这是穷病,生怕吃不到下一顿。 李映月出了偏房,她收拾了心情,微笑着让所有人不必焦虑,二夫人不会冤枉任何人,她也会一同随她们等待,看到四小姐在,仆从们都安心了下来。 “这儿灯火通明,可能会影响到东苑,你们几个去苑门外守着。” 几个被点名的丫鬟满是兴奋地走去。 李映月处理完,才到离偏房不远的廊庑下站着,她的笑容不再,冷漠地望着前方。 贴身丫鬟焦雪仓促过来将芙蓉色软金丝大氅披在她身上:“四小姐,仔细着凉。” 李映月挥手拂开,并不理会焦雪。 “四小姐,您不必……”曹妈妈说道,大部分时候,二夫人念着往日情分,也不会处置自己,何况云栖只是个小丫鬟。 “你闭嘴!”李映月语气尖利,察觉周遭的目光,那些仆人们惊恐的眼神,才猛地转身。 屋内,云栖察觉到余氏摸了下手臂处,抹去眼角的泪珠:“请二夫人稍等片刻。” 她们仆人的屋子没有有效的取暖方式,云栖将平日不舍得用的碳放入火盆子,又架上架子,把水壶搁在上面,搭成了个简易的炉子。 过了会,也许是火焰的效果,冰寒的屋子像是瞬间灌注了温度,云栖来到余氏跟前,再次跪下来。 余氏看着云栖刚才的作为,对这个细心的小姑娘更心生怜爱,她来的匆忙,没带熏笼也没带手炉,难为她想到这法子。 这般年岁进府的丫鬟哪个不是冒冒失失的,少有云栖这般懂事。 同样岁数的映月,还在她怀里肆意撒娇。为着李崇音不来看望自己,闹了无数天脾气,非要李崇音想着法子哄她开心。 第15节 察觉到自己拿女儿与丫鬟比,余氏也惊觉自己的不应该,略过不提。 “云栖,我说过很多次,在我面前无需如此,” “礼不可废。” “你这样,我便要觉得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了。”余氏故意板着脸。 云栖慌张地摆手,结巴道:“当然不是,不是的!” 虽说本来也只是为了让小姑娘消除恐惧,但看她这模样,余氏也不好再吓她。 “好了,不过戏言罢了。你让我遣散所有人,只单独与你说,是为了什么。” “……有些话,奴婢怕有人不让奴婢说下去。” “谁能在李府如此肆无忌惮,不把我放眼里?”余氏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云栖并不说话,但答案似乎已然呼之欲出。 “云栖,你能为后面自己说的话负责吗?”余氏稍稍调整了坐姿,如果说之前的是端庄自持的,现在就有些审问的架势,眼神略微变化。她坐在房内我唯一的椅子上,眉目平和,却暗含锋利,如若仔细分辨能听出一丝警告。 云栖心一紧,余氏可能明白什么,她不打算隐瞒,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如实报告。 噗噗噗,水壶口发出了声音。 “水开了,奴婢去冲茶。” 余氏没想到这时候云栖还能记得这样的小事,只为让她不再受凉,心中有些暖意。 云栖先行了礼,起身从炉子上端了烧好的壶,为余氏倒了一杯茶,姿势比专业斟茶丫鬟都要标准些,仔细看还有古朴韵味,像是经过最专业的训练过,还没等余氏细品,云栖再次端端正正跪下来,看着低眉顺目。 但直到此刻,余氏发现云栖也是有棱角的,真逼急了这孩子会爆发。 “奴婢能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前些日子,奴婢已感到周遭的态度变化,所有人都远着奴婢,饭菜是剩下的,通铺上的被子不翼而飞,刚打扫好的廊道没一会又脏了,这些都是能查证的,奴婢也不怕查,只怕有人不说真话。发生得多就不是巧合,询问之下,胡苏将事实告知……” “胡苏是哪个?” 云栖指着一排昏睡的丫鬟中,最漂亮的那个。 别看胡苏在她们末等丫鬟里很有名气,还是家生子,但不见得能被主子们记得。 “她说了什么?”余氏看了两眼,隐约有些印象。 “是曹妈妈让她这么做的。” 余氏眉头一簇,一掌拍在扶椅上,曾是江南巡抚夫人气势重现。 余氏没想到云栖真敢说,她遇过会作妖的丫鬟小厮不知几何,便是李昶的几个姨娘,又有哪个是安分的,太多舌灿莲花,各凭本事博取主子关注的,用美貌和柔弱博取同情怜爱的,实在不希望她所喜爱的丫头也让她失望:“云栖,有些话,你当知道说了有什么后果,如若有半点说错了,李府的家法不会是你想尝试的。” “知道,奴婢贱命一条,死了也没人在乎。但即便死,奴婢也不想白白枉死。夫人最是公允,除了您,其余人,云栖……都不信。”云栖像是豁出去了。 云栖也知道什么都不说,是现在最好的选择,其实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以卵击石。 如果她沉默,以李映月的性子会约束曹妈妈,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出手,等大家都遗忘今天的事,李映月会寻个由头把她打发走。 而余氏大约有所猜测,但会给女儿与府里老妈妈留个人情,高高拿起低低放下。 云栖不该撕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这并不是后宅生存之道。 但这只是暂时的,等曹妈妈修生养息后,会卷土重来。 她身如浮萍,偏生不愿认命。 她像是用尽自己的勇气,含着泪光努力仰起头:“云栖,就不该生这张脸。” 说罢,泪水流了下来。 那双澄澈的双眸忽然落下两行清泪,让余氏忽然就怔住了,无端的心悸,她不由自主地按着心口处。 云栖的确像她,非形似,更是神似。 余氏不敢再看云栖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眸,她闭上了眼。 曹妈妈是谁,如果仅仅只是乳母身份还不会那么特别,也不会被余氏派到女儿身边。余氏幼年时曾遭逮人绑架,马车摔落山坡三天三夜,是曹妈妈救了快要频死的她,余氏能给曹妈妈放权,因为她欠了曹妈妈一条命。 除了这件幼年的意外,余氏生女儿的时候,九死一生,如果不是曹妈妈发现一个接生婆有问题,她和女儿将一尸两命,所以余氏才会把李映月放心交给曹妈妈,她相信谁都会害女儿,唯独曹妈妈不会。这份过命的交情,不是其他仆人能代替的。 余氏重情,更不可能亏待对自己有天大恩情的人。 现在云栖直指曹妈妈,是逼着她手刃恩人,她怎么可能为一个小丫鬟这么做。 更何况曹妈妈代表的是李映月。 “可有证据?”余氏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有。” 云栖来到昏睡的胡苏身边,从她的衣襟内摸出了一包蒙汗药,将它交给余氏。 余氏一看包着蒙汗药的纸张,就心里有数,纸张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纸在京城造价不菲,岂是胡苏这样的粗使丫鬟能买到的。 加上之前种种疑点,桂花酿为何早不送晚不送,偏要今晚送,还有离开前,李映月与曹妈妈的不安神情,余氏也确定了云栖并未撒谎。 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处置又是另一回事,她不可能枉顾女儿与恩情。 余氏沉默时间越长,云栖越是灰心,她走了与上辈子完全不同的路,是什么结果她无法预料。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余氏走到火盆边,打开纸包,将那包药粉倒了进去。 火星四溅,噼啪作响。 云栖的心也一点点下沉,眼中的火光也慢慢熄灭,余氏还是毁了证据,这是她拿出来时就有准备的。余氏是三品官员的正房,她能将江南李府管得井井有条,就有她身为主母的考量,她不能也不会为一个丫鬟的片面之词来给女儿和她身边的妈妈治罪。 丫鬟的命都不值钱,受委屈算什么。 可临到头,真当余氏这样做了,云栖还是阻止不了酸涩。 她吸了吸鼻子,真傻,为什么一定要赌必输的局呢。 就为了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吗? 接下来,就是处理她这个知情者了吧,也许她的下场不会比冬儿好到哪儿去。 或许上辈子那样,被扔到后厨,反倒保住了命更好? 不……那样屈辱的活着,她宁可赌一赌。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和盘托出,但她人微言轻,就算是余氏都不会理会她。 仅仅凭长相相像,无人证无物证,一个户籍与出生都清清白白的农家人,妄想飞上枝头,在这个地方,只会被认为失心疯,奴籍是下等人,移送官府,乃至大理寺。 就她所知,京城有名的杜家嫡次女杜漪宁,七岁那年得了风寒醒来后胡言乱语,说些非常奇怪的话,差点被认为鬼怪附身,叫遍了法师做法,后来消息被杜家压下去,才没将女儿交到道观施法。 如果不是杜漪宁很快就展现了无与伦比的诗词天赋,那首《咏鹅》惊动了皇家,杜家已经准备将她绞了头发送去道观度过余生,堂堂宰辅千金都是这样的结果,她凭什么认为她能全身而退。 更何况,后面还会发生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那件事发生前,她不想过早暴露自己。 余氏看着纸包也在火光中消失,才缓缓走到云栖身前。 看着云栖瑟缩地缩成一团,本来就瘦小的女孩儿更像一只惊弓之鸟了。 平时就胆儿小,好不容易大了点,又被自己给吓回去了。 余氏放轻了声音,道:“你可恨我?” “奴婢…不敢。”云栖忍着哽咽道。 她一直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但此刻,她眼睫被泪雾覆盖,只用模糊的视线盯着地面。 “可还信我?” 到这时候,云栖抖了抖唇,脱口而出:“信。” 明明到了此刻,她不该信,但心里的想法凝固于上一世,她有些自厌。 余氏失笑,她也听出了云栖的真心,这个小姑娘让她太过惊喜和惊艳,不再是天赋才华,而是她的品质。 “你既然说我是最公允的,又怎会让你失望?” 余氏温暖的手掌抚着云栖有些枯黄的发髻,想着以后要给女孩弄些芝麻皂角之类的,女孩儿的头发最是要精心呵护。 云栖心若死灰,一刹那还没听明白余氏说了什么。 等分析出余氏的话,云栖愣愣的抬头:“您……您说什么。” 她听到她的心,在噗通噗通地跳。 好像又活过来了。 第013章 看着云栖澄澈干净的眼眸,余氏有些无法直视,最终还是如实说道:“兴许与你想象中的公道不同。” 云栖轻轻摇头:“奴婢明白。” 明白你的难处,明白你的考虑,更明白以我现在的身份,能得到这一丝不同有多难能可贵。 云栖并不贪心,没有因此失落,她更没指望一下子能扳倒曹妈妈。 余氏怜惜地摸着云栖消瘦的脸,想到刚才云栖的倾诉,道:“你长得如何,不是你能控制的。” 这件事也算水落石出了,余氏说不清心中滋味,映月的模样才情并非主因,始终亲近不起来才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不知何时这根刺,也同样落在了映月心里,让它无限生长,将周遭无辜之人也刺得满身。 云栖状似无意道:“云栖与父母长得不太像,从小也总被说不像云家的孩子,我一直觉得,它是罪。” 余氏一惊,有这么巧合的事吗,她的心脏无端端地狂跳起来,似乎一个可能性悄然而生。 但太过匪夷所思,余氏惊觉自己的臆想,不由得苦笑,她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门外,丫鬟婆子们见冬儿被悄声无息地拖下去,都有些害怕地缩在一块。 冷夜中的懋南院,幽暗寂静,只有几个大丫鬟端着燃着火烛的灯笼,它们在风中摇晃着,光影交叠,颇有些瘆得慌。 小丫鬟们缩着身体,京城的初冬总是冻彻心扉的冷,这会儿又正是睡意最浓的时候,她们中有不少人等着等着打起了盹。 余氏出来,一群人互相推搡着清醒。 李映月神情一震,也走了过来,余氏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曹妈妈。 曹妈妈打了个寒蝉,只觉得余氏的目光含着一丝压迫感,夫人知道了?但她明明做的仔细,或是胡苏那丫头出卖了她? 第16节 曹妈妈惶惶不安,她还没弄明白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余氏就收回了视线,看向众人:“云栖太过紧张,也没说个明白,首犯冬儿,就送去汤妈妈这儿,完事了便送她去刑部,罪名是祸害主家。” 新人可能不清楚汤妈妈是谁,她是府里老人,早年是宫里的管事姑姑,后来放归出了宫,夫家被马贼杀了干净,流落到江南被余氏所救,于是在李府住了下来。 汤妈妈年纪不大,手段了得,到她手里的丫鬟哪个不是脱层皮的,众人一听便心惊肉跳。 听到余氏的处理,李映月才算松了一口气,总归这件事无论起因是什么,明面上都与她的邀月小筑没什么关系,哪怕有关系,她也知道,余氏绝不会为了个丫鬟,让她没了颜面。 余氏很快又道:“另外,云栖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今日起升为三等丫鬟。无端,以后云栖就跟着你,该教的规矩就教着,若以后再出什么闪失,就拿你问责了。” “奴婢明白了。”无端立刻放下灯笼,低头应是。 云栖能感觉到,自己周遭瞬间笼罩在她身上的视线。 丫鬟、妈妈们面面相觑,谁能想到云栖有这样的福气,本来同情的眼神瞬间变成了羡慕,要知道余氏从江南李府带来的仆人都是平时用惯了的,这次管家李济训练的也多是随时可调换的普通仆役,在这样的情况下升一个丫鬟可谓是相当难得的,也许几年都出不了一个。云栖满打满算,来李府不过三月左右,连升数级,怎让人不艳羡。 都有丫鬟想以身代之了,云栖这叫因祸得福。 李映月:“母亲,这件事是不是再查查,这样突然提升一个丫鬟,旁人该如何想?” “查自然要查,”余氏朗声道:“谁有想法,现在可以说出来。” 院内一片安静,余氏本就在这段时间奠定了西苑主母的地位,更重要的是她有李昶的支持,没人会在这时候提什么想法。 余氏又看向众仆从,广袖一挥,迎风而立:“既都没意见,这事便这么定了。本夫人话也放这里了,在我懋南院,谁做的好了自有好处,今日是云栖,明日也可能是你们中的任何人。若谁包藏祸心,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可听明白了?” 余氏说最后一字,有意无意地扫了眼曹妈妈。 曹妈妈心一惊,二夫人果然是知道的,但她想不明白,云栖不过是个小丫鬟,便是做了又能如何? 余氏这样的安排将可能有的龃龉消匿了,严惩了首犯,敲打了院里伺候的人,在众人惧怕的时候最后又给云栖升了职,也顺利让丫鬟婆子们安心信服。 但凡她们好好干,主子都看在眼里,她们更有动力。若真受了天大的灾祸,主子还有可能格外开恩,像云栖不就是例子吗。 想想冬儿那面目全非,血肉可见的模样,若云栖没躲开可不就毁了大半辈子,这样想想便觉得云栖升了三等也是应得的,顿时那些嫉妒的情绪消散了许多。 这次滚油毁容事件看似告一段落,却有丫鬟说院门外,大夫人带着人来了。 大夫人姚氏穿着海棠红花袄,云鬓中插着红玛瑙凤头簪子,妆容也打点了下,实在不像听闻吵闹声起来的模样,反而像刻意装扮,要处处压着余氏一头似的。 哪怕她衣着华丽,比起余氏的风淡云轻,总缺了些什么。 姚氏身后的是管家李济和一众东苑的仆役,姚氏未语先笑,目光一直朝着院里瞧:“弟妹,这么晚了你院里还这么热闹啊,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姚氏祖父是东北商户,她的父亲捐了官做了个地方上的九品小官,这两年因为姚氏高嫁,官位倒是动了动。 虽是商户,但也算与皇家有些联系,皇家每年进贡的人参便是由她家供应,就是民间说的参商。 姚氏一直不得老夫人喜爱,与她身份远远够不上李家门庭有关。 当年李老夫人迎姚氏进门,也是痛定思痛后的决断。 李府每日的开销巨大,要维持家族的体面,这些支出早已让李府摇摇欲坠,从太祖时期的一流家族到如今弘元帝时期,连三流末等都快算不上,李府经历了兴衰更迭。 李府急需一个强大的母家媳妇来支撑了,但哪个官家千金能有这样丰厚的嫁妆,李老夫人就将目光放在官商皆沾,家中独女又与皇家有些联系的姚氏了。 面对姚氏的挑衅,余氏神情自若。 “不过是个丫鬟半夜烧水,烫伤了自己,吵得全部人起来了,我也在教训她们,太不合规矩了。扰到大嫂是清浅的不是。”清浅是余氏的字。 “但我听说的可不是如此?好似谁犯了事?”要不然也不会大半夜的跑来看热闹,要是余氏得个治家不严帽子,就更不可能插手府里的事了。 姚氏要他们知道,这里是京城,不是让他们为所欲为的江南。 “听何人说?” “还不是路上那些丫鬟们。”姚氏目光闪烁。 “那你应是听错了。” “你院子里的人该好好管教了,不然我可替你管管。” “劳大嫂操心了。” 两人笑着见礼,姚氏前些年被老夫人罚的多了,去了些商贾之流的气息,但终究张扬些,也没什么规矩,她虽笑着,看余氏的目光却含着挑衅和瞧不起。 想当年余氏也是京城双姝,这样仙姿佚貌,又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传得再玄乎最后还不是做了她的妯娌,做了那李昶的媳妇,当年与李昶灰溜溜的出了京,如今归来,也不能对自己稍有不敬。 姚氏最爱看的,就是余氏对她毕恭毕敬的模样。 “弟妹可别与我客气。” “这出事儿的丫鬟是后厨的,听闻还是李济管的,我正要问问呢。” 李济立刻上前询问情况,哪晓得还牵扯到他,李府由姚氏管家,现在后厨出了事,姚氏也要担责任,姚氏哪晓得热闹看不成还惹到自己身上,脸色非常不好。 姚氏派了个粗使丫鬟进懋南院,只在外围,只笼统知道今晚上热闹了,却不知是什么事,闻言也不想再待,只能警告李济快解决,让他们不要打扰到老夫人礼佛,便离开了。 “映月,随我来。”余氏也不看其他人,径直走向自己的院子。 进了屋,李映月知道逃不过,不在外面说,那是身为母亲给的颜面,不代表余氏不知道。 “母亲。”李映月跪了下来。 “我只问你,这件事,你事先知道吗?” “映月,不知。”李映月抬头,说得有力。 两人对视了一会,余氏才收回视线,严肃了些:“你让我失望的不是对一个小丫鬟如何,而是你的处理方式,你之前是想将实情掩盖是吗?” 李映月点了点头。 “事先不了解,事后又无能力掩盖,这是你最大的问题。” 余氏的目光仿若实质,李映月羞红了脸。 “曹妈妈待女儿十年如一日,她是太关心女儿了,请母亲再给她一次机会。” “给不给机会,在于你。这是我给予你的人。她几次撺掇主子就越了规矩,今日她能背着你做这些,明日就能做其他,你控制不了这个奴仆,便很容易在未来毁于她的手。” “只是,母亲您曾说过,她对我们有恩。” “近几年来她的所作所为,难免有挟恩图报的嫌疑。恩要记,但若没了规矩后宅便要乱了,乱了就难再控制了。” 李映月似懂非懂,似在消化这段话。 余氏预感心疾加重,只希望在死前能尽心将女儿培养起来:“这次我不会插手,如何惩戒是你需要做的,你未来也要主持一府中馈,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李映月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也许是主屋的地龙让周遭空气热了起来。 “这件事终究是你驭下不严,若是被外人得知,你未来婚嫁也会有影响,你可明白?” “映月明白,谢母亲为映月做的。” 在离开前,李映月忍不住说道:“母亲可能抱抱我。” 她始终感觉,母亲待她总像在办公事,并没有母女间的亲昵,她见过寻常人家的母女相处,虽嬉笑怒骂,没有那么多规矩但却温馨十足。 不像她们,总是冰冷与说不完的条条框框。 余氏已有些累了,也没发现李映月渴求的目光,挥了挥手:“下次吧。” 李映月眼眶通红,不是不能,只是不愿罢了。 她终于理解,小时候李崇音望着余氏的目光。 那是渴望,却得不到的希翼。 锦瑟从里屋出来,点在太阳穴上,为余氏轻轻按摩。 余氏疲惫地叹了一声:“正阳和星堂呢?” “他们没醒,您放心。” “二老爷可睡了?” “刚睡下,睡前还问我您那边的处理情况。” “别与他说了,他们大老爷们哪懂这后宅里的七弯八拐呢,没的烦心。” “二夫人,您是太累了。” 余氏摇了摇头,想到云栖无意间说的话,终究在心里埋了一颗种子,道:“你派人再去云栖老家那儿查查,我要更详细的,诸如她出生时间、父母姐妹、家中交际等等,能细则细,不要惊动任何人,偷偷地查。” 锦瑟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心都跳到嗓子口。 “您是怀疑……”不、不会吧,这种事可是天大的事儿了,若真有什么,李府……可要翻了天了! “心神不宁,查一查,这事儿哪怕是二老爷那儿,也不能说。” 第014章 卯时一刻,松山书院钟声撞了一次。 这是示醒钟,书院提倡学子们自觉早读,修学前先修身。 有些躲懒的学子会等到二撞甚至三撞钟才起,但李崇音睁开了眼,目光渐渐清明。他内力外放,察觉到门外久候的人,轻喊了一声:“进来。” 他独居一间斋舍,是书院甲级学子的优待。 来人叫墨砚,这是他留在李府的仆役,原是江湖中人,武功了得。留府中保护母亲与妹妹,李崇音当年上京的时候就将他留在京城,就为了打听各处情况。墨砚为他端来洗漱用具,静静等候主子问话。 李崇音今日有些不同,他沉默片刻,并未立刻下榻。 他需要做的事实在太多,每日清晨习惯梳理一遍。他要为李昶分忧,让自己真正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让李家重新立足朝堂。要通过李昶有限的口述逐个分析每位官员的喜好弱点,更要拓展自己的人脉,以及不能落下的学业。京城顶尖书院里面人才济济,仅仅一个松山书院就汇聚了好几个省的案首,甚至还有小三元,要在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十分不容易。李崇音杂事太多,要花的是比常人多得多的努力。 他不过是个刚过了院试,年仅十一的少年,想在母亲面前证明自己的不同,但再天资卓绝也希望有喘息的时间,也希望身边能有个贴心人。 但他恍然发现,周遭似乎没人真正懂他,无一不是趋炎附势之辈,或为名,或为利。 他猛然想到那个叫云栖的小丫头,做善事而不张扬,拒绝他后也生怕被他记恨上,胆小却聪慧异常,忘了,胆小也是伪装。如果有这样一个秒人陪伴在身侧,也许是不同的。 今日主子比往常更沉默,墨砚有些奇怪。 “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丫鬟心甘情愿跟我?” “这世上怎可能有女子能拒绝公子,更何况丫鬟。”墨砚如实说道,不提公子是大庆最年轻的茂才,就是李府祖上门庭显赫,虽目前衰落但也掩不了曾经的荣光。加上这般容姿性情,少有女子能不被吸引。没看二夫人刚准备为他开蒙,李府的丫鬟们都疯了吗。 “算了,我问你作甚。”李崇音也觉得自己魔障了,居然问一个仆从这样愚蠢至极的问题。 “那丫鬟可是在公子面前做戏?为引得您的注意。”这样的事屡见不鲜,墨砚都不知挡过多少回。 “是否做戏,我还分辨的出。” 第17节 她是真的不愿,哪怕害怕到极点也措辞拒绝。 这才是他不解的地方。 “非做戏,就不能用常理对待。便断其后路,让她无路可选,自能让公子得偿所愿。” 李崇音看向他,淡声道:“你从哪儿学来的?” 墨砚顿了顿,才低声道:“公子言传身教。” 李崇音一愣,哈哈哈大笑了出来,倒是难得畅快,的确是他曾说过的,不过那是用在人际中的,他从不认为这会用于女子身上,便也没把这话放心上。 “你一早过来,是府上出事了?” 墨砚弯身低语了几句,将午夜府里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下。男子大多不管后宅事务,李崇音也仅仅知道有个丫鬟因美貌差点被滚油毁了容,被母亲调到了身边伺候。 “来了京城,丫鬟们的心思也多了起来,母亲是该整治一番了。”李崇音淡漠地说着,起身为自己穿衣,全程并未让墨砚伺候,李崇音向来习惯自己做。 “除了这事,还有什么事?” “是我们的耳目上报的,今早显国公府长公子……” 墨砚还没说完,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郎笑:“刚才我到院中就听到有笑声,居然发现是崇音屋里的,少有事让你如此开心,不如与我说道说道。” 李崇音看在屋门外的杜耀祖,是中书省左丞相之子,也是李崇音刻意结交之人,便收回了漠然神色,眉目温和:“刚听闻一桩趣事,耀祖兄可有兴趣?” 云栖要调去主院侍奉二夫人,传遍了末等仆从之耳,过来道喜的络绎不绝。 就连与此事无关的李映月也差人送了些首饰过来,用来安抚云栖受惊。云栖面上感激,却将它们束之高阁,她隐约感觉到,李映月对她的存在,更在意了。 云栖也头疼,她似乎短短时间里接连得罪两个难缠人物,李映月还算了,暂时自顾不暇。李崇音可不容易对付,这人心思缜密,神机妙算,是不可多得的智囊。她前世丈夫能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还多亏了这位锦囊妙计,这两个一明一暗,配合的天衣无缝,现在,他们应该还不认识吧。 不过,这也说明,她这样的微末之流,还不值得李崇音去记,要不了几日,就会将她这个给脸不要脸的丫鬟给完全忘了,她只要小心别再出现在他面前就行。 而且李崇音回府次数非常少,秋闱在即,李崇音可没闲工夫。 想明白了后,云栖也轻松许多,笑着面对前来道贺的人,云栖也暗暗记着每个过来的人,学着前世李崇音那样安静观察,她一直记着他的教导,少言多看多做。 她从不小看任何一个小人物,就像她自己也一样是小人物中的一员。 胡苏等人陆续醒来面对一屋子的人有些懵,她们昏了一晚上,还不知始末,旁的丫鬟仆从已被管事韩妈妈教训过了,谁都不能将昨晚的事说去外面,但自己院子里的倒是没规定,她们也起了兴子,说得精彩纷呈。 听得胡苏频频望向云栖,她慌乱地摸了摸衣襟,果然那包药粉已经没了! 特别在知道云栖不过一晚上就要调任三等丫鬟,还是在没任何空缺的情况下。 这么小的年纪,未来可不就是一等丫鬟的候选。 她呆呆地望着云栖,似乎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她甚至在想,这是不是云栖算计的结果,她晃了晃脑袋,云栖才进府多久怎么可能懂这么多,是巧合吧。 待道喜的人离开,云栖才来到胡苏等人面前。 “这些时日,谢谢各位对云栖的关照,往日若是有什么错处,还请大伙看在云栖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计较。” 谁都知道云栖算是攀上高枝了,想到前些日子大家还孤立云栖,如今听到云栖不但不计前嫌,还这么客气,大家越发不好意思,将身边能拿出的东西都送了她。 在离开前云栖反而与这群人相处的最好,云栖不想给自己无端树敌,这是她的生存之道。 秦嫂子子女死在了逃荒,她一直对云栖很有好感。担心云栖差点被毁容的事不简单,在四下无人之时让云栖万事小心,云栖微笑着说明白,她不是分不清好意的人,此刻秦嫂子的真心关心她能感觉到。 云栖上午还是继续以前的洒扫工作,只是今日有了胡苏自告奋勇帮她做完了,她只需要喂廊桥下的锦鲤。 “云栖,那药包…” “这事已经与你没关系了,曹妈妈也找不到你头上,你以后就安分做的你的分内事,总能如愿。” 胡苏发了会楞,看到云栖要离开,猛地拉住了她:“云栖,帮帮我!” 云栖莫名:“我能帮你什么。” “帮我在二夫人面前美言几句,我看得出来,二夫人对你有些特别。哪怕,哪怕去公子院里当个粗使也好,三公子院里不是婢女太少吗?” 云栖没想到胡苏内心还有这么狂的想法,道:“你…想当通房?” 胡苏拉着云栖去廊桥下,也不再掩饰道:“我想去二夫人院里,就是为了接近三公子。别这么看我,这西苑,哪个稍有姿色的丫鬟不想,难道你不想?” 云栖沉默,并不回答,只道:“你听过一句话吗,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的院子不是那么好进的。”任何事,都需要付出同等代价。 “你自己进不去凭什么阻止我?你哪懂什么,我今年已经十六了,无所寸进。而你几岁,都已经当了三等丫鬟!我就是死也不想被配给小厮。算了,不愿帮就算,但你要记住,云栖你这次能躲过毁容,也算有我一份功劳!”胡苏狠狠道。 云栖从胡苏的眼中,看到蓬勃的野心。 也许自己的晋升,激化了胡苏内心的欲望。 这不是她能管的,只是看着胡苏,云栖偶尔会想起上辈子的自己。 当年她像老鼠似的躲在后厨,每日看着耳后的溃烂皮肤,在流言蜚语中度过了几年,最终寻到一点机会,就拼了命的挤进去。 用过午食,无端就领她去三等丫鬟的院子,位于后院,离小厨房比较近。比起末等丫鬟六人一间,这里两人一间,由于人都满了,她与独住的无端住一块,云栖知道这是余氏的恩典,朝着主院的方向磕了头。 看云栖小大人一样的懂事,无端觉得云栖太可爱了,笑了起来:“锦瑟姐姐还说你虽年岁小,但极懂礼,看来是真的,我们这儿你也不需做什么,平时有我们四人来照顾夫人与老爷的日常起居,屋内用品保养、饰物管理、奉茶沏茶、清洁打扫、刺绣缝补等都是相关丫鬟负责的,你蜀绣不错,有空也可去绣娘处帮个忙,一等丫鬟你也看到了,就锦瑟、我,还有一弦和年华,二等丫鬟一共十位,待会我会给你一一介绍,三等丫鬟基本在外院伺候,你年纪还小,算是特例,你知道特例是什么吗,就是你未来可不止这些。” 看云栖一脸惶恐,无端道:“别慌,这是你的福音。其余事我会慢慢与你说,今日可以跟在我身边,到了今晚上,与我一起学着为夫人布菜。” 云栖在新屋里安顿下了,这里离主屋不算远,有什么事儿伺候也方便。 云栖看到自己床榻上有一叠样式崭新的布料,上面刺着绣纹,摸着顺滑,好几种云栖在府里丫鬟身上看到过,但那都是有品级的,不是以前的她可以想象的。 “是二夫人说你衣裳不合身,差人问了库房,到是有些余剩,便赏了下来,你选些喜欢的样式,我先送绣娘那儿给你赶制几套出来,你可别再磕头了,好好伺候着便是,你别看二夫人对外严厉,但对咱们这些身边人,最是和善,你以后便知道了。” 云栖喃喃:“我知道……” 所以才不想她像前世那般早逝。 云栖跟在无端身后,学了好几日如何布菜,慢慢得了要领,越做越熟练。前世她本就受过不少专业训练,像布菜这样的事情需要的就是细心记,注意观察主子的需求。 无端偶尔也会让她布一次,余氏边新奇,边是赞赏,直夸云栖聪慧。 近几日心疾没再犯的余氏,精神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她看到终于穿上合身衣服的云栖,让小姑娘走近几步。 笑着夸赞道:“女孩儿果然穿着鲜亮的颜色好看许多,就该如此。” 云栖心里有些暖,羞赧地笑了笑。 两个六岁的双胞胎小男孩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前几天他们去找姐姐玩,发现姐姐很不开心。曹妈妈说,懋南院来了个坏丫鬟在迷惑母亲。他们跑去问姐姐,李映月告诉他们,懋南院里来了个丫鬟,是话本里的妖怪变的,要抢走母亲。 李映月不过是说笑,也的确是内心压抑久了,甚至她觉得云栖就是刻意来迷惑人的存在,不然为何自从她出现后,母亲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发现双胞胎的同仇敌忾,李映月干脆顺水推舟,双胞胎本就脾气大,由他们出面比自己要容易的多。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他们要想办法让云栖滚出懋南院。 寻常人家六岁的男孩可能还需要人喂饭,生在李家的他们已经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能够自己吃饭,偶尔晃个脚丫,被余氏看了一眼,立刻不敢动了。 他们觉得无聊,时不时拿眼神瞧着云栖这个新丫鬟,只觉得这个瘦瘦小小的丫鬟看着挺干净温顺,不像话本里的妖怪,但话本里都说看着越漂亮越坏。 他们嘟着嘴,在云栖过来给他们布菜的时候,忽然拍掉她手上的筷子。 李正阳和李星堂三岁就跟着李崇音打马步学拳脚功夫,李崇音在对待课业上是相当严格的,兄弟两练了三年,比寻常孩童力气大多了。 云栖闷哼一声,手背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红印,退了两步。 还没等云栖说话,李正阳泪汪汪道:“啊,云栖姐姐你筷子戳到我了。” 云栖一愣,在余氏看过来时,用袖子遮住自己手上的痕迹,轻声道:“是奴婢不小心,请四公子责罚。” “算啦,下次小心点。”两位小公子笑得古灵精怪。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谁都不认为两小孩在故意针对云栖,云栖自己都没多想,以为自己刚才真的没注意到。 布完菜,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着丫鬟的满是喜色的通报,余氏站了起来:“快让他进来。”。 李崇音迈步而来,脱去大氅,一身靛青色绸衫,墨色头发上只插了一只简单白玉簪,透着文人的雅致气息,只是今日他似乎有些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双目如坠寒星,与余氏见了礼,道:“崇音突然回来,可扰了母亲用食?” 第015章 门外秋风吹起绸衫衣袂,更衬得他丰神俊逸,气质清冷。 驻守门外的丫鬟接过同色系大氅,小心送去小屋熏热。她们立刻将门关上,隔绝了冷风,屋内的暖意一会功夫再次聚拢,去了外头寒气。 李崇音本来只是随意一瞥,忽的朝着一个方向多去了几眼。也怪只有这个小丫头最面生,又因年纪关系最矮小,很容易就注意到了。 李崇音目光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云栖只在察觉来人时,倏然垂下头,又快速思考了起来。 距离那天晚上已有好几日,任李崇音当时再如何不忿,也不应对个仆役记挂,不是她自轻。当年她在这人身边伺候过,知道李崇音几乎没有什么闲暇时刻,他不会记无用之事。 再者夜晚暗寂,不定连容貌都模糊了,她要是先慌乱,可不就不打自招,白白惹了李崇音重新记上。 云栖身边的几个二等丫鬟目光灼灼,李崇音院子缺了婢女,这是李府人都知道的,谁都有机会,更何况真能得了公子青眼,余氏亦不会阻止。 她们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一步,正好将娇小的云栖挡住,在她们看来云栖年幼,不具备竞争资格,丝毫没将小丫头放心上。 云栖很理解她们这精神劲头,仅从外在看,李崇音有让人趋之若鹜的资本。 余氏微笑着,亲自捋了捋长子额边微乱的发丝,发现他略冰凉的体温,将自己手中的暖炉塞入长子怀里,李崇音从善如流地接下。 “母子间有什么打不打扰的,我看你又抽高了些。”余氏感慨道。 李崇音本就比寻常少年要高,现在更是鹤立鸡群,他有些惊喜余氏发现了这么细致的地方,要知道往日,余氏更关注双胞胎或是李映月,对于自己总是疏忽的。 “是,让母亲操心了。”哪怕是往日惯用的虚假笑容,此刻也透了几分真意。 两兄弟穿得像两胖嘟嘟的小福娃,欢呼着地扑了过去,李崇音一手一个将两炮仗般的男娃抱起:“给你们的功课可有做好?待会我要一一检查。” 李昶忙碌时,对两兄弟课业难免疏忽,待李崇音年岁长了起来后,就担起长兄如父的担子,无论是文学还是武学,只要得了空,都会亲自教导。 李正阳两兄弟顿时不说话了,对严厉的兄长又敬又怕,余氏看到也不帮衬,只看着他们兄弟培养感情。 李崇音闻到主屋内药味很淡,知道近日余氏没犯病,嘴边笑意多了几许。 “何事让你回府?”余氏让身边人又添了一副碗筷与椅子。 “明日书院讲会,几位皇子会到场,亦有一些文人大儒,闻舍先生举荐了我参与其中一堂讲会,有些不明的讲义,想请教父亲。”讲会是书院定期举办的集会,其中辩论的问题融合古今,上至吏治律法下至农耕天灾,平时学院里的学子只能旁听,要参与其中还是头一遭。可以说李崇音的存在,彻底打破了讲会的惯例,说他名躁京城上流也不为过。这件事放在任何世家,都是值得庆祝的。 李昶进入官场多年,学识早已不如当年,说要请教父亲不过是借口,李崇音回来的目的说来很简单,就是想让余氏为自己骄傲。 他再早熟,也依然是那个希望得到母亲的认可的少年。 余氏年轻时也是京城闻名的女子,对此也有些了解,闻言嘉奖了几句,并提了李崇音的月钱,让他在外能多些银两打点,又吩咐小厨房再做几个三公子喜爱的菜色上来。 第18节 李崇音看着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依旧很高兴,但云栖知道,此刻的李崇音并不开心。 云栖曾经为留在李崇音身边,仔细研究过他每个表情的细微变化,现在的李崇音还没很好控制情绪,比如现在,他有些失望,也许是余氏的反应太过淡然了。 “你刚回来,先喝口汤暖暖身子。”余氏示意了一下。 无端本想给云栖表现机会,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云栖缀在人群后头。这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这时候怎么能在角落。 能在主子面前出个头,让主子有点印象,对仆役来说就是好事,怎么就不知争取争取。 无端示意离得最近的一个貌美的二等丫鬟,那丫鬟激动地双颊通红,姿态纤巧动人,还没走过去,就尴尬地停了步子。 却见李崇音亲自尧一碗递给余氏:“母亲先用。” 余氏接过汤碗,无奈道:“哪有李府少爷自己动手的道理?” “崇音在书院习惯了的,再者,自己动手更有一番乐趣。” “说的在理。” “不如让崇音为母亲布菜,可否?” 余氏也不拘泥,干脆撤了所有丫鬟,一家人难得聚一聚。 云栖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算是过关了,果然屋内丫鬟成群,对主子们来说就是一个个可以用的萝卜。 她随着其余人一同退下去,在经过李崇音时,裙摆突然被牵掣。 低头一看,被一双熟悉的云纹靴踩住。 云栖手微微攥紧。 李崇音兴致而来,败兴收场,心绪不佳,本不想找小丫头麻烦。 偏偏被他发现小丫头那松一口气,轻松愉悦的模样。 接二连三的挫败,让李崇音控制不住心中郁气。 他是洪水猛兽,何至于此? 云栖微微抬头,猝不及防撞入那双平淡幽暗双眸中,云栖想要转开目光,却发现被对方牢牢锁着。 须臾,在他人还未察觉时,李崇音慢条斯理地挪开了脚,略带歉意地对云栖点了点头。 云栖微行礼,起身与其他丫鬟一起离开。 见云栖落荒而逃的背影,李崇音才略微露出笑意,刚才的压抑也松了些。 能看到这个裹在重重面具下的丫鬟不同的一面,也很有些意思。 下了职,云栖就被无端喊了到了一边。 看云栖面色惶惶,无端有些奇怪:“你怎的脸色不好?” 云栖还在想着刚才李崇音的目光,分不清是什么意思,只希望李崇音对自己没兴趣。 云栖扬起微笑:“可能是饿了。” 无端让她待会去茶水间拿些吃的,从上次烫伤事件后,曹妈妈茶水间的权利就被余氏撤去了。 无端赞许了云栖平时对差事的用心,但也有些不懂变通,告知她只有懂得表现自己,才能慢慢脱颖而出,不然渐渐被主人家遗忘她就要回原来的末等丫鬟院子了。 无端已经被允了婚事,再过半年要与夫家离开李府,她是想找个接替人,锦瑟对云栖有好感,便与无端提起过,无端观察了几日,觉得云栖的确安静乖巧,最重要的是无论看到府里少爷还是老爷,她目光都清正,不是那种拎不清的。 云栖明白无端的好意,但她骨子里有自己的骄傲,她能随时跪人,随口奴婢,那是她对现实的妥协,可有些事,妥协不了。 她不想再去争李崇音院子那些个资格,谁想去就谁去。 云栖去茶水房,听到几个二等丫鬟在偷偷讨论着三公子李崇音。 她们在普及松山书院讲会有多了不得,每逢讲会有多少名人雅士会前去观会参与辩论,甚至有天潢贵胄前往,能与这些皇家子弟交流,是何等风光。 目光中全是向往,以及对李崇音的崇拜仰慕。 她们看到云栖,对这个新提拔上来的安静小婢女并不在意,继续说着她们的话题。 又说到半年后的秋闱,也不知三公子能否成为庆国最年轻的举人。 云栖拿着茶点就离开,她想到上辈子发生了一件大事,导致李崇音没去参加秋闱,直接成了落榜生,他高中要在三年后。 云栖吃了糕点,平定被李崇音吓唬过的混乱心情。 她回了屋,无端今天轮到值夜,晚上屋里只有她一人。她一进门,就看到门缝里被塞了一封信,旁边是十两银子。她一个三等丫鬟月钱不过500钱,那还是做得好,韩妈妈没有克扣的情况下。十两银子可以供一小户人家大半年开销,就是普通九品县令的俸禄也不过30两,要不然京城里也不会有那么多官员租房租院,实在是俸禄不够买房的。 云栖拿着这十两银子觉得很烫手,她打开那封信,这份信上的字有些娟秀,云栖涌上了一丝古怪。里面主要说了希望她能去帮忙在余氏面前说情,只要能放过冬儿,会再奉上另外十两当做辛苦费。 云栖没刻意去打听过冬儿的事,只是知道她被一专罚丫鬟的汤妈妈上了几个刑罚,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明日就要封了嘴被送到刑部大牢,一般丫鬟犯了事,主人家都是自行解决的,但余氏要杀鸡儆猴,才送去了刑部。 这位汤妈妈是府里名人,年轻时是宫里的管事姑姑,被余氏救了后,就一直留在余氏身边。 有不听话的丫鬟到她手里不死也去个半层皮,曾有老资格的妈妈对她有所不满,汤妈妈不过一丝冷笑:“祖宗留下的规矩,就是为了教训心思阴贼的崽儿,有何不对?” 有她在,有什么歪心思的,也不敢犯到余氏手上。 云栖在屋里思考了一会,起身去了主屋,无端看到她来,还不明是什么事。 “我想见二夫人,姐姐可否帮忙?” “二夫人快睡下了,有什么要紧事不能明日说?” 余氏听到外头的声音,倒是通融让人进来。 她对云栖的声音是特意记了记的,前些时候已经派她娘家的人去云栖老家打听消息,只是路途遥远,短时间内是得不到确切信息的。 云栖将银子和信递了上去,任何一个当家主母都不会喜欢被蒙在鼓里,再说她觉得这事不仅关系到自己。 余氏听了云栖简单口述后,并没立刻发表意见,反而越来越欣赏云栖为人,处事上不冒进不自得,也不贪便宜,前后二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可能是冬儿一家这些年全部积蓄。 能将之如数报上来,足见云栖的聪慧以及不贪财。 “你想如何处理?”余氏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似乎想听听她的意见。 “奴婢听凭二夫人吩咐。”云栖慎重回答。 “银子你拿回去,既然给了你就没还回去的道理,当做体己银两,你也太瘦了些,多吃点补补。至于这事,我定的规矩不会变。”余氏要立规矩,就不是口头上的。 似乎除了对真心喜爱之人外,余氏对他人都显得不近人情。 但云栖并未被她的冷脸吓到,反而有些说不上的心酸。 若非如此,余氏也无法在后宅中立足。 云栖当晚辗转反侧,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直到入睡前,云栖才突然惊醒般,睁开了眼。 她突然想起前世偶然的一幕,她曾在上辈子的前夫魏司承王府里见过一次冬儿,当时只以为面貌相像,而且对方见到她后匆匆离去,就没放心上。 当年她所有心思都记挂在李崇音身上,哪会在意一个婢女。 现在细细回忆,有很多蛛丝马迹都显示出,魏司承在李府安插了眼线,冬儿可能是其中一个。这些人大多是低等奴仆,正因为是最不起眼的低等仆役,才没人注意。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李府安插探子,并不奇怪,她怀疑魏司承在很多官邸都塞了眼线。 李府虽不是一流门庭,但世家底蕴还在那儿,加上李昶近些年步步高升,李崇音又是天纵奇才,以那人犀利的看人眼光,肯定会注意到李府。 他放任这些普通探子在各个府上活动,做粗使仆役也好,能升高等仆役更好。这些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在时局变动的时候,指不定能起到关键作用。 再假设,冬儿只是顺水推舟答应了曹妈妈,如果成功,得到的好处也不少。前世冬儿就是利用云栖的毁容,在李映月这儿露了脸,然后步步高升,成为李映月的左膀右臂。 那么,这十两银子可能不是冬儿的家人拿出来的,而是她自己,她若是被送出李府等于成了废棋,她不愿意当一个弃子,做最后的挣扎,所以才能写出那么一手粗使丫鬟写不出的字,向云栖求救。 云栖摸了摸身上瞬间起的鸡皮疙瘩。 有些事不能细思,也许冬儿真的只是个普通粗使丫鬟。 这些也不过是她的推测罢了,没什么证据。不能因为对方最后登上九五之尊,就把那人的一切魔化了。 第016章 皇宫内。 弘西十二所建于庆朝太祖时期,是未出阁封府的皇子们住处,翻修了几次,如今外墙还偶有脱落。 这里是承载着大庆皇朝历史的老住处。 御前太监赵顺端着宫灯,疾步穿过层层宫道,来到五所殿门外,这是一座三进院子,今日里外十来个小太监守在这儿。一眼看去,果然看到天井中央,一个清隽少年跪在石板地上,那石板到了冬日晚上能比冰锥子还刺人。 少年不过十五岁,这么跪下去,落了疾,皇上怪罪下来就是大事了。 “我的主子哟,淑妃娘娘听闻您还在这跪着,立刻让奴才来叫起了,您快快起来,别跪坏了。” 赵顺是内务府的里大太监,掌御前,在皇上和各宫娘娘面前都是得脸的。 见少年跪的脸色都发青了,立刻对着外头吼道:“一群不懂规矩的玩意儿,九皇子跪这儿都不知道劝劝,即便不劝,也该挡挡风儿,要是伤着了赔了你们狗命也不够。” 九皇子魏司承,弘元帝最宠爱的皇子之一,他还有个特招人妒的乳名:青雀,要知道除了几位得脸的公主外,魏司承是唯一有乳名的皇子。他生母据闻是皇上的真爱,可惜早逝,后由淑妃娘娘记名抚养,宫里头都知道,魏司承从小受尽宠爱,为人单纯良善,是难得对下人都和和气气没什么心眼儿的皇子。 就一点不好,对学业不上心,总想着出海经商,要不是皇上拦着,怕早就跟着商队跑了。 今日皇上考教各位皇子,独独魏司承什么都没答上来,显然是连太傅布置的课业都没看过,皇上一气之下令他面壁思过,明日就去松山书院听讲学,好好学一学人家文人风范,将玩兴好好收一收。淑妃娘娘罚他跪一个时辰,哪晓得这九皇子,还真结结实实跪了一时辰。天寒地冻,之前就有个小太监跪的双腿冻伤,年初就给截了肢。 魏司承跪的久了,站的有些艰难,膝盖抖了抖,全靠随身太监德宝撑着,唇色都发白了:“一时辰到了吗,若没到还是跪着罢,劳烦赵公公通传了。” 看魏司承脸都冻得发紫了,还在关心时辰,赵顺差点说都是淑妃娘娘故意折腾着您了,您身上这么多暗寂,哪个不是淑妃娘娘经年累月折腾出来的。 但这些话赵顺不能说,也说不得。哪个做到大太监的,都不会轻易站队,得罪如日中天的淑妃娘娘可不是找死吗。 “时辰到了,您别担心,奴才这就去趟太医院为您请位大使为您看看?” 大使低于太医一档次,但来的及时。 “睡一觉便好了,别劳烦大使了,父皇还生气吗?” “圣上让奴才明早陪着您去松山书院,另外,奴才听到个消息。”赵顺左右一看,见四下无人,才凑近,“听闻圣上有意让您去书院学习一年半载。”说是学习,谁不知道皇上是觉得九皇子太顽劣,该好好管束一下,书院正是好地方。 魏司承目光划过一道莫名光芒,随即哭丧着脸:“这不是要我命吗?” 看魏司承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无奈,赵顺觉得九皇子真是最懒的皇子了:“您可别再惹圣上恼怒了,我的小主子哟。” “天气寒冷,赵公公可要进屋喝杯暖茶?” “奴才谢过九皇子,就不进去了,您早些歇息。”赵顺笑着,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九皇子,没什么坏心思,无论受了什么罚都不恼怒,宫里最缺的可不就是这样阳光一般的存在吗,难怪皇上从来不舍得重罚九皇子。 第19节 送走赵顺,魏司承回到里屋。 所有笑容都收了起来,随伺小太监德宝拿来化瘀膏递了上去,魏司承拉开裤子,膝盖处已经有些冻伤,泛着青紫,再跪一段时间就要烂了血肉了。 他面无表情地将药膏抹在淤青红肿的膝盖上,完全不像在承受疼痛。 德宝实在不忍看:“主子,您万金之躯,怎可用来受伤呢?” “不忍常人所不能忍,何以得到心之所念。”他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在宫里,不去争,就会死,“宫里那么多眼睛,不真受着,谁能信?就是那赵顺,谁都不沾手,只忠诚于父皇,只有经过他的眼,父皇才能信我。” “宫外有什么消息。” “张府十八号,李府的三号,失去了联系,可能犯了事,或是被赶出了府。” 魏司承在宫外有势力,都是他的母亲去世前留给他的,他后来收买了几个牙婆训练了一些无家可归的逃荒人家,什么年龄段都有,拿捏住弱点,再把他们安插在各个重要府邸充当他的耳目。 这些耳目都简单的用数字来代表,方便称呼。 当然,他也不指望这些被威胁的人能够帮自己得到有用消息,他不过想了解最基本的动态和消息。 平日这些人如何生存,魏司承都不会参与,也很少联系这些眼线,这些低端探子不用怎么培养,随时能撤走和更替。 他站起从榻上柜子里拿出了一副象棋棋盘,只是每个棋子上的字却不是寻常的,反而像各种姓氏的集合,捏着其中一颗棋子:“哪个李府?” 京城有三个李府,官位不同,地位也不同。最大的莫过于刚从浙江平调来的李昶家了,官居三品。 “是工部左侍郎李昶家的李府。” “李崇音的那个李家?”魏司承眼眸中,迸射出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 李崇音,这个天资卓绝的人,才能天授。李昶在地方上的确政绩卓绝,不过这不是频繁升迁的主要原因,前些年捣毁了不少山贼和反贼的老窝,为帝王心里去掉了不少前朝余孽才是升迁关键,而在一次偶然机会,魏司承得知这些背后与李崇音有关。 这人,他是一定要得到的,要在其他皇子发现之前。 “那这两个失联的家伙……” “观察一阵子,死了便给他们家人一些银钱安抚,没死的,看情况处理掉。” “是。”德宝准备了几张秘条,打算到时候让底下人送去宫外。 “三号在李府做了什么?”膝盖的痛楚令魏司承略微不适,便想找些事情分散注意力。 德宝只知道个大概,信息上连丫鬟的名字都是没提,一个丫鬟哪配有姓有名,不过是当做一则趣闻随着情报一同上来,给主子添个乐趣而已。 “那个丫鬟不简单。”听完后,魏司承评价道。 “您的意思是?” “午夜、熟睡、酒后,结合这三点,还能当机立断躲开滚油,换了是你,你躲得了?” 德宝设身处地想了想,这时候谁不是睡得死死的,还能发现有人靠近,并且快速躲开,想想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更何况还是个小丫鬟。 德宝自认做不到,摇了摇头。 魏司承拿出一个刻着“李”的棋子,向棋盘上进了一格。 “这小小的李府,卧虎藏龙啊。” …… 冬儿还是被五花大绑,在不少李府仆役敬畏的目光中送去了刑部。 待请安时,姚氏迫不及待就向老夫人说了这事,冬儿身为后厨一员,理应归姚氏管理,余氏这是逾矩了。姚氏迟迟不发作,就为了等这会儿告上一状。 李老夫人捏着佛串,睁开了一双浑浊的眼,看着规规矩矩喝茶的余氏,没有如姚氏的意,道:“好端端的,一个后厨丫头怎么到的老二院子?” “这……”姚氏哪答的上来,她都觉得余氏的院子老出事,怕不是惹了什么魑魅魍魉了。 “大晚上的,一个后厨的能跑去懋南院,你作为大嫂的,真不知道?” 姚氏哪知道引火上身,连连否认。 两句话将姚氏堵了回去,李老夫人才缓和了声音:“老二他们刚搬来京城不久,难免忙活一阵子,出些乱子也平常。你做嫂子的看不过眼,也可亲自帮一帮,成一段佳话。” 姚氏暗自咬牙,强作欢笑:“我这粗人,笨手笨脚的,不给弟妹添乱就万事大吉了。” 余氏含笑:“嫂子若想来,清浅必定扫榻相迎。” 云栖跟在余氏身后,看着这几人神仙过招,姜还是老的辣,姚氏大概也没想到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老夫人看着不管事,但李府什么事她不知道。 待姚氏告退,李老夫人留下了余氏,屋内燃着檀香,悠然飘远,老夫人素手剥了只柑橘,将果肉装盘让身边人送去给余氏,丫鬟无声的端上银盆净手。 “吃吃看,就是酸味足了些。” 余氏噗嗤一笑,听出了李老夫人的调侃:“是,谢母亲。” 余氏知道,李老夫人再不喜爱李昶,现在也要做些面上功夫。李昶如今身为工部左侍郎,是李家的未来,李老夫人不可能在这时候为难她,就像刚才那般,会为她遮掩一二。 “映月在我这儿已经好些时日了,你不打算将她领回去?” “随着母亲学规矩,映月的脾性也能收敛些。” 曹妈妈被李映月暂时打发去了别庄,归期不定,李映月又自请来李老夫人这儿礼佛,可以说上次驭下不严的事,算是揭过去了,但同样的,母女俩刚缓和没多久的关系又再次结了一层冰。 “你母家庶妹随着她那夫婿,要回京了?” “是,约莫再半月的路程。”余氏有个庶妹,当年千方百计嫁于督镇抚一家,说来也是有前程的官儿,可惜醉酒做了一首诗,被言官说成有逆反之心,成了派别斗争的牺牲品,一家人流放到云南偏远地区,已经有多年未见。 现在得以昭雪回京,虽能官复原职,但终究与官场脱节了许久。 提到这个心比天高的庶妹,余氏也是感慨。 “到时若来府里,也不必避而不见,文字狱的事儿已经过了许久了,便是官家也不会轻易再降罪。” “清浅省得。” 这话题略微沉重,李老夫人提起了近日京城上流的一件趣事。 “最近世家中在传你这儿出了个会蜀绣的,可是真的?” “是,就是她了。”余氏指着立在一旁的云栖,她今天特意将云栖带来,就是让她在老夫人面前也过过眼,倒时无论提升什么职位,都有个缘由。 云栖有些心慌,无论前世今生,对于这位李老夫人她都有些敬畏,在她面前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 李老夫人睁开了那双饱经风霜的眼,让云栖走近细细瞧了瞧,然后怔忡了下。 老夫人身后的老嬷嬷也盯着云栖的模样,眉头蹙了起来,像在思考。 “倒是有个好相貌,看着手也灵巧,叫什么?” “奴婢叫云栖,云间的云,栖息的栖。” “哦,还是有些学识的,想栖哪儿?”李老夫人和蔼地逗云栖。 云栖静默了一会,缓缓道:“栖……可栖之地。” 李老夫人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偷懒讨巧的回答,到是高兴地笑了起来。 余氏婆媳两人,边笑着边聊着。 请安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外头来了一内院丫鬟,那丫鬟脸上带着恐慌和不可思议。 “老、老夫人,外、外头……” 那匆匆忙忙的样子让李老夫人的笑容收了起来,“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有什么事慢慢说。” “外头有个小姑娘,自称是二夫人的…”那丫鬟吞吞吐吐,在余氏疑惑望过来时,才说道,“自称是二夫人的亲生女儿。” 第017章 云栖抬头, 目光幽幽。 还是来了, 前世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有人冒然上门来认亲, 她等的就是这件匪夷所思的事。 也许是李昶夫妻宠女名声在外, 在京城还不显,听闻在江南几乎对李映月有求必应。庆朝比前朝女性地位稍有提高,但总体依旧以男性为尊,宠女的人家不多。 总有人看着眼热,想要以身代之吧。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这样奇异的事儿,老婆子我在京城生活这么多年,也是没见到几回,请进来看看吧。” 余氏除了一开始听到消息有些情绪起伏后,就没再说话,静静听着管家李济禀报这两人过来的过程, 听闻差点在李府门口就要闹了,李老夫人都蹙了下眉头,余氏倒是看着比其他人还平静。而后, 对着云栖耳语了几句, 云栖目露意外,去外头找了几位管事妈妈说了话, 吩咐完又再次回到余氏身后。 李府后门始终紧闭着, 一个老妇人领着个穿着破旧袄子的小姑娘在风中等着, 小姑娘的袄子快看不清颜色,棉絮从破洞里钻了出来。老妇刚眼见管家李济要把她们撵出去,就要在门外撒泼叫喊, 李济立刻派了十来个家丁在门口守着她们,让她们去后门等着,老妇人被这些人高马大的家丁吓得不敢再叫嚷,只能愤恨地瞪着李府门庭。 来往的小贩看到这一大一小,以为是李府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纷纷侧目瞧着。小姑娘脸被洗的干干净净的,整个人非常拘束,她盯着李府高大朱漆大门,就说不出话。 老妇人耳提面命,待会见了贵人就要哭,哭得越厉害越好,贵人瞧着好她可怜,也不会轻易撵她走。 “婶娘,我怕…”小姑娘整个要团在一起,她好冷,也好害怕。 她怯怯地望着李家高门,觉得这是想都不能想的地方。 “怕什么,你的富贵就要来了,进了这家门,你往后想要啥还能没有?” 一盏茶时间,大门再次开起。 那个在女孩眼里无比威严的管家,目光透着审视,冷漠地说:“两位请吧。” 老妇人轻呸了一声,不过一个管家而已,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还不都是奴才的命。 可她还没等她骂管家,就被府里别开生面的美景给吸引,失了言语。后门连着李府后花园,处处雕梁画栋,房屋错落排列其中,小桥流水,阳光洒下,波光粼粼。 她们沿路走来还能看到缀满花蕾的梅花林,脚下的九曲回廊用青石板铺陈的,此时冷冬,虽树叶凋零,但假山林立,湖水清澈,水中锦鲤游蹿。树上挂着红绸灯笼,在空中飘荡着,满是过年喜气。 路上说笑的婢女们,穿的比一些小户人家的小姐还要好,她们螓首蛾眉,巧笑嫣兮。 这一老一少觉得自己像突然掉进了仙境。 小女孩睁大了眼,实实在在被眼前的一幕幕震惊到了,久久不能说话。 他们一路被带到李老夫人的邰平阁,院子古朴简约,比起其他院落显得过于简单,但却是无人敢多打扰的地方。他们被带来,管家也没提醒前方有门槛,需要抬脚。 大户人家的门槛都是有讲究的,它代表着财气不外泄,寿命延绵。讲究的世家小姐,跨门槛左右脚都有分先后。 两乡下人,哪懂得这些,刚要进来就被绊了一跤,摔得形象全无,老妇哎哟哎哟地惨叫着。 屋里的丫鬟们轻轻的嗤笑声此起彼伏,两位主子也不说话,只淡淡的看着。 那老婆子脸皮子厚倒没什么,小姑娘已经羞臊的满脸通红。 她们被丫鬟扶起,穿过檀香幕帘,先是闻到若有似无的佛香,两旁站着两排漂亮的的丫鬟,李老夫人高坐上首,手中一首佛珠,闭目默念佛经,并未看他们。 那老妇见此情景,话也不敢多说,小姑娘全身剧烈颤抖。 第20节 被老妇压着头磕头,起初的嚣张再也不见。 好一会了,也不叫起。 让这本就忐忑不已的一老一少,越发害怕了,随着时间过去,自乱阵脚。 云栖眼观鼻,鼻观心,见余氏轻咳两声,立刻给余氏泡了一杯热茶,从袖中藏着的盒子里去了几根金银花,一同泡进去,递给余氏好。 余氏看到茶杯里的金银花,笑意染了眼睛。 轻轻抿了一口,暖水入喉,有些清凉,喉咙舒服了一些。轻轻拍了拍云栖的手,这个贴心又本分的小姑娘,她是打心底里喜欢,待在身边妥帖极了。 李老夫人也不就这事开口,总归是余氏这儿闹出来的,要看余氏自己如何处理。 余氏也明白这找上来的麻烦不处理好,她往后在李府难以立足。 先让小姑娘抬头,那小姑娘穿得破旧,但白皙的脸蛋洗的很干净,只是紧张和畏缩的神情破坏了整张脸给人的感官。 独独模样让她愣了一下,居然与自己像了六、七成,单看样貌,说是母女还真有些可信。 如果不是云栖珠玉在前,恐怕余氏现在也会有些激动。 “你们籍贯哪儿,因何找来?” 小姑娘看到那像仙女一样的高贵夫人,根本不敢说话,一旁婶娘趁着人不注意,在她大腿上狠狠拧了拧,小姑娘立刻泪珠哗啦哗啦地掉了下来,爬了过去。眼看就要抱住余氏大腿,被眼疾手快的锦瑟阻挡,那句“娘”更是没喊出口来。 这发展也是始料未及,小姑娘的泪珠子还挂在脸颊上,嘴巴睁得大大的,看着有些滑稽。 她满是不知所措,慌乱地望向那老妇人,老妇人只听说余氏思念成疾,心疾无药可医,只有对症下药才有缓解的可能。以为把小姑娘送来就万事俱备了,哪想的这世家大妇不是乡野女子,你说什么便轻易信了。 场面正是焦灼的时候,听闻消息,本就在邰平阁住着的李映月走了进来。 从她步履匆匆来看,应当是听了消息后就立刻赶过来了,她轻喘着气,正好看到抬起头的陌生小姑娘,与自己差不多年岁,但长得俏丽非常,只看轮廓与五官,也与余氏相当像。 李映月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又看到余氏身后的云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浑浑噩噩地走上前行礼,余氏示意她坐自己身旁。 余氏语气依旧温和,但眼中已经没笑意:“有什么话就好好说清楚,我女儿便在这儿,我可不记得我另外还有什么女儿。” 那老妇说小姑娘叫蒟蒻,是被她们捡到的,一次无意间在浙江看到了余氏,就觉得她们特别像,最重要的是,她们拿出了信物,一块刻着余的玉佩,能够证明小姑娘可能是余家之后。 锦瑟将玉佩呈上来,余氏从怀里拿出来一块模样有些像的,两块玉放在一块儿对比,忽然,嘴角微微一笑。 旁的丫鬟们啧啧称奇,看向李映月的目光都有些奇异。 难道真是狸猫换太子了 要这样,李府就要翻天了。李昶步步高升,相对的,他的嫡女是京城名流世家都盯着的,李家女在京城口碑极好,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对名声也有碍,李家必须慎重待之。 “是吗,那蒟蒻的生辰八字呢?”余氏语气温和。 “乙未年,丁亥月,癸酉日,卯时一刻。”老妇说的极快,显然是提前就想好的。 “你知道的倒清楚,只是孩子既然是你捡来的,你是从那里知道的,还这般清楚?”余氏端着茶杯,细细摸索着周边杯纹。 老妇脸色大变,这些都没事先套好话,她随机应变道:“这是我猜的,猜的!” 这生辰八字,是李映月的。 “在哪儿捡的?” “为何不去报官。” “怎的找到这里。” 随着余氏一个个问题抛出,老妇也回的越来越艰难,大堂气氛也越来越紧绷。 李映月本来觉得一个云栖足够让她如鲠在噎,哪想到还来个更像的,这是老天爷都看她李映月不顺眼? 只是她现在孤立无援,她频频看向余氏,但对方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 余氏问完了问题后表示,这事事关重大,需要调查后才能给她们消息,他们先在府里待着等。 “云栖,你带她们下去,先带去蘅香苑后头的抱厦吧。”抱厦连接着蘅香苑,只是几间小屋子,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地儿。 但显然那老妇并不知晓她们去的地方,眼看拿出了证物,余氏也没赶她们离开,就暗自欣喜自己走对了这一步。 老妇本来想的很简单,只要看到蒟蒻这张脸,就基本没问题了。要知道她也是打听到余氏的心疾源头,同样当母亲的知道对自己孩子又多思念,一下子出现个这么像的,余氏怎么可能不上钩。 哪想到,居然问了那么多问题,看余氏也不是多激动,甚至作为杀手锏的玉佩现在就给了。 不过无论如何,也算通过了,哪怕无法证明蒟蒻的身份,想来这偌大李府也不缺她们一口吃的,一旦蒟蒻被认作小姐,她作为养母,好处肯定少不了。 蒟蒻看到走过来的姑娘,听夫人刚才喊她云栖。 这个云栖居然与那位仙女夫人也有点像,看着连气质和微笑都是像的。她穿着合身的对襟百褶裙,颜色素雅清新,外罩着檀色袄儿,头上绑着水白色绸带,又精致又轻盈,笑盈盈地走过来。 这一看就是余氏面前特别得脸的丫鬟,养得如此水灵。 第018章 云栖在余氏院子里过了一段吃喝不愁的日子, 身子抽条了, 皮肤变白, 不再瘦得皮包骨, 现在脸上身上都长了些肉,看着健康红润,与以前判若两人,自然漂亮了许多。 哪怕容貌有一点像,但站在这位丫鬟面前,蒟蒻觉得自己像是要低到地底里去。 她想,这就是外头人说的,大户人家的气质吧。 原来,就是模样像,也能天差地别。 “两位请。”云栖一手微敞, 水袖在空中散开。 蒟蒻猛地低下了脑袋,没有直视。 哪止蒟蒻注意到云栖,老妇也早就看到这丫鬟, 只觉得扎眼。她们来之前不知道这儿已经有个这么像的丫鬟在, 整日有这个丫鬟在跟前晃,难怪余氏看到蒟蒻没什么反应。 云栖将她们带到蘅香苑的抱厦, 有两位妈妈早就等在门口, 老妇还以为是来伺候她们的, 趾高气昂地走了进去。 还没等老妇说什么,门口的两位妈妈直接将门关上了,任由里面老妇怎么拍打也不开门。 云栖笑着行礼:“劳烦两位妈妈了, 云栖还要去复命,就不在此久留了。” 她们候在这里,是余氏让云栖去准备好的。 现在事情还未大白,这么无端端找上门的,谁知道抱着什么歪邪心思。余氏担心对方将事儿闹大,无论身份是真是假,都先拘着。 两位妈妈知道这是最近火速窜上来的三等丫鬟,是二夫人跟前能说得上话的,对她分外客气:“云栖姑娘放心,我们自当好好守着,不让她们出来。” 云栖走出蘅香苑的时候,还能听出里头的叫嚷和拍门声。 “你们关的可是府上的小姐,瞎了你们狗眼!” “我要见夫人,我要让她知道你们这群狗奴才关我们!” …… 两位妈妈嫌她吵着别人,便道: “先去堵了她的嘴,真不知是哪来的乡野村妇,想来我们李府占便宜。” “还瞎我们,瞎的是她自个儿,不看看这是哪儿。” “就是,还什么都没查出来呢,就是小姐了,那我还是郡主呢。” 云栖听着这些对话,摇了摇头,并不理会如何处理这两人,总归真相没出来前,她们只能在里面待着。 也是那老妇太看轻了李府,真当这些世家大族,仅凭容貌就能让你傍上了?再说李映月在府里早有自己的地位,可不是三两句说她是假的就是假的了。李映月能在下人犯错时,及时处理曹妈妈,拉拢双胞胎,与李崇音保持亲密关系,又第一时间想到让老夫人保住自己,到老夫人这里礼佛,间接提高自身在府里地位,就能看出李映月相当聪明。 上辈子这一老一少找上门时,她已经被曹妈妈害的毁了大半头皮,天天想尽办法找草药找办法治疗溃烂的皮肤,当时所有的心力都在维持后厨人对她的压迫,还有伤口的治疗上,对这件事也是听闻居多,后来才细细了解过。 前世,余氏的心疾半夜发作,痛不欲生,疼得半夜从床上滚到了地上,幸而地面通了地龙垫了毯子,没加重伤势。京城有名的大夫都来了李家,连圣上都听闻此事,格外开恩让太医前来瞧瞧,西苑算是闹翻了天,可病去如抽丝,过了大半月也不见好,西苑整日都飘着中药味儿。 就在这时候,蒟蒻和她的婶娘找上了李府门,余氏已经病的无心去处理后宅事务。 为了给余氏安慰,李昶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两人,李映月实在气不过,她的骄傲让她无法忍受一个不明不白的赝品在自己面前晃,甚至那个不知哪儿来的老妇还恶意嘲笑自己。 这赝品,除了一张脸,有哪里比得过她? 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是世家礼仪? 她李映月才是李家正牌小姐,为何父亲让一劣等货与自己相提并论。 便唆使双胞胎欺负蒟蒻,没想到,酿成了一桩祸事。双胞胎贪玩去池边,拉着蒟蒻要戏耍她,没想被弟弟李星堂不慎推进了菡萏池,蒟蒻脚下不稳,情急下拉住了李星堂的衣袖一角,两人一同入了池子。 别看两兄弟从小习武,但他们怕水,不会凫水。 哥哥李正阳哪想到一次整蛊,会害到弟弟,大喊着让奴才过来救人,可他们本就想戏耍蒟蒻,早早打发了奴才去外围,就这样,等救上来的时候,蒟蒻和李星堂在冰冷的池子里淹了太久,抢救不过来,一起去了。 得知幺子逝去的消息后,余氏整个身体像是突然垮了,常年与药罐为伍,那美丽的容颜也渐渐消失了,逐渐苍老,偶尔抱着李星堂的衣物一坐就是一晚上,这也导致李昶无心仕途,被之前得罪的人下了套子,犯了大错,差点被革去官职,如果不是后来李崇音在逆境中成长,李府也毁了。 一阵凉风吹来,云栖微微一颤。 她轻轻捂住胸口,都过去了,现在不会发生了。 这一世余氏好好的,连点发病迹象都没有,那两个小魔王还在到处调皮捣蛋,最皮的李星堂更没有成为冷冰冰的尸体。 最近这些日子她天天小心伺候着,细细观察,常常陪伴余氏左右。也幸好余氏喜欢她的蜀绣,也喜欢与她常常说说话儿,经常带她在身边,让她有了这样的机会。 只是锦瑟和无端几个大丫头,觉得云栖未免太小心了点,事无巨细到仿佛在余氏身上安了眼睛,特别是晚上值夜,大多丫鬟都不太乐意做的活,云栖却积极地狠。 她们以为云栖想要表现自己,便也没阻止。只觉得这个胆小又不冒进的小丫头,居然知道上进了,着重培养她的无端倒是高兴极了。 只有云栖知道,她是担心余氏忽然半夜发病,现在余氏不但没发病,反而精神一日比一日好,笑容也多了起来,前几日来了兴致还让云栖教她蜀绣,想自己绣个荷包给李昶。 今天看到蒟蒻,居然也不像上辈子那样,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将人留在身边,连身份来源都没调查过,当年李昶和李老夫人并不赞成养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特别是调查后,发现这不过是场骗局,这个叫蒟蒻的小姑娘只是恰好长得像而已。 奈何太医说了余氏这是年深日久积下的病,这次血气淤积在胸时日过久,入了肺腑,影响了身子,要缓解症状要徐徐图之,最好是有个安慰留在身边,这才留下了蒟蒻。 这一世,余氏目前没有复发迹象,更不需要什么安慰,依然维持着主母的理智与大气,不将人随意赶走,更不会随意认了,她只是将人拘着,不让这老妇四处说嘴,坏了李府的名声。 云栖想到余氏后来几年形容枯槁的样子,吸了吸鼻子,摸了摸有些泛红的鼻头。 这辈子,已经改变了。 她从没那样一刻,感恩上苍,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云栖回去的时候,余氏已经回到懋南院,主屋紧闭,锦瑟等人候在外面,看到云栖比了比手势。 云栖隐约听到里头有哭泣声,应该是余氏在里头安抚李映月。 想来看到比云栖更像的人出现,李映月无法镇定了。 云栖随着锦瑟等人在外候着,一柱香功夫,李映月走了出来,双眼还有些通红,但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本想立刻回去,不想让奴仆们看到自己这糟糕的一面。 第21节 但看到了云栖,她脚步就转了个弯。 一群丫鬟对她见礼:“给四小姐请安。” “嗯,”李映月声音还有些沙哑,扫视了一圈,在云栖身上停了下,像是对所有丫鬟说的,“好好照顾母亲,照顾的好了,本小姐重重有赏。” 她哪里看不出来,母亲近日心情好,与这个投机取巧的云栖不无关系,但若是能让母亲对自己更关注点,她也不见得容不下一个低等奴才。 李映月,似乎又恢复成云栖初见时的模样,尊荣依旧,前呼后拥地离开了。 不过,云栖一直觉得,李映月如今只是暂时被安抚了,不代表那根刺消失,那些恐惧只是被埋在地底下,日积月累就会腐烂,待爆发出来才会更可怕。 邰平阁,打发了所有人后,李老夫人带着身边的老妈妈来到小佛堂。 她跪在佛像前祷告了几个时辰,才缓缓站了起来,想到初看云栖时的震惊,久久无法释怀,开口让老妈妈去私库里拿一卷画像。 一卷尘封在私藏中,几十年都没有打开过的画像。 这件前世闹得李府大乱,让京城无数世家看笑话的狸猫换太子事件,随着两个当事人被拘后,没再掀起多少火花,余氏的快速处理,让李府西苑没受多少影响,因为及时封了丫鬟们的口,就是李府里面也没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当天晚上,被惩戒的曹妈妈从别庄接了回来,她一回来就被余氏喊入主屋说话。 云栖虽不知她们的对话内容,但多半与当年生产有关。 无论是之前对云栖的怀疑,还是后面这个蒟蒻,余氏都想知道当年生产时的细节,这些细节,曹妈妈是最清楚的。 这件事,看似外面包了一层纸,至今也没捅了李府的天。 云栖偶尔会关注一下蘅香苑里的情况,这一老一少除了被拘着,不缺吃喝。 恐怕余氏心底也会想,长得这么像,万一呢? 李昶回来后知道这事,立刻让人去取了蒟蒻的血液,虽说滴血之事不可尽信,可终究是古往今来的土法子之一,不取李映月的,纯粹是养了这么多年,实在不忍心看到结果,不如不看。 但蒟蒻就不一样了,这次说取血就取血了,不过当个尝试工具罢了。 夫妻两不由自主地盯着那碗水,李昶用刀子划开自己手指,看着血珠子下落,他可不舍得自己夫人来试这血腥东西。 看着血液在水中蔓延,然后慢慢地分离。 与夫妻两人都融不到一起。 夫妻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即而来的就是古怪。 “看来容貌像,也是不可尽信啊。”李昶抚须,哈哈一笑,“夫人,我看也不必派人去查了,这一老一少,就是指着要向你讹的,谁叫我夫人举世无双,让无数宵小惦记着。” 余氏瞪了他一眼:“你都这把年纪了,怎的还与孩子似的,玩这无聊把戏。” 李昶目光柔和到了极点,与外面那冷面阎王李大人全然不同:“在你面前,我永远是那个一穷二白却妄想娶你的癞蛤蟆。” 余氏狠狠敲了下李昶的额头,只夫妻两人的夜话时,没了相敬如宾,多了几分融洽。 余氏说笑道:“那云栖还与我有些像呢,指不定她也能用这法子。” “我刚看到今日值夜的又是她,这段时间怎的看到的都是她,还是我记岔了?” “这二十日里有十日是她,老爷没记错。无端快嫁人了,看好云栖,便起了培养她的心思,云栖也是有心,偶尔你不在府上,我晚上咳一咳,她也会起来过来为我端盆倒茶的。” “我看她是得了你的眼缘,也是难得的缘分。” 余氏展开了笑颜:“是缘分。” 李昶看着流血的手指,道:“一次是试,两次也一样,何不试试她的血?” 第019章 “……何不试试她的血。” “你这是胡闹, 让外人知道堂堂三品大员做这事, 还不让人笑话了去。”余氏也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第一时间否定。 “听夫人这话,心里也是想知道吧,正好试试这滴血认亲是否可信,云栖与咱们总是没半点关系的,要连她都能融合, 我们往后还是别信这些土方子了。” 夫妻披上外衣,捧着烛台,来到外间, 云栖蜷缩在榻上, 屋内温暖, 身上只盖了一床薄被。 丫鬟值夜, 也是可以打盹的,大部分宽容的主家不会强行要求丫鬟、小厮整夜不睡, 这样长久下去也没奴才会尽心服侍了。 云栖很容易惊醒, 感觉到有人靠近, 就立刻睁开了眼。发现是余氏,以为是自己做梦, 又安稳了下来。那乍然清醒, 又满含信任的眼神, 让余氏的心都酸软了。 这孩子的一点一滴,都仿佛在渗透她,这是生活中的点滴累加的, 直到滴水穿石。 余氏轻轻抚摸云栖的发丝,极有耐心,像哄着幼年时的双胞胎一样,口中哼着江南小调,余氏的声音刻意放轻了,有着软浓的音调,好听又催眠,再次闭上了眼。 李昶惊诧地看了眼余氏,夫妻多年,他清楚妻子虽温和,但骨子里有些世家无法摒除的观念,那是根植在每个簪缨世家之人心中的矜持。他几乎没见妻子对哪个婢女这般发自内心的喜爱,哪怕是锦瑟,也是因从小跟随,才有些许不同,云栖才来多少时间。 为不让云栖忽然醒来,李昶点了她穴位,云栖头一歪睡得更沉。 李昶一针刺得快,余氏立刻给止了血。 重新取了干净的水,将取出的两滴血一同放入碗中。 虽知云栖与两人无关系,可不知为何,比方才要紧张了许多。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看着两滴血在水中四散开,红色的血液就像无数条生命线交织在一起,然后渐渐的交汇,融合……在了一起。 居然,融合了! 看到这一幕的夫妻两人,久久不能言。 余氏面上平静,只是眼眸似在某个瞬间微微缩了一下,道:“再试试我的。” 还不等李昶反对,又取了一碗清水,拿起一旁的镵针,她发病时常需针灸,屋里备着不少器具。 刺入指尖,两滴血重新融入瓷碗中,还是交汇,再交融,最后化为一体。 若一人融合是巧合,两人呢? 无言的安静,夫妻谁也没说话。 气氛就仿佛紧绷的弓弦,拉开到了极致,只要些微一用力,就会弹射出去,将靶子射得面目全非。 还是李昶首先回神,打破沉寂,将两瓷碗里的血水倒入一旁花盆里,回来时见余氏已经为云栖止了血。 余氏也终于有了行动,给云栖掖了掖被子,轻声道:“再去取一条被子吧,晚寒露深。” 李昶也不多话,亲自去衣柜里抽了条盖在云栖身上。 余氏多看几眼熟睡的云栖,才带着烛台与李昶一起回到里屋。 屋子再次暗了下来,也不知道谁叹息了一声。 帐幔中,传来李昶的声音:“这滴血之事,果然是胡闹罢。” 余氏翻了个身,始终睁着眼,轻轻应了声。 一夜无话。 寅时刚过,云栖被华年轻轻推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看周遭,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刚才好像做了梦,一个很温暖的梦,伴随着熟悉的歌声。 她全身热出了汗,两颊通红地望向来人。 华年揪了揪云栖柔嫩的脸颊,摸着像剥壳的鸡蛋:“再不起可要扣你月钱了!” 华年声音有点尖利,不过为了不吵醒里面两位主子,她还是特意放轻了的。 “华年姐姐…”云栖揉了揉眼睛,看到身上两床被子,她睡前有盖这么厚吗? 这会儿的云栖才像这个年纪的模样,那迷糊可爱的样子,让华年没好气道:“让你来值夜的,怎的自个儿睡着了。” “我也不知道。” 云栖转了转脖子,后颈那儿有点疼,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想不明白今晚为什么睡得这样熟。怎么像是被点过穴的感觉,上辈子李崇音晚上想做点不可告人的事,又不想给她知道,就会点她的穴,那是后来云栖才发现的,不过那时候李崇音早就步步高升了。 华年是所有贴身婢女中年纪最小的,也有二十来岁了,爱摊些小便宜,喜欢使唤粗使丫鬟,但对余氏说的话言听计从,所有余氏不喜欢的她抵制,余氏喜欢的她也爱屋及乌。 两人换了班,云栖就打着娟灯,回了她的屋子。 屋内,无端轻轻打着鼾,云栖躺到自己的床上,有些睡不着,也许是梦中的余氏太温柔了吧。 发现自己手指上有个非常不起眼的小点,摸着不痛不痒,也没其他异样,就没放在心上。 不过第二日,在伺候余氏的时候,她发现余氏食指上也有一模一样的红点,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这是怎么,都是哪里刺伤的不成。 只是从那一日开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云栖总觉得余氏对她更好了,有什么吃的用的总会记着云栖,有时候就是锦瑟等人都有些吃味了,更别提偶尔过来的李映月了,看在眼里,也不提别的,死命压着心中的妒恨。 只是四下无人的时候,余氏脸上的忧愁更深,似乎有什么困扰她的难题无法解决,望着云栖的目光总是非常复杂。 云栖得了空也回原来的院子,这段时间秦嫂子和佩雯总是时不时来看她。只是如今云栖荣升三等丫鬟,她们也不方便经常过去,胡苏倒是经常跑的不见踪影。佩雯将自己存了好久的银钱买的佛珠送予云栖,用来感谢云栖帮她做了手笼,因为那手笼,她的未来婆婆对她也有了点好脸色,要知道以往娄尚到了冬日手总会冻出冻疮,严重了还会溃烂,今年冬天到现在还没发,都是手笼的功劳。 娄尚是李崇音的贴身小厮之一,李崇音不爱用丫鬟,平时跟着他的,多半是小厮。 “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也花了大半个月的月钱,我觉得你皮肤白,戴着这个一定好看。”这串佛珠是檀木珠子做的,中间还有个木雕的虎头。 “这不是你选的吧。”云栖给自己戴上,玩转着佛珠。 佩雯羞赧地笑了笑,承认道:“是我拉着他上街时,一起选的,但是我付的银钱,自然算是我送你的。” 云栖接受了这个理由,她还没收到过同龄人送的东西,看着佛珠也挺高兴:“谢谢你们,准备何时成婚?” “他说要等三公子秋闱后,现在这关键时刻怎敢提这些。你说三公子真能成为最年轻的举人吗?” “我怎么会知道。”当然不会,还有件大事要发生呢,那会影响李崇音一辈子。 “当然会!” “那可是三公子!” “三公子可是全天下最聪明的男子了。” 听到她们谈话的丫鬟们纷纷说道,眼里全是崇拜的光芒。云栖一笑置之,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辈子,与李崇音没关系了。 云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李崇音了,那次误踩到裙摆的事,也像是意外。 想想也是,李崇音何许人也,每日要见的人那么多,可能早忘记她长相了吧。 听闻他学院讲学非常成功,引起不少世家大族注意,甚至连皇室子弟也对他赞赏有加,当然因为年纪关系,多是结交为主。 就连府里发生了有人找上门认亲的事,都没能让他回来,云栖觉得可能很长时间见不到此人了。 只要见不到李崇音,云栖就觉得是喜事,人逢喜事精神爽,云栖这段时间笑容也多了些。 第22节 她渐渐放下心来,基本快忘了李崇音此人。 有了闲余时间,她就打听起心里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之前是自身难保,如今在懋南院也算站稳了脚,她便想了解一下前世恩人的情况。 上辈子,她的恩人有几位,只是这位比较特别,是在她一无所有时救了她一命的。 前世她刚进李府,在柴房等死时,救了她的人。 如果没有这个人,前世她刚进李府没多久就会死。 说来在李昶回来前,李府只有大房的两个庶子撑门面,他们被外面称为一肥一残。 大夫人姚氏只育有一嫡女,其余子女都是姨娘和小妾生的,其中的庶长子叫李嘉鸿,李嘉鸿痴肥,惯会调戏婢女,听闻东苑的美貌婢女很多被他骚扰过,如果不是老夫人压着,恐怕李府早就出大事了。庶次子李嘉玉,戴着一个铜质面具,听说母胎里带了毒出生,模样可怖,常年戴面具是怕吓到人,听闻有婢女被吓死的先例。 云栖前世欠着李嘉玉的恩情,当年进了李府就发热,被管家李济当瘟疫扔到了柴房自生自灭,在快烧死的时候是一个人救了她,后来知道是东苑大房的庶二子李嘉玉。 她偶尔去后厨,与厨娘还有烧火丫头们唠嗑。前世在后厨待了几年,她对里头的每个人性格了如指掌,很快就混熟了。熟了后,云栖还真打听了不少东苑的事,要知道西苑东苑界限分明,余氏与姚氏各自站着半壁江山,婢女小厮们都要站队。 像云栖这样在二夫人面前得脸的丫鬟,没有理由是不能随意去东苑的。 只有和后厨的人熟了,她才能打听东苑的事,听闻东苑的李嘉玉被姚氏惩罚禁闭五日,不能送饭,也不能有任何人探望,这是要活生生饿死那庶子,偏偏庶子的死活无人关心,大老爷李达心思都花在花街柳巷,没心情管府里,就是李老夫人也随着姚氏折腾,在他们看来残疾的容貌长相是李府的耻辱。 去过的丫头说,李嘉玉发了高热,久久不退,因为不准请大夫,大夫进不来,他的烧越烧越高,再被姚氏这么折腾下去,命都要没了。 一开始,云栖不知道谁救了她,等知道的时候也晚了。 她后来问过李嘉玉,为什么当初要救一个毫无关系的丫鬟。 他的目光很冷,像月华般冷淡:“我也常常发热,小厮和我说发现柴房里有个发热的小丫头,快烧死了,我想,就当救个猫猫狗狗,多少是条命,说不定日后能帮我。” 如果说李崇音表面温润,实则锋利如剑,李嘉玉就算是玉,也是从里到外都比冰还坚硬的冷玉。 得到这个消息时候,李嘉玉已经被关在院里第三日了,就算有小厮能偷偷给他一点吃食,但高热不退,怕也过得苟延残喘,记得前世,李嘉玉在李府好几次性命垂危,后来听说向老夫人辞了行离开了李府,再然后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云栖不可能置若罔闻,就像李嘉玉说的,前世她这条命多亏了他的施舍。 她想出府却被无端以年纪小挡了回来,药材也不是随便能拿到的,再说李嘉玉的发烧要用的草药不是普通风寒的配方。 实在没更好的办法,这府里什么都能装,只有病不能装。 李府丫鬟冬日也可沐浴,只是不可能像主子那样方便,她们一般在自己屋子里,弄个浴桶自己放烧好的水进去。 云栖算着时间,在凉水桶里待了小半个时辰,以她的计算,应该不至于太过严重。 她打着喷嚏出来,果然第二日发了低热。 第020章 云栖躺在床上吸了吸鼻子, 想退后却被余氏制住, 亲自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汗。 她用帕子捂住自己口鼻,尽量远离:“二夫人您千万别再过来了,会把病气过给您。” 她不过得了个低热,想不到还惊动了余氏。 “哪能这么脆弱了,夫人我好好的。很快郝大夫就来了,再忍忍。”余氏亲自为云栖垫了后枕, 让她靠着更舒服。 便是身后的锦瑟等人都不敢置信,夫人对云栖太关心了。今儿个一早听说云栖病倒无法来伺候,余氏就不顾劝阻来了下人房。 一看到二夫人过来后院, 整个院子里的丫鬟们, 都激动开了。 听说是来看起了病的云栖, 一方面羡慕云栖的好运, 一方面又觉得主家厚道,跟着这样的主子下半辈子才有依靠。 在云栖再三劝阻下, 余氏才回了主屋, 再待下去就过了。 余氏也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 这种与云栖相处时的默契与自然,总让她久久流连。 余氏口中的郝大夫, 就住李府附近的医馆。 李昶回了京城后, 第一件事就是花重金寻名医, 就怕余氏什么时候犯了病,却得不到及时救治。只是时日长了,苦苦寻不着, 直到最近才有了转机。这位郝大夫是位得罪权贵的太医,被革职后在回老家的途中,被早已等候多时的李崇音拦住了去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位老太医被李崇音的孝心感动,决定留在京城常年为余氏看诊。 他日常会过来李府,偶尔也为李老夫人看看,唯独姚氏没有这待遇,可不让姚氏恨得咬牙切齿,在外头总说李昶没了兄弟情,做了高官就忘了家里人。 郝大夫没想到这次过来,却是为一丫鬟。 要知道,大部分大户人家的奴役有什么头疼脑热,大多是自己熬过去的,熬得过去就熬,熬不过去就没了,主家好一些的抓把药完事,哪会让大夫上门。 云栖也是衡量过的,以她现在地位,应该有药可以喝。 她本来打算自己写个方子,让无端帮自己抓些草药来,哪想到余氏如此关怀,心中又是温暖又是酸涩,全全接了下来。 就算偶尔有丫鬟来她屋里酸几句,她也是笑盈盈的。丫鬟们看到云栖脾气这么好,也不敢做的太过,便无趣地离开了。 云栖私下又写了另一个方子,与郝大夫开出的单子有出入,也有重叠的地方。 当然,云栖另外写的方子,是为李嘉玉准备的。 无端:“这个你哪来的?” “这是我老家的土方子,我以前吃了几次都有用,无端姐姐帮我一同抓来吧,两份药一同喝下去,应该好的更快一些。” 无端不放心云栖自己瞎写的,交于郝大夫,郝大夫虽然觉得其中有几味草药是虎狼之药,但的确对症下药,便也同意了。 云栖坚持自己去小厨房煎药,不麻烦任何人。云栖从不恃宠而骄这点一直让无端几人喜爱,换一个十岁丫头被二夫人这么宠,早就忘了姓甚名谁了。 云栖分了两碗煎,一碗是给自己喝的,一碗给李嘉玉的则是煎好了在壶上温着,无端奇怪地看着那温着的小壶,“你喝一半还留一半呢?” 云栖苦着脸:“我实在怕苦。” 看那张小脸皱成了包子,无端也学着华年,捏了一把,果然非常好捏。 云栖郁闷地摸着脸,控诉地看了眼无端。 无端就喜欢云栖这敢怒不敢言的样儿,小小年纪整日那么老成做什么,笑道:“肿点好看,你太瘦了。你可要快些好,二夫人今日问了好几次你的情况。” “劳烦姐姐帮我向二夫人问安。” “自然会的。对了,四小姐让人打赏了东西下来,我去给你拿来,可是个好东西,你定然喜欢。” 一提李映月,云栖就神色一紧。今天余氏过来探望她的消息,肯定传到李映月那儿了。 毕竟主子探望丫鬟的事儿,实在少见。 李映月平日为人不去说,但只要和她云栖相关的,可能是冷静不下来的。 送来的是好物,就是好的过头了,超过了丫鬟的范畴。 “没见过吧,这是裘衣,让你御寒用的。虽是多出来的羊毛边角料做的,很多地方用了拼接,只有顶上的一圈毛是羊毛,也不是一般丫鬟能用的。你不知道这件裘衣我拿过来时,多少丫鬟羡慕,就是我们四个都要眼红了。” 云栖摸着这件羊毛裘衣,却没丝毫高兴。将这裘衣给她,分明是李映月对她快要忍到一个极限了,比起被锁在蘅香苑的蒟蒻,还是在跟前伺候的云栖更刺眼。 裘衣那都是小姐才有资格拥有的,李映月是在暗讽她丫鬟命却妄想做主子? 连无端这样在二夫人身边看多了好物的贴身婢女都羡慕,何况其他丫鬟,这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虽然余氏将懋南院治理的很好,明面上的为难不会有,可使一点绊子很容易。 云栖暗道,近日她要更小心了,李映月可能会出手。 总要对上,早晚的问题,她和李映月的矛盾,不可协调。 上辈子,她让过; 这辈子,她不打算让了。 云栖将裘衣叠好,放入属于自己的衣柜里。无端奇怪道:“你不穿吗?” 哪个丫鬟得到这么大的赏赐,能不去外面转一圈炫耀炫耀? 主子们的赏赐就是对奴婢最好的赞赏,是荣耀。 “我才这么点高,穿着拖地多可惜,弄脏了也不知如何洗。”云栖轻咳了两声,她还发着低热,有点咳嗽,又比划了下自己的身高,“再说我也撑不起这好看的裘衣,若是无端姐姐喜欢,也可以拿去穿。” “可别,这是小姐按自己尺寸做的,本来就是小姐用不上的物品,不是一般丫鬟能用的。” 云栖笑了笑,回到桌子边,打开药包,开始数草药的分量。 看着她认真的眉眼,居然是识药的。 云栖说这是在乡下学的,听着有些不可信,可也没别的原因了。无论怎么说,这个小丫鬟的确多才多艺到让她们惊叹的地步,学习能力还特别强,难怪二夫人都快离不开她。 更重要的是,云栖静的下来,耐得住性子。 无端深深望了一眼云栖,刚才过来时,她与锦瑟打赌云栖会怎么处理这件裘衣。她比照着自己十来岁的时候,最爱炫耀的年纪,定会到姐妹们面前穿上,好好在府里走走让所有人都看到,享受哪些羡慕的眼光。锦瑟却说云栖会放起来,甚至都不会拿出去,云栖是个相当低调不惹事的性子。 没想到被锦瑟说中了,真被放里头了。 云栖这丫头,真是处处让人有惊喜。对输掉这几钱银子,无端倒没那么气了。 云栖不再考虑那裘衣的事,走一步算一步,这一世很多事都改变了,她能做的就是做好她自己。 午夜待无端熟睡后,她披着袄子,呼了呼热气,去屋外的小炉上端起药壶,将里面的草药倒入早就准备好的水囊中,再用填了木棉的软垫子包裹在里面,放入怀里。 准备就绪,云栖换了一身深色衣物。出发前,摸了摸额头,还有点发热,不过她头脑清醒,来回一趟东苑并不困难。 她偷偷从后院的小门出去,懋南院的钥匙内院由锦瑟管理,外院由无端管理,作为无端的下属,云栖也是有备用的。 她这段时间已经算好了较为隐蔽的路线,上辈子在李崇音的教导下,这些适合暗探做的事,对她来说得心应手。这个时间点路上基本没有下人走动,都是晚上睡觉的时间,就是遇上了,她也能找个饿了去后厨拿吃的之类的借口,毕竟她与后厨的人也是熟的。 云栖运气非常好,路上没碰到什么人,规划的路线用时也很短。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东苑的褚玉院,也只有名字好听,还有个玉字,实则是个没人的地儿。院落有些年数,没翻修过,云栖到的时候还能听到门的吱呀声。 它坐落在李府最东边,最是荒凉的地带,就连奴仆也不会过来。 院子挺大,但很空旷,有些杂草丛生,远处有一口水井,旁边有一棵槐树。 看着都不像是一个主子该住的地方,院门居然是开着的,云栖本来还打算想办法潜进去,现在省了这一步了,但莫名有些感慨,就她上辈子遇到李嘉玉的时候,那人是个多么轻慢高傲的人,过这样的日子他内心怕是比死还难受。 云栖谨慎地走入,经过一处房间时,听到了呼噜声,应该是小厮发出来的。 主子在发着热,四日没有进食,居然睡得这么熟,太过怠慢了。 整个院落,唯有主屋有一盏微弱的烛台亮着光,李嘉玉应该就在里头。 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云栖想着,咳成这样那小厮这总该起来了吧,她忙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等了一会院子里也没动静。 就算是庶子,终究是主子,居然过的比懋南院一个粗使丫鬟还不如。 云栖见里面的咳嗽一直不停,过了会又安静下来,应是睡着了。 怀里抱着的药袋还温着,她悄然开了门。 为了防止里面有人伺候,云栖隐藏着自己身形观察。 第23节 云栖上辈子被训练成暗探时,是往容貌和才艺上加的,她的武艺实在拿不出手,除了力气大一点外就会一点花拳绣腿,李崇音为了加强她的自保能力,就锻炼了她如何利用光影,将自己身形藏匿。 过了好一会,确定里面没有别人,才有所行动。 昏暗的屋子里只有桌上一盏烛台摇曳着光,随着她开门摇晃,光影瞬息变化,明明暗暗间,里面像匍匐着一只猛兽一般。 屋里散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仿佛里面住着的是个病入膏肓的人。 隐约可见床上躺着一个人,从露出的衣服能看出,很久没人为他打理过了,好像除了迎接李昶一家来京,姚氏吩咐特意装扮过一番过,而后就再也没管过李嘉玉,前几天又因为一件小事,就罚李嘉玉禁闭,他就像被李家遗忘的存在。 云栖是到前世和离后才再次遇到李嘉玉,偶然得知此人的救命之恩。 算一算,两世都没怎么和这人接触过。 她悄悄走进,床上人依旧一动不动,屋内很暗,怕是蜡烛也是仆人忘了吹熄的。 哪怕她完全走到了这人面前,也没什么反应。 云栖呼出一口气,抬手摸了摸李嘉玉脸上温度,果然有些高,比自己略高些,还好她选择的草药效果比较猛一点。 她拍了拍那人瘦削的肩,喊了几声:“二公子,二公子?” 没醒就好。 现在都烧成这样了,就是醒了大概也认不出她是谁。 这么冷的天,还穿着单薄的衣物,身上盖的这床被子还有些潮味。 云栖本来打算喂了药直接离开,看着人未免太惨了些,动了些恻隐之心。将怀里温着的汤药放在桌子上,打开一旁的柜子,里面叠的都是些杂物,衣物也没几件,被子是在一堆杂物中找出来的。 有总比没有强,云栖拉开来掸了掸里面的灰,盖在李嘉玉身上。 看到两床被子叠在一起,她恍惚了一下,记得那天在懋南院主屋里醒来,也是这样。 难不成是二夫人或者二老爷给她盖的,应当不会吧。那两位最讲规矩,现在她身份都没大白,哪有主子对丫鬟这么尽心的,这不是乱了章程吗。 云栖不再幻想些有的没的,她见桌面上的碗用过了都没洗,没有容器也不能喂药。 带着碗出去,却见隔壁屋子里的小厮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云栖立刻藏身在阴影里,幸好她穿得是深色的衣服,在阴影里几乎看不见她。 那小厮只是半夜起身,甚至看都没看里面病的厉害的李嘉玉,上了一趟茅房又回到自己屋里,没多久就打起了呼噜。 云栖等小厮走了后,才到井水边尧了点水,将碗冲刷干净,把自己带来的药草倒进去。 她一路用软垫包着保住温度,这会儿还带着温。 她也不嫌那床脏坐了上去,翻过李嘉玉生死不知的身体,之前都背对着也没注意,这时候了还戴着面具,面具做的精致,上方还雕着些纹路,大概是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但面具连嘴都是盖着的,这要怎么喂。 云栖纠结地看看碗,又看看面具,低声道:“得罪了。” 她毅然将面具掀开,虽然光线昏暗,依然能看到脸上坑坑洼洼,还布着像蛛网一样的深紫色痕迹,确实可怖,难怪能吓坏婢女,不过上辈子她看习惯自己被烫伤的地方,不比这个好看多少,她早就免疫了。 只看了一眼那张恐怖的脸,便淡定地移开目光,准备将昏迷的人扶起来。 云栖当初能挡住胡苏的挑衅不是偶然,就像她自己说的,她一个在乡下干惯农活的,就是比别人力气大很多。 这会儿扶起一个病弱的男人她以为挺容易,没想到居然很沉。 想了想,还是放弃搬运他了,直接掰着李嘉玉的下颔,将汤勺凑近喂,那人怎么都不张开嘴。 眼看药就要凉了,云栖干脆一把捏住李嘉玉的鼻子,男人闷哼一声,不过没睁开眼,大约是烧迷糊了,只被迫张开了嘴。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一勺勺喂好药,再擦拭掉唇边多余的药,给他盖好被子。 云栖洗掉了碗里的药渍,细细将自己来过的痕迹去除掉,把自己藏好的如意糕放在他枕头下面,才悄悄关上门离开。 云栖不打算让李嘉玉知道自己,就像他当年做的,有些事她觉得回报了就行,当事人知不知道并不重要。 她以为李嘉玉一直昏迷着,肯定不清楚这屋子里谁来过。 但她不知道在她靠近院子的时候,里面的人就察觉到了。 一刻钟后,确定云栖不会返回,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他先是看了看两床被子,坐起了身,空中似乎还萦绕着淡淡的清香,是那个女孩儿的味道。 他缓缓拿下了面具,目光在那只洗净的瓷碗上停驻了一会,慢慢站了起来,他步履从容,看起来完全不像病入膏肓。 他来到房间唯一的铜镜前,看着里面丑陋又恐怖的男人,缓缓笑了起来,在阴暗的屋子里这样一个男人在笑,格外诡谲。 “那丫鬟疯了吗,对着这张脸居然没吐?” 声线清冷,透着一丝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糅合魅力。 如果云栖还在这里,一定会认出,那是九皇子魏司承的声音。 魏司承摸着脸上的人皮面具看了又看,这面具有多恶心他是最清楚的,因为是他亲自做的。别说李府里吃穿不愁的丫鬟,怕是外头的乞丐都不愿靠近。 魏司承常年待在皇宫内院,与他而言太过麻烦,皇宫的掣肘太多,他需要更多的身份来为自己的布置打掩护。这些身份要不起眼,就算被替代了也没人能发现,还要有一定地位,李嘉玉的身份是他找的适合的人选之一。 他很少用到这个身份,谁能想到今天遇到了一个……意外? 第021章 真正的李嘉玉早在三年前被姚氏挫磨死了, 这样三天两头饿一饿,动不动就惩罚, 上一次伤还没好,又很快添了新伤。加上母胎出生就带毒, 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李嘉玉生命力顽强, 算是魏司承生平仅见。 魏司承有几位可用人选,其中李嘉玉是支撑最久的,苟延残喘了好几年, 这样一个羸弱男子却有强悍的生命力,若是能成长起来, 不失为意志强悍之辈, 魏司承对这样的人是敬重的。 故而, 三年前, 在李嘉玉弥留之际,魏司承特意见了他一面。李嘉玉早知时日无多, 得知魏司承的来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他,李嘉玉相信一个如此卧薪尝胆的皇子,未来的庆国兴许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临终前他只有一个请求,希望魏司承在得到了想要的之后, 能够让姚氏血债血偿,让毫不作为的李达得到应有报应,还他们母子一个公道,让自己和母亲可以含笑九泉。 “若我得幸, 自会斟酌。” 魏司承几乎不给任何承诺,这次亦然。古人重诺,尤以皇室为最。 他若是失败,不仅他自己,归属他的党羽,连同所有下属及其家属都不得善终,枉论给一死人如何如何。 李嘉玉知道能得魏司承一句已是难得,终是含着不甘而终。 翌日,这里就换上了魏司承准备的替身乙丑,魏司承接过母亲的势力后,提拔了其中十二人为天干十二支,以十二生肖的干支纪年命名。 他本人大多时候在皇宫,有需要才会过来。比如近日九皇子魏司承顽劣不堪,皇上下令九皇子在学院念书,学习古之礼。魏司承正好在附近办事,就顺道过来看看。 不仅仅因为李崇音的大放异彩,还有件事引起他的注意。放在李府的低等探子被个丫鬟间接送去了刑部,一个不会武艺的丫鬟大半夜的躲过滚油,就是成年男子都不一定能做到,他难得起了兴致,便亲自来李府了解近况。 刚才正在屋里,听着乙丑的报告,乙丑用着李嘉玉的身份,可在京城走动,多少也算李家唯二的庶子,有些许地位,办事也容易。 乙丑报告了一半,魏司承释放了内力,便感知外面有个人在靠近褚玉院,不是寻常有奴仆经过的那种,而是特意靠近的。因为来人很谨慎,不是立刻进来,先是观察了周遭,才慢慢靠近,谨慎的像只感知到危险就会逃跑的小动物。 魏司承想到自己的形容,便有些想笑,他喜爱小动物,却从不养,怕自己一个不慎弄死了。 本来打算自己藏匿,最终反而让乙丑躲了起来,他想知道来人想做什么。 这只小动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就胆敢闯进来。 他以为这个时候,没人敢冒着得罪姚氏的风险过来,姚氏虽斗不过余氏,但在整个李府权利很大。 但这小东西行动起来却那么小心,又胆小又胆大,真是矛盾极了。 从脚步声能判断,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应该是丫鬟之类的,府上的小姐可没哪个会为李嘉玉说话。 那丫头靠近了,魏司承没动。 她力气很大,欲将他整个扶了起来,魏司承全身肌肉瞬间紧绷,本能地想将之一击毙命。但察觉到那丫鬟自身的高热,终究忍住了冲动。 他已经很久没允许让人这样靠近了,甚至还被摘了面具。 这个易容面具,曾吓死过人,他想让这个丫鬟知难而退。胡乱发什么善心,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善心,不过是包裹在蜜糖里的砒霜罢了。 却没想到她根本不在乎这张脸如何,不过看一眼就当做没看到似的,还要喂他药。 他自然不会喝任何来历不明的东西,紧闭着嘴,只是草药味道还是钻入鼻子。 这不是普通风寒药,居然是结合了李嘉玉身上的病,加了一点以毒攻毒的方子,这是特意熬的,不是巧合,也不是浅薄的善意,而是下了心思的。 如果是真正的李嘉玉在这里,这份心意甚至是厚重的。 少女发着热,普通丫鬟的确拿不到草药,但如果她自己生病,就容易弄到。 为了个弃子,有人居然傻的自己生病个,只为半夜偷偷送药过来? 甚至这个弃子都不知道她是谁,至少李嘉玉去世前,魏司承从没听他提过。 魏司承活了十五年,第一次出现了个打破常理的例外。 他想知道,这丫头图什么。 “你认识她吗?”魏司承只在云栖不注意时,睁过一次眼,但光线过于昏暗,看不清云栖长相。 替身乙丑从床底下钻了出来,他用的是自己真正的脸,现在有些肿胀发白,还起了疹子,这是常年戴易容面具的后遗症。 他不敢挠脸,怕挠了就把皮肉抓破。刚在床下只看到了婢女的服饰和鞋子,服饰选了深色的,绣鞋却是能看出来是西苑的。 他蹲在暗处,细细回想了一遍,这些年来他在李府后院里受着姚氏折磨,从没哪个人愿意帮个忙,今儿个还是第一遭:“不认识,属下出了院门,与府上丫鬟都不熟,从她的衣着看应是西苑的丫鬟。” 替身乙丑比魏司承感受更深,他是真正受到姚氏虐待的人,在这阴暗潮湿的院子里待了多年,乍然出现一个人愿意平等待他的人,他说不出心中滋味。 魏司承:“她发了热,应当很容易查出是谁,看看她以前与李嘉玉有什么接触,有何目的,三日内,我要知道原委。” 其实,李嘉玉全身上下都没什么值得人惦记的,这院里只有一惫懒的小厮而已。 但魏司承从来不信,这世上有不为任何目的人。 这是魏司承坚信的,不允许有任何例外。 “另外,你上次报告给德宝的消息里,说三号想毁一丫鬟的容貌,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是他对李府感兴趣的原因之一,正事说的差不多了,顺带问上了一句。 这是乙丑当趣闻报告上去的:“确有此事,三号急功近利,自食恶果。逃过一劫的丫鬟叫云栖,容貌秀丽,能书会写,斟茶刺绣都是个中能手,是余氏跟前相当得脸的人,也是李府升职最快的仆役。李三公子也曾向余氏讨要过,被余氏以年幼拒绝了。” 乙丑虽奇怪这问题,魏司承从不关心这些小事,更不会关心除正事以外的事,但身为属下,自然不能多问。 “哈,你说什么,让他有了兴趣就罢了,居然还没讨到?他李崇音的脸往哪里摆?”魏司承幸灾乐祸地笑着,难得的愉悦。 他已在书院与李崇音相处了一些时日,只是李崇音仿佛壁垒,无论用利益还是语言都牢不可破,李崇音深知朝堂形式瞬息万变,更不会轻易进入皇储之争,非寻常办法不能收服。魏司承得不到这位将才,但却乐意看对方吃瘪。 “观察观察这个云栖,未来兴许有用。”这是李崇音少数露出的破绽,虽女子对李崇音而言,是被弃之如履的,但魏司承不打算放弃任何机会。 “诺。” 第24节 魏司承散了内力,身体的高热状态自然退去。 云栖以为的发烧高温,不过是他自行催生的。 他来到枕头附近,掀开从下面掏出了用桃花纸包裹的如意糕,魏司承捏着糕,上下翻了翻,闻了闻,透着豆沙和米糕的香糯味道。 捏了一块放入口中。 “主子,还未试毒!” 魏司承几口就吃完了,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属下:“就凭那么个手无缚鸡的小丫头?那我的命早死十次八次了。” 乙丑有些不敢直视主子的目光,心慌地垂下头。 吃完糕点,空空如也的腹部稍微舒服了点,魏司承面色严肃了起来:“十年前的文字狱除了被当场问斩的,其余翻了案的有不少近日回京,你禁闭结束后,去收集相关情报,看这些官复原职的人,都分别与哪家联系,再将消息汇总到潇湘里给姚凤凤。”潇湘里,京城最大的青楼。 “诺。” 魏司承抽出丝帕,擦去手指上的油渍,是刚才拿糕点沾上的。 他自然不可能一直呆在李府,平时还是由替身乙丑待在褚玉院。 云栖让无端帮忙抓了七日的草药,相信再强的伤寒发热这么多药下去总能缓解。 第二日她还是依照老路去褚玉院,李嘉玉还是昏迷不醒的样子,今日连那小厮都不见了,她来得越发畅通无阻了。 进屋前,她特意弄出了点声响。 确定他熟睡后,她才走近,试了下他的体温,有些下降了,应该再吃两付药就差不多了。 比起昨天,今天喂药出奇顺利,病人这么配合,让她差点怀疑对方在装睡。 她用的这药加了点安睡的成分,喝了应该没那么容易醒。 她发现昨日放在下面的糕点已经没了,有点欣慰。 这大约是好意没被浪费的高兴吧,至于李嘉玉有没有怀疑,就让他当做是某个善心的田螺姑娘吧。 她留了几只菜包出来,把桌上的瓷碗倒扣,菜包放了进去。 又放了个金疮药的瓷瓶在里面,这是她问郝大夫讨来的。 她看李嘉玉晚上这么昏迷不醒,来了人也没反应,其实很不正常,想到他身上还有些伤口,虽没翻看过,但听后厨的人说,李嘉玉身上的很多伤口经常化脓,恐怕是伤口引起的发热。 像昨日那样,放下食物和药瓶,她打算悄声离开。 在床上安静的人,似还做着噩梦,时不时就要呓语几句,云栖便多待了一会,哼着余氏常哼的江南小调,到他彻底沉睡。 她也算尽心报恩了,多少能还掉一点上辈子的这条命了吧。 云栖不知道,一双眼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不息。 这几日,云栖发热退了后,继续在余氏这里服侍。 她依旧非常谨慎,每日晚上难以入睡,担心再来一次滚油烫脸的事。 橱柜里的裘衣,就像在警告着她。 她也明白自己有点草木皆兵,现在她与无端睡一个屋,李映月胆儿再大,应该也不敢这么撞过来。 平日在余氏院里伺候,总有偶遇曹妈妈的时候,曹妈妈只看了一众丫鬟中谈笑风生的云栖。 既没有针锋相对也没出言嘲讽,云栖也没有因为之前的事件跑上前理论,争个是非黑白。 其实从云栖来到懋南院,她们从没有正面冲突,这些在宅子里待多了的女人,大多会迂回。 曹妈妈被罚去别庄,现在又因蒟蒻的事,被余氏招了回来,在屋内密谈许久,这次余氏事无巨细地问着当初生产时的细节,其中的确有一些四姑娘无人照料的空档。 余氏生女儿是头胎,孩子的头大,总也出不来。难产了三天三夜,后来大出血,生完孩子后早已昏死过去。 女娃由曹妈妈抱去,可没多久曹妈妈因殚精竭虑地照顾孩子染了咳症,好几个月才好,那段时间四姑娘是由屋内的其他妈妈养着的。 直到被余氏细细询问当年细节,曹妈妈恍然回想起,似乎刚回来看到摇车里的小姐,她也存了点疑虑,有种说不上来的不一样。 但想想刚出生时小猴子一般的婴孩,过几个月长开了,模样有点变化是正常的。 曹妈妈还寻着机会去了趟蘅香苑,里头的老妇没了叫嚷的力气,发现李府是铁了心要把事情调查清楚,她就慌了,她知道有些事经不起查,看到曹妈妈求着她放两人出去。 曹妈妈也看到了那个与余氏有五六成相似的蒟蒻,顿时惊为天人。 李映月见曹妈妈自回来后连着几日魂不守舍,强逼着曹妈妈说原因,听完后,却更难以置信了。 “难道,我的出生真有问题?” “四小姐,您不可杞人忧天啊!现在还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曹妈妈着急地说着,只是脸上也止不住的慌乱,她一直把小姐当命根子,若是假的……那真的小姐去哪里了? 天下之大,要去哪里找? 前些年,庆朝可不太平,一个小小的婴孩,说不定就这样没了。 曹妈妈看着李映月六神无主的模样,立刻定了定心神,这就是她的小姐,她伺候了十年的小姐。 她怎么能想那些不存在的事,府里的小姐多么金贵的存在,哪能轻易调走。 “现在不仅有个云栖,还有个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崩出来的蒟蒻。” “蒟蒻不成问题,您当时在场,应当是看到了那老妇拿出来的玉佩。” “与母亲那块十分像。” “二夫人手里那块本是夫人的母亲送的,余氏祖传,知道的人不多,而老妇那块不过是仿品,夫人摸在手里一看便知真伪,又怎会让那两不怀好意之辈得逞。” “那母亲当场就猜到他们可能是冒名的,为何不立即处置了。”李映月不明白。 “您还是太年轻了,玉佩虽假,夫人却不能确定那蒟蒻到底怎么来的,是否真有一丝关系,另外,她也要知道背后是谁要做这样的事,只有揪出主谋才能彻底解决了这事。” “蒟蒻的事暂且不提,你现在回府,也是看到了罢,母亲几乎随身带着云栖,连云栖生病都亲自探望,送上不少好物,我与母亲这么多年,便是对我都没这么上心,她对云栖是不同的!” 李映月蜷缩着身体,她都不知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若四小姐真看云栖不舒服,倒不如求一求二夫人,找借口将她远远打发了,眼不见为净岂不是更好?”已经弄残了一个冬儿,又收到了余氏的警告,曹妈妈现在也不敢仗着恩情太肆无忌惮。 “哪有这样容易,母亲现在离不开她了,能打发去哪儿。” “这不是还有大公子吗?云栖貌美,虽年岁小些,但再过个几年就不好说了。”成了那边的人就要与一堆婢女抢公子的注意了,哪能到夫人面前晃悠。 “不行!”想到那些试图爬上李崇音床上的贱婢,她就止不住怒火,她刚开始哪知道母亲指的奴婢是为长兄做开蒙用的,若知道……李映月满是怒火,为何她偏偏是他的妹妹。 “四小姐……” “休要再提!”李映月满眼冰霜。 “那还有两位小少爷,以他们的调皮捣蛋的模样,能折腾死云栖。” “他们私底下将云栖欺辱了好几次,但云栖居然都忍了下来。” 曹妈妈可是知道两少爷的破坏力,赶走了多少奴婢,她神色沉重了些:“这丫头,实在能忍,小姐的顾虑也是在理,再放任下去,夫人的心都要被完全抢走了。” 李映月捏着手中的瓷杯,狠身道:“不提她了,兄长已经好久没回来了,就前些日子回府,也没到我这里看望。” “大公子课业繁忙,您也该体谅些。” “我不想听,你去封信,就说我近日头疼的厉害,希望他能回来看看我……” “我听焦雪说,您这个月已经寄给大公子三十来封了……”只是这信送出了,却迟迟没有回应。 “他说过的,我永远都是他唯一的妹妹,对我特别些又如何?”李映月眼中,散发着强烈的情绪,令曹妈妈一时回不出话来。 云栖算着李嘉玉的伤势和体温,今晚应该是最后一次送药过去。 无端奇怪云栖都好了还在煮药,云栖只能说是怕传染给别人,彻底压了才好。 今天她还是按着那条老线路走,这条路她走了很多次,早已熟悉。 只是,刚穿过一处花廊,行到菡萏池附近,听到了交谈的声音,是一男一女。 这么晚了,怎的还有人在池边闲逛,都不嫌冷吗?若不是为还恩,她宁可躲在被子里一整晚。 眼见他们越走越近,若现在原路返回,必然会看到她,前进更是不能,云栖立刻闪身躲在一处假山里面。 “大哥,你收到我去的信了吗?” “收到了。” 一听这两道声音,云栖就立刻意识到是谁了,居然是他们。 李映月伤心地询问:“为何不回?兄长是不再宠爱月儿了吗?” 李崇音想到那次他得了讲学的机会,兴匆匆回来与母亲分享,母亲却十分冷淡。当日他早早就寝,李映月却敲门进来,让他评价她做的藏头诗,这是以往就有的事,李映月一直在学诗词。但那首诗每个首字母连起来,居然是他的名字,诗句中也含着一丝闺怨,李映月自以为藏得很好。 那时候,李映月看他的目光,令他惊觉到,他们都长大了,应该与妹妹保持距离了。 在李映月靠近时,李崇音只神色更冷了,令她不敢再寸进。 “你是我的妹妹,也只是妹妹。”李崇音似无意地强调了一句。 李映月不知自己万般隐藏的心思被当事人发觉,只觉听到这话格外疼,她更是不满兄长的冷淡。 母亲是这样,为何一直对她多有照顾的兄长也会如此。 李崇音这几个月自然不是完全不回府,他还要与李昶谈论公事,经常都是午夜来去匆匆,今日李映月因心烦独自出来赏月,在路上遇上了临时回来的李崇音。既然遇上,李崇音自然躲不过。 “母亲之前给兄长挑婢女,是要给你选通房吗?怎的你们谁都不与我说,我也可以为兄长参详参详。” “这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该参与的。”李崇音冷淡地有些不近人情。 “我只是关心兄长,不愿提就算了。那可有让兄长心仪的?与映月说说嘛。”李映月撒着娇。 云栖悄悄瞧了一眼,她不是孩童,李映月虽极力掩饰,但终究年纪不大,眼神也骗不了人。 那眼神藏着痛苦与思念,岂是妹妹看哥哥的? 上辈子,她心思都在怎么进李崇音院子,并没怎么注意到这些,再说也太匪夷所思,若不是亲眼见,她是不可能想到的。现在回想起来,李映月的确常常针对她,也不止她,所有与李崇音亲近的女子,她都不喜欢。 这些好像都有了解释,云栖有些目眩,前世她一叶障目,很多事居然到这辈子才看清。 云栖在听的时候,就在找离开的路线,不慎踩到一树枝。 咔嚓。 云栖可不想再给自己的待遇提升到地狱级,想也不想转身就快步离开。 冷静,最多只听到一道被踩到的声音,也不知是她。 云栖强作镇定地快速撤退,退出假山后,飞快地跑了起来。 须臾,李崇音站在云栖刚才站的地方。 第25节 找了一会,在泥地里寻到了一个脚印,他丈量了一下大小,这样秀气的脚印只有女子才有,而尺寸这么小的,府里一共也没几人。 正要离开,却发现树枝上钩到了一小片布料,这布料保暖却不厚重,花案精致却容易勾丝,只有主院丫鬟才用得上。 知道是谁了,他嘴角缓缓勾了一抹笑。 取下那片衣角,捏在手里。 那偷听的小猫离得急,都不知被勾到了吧。 第022章 云栖的身影宛如一道风, 像是后面有什么恶鬼在追赶。 小道一排染着烛光的灯笼摇曳风中,于微弱的光亮中寻路,云栖没有回头看。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不能被李崇音发现自己! 她很清楚,对这个如魔似佛的男人,她是打心底里害怕的。 她背后起了一片冷汗,大口呼着气。 等到实在喘不过气,抬头一看居然已经到了褚玉院,也是这几天来的次数多,不用特别记就来了这里。 魏司承已有几日未出书院, 作为唯一个迟到早退还带着其他学子去酒楼喝酒听戏的异类,他被书院几位父子联名告到皇上这儿,皇上本还在为西南冰灾治理不及时问罪, 听闻九皇子在书院里的轶事趣闻, 难得开怀而笑, 平日再严肃的人,也不愿整日被一堆烦心事扰着。 九皇子也算一战成名, 皇上笑归笑, 面对怒火中烧的夫子们, 还是罚了九皇子思过抄书,待放出来已是三日后。 这一整天, 他要处理连日堆积的情报与安排。 他到李府已是深夜,本就已经累及了的他,是不应该来李府的, 李嘉玉的身份只为出行方便而已,并不需要他亲至。 但魏司承凭着一股执念,还是过来了。 他不信有人能不报任何目的,对毫不相干的人尽心尽力。 这样的意外,不该出现在他的认知里。 乙丑将连日来的信息汇报,过后,才将云栖留下的一金疮药瓶递上来,事情已经在这几日查明清楚,西苑管理较严,乙丑得到消息不算容易,花了几日才从一服侍郝大夫的仆人闲聊中得到证实。西苑有一发热的丫鬟,名为云栖。 当日甚至惊动了余氏亲自探望,是让西苑丫鬟们艳羡的人物。 这个丫鬟的一切本就在之前调查过,只是现在更详细些。 云栖的身份简单明了,出自乡野,被父母卖给牙婆用来换银钱。是为迎接李昶回京,管家李济从牙婆那儿买来的,与李嘉玉平日素来没有交集,唯一见面的机会只有李昶回京当日,在大堂之中。 这样一个连李崇音都会注意到,又备受余氏宠爱的丫鬟,有什么理由来帮与她隔着百八里关系的李嘉玉? 没理由。 即便是魏司承,也必须承认这一点。 也就是说,小丫鬟可能没什么目的,纯粹就是善心太多。 偏偏,这小丫头就是躲过滚油的犀利丫头。 这两人,居然是同一人。 看似不合理,又似乎在其他细节上说得过去,就像晚上来送药,她能冒着被姚氏惩罚的可能过来,却又小心翼翼进院子,说胆子大也大,说小也小,矛盾又奇异地糅合在一人身上。 或者还有一个理由,她可能就在那唯一一次见面的机会上,看上了李嘉玉,一个没任何用处还面目全非,甚至用面具遮丑的庶子? 这可能吗…… 魏司承眼眸暗沉一片,看似平静,却好像随时酝酿着暴风雨。 潮湿的屋内,没了人声显得寂谬,乙丑的心快提到嗓子口了,他不怕魏司承惩罚,却怕他不发一言。 九皇子似乎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他魏司承都没有不对他抱着利益的人存在,凭什么李嘉玉有?或者说扮演李嘉玉的乙丑有? 魏司承是不会承认,他有一丝嫉,虽然淡的一触即化。 这一刻,确确实实记住了这个特别的丫鬟。 云栖—— 魏司承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 倏然感知到外面奔跑而来的人,魏司承这次并未犹豫:“你躲起来。” 乙丑却迟迟没有动作,他已经习惯这几天与云栖的互动,谁能不留恋这深宅中的一丝温暖。 魏司承察觉出他的踌躇,有些惊讶:“怎么,不舍得?” “乙丑不敢。”乙丑迅速收敛心神,不敢释出更多的情绪,将铜制面具交于魏司承。 云栖似乎是一路奔来,在外面匀了气才进入院子。 魏司承忽然说了一句:“就算是个丫鬟,也不是你能肖想的。” 乙丑将头压地更低,像一道影子般消失了。 云栖在屋外又弄了点声响,观察里面的动静,如果有人应声,她打算直接把汤药放外头,自己就不进屋了。 看每日她带来的糕点都有被吃掉,李嘉玉应该是有力气起身,那看到汤药应该也可以自己热一热再喝。 已经第五日了,按理说今日李嘉玉的温度应该基本退了,外头有动静可能会醒来,她觉得最好还是别照面了,毕竟她一个西苑的丫鬟跑来,很难解释原因,怎么看都像是别有居心一样。 稍微有点防备的人,都不会接受她这种突如其来的好意。 当然,真照面了她也没带怕的,这世上除了魏司承和李崇音,没有哪个男人能让她光听名字就肃然起敬。 她踢了踢外面的石头,刻意加大了声响,里面还是寂静如初。 云栖便抱着水囊走入,看到躺在床上熟睡不醒的人,李嘉玉的防备心未免太低了吧,这要半夜谁意图不轨怎么办? 云栖想着一些有的没的,这次也没摘对方面具,只将手指覆在他的颈侧试他的体温。 她猛地感觉,自己碰到的肌肤,似乎瞬间紧绷起来。 再仔细一看李嘉玉熟睡的模样,与刚才并没什么不同,以为是错觉。 魏司承有几个命门,其一就是颈侧,这里是能够一击毙命的地方,寻常人不得近身,便是未来妻子也是如此,他不会把命交给任何人。 云栖这般虽是为了避嫌,但也实实在在考验了魏司承的杀心。 云栖还不知自己刚才躲过一次杀身之祸,见魏司承还是有些发热,这次这副药下去应当差不多了吧。 云栖想着他应该有能力自己喝了,取出水囊把草药倒入碗里面,又留了些糕点。 给李嘉玉盖上被子,就准备离开。 却被突然抓住了手腕,男人握得紧,仿佛要透过捏碎骨头来看清她一样,细细麻麻的热度仿佛要传递到她身上,云栖浑身打了个颤。 像是被毒蛇的芯子舔了一口,一股毛骨悚然涌上心头,这感觉为何有些熟悉。 云栖甩了甩头,他与李嘉玉以前也只有几面之缘。 难不成醒了? 云栖身体都僵硬了,她没转身,见床上人没了声响,才回头。 真醒了也只能认了,她又没做坏事。 不过没醒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是又被梦靥着了? 前几天都有梦呓,今天虽没有,但云栖这样理所当然地认为。 她试图掰了掰男人的手指,掰不动…… 只能放任被抓着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被子,按照前几天自己做的那样,给他哼起了江南小调,李嘉玉似乎很喜欢这个调子,每次听了后,都很快没了动静。 反正也做了那么多天,做一天和尚打一天钟吧。 在她口干舌燥地哼了一柱香的时间,终于将他的手指给掰出去,手腕上有了指印状的红痕。 这哪像柔弱的贵公子呢? 云栖想到上辈子后来见到他的模样,那冰冷矜贵的模样,想来也有些自己的倚仗吧。 在微末时,如此凄惨大约也是李嘉玉愤而离开李家的原因吧。 云栖并不打算探寻李嘉玉的秘密,她离开后,魏司承才缓缓睁开了眼。 乙丑也重新出来,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 魏司承再次散去内力,体温自然下降。 今日云栖留下的是梅花糕,是李府后花园的那片梅林里现采的,糕点里面还有荆芥、羌活等淡淡的中草药味道,都是治疗风寒的良方。 这不可能是灶房里拿的,应该是她特意做出来的。 如此用心又大费周章,就为了个残废? 魏司承觉得可笑,也觉得无法理解。 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想着刚才滑腻的触感,目光仿佛沉淀着暗色,有什么卷入就会被撕碎一般。 他缓缓闭上了眼,将眼中的残忍的欲望给隐藏了起来。 无关情爱,只是这样的善意,令他有摧毁与占有的欲望罢了。 这样的欲望很淡,只是像一颗种子,悄然无息地埋入地底。 “这几日她就是这么哄你的?你倒是过的愉快。” 乙丑将头压得更低,却不敢说话。 魏司承并不介意属下有别的心思,人心本就是最难控的,他只需要对方完成该做的事即可。 而且,乙丑做了这么多年李嘉玉,没出过岔子。他手下缺人才,也没有更多的人手来替换了。 送药的事,水过无痕般消失,也许只有当事人,始终不会忘。 云栖第二日去后厨唠嗑,自然而然知道这次李嘉玉再次躲过惩罚,烧也退了,再次成功存活,让姚氏气得砸了不少瓷器。 姚氏就是不明白,都这么折腾了,为何这李嘉玉就像打不死的,怎么都能活下来。 云栖回来后,换下衣物时,发现裙角少了一块,这布料是李昶特意命人从布庄定的,余氏给了府上几位小姐后,还有些多余,便给了她们几个得脸的奴婢,可做些边角点缀,云栖手巧,很快就缝出花边。 第26节 这布料相当漂亮,却很容易勾丝,她也是那天没衣物换,才临时穿的,果然这样的布料还是适合幽静的世家小姐穿。 云栖更是想不到,这块撕下的布料,早被人拿走了。 无端曾私下与云栖提过,之前在江南,神医曾说余氏的病可能随着时间推移越发严重,发病的次数也会增多。 现在来了京城后,反而次数减少,有些反常。 现在,无论是出府与其他官夫人聚会,还是料理府内诸多事务,余氏都一如从前。 虽是天大的好事,但她们心底总担心着。 云栖自然十分注意,在发现余氏这几天胃口不佳时,就想着要给她开胃,脑海里想了很多种菜色。 无端依旧经常给云栖布菜的机会,余氏大部分时候与两双胞胎一同用餐,为两男孩的健康着想,餐食多偏清淡,偶尔用着还好,常用后无论余氏还是双胞胎都是不得味的。 小厨房却以为余氏爱好清淡,云栖知道并不是。 在取得无端的同意后,偶尔会自己到后厨做些菜,比如今日是一道糖醋排骨,这道菜之前还叫烧骨头,后来一个头顶高帽,不修边幅的洒脱出家人在京城飘香居化缘时,偶然促成了这道菜,那出家人在民间还有个称号济公。 后来一些烧尾宴也会出现这道菜,李府的厨子擅长鲁菜和浙菜,对这道陕西菜就常常把握不好糖醋比例了。 云栖擅长是因为上辈子李崇音嘴挑,她当年好不容易治好了不断溃烂的烫伤,寻了机会摆脱后厨,自然不能在李崇音院子里默默无闻,她需要拔得头筹,为了让李崇音满意,她可以为几道可口的饭菜用上所有银钱去买食材不断尝试,直到试出最好的口感。 余氏一眼就看出这道菜不是厨子之手,拉着云栖的手拍了拍,对云栖的喜爱溢于言表。 余氏果然胃口好了许多,云栖对余氏的口味本就比较了解,她会根据余氏每日的心情来选择菜式,若说余氏快要离不开她也不算假话。 余氏平时只用半碗饭,今天还多了小半碗,两个双胞胎吃的开心,小孩哪个会不喜欢重口与新鲜,府上的厨子是江南带来的,他们都有些腻了。 听到居然是云栖做的,一开始还板着小脸不愿意碰,可是时不时就盯上那道菜,馋嘴的小模样让周围丫鬟们忍俊不禁。 云栖也不说话,故意要将这道菜端走,双胞胎立马不乐意了,在余氏的面前也只能压着声音喊了一声云栖姐姐。 他们还是不喜欢这个让姐姐难过的云栖,但和吃饭没冲突啊。 这么安慰自己后,又开心地吃了起来。 云栖很享受这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也许很平淡,但她很满足。 余氏初来京城,需要一个好的起点来融入新的官夫人圈子,她偶尔参与聚会,露出的蜀绣帕子和荷包等物,就成了其他夫人争相询问的对象,世家们看多了其他刺绣作品,对于少见的蜀绣自然好奇居多。 大家都知道余氏这儿有个蜀绣了得的丫鬟,却始终不见人。 余氏勾得众多夫人们抓心挠肝,打算过些日子家中聚会,再将云栖带出去。 这样潜移默化的,也就渐渐融入其中了。 可余氏心里始终存着一件事,那碗融合了两滴血的瓷碗。 时不时在午夜,造访她的梦。 随着这次官夫人的邀约,她带着一群婢女前去,临了走到大门口,忽然对云栖说,“今日你还是留在府中,正阳和星堂两人在屋里,我还是不放心,你看着也好些。” 云栖一愣,她也是知道余氏一直在找契机融入京城的圈子,按理说带她过去,能够事半功倍,但偏偏临时不需要了。 余氏似乎不希望云栖以丫鬟的身份,出现在官太太们面前。 上了马车,锦瑟见余氏始终闭目养神,便问道:“二夫人,我们这次不是答应了礼部侍郎的夫人给她看擅长蜀绣的人吗?” “带上绣娘也一样,她们这些日子学了不少。”余氏淡淡地说。 几天过去,云栖又快忘了那天在菡萏池附近看到的李崇音兄妹,她很庆幸自己逃得快,没被李崇音碰到。 她想这辈子,算是彻底躲过这个人了吧。 但李崇音总是在她快要忘记时,不期而至。 一日午后,院中飘下落叶,前方一阵喧哗声,没多久,白日几乎很少在府中出现的李崇音,来到懋南院门口,身边两个小厮紧随其后。 李崇音的到来,让所有侍女精神为之一振。 有的上前行礼,有的为他引路,有的则是上前搭话,李崇音应付自如,令人如沐春风。 李崇音来的时候,云栖正在教余氏如何收边更隐蔽。李崇音一来,自然停了话茬,其余侍女们纷纷退后,云栖也一同沉默地退开,站在不起眼的位置。 母子两闲话家常,李崇音看起来只是回来看望余氏,见余氏精神头很不错,他也放松了心情,自从江南到京城这段时间,他和父亲日日都提心吊胆。 余氏夸赞着云栖的手巧,说到最近胃口大开是云栖的功劳,李崇音笑着颔首,并未多言,似乎忘了有云栖这个丫鬟了。 余氏想到这几天李映月愁眉不展,道:“映月在我这里念叨了许久,你不去看看?” 李崇音笑着喝茶,目光无意地瞥了一眼余氏身后的云栖,淡笑道:“男女自古七岁不同席,儿子与映月虽是兄妹,但男女有别,交往过密终归不太好。” 李崇音那轻飘飘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般,云栖白了脸孔,强作镇定地听着。 难道那日被发现了? 不可能,她躲得位置隐蔽,后来也趁着他们没发现的时候离开了。 云栖神游天外,待发现时,见母子两都望着自己。 “云栖,在想什么呢,喊你半天没应声。” “我在想晚食吃什么。”云栖立刻回答。 周遭的锦瑟等人笑了起来,云栖本来也只是找个借口,看众人连同李崇音都带着调侃的笑意,顿时脸孔涨红了。 “这孩子,整日就想着吃。”余氏眼中带笑,又朝着李崇音说,“你方才问我这里谁的绣工最好,就是这小姑娘了,你别看她小小的,会的事儿可多了。” “崇音记得,便是那行书也是写的极好。”李崇音像是无意间提起。 说者看似无意,听者未必无心。 云栖心一揪,怎么过去这么久,李崇音还记着这事儿,是不能翻篇了吗。 原来是余氏发现李崇音身上的荷包旧了,上面的针线都脱落了,这还是余氏以前送与李崇音的礼物,但她自己实在不擅长缝补,拿起来准备让绣娘帮忙补,李崇音便问了这里谁的绣工最好。 余氏就推荐了身边的云栖。 李崇音还是那温润如玉的模样,令人见之忘俗。 他对云栖扬起了一丝微笑,那张如玉容颜越发摄人心魄了。 “不知姑娘能否帮忙?” 云栖怔了一下,发现周围婢女们艳羡的目光,她并未立刻开口。 慢慢的,手心渗出细汗。 行了礼后,轻声道:“这是云栖的荣幸,只是在缝补方面,还是莳花姐姐更厉害些,云栖不敢擅专,耽误三公子时间。” 其他人虽然惊讶云栖推掉这么好的表现机会,毕竟三公子回府时间少,能够在他面前露面的次数更少了,没有哪个丫鬟不珍惜。但云栖向来低调又谦虚,说的也是实话,大家反而觉得她识大体,将更适合的人推荐出来,换了她们自己可做不到。 第三次了。 被同一人,三拒,是何感受? 第023章 李崇音眉眼温和依旧,只是这平静中, 偶闪过一丝尖锐的锋芒, 又缓缓沉淀而下。 虽依然含笑, 笑容没达眼底:“旧物也有旧物的好,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 便是旧了也是崇音的喜好。” 说着就将荷包重新挂了上去, 算是不伤他人颜面, 又间接拒绝了云栖的提议。 李崇音的话很妥帖,便是余氏也是柔了目色, 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 那叫莳花的二等丫鬟貌美纤弱, 刚上前了两步,听到这话顿时双颊飘满红霞,是错愕和羞耻的。 她就是之前无端让帮忙布菜的丫鬟,那会儿李崇音是亲自动手, 让她无从着手。 她刚才已经在后头看到那只荷包,也细细观察了破损的地方,有自信能够恢复如初,正要一展身手,哪晓得得了这结果。 一次便罢,怎的第二次还是没机会。 单知三公子难以近身, 不知难到这程度。 之前分明出言询问云栖, 怎的云栖一推荐了他人,就变卦了。 是主子太喜怒无常,还是在三公子眼里, 云栖比她好? 莳花脸上满是羞恼,她怪不了主子,只能恨恨瞪了一眼云栖以解心头之恨。 这么麻杆一样的小丫头,三公子怎可能有兴趣。 李崇音又聊了几句,就要离开,他还要去邰平阁向李老夫人请安。 余氏要起身送他,他却含笑,看向云栖:“让这位姑娘送儿子吧,母亲刚才夸她这么多,儿子也想看看是如何得了母亲的青睐。” 余氏倒没多想,她这个长子向来是这温吞的性子,对丫鬟和善也是常事。 云栖镇定了心神,一手微敞,先行而去。 到了懋南院门外,云栖正要道别,却惊觉李崇音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 她猛地看向周遭,暂时还没别人发现。 她那惊弓之鸟的模样,就仿佛在证实李崇音心中的猜测,这个小丫鬟视他如猛兽。 他们离得很近。 近得仿佛能看到他细密如蝶翼般的眼睫。 “你在发抖,很怕我?” 李崇音,一直相信自己的眼。 云栖止住想后退的冲动,她知道李崇音是个多观察入微的人,稍微一点异样就能被发现。 云栖垂下眼帘,温顺地说:“奴婢有些冷,待会就去屋内取外衣。公子世无双又是逸群之才,奴婢十分敬仰,又怎会害怕呢,只是太紧张才没了方寸,让您见笑了。” 她知道,他最反感的就是这样如小白花的女子,越是柔弱越是看不上眼,云栖不知自己演得像不像,她并不擅长表演,只能尽力而为罢了。 李崇音近看云栖,看她唯唯诺诺的模样,想起那日在墙下的模样,看似柔弱却坚定地拒绝了自己。 云栖面如白瓷,眼尾上斜,勾出了一抹丽色,与稚气糅合与一起,嘴角紧抿着仿佛在遮掩这种害怕。她很矛盾,这种矛盾又十分贴合她。 “你这巧舌如簧的嘴,谎话连篇,我是一句都无法信的。” 云栖神经一紧,察觉到危险,猛地要离开。 李崇音却忽然靠近,清浅的呼吸几乎要触到她的耳廓,传来他倏然变化的话语,没了丝毫平日的温和,透着些许怒意:“三次了,如你所愿。” 第27节 他不屑强逼任何人,云栖既如此躲避,他李崇音何须为她做脸。 如她所愿,从此陌路。 一群丫鬟从远处经过,熙熙攘攘的,笑声远远传来。 趁外来人没注意到的时候,李崇音拉开了距离,冬日寒凉的气流代替了男人火热的气息,让云栖如梦初醒。 他离开了。 也许听到三公子那样冷漠的话,其余人会追上去说几句软化,缓和这糟糕的主仆关系,主子是主宰,奴婢没拒绝的资格。 云栖能有机会拒绝,是三公子不使用这种手段而已。 云栖有犹豫,但最终没有丝毫行动。 望着李崇音的背影,她背后贴身衣物早被冷汗浸透。 好一会,才吐出了一口浊气。 李崇音毕竟还没后来几年的老辣沉稳,现在的他只是在努力地向成年人靠近,逼着自己成长,成为那个李府人人期待的优秀嫡子,他肩负着荣耀与压力,极速成长的代价就是他现在还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 当然也不排除他刚才是怒极了,这人有些地方与那个人也有些像,他们在怒极之时,反而不会火冒三丈,会很冷静地处理。 这也许才是他们属下不敢造次的地方,因为摸不清他们的情绪。 若是情况允许,她是不想惹急李崇音的,最好是像之前那样相安无事。 上辈子她起初到了他的院里,用尽了办法都没得到李崇音的注意,她甚至不明白这次是因着什么,难不成就为那几笔行书,李崇音可不是如此浅薄之人。 实在想不明白,云栖也不逼自己,好歹已经如此了。 现在看来,她也算歪打正着,逃过一劫。 她知此人惯是清傲的,骄傲到面对皇室子弟也不卑微。 这样一个人,在面对拒绝时,哪怕有恼怒,也不屑做些不恰当的事。 这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自尊。 更何况,每日想引起他注意的女子太多了,他的选择余地多到是寻常男子无法想象的。 她有自知之明,便不会多想什么。 李崇音向李老夫人问安后,没在李府逗留,直接回了松山书院。 让本来要与佩雯叙叙家常的娄尚有点措手不及,他平时跟着公子,少有与佩雯相聚的时候,这会儿才刚见上。得知云栖收下了他们送的佛珠手环,憨憨地笑了起来。 他与佩雯算是确定了婚事,这会儿也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意思,很是珍惜这短暂相处。 他平时跟着三公子跑,没多少结交他人的机会,佩雯又是粗使丫鬟,友人不多,有个云栖,他们觉得挺高兴。 本来今天三公子是打算在府上待上一日的,毕竟久久未归,这会儿临时通知离开很是仓促。 娄尚只能与佩雯告别,与管家报备了一声,把归还的马车又从马厩里牵了出来,见三公子面罩寒霜,实在少见,他心下一惊,一时间不敢多言。 分明来府上时,三公子还是心情尚可的样子,是在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放了车凳,三公子却未踩。 倒是院门内,四小姐李映月连走带跑地出来,裙摆飞扬,本应该是飘逸的模样,却偏生让人没了看的兴致。 她脸上着急,加上敷了太多粉,皮肤偏黄,脖子与脸上颜色断成了两节,实在算不得好看,听闻她是像了二夫人娘家父亲,才长得不太像夫人老爷。 “兄长。” 她轻喊了一声,还记着世家的矜持,又退了两步,与李崇音拉开距离。 她喘着气,有些嗔怒地看向李崇音:“你怎的不让婢女来与我说一声,便要走了。” 娄尚见他们兄妹叙话,自觉地退远。 离得远,也不知后来说了什么,见四小姐神色不太好。 李崇音径自上了马车,过了两刻钟,到了松山书院门外,今日沐休,来往人并不多。 下车时,李崇音的神色已恢复如常。 娄尚小心地问了一句:“公子不在府里待一晚吗?” 却想不到平日温和的公子,今日没立刻回话。 反而看向他,眼眸黑黢黢的,透着一丝压迫感:“我去哪里,还需向你报告?” 娄尚打了个哆嗦,立刻道:“奴才不敢。” 三公子哪是如常,分明是压着。 李映月冷着脸进邀月小筑,平常时候,路上的仆役看到她,都会行礼,四小姐也会颔首示意,今日她像是通通没看到一般。 她关上了门,还不等曹妈妈问什么,就一把扫过桌上的茶碗。 哐啷—— 碎了干净。 到要再扔的时候,她又忽然顿了顿。 想到西苑所有账目余氏都要过目,瓷器少了几套都是有数额的,她突然这般发狂,定会被余氏知道。 她只能硬生生压下这股冲动,死死憋着,脸色更差。 曹妈妈示意焦雪等丫鬟,快速将地面清理,账房问起来就说是她们不小心打碎的。 李映月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她想永远藏在心中,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这个秘密恶心、丑陋,但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这是她心里的净土,是他人无法触碰的地方。 她能感觉到,自从来了京城,母亲变了,连惯常宠爱她的兄长,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与她疏远。 她的身边,还有什么。 她缓缓走到桌案边,看着自己做的藏头诗,那是她花了好几个日夜写的,兄长也只扫了一眼而已,甚至都讨不到几句评语。 她知道李崇音欣赏有才气的女子,她也一直努力做着。 可很多事,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那位京城闻名的杜家小姐,近日又作了一首《春晓》,比起《咏鹅》更显趣味与押韵,传唱京城,就是皇上也多有赞赏。 那样一位小姐,与兄长相谈甚欢,似乎只有那般模样的天之娇女,才能配得上兄长。 甚至她听说兄长偶尔也与这些世家小姐公子出门踏青,他们俨然对兄长推崇备至。 她猛地撕掉自己的诗句,曹妈妈急忙喊道:“四小姐,这可是您熬了好几夜写的!” 看着纸张破碎四撒,她轻轻地说:“谁又在乎我花了多长时间,世人看到的只有结果罢了,就好比杜漪宁是那天边云彩,我就是那地里的泥。” 曹妈妈不知该如何安慰李映月,只心疼地望着她。 李映月想到云栖的淡然自若,苦笑:“我甚至连一个丫鬟都比不上。” 李映月为巩固自己在李府的地位,前些日子常去李老夫人那儿用膳,一同诵经祈福。 这几日却没去,只是每日请安依旧。也许是李崇音越来越冷淡的态度,让她仿佛被遗弃的动物。 她显得意志消沉,特别是过几日京城的小姐们,以杜家千金杜漪宁为首的诗会又要开始了,而她的诗词显然没有通过女夫子那一关,她害怕那些诗会。 云栖乍见到李映月,也有点被惊到,李映月似乎整个人都显得很焦躁。 她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粉都厚了一些,似乎想遮住脸上的憔悴,只是她年纪不大,这样浓艳的妆容让她看上去不伦不类。 李映月来用饭的次数多了,自然发现云栖做的特殊菜色,她也尝过,相当美味,不比酒楼大厨差。 她惊讶地发现在她没注意的时候,余氏与云栖已经亲密到通过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意思,比如余氏还没看,云栖就知道她下一道菜要吃什么;再比如余氏想喝茶,还没开口,云栖就已经将热好了的茶水斟上,体贴入微的程度,少有丫鬟能与之比肩。 而且,余氏在江南也没用过这么多饭食,近日胃口好了许多。 还有说过会将云栖赶走的双胞胎,如今为了口吃的,竟互相嘲讽抢食。两位小少爷早学会启蒙读物,平日就是嘲讽都是文绉绉的,若不是余氏阻止:食不言寝不语,他们还能斗到天边去。 看着这和乐融融又妙趣横生的画面,李映月浑身都在颤抖,害怕和恐慌几乎笼罩了她。 她发现,在这个府里,她像是不存在一般。 云栖如同一只美貌的饕餮,将她所拥有的,一点一滴吞噬。 云栖与余氏站在一起,无论是容貌还是谈吐气质,都是那么契合,仿若…… 从脊椎爬上的凉意,让她打了个激灵,脸上没了丝毫血色。 她已到忍耐的顶峰,几近崩溃。 她忽然起身要给余氏夹菜,趁着空档,与来上菜的女婢碰撞到,一碗汤洒下,汤水都浸入了那道钱江肉丝上,正是今日云栖做的特色菜。 那女婢哪知道会碰到四小姐,惶恐地低头赔罪,余氏平日对丫鬟宽和,让她先下去。 李映月慌张地站起来,似乎有些自责,自己手肘处的袖子也沾湿了。云栖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李映月,上前处理被弄湿了的菜,将那些菜换下,无端又去吩咐小厨房再补上两道菜。 两个双胞胎小少爷被突兀打断用饭,有些恼怒,想到是姐姐,还是没出口讽刺。 他们郁闷地甩了筷子,从小的礼仪让他们没有立刻离开,余氏要处理李映月这边的事,担忧的看了眼双胞胎,云栖心领神会。 云栖用旁边的银盆净手,用剪子在一个豆沙包上剪了两个耳朵,点了两个小黑点,捏了捏形状,再加上胡萝卜碎点缀,一只普通的豆沙包立刻变成了兔子包,两小少爷顿时转怒为喜,争着要云栖再做一个。 余氏则是带李映月去里屋换衣,再看她有没有烫伤,还好只是手臂红了一些,用上些药膏要不了几日便能好。 “先换衣裳吧,不过一碗热汤而已,没什么。”余氏拍了拍自责的李映月。 换了一半,李映月似乎感受到余氏的安慰,泪珠像是落雨似的下来,余氏立刻让锦瑟先退下。 一看李映月的模样,就想到那日蒟蒻两人过来时这孩子的害怕,毕竟是宠了十年的孩子,哪怕平日生疏为多,也见不得人如此伤心。 轻轻抱过李映月的身子,轻声问着出什么事了。 也许是余氏的温柔与包容,李映月心门打开,缓缓埋入母亲带着淡香味的怀中。 眼中一片冰冷,语气却是带着哽咽的:“母亲,我害怕。” 余氏细想今日的事,找不出缘由,只能问:“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李映月不提缘由,声音低的像呢喃:“能不能让云栖离开懋南院?” 第28节 第024章 “为何?”余氏有些错愕, 拥着李映月的手微松。 余氏往常说话前会考量, 方才却差点脱口拒绝,云栖戳中了余氏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块。 云栖做事没有小丫鬟的冒进和张扬, 处处考虑周全兼之贴心,为人更是不招惹是非,短短时间与主院大部分丫鬟都相处融洽,是哪儿惹了李映月的眼。 李映月止了泪,听到余氏简短的两字, 心中有些凉。 从这短短的回问也能看出云栖在母亲心里有何特别地位。 云栖一奴婢本就应是听从主家调遣,她身为李府嫡女甚至能直接决定丫鬟的性命, 现在不过是让看着不舒服的丫鬟离开视线,未赶出府也未做其余, 竟然有些难, 李映月有刹那觉得自个儿挺可笑。 兴许不是因为赶丫鬟难,而是因为这个丫头叫云栖。 “映月, 你是魔障了,不能仅凭云栖的容貌就容不下她, 她何辜?” “母亲不觉得, 您对她太好了吗?” “那你认为母亲对锦瑟、无端她们又如何?” 李映月语塞,余氏对身边人极好, 像之前云栖得的那极易撕扯掉的云罗纱, 另外几位得脸的丫鬟也是一样被赏了,点缀上这些云罗纱,让她们成了冬日李府的一道靓丽风景。 要说李映月最不舒坦的无非是余氏与云栖之间相处的融洽与默契, 这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只可意会。 李映月沉默了。 余氏默默放开了她,忆起前些日子,曹妈妈突然对没怎么照面接触过的云栖设局,能指示冬儿将云栖差点毁容,如果成功云栖后半辈子该如何处之,其心思何其歹毒。曹妈妈一个奴仆就算无人指使,也是有起因的。 余氏给的是女儿的面儿,才没追究到底。 她只是不提罢了,曹妈妈若不是受到李映月的影响,怎会有这么绝后患的想法。 余氏发觉用言语已无法让李映月宽心,再不作为,事态快发展到无法逆转的程度。 现在再留云栖在身边,可能会让云栖有危险! 惊觉到这一点,余氏顿时清醒了许多。 就算云栖离开懋南院,也要放在她能安心的地方,一方面缓解映月的心态,另一方面也能保护云栖。 李映月见母亲没考虑多久,居然答应了,简直喜出望外,她以为要花费很长时间劝说。 甚至觉得是否是她太过专断才让母亲为难,李映月一扫颓丧,巨大的喜悦将那些负面情绪冲刷。 “只是你需要给母亲时间,毕竟她的差事做的不错,我若将她随意安排,其余人该如何看母亲?” “映月明白。”李映月长久以来,第一次展露笑颜。 母亲毕竟掌着西苑各处,无端端的没道理打发云栖,自然要有恰当的理由。 李映月达成目的,再次识大体起来。 云栖已经哄好双胞胎,让他们乖乖将饭菜用完,发现母女两出来后,气氛比之刚才更加融洽了。 李映月甚至还少见的对云栖露出了一抹笑,事出反常必有妖,云栖隐约察觉到她们进去说的话题,可能与自己有关。 用完饭,李映月离开,在所有人都退下的时候,云栖抬头,看到余氏遥坐在椅子上,轻轻地喟叹了一声。 云栖敏锐的感觉到余氏的情绪不高,时不时就望着她发呆,连刺绣偶尔也能刺伤自己。 云栖立刻为她止血,发现她指尖的红点,想到上个月她偶尔发现自己食指上的红点。 偶尔遇到二老爷李昶,也能感觉他对自己越发和蔼了,与他在外面办公时的状态全然不同。 所以,李映月究竟在屋内说了什么? 无端晚上闹了肚子,让云栖帮自己顶值夜,这天李昶公务繁多夜宿在书房。云栖宿在外间,到了午夜隐约听到里头传来隐隐抽泣声,云栖容易惊醒,立刻睁了眼。 里头也没传唤,云栖小心靠近,点了个烛台走近,轻声询问:“二夫人?” 没人回她,她走入内室,月华倾洒。 轻轻掀开幔帐,看到黑暗中余氏侧身靠在白玉枕上,眼角有些湿润,手中紧握着一块布料。 云栖几乎没见余氏落泪过,似乎她永远那个端庄的妇人,没有事能让她失态。 余氏手里握着的,好像是一件婴孩的小衣,这件小衣是桃红色,一看就不是双胞胎小时候用的。 余氏始终熟睡着。 云栖缓缓蹲了下来,轻轻握住余氏的手臂,闭上了眼。 靠在床边,良久。 余氏与云栖相处的时间增多,有时不是云栖当值,也希望她伴在左右,云栖自然无有不可。 这日,余氏的庶妹余明珠随着丈夫回京,他们也是当年文字狱的受害者,被谪宦到蜀南地方上,虽是谪宦,但蜀南偏远,与流放也没什么区别,过得十分清苦,还常年受瘴气侵蚀,身体每况愈下。 近来皇上沉迷长生,总想着仙丹,受到方士尉迟言的劝说,说是当年那文字狱死亡人数过多,恐会影响帝王寿数,皇帝这才将之前无故被连累的官员放回,有的甚至还格外凯恩,官复原职。 由于余氏庶妹来信的内容实在可怜,余氏也无法坐视不管。 可她还记得当年与庶妹的诸多矛盾,她们姐妹关系在之前相当焦灼,差点成了仇人。 余氏拿着信,问道:“你说要去看看她吗?” 云栖看了下周围,其他婢女被屏退,这会儿只有她一人,那就是问她的,云栖有点惊讶,又有点被信任的高兴。 云栖笑着:“二夫人心中已有定论,云栖就不瞎提议了。” 余氏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拍了下云栖的手背:“你这小滑头,惯会将话儿转回来。” 云栖但笑不语,这位余明珠,对云栖而言是一位关键人物。 但心急也没用,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 随即又警告自己必须沉得住气,以她如今的身份,没有决定性的翻盘机会,是很容易翻船的。 余氏最终还是去城外,接了余明珠夫妇,差点没认出来人,这两人十年来备受折磨,再回来居然面目全非。 云栖并未一同去,余氏似乎一直在避免带云栖出门。 就是李府来了客,也多半不让云栖跟随。 将他们迎回京城后,余氏就去了自己的私库,与娘家余府商量着,准备送些礼过去。 对于这些当年的受害者,大多人远远避着还来不及,都怕被皇上以后给惦记上,余氏这样算是冒着危险,雪中送炭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李老夫人之前的嘱咐。 余氏在自己的私库里待了许久,无意间碰到自己藏好的地契、店铺、田庄等物,再看了眼外面等候的云栖等人,在云栖身上凝视良久。 这些原是打算大部分留给李映月为她未来嫁入夫家做保障,她已在来京时给了一小部分,想锻炼李映月的管理能力,毕竟再过几年就要定亲了。 如今—— 余氏看了看,将它们收于自己的妆奁中,却不打算再拿出来。 余氏心中,始终记挂着云栖的身世调查。 庆朝的交通相当不便利,走南往北都要个把月,更不用说寄信了,若没特殊情况,很多时候一封信从南到北要用上大半年。 她派出的人,只在途中来了封信,那时还没到云栖的老家荆州云家村。 现如今也不知到了没,即便是到了,余氏也不报太大希望。 毕竟过去的时间太久了,能得到的信息又何其少。 “云栖,除了我这儿,在李府你还有想去的地儿吗?” 云栖想了想:“云栖哪儿都好,只要有口吃的就成,但若说最想待哪儿,必然是二夫人这儿了。” 余氏轻轻抚摸着女孩儿的脸颊:“你这傻孩子。” 快到年关,江南的庄园送来了水果,有柑橘、青枣、番荔枝等,余氏让云栖选一些送去李老夫人那儿,当然东苑的姚氏那儿明面上也需送一些。 云栖送去邰平阁时,不是被老妈妈或者丫鬟接待的,反而是李老夫人亲自出来见了她,云栖颇有些受宠若惊。 李老夫人一生也是遇过不少大风大浪,她见证了李府从荣耀到衰落,如今还在苦苦撑着它。 她像是与云栖闲话家常,问一些云栖小时候的事,家乡与籍贯等等。 李老夫人本准备暗中派人去云栖家乡调查,却发现余氏早就先行一步,两方人马还在中途遇上了,收到消息李老夫人就将自己的人给收了回来。 有些事,还是让余氏自己调查更好,只是过去那么多年,想要调查清楚,怕不是容易的事。 兹事体大,关乎李府在京城的颜面儿。 李老夫人就算心中有些计较,也依然不动声色。 前世没有这一遭,云栖自己都有些惊讶,还是乖巧地回答。 出了邰平阁,云栖却感觉,事情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也许要不了一年,如果快的话说不定半年也不无可能。 她并不贪心,前世的经验告诉她,贪心的人,会被吞噬。 至少,比前世快了好几年。 果子送完李老夫人,要再去东苑。 云栖将一篮子水果留了一些,拐了个弯来到褚玉院,她张望了一番,白天的褚玉院比晚上看更荒凉些,像是彻底没了人气。 她预备将这些时令果子放在主屋门外,不打照面为好。 刚准备放下就走,那主屋的门却突然打开。 云栖看到那人长身玉立的身影,来不及惊讶,不是说李嘉玉今日在京城外面闲逛吗,这么快回来了? 而且刚才还看到褚玉院的小厮在外头和人唠嗑呢。 她立刻行礼,自圆其说:“奴婢给二公子请安。” 男人审视了会云栖,似乎在奇怪哪个丫鬟会不长眼来这么荒凉的地儿。 “因何而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在面具下的目光,比闭着眼的时候慑人多了。 云栖只看了一眼,莫名觉得那目光,有一丝淡淡的熟悉味道,好像曾经见过。 当然见过,她不是前世遇到过李嘉玉吗。 甩开那些莫名的感觉,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第29节 云栖像是普通丫鬟那般,平平的声音,像在完成任务:“我们夫人得了庄子上送来的果子,让奴婢送来东苑,每个院子都有分一些,奴婢便送过来了。” 轻轻的噗嗤一笑。 “……你认真的?”似乎在说,这理由你让我怎么信。 “啊?”云栖听到那道笑意,有点错愕,“当、当然。” 李嘉玉是在说她的话,太假? 不可能吧,二夫人宅心仁厚是出了名的,送点来褚玉院也不奇怪吧,云栖觉得这前后完全不矛盾。虽然的确是她擅作主张,但李嘉玉没机会也没可能去求证吧。 这样的李嘉玉,还没有上一世那种坚冰的模样,让云栖觉得相处起来还挺舒服。 只见李嘉玉缓缓下台阶,他依旧带了面具,倒有点闲庭漫步的味道。 “若二公子没别的吩咐,奴婢就退下了。” “我还没问你叫什么。”男人走到她面前。 “云栖。” “我希望你能看着我说话,这是尊重对吗。” 无法反驳,云栖抬起了头。 却猛地被忽然凑近的李嘉玉吓了一跳,那张满是花纹的铜制面具几乎要碰到她的鼻间,忽然这么一下,几乎能看到面具后,李嘉玉那双如琉璃般剔透的眼眸,暗如夜幕,深不可测。 云栖倒抽了一口气冷气,往后仰了仰,是被吓到的,太突然,导致她也没细究刚才对视时的心慌。 云栖眼中只有惊讶,没男人期待中的嫌恶。 魏司承前三年都没来几次李府,近日得了空会常来,理由兴许在这里。 他之前一直装死躺着与云栖接触,还是第一次与“活的”云栖这样近距离。 那股执念依旧没有消散,时不时想刺探一下云栖的真心,试图将她的厌恶给引出来。 但,没有。 就算这么近,也没在她眼里看到除了惊以外的其他情绪。 魏司承说不上失望,还是其他什么。 “你不觉得我戴着面具很奇怪,很可怕?” 云栖没想到年轻版的李嘉玉居然这么幼稚,还玩吓人游戏。 你居然是这样的李嘉玉,我真是看错你了。 “还好吧……您有戴、和不戴的权利。” 魏司承摸了摸面具边缘,自嘲道:“算了,戴着吧,免得吓到人。” 感觉到他的自我嘲弄,云栖有些怜意。 但她又以什么身份来同情一个少爷?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魏司承接过云栖手里的蓝子,取了一颗青枣,咬了一口。 “很甜。” 那两个字好像在舌尖滚了滚,透着一丝性感。 云栖觉得若是李嘉玉还完好无损,说不得又是一位李崇音了吧。 魏司承又从篮子里面拿了一颗甜枣:“伸手。” 他深邃的目光,看着始终低着头的丫鬟。 云栖莫名伸手。 一颗冬枣放到她手上。 魏司承:“回礼。” 云栖:“……” 你是怎么厚颜无耻地把我送来的东西又当回礼还我的? 云栖浑浑噩噩地出了褚玉院,也许是她心目中坚冰般冷酷男人的形象有点破碎。 走了一段路,再看已经被手心捂暖的冬枣,云栖忽然放松地笑了笑。 虽然李嘉玉的出现有点猝不及防,但整个过程她都很稳的降低了存在感。 感觉上辈子的救命恩情,还了有一半了。 咬了一口冬枣。 是蛮甜的。 第025章 云栖回了一趟懋南院, 将剩下的两篮子送去东苑。 姚氏早就听身边丫鬟报告过余氏在江南的庄子送了果子进京,这时节哪户人家还有这等好事, 余氏到底是哪积的福德, 怎么天底下的好东西都被余氏给占了。 这次,余氏只吩咐送去了老夫人那里, 她这儿却迟迟没来。 她正摔着茶盏,咒骂着余氏。 正巧被进来的云栖听到,姚氏立刻装作没事人一样, 让身边丫鬟接了果子。 想问问云栖懋南院的情况, 云栖目光有些冷,只规规矩矩地答完,姚氏哪见过一个丫鬟还敢摆脸色的。 顿时黑了脸,在云栖走出院门时, 提高了音量:“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小姐呢, 摆什么谱。下贱东西, 呸!” 云栖抿了抿嘴,当做没听到继续向前走。 姚氏上辈子的结局并不好, 是被新帝问斩的,云栖想这一世应该差不离。 在去西苑的路上,经过人不多的花廊,发现被一肥胖锦衣男子纠缠的紫鸢,云栖立刻隐了身形。 紫鸢就是当初云栖等四十来个人进李府时,训练她们的教养丫鬟, 紫鸢平时跟在姚氏身边。 肥胖男子是东苑的庶长子李嘉鸿,他经常骚扰东苑貌美的丫鬟,屋里单单通房就有20来位,还不断寻花问柳,与他父亲李达如出一辙。 只是姚氏养废了李嘉玉,自然不能再动另一位,她想动李达也不会同意,一共就这两个儿子,一个残废指望不上,另一个健全的总能指望指望。 这样的情况下也助长了李嘉鸿的嚣张气焰。 李嘉鸿正在骚扰紫鸢,话语难听极了。 紫鸢不断后退闪躲,她还想在姚氏院里待下去,她的愿望是能成为家生子,可不是成为不知名的甚至随时会被虐待死的通房,她脸上的厌恶就差摆在面上了。 但李嘉鸿越来越过分,她身为婢女根本逃不掉。 云栖刚来李府的时候,得了紫鸢不少帮助,后来的描红字帖紫鸢也一直有送来。 这会儿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她扬声对着空气,学着邰平阁的丫鬟声音:“老夫人,这边走。” 李嘉鸿谁都不怕,就怕李老夫人。 呸了一声,拉过紫鸢狠声道:“算你走运,但下次就不一定了!等着我,紫鸢小宝贝儿~” 紫鸢脸色苍白瘫软在地上,她不敢哭出来,更不能让李老夫人看到。刚要站起来,却发现从香樟树后头走过来的云栖。 “怎么是你……”紫鸢当然对云栖有印象,当初这一批丫鬟中训练了个把月,只有云栖一个要字帖练字,后来云栖也经常送来一些她自己做的帕子或一些小物,并没有断了联系。 要知道训练了那么多小丫鬟,她虽说话不中听,有什么事情也会帮,但受惠的这么多,只有一个云栖还始终记着她。 没想到当初什么都要仰仗他们的小丫头,有一日还能救自己。 紫鸢抹了抹泪,将感激隐了下去,在云栖面前实在不想掉了仅剩的颜面。 “云栖,你就当没看吧。” “接下去,紫鸢姐姐要怎么办,能让大夫人知道吗。”虽然云栖根本不指望姚氏,但紫鸢是属于姚氏院子的,旁人不能逾矩。 “东苑可不是西苑,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二夫人。”紫鸢羡慕地看了眼云栖,能去二院的,都是得了幸的。姚氏那人不作践她们婢女已是万幸,“二公子基本被折腾废了,你知道是谁折腾的吗?没别的办法,这事你别管,与你没什么关系,知道吗?” 紫鸢这会儿也不管什么忌讳,干脆说了出来东苑的龌龊事。 她摸了摸云栖的发髻,不想让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参与东苑的纷争。 她们却没发现,那个本应该逃走的李嘉鸿没走。 他站在一处屋檐下的阴影处,目光阴邪地望着她们。 他之前刚从李老夫人那儿回来,知道这会儿老夫人在小佛堂,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只是想知道谁那么大胆子打断他的好事。 没想到是这么俏丽的,长得还有点稚嫩,但美人的五官早现端倪。 他舔舔了舌头,死死盯着云栖的背影。 云栖边走边思考着紫鸢的事,上辈子的紫鸢做了件惊世骇俗的事,她把李嘉鸿给阉割了,是被家法伺候后乱棍打死的,云栖始终记得那一滩滩血和紫鸢离世前死气沉沉的眼,那是一双没了希望的眼,紫鸢只被卷了一铺盖了事。 云栖不想插手旁的事,她连自己都顾不好,能管什么呢。遇到的时候帮上一把,已是极限了。 丫鬟没有人身自由,主子让干什么更没有拒绝的权利,无论是丫鬟还是主子,都认为这是稀松平常的事。若是能伺候主人家,哪怕得个通房的地位,很多丫鬟都认为是值得的。 云栖走着走着,发现不知觉到了李崇音院子附近,兴许是上辈子走习惯了,有些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远远看到李崇音的身影,云栖如梦初醒,立刻拐到另一条小道上,大不了绕个远路。 李崇音回院,院里的几位美貌婢女赫然在列,纷纷上前迎接公子。 上次司琴被公子一掌拍到门外,后来又被二夫人勒令裸身罚跪,着实吓坏了她们几人,经过那次事情,三公子又削减了院里婢女数量,现在只剩下她们三个贴身的,二等三等婢女只有江南带来的定额数量,以及几个粗使婢女,其余全是小厮。 这已是世家公子中,婢女最少的了。 李崇音遥遥望了一眼那道消失在小道上的背影。 “三公子,那边是有什么吗?” “没什么,都进吧。” * 第30节 蒟蒻和那老妈妈已经消失了很长时间,仿佛不存在。 余氏像是无意提了一句,锦瑟回道还在蘅香苑关着,等着二夫人询问。 两人被关了个把月,早就已经被余氏磨掉了所有锐气和张扬。 自从蒟蒻两人来了府上,就被余氏快速关了,没掀起多少风浪,随着关押时间加长,就是懋南院的人都快忘了她们的存在。 余氏自然不是忘了,时间是最让人恐惧的东西,她需要磨光那两人的侥幸。 这蒟蒻不是云栖,她没心思让人去调查,耗费人和时间,还不定得到什么答案,不如想办法让她们自己开口来的方便。 余氏柔和地看了眼正在桌案边帮忙写春联的云栖,云栖低着头,执笔动作自然,气质安静柔美。 西苑大大小小的院落都贴上了春联,余氏几位儿女都有写,就是刚开蒙没几年的双胞胎都写了一些张贴,其中尤以李崇音写的最受欢迎,甚至还发生第二日起来,那几幅春联都消失了的情况。 婢女们私下都在猜是谁晚上不睡觉,取了那些墨宝藏着。 余氏得知后,也有些哭笑不得,她这个长子这年纪就已经迷得女孩儿三魂没了七窍,往后也不知该给他寻个什么样的妻子才能压得住桃花运。 无奈下,余氏也不打算让李崇音再写,就让云栖补几幅上去。 待云栖写完,余氏满意地看了看,交于无端几人重新贴上去。 “云栖,你将她们带到汤妈妈那儿吧,若还不说实话,就让汤妈妈看着办吧。” 云栖心一提,低声回道:“是。” 云栖带着几个粗使丫鬟向蘅香苑走去,这儿已经没了初时的吵闹声,里头的人被关的时间太长,虽衣食无忧,却实实在在被吓破了胆,但凡有人来,那老妇都痛哭流涕地求饶,只想被放出去见见天日。 那两位看管她们的老妈妈见到云栖,立刻觍着笑脸:“是什么风把云栖姑娘给吹来了,连这院里都亮堂了。” 说着趁着后头丫鬟不注意,给云栖塞了点银钱。云栖恍惚想起自己几个月前还是粗使丫鬟时,也是到处塞银钱的。 这是后宅的规矩,她不收就是特立独行,云栖自然不想闹什么特别。 这一个个在余氏手下混的老妈妈,哪个不是人精,她笑了笑收下了这孝敬银两,两老妈妈笑容也放大了。 一开门,屋里的人看到外面的明亮光线,还睁不开眼。 她们屋里是没蜡烛的,看到真来了人,老妇涕泪横流地扑了过来,云栖躲避不及,被抱住了腿。 “这位姑娘,我什么都说,求你把我们放出去。” 云栖没理会脚边的老妇,只看着那个本来就胆小的小姑娘,如今更是畏缩在角落里不敢说话。 但云栖并不说什么,若不是她们抱着目的,犯了余氏的忌讳,又怎会落到如此下场。 看到她们的模样,云栖也很庆幸,她没在一开始向李府说些“真相”,说不得就是她在这里了。 汤妈妈住在较为偏僻的红缨院,云栖带着人过来,是一个粗使丫鬟迎了出来,院里传来规律的打板子声,是犯了事的小厮趴在长四尺、宽六分的竹板上被杖责,那小厮口中还喊着求饶声。 求饶声不能停,还要喊得动听,要主子说停才能停。 这会儿没主子来,自然是汤妈妈说了算。 大户人家对奴才罚板子,也有分“责”与“邢”,只是杖责的话,一般次数少,也不用扒衣,像现在这样在私底下进行的,是主子轻饶的,要到大庭广众下,能让某些面皮薄的丫鬟悬梁。 看到那小厮被打得哭爹喊娘还要感恩主子,蒟蒻和老妇已经抖得如同筛子。 也许她们从老家出发,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汤妈妈其实年纪并不大,三十来岁,有些瘦削的脸上,颧骨偏高,眼睛狭长,穿着刻丝锻袍,头绾圆髻,没什么装饰,只是无论走路还是说话都带着令人无法直视的气势,即便云栖也要叹一句不愧是宫里出来的。 “见过汤妈妈,云栖奉二夫人命,将蒟蒻及其婶娘带来这里。”云栖无视那些板子声,声音都没变化。 “云栖姑娘客气,就是她们了吧。”汤妈妈看了眼后头连走路都要人扶着的一老一少,她们瘫成了软泥,汤妈妈眼中露出一丝不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当二夫人这里是什么慈善院呢,什么都收。 云栖往后一看,轻声道:“是的,带她们上来给汤妈妈过过眼。” 汤妈妈让身后的几个小厮上前,把那瘫软如泥的人送到里头小屋,现在这吓傻的模样,估摸着胆子都吓破了,要问出有用的东西,还需让她们清醒清醒。 “请二夫人给我三日时间,必让二夫人满意。” “云栖会将话带到。” “姑娘慢走,这可不是你这样娇嫩的姑娘该来的地方。” 云栖微微一笑,行了礼后便带着人退出。 汤妈妈还以为这次来的是锦瑟或是无端几个大丫头,哪想到派了这眼生的云栖,看到这场面,该不会回去吓到做噩梦吧。 她哪里知道,余氏是在训练云栖对后宅的认知,以及让云栖看到后宅的另一面。 云栖回去复命后,余氏正伏在桌案上写着什么,闻言也没抬头,问云栖:“可觉得我做的太狠?” “奴才犯错,自应受罚,您何错之有?” 余氏微微一笑,抬头:“有的规矩要立,就要立的深刻,不然不会长记性,循环往复,奴大欺主,对主家就是灾,你可明白?” 云栖心微微一动:“是,云栖尽力…明白。” 她前世根本没管过魏司承的后院,其实这方面的经验约等于零,这一世,也不知会如何,若能嫁个小户人家,应该会幸福些吧。 “那蒟蒻呢,同情吗?” “不,她们来的时候应该就明白结果,您只是没上当。” 余氏听到云栖的回答,展开笑靥:“小滑头,好了,你要知道一点,能不自己亲自动手就不动手,下去好好悟。” 云栖离开后,余氏在纸上写着的正是李府每个院落里的主人姓名,大部分都被她划了叉,最终在李老夫人、李正阳兄弟、李崇音三人名字上,画了圈。 该选哪一个呢? * 云栖偶尔会在懋南院遇到来请安的李映月,看到自己的时候与对旁人没什么不同,但云栖发现她脸上敷的脂粉越发厚了。 这一日,无端拟定的午食单子明显多了许多,云栖随口问了一句。 “这是三公子要回来用饭,自然会多一些。” 云栖想到前些日子将人得罪的死的不能再死,换了她是李崇音,都不想再见这个丫鬟。 李崇音那句“如你所愿”到现在还在耳边回荡。 云栖不想去触霉头,何必去那人面前晃眼,上赶着让李崇音加深印象,恨不得李三公子再回想起那些糟糕回忆和这个丫鬟的可恶? 云栖哆嗦了下。 嗯… 遗忘是最美好的相处之道。 便央着无端说今天想躲躲懒,能不能换个差事。 “你不知道这是个肥差吗,多少人抢都抢不来,我给你这样的机会你还往外推。算了,你还没到及笄的年岁,父母还没教你这些,怕是不懂。你要知道你推掉的可是天大的好事,旁人恨不得以身代之,真不要啊?” 无端逗着云栖,她特别喜欢看云栖那装大人的小脸上,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云栖打着拨浪鼓:“好姐姐,我也想歇歇,今儿就多多劳烦你了,回来给你捶腿。” 无端以为云栖只是累了想歇歇,也没怀疑:“这口蜜饯儿,行了,我待会让莳花替你吧,她在我面前可是说了不知多少次了,耳朵都要出茧了。” 莳花两次都没在李崇音面前表现出个好歹来,加上上次对云栖的诸多埋怨,让无端成了她诉苦的对象。 无端便想着,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连云栖都不在,若还不行,那就别肖想不属于你的机会了。 李崇音如期而至,莳花果然非常积极应对这个机会,穿着最美丽的衣裳,连蔻丹都细细做了。在他面前小心布菜,在余氏院子里她也不敢太过,只是找着机会展现自身,不过李崇音显然没接收到她柔情似水的目光与展现的婀娜身姿。 李崇音用完饭,抽查了双胞胎的课业,再次回到余氏这里。 李崇音亲自取了小炉上的水壶,为杯中注水,道:“母亲似有心事?” “还不是你和月儿的事,她近日甚少出门,杜家那边来了几次请帖也不见去,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李崇音略知一二,不过是诗词方面的问题,李映月又是个心气高的,次次被比下去,自然是不想去的,这些,余氏怕是也明白,只是两人都不会当着面说。 “还有你,我听闻你没碰院子里的丫鬟?” 李崇音一愣,不知怎么话题拐到这里,无奈笑道:“儿子课业繁重,实在有心无力。” “我看你是无心,更不想出力。” 李崇音连连讨饶:“还请母亲再宽限几年吧。” 李崇音本就觉得于男子而言,过早并不是好事,白白泄了精、气、神,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从小遇到前赴后继的女子太多,单单是自己院里的丫鬟,都被退了好几波,若不是后来雷霆处理了些,现在他恐怕不得片刻安宁。 关于男女之事,让他本能地排斥。 余氏若有所思,倒没立刻说什么,对长子院里的事,她也是略知一二。 沉默了一会,李崇音像是无意提到:“今日怎的不见那女红出色的丫鬟?” “你说云栖?她让无端代了一次。” 李崇音喝了一口热茶,滚烫的茶水落入喉间,有些刺痛,细细密密地刺激着经脉。 躲得,很干净。 余氏在想事,后知后觉长子第一次主动提起女子,惊讶道:“你还记得她?” “有印象。”非常深刻。 余氏深深望着云淡风轻的长子,以他对女子的冷漠,必然不会对云栖有旁的想法。 加之为人沉稳,院里人也规矩了许多,倒不失为一个去处,只是让长子答应可不容易。 本来已经属意邰平阁的余氏,昨日去了一趟,奈何遭到李老夫人的拒绝。 在事情还没明朗前,李老夫人不想白白染上因果,免得日后见之伤心、伤神。 李老夫人这条路被堵了,只剩两人。 她又知双胞胎太过顽皮,而且他们与映月走得近,难免会出岔子。 余氏缓缓将目光放在沉静喝茶的李崇音身上。 “有件事……困扰了数日,母亲想与你商量商量。” “母亲请说,但凡崇音能做到的。” “你那院里,司琴犯了事走了,还缺一位贴身丫鬟吧。” “儿子觉得足够了。”李崇音哪会听不懂,间接拒绝了余氏。 “别的地儿母亲实在不放心,在你那儿我却是放心的,就当是母亲的请求。” 第31节 余氏甚至没说让儿子别碰云栖的要求,以李崇音的性子,就是天仙下凡也别想他动凡心,她完全没想过。 余氏这话就有点严重了,平常时候李崇音也不介意为余氏做她希望的事。 只是这些时日他要处理的各种关系太多,李昶又被圣人多次责问,工部关系眼看越来越焦灼,这边几位皇子也与他有接触,另一方面李府他的探子察觉似乎有别的探子入住,只是找不到源头,他分身乏术。 不想再加个女子给院子里添没必要的麻烦。 对李崇音而言,女子等于麻烦,所有的都一样。 措辞拒绝:“母亲答应过,若是我不同意,不再给院里添人。” 这也是不少丫鬟春心萌动,余氏却稳坐钓鱼台,谁也没赏过去的原因。 余氏苦笑:“好好好,读你的圣贤书吧,书中哪有甚颜如玉,你是怕了颜如玉都找上了你。不逼你了,就当我没提过吧。” “谢母亲谅解。” 余氏愁眉不展:“我再想想让云栖去哪里吧。” 李崇音喝茶的动作一顿,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 眼尾溢出一丝笑意:“您说谁?” 第026章 余氏还愁着, 没听清李崇音说的话:“嗯?” 李崇音将捏得微紧的茶盏放下,目光悠然:“儿子是说,是丫鬟犯了事吗, 为何突然把她调到别处?” “唉,说来话长, 你甚少回府知道的不多。与你妹妹有关,你知道她从小就对自己容貌在意,云栖偏偏与我生的有些像……”其余的话就不用多说了, 她相信李崇音听得懂。 李崇音忽然想起墨砚曾经报告过的一件事, 几乎确定:“听闻之前有丫鬟差点被毁容, 就是云栖?” 当时墨砚只提了一句, 李崇音根本没当回事,没想到与李映月还有关系。 “是啊, 云栖当时也是吓坏了。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排斥她, 她为人细致妥帖, 也不爱招惹是非,应是不会缠着你的。”余氏不忘让儿子改主意, 说着云栖的好处。 李崇音沉吟了会, 将杯中茶水都喝了下去, 似有些被说服。 “有这曲折原委, 崇音自会考虑, 这事与那丫鬟说了吗?” 虽然将丫鬟调去哪儿无需言明,但从余氏的语气也能看出这丫鬟深得她心,自然要问问她自己的意愿。 “未曾, 总要先过你这里才行,你刚才…是应了?”余氏本来已经在想放云栖去双胞胎的院里,只能叮嘱云栖远远躲着映月。 “既是母亲拜托,崇音无有不从。”李崇音似乎实在熬不过余氏的请求,还是无奈答应了下来。 他喝着茶,抬起的茶盏遮住了眼底一丝促狭。 他很期待,云栖届时的表情。 * 云栖正在自己屋子里数自己这段时间的获得的银钱,虽然不多,但也是她当下所拥有的。她是穷苦出身,上辈子前期为了草药钱更是恨不得一分当两分用,无论贫穷富贵她都相信,有余粮心里不慌。 数完后,取了一些随身备着,其余的妥善放好。 “云栖,二夫人让你去一趟主屋。”华年对着紧闭的门阖喊了一声就走了,也是熟了才这样随意。 “姐姐!”云栖还想问一声李崇音走了没,不过外头早没了人影。 云栖有些不安地来到主屋外面,眼神询问在外为她开门的锦瑟,四位婢女都非常衷心,其中锦瑟最是稳重,只见她摇了摇头,待云栖入内,门就被关上了。 云栖一眼看到上首慢条斯理喝茶的李崇音,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此人在的地方,似乎目光总会第一时间放在他身上。 看到他,云栖眼皮微微一跳。 “给二夫人请安,给三公子请安。” “这里没有外人,别跪了,云栖过来吧。”余氏看到永远这么规规矩矩的云栖,心中疼惜更甚,似乎无论怎么宠,云栖都是这个模样,过于懂事了,古人云会哭的孩儿有糖吃,那不会哭的呢。她内心更希望看到这孩子恃宠而骄的样子。 “礼不可废。”说着,还是如余氏所愿,云栖垂头走了过去。 李崇音发现云栖走来时,虽依旧施施然,迤逦而行,却是同手同脚了。 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却无措? 看到这样的云栖,李崇音无法否认涌上的一丝快意。 这一个来月的郁气都疏散了些,你让我不痛快,现在看你不痛快,我觉得挺舒爽。 每次云栖看到他,那仿佛冰冷玉雕似的模样,如何有现在的鲜活。 唯有此时,李崇音才觉得公平。 余氏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云栖,倒没多提李映月,一位世家小姐如此在意一婢女,本身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儿。 将之隐匿,只提担心曹妈妈会对她不利,现在曹妈妈也没做什么,她也不能无故降罪。让她先以贴身婢女的身份在李崇音的院子,不日就会接她回来。 云栖脸色发白,有些无措。 立刻跪了下来,因跪的太急,发出重重的咚一声,连旁人听得都痛。 “奴婢…!”急急脱口两个字。 云栖有点混乱,她脑子一片空白,张了半日嘴,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合适。 她猛然想到李崇音前世教导她的:越慌越要冷静,因为你不知道猎手在哪里窥觑着你。 连李崇音都说她是他见过最优秀的女性暗探,她怎能堕了他的威名。 云栖是怕他,因为在这个人眼里,女子只分:有用和无用。 她甚至不确定,去世时的那场大火,有没有他的手笔。 她这人很笨,玩不过他,她不想重蹈覆辙。 但这样一个永远冷静的人,也是她曾经一世的信仰,是教导她的师父。 她更怕,再一次陷入他的漩涡里,那样她与前世有什么区别。 云栖除开最初的慌乱后,又开始冷静下来。 她想到,前世头几年,李崇音的院子是不让任何婢女添入的,她也是后来李崇音到了年纪,老夫人都下了令添人,她买通了不少妈妈才有了进院子当粗使丫鬟的机会。 云栖想明白后,道:“但奴婢听闻三公子院里,不打算再添婢女?” “是无端告诉你的吗,怎的什么都与你说了?”余氏想要扶起云栖,却发现扶不动,点了点云栖的脑袋,这丫头从不知疼惜自己。 欣赏完云栖不断变换的脸色,李崇音终于开口:“倒没这规矩,不过以讹传讹罢了,我出门常被同窗打趣,为何婢女总是四缺一,身边一直缺一个贴心人,倒是劳烦母亲割爱。上次我与映月在菡萏池遇到时,你也是这慌乱的样子,若是对我有所不满,不愿来我院里,也可选择别的院子。所以,云栖想去哪里?” 李崇音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语也没任何强迫人的意思。 云栖听到菡萏池,刚刚稳下来的心再次被打乱。 他是故意提菡萏池,他知道是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明明躲得很及时,他不应该看到我,难道是诈我? 云栖看了一眼李崇音,只一眼,她被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钉在原地。 便仿佛明白李崇音那句:三次了,如你所愿,是何意思。 没有第四次,这一次,李崇音其实只给了一个选择。 他之前放过她,是他主动给了机会。 现在,不过是不想给罢了。 云栖是不想彻底惹怒李崇音的,这可比李映月那炮仗要麻烦多了。 云栖又想起李崇音的另一句教导:若是硬拼不过,便可暂时隐藏,等待机会。 她已经不是上辈子的云栖了,这一世她不会再疯狂地迷恋上他,只要坚守住自己,任他李崇音魅力滔天,都与她无关了。 云栖再次伏在地上:“能去静居是云栖的幸运,多少婢女都盼不来的机会,奴婢高兴都来不及。” 云栖装作自己很高兴。 李崇云不语,他可听不出云栖有任何高兴的样子。 这丫头永远都舌灿莲花,口不对心。 主仆两人各怀心思,仿佛一场无声的拉锯战,李崇音也没想到,同龄中第一个碰到堪称对手的人,是个女子。 李崇音有点意外云栖的顺从,他以为她会一拒到底。 像是看着什么稀罕物一样的看着云栖,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多变的女子,她似乎永远都出乎他的预料。 待云栖离开,余氏又将他留下说了些叮嘱。 “虽知你必然不会做,但母亲还是要说上一句,希望你不要碰她。” 李崇音本就没这想法,但到口的话却转了转:“为何?” 余氏瞪了一眼:“难不成你还想?”这方面她还是信任长子的,他院里的哪个不比云栖更勾人。 李崇音笑道:“承蒙母亲信任,必完璧归赵。” * 云栖与无端请了一下午,因心情郁郁,有些逃不过命运的感慨。 她甚至还考虑到,以后该不会还要被当做筹码再嫁给魏司承吧。 啊…提起来有点头皮发麻。 不慌,这一世还有机会。 云栖找不着人诉苦,现在余氏还没将她要去李崇音那儿的消息公布,若是公布,说不得又是一阵动荡。若她诉苦,她相信所有婢女都会恨不得掐死她这个得了便宜还不满足的人。 她想来想去,又去了后厨,至少能吃到东西,心情也会好一点。云栖一直努力的活着,不希望自己始终沉淀在糟糕的心情中。 之前是为了探听李嘉玉的消息,时不时去后厨打探,但也因前世在后厨受了不少折磨,对这里了解多,她更倾向待在熟悉的地方。 这里有口蜜腹剑的两面派,也有尚有良知的。 那些前世与她不对付的,她这一世自然不会接触。 后厨的大娘丫鬟都知道这个二夫人跟前的得宠婢女就好一口吃的,云栖又是常常带些物什过来,一来二去的,云栖结了不少善缘。 她知道这些日子李嘉玉身体已经恢复了差不多,还能常常外出,想来过的不错。云栖也会偷偷塞些银子给后厨的人,让他们给李嘉玉的饭食稍微弄好一些。 “你管他做什么,谁会去在乎他,你自己来府上时间都不长,能存下多少银子,何必吃力不讨好?”罗大娘说着,还是把银子给塞入了衣袖内,对大娘来说她觉得云栖的性子容易吃亏,这仁善在这深宅大院会被人拆骨入腹的,她又小声对云栖说,“实话和你说吧,那病痨子就是躲过了这次,还有后头的无数次,活不了几年,你这银钱多半要打水漂。” 第32节 罗大娘又给云栖塞了个梅花糕,她知道云栖爱吃这个。 云栖也不客气,拿了就吃了一口,软糯香甜,一股梅花的清香味在口中回荡,她一高兴,就会笑出一个小梨涡。 “没事,本来也没多少,您就稍微弄新鲜点就成,那些馊的,烂的就别……”太糟践人了。 “行了行了,你个孩子平时看着脑瓜子灵,怎的冥顽不灵。咱也不是没了心肝的,后面不送馊掉的,成了吧。” 也就是之前,一直送的是馊饭馊菜。 云栖也只是花点银钱,并没多费什么力,所以她觉得自己最多是举手之劳。 后厨的这些人虽也捧高踩低,但终究还有些良知,欺负一个没权没势的庶子,能给他们带来快感,但如果不欺负,也损耗不了什么。 当然,她来后厨更多是为了保持一定联系,有一个相对不显眼的消息来源。 两人是在后厨后面的小道上说的,避开了别人。现在走出来,就看到不远处的台阶下,站了一男子,萧瑟落叶下,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 云栖一惊,手没拿稳,糕点掉在地上。 看到云栖那慌张的模样,面具后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他走了过去,捡起了地上的糕点,拍了拍上面的赃污,重新递给云栖。 云栖接过,看着男人修长的手指上,沾着些许糕点屑,有点不好意思。 她立刻行礼,其实这还是李嘉玉第一次出现在后厨。 其余人对李嘉玉没多少尊重,而且对那面具有些畏惧。但看云栖一个三等丫鬟都行了礼,她们想要言语作践不也是开不了口的。 罗大娘还有点担心,她刚才好像说了不好听的话,身为二公子,李嘉玉真动怒还是能罚她的。 云栖也不知李嘉玉在那儿听了多久,这么远应该听不到吧。 男人也没说什么,拿了自己的午食就走。属于李二公子的那份因为过了时间,早被厨子倒了。 之前云栖给足了银两,后厨倒是将些新鲜点的青菜面疙瘩舀了出来,在云栖的目光下,还放了点香肠。 男人觉得云栖那敦促的小眼神很传神,面具后的笑容更明显。 离开前,深深看了一眼云栖。 云栖一愣,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奴婢送您。” “麻烦姑娘。” “奴婢给您拿吧。”云栖拿了个竹篮子,给面疙瘩上面盖了个碗,将不用的棉絮放里面保暖。 魏司承只是沉默地望着忙忙碌碌的云栖,也不说话,看着有点呆。 今日魏司承心情不好,李府的三个中级探子都被李崇音发现了,连根拔起。李崇音倒是想顺藤摸瓜,奈何这些探子不是死士,没那觉悟,魏司承自然无法让他们被抓到就服毒自尽。 因为只是中级的,本身所得的信息是零碎的,李崇音再如何天赋异禀,也问不出主谋,只是他们被李崇音的属下折磨了十二个时辰才断气,死状可怖,身上没一处好皮,被扔到了城外。 他知道李崇音这是在警告幕后之人,李府不是谁都能进出的 ,现在只剩一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低等探子和一个乙丑在。 魏司承有些挫败,甚至有些怀疑自己。 倒不是他多在意这个李府,李府不过是庆朝诸多世家的一个缩影,被他放了暗探的何止一家。 但李府死去的三个中级探子给了魏司承一个沉重的警告,他太小看天下聪明人了,也太小看李崇音。 若行错一步,等待他的是万丈深渊。 这次,他不过是想亲自观察李府的布局,做出更详尽的布置,他不会让自己的人白白折在这里。当然,他也想再探探李崇音得知了多少。 两人都思考着自己的事,静静地走了一段。 云栖有点紧张,面对他还有些许尴尬。 她仔细算了算刚才的距离,以一个正常的,没有武艺的年轻人来看,应当是听不到的。 要是听到了,她该怎么解释自己这行为,多奇怪,看着多像心怀叵测的人。 李嘉玉会不会怀疑她对他有什么目的? 云栖只送了一段,到了岔口的九曲桥停下,过去就是东苑了。 看着低眉顺目的小丫头,魏司承压抑的内心好像松了些。 “你可愿来我的院里?”还不等云栖回答,魏司承就说着,“远远比不上你现在能得到的,但我会尽力……” 魏司承不过是突发奇想,说完也觉得不可行,换了谁都不可能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去李嘉玉那没人的院子,更何况这李府东西苑是有阻碍的。 但既然开口了,也不打算收回,他从小就明白金口玉言的重量。 若她同意,他会想办法把她带入宫。 云栖行了一礼,觉得这事儿就是撞这么巧,若是他早些开口…… 但他是东苑的,就是早开口也没什么用。 云栖:“承蒙二公子赏识,奴婢马上要调入静居,恐怕不能去您那儿了。” 静居,李崇音的住所。 魏司承缓缓攥了下拳,似乎所有事,都晚了一步。 他静静地看了会云栖,在云栖紧张的时候,突然转了个方向,调侃了一句:“云栖姑娘,你嘴角沾了糕点。” 云栖哪想到对方这么神来一笔。 云栖愣了下,脸上绯红,有点不好意思地擦了擦。 她也是女子,这样一面被当面说出来,其实挺丢人。 二公子,请您以后少说话。 在离开时,魏司承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串东西,用糖纸包的。 “给你吧,省点吃。” 云栖回去后,打开糖纸,发现里面居然是裹了糖浆的青枣,另一种形式的冰糖葫芦。 是之前她送的冬枣,这么多天居然没坏,还被做成了这个样子。 想想现在是冬季,没坏的那么快,不过他也吃得太省了吧,居然留到现在。 嗯? 不对。 糖浆哪里来的,偷的吗。 他一个少爷当小偷,不太好吧。 再想想魏司承最后那句话,果然是不舍得给吧。 你舍不得,我偏要吃。 她咬了一口,超甜。 忽然想到前世也有个人在外大杀四方,私底下却特别爱吃甜。她狠狠地咬掉一口,像在咬一个个混蛋。 咬掉最后一个,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 李映月知道云栖要搬去静居的消息,已经是西苑不少人都听说的时候了。 她飞奔过来懋南院,一下子没找到云栖,到仆从住的后院,居然看到母亲轻轻拥着云栖,似含着泪。 云栖旁边,站的是静居的大丫鬟司棋。 她想到云栖要去的地方,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一黑,一口气没缓上来。 晕了过去。 有丫鬟看到,立刻惊呼:“四小姐晕过去了!” 第027章 李映月昏过去,让整个懋南院人仰马翻。 也打断了余氏与云栖依依话别, 本来的叮嘱也只能长话短说, 余氏嘱咐云栖他日再来懋南院细聊, 无论她去哪儿,懋南院都是她的家。 云栖明白余氏这段话的重量, 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婢女能得到。她只是略带错愕地望着李映月倒下的身影,在她印象里,李映月的身体非常健康,毕竟是从小精细供着的千金。 当然错愕的不止她,还有将她放开的余氏。 自从提议调开云栖,余氏院里一直没什么动静, 似乎忘了重新安排云栖。 李映月心中焦急,并未催促余氏,她相信母亲既然说了就会做到。 当她听到身边丫鬟讨论要被调入静居的是云栖, 如同晴天霹雳,这甚至比云栖待在懋南院更诛心。 她打听过,兄长亲口说过不希望院里再来婢女, 一切以学业为主, 母亲对兄长的请求大多是应允的。她甚至还在菡萏池边与兄长确认过,兄长也是给了肯定的答复。 为什么短短时间,会有这变化。 云栖的存在不能以常理度之, 她能神不知鬼不觉让母亲信任,那么对哥哥而言呢。 哥哥为什么会独独同意云栖? 这太不正常了,凭什么! 李映月正是不明白, 也无法接受,才一口气没缓上来,短暂的呼吸困难,直接黑了过去。 当她缓缓睁开眼,昏迷前的一切回笼,看到的就是余氏关切的脸,立刻抓住余氏的衣袖。 “母亲,为什么要把她送去大哥那儿,他那儿的婢女还不够多吗!?”李映月气闷胸郁,语带质问。 她希望云栖离开,但不是这种方式的离开。 与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余氏本来目光关怀,疼惜地看着李映月昏迷也不安稳的模样。 听到她一醒来就冲出口的话,还有那眼神中略带疯狂的情绪,余氏看着这个女儿的眼神渐渐陌生。 眼前这个情绪激动,毫无世家风范,对兄长有着过度关怀的人,真是她疼爱了十年的李映月? 亦或是她本就是这样的李映月,只是平日不表现而已。 第33节 她目光渐渐沉冷:“映月,你就为了这个晕倒?大夫说你气滞肝郁,心肾不交,为何?” 李映月:“……” 长久的沉默。 “你是为你大哥院里添人,还是为了云栖去了你大哥院里?” 余氏语气轻柔,却如同一盆冰水将李映月心中的火热浇熄。 她刚才不慎将内心情绪表现出来了,她生怕被余氏发现心底那极力隐藏的秘密,这时候反倒不敢再提云栖。 只觉得今年的冬日,仿佛比往日还要冷。 * 静居。 静居位于懋南院北面,院子不大,却清幽雅致,是李崇音来京后改的名。 还未踏进门,就能看到行书写着的两字,还有挂着的两排牌匾,是一首三公子年前作的诗。 三公子喜静,有这个院名顺应自然。 但私底下,有人传是因着三公子院里的婢女争奇斗艳,之前出了有婢女半夜裸着进公子的被窝里,三公子希望院子里的人都能静心。 当然,这不过是众人的揣测。 云栖被司棋带到了静居的偏房,司棋点了烛,照亮了屋内。 一张床榻,一张小木桌,两张椅,上方搁着必备的烛台、茶具等,再加角落里放四季衣物的柜子,就是所有家具了。这里比原来懋南院的下人房要小一些,但却是独居,这点对云栖来说是意外之喜。 屋内很干燥,床铺也很整洁,看的出来在她来之前应该是整理过的。 她到这里就从原本的三等丫鬟一跃成为一等贴身丫鬟,地位水涨船高,这也是云栖被很多丫鬟羡慕的原因。当了一等基本是府里奴仆阶层的上等了,更别提云栖才来李府半年不到,升职过快,自然招人眼。 只是云栖向来懂得积攒善缘,至少明面上的针对不多。 司棋就是原本与司琴争风吃醋的人,两人只要三公子在的地方就斗得死去活来。 只是她没有司琴这样豁得出的脸,居然连裹被勾引公子的想法都实施得出来。 她们是从小伺候公子的,本以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公子与夫人多少会宽容一些。可看到司琴裸身罚跪后,她羞于见人,用剪子自裁的画面,她彻底吓破了胆。 那以后在伺候三公子方面,她早已不像以前那么积极了,她每每夜晚都会做司琴去世当天的梦,那是她走不出去的坎。 她不知道云栖使了什么办法让三公子同意,但她还是提醒了一句:“无论你用了什么办法进来的,都记得做好分内的事,莫要仗着美貌自作主张。” 云栖前世与司棋还算认识,知道她虽有不少小心思,但为人外冷内热。 行了一礼:“云栖明白,谢姐姐提醒。” 见云栖态度温和,是知道好歹的。不像之前那会儿刚来的司书、司画,凭着自己是二夫人赏下的,惯常使唤下级丫鬟便罢了,还因着美貌没少在公子面前表现,妄图成为通房,若不是被公子严罚了几次,加上后来司棋的事,到现在还不安生呢。 这位新来的,她可是看清楚了,二夫人亲自为她收拾的包裹,都有些不舍得她离开,显然比之前那两个狐假虎威的要真多了。 这是在二夫人面前有排面的丫鬟,原以为会格外难相处,想不到云栖进退有度,谦逊温顺,看着像是个脾性极好的。 司棋望着烛光中,盈盈笑着的云栖。 真是招人,司棋如是想。 “另外,三公子回府次数不多,而且基本用的是小厮,也无须值夜,我们只需做些寻常事儿,如斟茶、烘衣、更衣、理寝等……” 云栖想着当然不需要值夜,李崇音做的那些事儿,哪件是能见光的。 听到司棋离开前还在嘱咐,似乎在间接提醒云栖,别没事往三公子面前凑。 连司棋都觉得自己啰嗦,但偏偏云栖全程都没发表意见,反而听了下来,司棋不由得对云栖印象好了许多。 云栖最后应是,其实这些嘱咐看似很冗长,多是静居的规矩,准确的说是李崇音的规矩。 很多丫鬟听着都会不耐烦,但却是有必要的。 前世她就是不听话的一员,为了脱颖而出,是犯了他的忌的。 她拼了命的表现自己,终于让他注意到自己。 记得上辈子也是这个样子,静居的老妈妈总会提前给所有新来的丫鬟上一堂课,告知这儿不是随便撒野的地儿,有什么心思都收着,三公子是做大事的人。 她好不容易从泥沼中出来,哪里甘心。别看现在后厨大部分人对她和善,那是因为她的身份是三等丫鬟,身份不同,待遇是完全不同的,那些欺辱依旧是她经历过的,她并未遗忘。 李崇音只昨日去看望了一次余氏,处理完云栖的事后,就离府了。 所以司棋也没说错,静居几乎是所有院里活最少的。 他不在,云栖总归是轻松了许多。 云栖带的东西并不多,将攒下的银钱放好,只有几套丫鬟的衣物,一一叠好。 打开衣柜,被放在架子上的笔墨以及一叠宣纸吸引了目光。 云栖心微微一跳,她现在还是每日有空就练字,这是她的习惯,只是为了省银钱,也不想麻烦余氏,她还是坚持沾着茶水在桌上写。 这是本来就放在屋子里的,还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笔墨纸砚在庆朝并不是多便宜的,至少她之前三等丫鬟的月钱不够买多少。大多丫鬟大字不识除了环境和女则的因素,与文墨价格高昂不无关系。 云栖将它们拿了起来,发现居然是京城有名号的书斋买的,发现宣纸下方有两个很小的字:赠栖。 用正楷书写,看不出笔锋。 仅仅一眼云栖就认了出来,是李崇音的字。 谁能发现云栖其实喜爱练字,并且一直偷偷练习,李崇音就能发现,他从来都是如此洞察人心的人。 云栖捂着跳动速度加快的胸口,这就是李崇音。 非动心,而是那习惯的,面对此人的心悸。 他对人心的把握,是相当细腻的,一点点的浸润生活。 只是吩咐一句的事,却常常让人真心感激,只因会让你感觉到他的重视。 就像现在,他没有出现,但却刷满了存在感。 他不过是官员之子,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替他效力,也不乏他的个人魅力。 云栖开了窗,静静地呼吸着夜晚的空气,有着一丝对更换环境后的不自在,还有一丝恐慌。 那叠宣纸和笔墨提醒了她,李崇音记得很清楚,并未如她所愿对自己这个小丫鬟遗忘。 而且,云栖若没感觉错,他似乎想攻下她的心理防线,就像前世那般。 前世,她接近他是为了一个更好的环境,是为了不再过那被人欺辱的日子,初始时对李崇音没别的心思。 后来李崇音发现自己非李家血脉,大受打击,没去参与乡试,再回来后,连性子都变化了些,至少越来越贴近后期喜怒不形于色的李府嫡子。 距离这件事的发生,快了,应该就在最近。 她一开始只想要安稳,后来性情大变的李崇音渐渐重视她,认为她是个很好的暗探苗子,大多女性暗探是要献给各种重要人物的,这些人物往往关系到各方利益的平衡。 而他不相信女子的多变,不如让女子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更方便他的控制。 她并不知隐情,渐渐沦陷。 院里的妈妈也没说错,他是干大事的。 儿女情长,于他而言是累赘。 这一世,李崇音应该没想那么多,但她几乎肯定他对她有兴趣。 云栖渐渐握紧了手指,眼中一片清明。 她在这个院里的战斗,没有硝烟,一场男女间拉锯的序幕…… 云栖去了一趟茶水房,这是容易与人混熟的地方,以往懋南院她也是常去的。 云栖与二等三等丫鬟打了招呼,她的笑容很有亲和力。看到新来的贴身丫鬟性子这么好,这些丫鬟有些意外,而且云栖年纪不大,相对另外几个像水蜜桃一样鲜嫩的美貌丫鬟,威胁小很多,她们没太在意,也许这只是二夫人放来充数的。 云栖又抓准时机,送了些帕子等小物件,让她们对她的好感倍增。 云栖就这样顺理成章加入到闲聊队伍,听到了下午懋南院的消息,李映月已经醒了,还听闻将余氏气着了,出邀月小筑时脸色相当不好。 云栖有些奇怪,余氏的性子很难动怒,是什么事能让她动了火气? 本来懋南院的事没那么容易传出来,要不然云栖被滚油烫和蒟蒻的事早就人尽皆知。偏生姚氏是个爱看热闹的,刻意去探望晕倒的李映月,才发现这对母女好似又因什么事起了争执。 姚氏看到余氏的脸色,就恨不得大肆宣扬,她就是看不惯余氏这事事顺心的模样。 这不,到了晚上,连静居都知道了。 不过,在姚氏看来,李映月也是不知福的。 有哪家把女儿当宝一样的宠,住最好的地儿,吃最好的饭菜,穿最流行的衣裙,连女先生都是请的颇有名望的。余氏养一个,别处都能养十个了。 李崇音连着几日没回,云栖也渐渐与院子里的人混熟了,她开始适应这里悠闲的生活。 司书司画与她是同一批进府的婢女,她们模样十分美丽,要不然也不会一眼被选中。至少比云栖这个身板像黄豆芽一样前平后平的小丫鬟要有魅力多了,她们蔑视地看了眼云栖,并未将这个落魄户一样的小丫鬟放眼里。 就这样完全不打扮的,底子再好都清汤寡水,怎可能吸引三公子注意。 这日晚上,云栖去懋南院借了些书回来看,正看得入神,听到院里此起彼伏的请安声,安静的院落忽然热闹了起来。 云栖知道到是院子的主人回来了,她也被司棋喊了过去,听闻是公子参了一次酒宴,需要回来沐浴更衣。 云栖被司书吩咐去后厨拿醒酒汤,她们在有意隔着云栖在三公子面前露面,虽没威胁,还是要警惕。 云栖觉得很合意,待醒酒汤拿来,就被司书接了过去,三公子现在在书房,她应该是去送汤的。云栖又被吩咐去倒热水,本来都是粗使的活儿,轮不到她这个一等丫鬟。云栖深深望了一眼司书,没说什么,让其他三等丫鬟帮自己一同加水,加快速度。 本来伺候公子是轮不到云栖的,奈何院里的管事妈妈一看司书司画那婀娜多姿的模样,大晚上的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也不像要伺候沐浴,反倒像自荐枕席。 公子今日回来话少,兴许是酒桌上遇了事儿,回来时面色都是沉着的。 刚出来时,就对管事妈妈提了一句,看着眼花,让她们下去。 相信若不是二夫人赏的,他会直接让人把她们丢出去。 司书司画离开的时候,满是不甘心。 管事妈妈是余氏那边派来的,让忙碌倒水准备胰子的云栖,做好后直接就在门外与司棋、还有小厮娄尚一同候着。 她与娄尚因着佩雯的关系,算是旧识。 她手上的佛珠还是这对未婚夫妇送的,两人一打照面,相视一笑。 现在也不是叙旧的时候,两人什么话都没提。 第34节 待放好了热水,还有沐浴所需,所有人都需出去,三公子沐浴时不喜任何人在身边服侍。 云栖与他们一同安静地站在门外。 两刻钟不到的时间,里头传来李崇音的声音,也许是用了酒,有些嘶哑:“进来,更衣。” 第028章 里头传来声音, 一时间, 三人均未动。 娄尚自然没有动作, 更衣这事儿向来是婢女的分内事,他们大老爷们粗手粗脚的,干不了这样精细的活。他在门外守着,只负责把不规矩的婢女带出去受罚。 司棋也没动,这段时间无论她和谁搭档,必然是对方积极的上前服侍,这院的婢女都盯着第一位通房的位置,她理所当然认为,云栖表现的再平淡, 内心也是在揪准时机的。 自从每晚梦里都梦到司琴自裁时, 那脖子上飚出鲜血飞溅到脸上的画面, 她久久无法入眠,有些心思就歇了。她现在看到公子总觉得那双看上去温润的眼,是如此冰冷无情。 司棋等了几息,见云栖像根木桩似的杵着,似乎没人喊她, 她能站到天荒地老。 不是, 你怎么动都不动。 云栖心中默念着:不是叫我,我只是来凑数。 司棋用气音:“你在等什么啊。” 云栖也是用气音:“你不去吗?” 两人都不敢加大音量, 引起里头人的注意,只能悄悄地说。 她还在等司棋动呢,见司棋那一脸[快抓紧我给你的机会], 云栖不可置信,一脸[你不是和司琴抢到连老夫人惊动了,你确定你想让我去?],两个都以为对方应该很积极的女子在浴房门外无声地交流。 娄尚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场面,颇为惊奇。 你们谦虚来谦虚去,让我觉得公子不是京城女眷争相爱慕的贵公子,而是什么毒蛇猛兽。 云栖被司棋蹭了几下手肘,一脸[别装,我们都懂]的表情。 娄尚也低声道:姑奶奶你们谁都可以,快进去一个,我可不想听到公子再催一次。 云栖人在屋檐下,初来乍到不能太特立独行。 她也不想承受李崇音的怒火,从司棋手上接过木梳,玉簪等物,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还氤氲着水汽,有些朦胧的美感。 屏障后李崇音早就走了出来,他早已自行擦拭,穿上了里衣,外头那些动静他身为习武之人,若要仔细分辨也不是不可,只是一些奴才之间的话语不值得罢了。 云栖看着站在淡淡水汽中长身玉立的人,在同龄人中他的身高鹤立鸡群。他背对着云栖,没在意来人是谁,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分出来。 云栖放下其余,拿起巾帛,轻轻拢起他的黑发,一点点擦干,待完全滴不出水,才用梳子梳理。 她的速度很快,这都是前世做惯了的,她甚至比一些常年服侍的婢女还要稳妥。 她知道李崇音这人对这些杂事没什么耐心,虽慢了也不会说什么,但多少会影响他的心情,所以刚才倒水时她也是加快速度的,这已经是她的反射行为了。 今日这顿酒宴是书院里的,九皇子魏司承的饯别宴。九皇子即将结束圣上的惩罚,再过一周就要离开书院了。 这次饯别宴来了大皇子,太子,以及三皇子等六位皇子,这其中又分三个派别。 大皇子为庶长子,由一美貌婕妤生出,那婕妤是皇帝年轻时得的,一直宠爱有加,只是身份太低,皇上无法提升其位份,不过这位几年前已经因病过世;太子排第二,由今皇后所生,是嫡出,地位崇高;三皇子由宠妃淑妃所生,身上有宠,自然而然聚集了一些势力。 简单来说,这三位就是皇位争夺的三大派,另外一定要分出一派的话,就是有领兵破敌之功的六皇子了,其余皇子并不是夺嫡的热门人选。 这些成了年的皇子除了中立派,大多站了队,比如这次饯别宴的主角九皇子,生母据说是圣上最爱的女子,为救皇上而死,让皇上至今念念不忘。九皇子年幼时就被皇上交于淑妃抚养,故而这位空有宠爱却与皇位无缘的九皇子,自然隶属于三爷党。 说是给九皇子的面儿才来的,但席面上,各个皇子暗藏锋芒,互不相让,俨然是另一场斗争。 用完酒宴,众人去游湖,遇到了潇湘里的游船,潇湘里是京城最大的青楼。 两船相遇,自然要一番礼遇,各自通报身份。 其实就算里头的天潢贵胄们不表明身份,单单看外头一群精兵守卫也能看出点儿端倪,向来风流的四皇子很快来到夹板上,用掷花的方式引得青楼女子们娇笑。 众人很意外发现,十大花魁之首的施凤凤也在游船内,四皇子自然有些好奇,想要看到其真容,据说至今见过她真容的不足十位,其他皇子也来了兴致,一同打趣起哄,好不热闹。 施凤凤坐在帘幕后方,看不清模样,她出了个题希望各位才子能够作诗,选出她最喜爱的一首,那人便能上船来见她。 这种彩头,最受众人追捧,有比较才有比赛的乐趣。 潇湘里虽是青楼,但还是相对其他妓馆格调高了许多,偶尔也会有一些诗才的人送上诗,被编成曲儿传遍京城,自然这些花魁地位也高了一些。 这会儿,皇子们也没去逛,只是河上偶遇,这样只用笔墨交流倒也是一桩风流雅事。 众人都自认有才华,不输他人,其中也不乏皇子们跃跃欲试,本来就暗潮汹涌的气氛,更为激烈了,施凤凤的的出现可谓激化了众人的比较之心。 这时候,书院里的学子都是配角,只为烘托各位皇子们。 皇子们为了博得头筹,作完诗都会吩咐随从给些身份提示,想来无论施凤凤选择谁,总逃不过几位皇子,皇家的面儿必然要给。无论是哪个皇子,对众人来说都是赢了对方一筹的事,是场面。 李崇音自然与其他同窗一同写了,只是他现在根本不想参与皇子间的斗争,还没到适合的时机,而他现在的身份,能掌握在手的太少,没有争夺的必要,所以刻意写了一首平平的诗句。 没想到这施凤凤看完后,不选各位皇子的,偏偏选了他的。 本来只是官员之子的他,成为众人的焦点,让不少人注意到了他。 这是出乎李崇音预料的,也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后来大皇子像是想起了李崇音,无意间提到:听闻李公子是我们大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茂才,我们很期待你后面的乡试啊。 这话让本来对这些还没成气候的学子没兴趣的皇子们起了兴子,最年轻,这三个字可有不小的分量。 李崇音隐隐察觉到,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推动着一切。 试图在逼他站队一般。 这施凤凤背后绝对有人,但是哪一位呢。 看谁都没有嫌疑,又仿佛谁都有嫌疑。 他想到前段时间处理了几个探子,这些探子能在李府那么长时间没被发现,本身能力就被训练得不错。 他当然知道,将那些探子全部灭口,是挑衅了那背后之人。 与这次的事情是否有关系?或者就是那人的回敬? 李崇音回忆着几位夺嫡人选,分析着他们各自的性格以及幕僚的行为模式,却还没头绪。 现在的他还只是个学子,谁能注意到他? 因着被关注,李崇音疲于应付各方关注。他直接拒绝了施凤凤入船的邀请,在众同僚说不解风情的笑语中,与众皇子们告别,直接回府醒酒。 李崇音觉得他漏了什么重要信息,如果能够找到破绽,定然能把那人给揪出来。 一直沉浸在思考的李崇音,根本没在意今日是谁来更衣的,直到发现今日的速度很快,来人也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每一个动作都格外妥帖,完全贴合他的心意,不打扰他思考,也不喧宾夺主…… 他缓缓回神,低头一看,就是一个绑着简单绸布的发髻,还有始终垂着的头,看不清长相。 云栖正蹲着身,给李崇音系着玉佩。 他一眼便认出了是谁,那个屡屡打破常规,对他多番拒绝的姑娘。 “云栖?” “是。” 云栖正在做最后的扫尘,捋直衣摆,中间没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以免打扰他。 听到李崇音的询问声,手指轻轻一颤,又恢复如常。 “以前有伺候过沐浴?” “未曾,但教养丫鬟会训练我们。” “做得不错。” 能得李崇音一句赞赏,极为难得。但云栖只轻轻道了谢,始终垂头看不清表情。 李崇音就是有这本事,分明之前他们相处算不得和谐,还有些针锋相对,但再次见面,他能够自然而然地与她说话,仿佛是多年老友。 浴房用过后,有潮气,李崇音并不喜爱这样的环境。穿戴完后,并未立刻束发,回头看云栖非常不上道的留在原地,居然在整理浴房。 李崇音轻轻一笑,他又怎能把她与别人来比较。 “让其他下人整理,你随我来书房。”说着,李崇音开了门。 门外的司棋立刻问安,让粗使丫鬟们清理浴房,见三公子带着云栖径自离开,担心云栖伺候不周,司棋让其他二等丫鬟看着,自己跟了上去。 前方一主一仆正聊着天,听上去居然还是主子起的话头,直到后面她听到…… “有缺的与孔妈妈说。” “是。”孔妈妈就是静居的管事妈妈。 “住的可还习惯?” “习惯,静居很清幽。” “那也不枉我向母亲把你讨过来。” 听到这句话的司棋震惊地望着云栖,她居然是主子自己讨来的? 她们风光霁月的公子居然会主动要求,她了解公子多么轻慢,这简直匪夷所思。 难怪,云栖是近年来唯一进来的。 在所有婢女都拼了命的进院,居然有人能得主子请来。但仔细想想,她去接人的时候,是余氏亲自送出来的,眉宇间明显是舍不得云栖的。 若不是公子讨要,为何要放云栖离开。 好像……有点说得通。 想到之前她对云栖的警告,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偏偏云栖一直乖巧地听着,不提意见还颇有赞同,她还以为自己说的很好呢。 这小姑娘就不能嚣张点吗,那她就会少说几句了。 司棋没继续跟进去,在离开前,给转身的云栖比了个拇指。 颇有点有眼不识泰山的味道。 云栖:“……”你究竟在乱想些什么。 怎么前世没发现司棋这么有趣。 只是进了书房没多久,李崇音似乎有什么急事,中途接了个消息就连夜离开。 第35节 云栖不用伺候,乐得轻松。 回偏房的路上,云栖遇到司书司画,质问是否是她伺候三公子的。 司棋路过,用话语挡了去,说是她们两人加上小厮一起伺候的三公子,若司书司画还要这么咄咄逼人,她会立即告知公子。 两人终究是有些怕司棋的,司棋手撕爬床婢女的那股狠劲,她们可是亲眼看到过的,特别是她与司琴以前是怎么斗法的过程,她们还历历在目。 “谢姐姐解围。”云栖说道,虽然她也不怕那两人找茬,但别人的好意她也要领着。 “之前二夫人说你迟早会回去,是真的?”一直以为是来静居的借口。 “是的。” “你舍得?”司棋不太信,在她眼中如神一样的公子,怎有女子舍得。 云栖行了一礼,并不回答,司棋看着云栖回屋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婢女,和她们是不同的。 云栖回了屋,将从余氏书屋里借来的诗词集翻看了几页,没一会放在了一旁,没怎么读进去。 大约还是被扰乱了心,每次面对李崇音,她总要全副身心地去应付,而后就会疲惫。 云栖出神地望着桌上的一盘青枣。 青枣? 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嗯…… 我桌上什么时候有这么一盆新鲜青枣了。 云栖确定今日离开前,桌上是没有的, 上面还挂着洗净后的露珠,她左右一看,也没看到别人。 她脑海里顿时出现一幅面具,和那个站在落叶下的人,不怪她,连续两次遇到都和青枣有关。 云栖走出了院子,也没寻到旁人。 只是那以后每天一盆青枣,都好端端地放在桌上,等待她的享用,偶尔还有些京城知名的糕点出现。 云栖取了一颗,先闻了闻表皮味道,又用小刀切开。 没放毒,也没放其他不好的东西,很新鲜,可以排除有人想要暗害她。 就是单纯地送来一盆青枣? 云栖默默看着这一小盆果子,该、该不会是李嘉玉吧。 像姚氏那样显然不可能给他多少月钱,但这么新鲜的果子还能是他自己弄来的? 这八成……是他通过什么途径弄来的。 这个途径……呃,偷? 云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抖了抖,这么一个自己吃饭都成问题的人,得到这些果子应该很不容易。 也不一定是他,只是青枣罢了,谁说一定非是李嘉玉了。 既然对方是偷偷送来的,应该也不想她追究,她默默收下就是最好的回礼吧。 虽是这么想,云栖却少见的有些焦虑,她一会坐椅子上,一会坐床上,坐立不安。 其实她两辈子加起来,除了余氏没人真心实意对她好过。但上辈子余氏过世的很早,她们并没有相处太长时间,她就失去了她最依恋的人。 云栖不想再纠结,吹熄了蜡烛,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她默默躺在床上,闭上了眼,就如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 过了一刻钟,云栖忽然睁开了眼,愣愣地看着漆黑的房顶。 她可以忍受糟践,忍受不公,忍受欺辱,独独忍受不了有人对真心她好。 而且,他怎么偷偷送来的,就她所知,静居附近偶尔会有李崇音的探子巡逻的,虽然也不是时刻在,但若是被发现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至少现在的她,肯定是保不了李嘉玉的。 云栖穿上一件暗色的百褶裙,披上了袄子,确定自己不够显眼后,悄悄开了房门。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现在还不算太晚,茶水房还有丫鬟在唠嗑,远远的能听到她们的嬉笑声,司书经过,看到她出去,问了一句:“去哪儿。” “有些饿了,去后厨看看。” “帮我拿一盘点心。” 云栖点了点头,并未注意到司书招来一个小丫鬟,两人凑近窃窃私语,仿佛在说什么事。 云栖一手端着一盏灯,一手还捂着一颗青枣。 她走得并不算快,或许有点近乡情怯,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别人为什么要给她枣子,不过巧遇过几次罢了,太把自个儿当回事了吧,她到底想去证实什么呢。 云栖有点想打退堂鼓。 她端着娟灯,看着前方去路,树木间的沙沙声擦过耳边。 她感觉,似乎有人跟着自己。 云栖眼睛往后一瞧,在光影间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影,她微微攥着拳,不着痕迹得观察着。 直到走到菡萏池附近,云栖想要绕路,她其实一直不太喜欢离水太近的地方,总是有不好的记忆。 却不料后头人仿佛没了耐心,突然就从后扑过来想要抓住云栖肩膀。 云栖早就防备,险险朝一旁躲过,迅速与人拉开距离。 一张肥胖的脸出现在她面前,那熟悉的,带着玩味的猥琐笑容。 是李嘉鸿,李家大老爷的庶长子,那位通房二十来位还在不断开发的人。 云栖脸色一冷,连请安都省了,不断小步地往后退,这里离她之前躲过的假山很近,她只要能逃到那儿,就基本能逃脱,她很熟悉李府的地形。 她和这位长子都没怎么打过照面,对方却仿佛有备而来。 还有,他怎么认识自己的。 若真要说照面,唯有帮紫鸢的那次,难道是那时候? 云栖暗道自己的倒霉,还有李嘉鸿的荤素不忌。 “大公子是路过吗?”首先需要稳住此人。 “这当然是等我们云栖小美人儿,听说你喜欢吃糕点,哥哥那儿有很多,要不要来啊。” “不必了,谢大公子,大公子又怎知我在这儿?”云栖笑得妩媚,那张本来还未长开略显稚嫩的脸,糅合了青涩与艳色,美得惊人。 她本就是按照美色方面被培养的,真要用尽力去魅惑人,没几个男人能逃过。 云栖还在后退,不断用言语拖延时间。 李嘉鸿果然色令智昏,迷迷糊糊地看着云栖忽然展现的不同面,道:“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小宝贝儿,过来,不会弄疼你的……” 李嘉鸿眼见就要扑过来,云栖厉色一闪而过,摸了摸身侧。 心一凉,换衣裳忘记把匕首带来了。 就在那刹那,一块巨石从云栖身后穿梭,砸向李嘉鸿,那庞大魁梧的身躯应声倒地。 发生的太快,云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从后被人捂住了嘴,拉进了假山后面。 “唔唔——”云栖疯狂挣扎,一脚狠狠踩上来人的脚背。 在那人倒抽一口气时,云栖轻哼了一声,别小看女子的狠劲。 趁机,迅速退开,一脚就要踢向男人最关键部位。 那人反应也快,立刻抓住了云栖的撩阴腿。 两个人终于正面看到对方,顿时,大眼瞪小眼。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异口同声。 第029章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说出了一样的话。 因着这巧合, 不自觉露出了笑容,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来人正是魏司承, 在云栖眼中的李嘉玉, 还戴着那标志性的铜制面具,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 落到云栖那毫不犹豫的踢腿上。 凝视许久,也许是惊诧,世间居然有如此果决的女子, 英姿飒飒。 云栖发现男人目光所及,正是她的脚。 脸上顿时红霞布满,男人手一松,她忙将腿收了回来, 为什么总是最糟糕的一面被他看到。 她实在不擅武艺,便只能想些旁门左道, 毕竟谁都不能确保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吧。 云栖还是嫌李崇音教于她的有些冗长和费时,她试图用最快的方式自保。 当时的李崇音正翻着古时竹简, 闻言似觉有趣。便轻声道了句:男子哪儿最脆弱,就往哪儿试。 云栖是个懂得实践的女子, 她不断翻阅古籍, 见一男子穴位图, 发现腰部以下臀以上那处, 正是男子最脆弱的地方。 她是以一种非常合理的方式来自保,如今真使出来,却发现……这实在太过大胆了。 完全不像一个闺阁女子该做的事, 也算不得后悔,她就是看中了这招快速、有效。 面具后方的魏司承心有余悸,相信不是他反应过快,这会儿有可能被废了。 自此,云栖努力在李嘉玉面前保持的柔弱规矩形象,碎了一道缝。 云栖理了理裙摆,装作无事发生。 镇定地向男人请安,却不料一直握在手中的青枣掉了出来。 刚收拾好的情绪,又被这一出意外打断,维持不了平淡。 有点尴尬… 第36节 “你…是来找我的?”魏司承的目光看向那颗滚落的青枣。 “奴婢确实有话与您说,是关于…”既然被察觉了,云栖也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 不远处传来痛苦呻吟,是那李嘉鸿又醒了,魏司承做了个嘘的动作。在府中其余人经过前,将人再次打晕,把那庞大的身躯给拖到假山里面。 那李嘉鸿的脸被巨石砸过,全是血,看着挺可怕。 云栖见李嘉玉那瘦弱的身子将比他肥大多了的人拖走,有些刮目相看。 她印象里的李嘉玉,是纤细无力的。 想起那次李嘉玉生病,她想要搬,却怎么也搬不动他,他很重,如今想来,怕是练过武。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有秘密的,可能也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羸弱,但他们终究萍水相逢,她丝毫没有刺探他秘密的想法。 魏司承将人拉入假山后,又给李嘉鸿后颈处补了一记,让人彻底晕过去。 还在那肥胖的身躯上点了几下,看上去居然是会武的,他在自己面前暴露这些真的好吗?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魏司承做完后,淡定地说,他很久没亲自动手,倒有些乐趣。 云栖愣愣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胖子,又愣愣地看了下男人。 刚才对方动作时,她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他也喝酒了? 记得李崇音就是回府醒酒的。 云栖疑惑一闪而过,道:“连日的青枣,是你送的吗?” “嗯,你为这事来找我,是不喜欢?” 父皇得了江南进贡的贡品,其中的时令水果不少,他宫里也分了一些,其中就有青枣,忆起云栖可能喜爱吃,就派乙丑每日过来送一趟。 今日他来李府,非公事。 李家虽有李昶,可于他而言也只是无法为他所用的官员。 只不过将了李崇音一军,有些兴致盎然,想找人聊聊,却发现无人可聊,不自觉地逛到了这里。 正好此时,李崇音的人也大多不在府上。 他对云栖的兴趣,并未减少,反而与日俱增。 他知晓她被调入李崇音处,想知道这个连李嘉玉都不嫌弃的女子,是否会如其他女子那样,为了一个机会谄媚主子,在李崇音面前彻底沦为玩物。 至少无论李府还是京城,对李崇音有想法的女子的确多如过江之鲫。 他想看到,云栖这个特例,不再特别下去。 这样,他才能毫无顾忌的,将之放下。 他喜欢将人的阴暗给勾引出来,看着本来美好的东西,一点点在自己面前破碎。 “倒不是,只是你每日怎么送来的?” 听到对方承认,云栖有一丝果然如此的感慨,以及淡淡的感激,能冒着风险给她送来,已经很难得了。 她的初衷不过是为了报前世的恩情罢了,从没想过收到回馈。 “我让小厮偷偷来的。” “……你那小厮?”之前连午食都要你自己来拿,云栖不信。 “塞了些银钱,有钱使得鬼推磨。” “以后别送了,之前是你运气好。你不知道,静居可能是李府最危险的地方。”云栖当然也明白有些事不能说的直白,“总之,你还是少来西苑吧。” 魏司承眼底又闪过一丝意外,她是发现了李崇音什么,还是发现那居所附近偶有暗哨? 无论哪一点,都不是一个后宅女子会懂的。 在魏司承概念里,后宅女子的生活围绕着家长里短,闺怨与伤春悲秋,京城中的大小姐们,有多少是盼着能得一如意夫君,似乎整个世道就是如此。 没有哪个女子,能真正理解他们,就如同他们几乎不会参与任何内宅纷争一般。 每当他以为到此为止时,她总能不断刷新他的认知。 “这个,拿着吧。”魏司承递过去一个锦袋。 云栖接过,往里掏了掏,是一颗紫色的珠子,色彩绚丽,非常美丽,闻着也没什么味道,云栖一时间分析不出里面放了什么,她好奇地看着他。 “它叫千里追,无色无味,你捏碎了它后,我就知道你可能遇到危险,就当感谢你那一篮子青枣吧。” 这是一种特制香,只有握有主香的他以及个别属下才能感知到,便能很快寻到另一处香源。这是他父皇年轻时,抓敌国细作使用过的,当时还是半成品,追了大半个朝野也没将那细作抓出来。他将之偷了出来,研制数年,略有成效。却因产量稀有,只有稀少的几颗。 给云栖的是刚制成没多久的,他要找个不熟悉的人,试试效用。 也算是还了她之前高热时,帮自己的那一次,虽然只是帮李嘉玉的,但既然是他受着,便是他的。 云栖看了看这东西,眼中流光溢彩:“这是江湖上的异术吧,你以后打算混迹江湖?”好像前世,李嘉玉还真的有在江湖上混出名堂,至少当时他看上去衣食无忧。 兴许是很少收到同龄人的礼物,她显得很高兴,就像之前收到佩雯、娄尚送的佛珠一般,珍而重之。云栖总是珍惜着身边的点点滴滴,不希望错过任何对她抱有善意的人。 “或许吧。”她这种纯粹的情绪,让本来没什么想法的魏司承有点不忍看,心中有一处堵了一下。 他给她这个,一部分为抵消情谊,另一部分是想找个人体试验,他的高级探子都在各自的身份上走动,不适合带着这玩意。 今日碰到她,便顺水推舟罢了。 平日带着,与她无害。但是被其他懂行人发现这千里追,她本身可能也有危险。 魏司承蹙了蹙眉,在云栖笑容没失去前,忽然道:“你还是还…”我。 远处传来丫鬟们的声音,似乎有人喊着云栖的名字。 “我去引开她们,你先躲起来!”云栖将锦囊收入,轻声告知后就快步离开了。 “……”还没等魏司承说话,就只能看到云栖远去的背影,叫回来怕是来不及,也没很好的借口。 看着云栖连思考都没有的行为,魏司承忽然捂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这是被个姑娘保护了吧,人生头一遭。 笑完后,却深深望着云栖的背影。 表情慢慢沉了下来,目光仿若暗夜中的海面,看似平静,实则深不可测。 罢了,若她真的有危险,他亲自过来一趟吧。 来找云栖的是司书,也许是看云栖拿了那么久点心还没回来,她喊上了几个丫鬟一同过来。 看到云栖时,她似乎还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收敛了表情。 “这里只有你吗?” “自然,不然还有谁?” “你不是去后厨吗,怎的出现在这里?” “月色不错,出来看看而已。” 云栖察觉到了司书的不对劲,也不提别的,只不动声色地将她们引开。 待处理完过来的丫鬟们,再回来假山这儿,男人已经失去了踪影,连同地上躺着的李嘉鸿也不见了。 云栖四处寻了一下,也没寻到人,只能作罢。 第二日,菡萏池附近的槐树边,一名扫地丫鬟刚扫到这儿,突然一只鞋子掉在她头上,她“哎呦”了一声,朝上方看去。 “啊——”传来那丫鬟的惊叫声。 众多丫鬟都寻着声源赶了过去,就看到除了亵裤外,几乎全裸的李嘉鸿被粗绳绑在树上,他的脸像是被什么凿过,全是血污,胸口用墨水写着:淫贼两个大字。 他还昏迷着,听着下方尖叫声,还以为在自己的屋子里,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叫什么叫,少爷我还要睡,通通出去张嘴!” 而后,他察觉有点不对劲。 感觉全身发凉,慢慢睁开了眼,看看周围,又看看下方围拢的仆役,疯狂地挣扎起来。 “快,快放我下来!” 他想起来了,昨天被两次打晕,后来他隐约看到一个男人在拖着他。 那男人拖他,不费吹灰之力,他只能看到那隐约的背影。 他慌张地问对方是谁,对方却什么都没回答,他只能感觉到那人深沉的气场,压迫的他难以开口。 再次昏迷过去后,然后再醒来,就是这里了。 他却不知,男人已经派人放了一张纸条在李老夫人的主屋,李老夫人清晨起来就能看到。 纸条上,装作江湖侠义人士的语气,简而言之就是一警告,若李老夫人再不好好约束下这个庶长子,会再次出手。 下一次丢脸,可不就是在李府那么简单,而是全京城了。 至少这次,来人还是给了李府面儿,没把李嘉鸿绑到京城外,让他成为京城笑话。 李老夫人看到那张威胁,再听闻丫鬟的上报,气得差点背过去。 她苦苦撑着李府这么多年,却一次次被这些后辈给拖后腿,怎能不气,不失望? “去,把那个、孽子,给我带过来!!”几年修身养性的李老夫人,再次动怒了。 云栖也是听到了声响,但并没有联想到昨晚的李嘉鸿。 她是被司棋拉着过来的:“快来,有热闹看了。” 云栖还不知是什么事儿,看到李嘉鸿被这么绑着的模样,也忍不住与周围人一样,噗嗤笑了出来。 这李嘉鸿平日也经常欺负李嘉玉,但她没想到那人居然这么报复,干净利落。 也不知他怎么把这样肥胖的人,绑到树上的。 笑完后也有点担心,对方会不会被李嘉鸿报复,而且,这也是为她报了仇。 无论如何,她还是很舒爽的。 远远的看到紫鸢混在丫鬟中,满是笑意的眼神的,云栖想,她或许也松了一口气,至少暂时,李嘉鸿没有时间来骚扰她吧。 这一出闹剧,是由邰平阁来人,将李嘉鸿从树上放下后带走,才结束的。 虽严禁讨论主子,但这事太匪夷所思,也非常解气,被李嘉鸿骚扰过的婢女,又何止那几个,让其余奴婢小厮们讨论了一天。 云栖再次回到静居,院落又恢复了往日的井井有条。 院中人听闻昨日李崇音只沐浴醒酒,很快又离开,失落极了。云栖检查静居附近的洒扫工作时,看到的就是一群仿若丧失战斗力的婢女们。 第37节 对她们来说,生活在后宅,未来唯一的希望就是有朝一日能被三公子纳入眼中,偏偏这位回来的日期特别飘忽。 云栖也静静地看着,偶尔会想起前世,她常常在院落中发呆,想着不在府上的李崇音忙些什么。她曾经也是曾经的一员,现在她已经不想再取悦任何男子了。 好不容易,又盼到五日一休的那天,李崇音回来,院子里的丫鬟们才重新打起精神来,梳妆的梳妆,打扮的打扮,换头饰的换头饰,好不忙碌。 又一次,司棋与云栖遇到,看到对方都没打扮,两人还为了不显眼都稍稍做了一些修饰,发现两人居然差不多。错愕过后,一笑置之。 无形间,两人倒是亲密了许多。 李崇音常去的地方是书房,他正在伏案书写,一旁司书为他研磨,只是见李崇音太过安静,她有些犹豫。 一开始还规矩着,后头就开始刻意弯身,露出汹涌的前方,见李崇音没反应,又弄出了些声响,这时候,司画又来送暖汤,声音宛若黄莺出谷。 李崇音放下笔,闭了闭眼:“你们都下去,让娄尚进来。” 娄尚看着那两婢女不甘的退去,想着若不是二夫人赐下,她们也没做太过,公子恐怕忍都不会忍。 他矮着身子走进来,单膝跪地。 “让云栖进来伺候。” 娄尚领命,出了门,砸吧了下嘴。 不是他的错觉,云栖真的是唯一让三公子主动招的婢女了。 偏偏云栖对公子态度,耐人寻味啊。 他是在绣房找到的云栖,果然是离书房有些远的地方。 须臾,云栖走了进来。 李崇音也不看她,指着后面几排书架的藏书:“除了第一排科考相关的书籍外,其余有些散文游记,自己去挑吧。” 也不再理会云栖,将写坏了的一行书扔到了篓子里,坐在一旁桌案上,翻着书籍,开始学习詹国的文字,詹国是与庆国接壤的国家之一,连年战火,民不聊生。 见李崇音没在乎自己,但云栖向来谨小慎微,没仔细看,快速选了几本。 “慢慢选。”没转头,却仿佛知道她在做什么。 “是。”云栖放慢了挑选速度,仔细看了一下书名,选到了一些真心实意喜爱的。 李崇音似乎也算准了她的喜好,毫不刻意地让她对他心生好感。 一本书册往往能吃掉一个三等丫鬟的一个月月钱,所以云栖以前想看书需要去余氏开辟出的书室,但余氏那儿多是诗词歌赋还有利于双胞胎学习的启蒙读物,李崇音这儿却藏品丰富,各方面均有涉猎。 与云栖而言,是难得的好地方,她的确看的非常杂。 他正在润雨细无声地侵蚀她的防线,而她始终清醒着。 云栖算着时间,差不多挑完。 取了雨前龙井,多少数量也是拿捏得当,她知道李崇音的口味。 给李崇音泡了茶,静静地待在他身边,全程都是无声的。 两人都是不打扰人的性子,相处起来倒颇有默契。 不过很快,外头进来一位小厮。 云栖知道这位叫墨砚,在外是小厮,实则是一个武功相当了得暗探。 还没等李崇音开口,她就知趣地退开。 李崇音意味深长地望着云栖离开的身影,她似乎永远都恰到好处地做事,一个妥帖到让他惊叹的姑娘。 墨砚单膝跪地:“三少,我们查到施凤凤的上一级接头人,跟踪了五日,那人一直没什么行动,今日突然出了城,而后失去了踪影。” “……藏得够深,你觉得,像不像前些日子我们在府里抓到的那几个……” “您的意思是,他们可能是同一批人?”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狐狸,迟早会露出尾巴。” 第030章 自从与李嘉玉说明情况后, 她再也没收到枣子。 对于恩人这般挑衅李嘉鸿,云栖虽觉得解气,但也捏了一把冷汗。 也不知道是否李嘉玉做了什么, 至今她也没被李老夫人传唤,看来李嘉鸿并没有说关于自己的事,不然以她的身份要脱身还有些麻烦。 现在李嘉鸿被勒令在祠堂罚跪, 短时间内,应该是放不出来了。 这些日子,李嘉玉仿佛不在乎之前挑衅李嘉鸿的行为,出门次数越发多了起来, 云栖觉得可能要不了几年,他又会如前世那般,离开李府, 去外面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云栖对他的洒脱很羡慕, 偶尔也会研究李嘉玉给的那颗珠子, 哪怕她前世见多识广, 也分辨不出它用什么做的, 但李嘉玉这人外冷内热, 应是不会害她。 在静居的日子, 比懋南院更轻松些。 但另一方面,也让云栖头疼。李崇音难得回来的几次, 几乎都招了云栖随伺左右。 李崇音一而再地被云栖躲避如蛇蝎,说没气自是不可能,不过一直压着脾性。 现在人落到自己手上, 自然可以徐徐图之。 他想看着这丫鬟何时会将那股子倔强的劲儿再使出来,偏偏云栖从头到尾都非常温顺。 平静的相处,仿佛在比着谁的耐心先用尽。 云栖这段时间也在思考到底什么地方让李崇音对自己不同,她思来想去,觉得多半与那几次拒绝有关,想想李崇音是何许人也,再温和也是从小赞誉加身的天骄,而且他内心比常人更傲,一婢女怎有资格多番嫌弃。 李崇音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不代表他不在意。 不是非常情况,云栖决定万事顺着李崇音,让他觉得自己不过尔尔,时间长了自然没了兴趣。 这么一想,云栖顿时心情敞亮,自觉未来可期。 李崇音的书房是不允许婢女轻易靠近的,一般会有武力值较高的侍卫把守。 只偶尔让贴身小厮进来整理,现在又多了个云栖可入内。 云栖知道李崇音那些重要信息不在外面,这书房还有个隐蔽的构造,只有触动某个机关才能打开暗房,明面上是查不出任何问题的。 云栖打扫尘埃时,窗口停了一只寻食的鸽子,云栖本也没在意,只是看到那鸽子的一脚绑着小竹筒。这不是普通鸽子,是信鸽。 养信鸽是相当繁琐的事,鸽子天性中有归家的习惯。但要成为万中无一的信鸽还需经过一道道关卡,只有最优秀强壮的才能入选,因为它们需要熬过漫长的飞行,而且中途遇到意外被打落或是气候糟糕、体力不支,都可能让另一方收不到消息,信鸽的培养过程是很消耗精力时间的。 介于庆朝驿站传递信息过慢,云栖上辈子在魏司承那儿偶见过信鸽,那位位高权重,养了一大批,当时的借口是帮三皇子养的,现在回想起来,云栖只觉得当初的自己真是天真。 李崇音目前是没这精力、人手养的。 云栖拿起信鸽,没有窥觑里面的意思。思考了一会,一手抱着鸽子,一手将釉罐里面的画轴取了出来,把鸽子放那釉罐中,取一块木板盖住。 还跑了一趟后厨,取了点粟米粒,以防鸽子饿死。 李崇音是在书院中得到这个消息的,那信鸽是他特意让人放的,里面没有任何信息,为的是考验云栖的品性。 竹筒打开过,是有很痕迹的。云栖没打开,甚至没什么好奇心和刺探的心思,反而将之存放好等他回来,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 这个姑娘,在没进过任何训练下,就做出了所有他理想中的状态,甚至比他认为的还要优秀。 云栖的温顺,并未换来李崇音的倦怠,他反而招她的次数更多了,丝毫不加掩饰。 李崇音宠爱一婢女的消息,渐渐地在静居传开,云栖自然发现之前积累的人缘渐渐没了,除了要三无不时地防着另外两个一等丫鬟,还要堤防二、三等丫鬟的明枪暗箭,如果不是管事孔妈妈还有司棋帮她挡了不少,就是云栖也会觉得累。 她能感觉到,李崇音似乎在等着她示弱,或者求救。 这局面是李崇音间接造成的,他在捧她,捧高了,谁还愿意亲近她。 他无声地告诉她,谁是她应该全心侍奉的人,让她认清谁是她的主子。 有些事,他根本无需自己动手。 李崇音惯用的伎俩,在他心里,她是一头没被驯服的野鹿。 她于他,只是平日一逗乐罢了。 这场拉锯战,她不认输,也不打算再沉溺。 云栖无比清醒,看得明白,并无畏惧。 她自然没去找过他,前世她经历过的比这波澜壮阔,应付一群婢女,算不得多难。 李崇音回来静居的时间渐多,就是孔妈妈也发现了自家小主子那微不可查的心思。 她找到刚从外边风尘仆仆回来的小主子,见孔妈妈有话说,李崇音:“有什么事直说便好。” 孔妈妈是余氏那儿出来的,他向来对她敬重有加,也愿意听几句她的劝说。 “奴婢看您对云栖有些不同,不若先抬了她身份,过几年亦可…” 孔妈妈也是一心为主,她见李崇音没碰云栖,多半觉得姑娘还小,毕竟二夫人为李崇音选的,都是要年长一些,早就成熟了的婢女,云栖不是人选中的。 那不如先抬成了通房,伺候起来更得心应手。 李崇音脚步顿了顿,微微一笑:“她是母亲院里的人。” 李崇音不置可否,只说了这句。 没第一时间拒绝,仿佛代表了不同意味。 主子的心难测,可平日多少露出了些端倪。 孔妈妈仿佛找到了根结,去懋南院请求见二夫人。 二夫人正在里屋,手中抓着一件桃红色小衣,自从云栖离开后,她常常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出神。 听闻孔妈妈过来,余氏收拾了心情,再次出现在外还是端庄优雅。 以为是静居出了什么事,却听孔妈妈是来讨人的。 听闻孔妈妈有意让云栖成为通房, “什么?”余氏险些摔了手中杯盏,她的声音几乎从牙关中一字一句挤出来,“告诉他,不、可、能!” 孔妈妈哪想到自己一片撮合之心,会引来余氏强烈反对。 余氏能怒到这份上,孔妈妈是很震惊的,她们这位夫人,是标准的世家小姐,端庄又贵气,这样显而易见的语气变化,是真怒。 “二夫人,您可千万别动气,这都是奴婢私下里想的,三公子并未说过什么,与三公子一点关系都没啊!”她说的是实情,公子对这些事实在冷淡极了。 余氏也冷静下来了,她还是了解长子的人品的,刚才也是关心则乱,她缓了缓气,道:“让他来我这里一趟。” 第38节 余氏想着孔妈妈的话,也知自己方才冲动了些。所以在李崇音来的时候,余氏也冷静下来了,先询问了最近读书状态,才问可有心属的婢女,世家中,他这年龄大多都开蒙了。 李崇音还是一如既往地表示拒绝,看李崇音不像假话,余氏这才明白自己是真的误会了。也是这些妈妈,总是操心些不该操心的。 “我之前想着,事情没水落石出前,越少人知道越好。但你不是旁人,我便透个底。若我与你说,云栖可能是你妹妹,你待如何?” 李崇音瞳孔微微一缩,短促的变化。 “母亲何必说笑,她身份清白,之前都是调查清楚的。”李崇音的眸色,从最初的惊讶,转而变冷,“而且真要说谁可能性最大,在红缨院的蒟蒻不是更可疑?而且,映月又是从何而来?” “那就当是说笑吧,知你无意,但母亲还是要再次重申一遍,”十一年过去了,即便有证据也难寻了。快到正日,又要长一年,“除了云栖,其余人皆可。” “母亲放心,崇音志在秋闱,无心男女之事。”李崇音说的肯定,似乎任何女子都不可能影响到他。 “行行行,是母亲杞人忧天。” 虽李崇音不是她的亲子,但余氏自认没有苛待于他。 无论云栖身份为何,余氏都不会让她成为谁的通房。 余氏想了想:“不过孔妈妈既然过来了,我也觉得云栖暂时住你院里不妥,不若让她回来吧。” 李崇音起身,笑容很淡:“既在我的院里,我可保她衣食无忧,母亲不必挂心。” 这是,拒绝了。 李崇音还是那波澜不惊的模样,但在院外等的娄尚,感觉到之前公子压着脾性的情绪,再次出现了。 这次,好像压得更厉害了,就是他走近都觉得公子偶然泄出的气息,有些骇人。 三公子又遇到了什么事? 李崇音这次回来,没再招云栖,反而让司书司画随身伺候,偶尔也唤一些得脸的二等、三等丫鬟,轮了不少人,独独没了云栖。 那之后,李崇音与云栖再无私下照面。 云栖像是瞬间被遗忘了,成了名不副实的贴身丫鬟,不少差事也被顶了。那些谣言不攻自破,院子里的丫鬟们也松了一口气。 公子根本没对云栖另眼相看,这不过是一时的宠爱而已。 云栖身边的针对没了,但更多的奚落来了,不少丫鬟跑来看她的笑话。 “哟,这不是想攀三公子,最后什么都没得到的云栖吗。” “就是,谁能想到勾引不上!公子慧眼识珠,之前也不知之前她使了什么办法,现在公子认清她了~” “云栖你是不是很失望?真是可惜了~” 司书和司画都是一等丫鬟,自然有办法当着面儿说。 其余有意攀附司书司画的丫鬟也附和道:“三公子哪看得上这样的,当然还是司书姐姐好多了。” 这是在茶水房,在众人以为云栖会像以前一样安静时,云栖这次却动了。 云栖的确没动怒,只是走去拿起一旁的炉子上,端起一水壶,里头还有烧着沸腾的水,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在众人的讥讽笑声中,云栖将那水壶里的水,慢慢浇到众人的糕点盘,滚水溅起,差点弄湿了丫鬟们,她们尖叫着站起,怒目看向云栖。 “呀,我手滑了,不小心把大家的点心弄脏了,是云栖的不是。”云栖还是那温温柔柔的态度,“云栖以前也遇到过一件类似的事,有人想烫的不是糕点,而是我的脸,被我躲了过去,把她自己给烫伤了,那以后我就觉得,做事还是要小心,手千万不能抖。现在我很担心,我再一个不小心,手一滑或者抖一抖……” 众嘲笑的婢女停止了嘲笑,看着云栖的目光,渐渐恐惧。 她们这才明白,云栖根本不是羊,也不是任她们随便捉弄的婢女。 她是升职最快的一等婢女,还是二夫人面前有排面的人。她来了静居,但二夫人还是时不时赏些物品过来。 云栖将水壶放在桌子上,轻巧转身。 看到站在茶水房外,目瞪口呆看着她的司棋。 云栖想,可能今日以后,一个帮她的人都没了。 算了,她本来也没抱太多期待。 没走出几步,却不想司棋跟了上来。 “你……”司棋不明白她心里汹涌的情绪,她就是觉得云栖做的大快人心。 如果司棋是现代人,必然知道,这个在她心中酝酿不出来的词叫:帅。 司棋深呼吸了几次,才道:“晚上的姜片还要吗,昨儿你不是说泡脚没姜是不地道的。” 云栖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有点意外,又有点说不出的高兴。 “要。” 李崇音的突然冷淡和无视,云栖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也不想追究。 她归结于她的顺从计划成功了,李崇音终于发现她与其他婢女没什么不同,对她厌倦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云栖很是自在地在静居住了下来。 云栖清闲了下来,她一直很想念余氏。 只是知道李映月一日不好,她过去就是给人添堵。 待李映月的身体大好,已经常常外出参与世家小姐的聚会,云栖才回了一趟懋南院。 看到她过来,余氏精神劲也好了许多,拉着云栖就要让她一同坐在位置上,也是几日没见,她看云栖的眼神越发柔和。 喝着云栖泡的茶,余氏有些满足地说:“还是你最懂我的口味,不浓不淡,正好。” “二夫人,分明我们泡的分毫不差,怎的就云栖独好啦~” “云栖,你不知道你不来,二夫人都好几日不见笑脸了,就今日见了你把几天的份都给补上了。” “我们二夫人时不时就念叨着,不知云栖过的好不好?” “反正你在静居也没什么事儿,不如白日就来咱们这儿算了,以解二夫人的相思之苦。” …… 余氏佯怒道:“你们这些群野猴儿,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们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云栖眼神一软,略带依恋地望着余氏。 她给余氏按着肩,偶尔也说几句逗趣,一时间屋内笑语晏晏。 门外的李映月不知听了多久,有丫鬟经过看到她,要进去通报,她让曹妈妈将人拦了下来。 并未进院门,神色阴沉,一语不发。 曹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的小姐在来京城前,哪怕脾气骄纵了些,也从没这般自怨自艾。 李映月在离开时,看到了被几个妈妈允许在院子里短暂走动的蒟蒻,由于小姑娘体弱,又被幽禁了一段时间,现在送回去会被人说李府作践他人。 为李府名誉着想,自然要蒟蒻恢复好了,再送出府。 看着这个比云栖更假的冒牌货,李映月连日来的不甘仿佛有了宣泄口。 眼中晦涩一闪而过。 第031章 待欢声笑语后,余氏让其余丫鬟退了, 只留下云栖和贴身之人。 云栖一看就知余氏有话与自己说, 蒟蒻的事已经调查清楚,余氏像是特意让云栖参与了这件事的前后, 现在落幕,云栖也应知道。 这事总体来说, 解决的很顺利。蒟蒻与她的婶娘太过害怕, 汤妈妈给她们缓了两天, 再询问时也无须上什么刑罚, 一问一个准, 那婶娘把这事一五一十地招了。 原来在来京城前, 余氏因心疾在江南那边看了不少大夫, 其中一大夫回去后说了余氏的情况, 要知道当时李昶已经是江南巡抚,在浙江算是半手遮天也不为过,普通百姓都当他们青天大老爷的存在,是不仰望的存在,又说到他们非常宠爱女儿,给女儿的用物都是最好的。 那大夫的远方妻妹刚好来省亲, 无意间看到余氏的脸,发现与自己捡来的蒟蒻有六成像, 就动了歪心思。 这事到这里,好像都解释了缘由。可还有更深一层的,那玉佩又作何解释。余氏常年佩戴的玉佩模样, 只有身边人知道。 这事挖出来,还是费了些功夫的,毕竟那老妇收了不少封口银钱。 李昶带着夫人和子女来京城,将其他姨娘都扔在了江南,那些女子多是上级官员送来的,现在只有她们被留在了江南,说是京城一切稳定会将她们接来,但李昶已经来了好几个月,也丝毫没提过。 她们心中有怨,有恐慌。见那婶娘找来,想着无论真假,给余氏添添堵也是好的,就来了一出里应外合。 她们只知余氏随身戴着玉佩是什么模样,却不知余氏那块玉是余氏祖传,仿制的再像,她一模就能察觉到不同,自然就怀疑蒟蒻她们的目的,才有了后面一个多月的禁闭。 云栖依稀记得上辈子她们是成功的,余氏正是病危混沌时,见到了蒟蒻,宛若见到绝境中的希望,自然抓紧了它,哪怕明知事有蹊跷,可当时的余氏已经没有心力去思考来龙去脉。导致后来蒟蒻与李星堂溺亡时,她才会彻底崩溃。 云栖想到那时候的余氏,就浑身一颤。 余氏见云栖忽然抓住了自己手,划过一道惊喜。 这还是小姑娘头一回主动,云栖是个再规矩不过的,完全不像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似乎对所有人都隔着一层,初时的胆小退去后,成了现在的样子,冷冷淡淡的,规规矩矩的。 也不知学了谁。 惊讶过后,也任由她握着,发现握着的这只娇小的手上布着不少茧子,这孩子才十一岁啊,以前都是过的什么日子。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手心的温暖,仿佛传递着无声的依赖与感情,两人心中徜徉着暖流。 余氏已经将那婶娘送到京兆府,罪名属实就会被移送刑部,只是那蒟蒻年纪还小,这次被吓得连话语都说不好,加上是被婶娘威胁过来的,本身没的选择。余氏还是决定给小姑娘一个机会,回她原来的地方。 当然小姑娘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往后什么性子就难说了。 现在真相出来后,余氏看着始终不言的云栖:“你从中学到了什么?” 云栖:“能不亲自动手,就不亲自动手?”像余氏那样,从头到尾都没出过面,只下了几个命令,却没费什么心神就让她们自己招供了,保留了自身的体面,也为西苑保下了名声。 要知道蒟蒻和那婶娘的事如果闹大,无论真假,在外都是一出笑谈,世家最在乎的无非是颜面二子。 她一直觉得李崇音小小年纪这么淡定自若,除了自身性格使然和天赋异禀外,可能也从余氏的处世之道中悟出了些什么。 余氏笑道:“这滑头,又拿我的话来堵我,虽也没说错。但你还需知道,你控制不了他人的欲望,欲望是永远填不满的,也阻止不了一些突发的事情。遇到困难,要从中寻找破绽,真相总会大白。另外,你知道那些留在江南的姨娘,个个温柔体贴,平时也算敬重我,如果她们这几个月不闹事,我和老爷也是打算将她们带过来的,现在……” 不用余氏说明,云栖也明白,她们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被遗忘了,这几个月是对那几个姨娘的考验,可惜她们那么快就忍耐不住了。 那些姨娘若是知道自己做的这事早被抖出来了,错失来京城的机会,会不会悔不当初? 她又忆起蒟蒻与那婶娘过来那天,婶娘呈上那块玉佩时,余氏嘴角一闪而逝的笑容。 结合实际发生的,似乎更能明白余氏想表达的意思。 “敬重不是演给我看的,只有我看不到的地方,才能看明白些。”余氏耐心的说。 锦瑟、无端几人对视了几眼,夫人为何会教一个丫鬟这些,这可都是未来成为主母才有必要学的,就是对四小姐都没那么耐心,却偏偏对云栖言传身教。 第39节 云栖眼波一转,灵动极了:“那二夫人带着锦瑟姐姐,是因着她表里如一吗?” 锦瑟温婉的脸顿时一变,追着云栖打:“好呀,你个小云栖,枉我平日对你这么照顾,居然来打趣我了!” 本来严肃的场面,被云栖一打岔,又闹哄哄了。 懋南院的小厨房做了不少春节食用的点心,余氏平日用的少,云栖难得过来,早就吩咐小厨房备着。” 什么七巧酥、莲叶羹、梅花酥酪,糖蒸粟香米粉糕……全是庆朝大户人家中叫的上名儿的糕点,分量少,做得精致。 余氏拉着非站着的云栖:“知你就好这个,一同用一些吧。”却不提是专门为云栖准备的。 “我们二夫人啊,就怕咱云栖在静居被人欺了去。”无端笑语。 其实云栖并不嗜甜,嗜甜的另有其人。 只是甜的,最扛饿,她上辈子饿的日子多,总是想着法子填饱。 众人善意的调笑,让整个屋子都欢乐了起来。 身边没了人,余氏也不是只作规矩的,让身边几个美貌丫鬟陪着自个儿吃,再泡上一壶奶香甜茶,在椅子上微眯着眼,这一下午才是后宅的甜日子。 云栖看着屋外阳光斜入,余氏恬静的脸,她好像明白了,为何有那么多美人在身侧,李昶还是独独钟情余氏,因着无论潮起潮落,她都能安之若素。 云栖恍然想起,上辈子余氏总摸着她的发丝,说云栖是最像她的人,非外在,而是性情与气质。 云栖的脸有些红,扇了扇热气,她很少被真心夸赞,得了一句就珍重极了。觉得余氏言过其实,她只是个随波逐流的,性子也被李崇音教的有些刚硬。 云栖回到静居,还保持着好心情。她的活基本被抢了,活做的多自然露面的机会多,能让主子记住的机会也多了,所以静居就是没活也能整出些活来。 在这么积极的环境下,云栖这样惫懒的,自然被人遗忘的很快。 云栖虽然一等丫鬟,却是最清闲的,她只需监督几个粗实丫鬟的差事。若换了旁人恐怕早就慌了,云栖却丝毫不急,更没寻妈妈诉委屈,重新安排。 方才回来,孔妈妈方见到她,眉宇间似有忧愁,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最终叹了几声。 云栖想到上辈子自己试图接近李崇音,被孔妈妈狠狠教训的记忆,就对孔妈妈敬而远之,难不成要警告她别去勾引主子? 云栖摇了摇头,她看了眼暗着的书房处,李崇音没回来。 云栖再次去茶水房时,这会儿嘲讽奚落是没了,但看到她,空气忽然安静了。 丫鬟们私底下去懋南院打听过,那滚油烫脸的事,虽然瞒着严实,但毕竟当时半夜姚氏来过,还是出了点风声。 实情甚至比云栖之前说的还严重,听闻那叫冬儿的丫鬟整张脸都毁了,连着她家的人,都被赶出了府,现在早没了下落。 再看云栖,她们都有些怂。 不能和平相处,让她们怕也是好的。 云栖对她们的表情尽收眼底,还是自顾自的倒茶水和取暖,只有司棋与她说笑几句。 待云栖离开,其余丫鬟就聊了起来。 “司棋姐姐,她…不是好惹的,你还是离她远着点吧。” “那冬儿,太惨了,怎有那么可怕的人。”她们不会怪始作俑者,只觉得云栖过分。 “是啊,也不知她用什么法儿来咱们静居的,说不得用了什么阴私手段……” 窃窃私语不停,司棋听不下去了,放下了添置的柴火。 静静地说:“你们不去惹她,就不会成为冬儿,难不成加害者还有理了?况且,据我所知,云栖是三公子主动讨要的,二夫人还非常不舍。” 满意地看着一群丫鬟震惊地表情,司棋舒了一口气。 真当每个人都想当通房吗,这种说出来吓死你们的感觉,真是舒服。 不过现在云栖在静居的确招惹太多敌意了,司棋敲了敲云栖屋子。 “云栖在吗,是我。” “姐姐直接进吧,门没关。”里头传来云栖的声音。 云栖正在泡脚,一手还拿着一本游记,看起来非常悠闲的模样。 司棋看着那双如玉的脚浸在木盆子里,像是玉石般晶莹剔透,别说那张渐渐长开的脸孔,这姑娘再过几年怕是不得了。 “你是不是哪儿惹三公子动怒了?” “为何这么说?” “我也说不上来,你还是去认个错吧,总归比现在这样好。” 她伺候的时候,能感觉到近日三公子的情绪很差,平日话就很少,这些日子能不说话就不说了。 她不知道与云栖有没有关系,但她知道若云栖愿意主动去认个错,只要她愿稍微主动些,三公子怕不会与云栖计较的。 云栖听到后,道:“与我无甚关系,他应该是外头有什么要事吧。” 云栖只觉得自己的温顺计划成功,未想到别的。记得李崇音得知身世,就是年后的几天,具体哪一天她有些记不清了,毕竟上辈子她这时候还在后厨挣扎,是事后几年,李崇音越来越信任她后,与她聊过的,也是这么推心置腹,她才以为李崇音回应了她。 想到李崇音那样不可一世的性子,得知真相后的模样,嗯……有点不敢想。 “你这么下去,怕是公子会忘了你,你在静居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的。” “能有多糟,我至少还是一等丫鬟呢,过几日又发月钱,年节还有主子们的赏钱,司棋姐姐开心点吧。”想到要涨起来的小金库,云栖又笑出了个甜甜的小梨涡。 看云栖那不当回事的模样,司棋就觉得这孩子不像个丫鬟,那骨子里的傲气,哪像丫鬟呢。 云栖倒了水,净了手,拿出用布娟包裹着的糕点,都是余氏给她的,她分了些给司棋。 看到这些精致的糕点,司棋想到二夫人对云栖的宠爱,也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真过不下去,不是还有二夫人吗。 云栖当天晚上,拿了剩下的糕点去了褚玉院,不过今日里头没人,云栖想着现在李嘉玉夜不归宿都没人管了吗,姚氏大约是真的不管他的,现在还忙着给那李嘉鸿求情呢,毕竟是东苑唯一的苗子。 云栖将糕点放下,礼尚往来,她收了李嘉玉不少东西。 只是在离开时,发现烛台下方的纸条:外出,急事留字。 呃,这肯定不是给小厮的,小厮可不识字,但谁会来褚玉院呢。 难道,写给我的?他也不确定我会不会来,就这么写了? 云栖笑了一下。 他……他也太有意思了吧。 京城,下起了鹅毛大雪,路上的商贩走卒行色匆匆,偶有孩童被亲人拉着走在雪地上,他们穿着红通通的袄子,手中拿着各种吃食或是年货,又添了几分年意。 再有一日,就到正月初一,松山书院也都休了假,只有在京城的学子上着年前的最后一堂。 这段时间,娄尚都陪着自家公子在外,不是拜访名师,就是参与诗会、文会,当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松山学院的学堂听讲与巩固课业。 雪下得小了些,娄尚坐在马车上,戴着佩雯做的手笼。每每看到路边冻得快步离开的路人,再看到这双皮手笼,他都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今日是三公子回李府的日子,毕竟明日的团圆饭总要在李府用的。 见书院大门打开,公子走了出来。 “三公子!”娄尚精神一震,立刻给公子准备车凳。 今日公子身边还站着一位俊美贵气的少年,少年一生玄色蝠纹劲装,猩红大氅在冷风中猎猎作响,几缕墨色长发随风而起,衣着奢华,少年目光澄澈,看着再温和客气,还是自然流露出一丝令人不敢造次的气息,一见忘俗。 当他出现时,似乎只能看到他。哪怕在自家三公子身边,也丝毫不逊色,甚至因其出生,更添了份说不出的高贵。他有着精雕细琢的五官,带着只有皇家才有的淡淡矜傲气息,那目光不经意扫过时,仿佛连神魂都会为他万劫不复。 光凭这份相貌,这位九皇子绝对能称的上冠绝京城了。 今日是这位留在书院的最后一日,他是这个书院谁都不愿得罪的人。 当然,也很难有得罪的机会。九殿下的性格也令人亲近,他大多时候随和,爱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没有太多皇家的趾高气昂,瞧不起他人的模样,是口碑极好的皇子,所以书院里不少学子都喜欢与他相处。 就是这位天潢贵胄有些风流不羁,才来书院没多久,无视各种禁令,又是逃课又是呼朋唤友又是大肆饮酒,前些日子还偷偷带了烟花女子来书院,差点把几位先生气出个好歹来,若不是其余学子说情,就要将人赶出书院了。 娄尚立马朝着这位小祖宗行礼,魏司承似与李崇音相处的不错,毕竟这位实在没皇子架子。两人约着去冬日游湖,分别之际魏司承偶然瞥到娄尚的露指手笼,比李崇音发现的更早。 直接将娄尚的手拽了过来,薄唇微微一勾:“这倒有趣,哪来的?” 娄尚哪想到有朝一日会有皇子碰自己,吓得心肝颤。 吸了口凉气,不敢怠慢:“是奴、奴才的母亲…” 啪。 魏司承将手里的柑橘捏碎,汁液从他手中流出。 魏司承将它随意扔到身边小太监手上,取了对方恭敬递来的巾帕擦手。 娄尚仿佛看到自己的脑袋在对方手里捏碎,浑身都发着颤。 这季节的柑橘都是稀罕物,这般不珍惜的也只有魏司承这样身份的人。 魏司承掏掏耳朵:“没听清,再说一遍?” 虽然笑嘻嘻的,但娄尚立刻说了实话:“是奴才未过门的妻子给奴才做的。” “心思倒是巧,有趣有趣,我此前都没见过。”魏司承说着,边笑看李崇音,“闲来无事,去你李府瞧瞧?” 皇子去官员府邸,有拉党结派嫌疑,是不合规矩的。 九皇子似乎对这些官场上的规矩不太懂,也没什么心机地随意提出来,一看就是随口说的。 娄尚的脸色立马憋成了绿色。 “怕是不行,今日家中有访客,况且,”李崇音顿了顿,看向书院对面的街角,“殿下的红颜知己正等着您。” 魏司承也看到街对面的马车,一女子掀开帘子。 女子不过双十,艳若桃李,正是京城名角秦水嫣,来自红袖招,与那潇湘里的姚凤凤共同争夺第一花魁的资格,听闻正是为了她,魏司承近日拒了淑妃有意撮合的婚事,虽大家都说九皇子还是玩闹的年纪,婚事不急于一时,再者为了他的品貌与恩宠也有不少世家上赶着愿意将女儿献出。 男子们嘴上说着不耻,却也羡慕魏司承的风流恣意,这些清倌人可骄傲的很,无论什么身份,也要她们高兴了才会赏脸见面,更不用说乖乖等着了。 “见笑了,见笑了。”魏司承哈哈一笑,不以为意,“这手笼借我一用可否,一只便可。这可是好东西,前些日子我还听三哥说起过边疆战士冻得厉害,好些手都烂了,说不定能派上用。” 李崇音也想到了这一点,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魏司承,这位虽无意皇位,却实在聪明的很。同样的物件在娄尚眼里只能御寒,但在他们眼中,意义是不一样的。 “殿下还是快些去吧,过会儿雪又要大了,我可看不得那望眼欲穿的眼神。” 魏司承往那马车走去,道:“崇音兄可是在取笑我?” “人不风流枉少年,崇音是艳羡。”他的确欣赏魏司承的洒脱。 “崇音,少说些场面话。” 两个少年相视而笑,倒有些知己的意思。 第40节 “那就过些日子再来府上,正好要到年关了,宫里是有的忙了。”魏司承很随意。 “恭送殿下,只要您得空闲,音自当扫榻相迎。”李崇音却不因对方随意,而没了礼数,规规矩矩地躬身作辑。 魏司承上了马车后,里头很快传来男女调笑的声音,渐渐远去。 李崇音对这位九皇子没丝毫怀疑,实在对方就是个单纯受宠皇子的模样,无论是行为还是言语,些许骄纵中,又透着大多皇室人没的纯澈与随和,只除了风流些,几乎没什么问题。当然这样的性子,还有皇上刻意将他宠废,也代表着他彻底与皇位无缘,以后至多做个闲王。 若是三皇子败了,怕是闲王也做不得。 马车里的情形与外界所想的完全不同。 魏司承拿着那只手笼,是分指的,没有平常见的那种厚实又像裹脚布一样的长,没有以前见过的华丽,手上的这个不累赘,又保暖又轻便,针脚做的隐蔽,皮质的可防水防雪,考虑的很周密。 那娇媚的秦水嫣默默地跪在一旁,动作上规规矩矩的,不敢说一句影响主子思考。 魏司承将那手笼翻来覆去研究着,好一会才掀开一旁车帘,望着大雪中的京城,沉声道:“今年,边疆的将领有福音了。” 另一边,分别后,李崇音撩开车帘,一片阴影盖住了表情。 声音冷了几度:“手笼何来?” 第032章 几盏烛灯照亮书房, 仙姿佚貌的男子一袭白衣, 坐在上首翻看书卷。 下方跪着的佩雯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她午后刚扫了雪回来, 就听闻静居的孔妈妈已经等了她好些时候了。 其他人都笑言她说不得要飞黄腾达了, 这以前还没这样的事儿,三公子的静居可是块宝地。 但她不知是否自己犯了什么事, 在今日以前, 三公子可能都不知懋南院有她这样一个粗使丫鬟。 她看到一旁跪着的是她未婚夫婿娄尚,娄尚不断向她使眼色,但她看不明白,这下就更慌了, 生怕两人还没婚成, 就被主子家给赶出李府,他们还指着在李府过下半辈子呢。 司棋端上泡好的龙井茶, 又重新站在李崇音身后,看着佩雯的样子,想起云栖比佩雯年岁还小,怎么都是粗使丫鬟出身, 差距就这么大。 李崇音泯了一口,却觉味道缺了些什么, 也不再碰那杯茶。 “只是寻你来问问, 无需紧张。”李崇音将放在一旁的另一只手笼拿了起来。 一开始娄尚说是母亲做的,就漏洞百出,也怪不得九殿下不满了。只是那位殿下给了他的颜面, 没有当面申饬罢了。 不提娄尚那闪烁其词的态度,就说手笼并不是庆朝普通老年人会做的东西,大部分人连看都没怎么看过,它早在汉朝就出现了,当时叫千金绦,专供贵族,因其穿戴繁琐,使用较少,到本朝更近乎于无。年轻女子倒有可能翻过典籍,虽说佩雯一个大字不识的丫鬟会知道,也有些蹊跷。可没更好的解释了,兴许是看了懋南院里书屋中的书册。 “这是你送与娄尚的吗?” “是、是奴婢。” “抬起头说话。”在李崇音看来,只有眼睛才能最清晰表达一个人的想法。 佩雯缓缓抬头,慌张尤存。 是个模样清秀,但眉宇间带着恐慌的丫头,约莫有十五岁。 “你这做法很是新奇,是如何想到的?”李崇音放低了声音,看着眉眼温柔,很容易令人产生信任。 佩雯着实一愣,她一直知道三公子是多么令人倾慕的存在,可他一直是那冷漠的模样,这样遽然的温柔实在令人无法冷静下来。 娄尚张了张嘴,看到未过门的妻子被少爷一个笑容,就迷得晕头转向的,心都拔凉拔凉的。 他家三公子总是这般,无意识地任由女子沦陷。 佩雯哪知道当初云栖如何想到的,但她答应过云栖不能提到她,只能猜测着云栖当时的想法:“是娄尚他冬日会生冻疮,手都烂了,涂抹膏药总也不见好。便想了这法子,能保暖又能让他做事不臃肿,是不是……做错了?” 她说到最后,尾音都在发着颤。 “没错,可是大大的功劳,以后你们成婚后想念娄尚,也可申请来静居。”对于聪慧的人,李崇音从不吝啬自己的提携。 这消息对佩雯来说喜出望外,但想了想静居的争奇斗艳,这里的女子竞争最为激烈,就是云栖这样有二夫人撑腰的婢女都有些艰难,她还是默默打消了年头。 “谢三公子。” “手笼做的很好,将来说不得有大用,赏赐也不能少。听闻你们择日即将完婚,我这里备了五十两白银,就当送你们的新婚贺礼。”那都是方才回府时,魏司承让小太监送来的赏银,若是将这分指手笼献上去,三爷党能得的好处何止区区五十两,所以收得心安理得。 李崇音当然看不上,不如作为赏银,也能让这对小夫妻更用心伺候,一举二得。 看着司棋端着托盘走来,将那布盖掀开,正是要晃瞎人眼的白银,五两一锭,共十锭。 佩雯长这么大,哪里看到过那么多银两。 佩雯和娄尚本来以为问完话就结束了,不问责就算不错了,不曾想到会得这么多好处。 两人颤颤巍巍地接过后,走了几步,佩雯实在受不住良心的谴责,即便她答应过云栖不能说出她,但这么多银子,拿着太亏心了。 佩雯将托盘塞入娄尚怀里,砰一下朝着李崇音跪下。 李崇音还在研究那手笼,实在佩服这奇思妙想,见佩雯跪的这么狠,起身过去打算亲自扶她起来。 却听佩雯伏在地上说道:“这分指手笼不是奴婢想出来的,奴婢连原来的手笼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又怎会做这改良版。” “你的意思,它不是你做的?”李崇音居高临下的眼神,实则具有威慑力。 佩雯心跳得厉害,还是将话说了出来:“奴婢有参与做,只是出主意的,还有帮奴婢画图样,以及做收尾的都是……云栖。” “为何一开始不说?” “云栖,她希望奴婢保密。” ………… 云栖在静居的日子很清闲,她好不容易摆脱了李崇音的关注。现在就寻着机会多陪陪余氏,还有将前世学到的再巩固一下,例如女红、习字、舞蹈等,春节期间不得动用针线,她自然不能做女红。看书也看累了,只剩其余几项能力练习了,兴致来了,会在房内哼着调子舞上一曲。上辈子李崇音让专人训练过她,她私底下也喜爱这种舞动时轻盈的感觉,只是不能随意在外展现出来罢了,毕竟太轻佻了。 她舞在兴头上,脸上布着细汗,让整张脸更显得晶莹剔透。 这时,司棋敲响了房门。 云栖立刻停下了动作,缓了缓气,穿上绣鞋,定了定呼吸。 开门时,她除了还有一丝喘,没什么异样。 “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司棋看着有点急。 “没什么,刚睡了一会,姐姐来是为了?”今日不是司棋当值吗,而且李崇音最近好像挺不待见她的,也正合她意,云栖正觉得身心轻松。 “快来,三公子让你过去。” “啊?” 云栖问了半天,司棋也闭口不谈。 这气氛让云栖都有些心慌,快速回想自己最近做了什么,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 两人出门的时候,云栖总觉得有人在观察自己,虽然那感觉非常玄妙,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左右寻了一番,也没发现其余人在附近。 司棋:“怎么了” 云栖:“没什么。” 乙丑躲在阴影处,立刻隐了身形,没想到云栖这么敏感。 云栖到书房的时候,佩雯和娄尚都已经不在了,只有李崇音俯身书写,粗粗看去,笔走游龙,笔下有力。 云栖行了礼,见司棋已经自觉退下,云栖明白李崇音在书写的时候,不喜任何人出声。 她有些不安地走了过去,撩起袖子,以为他磨墨。磨墨也是有讲究的一门学问,速度的快慢与轻重都要把握得当,重了轻了都不行,力度也要匀得前后一样。 李崇音没看她,专心一致。 云栖亦是静静垂头,无声的默契晕开。她没细看,但能感觉到李崇音的字比前段时间越发有气势了,他用的居然是甚少出现的行书,是他最擅长的,也是前世教她的。云栖目光有些恍惚,像回忆到了前世某个画面。 写完最后一个笔,李崇音搁下比,轻笑:“看看写的如何。” 云栖哪会随意评价,直接道:“三公子的字自是极好的。” 他写了一首诗,每一句都由前朝诗人所作,诗句简单易懂,虽是截取,合成一体却别有一番意境。 “云开洒膏露,栖息在何处。有如女萝草,心闲同海鸟。” 云栖读着,觉得很有些天高海阔的意味,又仿佛在形容一女子。 云栖目光倏然一顿。 这是一首藏头诗!每一行最前面的字连在一起,是:云栖有心。 有哪个奴才能让主子写藏头诗,恩过了就不是恩,而是罪,云栖鬓边落下一滴冷汗,不停揣测李崇音的用意,行为上也不含糊,立刻跪了下来。 “你跪什么,我让你跪了?” “云栖不敢。”却怎么也不敢再站起来。 “那就解释一下,为何你身为贴身丫鬟,却始终没尽到你的职责。你这半个月,都做了些什么事务?”他深知,云栖藏得这么深,连这么一点事儿都要别的小丫鬟保密,必然是不会轻易说实话的,只是云栖太过谨慎,怎么让她说出来就是个考验了。 云栖眼前一黑,这怎全成了她的问题,分明是他不愿意看到她,记得几次偶遇他都是视而不见的。 当然,主子是永远不会错的,有错定是下人的错,云栖没丝毫辩解。 “扣你半个月的月钱吧,过年的赏钱也是没你的份了。差事有所懈怠,太闲了怎对得起贴身丫鬟的身份。” “是,谢三公子。”云栖只觉得心在滴血。 “另外,再解释解释这个怎么想到的吧。” 李崇音扔了那手笼在她膝盖前,云栖定睛一看,眼皮轻跳。 这是她帮忙做的,自然认识。 露指手笼,前世是在军营里先兴起的,让不少边关将领过冬更容易了些,还因此龙颜大悦,让不少献策的京城世家都得了赏赐。 因为军营里用的较多,京城这边暂时没出现,也是正常。她让佩雯保密,只是想少惹事端。 她印象里,这是早就普及的。 难不成,现在还没出现? 大雪覆盖的道路上,小太监德宝缓慢地赶着马车,担心路滑翻了车,要知道里头的主子还与名角秦水嫣在闲聊着,怎可扰了主子雅兴。 前头却被一马车阻拦,两车相遇,那马车上的车夫也是有礼,先下车行礼。 德宝细细一瞧,那马车夫有些眼熟,他认出了是谁家的。 第41节 立刻拉了缰绳,轻声向里头的主子说了几句。 车帘被拉开,魏司承亲自下了车。 迎面走来一蒙面女子,娇美的面容在面纱下若隐若现,更添神秘。她穿着华丽的雪白狐毛裘衣,幽幽的目光朝着魏司承看去,很是惹人怜爱。 “漪宁见过殿下,祝殿下新春吉乐,年年有今朝。”女子盈盈下拜。 “杜六姑娘也要与我这般生疏吗,像是祝寿词似的,可把我给喊老了。”魏司承微微笑着,亲自扶起了她,显然与来人是熟识。 杜漪宁是宰辅千金,杜家嫡次女,排第六,最小的女儿。因神童之名而从小备受关注,极受淑妃疼爱,与淑妃是表亲关系,是淑妃心目中最为期待的三皇子妃,由于年岁还小,这事儿暂时搁下,她经常来往淑妃的宫殿,自然与几位皇子也是熟悉的。 魏司承见杜漪宁的手有些冻僵了,指尖冻得通红,就把自己的暖炉放了过去,杜漪宁双颊微红,有些羞赧,朝着魏司承轻轻一礼,刹那风华迷离。 杜漪宁心中有些喜悦这位天潢贵胄的体贴,这世间也没多少男子能这般体贴入微了。 魏司承:“你这是特意等在此处,与我拜年的?” “当然是来拜年的,好些日子没见九殿下了。另外还有一事,也不知漪宁能不能帮上忙,”杜漪宁俏皮地笑了笑,卖了个关子,随后从婢女手中接过宣纸,将之递了过去,“九殿下请看。” 魏司承接了过来,看到上面的图案,愣了一下。 杜漪宁看他惊讶的目光,只觉得也不枉费她在这里等这么久了。 她声音悦耳,缓缓道来:“您前些日子与三殿下,不是说希望为圣上分忧吗,边关疾苦,若有些保暖之物就好了。这是我专门想出来的,我称它为手套,庆朝应是没有的。它能够分指,也可只作半指,若是皮质的更可防水,可以用来……”她想的细致,先抛砖引玉,把图纸放出,引得对方赞赏,再做出实物来才更有震撼效果。 杜漪宁说了很久,却发现魏司承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欣赏与惊喜。 魏司承没打断对方,听完后,莞尔一笑,让车中的秦水嫣将放置在茶案上的物品拿过来。 杜漪宁这才发现车中居然是有人的,还是个容貌相当魅人的娇娘。 那软言软语的,就是她一女子,都觉得酥软。 她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常态。 秦水嫣将那魏司承研究了一路的手笼递了过去。 魏司承将它取来,道:“你晚了一步,说的可是它?” 杜漪宁看清后,震惊地退后一步。 怎么可能,难不成还有穿越者? 魏司承观察着杜漪宁的变化,有些奇怪,随即又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 只是过于震惊的杜漪宁没注意到罢了。 “还有,庆朝并非没有此物,这是从汉朝就流传下来的,只是之前的太过繁冗,大多皇室贵族不爱使用,它叫做手笼,你没见过它,又怎么作出了这张改良后的图?” 第033章 这段话简直当头棒喝, 杜漪宁一直以为那是现代的产物, 见京畿都没这东西,以为必然是没出现过的,就没多调查。 她实在太小看古人的智慧了, 他们非但不好糊弄, 还非常懂得找话语漏洞。甚至因为过早开蒙, 学习四书五经与君子六艺,从小被灌输的知识比现代人只多不少。 她不能再当自己站在巨人肩膀上了, 她紧张之后, 又暗暗让自己沉着应对,幸好遇到的是最单纯的魏司承,别的皇子可没那么容易应付了。 “这可能是什么时候翻看书册看到,又忘了吧。” “这样啊。” 果然, 魏司承没有多问。 幸好九殿下只是单纯的疑问, 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 她就特别喜欢魏司承独独对她的体贴。 见他的关注力都在自己身上, 并未留多余视线看身后那秦水嫣, 她心情才好受了许多, 她知道,自己于他,应是特别的。 有她在的地方,他不会看别人,她享受着这样的对待。 她在见到他本人前,一直听闻九殿下容貌冠绝京城, 特别是那纯净无垢的气质令人想入非非。其实那些宫女常年待在宫中,能接触的人就那么多,身为受宠皇子必然成为她们重点垂涎的对象。 她以为不过尔尔,可真当看到本人,才知道美貌真的能冲击人,谁不想玷污那白纸呢,看着他堕落,看着他眼中满是欲望的模样,该是怎样的成就感。 “那你这只手笼又是哪儿拿的?” “看到崇音的小厮手上戴着,便拿来瞧瞧,正打算呈给三哥看看。”魏司承是忠实的三爷党,素来是三爷犯了什么事,他都会去说情,由于淑妃的关系,他没有成为别的党派的可能。 “你说的是李府的李崇音,那位最年轻的茂才?” “你也听过他?” 杜漪宁掩嘴而笑:“谁能不知道他呢,偶遇过几次,我认识的几位世家小姐常常说到他呢,那真是让人见之忘俗的人。” …… 魏司承再次上车,坐在软垫上,手上还拿着那张杜漪宁给的图纸,缓缓闭上了眼。 “九爷,是它有问题吗?”秦水嫣柔柔地问。 “我只是在想,她是一直如此,还是以前的我没看清。”或是刻意忽略了她身上的违和感与漏洞。 他始终相信,杜漪宁是不同的。 他还记得初听杜漪宁的《咏鹅》时,对这女子的惊艳,他从没想到,世间有女子居然如此有才华,偏生又如此柔弱娇美,性格多变又狡黠,似乎永远都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事,有别于所有闺阁女子。 再是后面她踏春时出的《春晓》,更让他觉得,世间唯有此女值得最好的对待。 她是朝阳,是他在宫廷中的曙光,也是憧憬。 但现在,这憧憬,有了一道裂缝。 杜漪宁看着魏司承的马车远去,在众多婢女的搀扶下进入车内。 入内后,她的神色几度变化,侍女端来暖汤,她手一挥,汤水将那侍女的手背烫红。侍女不敢说话,跪在旁边,喊着小姐饶命。 杜漪宁按着太阳穴,不耐烦听:“安静,头疼。” 众婢女噤如寒蝉。 杜漪宁穿越之始,犯了很多穿越前辈容易犯的错误,她起初以为是在拍古装戏,说了无数胡话,那异常表现与原来沉静的杜家千金相差甚远,等她发现时为时已晚,她被杜家人认为是妖魔鬼怪附身,道士来做过法,她被当做怪物,导致那杜家夫人到现在都与她不亲近,看着她的目光总是透着诡异。 后来她发现那宰辅父亲要把她送去道庵,她才惊觉古代真不是几句失忆就能蒙混过去的,她必须要自救。 她无论怎么说都是文科生,背几首不在话下,在她发现这是一个历史上没出现过的朝代后,她就知道她的机会来了,她自然不会学那些穿越前辈随意背诗。 古人作诗,都是根据情境与自身经历而作,她前头已经吃过亏了,当然不能再堕现代人的骄傲。 在她要被送走的前几日游湖时,见到一群白鹅路过,她灵光一闪,便念出了到现在还是幼儿启蒙的《咏鹅》,那以后,连圣上都对她赞赏有加,神童之名便伴随她左右。 她成功让宰辅父亲放弃送她出家,也成为京城最有名望的世家女,再过几年,京城第一美人的头衔也必然非她莫属。 她也因此进了淑妃娘娘的眼,与几位皇子有了交集,特别是其中有望登基的…… 一个时空只能有一个气运之女,她刚开始也是小心观察周遭,没发现任何其余怪异现象,便渐渐认定这个世界独独她气运最强,所有配置皆是皇后命。 平平静静过去了那么多年,为何会突然出现一个疑似的穿越者。 她必须要找到这个人! 静居。 云栖将那露指手笼再次呈现上去。 “这并非奴婢的主意,其实奴婢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只是见人戴过,就借花献佛了。”她本来也没居功的意思。 “你为了逃避我,连这种事都可以撒谎?”李崇音俯身下来,半蹲在云栖身边。 李崇音的声音很轻,看似温柔,实则里面是用了一丝内力的,心智不坚定的人很容易被蛊惑,说出心里话。 在逼供这方面,李崇音是非常得心应手的。 李崇音不会刻意引诱女子,但只要有需要,他可以随时切换出能让人心房失守的语气、神态。 所以她总是怕他忽然温柔下来,那代表他要坑人了。 仿佛就在耳廓边的低语,云栖只瞬间迷茫了一下,暗暗掐了下大腿,清醒过来。 “不是撒谎,是事实。”云栖闷声着说,“是我做的,我会认;不是我做的,我不会认。” 这话说的肯定,对上云栖清冷的表情,看来是真的了。 “行,我知道了。只是你否认是真的,想远离我也是真的吧。” “……”无法反驳。 “我一直奇怪,除了逼你来我这里外,我还对你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何至于此?”李崇音猛地捏住云栖的下颚,似想看清这个婢女的内心。 “唔!”云栖闷哼一声,抬头就撞入一双淡琥珀色的眼,里面没有往日的平淡,似乎这个无情的人心底,也有少年的迷茫,也有渴望被理解的冲动,也会有疑惑。 “云栖……不敢。”云栖艰难道。 他还不是几年后那个谈笑间樯橹灰飞的人,他现在还只是强迫自己成长的少年,看着他罕见的露出真实情绪,云栖有些动容。 她拼命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心软,否则万劫不复。 李崇音一笑,早知她能藏这么深,必然不会认真回他。 他猛然站了起来,不想再透露丝毫,只崩出一个字:“滚!” 云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很快就消失在书房了。 良久,李崇音捂着半边脸,他的所有表情都盖在手掌下,低声道:“我居然会期待一个婢女。”期待那一点真心。 云栖喘着气回到偏房,有些混乱,还有些不忍,她不断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走了几步,就看到满是羞愧的佩雯等在那儿。 佩雯张口要解释,云栖摇了摇头,她知道佩雯会供出她,很可能是受了李崇音的魅惑之术,他懂得如何运用自身优势,没有足够的定力,是非常容易被他迷惑的。 佩雯以为惹怒了云栖,不断道歉。 一咬牙,将包裹着五锭银子小布包塞入云栖怀里。 “这个是我们商量给你的,不要还回来!” 云栖再回神,只看到佩雯跑的快没影了,就这样,云栖阴差阳错地充实了自己的小金库。 第二日正是除夕当日,过了今日,云栖也长了一岁,在庆朝已是能谈婚嫁的年纪了。 当然,大户人家至多是定下婚约,还是会等女子及笄后再行嫁娶。 她一早就穿上了孔妈妈送来的袄子,这是早就让绣娘们备下的新年袄衣,根据院里婢女的等级,花案稍有不同。 第42节 云栖哈了一口气,一开窗户就看到银装素裹的院落,大雪下了一夜,刚停了,真美啊。 几个丫鬟正在勤勤恳恳地扫着道路上的积雪,偶尔嬉笑打闹。 她已向孔妈妈请了一日,今日要去懋南院帮忙。 孔妈妈上会儿差点惹怒二夫人,现在看到云栖,就想到她和三公子之间那若有似无的感觉,暗道自个儿还是少插手,若三公子真有意,将云栖纳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她何必当这个恶人。 云栖比平时更早起来,没想到其余人早就在了,大多婢女看到云栖,只轻轻颔首不提其他,她们还是有点怂云栖的。 云栖用着早食,听着其他婢女聊着,忧心提到,李崇音的书房彻夜通明。 书房门外,有侍卫把守。即便是司书司画这些一等婢女也不能靠近,便是送汤水也不得进。 没多久,云栖看到远处被众婢女小厮围在中央的李崇音。 早没了昨日那情绪失控的样子,他依旧众心捧月般地立在众人之上,云栖觉得自己真是太有闲心,这可是被敌国大将都称作神算子的男人,岂会短短几句就被打倒,她何需操这个心。 众婢女小厮都说着吉祥话儿,李崇音也吩咐娄尚分着年节赏钱。 满是欢声笑语与争抢的声音,云栖本就被罚了月钱和赏钱,自然不用上去。 她轻轻朝着李崇音方向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并未看到,李崇音朝着她消失的方位,驻足了一会。 整个李府道路已被粗使丫鬟扫净,几步就能看到挂在上头的红灯笼在白雪映衬下飘荡。 她到懋南院的时候,余氏刚起了没多久,看到她扬起了笑脸:“先去暖炉旁烘一烘。” 云栖暖了身子后,接过无端递来的篦子,为余氏慢慢梳着头。 两人脸上都不自觉带着笑,温馨暖和。 余氏看着铜镜里又长了一岁,出落地更美丽的云栖,心中溢出说不出的酸涩。 梳完发后,余氏轻轻将云栖搂了一下。 目前传来的消息,与之前牙婆给的并没有出入,云栖的确是云家最小的女儿,刚出生时像个小猴儿,长开后越来越不像云家人,因此受到了惨无人道的虐待,她身上有无数被鞭打的痕迹,还有整整一年被赶去猪圈与诸多畜生同睡等等,。 她派去的人,除了简单描述了一下云栖的早年遭遇外,最多的还是说她虽貌美,云家人却笃定她是云家女,云家那蛮横的态度,本就有些蹊跷,可惜她们的笃定,让调查陷入僵局。 余氏只要一想到云栖遭受过的,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就疼得心都抽了起来。 云栖这么安静,安静的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那都是她长期被虐待压抑的结果。 现在所有消息都对揭开真相不利,她只能隐忍不发,她始终相信,她与云栖相处时那莫名的感觉。 余氏装作宠爱云栖,不敢多抱那瘦弱的身子,只将湿润的眼角给隐了回去:“好像稍微养回来了些,还是要多吃点。” 云栖笑着点点头:“知道啦。” 早上有祭祖,由李老夫人带领大房二房以及所有子女,前去祖宗祠堂中跪拜,祈福等。 末了,还需烧衣,以免祖宗的灵魂在地底受凉。 其他李家的旁支,也会在一旁叩拜,一时间,李家热闹非凡。 与往年不同的是,李老夫人独独让李崇音上前,让他对着祖祠多跪拜了几次。 并轻声对着祖宗牌位道,这是李家未来的希望,今年就要参加秋闱,望祖宗能保佑他得个好名次。 其余旁支暂且不说,独独那被人忽略的李嘉鸿,以怨毒的目光,死死瞅着李崇音的背影。 到了晚间,后厨十几个炉灶都起了火,所有后厨的人分工合作,一应菜色是在最早一日都让姚氏和余氏过目的,但依旧要经过择菜、选菜、洗菜……等六七道前期准备工作,而后在管家李济检查过后,才能一道道烧好,再由丫鬟们一一呈上。 李老太太今日也穿的格外喜庆,坐在最上首,她的下方就是李达、李昶,以及他们的子嗣,女子在女子席。就是那一直被李老太太关着的李嘉鸿也被放了出来,云栖也看到了年前一直在外的李嘉玉,他始终戴着那铜制面具,面具后的那双眼,与云栖对视,两人装作不识,互相移开了眼。 一群丫鬟们在上菜、布菜中穿流,一副欣欣向荣的场面。 在布菜时,云栖不着痕迹地往李嘉玉碗中加了几勺子。李嘉玉吃了会,在云栖再次过来时,装作掉了东西,弯身要捡起时,云栖也蹲了下来,两人的头撞在一起。 乙丑微微一慌,不敢让云栖发现自己并非主子,他心知自己不配。 只将主子吩咐的桃木簪子悄然放入云栖的衣袖中,也许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他知道,这是主子自己雕的,独一无二。 今日主子还在皇宫参加宫廷年宴,最是繁忙的时候,这里自是不会过来。 云栖察觉到了,再次起来时,也不敢多看,只觉得她这恩人,真是不愿欠人的性子。 怎的没完没了,她又该拿什么还礼。 在众人向老夫人贺新年之际,两人的小动作没被任何人发现,颇有一番意趣。 在年宴快要结束时,外头突然一阵骚动,紫鸢匆匆行来,似乎是太过激动了,说话还有些结巴。 “老夫人,二老爷,外、外面有一位总管公公,来传皇上口谕。” “什、什么!?”李老夫人满脸红光。 李昶脸色微微一变,想到了什么,他还记得昨日龙颜大悦,似乎与三皇子有关,而三皇子在皇上面前还夸赞了几句李崇音,他已有所耳闻,只知是一改良过的手笼得了皇上的赏识,与他们李府息息相关。 来人是御前太监赵顺,到了大堂时,所有人都已跪着了。 他先是说了皇上对李昶在工部的表现很是满意,继续勉励,特赐一道御膳:山珍刺龙芽。 整个李府,由此进入了高潮,个个面红耳赤,不断朝着皇宫方向谢主隆恩。 即便是李老夫人,也是激动地险些站不起来。 不是这道御膳有多金贵,而是它代表的含义,代表着皇上记得李府。 李府早就是末流世家了,不过为了祖上的威名,她苦苦熬着罢了。 多久了,她早已认了李家衰败。 她的眼睛,闪着些许泪光,这道菜是转机。 李老夫人将这道御膳,分给身边的李达、李昶等人,当然姚氏余氏那儿以及他们的子女也是有的。 李映月也是头一次吃御膳,还有些激动。 她转头看向余氏,却发现她将自己那分到的部分,让身边的无端收拾了下去。 这是自己不舍得吃,还是要给谁? 她默默地看向正在忙碌布菜的云栖,现在的云栖已渐渐长开了,走动间带着一种像是春天万物复苏般的清新感,配上她沉静的气质以及稚嫩的脸,矛盾中杂糅着奇异的魅力。 她悄然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只觉得御膳也食之无味。 除夕夜赐御膳,是看皇上心情的。 心情好了,便赐御膳给一品、二品大员,平常时候是没二品以下官员什么事的,所以李昶是独一份。 李昶亲自送赵顺出去,两人在门口见了礼。 赵顺:“咱家还要去吏部尚书府赐膳,李大人留步吧。” “恭送赵公公。”李昶不着痕迹地塞了几张银票过去。 赵顺眯了眯眼,收下了:“李大人不用客气。” 临别前,在李昶耳边说:“皇上说,他记着您呢。还有那手笼,要替边疆战士感谢您府上的公子,未来……可期。” 有些话,不能当面说,比如皇上忧愁边疆战士的温饱,不少人都出了主意,不能独独赏其中一家,帝王的均衡之道,便是如此。 私底下,给些奖赏,才是真正的皇恩。 比如上辈子,云栖不知的是,提出手笼概念的杜府子孙,特别是杜漪宁,得了无数好处。 李昶听到那四个字:未来可期,顿时心绪翻涌。 李崇音,这是间接在皇上那儿都挂了名号了,他们李府,也许真的要起飞了。 云栖自然不知自己小小的蝴蝶翅膀改变了那么多,于她而言,她已经严明不是她的意思,若追究起来,也是佩雯做的。 她将自己瞥的一干二净。 她当晚回了屋内,就对着铜镜试着李嘉玉给她的桃木簪子,尾端还雕了云朵的模样,边角磨得很光滑,虽不算多值钱的东西,但她非常开心,一会看看佩雯、娄尚送的佛珠,一会看看这个桃木簪子,她终于有称的上友人的人了。 她手边,是余氏自己都不舍吃,给她留的御膳,她就着月色,一口一口吃着,嘴角溢出笑意。 过了除夕夜,李家的旁支陆续回去。 云栖则是去了懋南院与锦瑟等人一同包饺子,民间素有大寒小寒吃饺子的习俗,春节亦是。余氏看她们包的满是面粉纷飞,模样有趣,也会亲自包几只,拿着一点面粉在云栖、锦瑟等人脸上抹了一下,云栖哈哈一笑,也不敢回击余氏,却与锦瑟等人大闹。 包到最后几只,需在里头放上铜钱、麸子、麦芽糖等物,谁吃到了就能得到来年祝福。 包完后送去小厨房煮熟就能出锅,余氏喊来几个女子一同吃饺子,独独李映月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余氏立刻派了郝大夫前去,近日,李映月与她是越发生疏了,余氏却有些放任了这样的生疏。 最后被云栖吃出了麸子,李崇音吃出了铜钱,余氏吃出了麦芽糖。 分别代表了来年幸福、发财、和甜蜜。 余氏顿时高兴了,李崇音将那铜钱给了余氏,余氏却将之放到云栖手里。 “我们云栖整日钻钱眼里,不若给她吧。” 李崇音一愣,看着云栖也呆呆的样子,没说什么拒绝的话,只是也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 起身说吃完后要去给师长拜年,不一会就离开。两双胞胎见状,也说要去看看姐姐,余氏吩咐他们各自当心,让丫鬟们收拾残局。 李正阳、李星堂有很长没见到姐姐了,他们知道姐姐平日不但要上女夫子的课,还要陪老太太礼佛,亦是忙碌的,但现在是春节,应当是有空的,而且他们也担心姐姐的病。 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郝大夫离开。 偶然听到几个丫鬟在窃窃私语,说是看到偷偷哭泣的姐姐,说那蒟蒻为何还留在李府,是否是故意碍四小姐的眼,想抢四小姐的地位。 现在四小姐日渐憔悴,以泪洗面,太过可怜了。 丫鬟们心疼着,一人说,要是那蒟蒻消失了就好了;另一个说,最好让她们在菡萏池中淹死,现在过年,没多少仆役会去池边,定然是没人能瞧见的。 双胞胎不敢打扰姐姐,而且刚才郝大夫离开时脸色也不好。 他们偷偷趴在床边,看了眼在床上憔悴呕血的姐姐,顿时怒火中烧。 他们要为姐姐报仇! 他们脑子一热,找到了在院子里散步的蒟蒻,天真的说要带她去玩。蒟蒻身边只有那些严肃刻板的妈妈,特别是婶娘被移送到京兆府,她整日恐慌,哪见过那么可爱的孩子,还愿意亲近自己,没几句就同意了。 两位少爷,屏退了左右,把她引到了菡萏池附近。 李星堂初时只想吓吓她,正要推一下蒟蒻,不料那蒟蒻被吓到后踩到石头上的雪,滑了一下,慌张下拉住了李星堂衣袖,后面正是那菡萏池。 啊———— 尖叫声响起时,云栖正好要去李老夫人院里,带余氏送去的年物。 第43节 她听到那一前一后的两道声音,好像是…… 第034章 那方向…是菡萏池! 云栖对那一前一后的喊叫声有些熟悉, 她是受过专业音声训练的 。 更何况,心中放着事,立刻联想那是谁。 与此同时, 云栖就回想起前世余氏得知噩耗后的日渐枯槁, 弥留之际的余氏其实很糊涂了,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她神情满是灰败之气, 只抓着她的手腕竭尽全力地呢喃:小月, 小月…… 云栖当初一听这小名就浑身发热, 不是月儿,是小月。 强忍着泪水夺眶而出,因忍得太过而全身发抖。 她紧紧攥着余氏的手,在她耳边回应:我在, 我在…… 云栖知道余氏不是在喊李映月, 是在喊真正的李府二房长女, 余氏的第一个孩子。 这个小名是余氏还在怀孕时, 就充满爱意取的,她期待了十个月的孩子。 对不起, 娘没好好保护你…… 娘想看你十里红妆,嫁得一如意郎君…… 余氏最终也没等到,溘然长逝。 余氏是在病痛折磨中,痛苦死去的,死不瞑目。逝去当日,她整个身体萎缩的只有原来一半, 全然没了京华姝色的模样,甚至连个人都不像了,干瘪的让人能泪瞬间掉下来。 * 李星堂和蒟蒻的惊呼声就仿佛是噩耗吹起。 云栖没想到重来一次,有些轨迹还如同前世那般,只是提前了大半年,起因也不尽相同。 云栖没在周围看到奴仆,这是被刻意支开了。 云栖自认不是多正派的人,有哪个暗探光靠善良能活到最后的?还能保持尊严,太难太难了。 她很多时候只能顾着自己,偶尔顾及周遭。谁活在这世上能永远当道德标杆,能保证任何事都光明伟大,哪怕是圣人。 她只想对得起自己,守护想守护的,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她几乎瞬间放下手中的年物,也顾不得形象,她知道冬日的池水有多冷,那是能将人冻成冰棍的温度,一个幼儿不被溺死也会冻死。 她在一小道上看到东张西望的司书,这是她唯一遇到的婢女。 看那模样也知是在找李崇音,她向来是积极寻找偶遇李崇音的机会的。 云栖快速靠近她,也许司书从没见过向来清清冷冷的云栖会有这么激烈的情绪。 “我不管你平时对我有多少成见,现在只希望你能帮我喊人去菡萏池救人!” 说罢这句话,等司书再回神,云栖早就没见了人影。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司书觉得云栖是知道一些事的,只是没选择说出来。 她想了想,咬着指甲。 还是没去找人,她对云栖积怨尤深,也许是女性的直觉,总觉得三公子对云栖非常不同。 她更怕云栖说出李嘉鸿的事,她不想被赶出李府。 只听了两道叫声,就说有人落水,这云栖怎么不去说书。 在李府能出什么大事,还不如找三公子要紧,云栖若是死了……才叫大快人心呢,那就没人知道她做的事了。 司书哼着小曲儿,看到远处听到喊声,匆匆而来的司画。 司书冷眼旁观:“回去吧,好冷,今日怎么府里的人都不在了。” “都在打麻雀牌儿呢,谁乐得这么冷的天出来。” 司画想说她好像听到了喊叫声,问了一句:“方才有人在喊吗?” 司书:“听错了吧。” 李正阳在菡萏池附近来回走,看到弟弟和蒟蒻一同跌下水池,简直急疯。 他大喊着让人来救,才想起人早被他们给撤走了。 他们本来只想吓唬蒟蒻,不是想害人命。 他们以为,这种农家人,肯定会凫水,逗她一会就会让她上来,他们还准备了托起人的木板呢,木板呢!去哪里了,他发现不见了! 看着弟弟脸都白了,水面浮着冰,弟弟在冰湖中拼了命地挣扎,不断地喊着哥哥,这几声哥哥仿佛成了魔咒,李正阳眼睁睁看着弟弟越来越无力,然后挣扎幅度变小,慢慢消失在湖面上。 李正阳崩溃大吼着,无论是谁来都可以,救救弟弟! 可菡萏池本就离几个主院很远,靠近的是李府庭院,夏日来的人多些,到了冬日,不是去东苑一般不经过这里。 他喊了很久,也没下人过来,李正阳脸上全是泪水,短短瞬间他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见迟迟没有奴仆来,他情绪已经崩塌了。 想也知道,这么冷的天就是奴仆也想围着暖炉,在炕头上吃红薯,谁乐意跑这湖边来。 他万念俱灰,顾不得自己不会凫水,只想把弟弟救上来。 在李正阳绝望地要跳下去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一个力道扣住,推到远处的枯草坪上。 “害人不够,还想自己找死?你看谁会最伤心!”雷厉风行地说完,问已经懵了的李正阳,“他们掉落的方向!” 是云栖! 她转瞬回眸的眼神,煞住了哭得不能自已的李正阳。 他看到她的瞬间,所有的绝望被冲散了不少。 李正阳已经吓傻了,只愣愣地指了一个方向。 见周围还是那么安静,短时间没有人会过来,这样冰冷的湖水但凡晚一步就是死亡,云栖知道没时间思考了,她不可能这样熬着,吸了一大口气,一头撞入冰冷的池水中。 “云栖姐姐,我再也不欺负你了,我以后对你好,你一定要救弟弟……呜”李正阳生怕以前欺辱云栖被记恨,不断道着歉。毕竟年纪不大,早就慌了神,不断哭着,胡乱地说着话,他已经在湖面上看不到云栖了。 云栖早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好冷,在触到冰水时,好像四肢已经不属于她了。 湖水很浑浊,她看不清周遭,不断下沉游动,过一段时间会去湖面上唤一口气。 来回第三次时,云栖已感到身体冻得麻木了。 这次下去如果再找不到,她怕是也要一同去了,云栖很急,池水冷得她几乎失去思考。 李正阳腿软地倒在地上,看到云栖上来换气时,整张脸都发青了,嘴唇也冻紫了,他才好像积聚了力量去外面找人,横冲直撞地,忽的撞入一人怀里,看到来人的脸,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指着菡萏池的方向,几乎说不出话了。 云栖终于在第四次下沉的时候,摸到了一个孩子的腿。 她大喜过望,云栖靠着意志力,游得很缓慢,视线是模糊的,只有一个执念,将孩子拖到池边。 好冷。 ……拖不动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干燥滚烫的手将她手上的重量拿走,她拼命睁开眼,眼前氤氲一片,羽睫上沾着晶石般璀璨的细冰,隐约能看到一双急迫中透着戾气的眼。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明明他是那样淡然若仙的人。 但是在察觉到来人是谁时,云栖不可抑制地安心下来。 只要李崇音在,一定不会让李星堂再次死亡。 李崇音刚刚离府,用了饺子后,这个年算是过去了,他也不打算在李府浪费光阴。他可用之人不足五指之数,正因太少才让他很长时间才发现李府被人放了探子。 今日府中只放了墨砚一人,若不是巧合他甚至无法及时赶回来,路上碰到哭得稀里哗啦的李正阳,几乎是箍着人,以轻功过来的,也顾不得被人发现他会武的事实。 他接过云栖几乎用生命护下的孩子,快没有呼吸了,微弱到随时会死亡,四肢已现僵白,再晚一点点,哪怕是他也救不回来了。 不愿放弃,立刻点了孩子的几处重要穴位,内力几次震动,终于让那孩子呕出了一口冰水,苍白的肌肤也在内力不断输送下,渐渐回了些温。 也不过几个呼吸间的时间,李崇音再回头云栖再次沉了下去。 李崇音心一沉,立刻用大氅包裹住李星堂,交给墨砚,命令其立刻送去郝大夫那儿。 “别去喊人来了。”之前便罢了,有他在,无需旁人插手。 若他与云栖一同出现在此地,被任何人见到,云栖是无论如何都要被纳入静居了,他还不想趁此逼云栖就范。 “……主子!”墨砚还没喊完,只见李崇音也入了冰湖。 云栖感到自己的身体不断的下沉、下沉。 她的腿被什么抓住了,是一双人类的手,她隐约想到了蒟蒻,蒟蒻似乎想借由她往上爬,云栖想告诉她,这样两人都会溺死。 那样柔弱的人,也在最后爆发了求生欲了。 云栖想到了李嘉玉,那个几次垂死都挺过来的人。 她…也不想死,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如果遇到危险,捏碎它……无论在哪里我都会知道……”她隐约想起双月夜下,颀长的身影,深邃的眼,玉石般的声音。 云栖用最后的力气找到随身的锦袋,捏碎了那颗紫色珠子。 但我在池底,你来不了。 …… ………… 云栖醒来时,只觉得身体仿佛被一团火包围着,她颤抖地如同筛子。 我没喝孟婆汤,没见到阎王老爷。 离云栖以为必死的结局,似乎只是弹指间,云栖却仿佛过了大半生一半。 我是死了吗…… 云栖不知自己把疑问问了出来,她的身体还是僵硬的,寒气入体,她就像一个被冰水冻起来的人,动作迟缓。 “活着,还满意吗?” 云栖这才发现,她背后有一只手始终按在自己的穴位上,脚边还躺着生死不知的蒟蒻,再远处是哭得没停下来过的李正阳,那小孩的泪是金豆子吗,怎的没完没了。 身体的火热是因后方之人用内力驱散她体内的寒气。 第44节 云栖想转头,却被桎梏住,看不到李崇音此时的狼狈。 他甚至没多余的内力来去湿,能勉强保持两人性命,已耗费全部力气。 热流在体内循环一个周天,云栖明显感到身后人已到极限。 头重重撞上云栖的背部。 云栖僵直着背,任由那人晕在自己背上。 她这会儿甚至没心思思考男女大防,只有前世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不断回放。 她不敢信他,因那颗飞蛾扑火的心被毫不留情地践踏,弃如敝履。 但他于她,何尝不是如魔似佛,如师如友的存在。 师父,你是想我这辈子也逃不脱你吗。 这是云栖上辈子偶尔对李崇音的亲昵称呼,只两人才知道,她无声地说着。 好一会,才恢复了一些身体的行动力。 窸窸窣窣的声音,云栖看到从矮木丛小道上,走出来的李映月,独独她一人,没带其余婢女。李映月看到地上生死不知的长兄和蒟蒻,还有哭得发不出声音的李正阳,以及消失了的李星堂,她已经完全懵住了。 也许这个结果她自己都没料到。 为何附近没有仆役,除了双胞胎的命令,也许还有别的因素。 有人是想致蒟蒻于死地,现在是来验收结果。 但结果……触目惊心。 她们的目光在冷空中对撞,云栖无声地笑了起来,甚至笑得泪都要出来。因为落水后喉咙被冻伤了,短时间无法恢复,听上去格外嘶哑,难听极了。 她转背脊,李崇音慢慢滑了下来,脑袋差点落到地上时,被云栖接住,将他轻轻放了下来。 云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全身的骨头还刺痛着,深入骨髓,但此刻,她心中只有滔天的愤怒。 云栖现在没有丝毫理智,来到一动不动的李映月面前,积蓄着所有的力气,不计后果地甩手打过去。 她的力气被冰冻了大半,但也将李映月打偏了头。 李映月被打歪了头,牙齿不慎咬到舌头,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云栖,也许是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丫鬟,她不要命了吗。 云栖全身都被冰水浸透,因寒冷的天气,脸颊旁和鬓角旁全是冰霜。 看上去却仿佛裹挟着无尽火海,面容却清冷。 云栖每张一次口,就仿佛撕裂了血肉。 但她的眼神,如冰似火。 “你、不、配做他们的姐姐。” 第035章 有讲究的人家, 罚人是掌人不掌脸的,脸是颜面。 更何况集万千宠爱的李映月,她身为二房嫡女这辈子但凡没犯大错谁能拿捏她? 只有她掌人的份,无人能掌她。 她与云栖的身份云泥之别, 云栖这么做, 是完全豁出去了,根本不考虑自己的下场了。 云栖气得狠了,呼吸都粗了,那眼神仿佛要吞了她。 “你真正想弄死的是我吧, 何必做这戏?” “怎么,不敢冲我来,怕顺藤摸瓜怀疑到你身上?” “还记得那次滚油的事,那时的你还不屑这种手段, 现在把你曾经不屑的都用在与你相处七载的弟弟身上!往后独处时,可会受良心谴责?” 李映月像是冻伤般, 僵硬地看向云栖身后, 已经停止哭泣的李正阳,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这两个孩子天生聪颖, 天性中的顽皮与嫉恶如仇让他们经常被训斥, 使余氏头疼。但不代表他们什么都不懂,联想前前后后的线索, 即便李映月没出现,却是由她而起,导致的结果惨烈至极, 李正阳模模糊糊地发现,这次的事可能是姐姐利用了他们。 李正阳望着她渐渐陌生的眼神,让李映月彻底慌了。要知道无论母亲与兄长态度如何变化,两个弟弟对她一如既往,对她很是依赖,她说什么他们都会听从。 他们怎么能…… 不,不会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只是个奴婢,有何资格……” 李映月虚张声势,但语气已泄露她的慌乱。 她不能失去他们,因为这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李映月甚至忘了还手。 当然现在怒极的云栖,她一个深闺中的小姐根本不是对手。 更因为云栖没说错,每一句都好像把她内心最黑暗的地方给挖了出来。 她深知余氏对云栖的特别,所以她不能动云栖,蒟蒻不是云栖,无人在乎蒟蒻,正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发泄对象,一念之差…… 但她真的从没想害双胞胎性命,可现在这么说,还有人能信她吗。 特别是看到地上被牵扯入的李崇音,李映月抖得越发厉害,大哥…… 云栖的手又细又白,又被冰水浸过,如同水鬼般拉着她的肩,逼她看远处躺着的人。 云栖的声音贴着李映月的耳廓,犹如索命般:“你看到李星堂了吗,知道他在哪里吗……” 李映月的目光慢慢看向平静无波的池水—— “啊————” 李映月满是大汗,猛地从床上坐起。 那日云栖的说得每一句话,甚至云栖的表情,都历历在目。 虽然现在知道李星堂是被救起,已经移到懋南院医治了,但当时她是真的以为李星堂没了。如今知晓了,也无法阻止她重复做着当日的梦。 曹妈妈听到李映月的惊叫声,小步进来,为自家这几日入了魔障般的四小姐披上袄子。 “四小姐,你多少用些粥食吧。”已有好几日都没怎么用过了,曹妈妈等人忧心着。 李映月置若罔闻,踉跄地跑到外面,却被守在院门口的老妈妈阻挡了去路。 两位妈妈正是原来看管蒟蒻的,他们得了余氏的命令不让李映月出院门一步。 “请四小姐回屋里去,不然奴婢无法复命,请您不要让我们难做。”她们哪见过向来梳妆打扮精致的李映月会连外衣都没穿好,没有束发的模样跑出来。 李映月还想说话,却看到院门外,蹲着的李正阳,他的小脸再也没多少嬉皮胡闹,乍看过去居然有几分李崇音的影子。 也不知在哪儿坐了多久,他们离得不远,李映月喜出望外,她还是像以前那样温柔的语气:“正阳,你快于母亲说说,与我无关,不要听信云栖片面之言!她甚至以下犯上……” 李正阳上前了几步,他眼角还红着,似刚哭过,也许他不相信向来识大体的姐姐会害他们兄弟。 如果云栖没赶来,他们兄弟都会死的。 “姐姐,你真的是故意让婢女们说给我们听的吗?” “你也不信我?” “是不是故意的!?”李正阳突然吼了一句。 “我……”李映月想否认,但她知道那几个婢女已经被余氏带走了。 见李映月的迟疑,李正阳:“弟弟还没醒,你知道他差点死了吗?” 她看着李正阳通红的眼瞳,话语被梗在喉咙间。 也许是不想让双胞胎知道这些龌龊事,余氏暂时让所有人都瞒着他们。但双胞胎很多时候是由李崇音管着学业的,平日灌输了不少知识,看上去小,但也启蒙四年了,如今七岁,在庆朝不能算是孩童了。 李映月上前一步想去追李正阳,被两位妈妈拦住。 李正阳缓缓退后,在李映月煞白的神色中,跑的没了影。 李映月腿一软,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她只是想要,有人爱她,为什么连弟弟都不想要她了…… 云栖已经发热三日了,在冰水中浸泡的时间长了,郝大夫又说池水因不流通,虽在夏日有菡萏促其活性,但终究有些毒素,云栖在湖底喝了不少,体内有轻微毒素淤积,又寒气入体,损了些心脉,能救回来已是大幸。 清了毒后,云栖就起了热,她始终没有醒。 静居的所有婢女还记得,三日前二夫人亲自过来,希望能将云栖带回懋南院医治。 她们眼中,一直温柔如水的二夫人,那日像是变了一个人,威严极了。 也不知三公子说了什么,云栖在静居待了三日,高热不退,最终还是被余氏带回了懋南院。 哪个丫鬟能不羡慕,云栖活成了所有丫鬟最想要活成的样子。 要知道丫鬟的命,便是没了又能如何,主家好的给一副药便是仁德了,还亲自过来守着,便是小姐也没那荣幸吧。 那些没给云栖下绊子的暗自庆幸,但下绊子的,整日恐慌着。 听闻事情起因是五公子不慎落了水,当时菡萏池附近无人,只有去邰平阁送年货的云栖正好经过,进了那冰池里救了五公子。 这么一想,又觉得二夫人做的合情合理,要知那冬日的池水是能冻死人的,没几个人能有云栖的勇气。 听当时到的小厮说,他们到的时候,只有呆呆站在原地的四小姐,晕倒的云栖和一个哭得不能自已的李正阳,西苑乱了一下午,连李老夫人那儿都惊动了。 云栖被移到了懋南院的小屋里,这里离主屋不算远。主屋里是刚醒来还很虚弱的李星堂,醒来后听说是云栖救了自己,就闹着要过来看云栖,却被余氏压了下来。 云栖浑身冒着汗,她不断的摇着头,眼睛紧闭。 显然睡得很不安稳。 到处是火光,那滚烫的烈焰舔舐着她的肌肤,窒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火焰里,仿佛藏着无数狰狞可怖的獠影闪过,全是她记忆最深刻的人。 她看着自己慢慢被吞噬…… 灼热、火浪,是她重生前最后的画面。 云栖抖得厉害,她的脸因高热还泛着红晕,只是汗水不断蜿蜒落下。 像是被梦靥缠身,她脸上的汗水被慢慢擦去,来人的衣袖却被混沌中的云栖抓住,紧紧的攥着,用力到关节都泛了白。 第45节 “九爷——”癸巳看着魏司承坐在床边,上前就要把云栖的手掰开,女子怎可随意触碰皇子衣物。 还没走几步,却被魏司承挥退。 他们是趁守卫不严的时候进来的,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可能,待的时间不长。 之前云栖一直在李崇音的静居,便是主子也不可能冒着风险过来,况且有李家这位三公子在,云栖也不会有生命危险,送到了懋南院才有了这机会。 只是癸巳从未想过,他们主子居然会入女子屋子,也算不得闺房,虽是为了给这女子驱除骨子里的寒气,但这终究有违君子之道,更不像殿下会做的事。若被人知道,九殿下会遭到什么流言蜚语都不可知。 云栖落水时间长,寒气入了骨髓,若不完全除去,往后怕是要落疾。 魏司承让身为女子的癸巳来给云栖去除剩余两成,本不需亲自过来,却还是犯了险亲自来了一趟。 只见魏司承轻轻将那支落在梳妆台的桃木簪子再次给云栖插上。 看到那支桃木簪子,癸巳就有些难受。 在生母去世后,魏司承年年到了母亲忌日,都会雕一支簪子来纪念生母。 幼年时,生母总喜爱在宫墙内望着天上云,看着云起云落,云飘云动,所以魏司承总是会雕这个。 也不知这事怎么被淑妃得知了,就在年前的几日,刚从上书房回来的殿下去请安时,淑妃寻了个借口,说是他身边一小太监犯了事在蚕室,要带人出来需他自己去,那小太监是魏司承心腹,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淑妃让身边人带他去了蚕室,蚕室是小太监进宫后,净身的地儿。 殿下到的时候,正是一群刚进宫的小太监净身的日子,眼睁睁看着他视若珍宝的十几个簪子,被用来刺入那玩意儿,以保血气不流通。以往用的都是棒针,如今却故意用簪子。 作践人,毁人心。 淑妃在外对九殿下都宛如亲生,三子有的,九子必然有,从不厚此薄彼。 她一般不在肉体上摧毁殿下,只在私底下不断做这阴私事儿,怎么刺激人,侮辱人,怎么来,一年比一年更严重。 那日,忍耐多年早就习惯的殿下却忽地再也受不住,冷着脸与淑妃理论。 却不料让淑妃动了胎气,也不知那动胎气是真是假,但在外看来,便是殿下不敬养母,惹得养母动了胎气。陛下得知消息后,九殿下被罚跪在淑妃的宫门外,直到淑妃安康为止。 到淑妃保住了胎后,才去向陛下求了情,谁不道淑妃宅心仁厚,对这养子仁厚宽和。 九殿下面对陛下还是那忏悔又羞愧的模样,不因惩罚而怨怼,因为陛下对他只宠无爱,他不能有恨更不能有怨,那样连宠都可能消失。 这是陛下要看到的,九殿下不能有别的选择,他只能成为三爷党,这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局面。 送与云栖的这只簪子,是殿下随身携带的,也是今年雕给生母的。 最后的这支,魏司承只想送给最想送之人,他心底最干净的地方。 从今往后,他再不会碰木雕,不会再给任何人侮辱生母的机会。 云栖捏碎那千里追时,殿下还在罚跪,虽然皇上的惩罚已结束,但九殿下还是自觉地跪着,淑妃不叫起,便不起。 为此,九殿下自行请罚,喧嚣而上的暗害母妃流言,才渐渐抵消了。 殿下根本无法赶过来,哪怕赶过来也是来不及。 幸而杜六小姐来给淑妃拜年节,向淑妃求了情,才让殿下有能够暂时喘息的时间。 她记得当日殿下的腿,已严重冻伤了,那血肉都快跪烂了。 没上药,便匆匆赶来了李府。 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殿下回来后很沉默,比往日更晦涩了几分。 直到今日,才过来看了一次云栖。 魏司承看到云栖还挂在身上的锦袋,那是他用李嘉玉的身份送的。锦袋已经空了,里面只剩一些千里追的碎末,浸过水,用处也散了。 他将之解了下来,重新放了一颗新的千里追进去。 倏然,云栖睁开了眼。 但眼中没有焦距,像是还沉浸在噩梦中,并不清醒。 她愣愣地看向魏司承,魏司承知道云栖没见过真正的自己,解释起来实在匪夷所思,不如当做梦一场,正要打晕云栖时。 不料云栖定神地望着他,笑得迷离,慢慢说着:“此生来世,望不复见。” 你我互不相欠,我只是再也不愿,那样死在火海里了。 魏司承握着锦袋的手,抖了一下。 锦袋掉落在被上。 第036章 不等魏司承反应, 云栖又闭上了眼, 眼角一滴泪悄然滑落。 她像说了句梦话, 再无别的回应。 魏司承的神情空白了一下, 已先于思考撷去泪珠。 从没想到这个与他谈笑靥靥的姑娘,目光会变得那么空茫和凄凉。 全然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是谁让她如此? 也许实在想不明白,他缓慢转头:“这话何意, 她认识我?” 不应当, 他从未以本身的身份与样貌与云栖见过,云栖是不可能认得他的。 癸巳还没见过自家向来精明深沉的主公, 有这么错愕的表情, 差点就控制不了脸上表情, 隐去嘴边的笑意,忽然觉得这样的主公特别真实。 轻声道:“应是做了噩梦,云姑娘目光涣散,并非清醒的表现。” 魏司承也知道,只是云栖那话与眼神,戳人心肺。 他知癸巳说的有理,那狠绝之言与他无关,不过是小姑娘梦靥了。但还是心底莫名一空,仿佛失去了什么。 魏司承将新的千里追放好, 重新系上。 “余寒已清?” “是。” 李崇音顶着余氏那边的压力,将云栖刻意留在静居那三日,就是为她去寒气。可惜他还要除自身与那李星堂的寒气, 身体又还在成长,没到巅峰期,内力有限,至多为云栖去八成,剩下的两成只能靠云栖自身硬撑过去。 魏司承过来,正是为云栖去那剩余的。 离开前,癸巳看了眼门口被他们迷晕的婢女,摆了个更自然的姿势,并快速清除他们来时的痕迹。 癸巳看着魏司承走路还有些跛,那是膝盖上的腿伤还未好,哪怕用最好的金疮药依旧需要休养,但宫里瞬息万变,谁又会给殿下修养时间。记得宫中除夕宴那日,为了不让其余人看出异样,殿下裹了好几层,以免血渗到衣物外边,忍到后半夜回了十二所,绑布与血肉粘在一起,鲜血淋漓,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殿下已忍耐多年,这时候李府因落水事件,李三公子将身边的几位属下都召回了李府,他们此时来,并不是明智之举,若被那李崇音发现,对殿下的计划影响太大。 两人像来时一样,很快就消失在云栖的屋子里。 魏司承重新回宫,给守卫看了眼腰牌就顺理入宫,他是正大光明出入的。他已十六,按大庆的皇室规矩,皇子三岁入弘西十二所,十六岁可出宫建府。 他的府邸正竣工,就是偶尔出宫也是正常,现在只等年后受封,就能出宫了。 也正因为一直掌在手中的九子很快要天高任鸟飞,淑妃才用那极端方式警告九子,他再如何也依旧逃不出她的手心。哪怕这些年,九子一直对她的亲子肃王很是信服,从无任何怨怼,但正是这乖顺的模样,让淑妃有些惴惴不安,他始终记得这逆子幼年时,怨毒的眼神。 五岁都不到的孩子,就知道给她下毒,这种孩子,不彻底灭了他的威风,长大后就是虎狼之辈了,她怎能不警惕。 淑妃只能安慰自己,九子就是不满,也没任何倚仗,无权、无母家、无靠山、无拥臣,只有陛下的宠,这宠也不过是看在他早逝的生母份上。飘忽不定的宠是把双刃剑,又能蹦跶出个什么。 再者,上一次那手笼的功劳,可是记在肃王身上的,从这也能看出九子对三子是臣服的,这多少安抚了淑妃的心。 魏司承让癸巳回归了烧炭宫女身份,自己则是去换药,再出门时又是那丰神俊朗的九殿下。 魏司承还是一如既往去淑妃处请安,不让他人用不孝的话语来拿捏他。 再次遇到杜漪宁,由于上次罚跪是她求的情,两人遇见时,杜漪宁俏皮地眨了眨眼,魏司承也颔首回应。 这样一个多次帮忙的女子出现在后宫中,便是魏司承也无法硬下心肠。相识至今,杜漪宁都不知帮九皇子多少次,无论明面上还是私下里,他们关系都是相当融洽的。 今日三子肃王因手笼之事,得皇上的夸赞。 所以淑妃难得对魏司承和颜悦色,说笑道:“既漪宁与青雀感情如此深厚,青雀上次拒了本宫的撮合,想来是心中挂念着你?” 魏司承垂下的目光闪过一丝厉色,青雀是他的乳名,他实在不喜从淑妃口中说出,侮辱了它。 但他依旧保持着倾听的姿势,目光澄澈,表情恭顺,实在挑不出错处。 淑妃宫中的宫婢默默上茶,魏司承像是喝了一口,却连杯沿都没碰过。 宫婢们还记得年前,九殿下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前来与淑妃理论的模样。 她们也是头一次见到九殿下那倏然变化的气场,肃然而冰冷,仿佛坚不可摧,屹立大地。 杜漪宁嫣然一笑,得体地说:“表姑可别打趣漪宁,漪宁蒲柳之姿,哪能入得九殿下的眼。” 杜漪宁是少数可以直接喊淑妃表姑的人,一般情况下,臣子之女,哪怕是亲戚,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淑妃娘娘,足见她有多受淑妃的喜爱。 “我们漪宁才华横溢又容色无双,这世间有哪位男子能不倾倒?” “您可别笑话漪宁了,漪宁不依。” “那漪宁心仪谁,与表姑说说,表姑也能为你去探探陛下的意思?” 杜漪宁不断推脱,满是羞红之色。 淑妃当然不是要把这个心中儿媳人选白白便宜了九子,这九子如何配的上杜漪宁。 只是听闻皇上有意把杜漪宁赐给太子做侧妃,那太子对这姑娘也有些情谊,在奉天殿表明仰慕已久。偏偏杜大人深知一家女百家求,不愿轻易站队,自家姑娘既然这么被惦念,自然要嫁那最有希望荣登大宝的,那才是他杜家最荣耀时刻。 也是只老狐狸。只说女儿还年幼,还想再留身边几年,这才让皇上暂时打消了赐婚。 只是杜漪宁的婚事,现在显然不是她能决定的,淑妃怎能甘心。 魏司承全程听着,没有插话,直到淑妃倦了,两人才离开。 魏司承对她之前的仗义相助表示感激,杜漪宁丝毫不居功,明眸皓齿,浅笑言兮:“今日我邀了太子、六殿下等几位殿下去京城郊外紫炉点雪,停雪时分正是喝酒作诗的佳季,漪宁可有幸邀九殿下一同去?” 虽是询问,杜漪宁却笃定魏司承定会答应,他从未拒绝过她。 魏司承出神地望了会雪景,膝盖上钻心的痛始终作用着。 婉言拒绝:“不了,上书房太傅布下的课业,还未完成。” 杜漪宁脸色微微一变,有些难堪。 这分明是借口,九殿下何曾这般不给她颜面,他的眼中向来只有她。 第46节 杜漪宁觉得自从上次宫外那一面后,魏司承对她的态度就淡漠了一些,虽然不是很明显。 她隐下不快,很快又扬起微笑:“记得你上次说有东西赠与我,是什么呢?” 是那只仅剩的桃木簪子。 魏司承否认道:“寻不到了,下次再寻别的予你吧。” “那我可要独一无二的,旁人都没的。”杜漪宁打趣道,七分假三分真。 “尽力而为。” 两人又说了几句,才分开。 她凝神看着魏司承挺拔的身姿,在雪地上踩着一个个脚印,猩红的大氅在空中猎猎作响。 那样艳靡,又决然。 弘元帝皇子众多,其中唯有九子,对她最诚,平日更有些洒脱恣意的做派,浑身掩不住的贵气,实在是她眼中最符合天潢贵胄的代表,这样的男子哪个女子能够不心动。 但,此刻,她感觉好像从未看透他。 不是错觉。 他的态度变化不大,可他们相识多年,哪怕细微变化她也能感觉到。 杜漪宁的手指缓缓收拢。 . 魏司承两人离开后,屋内的门开了一下又再次关上,冷风窜入,火炉中的薪火噼啪作响,又渐渐回暖。 屋内,只剩一昏迷不醒的无端,以及走不出噩梦漩涡的云栖。 云栖旁边的屋子,李星堂又吐了一次血,他浸泡的时间比云栖还长许多,如果不是从小练武,身体底子非常不错,加上云栖救的及时,这孩子是肯定救不回来的。 只是现在救回来,身体却比之前虚弱了太多,心肺受损颇重。 李星堂那儿人仰马翻了好一段时间,待余氏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躺在椅子上撑着手熟睡的无端,幼子的身体加上昏迷不醒的云栖,让余氏少见地动怒。 无端被锦瑟等人喊醒,一看到冷着脸的余氏,慌忙一看周遭,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不知何时熟睡了。 她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立刻跪下请罪。 余氏也知这几日她的怒气有些控制不住,只疲惫道:“你可知我是信任你,才让你在这儿看着云栖,这时候若是云栖有什么变化,救不及时,会有什么后果?自己去汤妈妈那儿请罚吧。” 无端也是羞愧难当,没有丝毫辩解,立刻应是。 余氏来到床边,看着已经暂时安稳下来的云栖,脸色依旧苍白,脸上还带着细汗。 想到那日到的时候,云栖生死不知地躺在那儿,李正阳又哭晕了过去,唯独清醒的李映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想到李映月,余氏心情微微一沉。 正在为云栖擦汗的她,发现云栖的热度好像退了些。 正要让郝大夫过来瞧瞧,发现云栖微微颤动的睫毛,余氏的心一紧,有些紧张地看着云栖。 云栖缓缓睁开了眼,她眨了好几次,视线才恢复,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目惊喜的余氏。 好几日没开口说话的她,声音格外嘶哑:“我梦到您了。” 也不知这话哪儿激到余氏,她终于克制不住,缓缓抱住云栖,越抱越紧,像是在告诉自己,云栖真的回来了。 天知道她在得知云栖和幼子可能溺亡的消息时,差点想随他们一同去。 若云栖有个三长两短,她该如何是好。 云栖很虚弱,她还有些分不清梦境现实。 直到感觉到余氏埋在她肩头的地方,湿润了,温热的泪沿着她的侧颈滑落,才像是踏实地回到现实。 现在余氏只是怀疑她的身份,却能如此动情,也许真是那不可割断的联系。 云栖心中有些酸胀,回抱住余氏微颤的身子。 “我回来了…让您担心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余氏自然不会让自己这一面被其余人看到,只默默的将情绪宣泄了一会,就松开了云栖。 起身让婢女喊郝大夫过来,重新为云栖看诊。 懋南院又是忙碌的一整日。 待人散去,云栖看着帐顶,她隐约记得自己好似梦到了魏司承。 那人比记忆中年轻了一些,看着还没未来那雕刻般的冷肃。 她还对他说了上辈子死前,想对他说的话。 前世真正面对时,她不定有那胆量说。 这一世,他们都没见过对方。 他那样带着皇室自矜的人,又怎可能出现在陌生女子的屋里,所以云栖很清楚那是梦。 这辈子应该是没机会见到了吧,没了李崇音那层关系,她是不可能入他的眼的。 午夜,云栖的床边,出现一个人影。 来人搭着云栖的脉,却惊讶地发现,云栖剩余两成寒气已被去除。 李崇音皱了皱眉,怎么可能。他记得让她回懋南院时,只去了八成。 唯二的可能是有别人出手过,或是她自己运气了得,将之压了下去,化了寒气。 只是自身化寒气,实在太罕见。 凝视着云栖的脸良久。 你究竟是谁,或是你身后是否有人? 李崇音不喜这样的不安定的因素,有瞬间,本能涌现。 哪怕再欣赏云栖,但对于这样可能威胁到自己和李府的存在,李崇音还是伸出的手,慢慢握住云栖纤细的脖子。 云栖隐约察觉到什么,只是大病未愈的她有些迟钝。 突如其来的杀气,像是死亡与她擦肩而过,危机感让云栖睁开了眼。 “谁!?” 第037章 云栖在黑暗中喊了一声, 坐了起来。 心跳的厉害,仿佛要冲出身体般, 她慌神地望着四周。 月光透过窗棂铺在不远处, 浓稠的夜色如打翻了的墨,晕染着无人的寂静。 在她的坚持下,才让余氏撤掉了其余人, 她并不希望因为自己让余氏被非议。 云栖颤颤巍巍地摸向脖子,那种像被毒舌猩红的芯子舔过的感觉犹存。 是不是就差那么点,她的性命…… 睡梦中,能感到那股杀气。 上辈子的习惯,她被训练的非常敏感。 云栖一手向枕下摸索着,才想起这里不是自己的屋子, 没放匕首。 谁有这个能力悄声无息地潜进来? 这府里有这个能耐的,只有李崇音和他的手下。 随即云栖又无声地笑了起来, 如果那人真想对她下手,她根本就没反抗的机会,甚至连逃跑都困难。 随着年岁成长, 李崇音只会与前世印象中的无心男人越来越接近。 她是在那冰池里浸泡地太久, 连人都不太清醒了。 云栖晃了晃脑袋, 摸向自己的脉。 却惊讶地发现,平稳和缓, 充盈通畅,按理说她浸泡许久,应是沉脉。 用医书中的话语, 沉脉就是:气虚,寒凝肝脉,肋骨刺痛,畏寒等症状。 她落入冰池时,来不及想那许多,差之分哩前世重演,重蹈覆辙。 若能侥幸活下来,用前世所学,加之药理,需最少十几年时间,才能将那股寒气慢慢逼出体内,在医治过程中,会留无数病痛和遗症。 现在都没有了,她与常人无异。 云栖想到自己被救起后,背后那循环于身体的暖流。 目光缓缓看向静居方向,是他…… 只有他有这能力,并有可能帮自己。 “谢谢。” 无论前世如何,今世她又欠了他。 云栖是真心实意感激的,却不知与她一门之隔的门外,那个差点将她杀死的人,还站在月色中,身影朦胧又不真切。 除去身边可疑之人,是李崇音的习惯,就像那几个在李府的探子,用作杀鸡儆猴之用。 宁可错杀,不放过是他的做事准则。 近期,他为李昶仕途顺畅,拿到其中几位官员的弱点,做了不少安排,也混迹于市井中,灭口是常事,在他心中,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安全的。 刚才,是习惯使然。 只是在云栖清醒的刹那,李崇音想起两人相处的点滴、余氏的怀疑、云栖舍命救李星堂…… 仅凭一次怀疑,下这决定,过于武断。 云栖那声道谢,很轻,却始终萦绕在耳边。 李崇音几个踮足,很快消失在月色中。 李崇音向来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 第47节 从初识到如今,知晓自己对云栖不同,所以并未阻止孔妈妈的行为。 听闻余氏说的可能性,明白此生与云栖不可能,斩断缥缈情愫,刻意保持距离。 有些事,斩断,不代表情愫消失无踪。 那情愫,也许并非情爱,是好奇、欣赏、不甘……等无数情绪的融合。 兴许是压抑了,反与日俱增。 所有情愫就像被层层密密地包裹住,里面的岩浆翻浆倒海,面上却能若无其事。 他会直接动手,怀疑是其一,其二他清楚随着时间的推移云栖对他的影响日渐加深,将更难掌控。 越发舍不下此女。 他不能让云栖成为自己的弱点,这将影响他的判断。 察觉到那心思,伴随着那一丝怀疑。 那股杀气,差之毫厘,收了回来。 . 李映月每晚都会想起云栖拉住她的模样,幽魂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可会受到良心谴责?” “若他们真沉于湖底,你的后半辈子可会忏悔?” 她不是多能承受压力的人,心思又多,不然当初来京时只是看到云栖的脸,不会夜夜难眠。 她日日请求外边的两位妈妈通传,让余氏来见她,她可以解释,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余氏对她失望至极,实在不想见她。 李映月的几个丫鬟在汤妈妈的手段中,将整个过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李映月也许没想让双胞胎如何,却是希望通过双胞胎的手,治一治蒟蒻。 为何挑蒟蒻,自是因为蒟蒻的生死无人在乎,又偏偏与云栖的存在那般相似,都是心中难拔的刺。 除了云栖外,蒟蒻是李映月最看不顺眼的人。 但这一行为,却差点让李府大乱。 李映月苦求多日无果,还是曹妈妈实在看不过眼,硬是让院中几个粗使丫鬟阻了那两个看守妈妈,自己冲破障碍去了邰平阁,在外面长跪不起求老夫人开恩。 李老夫人本不欲管西苑的事,她已不管理府中事务多年。也去看了差点命丧黄泉的李星堂,她再不喜欢二房,那对双胞胎也是她的亲孙子,怎可能不气。 余氏也因这事,连日憔悴,严重影响到李昶。 只是她在等余氏决定,余氏此人看着无甚缺点,却太重情,真入了心的人她是狠不下心的。 李老夫人让人去请了余氏过来,让人把李映月也一同带了过来。 想了想,又道:“听闻云栖也醒了,可有大碍?” 身旁的妈妈说好了许多,烧退了,今日已能自行用食,也能走动。 “让她也过来吧,我们李家的子孙由她所救,她有功。” 李老夫人又想到了什么:“那蒟蒻呢?” “说是高热不退,若是撑不过去,可能就这一两天了。” 李老夫人叹了一声,人有亲疏之分,这姑娘随着那婶娘来讹李府,初心中有没有飞上枝头的想法不可知,李府对这一老一少感官并不好。 这次终究是李映月造下的孽,李家也不是什么阴狠人家,还是给一份缘吧。 “云栖喝什么,也给她喝什么,死活都是她的命了。” 一刻钟后,邰平阁中,余氏立在李老夫人身边,李映月独独跪在那儿。云栖走路还有些虚浮,除看着是好上许多,因是大病初愈被特意赐座,只是被云栖婉拒,主家给脸是一回事,自己却不能把客气当福气了,云栖一直警醒着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娇狂。 李老夫人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一丝温和,这小丫头无任何倚仗,仅仅依靠自己走到如今这一步,未来说不得不得了。 “现在人都在这儿了,你打算如何处理?”李老夫人问向余氏。 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云栖,见云栖格外平静温和,似在谈与她无关的事,单单这份死里逃生后,还能维持的气度,就让李老夫人高看了一眼。 “但凭母亲做主。”余氏复杂地看着李映月,这是她确确实实疼了许多年的孩子,但只要一想到到现在还时不时呕血胸闷难忍的李星堂,余氏实在软不下心。 李映月知道这是她的机会,她不敢抬头看余氏,她对余氏有愧,更不想看到云栖的嘲讽得意,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李老夫人:“这是你的女儿,本来是你西苑自个儿的事,但这事影响太恶劣,若是传出去他人该如何看我李家。既然查清了,我也不能偏颇,先去家庙几个月,静静心吧。” 李映月脸一白,家庙是庆朝世家供奉祖先的地方,每户人家到了的节日都会祭祀,比如过年时的祭祖都是在家庙进行的,一般千金小姐若是进了这地方,这辈子的婚嫁都会很困难。 若是出了风声,她的名声也会严重受损。 李映月求救般地望着余氏,余氏身体轻微摇晃,最终在李映月充满希望的目光中,别开了头。 李映月的心念一块块崩塌了,难以置信,略潮动的恨意在心中酝酿。 她的余光看到云栖的绣鞋,多么讽刺,曾几何时,是她高高在上地看着跪在脚底的云栖。 她清楚,云栖此刻必然是得意的,而这对她而言如同凌迟。 她的指甲几乎要嵌入地板,耳边是几位妈妈进屋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 越来越近了。 不……! 她绝不能去家庙,去了就等于宣告,李家要放弃她了。 李家女儿多,虽其余多是庶女,却各个出挑。 她身为嫡女想要脱颖而出,除了身份外本就困难。 就在那两位妈妈走到她身后时,强烈的求生欲刺激了她。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了头。 “等一等,祖母可能听映月一言?” “你说。” “今年开春,宫中便要选秀,孙女在诗会中,与诸多千金谈过,有此意,如今若是突然去了家庙,您该如何交代?李府又如何交代?” 难不成要献上一个去过家庙的嫡女,李府这样的簪缨家族,不会允许这样可笑的事。 唯有云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前世也有这一出,是在蒟蒻和李星堂都溺亡后。 李映月是以世家女的规格培养起来,不到必死局面,她都有翻盘的机会,这是她的倚仗。 如果去除她对云栖的执念,冷静下来后,她本身并不愚笨。 李老夫人气到了,语气都重了:“你身为女儿家,怎可在外胡言乱语,皇家是你能随口说的?” 明知道李映月说的多半是借口,选秀可不是能在大庭广众下能说的,闺誉还要不要了?但她不能赌,更不能将李府的名誉赔上,若真说过,那诗会是杜家办的,偶尔会有郡主等与皇室关系紧密的女子参与其中,若是与宫中大家谈过…… 李老夫人看了眼余氏,余氏垂头一礼,意思是凭老夫人决断。 只是余氏眼中,本来些微失望难忍退去了。 连失望都没了,就代表心真的冷了。 李映月亲手斩了大半余氏对她的情谊,若李映月愿意去家庙,家中自会为她隐瞒,虽这次差点酿成大祸,可李府不可能彻底放弃精心培养的嫡女。 余氏心结不可解,但她是母亲,更是西苑的主母,很多时候办事不能仅凭私情,往后依旧会以嫡女的规格对她。 李映月赢了,又输了。 云栖自是没资格发表意见的,她能过来,已是主家的恩典。 最终李映月被带到了邰平阁的佛堂,后面几个月就要在这里陪着李老夫人礼佛,作为惩罚。 这个惩罚,轻了。也许云栖和蒟蒻无足轻重,但李星堂和差点要去救弟弟的李正阳,都是真正的李府嫡子,李府不可能不重视。 事情终究发生过。 李映月也不会一直赢下去。 余氏心绪不佳,回去的路上,刻意让云栖上前,以非奴婢的姿态让她与自己并排走。 身后的丫鬟们噤若寒蝉,丝毫不敢提余氏的逾矩。 余氏看着雪色渐渐化去的庭院,淡声道:“不会让你白受的。” 云栖轻轻回握着她的手,寒风中,她们交握的手心却是火热的。 余氏刚回院落,让郝大夫给云栖和李星堂看诊完,就接到了余家下人传来的消息。 翻看纸条上的信息,依旧是简叙。 毕竟是在余氏再三催促下,余氏下属跑断了好几匹马,才得的消息。 不说什么飞鸽传信,一般人家是没这精力和人手来养的。但余家本家是两朝元老,给余氏匀出些人手还是可以的。 云家人明知云栖与他们不像,为何一询问,笃定云栖是云家人,而且从信中可以看出他们的态度相当强硬,这看似是生气,又何尝不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就仅仅凭着这层怀疑,余氏就觉得必要时可使用强硬手段。 云家人不愿说实话,她便让他们直接把云家人接到京城。 威逼也好,利诱也好,她需要人过来,当面对质。 她已经等不了,这次她差点失去云栖,失去仅剩的两个亲子。 泥人还有血性呢,这是别人将她欺辱了十来年,还要她继续忍? 谁能理解她的焦灼? 若是误会,她会以几倍的赔礼赔上去。 但如果不是误会,她要把这事前前后后都掰扯个清楚,谁也别想逃。 就在余氏传递消息后,她的庶妹余明珠来拜年节。 除夕过了后,无论民间还是世家,都会前去相熟的亲人那儿串门,礼节繁琐,若不是李星堂与云栖出了事,余氏这些日子也必须出门去各家行了这年节。 余氏虽然没什么心情,但想到大夫说余明珠身体大损,影响寿元,还是让庶妹进来了。 云栖恢复的很快,已经能起身做些平常事,去茶水房时,锦瑟看到她道:“怎的不多躺会,仔细又着了凉,我们可是怕了。” “姐姐放心,我注意着,再睡下去,骨头都要散了。” 第48节 锦瑟几人笑着打趣她,这里比静居氛围要好上许多,云栖自己也自在。 锦瑟说道余氏的庶妹余明珠前来拜节,云栖愣了一下,眼神倏然亮了,便坚持由她伺候余氏。 那余明珠过来时,脸色依旧不太好,可能是在丈夫谪官时,受了太多瘴气,她的身体已垮了大半,脸上还有些去不掉的暗色印迹,原本娇美的脸现在苍老无比。 她过来只是全了礼节,毕竟他们回京时,是余氏来城门处接的。 其实她万万没想到,在她落到尘埃时,来的会是她曾经最恨余氏。 这些年她愧对余氏良多,有些事,更是难以启齿。 她先去了李老夫人那儿问安,才朝着懋南院走来。 两人见了礼,就在懋南院的大堂聊了起来。 云栖在一众婢女中并不算显眼,余明珠也没在意她。 云栖为她们斟茶,状似无意卷了衣袖。 余明珠正要喝茶,偶然瞥了一眼,手中茶盏啪嗒一声掉落。 她看到了云栖手臂上,一个并不算显眼的月牙印迹,那么熟悉又刺眼。 第038章 那印迹更像是个胎记, 与肌肤色泽不同,呈胭脂色,精细到边角都看清的地步。 也许是年岁长了, 有些淡了, 看着极为秀气, 在少女纤细白皙的手臂上, 显得玲珑可爱。 这像是胎记, 也像是天生的, 如果不是仔细看只以为姑娘生来如此。 从周起,就有一种刑叫做鯨, 也就是给凡人刺字后再用墨覆盖,这是一种非常侮辱人的刑罚,随着历史发展,这不仅是刑罚,比如前朝在民间就非常流行文身。 云栖的这个“胎记”由于时间久了,看着自然, 更像天生胎记。 只是, 无论是形状还是颜色、位置,都让余明珠非常熟悉。 她缓缓抬头,看到的就是云栖垂头斟茶的模样, 看上去恬淡怡然,脸孔略带稚气,却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是个单单看着也觉身心舒畅的姑娘。 最重要的, 这姑娘竟与余氏有三成相像,那气质更是与青春年少时的她如出一辙,当年的余氏就是凭着那一身风华,迷了京城无数人的心。 幸而那茶盏掉在桌上,只晃出了些许茶水,云栖靠近擦拭收拾:“梁夫人没烫伤吧?” 余明珠的夫家姓梁。 余明珠表情从浑浑噩噩中渐渐恢复,只摇了摇头:“无事,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云栖。” 云栖。 姓云…… 都对上了。 若一项是巧合,两项三项又当如何? 云栖很快收拾好,又重新为她们斟茶,又快又稳,显然是做惯了的。 余氏提醒云栖:“让锦瑟她们来吧,你继续回去躺着。” 云栖笑着颔首,表示就来那么一会。 直到云栖退出去,余明珠的目光还一直随着她,直到看不见为止。 余氏也注意到余明珠的视线方向,并未多想:“你也觉得她与我有些像吧。” “是很像。”最难得的是那学不来的气质,“…这姑娘今年几岁了。” “十一了。” “可知她生辰八字?” “怎的这么问。” “她这般姝色,与我家那小子倒是般配,八字拿回去也好算算。”余明珠已恢复常态,只是心境早已与来时不同。 余明珠自然还想再确定确定,免得弄错了人。 当年,是她亲手将这婴孩转送出去的,以为黄泉碧落,终是不会相见了。 只是为了怕若是遇到认不出,才让人寻了最好的铁匠打造了一个月牙烙铁,她记得余氏说过,若是男孩就叫李正阳,女孩就叫李映月。 怎会这么巧,庆朝地域广袤,偏偏这姑娘正好来到余氏身边,看起来相处还很融洽,这是她们剪不断的缘吗。 余明珠觉得,曾经做下的孽事,这是要报复回来了。 余氏淡淡地说:“实话与你说吧,云栖我打算留在身边,她不会做任何人的通房,便是妾我也是不同意的。” 她并不打算与庶妹说太多,这位妹妹心眼多,年幼时在余府更是接二连三陷害她,她险些名声尽毁。若不是后来都嫁了人,那孽缘还会继续持续着。 余氏并不认为人的本性会改变,哪怕这些年苦过来,有些本质上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说了更生事端,所以余氏并不提云栖的生辰八字。 余氏这话就仿佛知道了什么,余明珠强笑道:“她一个丫鬟,莫不是还要当正房,这可不容易。” 余氏但笑不语,锦瑟进来上了些果子零嘴,再次退下。 余明珠心底有一丝犹豫,是否要告诉余氏真相。 在她低谷时,人人恶她,就是余家也不太待见她,独余氏和李府接纳了他们。 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再次回归时,余氏带着家仆与实用的重礼,独立在城墙边,对她说:“你回来了。” 很简短的四个字,就好像,她从来没离开京城。 她,余明珠,余府庶女。 机关算尽,却蹉跎了足足十年。 她天人交战间,注意到周遭的清雅布置,虽清雅,却能看出样样物件都是难得的器具,便是泡茶的壶都是少见的舶来品,足见余氏这些年过的多好的日子。一路过来,李府的奢华精美,亭台楼阁,余氏独掌西苑,连大房姚氏都要避其锋芒,那李老夫人更是开明的人,由着余氏这般作为。 现在的余氏真能放过她? 设身处地而想,她定会用最恶毒的方式让对方后悔。 以余氏现在的地位,若是知道真相,她必是完了。 更何况她做的,与毁人家庭无异。 余氏平日好说话,便是与自己这么多年夙仇,都能看在同是余家出来的份上,尽一份心。 可那是没踩到余氏的底线,她了解这位嫡姐,对仇人她是不会放过的,现在的梁家今非昔比,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那一丝犹豫变成了摇摆不定。 两人正聊着近日京城发生的趣闻,李昶今日回的早。 见到懋南院来了客人,看到对方均是一愣,李昶只礼貌性的点了点头。 他惊讶地发现对方怎老得如此之快,十年前还是娇美的模样,看来谪官对他们影响太多了,她与余氏在一块看着都像长辈。余明珠则是想到自己年轻时对李昶的痴缠,以及他的不假辞色,那眼底从未退去的厌恶。 无论自己做什么,李昶从未给过她好脸色。 若她是那尘埃,余清浅便是那皎月。 多么的不公平,分明除了嫡庶身份外,她什么都不比余氏差,甚至她当年在余家更受宠。 余明珠想到自己被瘴气侵蚀多年,容颜毁了大半,一时间什么恼恨羞耻都涌了上来,哪里还愿待下去。 她要离开,余氏也不阻止,只客气地挽留了几句。 她们早已成年,有些事随风而去,但毕竟裂痕已生,没必要上演姊妹情深。 余氏让在外的锦瑟送她出院子,余明珠在离开前,恍然回了一次头。 看到的便是李昶细心为余氏将松了的琼玉八宝簪扶正,又就着余氏喝过的茶水直接喝了一口,丝毫不嫌弃。 这一回眸,将余明珠剩余的愧疚也被打散了。 哪怕过去十年之久,有些事依旧无法释怀。 余清浅依旧没有变,甚至容貌气度比十年前更甚,李昶对她十年如一日。 像余清浅这样什么都拥有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他人的痛苦煎熬,余清浅甚至连什么痛苦都没尝过吧。 出了李府,余明珠上了马车。 也不知行了多久,她忽然低声笑了起来,连绵不断的笑声居然有些凄厉。 “你不知道吧,你们母女两明明对着面,却相逢不相识!” “小姑娘真是可怜,也不知受了多少苦,堂堂千金小姐,落成了最卑贱的丫鬟。” 十年前没办到的,十年后,她终是办到了。 她不会说,也不能说了。 甚至,她会想办法让云栖再次离开。 只要她们母女永不见面,这个秘密就不会被发现。 她所拥有的不多了,怎能再面临失去。 余明珠并非没愧,只是在她心中,好不容易丈夫官复原职,她经不起再次跌落尘埃,她害怕来自余清浅的疯狂报复。 余明珠回到梁府,喊来了心腹妈妈。 轻声吩咐了几句。 那心腹妈妈一听,心都沉了:“您…真要这么做?” “害人性命的事我不会做,但她不能再留京城了,快去吧,这事做的干净些。” 云栖进了屋里,华年见她神色惶惶:“你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华年姐姐,我想休息会。” “行,水给你温着,要什么与我说。” 待人离开后,云栖捂着狂跳的心,坐在床沿。 第49节 她很想再出去一次,但未免太勤快遭到怀疑。 这事她是从侧面推动的,也不知余明珠是何时离开的,她知道余明珠因蜀南瘴气侵害,命不久矣,她是在四年后去世的,去世时将一封遗书送给余氏,当时的余氏因蒟蒻与李星堂的影响也只是吊着命了,余氏是看了对方的忏悔和细节描述,找到了关键证明,又一一排查,才寻到在静居的她,当时当婢女许久,已成为合格的女性暗探了。 余明珠在信中将当年的事一一叙述,整件事只有余明珠这个当事人最清楚,别人是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细节的,就是云栖自己都不知那信中具体写了什么,那信后来是被余氏毁了的。 重生一回,比当年提前了这么多年。 也不知会不会改变太多,余明珠还会说出真相吗。 若没有此人,云栖知道她的身世很难翻身。 云栖轻轻叹了一声,翻起水袖,看着手臂内侧那精致的月牙胎记。 李映月的名字是月,这是余氏早就选好的名字,这个月牙印迹也算是应景。 云栖等了几日,也没什么消息传来。 她不断告诉自己要有耐心,前世十五年都等了,今世还差那么几日吗? 云栖修养的地方,再旁边是蒟蒻的住所,只是比云栖的要低不少档次。 听闻她的热度还是没有退,但命是堪堪保住。 云栖去看了她,却被那小姑娘握住了手,蒟蒻虚弱地睁开了眼:“…姐姐。” 声音很轻,像是呢喃。云栖凑近听,她说的是:我想活下去。 “嗯。”云栖轻声回道,谁不想好好活着。 云栖没等来余明珠,却等来了孔妈妈。 孔妈妈说的也是有理有据,小姑娘是静居的人,既然身体没什么大碍,长期待在懋南院也不合适。云栖没犯错,便是主母在将人送去后,没有取得长子同意下,也不能随意将人调回。 云栖回到静居,与两位强壮的家丁擦身而过,他们手中拖着一个挣扎不休的女子,那女子力气颇大,手指抓下,大汉臂上多了几条血痕。 那女子泪水横流,嘴被堵了去。 云栖多瞧了几眼,才看清两位孔武有力的家丁拖着的正是司书,那张美丽的脸因慌乱而扭曲,差点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两家丁看到孔妈妈,停了下来作辑。 孔妈妈嫌晦气,摆了摆手:“带下去,也给别的小姑娘掌掌眼,心思不正的东西,有什么下场。” 若不是司书瞒报,李家两位小主子的性命就没了,孔妈妈是看都觉得脏了眼。 也正是那停的一下,让司书挣脱了去,她扯掉口中布条,挣扎着抱住云栖的腿。 “求求你,帮我求情,你说的话,三公子会斟酌。” “云栖我错了,我不与你争了……” “帮帮我,做牛做马我都……” 还没等云栖说话,她再次被孔妈妈堵了嘴拖了下去。 再转头对着云栖时,却是笑容浮了上来,态度判若两人。 云栖被孔妈妈带到书房,李崇音淡淡的声音:“进来。” 云栖有些紧张,定了定神,垂头走进去,行了礼:“给三公子请安。” “起吧。” 看云栖安静的模样,李崇音掀开眼帘,莞尔一笑:“怎的,想求情?” 他没什么情绪,仿佛离开的不是伺候他许久的娇美姑娘,云栖想到前世她们被送人的下场,不算惊讶,只是觉得,再美的女子,在他眼中都算不得什么。 云栖摇了摇头:“并不是,三公子不会冤枉任何人。” “你若求情,我就要看轻你了。” 云栖不知该回什么,每次面对李崇音,她总是不由自主地紧绷了神经。 为避免被看穿心思,云栖先是备好了茶罐,又准备好休息时需要的软塌,才静静地走到他身后,像往常那样不作声。 “身体可好了?” “好了,谢三公子关心。”见李崇音只字不提驱寒的事,云栖也装作不知。 “你是母亲看重的人,来我这里是委屈了你。” “奴婢很喜欢静居。” 再次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李崇音合上手中书简。 “去写几个字吧,看看你进步了没。” 如果是按照之前她在地上写的,那应当是进步的,地上肯定不能与纸上相比。 自己一身寒气还是对方帮的忙,没道理拒绝这样简单的要求。 “是,只是云栖的字难登大雅之堂。” “你是在顺带贬低我?”李崇音似笑非笑。 云栖脸上绯红,他们都写的行书,甚至在李崇音眼中,还是她对他的字理解的更透彻。 笔墨都准备好了,也不知是谁准备的,总不能是他自己做的吧。 来到桌案前,云栖不再胡思乱想,屏气凝神,写了一句前朝的诗。 只是写到第二字时,身后站着一具男性身体。 离着些距离,却能感受到一丝张力与男性独有的热意,那受过训练的体魄,与正在慢慢成长的身体融合,渐渐露出锋利爪牙。 云栖的手一抖。 没有暧昧,却莫名的令人心惊胆颤的距离。 “握笔时,再向上一些,应是这样,仔细看。”李崇音的声音平淡,只是在教学一般。 李崇音握着笔,在云栖旁边做着正确的握笔姿势。 看似认真书写,实则细细观察云栖。 云栖身上疑点太多,一个没受过任何训练的婢女,为何会这许多事务。 单单用天赋异禀来形容,理由单薄了些。 靠近的过程,他相信能够守住自己。 无人能改变他。 第039章 李崇音的书房,很是雅致。 花园中几株梅花透着窗棂飘来若隐若无的香气, 让心情舒畅。 旁边的书格一排排罗列着各色书籍、书简, 云栖屋里的几本游记便是从这里拿的。 一旁挂着一幅装裱好的水墨画,上面提了一首李崇音作的诗。 后来几年, 随着他的身份水涨船高,有价无市,一副画千金难求, 无论大家闺秀还是文人雅客, 都希望得到他一副墨宝。 他从不画人物,书法也很少见流入世面上,倒是山水画有那么几幅,云栖总猜着是不是因为他觉得书画是最看不出风格的。 由于习武,李崇音腕力足够, 笔锋起落间透着一种磅礴气势, 劲骨丰肌的字感已能觑见后期的成熟锋利,几字跃于纸上:天开暮卷弃云翻, 翱翔断雨翠微间。 即兴所作, 没押韵。 只看那个云字,云栖的心提了一下,她实在怕了他提云这个字。 他很少这般随意的将字写出来, 特别是他几乎不显露人前的草书。 他会的书法有多种,最擅长的是行书,其次是柳书、草书等,最末才是他最常用的楷书。 永远让人猜不出他有多少秘密, 又藏了多少,至少前世云栖花了许久才让李崇音对她稍有特别。 她相信今世重来一遍,也不会改变。 他写的专注,不为他人所影响。 云栖觉得此时的胡思乱想,是污了他的认真。 她眉眼也肃然了许多,提笔继续写。 待她写完,却见李崇音不再示范,看着她的字轻笑了几声。 带着一些哂笑意味,令云栖无措。 云栖知道自己还是没改过来,一方面是她年纪所限,筋骨未开;另一方面有些习惯是前世带来的,不是好习惯,却伴随太久,难以割舍。特别是和离后的日子,她为平心静气,常练书法,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些微缺陷。 云栖又写了几张,交于李崇音手上。 “你这陋习不是一时半会能改,以后每日来书房练习。” 李崇音的确欣赏云栖的行书,她对这方面的研究,与他不谋而合,许多想法更是让他赞叹,这点他从不否认。 但欣赏是欣赏,不代表不试探了。仅凭余氏一句可能是你妹妹,无任何凭据,至多是留下云栖一命。 若是别人有这样的嫌疑,早被处置。李崇音不可能完全放任,不如将人拘在自己视线内。 “奴婢遵命。”云栖没什么异议,在他腻味前,她都会顺从。 “不必拘谨,倒显得我这主子苛待你。” 见李崇音选了几本异国志,特别是几个邻国的语言类读物,半躺在软塌上翻着。云栖知道李崇音此人志向高远,为未来做了多种规划。 李崇音一手撑着额头,精神因长时间集中有些疲惫,闭了会眼。 感到有人在接近她,他并不动,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然后太阳穴处,是不轻不重的按压,力道适中。 云栖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气息不稳。 这是前世的习惯,看他累极时,就会为他解乏。 她与师父的默契,无需言语加持。 云栖像看着仇人一样看着自己的手,恨不得亲手拍死它。 第50节 你怎么能自说自话? 尝到甜头的李崇音:“继续。” 咬牙切齿的云栖:“是。” 云栖总是贴合心意的令人难以割舍。 哪怕是他,也要用意志力避免心落。 云栖蹲坐良久,见李崇音居然沉睡过去。 他居然这么信任她,云栖看了看周遭,呵,不是信任她,而是信任他自己的布置。 云栖想到之前落菡萏池,在她与李映月对峙后,她是被打晕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能从其余人口中得知,这其中只提她救了李星堂,却丝毫不提李崇音,甚至没人知道他当时也在。 她应该是被他醒后打晕的,然后又处理了现场。 保了她的闺誉,若被人看到他们一同落水,无论什么关系什么理由,她都必须入静居。 她感激李崇音,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 他是个很容易让人产生悸动的人,但有这种苗头,她都会告诫自己,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看着她的目光,让她感觉又回到上辈子。 透着玩味,欣赏,品鉴……那更像遇到了他感兴趣的事物,而不是把她当做一个真实存在的女子。 午后的阳光斜入窗棂内,照到软塌上。 为李崇音渡上了一层暖黄的色彩,这一下午,显得格外温馨与平淡。 云栖平静地看着窗外冬去春来的景色。 这辈子,绝不会为你心动分毫。 如若可以,她希望觅得一性情温良之人。 无需高门,无需琴瑟和鸣,但求相敬如宾,性情相宜。 云栖每日会去书房练字,然后由李崇音品判、指导。他偶尔也会让她学习押韵和格律,背诵前朝知名诗句,了解平仄、对仗等,以前这方面云栖学的并不算多,这辈子加了许多自己的理解,有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在身边,她的理解更深。 她和李崇音,居然又演变成前世那种亦师亦友的关系。 更多时候是李崇音看书习字,有空余就教导她,默契中又透着一种,拉锯似的张力。 他在试探她,虽然不明显,但她了解他。 只偶尔一个眼神,一句话,她就慢慢觉出了那意思。 她不可能会的装不会,她的演技实在堪忧,反而四不像,惹人怀疑。 她没做过任何危害李府的事,他现在没对她出手,也许因为这一点。 云栖每日在静居,都不得安眠,总怕他哪天不想试探,直接让人解决了她。 云栖在努力求生,静居却慢慢传出云栖受宠的传言,婢女们只敢私底下传得热火朝天。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冷遇,云栖再次成为静居的焦点。 只是这次,没人再敢提出什么异议,甚至云栖当面都没碰到多少冷嘲热讽。 司书被带到红缨院,是仗刑而死的,死时只得了一个木架子,送出郊外坟地随便埋了。 孔妈妈让静居所有的婢女小厮都去了,包括云栖也在其中,鲜血流了大半院子,场面实在血腥。 孔妈妈说了,她瞒报小公子落水之事,差点害了小公子,罪无可恕。 云栖身边好些人都吓的失禁,云栖看似镇定,也不是不害怕。 司书在竹板上被打得没什么声音,她那双原本漂亮的眼睛,充斥着血色,忽然抬头看了她一样。 像在说,云栖,以后你也会是这样的下场。 当天晚上,司画敲响了她的屋门。 还没说什么,就直直跪了下来。 云栖:“我们平级,你怎能跪我?” 司画说什么也不想起,她的声音颤抖的厉害,人也有些惊吓过度:“那日菡萏池的喊叫声,我有听到,也去询问过,只是她含糊其辞……我真的不知道……” “我若说,什么都没与三公子提过,你可信?” 司画只发抖,没回话。 云栖知道别人不会信,个个把她当做魅惑郡王的苏妲己。 以为她天天谗言,让李崇音屏退后院,只留她一人伺候。 她要有这魅力,前世还会被他弃若敝履? 云栖是懒得解释了,只强行让司画离开。 没几日,余氏知道这事,暗道李崇音这是彻底烦了后院的争奇斗艳,有心整顿。 余氏倒没再送人,但李老夫人却道这前途无量的嫡孙院里不能没了主事丫鬟,而且三番两次的婢女不安分,从自己那儿挑了挑,送了一个清秀的丫鬟,改了名,成为新的司书。 她体态轻盈,人却很规矩,一见到云栖也是规规矩矩地喊姐姐,哪怕她年纪比云栖还要大好几岁,也从不争到前头去。 至少面上看是消停了,只是无人之时,云栖总看到她眼神痴痴追随李崇音。 云栖摇了摇头,蓝颜祸水啊。 这些与云栖关系不大,她自己都处在危险境地,每日入睡都要检查几遍屋子有没锁好。 哪怕知道这阻止不了李崇音,但总是一份心里保障。 谁能想到,他们表面师生得宜,私底下她防他如洪水猛兽。 李崇音这人大局观很重。 她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彻底没了杀心? 别看李崇音现在欣赏她,把她当徒弟似的。 真威胁到他,他绝不会手软。 最好的办法,就是证明她的身份。 但她等到现在,余明珠那里始终没回应。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因为她提前推动,导致结果发生变化。 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再白白等上四年,到余明珠去世后吧,所以这次提前她也是在赌,赌余明珠愿意提前说实情。 现在看来,余明珠并不打算说出来。 余明珠对余氏本就芥蒂很深,理由无非是那几样,应该是前世四年后的心境和现在不同。 要她说出来,必须要想办法。 啊—— 云栖少见的头疼,一阵狂摇头。 软的不来,就要来硬的吗,要逼迫余明珠说出来,还最好别暴露自己。 云栖在宣纸上写写画画,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对余明珠并不了解,她前世被认回去时,余明珠已经去世,余氏更是对这个庶妹很少提及,显然是恨极了。 云栖气急了就在自己屋子里蹦跳,她重生后,身体变年轻了,心态也比前世积极,只是平日在外压得久了,偶尔也会这样不压抑少女天性,当然都是私底下的。 噗。 云栖敏锐地听到了什么。 回头一看,只见那戴着铜制面具的人,站在月色下。 窗我刚才忘记关了吗? 失策! 云栖羞恼地恨不得钻地缝里。 魏司承看着像是兔子般在屋子里蹦蹦跳跳的云栖,忍不住笑起来,他没想到沉静的少女也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云栖将窗打开的更大,与男人面对面,疑神疑鬼地左右张望。 “不是让你别过来吗?”云栖紧张兮兮。 “他还没回来,我是来问他借书的,他不在就来院子里逛逛,然后听到你的声音,过来瞧瞧。方才敲了窗,可是扰了你?”所以,是正大光明过来的。 “没…” 原来我刚才烦恼到喊出来了吗? 云栖面对李嘉玉多少是不一样的,她引他为知己、友人,被看到这一面实在无语凝噎。 她是真的没形象了,唉。 “他的书房有侍卫守着,等他回来即可。”云栖咳了一声,撇开刚才尴尬的一幕。 书籍不是普通人买得起的,像李嘉玉那样待在东苑,连温饱都有问题,要看书的确需要借。 “嗯,我知晓。”他也从善如流地忘了,给她留了面子。 “你需要什么书,若他今夜没回,我也可替你问上一问。”云栖从屋里走了出来,来到后院行礼。 按理说,外男不能与后宅女子随意见面,只是她是奴婢,这方面没那么大的限制。 今日在外伺候的是司棋,这会儿也不见人,云栖领着男人一同前去书房外等待,两人边走边聊。 云栖刻意落后一步,却不料男人慢了步子,像在等她。 这细节上的妥帖,实在让人不得不侧目,这还是她第一次碰到如此细心的世家公子,谁不希望被尊重呢。 “不过是一些杂书,并不急。”他的府邸快建成,很快就要出宫了,难得心情放晴,淑妃想要再完全掌控他,也会困难许多。 这一年,是他真正寻觅到一丝自由的时机,他想见她一面。 看到云栖头上戴着的木簪子,他目光柔和了几分。 男人目光像潺潺溪流般,云栖恍然地摸了下簪子。 “你是在哪儿买的,很少见把云雕地如此细致。” 第51节 “自己雕的。” “你还会这个!?太厉害了吧,那你这礼可太重了。”这要她怎么回,而且这份心思真的无法用银钱来衡量。 “不值银钱,你能收下,我便安心。”看着她眼中的流光溢彩,魏司承面具后,紧绷的嘴,微微上扬。 几日前,他与杜漪宁在东宫偶遇,见她与太子谈古论今,畅谈许久,并未打扰。 他一直知道她是个相当有魅力的女子,他的几位哥哥、弟弟少有不为她着迷的,她是与所有闺阁小姐不同的存在,自然值得最特别的对待。 他既答应给她礼,自会遵守。想到几年前她在宫廷赏花宴上,说过“唯有牡丹真国色”,便雕了一朵牡丹,当年的雕工还未现在这般流畅,但的确是为她雕的。 因为觉得雕的不够好,一直羞于拿去给她。 告别时,魏司承还是将之拿了出来,她很是惊喜地收下了。 他这也算完成她要求的独一无二。 他以为这事便也这么过了。 只是没想到,就在今日,看到一个小宫女腰间挂着它。 是小宫女洒扫时在池边捡到的,可能是没扔准,本来是要扔到池子里的。小宫女见它雕的精致,虽有些地方粗糙,可很特别,就穿了个洞挂在腰间,当做装饰。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在想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想。 若是把这支桃木簪子给杜漪宁,下场也是同样的……吧。 李崇音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云栖带着笑意的表情,眼中仿佛有光。 虽然与平时看着差别不大,还是规规矩矩的,但她似乎很开心,她从未对自己这样笑过。 魏司承说明来意,最近李崇音时不时派人去东苑调查,常在褚玉院附近,被乙丑发现上报于他,他有事耽搁,过了这许多时候才来李府,也是想再会会李崇音。 他还是要当面来打消他的疑虑,打消不掉的话,就行另一套途径。 李崇音表示这里有不少书册能推荐,迎魏司承入内。 随即回头道:“你下去吧。” 云栖一愣,从没见李崇音对她用这么冷的声音。 . 第二日,云栖没了无端的拘束,与孔妈妈报备过就打算实行自己的出府计划。 她一直希望出府,有些事情不是待在李府能办到的,来到静居才好不容易寻得机会。 她将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与司棋说好给她带漪香阁的胭脂,就出了李府的门。 魏司承正要去自己府上,竣工最后阶段,有些屋内机关只有他亲自验证才能安心。 听到外头赶车的德宝说看到了云姑娘从一书肆出来,魏司承掀开帘子,果然看到云栖远去的身影。 魏司承顿了顿,道:“一姑娘出来太危险,随个人跟着她。” “九爷,这不太……”合规矩。 况且,这大街上那么多姑娘,哪个危险了。 九爷的人,哪个不是各有所长,怎能大材小用到跟着一个姑娘,这说出去,面儿要不要了。 魏司承一个眼神过去,被那气势所摄,德宝闭了嘴。 一炷香后,魏司承也到了自己的王府,德宝得到消息,匆匆跑进来。 低声极速报告:“九爷,云姑娘在一拐角处,突然失了踪影!” 第040章 云栖换了一身颜色较素的短衫长裙, 外罩交领袄子, 看着不打眼。 如愿出府后, 先是寻了京城有名的墨斋,寻伙计问收购价钱。 伙计看云栖一身气质, 光用眼睛瞧就知大户人家出来的, 那身衣服看着普通却是极好的料子, 神情显而易见的重视起来。 云栖知道看人下菜是常事, 所以出门在外她不会刻意装穷。 将整理好的徽墨、端砚、墨锭、宣纸递了过去。 伙计看到每一样居然都出自全庆朝的名家, 来自五湖四海,整个京城只有兆沣阙才能这么齐全,那可都是非富即贵的人才能去的地。那儿寻常物件都能翻上好几倍的价钱,伙计小心将这文房四宝捋平了,道:“您真要卖?这经了一手的,价格要低多了。” 买来多昂贵, 即便没用过,再出手都会降价。 “卖。”云栖没什么犹豫,“你给个大概数字, 若是太少我再去别处问问。” 这就是她第一次去静居时, 在书柜里放着的,没猜错定然是李崇音为她准备的。 正好填一填她的小金库,何乐不为。 李崇音送的时候就没言明, 她当做不知,用来改善生活正好。 有心攻她,就要做好反噬的准备。 伙计给了个相对合理的价格, 云栖考虑一下就同意了,其实比她以为的还高出了一些。她提醒伙计给她换成银票,这是大庆户部发的官票,有六种面额,最小的是一两,由户部花押后才能在市集上流通,是受庆朝律例保护的。 云栖又用这笔钱重新买便宜了几十倍的普通笔墨纸砚,用来做练习所用。 云栖在身上留了碎银,其余的都换成这样的银票,出了墨斋就寻了处阴凉地把银票塞入衣物隔层,一般人是看不出她放哪里的。 出了墨斋,又去漪香阁为司棋和锦瑟等人买了些胭脂水粉,她们都是非漪香阁的不用。 这里的胭脂比别处颜色更多,种类也多,每月十五是固定的庆祝日,还有一种新词叫“打折”,比原来的价格便宜些,所以无论何时去,都有不少千金小姐或是富裕人家光顾。 听闻漪香阁有皇室背景,无人敢惹。 凭良心说,它的产品并不比原来的那些好,用材过多过杂,失了原本的自然之味,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有种外行班门弄斧的意思。但胜在外观精致,还有包装和种类较多,加上京城风靡,不用就好像被圈子抛弃了似的。 所以原来的胭脂店再生存不下去,也只能打落牙齿合血吞。 不过她记得后来新帝登基,将它关停后选了另一家为供应胭脂的皇商,只是当时她已远离京城圈子,隐约听说而已。 云栖自己不打算买,她年纪不大,没必要抹脂敷粉。 她看到漪香阁对面的老字号胭脂铺里站着个人,兰烟阁的老板,眼巴巴地望着漪香阁的络绎不绝,眼底含着泪。 他家是老字号,一直秉持着世代坚持,从不用差的料子,用质量说话,所以有很多回头客,听闻延续了百年,自从出了漪香阁,他们的生意一落千丈,不少胭脂铺都关门了,只有他们苟延残喘。 现在他们已经辞退了大部分伙计,自己看着铺子,哪怕这样,依旧快要坚持不下去。 那老板年纪颇大,见云栖发现自己,怕被以为要对漪香阁不利,又觉得丢人,立刻抹了一把泪,钻回店里。 等云栖回神,她已经拎着兰烟阁标志的胭脂出来,那老板还附送了青黛粉、蔻丹液、蚌粉给她。 不是,她没打算买啊! 怎么就没控制自己的手。 云栖盯着自己的手,恨不得盯出个窟窿来。 多管什么闲事! 剩下的银钱本打算留着去书肆买些书的,现在是不用考虑买几本书了,这点子碎银连个书封都买不到。 从兰烟阁出来时还被几个漪香阁的伙计看个正着,目光凶狠……嗯,以后应该不会让她进门了。 不过想到兰烟阁的老板看到客人时欣喜若狂的表情,云栖终究打消了退货的念头。 云栖数着碎银,还是去了一趟书肆。 她想找一份抄书的活,又能练字又能赚些体己,她从不认为女子自力更生有什么丢脸,但别人不这么认为,比如那伙计看到她是女子,先是震惊,天然的偏见直接拒绝了,连她的字都没看上一看。 她都快忘了,大庆的女子地位较前朝有所提高,依旧远不及男子,女子抄的书好像低了一层似的。 云栖也没心思再看新的书籍,出了书肆就考虑着下次要不要扮男装出来,那的确方便很多。 而且她前世的男装,就是李崇音看了也赞不绝口,应该不容易穿帮。 云栖又去了趟药房,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她要配什么,跑了好几间药房买需要的药材,她手上还有曹妈妈当年要害她时留下的一部分东莨菪,加上脑海中的配方,可配几种特殊的药粉来防身。 这是她这次出门最大的目的,其余都是顺带。只是有几个重要的药材没有货,云栖只拿了有货的几种,至少能配其中一两种,她想着有时间再出来几次。 云栖买的差不多了,偶然注意到路上卖冰糖葫芦的,就想到某个送她冰糖青枣的友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她重生以来,最高兴的几个时刻。 她不知道,这一幕被不远处马车上的人看到。 魏司承掀帘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云栖想到李嘉玉这不为人知的爱好,与前世某个人一样,不过这两人性情品质天差地别。 她把最后的几贯钱买了两串,用糖纸包好,拿在手里。 拎着这大包小包的,明显放缓了她的步伐。她也不打算再逛,准备回去时,隐隐察觉到,余光中总有同一个人出现在附近。 大街上人多,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偶尔遇到同一人也正常,她起初并未在意,后来才以防万一试探了下,才基本确定是跟着她的。 云栖走的不快,一开始靠着人流躲避,只是她东西多,一时情急了就通过她前世对京城的熟悉不断走街串巷,幸好来人似乎对跟踪并不在行,被她这么七绕八拐地暂时甩开了。 还没等她高兴的时候,就被角巷猝然窜出来的另一批人马蒙住了嘴,昏过去前她努力看对方的脸,可惜药量太大,看没看清就摔了下去。 待魏司承的人赶来时,只看到落在地上一地物品,云栖早已不见了踪迹。 . 李府还不知云栖失踪,上次余明珠去了李府拜年节,也回了一趟余府。 余大人有嫡妻,但真正宠爱的是田姨娘,余明珠就是田姨娘的生的,十几年前,余明珠的待遇丝毫不比嫡女余清浅少,甚至宠爱更甚。 因为看到最宠爱的女儿变得这苍老模样,田姨娘楚楚可怜地落泪,余大人不忍心了,斥了余清浅不怜惜幼妹,措辞严苛,就差说余清浅不孝。 不孝是大罪,庆朝以孝为道,父母是不会有错的,即便有错,也应当遵循孝道,好好孝敬。 余氏只要不想被人戳脊梁骨,就不能忤逆,李昶坐到三品大员,更不能允许不孝的传言出来。 权衡利弊后,余氏请了不少庆朝有名的大夫去梁府,为余明珠问诊,做足了面上功夫。 其余大夫不愿惹事,只开了祛毒的药方,只是谁都知道,余明珠与梁镇抚司受瘴多年,不是医药能根治,那都入了肺腑。 郝大夫看出了些门道,私底下将余氏请出了门外,说明余明珠的大致病情,恐怕活不过三年。 却被偷听的余明珠听个正着,她当然不信,恨不得吞了郝大夫。 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余氏劝了郝大夫现行离开,亲自安抚下余明珠。 第52节 “这什么大夫,他这样胡言乱语,我可去京兆府告他!”但余明珠眼神中的恐慌却掩不住,正是因为在蜀南有一位当地知名的老大夫说过类似的话,她才更加明白,这可能是真的! “你只要安心养病,自然会慢慢好起来。”余氏与她有多年隔阂,但看她疯魔的样子,还是全了面上的面子,随口几句。 可不想这几句仿佛火上浇油。 “好什么,我怎可能好!你别猫哭耗子了!你什么都有,生来就是嫡女,又是京城双姝之一,便是李昶曾经那样风流又不学无术,都愿意为了你改头换面……成了如今的三品大员,你懂什么,你永远都不会懂!”病情的打击,令她口不择言。 余氏没有听对方抱怨的兴趣,起身准备离开:“我出去看看你的药。” 却不想余明珠哭得撕心裂肺,余氏头疼的想到待会自己父亲还要来看余明珠,若是碰到她又是有理说不清,一个孝道就能将她压得死死的。 余明珠泪流满面:“余清浅,你从来都看不起我吧!” 余氏冷淡的说:“你要这么想,就这么想吧。” 余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知我当年生映月时,难产了三天三夜,养了多年未见好,气亏不愈,与映月总是亲近不起来,看了无数大夫也不见好,后几年心疾加重,又不巧怀了正阳与星堂,在生他们的时候,身体亏损过重,本就时日无多,真要说命不久矣,指不定是我俩谁先去。” 一胎往往都是九死一生,何况是两胎,加上余清浅的身子本就虚弱,能撑下去靠得是毅力和念想。 余清浅心中有一份念想,经久淤积,成了心疾,日渐加重,无药可医。 余清浅眼中的凄色,是余明珠平生仅见。 她从没见余清浅露出那脆弱的一面,连泪都忘了落。 余氏不想理会她,去看了药后,吩咐好丫鬟,就打算离开梁府。 要出府门时,身后忽然出现了仿若幽鬼般的余明珠,她头发披散着,未梳髻,衣物单薄,神情狰狞又苍白,配上脸上那些疤痕,显得有些可怖。 余氏也被她这疯魔的模样唬到,若不是知道原因,她都快认不出这个庶妹了。正要让她回去休息,没开口就被余明珠下面的话夺去了呼吸。 余明珠的声音很轻,像飘在空中,又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 “你再不去找,你女儿就没了。” . 云栖被蒙住了眼,昏昏沉沉的,思绪也是断断续续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何处,周围安静的没有声音,连人声都像消失了。 她好像睡在一硬板上,漏风的屋子吹入冬日呼啸的冷风,身上没有任何御寒物,冷的她觉得快冻僵了。 她应该是被喂了药,全身提不起力气,隐约能闻到一股腐败和潮湿的味道,这里应该离她失去踪影的地方很远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有脚步声走来,脚步微沉,每一个步子都很均匀,是个练家子。 来人拉开了她的眼罩。 她一时间无法适应光线,难受地眨着眼,却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能看到下颔的胡渣。 喉咙很干,火烧火燎的疼。 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想看这是哪里,她隐隐听到了树叶的沙沙声,可能是在郊外,又或者山里…… 来人捏住她的下巴,给她看了一张线条简单的人物画像,上面是一个与她五官有些相似的人,庆朝的简画法,往往能增加搜捕罪犯难度。这里也是一样,除非技艺高超的画师,不然是无法完全将人脸的特征画下来的。 “是你吗,叫云栖是吧。” 云栖仔细看了一遍,那人确定云栖看清楚了,又立刻收回了图。 云栖见对方杀气不明显,但血腥味重,腰间还插着一把锋利的刀,一眼便能感觉出是江湖上舔血的人。 这类人,杀人不过点头功夫,后头就是要抓捕都非常难。 她眼珠微微一转。 气若游丝道:“你们找错人了……我叫蒟蒻。” 第041章 “你再不去找, 你女儿就没了。” 说完这句,余明珠就后悔了, 她这样置自己于何地,置梁家于何地? 她是不是失心疯了,余氏这些年过的越惨,越可能对她痛恨,想想余氏越来越严重的心疾, 她亦是听田姨娘提过,没想到根结在这里,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作为造成的后果。 可也不等余明珠再悔不当初, 这话说出了口, 余氏也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这段日子,余氏一直在等云家的人过来,只是荆州离京城路途遥远,要过来至少需要四个月甚至半年。 也是提到女儿这个词太过敏感,她电光火石间想到了许多种可能性, 目光落在余明珠身上。 看余氏的神情, 余明珠知事成定局。 既然无法挽回,就要立刻寻求原谅,越可怜越好, 这是田姨娘从小教她的,余明珠也是豁的出去,干净利落地跪了下来。 她知余氏这人心肠软,说白了就是好欺负, 她只希望这次她能继续看在同是余家人的份上,能放过自己。 所以这次跪,余明珠是带着真心实意的恳求。 “说、清、楚!我女儿是何人,你又做了什么!” “姐姐,求你原谅我!我知我罪无可恕,但我并非有意,我只是太……羡慕你,一念之差,才……” “说!”余氏根本不想废话。 …… 过了两刻钟,余明珠已经将前后起因都说了清楚,包括当时所有经手的人,如何将云栖换出去,又将李映月换过来,怎么瞒天过海十一年,一一道来。 说完后,余氏始终没有说话,安静地仿佛不存在。 浓厚的乌云笼罩在京城之上,一会功夫,豆大的雨滴打在她们身上,余氏恍若未觉。 就在余明珠以为有希望时,余氏低着头,所有神情都看不清。 她缓缓蹲了下来,余明珠可怜的表情还没摆好,一双手倏然抓住余明珠的脖子。 余明珠本就身体虚弱,被怒极的余氏抓住后,直接摁倒地上。 余氏整张脸上雨水横流,很快打湿了她全身,分不清哪是泪水哪是雨水。 她全然没了平日端庄模样,至少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锦瑟几人从未见过夫人像疯子一样,夫人是被刺激太过了。 她扑在余明珠身上,狠狠掐着她,余明珠两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 余明珠死死抓着余氏的手,却丝毫未动,余氏恨急了。 “你还是人吗,我就问你还是不是人!?”余氏的声音尖利,凄厉的仿佛杜鹃喋血,“你要我死可以,你为什么要害她?你知道云栖那十一年过的什么日子,她刚来李府的时候全身只剩一副骨架子!一场发热就能要了她的命!!” “你要她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还想我原谅你,你配吗?” “余明珠,你该下地狱!” 余氏眼中充血,全是崩溃。 十一年骨肉分离,相逢却不相识,云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挣来的,她不敢逾矩,不敢恃宠而骄。 她活得那么小心翼翼,每一句话都仿佛在为生存做着努力。 余氏心痛地快要呼吸不过来,李映月能够享受到一切,她的女儿却差点死了好几次。 旁人这才反应过来,想来拉住陷入疯魔的余氏,余氏几乎是吼出来的:“谁敢过来,就是与李家作对!” 她平时不会随意用李昶权势,但现在她已经没有理智了。 直到,余氏胸口气血一滞,怒极攻心,一口血从嘴角溢出来,她晕倒前,说着:“找她,赶紧找到她!” “夫人!” 磅礴大雨中,雷电交加,像是带着疾驰擂鼓声的号角。 . 几个时辰前。 云栖说出自己是蒟蒻,急中生智借了对方名号,这群人也不可能去李府找人。 她惨白着脸,泪水涟涟,却始终不掉下来,在眼眶里打转,单是看着就让人怜惜。 这姑娘真是弱小,又无助,看那瑟瑟发抖,还不停想往后缩的模样,一看就是惊魂未定。 大汉身后,还跟着几个手下,对云栖于心不忍,实在是她的样子太柔弱了。 若不是这次给的赏钱实在多,他们是真不想干这伤天害理的事。 在被问到是否是云栖时,大汉注意到云栖的眼神透着惊讶,随即又否认。 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很难装出来,还是这种享受着豪门大院的丫鬟,个个只想讨好主家,哪能有这反应,所以大汉基本确定云栖没有撒谎。 大汉看似粗狂,却是个有脑子的人,不然也不会做这等刀口上游走的活,还好好的活到现在。 大汉又问向后头一个独眼男人,两人窸窸窣窣地讨论着什么。 独眼男人神情冰冷,努努嘴,示意后方一瘦高肤黑的老婶子给云栖查看,老婶子卷起云栖的袖子,云栖全身无力,心却狠狠跳了一下,只能任由她捞起自己的手臂查看。 他们接活的时候,对方不但给了一幅肖像画,还说云栖身上有一个属于她的特征,她右手手臂内侧,有一胭脂色,如同月牙一般的胎记。 但现在整个手臂很是干净,没有什么胎记。 他们不知道云栖口中的蒟蒻是谁,但也能确定他们的确抓错了人! 这乌龙搞得,里外不是人,别说赏钱了,现在还可能暴露。 大汉怒极,直接提着几个逮人的手下出去。他们出了这间破败的屋子,云栖观察周围,这是一间被废弃的道观,四处漏风,头顶上的瓦片都空了大块,能看到上方的阴沉天气,应该快要下雨了。 这样的地方,别人真的能找到自己吗。 会有人发现她不见了吗,她出门时就与孔妈妈和司棋说过,会逛的久一些。 他们会上报吗,李家会在意一个丫鬟的存在吗? 问题很多,云栖却知道,真遇到困难,与其想着依靠他人,不如靠自己。 她一直知道,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帮她。 云栖不想这么快绝望,至少第一关算是过了,知道抓错人了他们可能暂时不会动她,但也难保他们不会在后来杀人灭口,她必须要想办法自救。 她看向右手臂的地方,那是余明珠在她出生时刺的鯨,只是今日去了两间胭脂铺,为了试珠粉就在那印迹上试了试,与肤色相近,后来也没擦去,没想到这会儿救了自己一命。 第53节 平日里她不会将印迹显露人前,加上穿的是长袖长裤,除了府里少数为她做衣量衣的老妈妈和绣娘,只有一个余明珠知道。 她想到一个让她不敢置信的可能性,这绑了她的人莫非是余明珠。 四年后死去的忏悔,与现在的心境、境遇是不同的,说不得她真能干出这一不做二不休的决断。 若是如此,她要争分夺秒地寻到安全处,决不能再待这群人身边。 云栖也说不得是后悔还是别的,任何选择都要伴随风险。 她很不合时宜的想到,前世经历数次低谷与暗杀的魏司承终于不再隐藏本性,写下了那则放妻书。夫妻双方画押后,他在离开时少见的靠近她这个不得宠的下堂妻,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似含着一丝冷意:“这些年你身在曹营心在汉,不容易。未来,未可知,望你无悔。” “悔与不悔,都是云的选择。也望王爷得偿所愿,一展宏图,并娶得您心仪之人。” 一颗弃棋在行动时,就该有退场的觉悟。 …… “云栖,你可听过,慧极必伤?” 果然,未来不可知。 没多久后,他成为新帝君临天下。 他高高在上,她一如草芥。 云栖的呼吸变慢了许多,她试图保存体力。她的手脚没被绑着,大约是笃定被喂了药,她没有力气逃跑。再说这深山之中,来往的人很少,他们还有人在外把守着,一看不对劲就会撤退,这让他们很是放心。 云栖隐约听到外头的几人吵了起来,显然是为抓错人而起的争执。 云栖闭眼,仔细聆听他们的对话,少了视觉,听觉更敏锐一些。 从他们的说话口音能听出来自北方,这次打算干一票大的就寻一好机会,贿赂衙门里的人,把自己兄弟给救出来。另外,他们好像还犯了事,在逃避仇家。绑走云栖这个活只是恰好接到的,给的赏银是别人的几倍,对方没要求杀人,但意义也差不多,谁都知道让他们这种江湖人接了活,杀不杀都在他们决定下,就算死了,那也叫意外。 她还听到那为首的大汉叫吴钩,在京城好像有个很有名的外号叫狗王,取的应是谐音。 云栖觉得这个外号……有一些熟悉。 只是她如何也想不起来,而且由于药效缘故,她的思维也很迟钝。 云栖实在扛不住,再次昏睡过去。 不知那吴钩进来时,看到她的模样,阻止了独眼打算解决的手:“我们什么时候连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杀?老弱妇孺,是老子的底线,老子三不杀。弄错了就找真的来,肯定还在那府里!这个就先带着,总不能让她回去通风报信。” “那另外那个真的呢?” “再回城里蹲点,我们为等她等了大半个月,现在不过是再等等而已。” “真有个和她长得很像的丫鬟?” “这倒没错,接活后我还向李府出门的丫鬟打听过,不过这个蒟蒻不见了,那府里会不会来人寻她?”另一手下插嘴道。 “这些大户人家都是吸人血的,没了就有顶替上的,哪个会在乎这么个小丫头的命,没了就没了。” 云栖再次醒来时,身体的乏力已经轻了许多。 她偷偷攥了攥拳,感觉到力量正在恢复,应该没再给她喂药了。 她被移到了那道观大堂中,因着外头下起了雨,她刚才待的地方漏水太厉害了,这大堂也有漏雨处,只是好上许多。 远处有一处篝火,四周还有不少破盆子接着上头漏下的雨水,几个大汉围着那火取暖,云栖被扔在一稻草堆上,看着也不太在乎她。 她往四周看了看,身后的神像断了一半,只有半张脸犹存,像在望着她。 她暗自对神像祈祷了一句。 云栖一醒就很害怕地蜷缩着身体,她这次被绑起来了,应该是怕她逃跑。吴钩似乎很讨厌这种柔弱的如同菟丝花一样的女子,只挥了挥手,就不再关注她。老婶子立刻会意,她正在煮汤,一堆树枝上架着一口锅子,里面只有一些杂菜和少许肉干,旁边放着几块干馍,一看就是常在外露宿的。 老婶子搅了搅汤,又掏出个布包,很是不舍得放了些粗盐进去。 云栖隐约看到,那粗盐不是市面上流通的细盐,是青黄色的,这种盐一般是盐贩子私贩的,供给大多数吃不起盐的人家,不过庆朝盐价太高,就是粗盐也有很多人买不起,比如云栖来李家前,一年都吃不到几次盐。 但这种青黄色的,吃多了会闹肚子,严重的还会中毒,看着那老婶子端着一碗汤过来。 云栖装作害怕地泪水直流,仿佛是太害怕了,不敢丝毫反抗,就这老婶子的手乖巧地一口口喝着。 她要保存体力,现在这样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逃不了多远就有可能被抓到。如果被抓,就连现在的待遇都没有了,他们会当机立断下手,所以她要逃就要万无一失。 她不想考虑这汤里头有没有毒,这群人真要杀她何必这么麻烦。 老婶子还有点怜惜,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柔柔弱弱的,虽然爱哭,但没什么声音,哭得也很秀气,实在是江湖儿女中少见的精致可人,招人疼,就是太弱了些。 没看这哭哭啼啼的,好像一碰就会碎的样子,吴钩连药都懒得给她下,药粉还要银钱呢,晾她这芝麻点的胆子也不敢逃。 云栖喝完那杂菜汤后,肚子里有了热气,力气又恢复了几分。 装作体力不支地又闭上了眼,其他几人知道找错人,老大又不让杀,也懒得理会。 她默默听着这群人说话,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冲入道观,喘了几口气,咽下口水:“城里各处都有巡兵,说有一大户人家走丢了一小姐,不少官兵在每家每户地搜查,我们进不了城。眼看要盘问我,就赶紧逃了回来。” “知道是谁家小姐吗?” “为了那小姐的闺誉,打听不出来。” “咋整这出的,怎就候这么巧!?” “那走丢的小姐也不知是哪家的,还能请动那群平日吆五喝六的军爷,说不得咱们还能接这活,去领一次赏呢!” “这雨下的太巧了,真是倒霉!” …… 一群人骂骂咧咧,郁闷着少了一份得赏的机会。 这大雨让他们晚上出不去,很是憋闷,他们决定明儿一早就离开。 有个市井大半的少年看着云栖那张娇美的脸,盯了好一会,哪怕云栖连眼都没睁开,都舍不得移开。说是长这样的,若卖到勾栏院里肯定有个好价钱,云栖正趁着他们不注意摸着自己平日放匕首的地方,在腰间的隔层里面,很小的一柄,非常薄,不仔细摸是摸不到的。这是她在老家荆州找铁匠铺打的,用了她当时偷偷摸摸存下的所有银钱,为了这还被饿了好几顿,不过很值得。 眼前这群人根本没看得起大宅中的女子,没给她彻底搜身,她已经摸到那个隔层了。 就在她想装昏迷把小刀片取出来时,就听到那些调笑声,还有那黏黏腻腻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徘徊。 还好那吴钩虽是市井之徒,对这种下三流的法子看不上,直接训斥了几句,一个大掌将那少年拍走。 云栖不敢松口气,这只是加快她想逃离的心。 她必须节省所有体力,争取每一分生存机会。 道观里没什么可做的,这群人说着说着,就一个个准备睡下了,离她最近的就是那老婶子,已经躺下好一会了。 她看上去应该是那个吴钩的母亲,至少这群人好像对她有些敬重的,也因为这老婶子在,那群汉子没睡在这附近。 篝火已经抽了不少树枝出来,整个大堂都暗了许多,只有微弱的光飘忽着。 云栖已经拿到刀片,她捏的手心都是汗。 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她知道这些学武之人的耳力很强,只有等他们最不防备的时候才能动手。 直到听到远处此起彼伏的鼾声,她才小心翼翼地割着绳子,中途有个大汉翻了个身,云栖心立刻提一下。 直到确定没什么动静,她才继续割。 她的视线一直在几人身上跳跃,有一点点不对劲她就会停下。 终于隔断,剩下的就是脚上的。 她装作熟睡,换了一个姿势。 加上雷雨声的掩饰,云栖速度很快,整个割断绳索的过程没多久就完成。 她迅速摸了摸身上,果然除了东莨菪外,其余只有几种量少的药粉,她为了方便贴身放着,量多的都之前拿在手上了,当时丢在巷尾了。现在这些药粉虽然没被收走,应该是发现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识药的。 哪怕她能掩人耳目调配,但这群人睡的地方相隔甚远,还有个在巡夜的,只是那巡夜的早就自己睡着了。 她要不被发现的一个个迷倒,显然不可能。 她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寻找最短的路线,一鼓作气冲出去。 云栖怎么计算,都觉得在大堂冲出去机会渺茫,无论如何走都会经过好几个汉子,一被发现,模随便哪个都孔武有力,能够快速逮到她。 她想到刚才破屋子里,那边有个大洞,钻出去更好,绕一绕道,反而有希望。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在鼾声四起中。 走! 就现在! 云栖一点点挪动,连地上的枯叶都不敢踩,边挪动,边小心观察这些大汉的反应。 她放轻了呼吸,直到看不到他们,才加快了步子。 她到了一开始被绑住的屋子,上方漏洞的地方,雨水不断打在她身上,她不敢拖延,一脚踩到那木板上,往那大洞中钻。 奈何那吴钩是个敏锐的,他熟睡中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 朝四周看了看,发现云栖睡的地方,只剩几根断掉的绳子。 “都醒来,她跑了!” 第042章 那一声粗狂的声音, 还伴随着些许内力,就是隔着墙与雨水的云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人数众多, 要追上她并不难,单是脚程就比她快上许多,她不能硬拼。 那吴钩看着还有些侠义,但那是因为她表现的无害,他才放松了警惕。 她知道这些男子, 对大多女子多有轻视,她没第二次机会了。 云栖抹了一把脸上滑落的雨水,她的身体还残留着药效, 狠狠掐着大腿, 用疼痛遏制住昏睡的冲动,冲向雨幕。 吴钩的吼声让所有人都从酣梦中醒来,刚开始还有点懵。在他们眼里从一开始就表现的柔弱,宛若瓷器一般易碎的小姑娘,怎可能逃跑, 她怎么割断绳子, 最重要的是她怎么有勇气。 吴钩站在云栖离开的破洞处观察了一会才离开,其余人冒着大雨兵分三路,有上山的也有下山的。 那姑娘看过他们所有人长相, 又是来自大世家,多少算个背景,如果被她寻到城里报官,他们就要被缉捕了。 按理说云栖吃的不多, 又中了药,应该走不远,但过了许久都没寻到人。 这群大汉个个跑的气喘吁吁,连个女子的衣角都没碰到。 她到底躲到哪儿去,也太能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