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自月亮》 偷自月亮 第1节 ?  偷自月亮 作者:祁允 简介: 言情|悬疑|暗恋|救赎|六岁差猫狗恋 清冷白切黑x妹控高岭花 【a】 徐经野十四岁那年,家里多了个小姑娘。 她穿着条不合身的白裙子,身板单薄得像张纸, 人却不怯也不怕,只是安静得像个哑巴。 少不经事那几年,大院那帮浑小子以逗她说话为乐, 每次他都站在人群里漠然看她低头从起哄声里走过, 直到有一天,她怀里的书全被撞散到地上。 他下意识刚要弯身,意外看到她后领口露出来的弯月胎记, 他只怔了一瞬,身后有人先他一步朝她走了过去。 【b】 徐质初二十四岁那年,为自己谋划婚姻。 未婚夫是她能力范围内精心挑选的最佳人选, 除了她不喜欢,其余堪称完美。 仪式前夕对方家里突遭变故。 订婚宴推迟,未婚夫车祸,凌晨时她爬起来焦急赶往医院, 路过客厅时突然有道声音沉淡响起:“你去哪里?” 后来的许多个夜里,那轮月亮在他眼前被撞得轻颤摇晃。 他扣紧她的腰,力道强势压迫,声线炙热惑人: “苑苑,你押他,还不如来赌我。” ——“你是我偷来的月亮,无声照亮荒芜星河。” .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情有独钟近水楼台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质初,徐经野┃配角:┃其它: 句话简介:白切黑妹妹x高岭花哥哥 立意:扫黑除恶,弘扬正义? 第1章、小姑娘 八月的最后一天,徐经野从伦敦回来,比他原本预计回国的时间足足早了十四天。 两周后的15号,是徐周两家筹谋了几个月的订婚宴。一天之前,他接到他父亲的电话,奶奶病重,速归。 从机场出来他径直到了医院,私人的,也是徐家的众多产业之一。下车后他快步穿过园林和回廊,走出电梯时他同时肃着脸整了整衣领,再往前踏出几步后,病房门开了,年轻女子垂着眸动作很轻地关上门,回身时意外看到了他,停几秒后她下意识交握着手端正站好,轻轻叫了一声:“哥,你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徐经野略微点了下头,走过来,视线淡淡在她脸上扫了一圈,从她素净白皙的额头,到眼下疲惫的浅淡阴影,再到她明显憔悴的凹陷脸颊。 他眉头难以觉察地皱了一下,低声问:“怎么样?” 她轻声细语回:“不是很乐观。手术定在后天,治疗方案选择了最保守的,但就算这一次成功的话也不能恢复到之前,后面基本需要一直有人在身边照看,要小心休养和注意。” 徐经野神色不明嗯了一声,从她脸上收起视线,伸手要去推开门,她在旁边出声提醒:“奶奶刚睡下。” 他侧头看她一眼,她接着嘱咐:“轻一点。” 原来不是让他不要进去。徐经野无声看着她的脸,为自己浮想联翩的自作多情在心底自嘲笑了一声:“知道了。” 他握住门把手,擦着她的肩膀走过去时,鼻息间千篇一律的消毒水味中蓦然多出了几分陌生的香气,主调是并不浓烈的花香,混合了其他不知名的草药与木植,宛若秋夜时凛冽的森林,优雅而清冷,与她的气质契合相衬,但这一瞬他无暇细细欣赏,脑海里只有一个阴沈念头萦绕,这不是她常用的香水。 谁给她买的? 身后的人浑然不觉他的心理变化,体贴替他掩好了门。他站在门口默了片刻后,沉着脸走进房间,俯身给床上熟睡的人掖好被角,沉默走到沙发前坐下,阖上眼睛疲倦揉了揉额头。 这就是他原本打算两周之后再回来的原因。他应该直接出现在她的订婚典礼上,以后再与她见面也是在家庭的聚会里,她会亲密挽着别的男人的手叫他哥哥,甚至再过几年,她怀里还会有一个长得很像她的小家伙口齿不清地喊舅舅—— 徐经野抿着唇睁开眼,突然烦躁扯开了刚刚系好的领子,俊脸上冷得骇人。 他不该回来,从三个月前她的订婚日期确定那一刻起,他便借口工作去了国外。“逃避”这两个字是他恣肆顺遂了二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陌生词汇,徐家人的行事作风一贯是佛挡杀佛魔挡杀魔,徐老爷子是这样,他父亲是这样,传到他这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从来没有想过什么人或什么事会有本事令他逃避,直到那一晚,她淡声在饭桌上告诉他她的订婚时间,那一瞬间他脑袋里面浑浑噩噩,在长辈们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说了句恭喜,回过神儿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是离开。 他去了徐氏在国外的一个新项目,距离城市有百十公里的荒郊野地,生活条件艰苦简陋,连信号都要走到坡地上才能连上。负责接待他的经理是位徐氏的老员工,一边局促搓着手带他熟悉地形环境,一边匪夷所思养尊处优的太子爷为什么会突然想来这儿整一出变形记。 他们私下里都打赌他在这里坚持不过两个礼拜,可他硬是在这里待了三个月,而且因为这里毫无娱乐活动他便每天变着法儿地折磨他们,打他来了之后这一季度的进度都在他的整顿之下高出了五十个点。 他们拿着奖金一边欣喜泪流一边默默祈祷着这位爷快点离开,害怕极了这钱自己有命赚但没命花,但这位比他们优秀还比他们努力的太子爷却始终安安稳稳待着,治他们的手腕还是跟之前一样强硬可脸色明显比刚来之时平和了许多,他似乎越来越习惯了这片荒地,全然看不出一点想要离开的意思。 徐经野确实不想离开,甚至他根本都不想去参加她的订婚礼,但这场典礼的意义并不只是订婚,更是徐周两家今后达成联盟的官宣仪式,他作为徐氏的准继承人必须到场。 他在这个离她天南海北远的鬼地方好不容易能暂时靠工作麻痹自己不去想她,他拼命洗脑自己去接受她早晚有一天会结婚周家的公子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他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终于自以为可以用一副镇定面孔面对这件事,可她只用了三分钟不到就让他的伪装尽裂。 他还是在意,非常在意。她的消瘦身型,她的疲惫神色,她恭敬客套的问好,她身上陌生的香水……所有关于她的一切他全都在意,疯狂的在意。 从十二年前她被送来他家的那天起,他们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三个月是他们认识以来分开最久的一次。将近一百天的分别,他以为就算是出于亲情,她见到他也应该会跟往常稍有不同,可她的表现却平淡得仿佛他昨天才离开,既不惊也无喜,他的存在与否似乎对于她来说全无区别,这个认知让他胸口沉重窒闷,却又无可奈何。 客观来讲,他确实没有资格要求她对他这个哥哥有多亲昵。她虽然养在他们家,但其实是他姑姑的女儿。他对他那位姑姑仅有的印象是从他周岁宴上的照片得到的,长相甜美又娇俏的女人,抱着圆滚滚的侄子爱不释手,但那也是两个人唯一的一张照片,因为第二年她就跟一个家里不同意的画家私奔了。 在当时那个年代这类事件还非常丢脸,徐老爷子被气得不轻,不许任何人去找她,让她自生自灭。这样几年的音讯全无之后,最后还是徐老太太心软,让儿子去查她怎么样了。这一查起来结果惊心,那画家穷困又好赌,花光了大小姐的钱之后就原形毕露,出轨、家暴、嗑药,五毒俱全,而那时候她已经生下了女儿,跟家里也断绝了关系,只能硬撑着维持下去,后来在女儿五岁的时候她一病不起,没钱去医院,死在了出租屋里,女儿被那个人渣画家带走,再无去向。 徐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当场犯了心脏病。一家人手忙脚乱叫了医生过来,老太太醒过来后先是把老爷子骂了一顿,而后含泪命令她两个儿子:「去找!掘地三尺也把那孩子给我找回来!找不回来你们就是想看我死不瞑目!!」 徐经野他爸跟他叔领了军令状后没有耽误,隔天就从那两人的旧邻居那里查出了重要信息,那女孩儿今年应该六岁,背上有一块月亮形状的红色胎记。 老太太一听这话搂着徐经野的堂妹又开始抹眼泪:「六岁?那跟咱们清清一样大,也不知道是几月生的,是妹妹还是姐姐?」 徐经野那时候已经是个稳重的小学生了,坐在一旁观察着大人们的脸色不说话。他莫名觉得他父亲和他叔叔只是在恭敬应付差事,并没有真心心疼这个不幸的妹妹,还有他的母亲和婶婶,表情也很微妙,但具体是奇怪在哪里,他说不出来。而徐若清当时还啥也不懂,咬着糖认真思索:「我想要妹妹,我可以做姐姐,带她玩娃娃。」 老太太搂紧了怀里的心肝儿老泪纵横:「清清乖,奶奶最疼你。小妹妹很快就会找到的。」 结果这一找就是四年时间。徐经野都从小学上jsg了中学,也逐渐了解到了自己家的实力,如果不是消极怠工的话,想找个徐家的孩子,用不上四年。 但好在这一天最后还是来了。他清楚记得那天是他母亲去接的他,他心里还在奇怪,徐夫人先开口道:「姑姑家的女儿找到了。」 他怔了瞬,点了下头。 徐夫人继续道:「她以后会跟奶奶生活在叔叔家,咱们现在过去。」 他心里没什么波澜,嗯了一声。 徐夫人最后淡淡嘱咐:「你不要跟她走得太近。」 他默了半晌,实在是不解,从四年前他们开始找这个孩子的时候就不解:「为什么?」 徐夫人看他一眼,片刻后才敷衍回:「等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 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最讨厌这种腔调的时期,把脸扭向一边没有再作声。到了叔叔家里后,徐若清跑出来往他身上挂,拉着他兴奋絮絮叨叨:「新来的姐姐真的很好笑,连榴莲都没吃过,我妈妈给她拿来之后她不敢吃,又不敢放下,可能是以为烂了吧,笑死我了……」 徐经野没说话。他当然不是什么慈悲的良善性格,只是单纯不想跟他这个被宠溺大的堂妹显得一样不成熟而已。徐夫人反倒温柔摸了摸她的头,和颜悦色道:「那个姐姐以前没有爸爸妈妈,也没在城市生活过,以后清清要多帮助她呀。」 徐若清攀着他的胳膊笑得直不起腰:「我……我怎么帮呀……她好瘦,比我大但是比我还矮……裙子也好丑,那我把我去年不要的裙子给她吧……」 徐夫人笑了笑,再没讲话。徐经野忽然走神儿想到他那位遇人不淑的姑姑,如果不是当初犯傻,现在这女孩儿也跟徐若清一样是个无忧无虑的骄横小公主吧?为了所谓的爱情,坑了自己,还坑了自己的后代,这太蠢了。 他对那个未曾谋面的表妹突然就多了几分怜悯,与她的悲惨身世无关,而是他很担心基因的强大力量,如果她像妈妈,那大概也不会太聪明,如果她像爸爸,那就更糟糕了。一个蠢,一个坏,两害相权,他都难以抉择哪种能稍微好上一点。 于是从大门到别墅二楼,他都已经做好了看到一个非蠢即坏的女孩子的准备,直到进到客厅后,沙发上陌生的单薄身影觉察到有人来了,下意识回头,与他对上了视线。 那一幕在后来很多年都一直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一个面容清冷的小姑娘,穿着条与她的身材和这个房间全都格格不入的劣质白裙子,黑色长发柔顺披在肩上,脸庞素净清丽,睁着双猫一样的狭长眼睛静静看向他,漆黑瞳孔里有拘谨,但却没有卑怯,淡定得完全不像个流落在外吃尽苦头突然被接回来的落魄千金,反倒是像位真千金,安静平和宠辱不惊的真的大小姐——抛开那条裙子不谈的话。 那一瞬徐经野看着她的脸不可抑制地晃了下神。他恍惚想,基因的力量果然神奇,这气场确实是像徐家人。 那边老太太笑眯眯示意她站起来,给两人介绍着:「经野,这是质初……这是你大舅舅家的哥哥,比你大四岁,已经上中学了……以后跟你也是一个学校,学校里有什么事你就去找他!」 小姑娘站在他身前,待长辈的话音落下后,礼貌而平静地叫了一声:「哥哥。」 这就是他们的初遇,也是他与她牵绊开始的地方。 彼时的他以为,小姑娘总算回到徐家,可以好好长着了。 却不想也是这个小姑娘,有一天悄无声息长进了他心里。 作者有话说: 1.男女主无血缘关系。 2.文中当下发生的事用“”,回忆中的用「」。 3.每多一条评论作者就会多长一根头毛。 4.本系列文名均来自香水。 【小剧场-颜控徐总】 看到人之前(冷漠):非蠢即坏! 看到人之后(笃定):一看就是我们家人,一看就是我妹妹。 苑苑:呵,男人。 第2章、未婚妻 徐经野在病房里坐了半个钟头出来,见她还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医院里的冷气足,她瘦弱肩上搭着条薄披肩,脸低着,人有点瞌睡。 他站在门前无声看了她一会儿,她从余光里反应过来,慢慢抬起头,看向他的神色有瞬茫然:“你出来了……奶奶醒了吗?” 偷自月亮 第2节 “没有。”徐经野收起自己视线,若无其事走过来,低声问,“这几天都是你在医院?” 她稍微坐直,嗯了一声:“昨天舅舅来过。他们都很忙。” 徐经野垂眼看着她按在披肩上的细长手指,心里也知道他们家的人都是出钱可以,到这种使力的时候谁也指望不上。徐家的男人是不可能为了任何事情耽误赚钱的,当年徐老爷子走的时候他爸也就守了半宿的灵就急匆匆回公司了。这两个儿媳妇嫁过来之前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何况平时跟老太太的关系也就是表面和睦并没什么实质性感情。再晚一辈的他这段时间在国外回不来,徐若清更是个被人伺候还得挑毛病的主儿,算来算去这整个徐家就还真的只有她一个人能留在这里照顾,一个冠着徐家的姓,却从来没有被徐家人真正接受的外人。这要是当年他们没有把她找回来,现在可怎么办? 徐经野讽刺挑了下唇角,抬手示意她起身:“你回家吧。” 她怔了怔,他继续说:“下午我在这里。” 她迟疑:“你刚回来,坐飞机也很累,还是你回去休息吧。” “你回去吧。明天我有事,你明天再来。”他站在她身前,看着自己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愈发显得她小小一只,“这几天辛苦了。” 再推托就矫情了。她点了下头,站起来时声音很轻说了句:“我应该做的。” 徐经野转身的动作下意识停了下,他突然反思起自己说这样的客气话是不是也是在潜意识里把她划分在了徐家人之外,但不等他想清楚,面前的人已经站起身条理清晰嘱咐起病房里的注意事项。他一半的注意在她的话里,另一半的神思在她脸上,到她道别的话音落下时,他望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睛,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他确实没把她当成徐家人。原因不是他觉得她被遗弃了十年太生疏,而是他自始至终都认为她不应该是被他们这么不待见地找回来的徐家人。 她应该是被他明媒正娶过来的徐家人。 大脑在捕捉到他这一瞬的危险想法时精密响起警报。他陡然间回过神儿,隐去了眼底凝起来的晦暗,淡声应付:“都记住了。回去吧。” 她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他站在窗前目送着她的背影直至她出门上车驶远,才转身走回病房前,在她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空气中仍隐隐萦绕着她身上的气息,陌生的清冷香气无情昭示着他们之间的疏远。他靠进椅背阖上眼睛,心绪因为她的离开而沉进谷底。十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后的倦怠终于汹涌袭来,昏沉中他想不起来他们是从何时起变得疏离有礼,明明他们也有过一段相近的时光,她被他揉着脑袋笑的场景已经久得恍如隔世,那几年的光景仿佛是一场梦,他却始终沉溺着不愿醒过来。 最终不得不醒来时,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她的未婚夫也是圈子里他认识很久的人,周家的小儿子,长相周正,性格温和,人品优异,无不良嗜好,是不可多得的联姻人选。但虽然徐家的产业比周家高出一截儿,可她毕竟无父无母寄人篱下,他在私下里听到不止一次她高攀周垣这样的风言风语,甚至连徐夫人提起这件事时都是不屑冷笑,优雅讥讽周家有自知之明,为了攀他们徐家竟然选择这样一条捷径。 她的后半句没有明说出口,但徐经野已经完全能想象有多刺耳。他对于他母亲的刻薄一向选择充耳不闻,唯独那天没有忍住反驳:「您要是觉得周家高攀,可以反对这门婚事,但徐质初确确实实也姓徐,她从徐家门里迈出去,谁都配得上。」 徐夫人对于他的话不以为意,无所谓摆弄着脖子上的珍珠项链,语气淡漠道:「她嫁给谁都与我无关,只要她安心在圈子里选,别浪费了头上的姓氏,更别像她妈一样做出当年那样的丑事——她毕竟在我们家住了这么多年,我承担不起到时候都来怪我管教无方。」 徐经野很反感他妈这高高在上的腔调,站起身,冷漠回敬:「不会有人怪您。因为您根本从来没有管教过她。」 徐夫人听言面露不悦,他没有理会,转身往楼梯走:「我去休息了。」 他将外套递给了楼梯口旁伸出手来接的保姆,并谢绝了对方要给他盛碗热汤的好意。他脸色有些疲累地缓步踏上楼梯jsg,三楼小餐厅的方向隐隐约约有交谈的声音逐渐清晰传来:“……这才几天,你脸又瘦了一圈。” 男人的声音有些不满和心疼。女孩子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轻柔:“是嘛,我没太注意。” “你别累到了,我看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医院照顾。” “舅舅他们都忙。”她轻声解释。 “你不忙?”男人的声音压低,带着点故意压迫的气势。她好像被捏住了脸,笑着含糊嗯了一声。 “这么不忙也过来陪陪我,我都几天没见到你了?” 她笑道:“可是你忙啊。” “再忙我也有时间陪我的未婚妻。”男人清越的声线里透着醋意,“不像某些人,总是有各种理由不来陪我。” 徐经野站在客厅里慢条斯理整着衬衫袖口,俊冷脸上一片阴霾。 沉浸于恋爱氛围中的两个人毫无察觉,女孩子仍在轻声慢语商量:“最近真的很多事情,等奶奶做完手术的吧,好嘛?” “好。”对方无奈拖长了尾音,宠溺道,“你说什么我敢说不好?” 他们再说些什么徐经野没有再听了。他停止了留在客厅自虐,阴沉着脸快步走进卧室,关上了门。餐厅里的人似乎是听到了声响,半晌之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一重一轻,交叠着走下了楼梯。 寂静夜色中,卧室的人陷进角落阴影里的柔软沙发,窗外月色清泠泠照在他的脸上,五官看不清晰反倒将轮廓显得越发清俊优越。他略低着头,手里攥着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指腹在上面轻柔地抚着,仿佛对待珍贵的宝物,可只隔了少顷,他突然扬手,将那东西朝墙角的垃圾桶扔了过去。 也几乎是在同时,门外响起了很轻的两下敲门声。 这个家里这么小心翼翼敲门的只有一个人。他两只手臂叠在脑后枕着,闭着眼烦躁没有回应。 虽然这样如漆似胶的景象他在回来前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真正亲身面临的时候他还是没有那么好的胸襟。他让她提前回家是心疼她让她休息,可不是让她去跟别的男人甜蜜,想到自己忍着疲惫在医院里守了一下午而她才回来就把别的男人约到了家里,他胸腔里一股无名的妒火从心脏烧到肺腑,可是他不能发泄,甚至都不能展露,他只能一个人在黑暗里消磨,这一刻的安静是他唯一能给自己的逃避,他不想见任何人,包括她。可长久静默之后,门外又响起了频率相同的两声: “咚——咚——” 徐经野往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门外的人像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踌躇着试探轻声叫他:“哥,你吃饭了吗?” 他默着脸色不答话,任着外面的人声音低下来,慢声解释:“我炖了汤和粥,本来想送到医院去的,你回来了就一起吃吧。” 等了半天仍不见他回应,她的声线更落下去:“那我自己先吃了。等你饿的时候再热吧。” 沙发上的人静静沉着眉目,门外的人又等了一会儿后,脚步声终于渐行渐远。他独自在黑暗中又沉寂了许久,缓慢站起了身。 仿佛是卡着她即将用餐结束的时间出现,桌前的人放下勺子起身要给他拿餐具,他摆手示意她坐好,自己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转身靠在大理石台子上看她,沉淡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周垣来了?” 她点点头:“嗯。他给奶奶买了点东西,让我带过去。” 徐经野冷冷挑了下眉:“他很忙吗?” 言外之意,他怎么不自己去医院? 她轻声回:“他前几天来过医院。下午本来想过去的,后来我说奶奶在休息,他就先来家里了。” 徐经野捏着瓶子神色不明喝了一口,片晌后,面无表情问:“订婚宴最后选在哪里了?” 面前的人顿了下:“御园。” 中规中矩。他漫不经心想:“他们家选的地方?” “嗯。” 沁着水雾的磨砂瓶面被男人的修长指节按出压痕:“那你呢?” 你的意见呢,有人尊重吗? 对方不明所以一怔,而后淡笑了下:“我选了现场的花。” 徐经野望着她的无害笑脸,忽然觉得自己纯属是找虐。他强迫自己主动接受她即将订婚的事实,但最后的结果显然不尽他意。他总是担心她太过求全而受了委屈,试图找出周公子没有善待她的证据,可最终只有他一个人被虐得狼狈多余。人家两个要结婚的人,一个挑场地,一个选鲜花,多浪漫啊,哪里轮得着他这个外人质疑忧虑。 他半晌默然无言,最后仰头把剩下的半瓶冰水全都灌进了胃里,玻璃瓶子立在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一声提示,无情宣告着结束,冰冷警醒着他清醒。 他终于抬起眸,里面克制压在冷淡之下的情绪深沉难明。 “想要什么订婚礼物?” 作者有话说: 我看有人认真审题了,老太太介绍时说的是“这是你哥哥比你大四岁”,但文案里写的是六岁差,你们品,你们细品。 第3章、红礼盒 徐经野关上卧室门,弯身捡起了地上的盒子。 暗红色的丝绒盒子被掀开,黑色的绒质里布上静静躺着一条月亮形状的手链,无声散发着淡白的柔和光泽。 他低头看着掌心,半晌,轻轻收拢手指合上了盒子,眸底比窗外夜色更深。 「想要什么订婚礼物?」 在女孩子短暂犹豫后答出手链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垂眸瞟向她伏在茶色桌面上的手,柔软白皙,指节细长。可彼时的他无暇为他们的心有灵犀感到欢愉,脑袋里麻木萦绕的都是一个他早就该心知肚明的悲哀意识,这辈子他只能送她手链,永远也不能为她戴上戒指。 未来有一天,她会为别人穿上漂亮的婚纱,会伸出手来让别人戴上戒指,会微笑噙着眼泪对别人说我愿意。而他只能站在人群里远远看着她,就像十年前的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走向她。 徐经野低着脸缓缓松开手,放下了手里紧握的东西。 红色盒子静静立在黑色桌面上,构图空旷得仿佛一件展品。周遭的光影由晦暗缓慢渐渐转明,红色丝绒明灭变幻出不同程度的光泽,桌子里侧沙发椅上一身黑色矜贵西装的男人终于淡声开口:“找个地方,能刻字的。” 桌子前笔直站着的人应声拿起来盒子。他低头看了眼盒子里,手链是女式的,纸条上面是他熟悉的笔迹:lune.x。 再多看一眼都有窥探老板隐私的嫌疑。秦跃暗暗眯了下眼,合上盒子,抬起头恭敬问:“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得到否定答复后他退出办公室。门前接线的秘书瞟见他手里的红色礼盒暧昧不明挑眉,午休时借着送咖啡的名义往他办公室里蹭:“哎,秦助理,老板可真宠你,还从国外给你带礼物回来了?” 秦跃脸色没什么波动:“这是徐总要送人的,我暂时保管。” “送谁的?”女秘书笑眯眯往他跟前凑了凑,瞥一眼他压在一旁的盒子,“老板娘吗?” “不清楚。”秦跃推了下眼镜翻开桌上的文件,斯文面庞与他身上一丝不苟的气质互为相称。 对方抬手扣上他的文件夹,手肘倚在桌子上笑着以退为进:“那你告诉我,是不是送女人的?” 椅子里的人没答话。她了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乘胜追击:“没让你准备个贺卡什么的嘛?” “没有。” 蒋宴啧了一声,煞有其事分析:“老板这次去国外出差这么久,回来第一天就准备礼物,这个人嘛,肯定意义非凡。” 秦跃眼前晃过那张纸条上结尾的x,默了片晌,声线毫无起伏道:“也有可能是送给徐小姐的。” “哦?订婚礼物?”面前的人眨着眼睛想了想,欣然接受他这个说法,“那也有可能。我朋友不是在御园么,她说他们最近都在全力以赴准备徐小姐的订婚宴,还说徐小姐的未婚夫英俊又大方,所有东西选的都是最高规格的……有这么优秀的未婚夫,还有这么厉害的哥哥,徐小姐可真幸福。” 秦跃漫不经心反问:“厉害跟优秀的区别在于哪里?” 蒋秘书笑了声,拢着头发耸耸肩,一副看透天下男人的架势:“优秀就是像周公子这样啊,婚礼尽心尽力准备,不让未婚妻操一点心。” “那徐总呢?”秦跃抬眼。 女人弯着眼睛笑道:“徐总只会把婚礼全程交给你操办,自己负责在交换戒指的三分钟出现,然后面无表情讲完誓词后立刻回公司继续工作——我说得对吗?” 秦跃再次拉过来桌上的文件夹打开,身体力行驳斥她的推断:“绝对。” 蒋秘书也没生气,仍旧笑意盈盈地伸手敲了敲他文件夹的一角,不疾不徐提醒:“上次你还记得吧,徐小姐出车祸那次,徐总不就也去医院露了个面儿就jsg回来了吗,你记得吗?” 秦跃按在文件页上的手停顿了一瞬,嘴上没答话,脑袋里幽幽想,记得,能不记得吗。那天是傍晚,正开着会时徐总的手机响了,他开始挂掉了几次,后来架不住对方孜孜不倦,他接起来略有不耐地嗯了一声,随后脸色从淡到惊,然后猛然起身毫无交代离开,剩下一桌子人面面相觑不敢拦又不敢走,纷纷把疑惑又不满的目光投到了秦跃的身上。 秦助理在众目睽睽下握着手机,如坐针毡。徐总平常极少有这种不冷静的时候,这一桌人里头有一大半比他年纪还大上一轮,今天他要是不给出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就把这一屋子人晾在这里实在无法服众。秦跃尝试给他打通一个电话,但又不敢催得太密。他在那个尺度里为难地平衡着,直到一个小时之后,徐经野忽然自己推门回来了。 他坐下,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语气冷酷,轻描淡写:「刚才家里人出车祸了。现在会议继续。」 房间里又是一轮寂静。少顷后一位资历深的经理出声询问:「徐总,不严重吧?」 「没有生命危险。」他面无表情环顾一周,视线定到刚才汇报到一半的人身上,淡漠声线加重,「继续。」 屋子里的人全部暗自默了默,会议继续。虽然老板的脸色看不出异样,但他身上的气场明显跟离开之前不一样了,那种凛冽的压迫感无声压低着室内的氛围,以至于下半场的汇报异常惨烈,所有人的方案都被打回去重做,而且是留在这间会议室里现场做现场过,过不了就都别下班。 至于那通电话的原委则是秦跃后来出入徐家时断断续续拼出来的。那晚出车祸的人是徐小姐,她当场陷进昏迷,车上的智能系统自动呼叫了紧急联系人。然后她被送到医院,虽然没伤到要害但失血不少,原本时间也及时,可要命的是她是稀有血型,当晚医院没有她这种血的储备,情况一度非常危险,最后还是周家,找了几层关系紧急调来了两袋救命的血。 秦跃听了这经过忍不住震惊又怜悯。怜悯的是他见过恢复期时的徐小姐,脸颊憔悴消瘦,本来就瘦弱的身材单薄得像张纸,风大一点他都替她担心。震惊的是这样危急的情况,他的老板竟然没有守在医院等她脱险,而是回到公司继续若无其事开会? 这件事后来在公司的茶水间传开了,原本就因为过人美貌而以人形ai著称的徐老板这下又多了一条不是人的证据。据说徐小姐出院后周家还有意让她去专业的护理机构,但也被徐总拒绝了,那段时间她足不出户在家里休养,纸片好不容易才养回了纸板,再后来她确定了订婚日期,紧接着徐总去了国外的项目上,一走就是三个月。 他回来后的第一天在家里休息,第二晚不出意料去跟他那帮朋友聚会。秦助理把车停稳后恭敬打开后车门,后座上的人下车走进了会所大门。 包厢里的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房间里的几个都是徐经野的发小儿,还没断奶时就混在一起的交情。他们先是对徐经野的回归故土表示了热烈的祝贺,而后拿出了最高招待规格的酒热情与他碰盏。 酒过三巡后圈子里那些事翻来覆去也没什么新鲜的,说来说去最后说到最近最大的新闻:“……哎,我说,这回周垣真出息了,跟他爹先斩后奏拿了南城那块儿地,看来要结婚的男人魄力就是不一样。” 偷自月亮 第3节 沙发另一端的男人笑呵呵耸肩:“他这是急着立门户呢。徐家的姑娘他有福气娶得到也得有能耐养得起啊,是吧阿野?” 徐经野捏着杯子没说话,轮廓分明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更显凌厉棱角。 他身旁坐得最近的男人一头棕色的自来卷,五官俊朗英气,身上穿着套浅灰的卫衣,跟其他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比起来跟附近的大学生来体验生活似的,可一张嘴那骨子里吊儿郎当的气质立刻呼之欲出:“那是他有能耐吗?那是徐老板给他能耐。” 徐经野冷淡瞥他一眼,似乎是嫌他多话。对方端起杯子笑着为自己的失言赔罪。房间里另外几个人会意过来,惊诧道:“不是吧徐老板,那地是你让给他的?” 徐经野倚在沙发上,一只手懒懒晃着杯子,少顷,沉淡回应:“嫁妆。” 众人炸开了,此起彼伏起哄:“呦,徐老板,你这嫁妆可真够值钱的了,得让咱妹跟他签婚前协议的程度啊!” “就是,早就让你在咱们几个里选出个妹夫吧,这肥水你非要流到外人田!” “我就说周垣那小子没有经商的脑子吧,他当年警校读得好好的被他老子薅回来也是惨,他那性格保家卫国多合适啊!” “话说这夫人和兵你都送出去了,你是准备收回来点儿什么?要不这可不是你作风啊!” “害,徐总,咱初初都要嫁人了,你什么时候也往家里娶一个回去?要不你考虑考虑我妹?咱俩这关系谁是谁妹夫还不一样!” …… 一帮人哄哄闹闹,夜很快过了半。下半场桌上的人摇起了骰子,徐经野就着那动静在角落里一直沉默低头喝着酒。 终于没有人再关注他,他脸上的阴郁之色可以尽情映进酒精里。昨晚听到她说想要一条手链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想通了。他们之间是以一条手链开始,最后以一条手链收尾似乎也很圆满。今天一整个白天他都觉得自己控制得很好,这样的状态保持下去他肯定可以淡定自若参加她的订婚宴,甚至直到这个晚上他都自信自己会一直保持清醒,可事实是他听着别人讲起她的婚事心烦无比,酒精灌到胸腔里没有浇愁反而恶性催化,他越急着喝就越觉得沉闷,闷到才一瓶酒下去就竟然泛起了醉意。 他平常绝对不是这个酒量。他清楚感知到自己的状态,理性告诉他应该放下,可是身体全然不听大脑的命令。 他放不下。不管是酒还是人,他都放不下。 他放不下。却又无可奈何。 徐经野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靠进沙发里昏昏沉沉望着天花板出神。恍惚间他忆起上一次带她来的时候,也是唯一带她来的一次,大概是五年前,那晚他也坐在桌上跟他们一起摇骰子,手气太旺给一帮人赢得怨声载道,纷纷提议让她上场替他。她那时候还没毕业,哪玩过这些东西,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紧着往他身后躲。他那天也不知道是喝上头了还是她在他身边的缘故,心情特别的好,大方起身把位子让给新手,安抚输了算他的,赢了的都给她作零花钱。 桌上气氛一时热烈起来。在众人的有意围剿下,她的新手光环没有撑住几局后就开始不停地输,但人还是稳稳当当的,不见气馁,也不见急躁。这是她身上原本就存在的魅力,做什么事都安安静静的,仿佛就算是做赌徒,她也是最清冷平静可以随时抽身的那一个。徐经野站在一旁垂眸看着她的侧脸,唇角缓慢浅淡弯起。很快一轮游戏接近尾声,有人觉得还不够刺激,又开始逗孩子:「哎,初妹,最后一把了,咱们赌点大的吧?」 她轻声反问:「赌什么?」 对方笑着朝她身侧扬眉:「你哥不是刚说赢了的都给你做零花钱吗?那我也给妹妹加个注——」 他说着把自己身前小山一样堆起的筹码全推到了桌子中央:「这局你要是赢了,这些全归你。你哥要给你做零花钱,那我这些就给你做嫁妆吧!」 徐经野眸底深掩着的笑意蓦然僵滞。无人觉察到他的隐秘异样,他们都在忙着起哄:「好好好!我们也加!等初初以后嫁人那天咱们今天有一个算一个,可都是正八经儿出过钱的娘家人啊!」 这是一个玩笑,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所有人也都在笑,只除了徐经野。 沉眸间他看到当事人也笑了下,再次问:「如果我输了呢?」 刚才挑头儿的人继续朝她身旁的男人扬下巴:「输了就让你哥在这桌上挑个妹夫出来。咱兄弟们也都巴结大舅哥这么多年了,今晚花落谁家就定了吧,别老吊着我们占我们便宜了行不行!」 桌上又是一阵哄笑,连连夸赞着这个赌注好。女孩子缓慢往后靠进椅子里,唇边的淡笑礼貌无声。这是她已经被问得厌了不会再回应的前兆表情,徐经野静静从她脸上抬起视线,抬手习惯性揉了揉她的脑后,随后大掌扣进她的椅背往后拖了下,仿佛要将她和桌上那帮不着调的人彻底拉开距离。 「不玩儿了。回家。」 桌上的手机在这时振了起来。徐经野下意识瞟过去,女孩子先他视线一步伸出手挂断然后把jsg屏幕扣了过去。旁边有眼尖的啧啧道,呦,妹妹,这不会是真妹夫打来的吧? 徐经野眼底倏然凛了起来。她笑着摇头,似乎想说些什么,桌上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碍于众人过度八卦的关心与来电人的孜孜不倦,最终她没有办法,重新翻过来手机。徐经野眯眼记住了屏幕上的名字,她接起来轻轻放到耳边:「喂?」 “徐总。” 听筒里冷静专业的男声将徐经野从回忆拽回了现实。 他倦懒靠在沙发上,觉得自己是真醉了,修长手指一边揉着胀热的额头一边沉声应:“嗯。” 从他手底下训练出来的人都非常懂得重点前置:“根据我们最新了解到的信息,五年前苏州有一起至今未破的谋杀案件,死者是位三十四岁的男性纹身师,可能跟徐小姐有关。” 徐经野心头猛然一坠,皱着眉沉沉抬起眸。牌桌上的热火朝天依旧,他耳边却静谧得诡异,只听得到电话那头的静声汇报: “另外,徐质初小姐,可能不是您姑姑的亲生女儿。” 作者有话说: 在女主的血缘解开之前,徐总是那种就算女主主动亲他他也会推开她义正严辞训斥一顿然后独自燥热翻来覆去失眠一整晚的人。女主血缘解开之后,徐总就逐渐(狼)狗化了。 第4章、活菩萨 是夜。 徐经野站在窗前,身型挺拔笔直。幽长走廊上深冬的风呼啸掼着,吹淡了原本集聚的烟草味道。 他安静站了许久,直到单薄衬衫被风压得不见褶皱。映在身前茶色玻璃窗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只有绷直的肩线静静透露着他此刻极力压制住的情绪,与他血液里无法平静的翻涌。他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长久无法回神,以至于这一瞬他对自己的情绪都迟钝失去感知。他没有高兴,也没有愤怒,他也形容不清这瞬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只是本能直觉自己被这许多种情绪复杂胀满,它们从他的心底蓬勃涌出,密密麻麻流到他身上的每一条神经,缚着他的呼吸和思考,令他无法冷静,只觉荒诞。 寂静走廊里隐约传来脚步声。玻璃上的身形影影绰绰逐渐清晰,身后的人歪着脖子扒拉着自己一头卷毛,边走近边大大咧咧开腔:“哎,嘛呢徐总,是不是越细品越舍不得你的嫁妆了?” 说话的人是徐经野的发小儿之一曹秉文,两人从光屁股起就拜过把子,性格却是实实在在的两个极端,他这人外表看着极其敷衍随便不着调,可实际心思和眼力都细得可怕,就连徐经野的心绪在他眼前也不能完全藏住。上学的时候他就老往徐家跑,徐经野不搭理他他也能游刃有余把自己融入到他们家的社交里,碰见徐经野他爸就跟他下棋,遇上徐经野他妈就和她家常,要是徐若清会跟她组队打游戏然后故意拖后腿把她气哭,如果是徐质初会热脸贴冷屁股搜肠刮肚讲冷笑话只为逗她一笑—— 徐经野对他很无语:「你是不是太双标了?」 他摇着把扇子故弄玄虚:「我这叫用心良苦,对症下药。你堂妹每天都没心没肺乐呵呵的以后进了社会不得吃亏啊,我这不是提前让她尝尝人间疾苦见见人心险恶?你表妹跟个闷葫芦似的我从来就没见她笑过,那么漂亮的小姑娘整天脸绷得比我妈还紧,年纪轻轻憋出病来了怎么办?你这个当哥的比她还面瘫又指望不上,那可不就得我这个活菩萨来疏解她的抑郁心肠吗?」 说者有意无意不知道,但听者肯定是有心。徐经野冷冷瞥他一眼:「你想怎么疏解?」 彼时的曹秉文反应漏了半拍,就半拍。他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眯了眯眼,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相,嘴里半真半假道:「她缺什么就给她什么呗,陪她聊天,给她关爱,让她快乐,娶她回家,姑娘不都是这么动心的吗,是吧,大舅哥——哎呦我操,都是一家人了你他妈下手还这么重!」 徐经野猛地把手里的书朝他脸上砸了过去。他毫无防备,骂了他一句后龇牙咧嘴抬起头,一边揉着鼻子一边还要再骂他,却在对上面前人的冰冷眼底时倏然顿住了。 那一刻犹如开天辟地般的震惊感曹秉文至今记忆犹新。他捂着酸痛的鼻子,脑袋里像过电影似的精准cut回放出他的好兄弟跟小表妹相处时的片段。那些从前隐藏在一帮人嬉闹哄笑之下的不起眼细节全都拼凑在一起时突然变得非常可怖,他呆愣了足足有十来秒后,不可置信出声:「徐经野?你他妈不会是,不会是喜欢——」 再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面前的人阴沉着脸别开了视线,没有否认。 曹秉文深吸了一口气,赶紧表明立场澄清态度:「兄弟,我发誓我对表妹绝无觊觎之意!我就是单纯的嘴欠!还有你喜欢谁我都尊重支持你!只要你别伤天害理!」 「……」徐经野黑着脸踹了他一脚。 打那儿这件事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秘密。曹秉文虽然看着不靠谱,但其实嘴很严,并且非常会看脸色,极少提起这件事。徐经野更不是会主动倾诉的性格,两个人就心照不宣揣着这件事又过了许多年,期间经历了徐质初的高考和大学,经历了她未遂的学长和初恋,经历了她的毕业实习时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同事,最后到了她正式跟周家公子在一起的这一天。 那晚徐经野喝了很多酒,眼底越来越暗,人也越来越沉默。曹秉文实在看不下去了,抢了他手里的杯子,苦口婆心地劝:「就到此为止吧,啊?行吗?你们没结果的!」 身侧的人缓缓抬起头看他,那表情仿佛耽误他追寻真爱的是他一样。曹秉文无奈咬咬牙,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干脆一次让他清醒过来:「你瞪我干什么?你应该喜欢她吗?这么多年了你都不敢让她知道,你这不是也明知道自己是错的吗?」 徐经野靠在沙发上倦怠揉着额头不讲话。曹秉文乘胜追击往他的痛处继续戳:「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她?一是你知道这是不对的,二是你害怕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你喜欢她,但是你更喜欢你现在徐氏继承人的身份,我说得对吗?」 「就算现在她说她也喜欢你,愿意不顾伦理道德跟你在一起,你可以抛下你所拥有的一切跟她去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小城市普普通通过一生吗?你能吗?」 沙发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静默长久后,他低声说,「不能。」 曹秉文见他总算是还没失智,拍拍他的肩,最后安慰道:「就这样吧,你也该放下了。她不是十来岁时刚来你家的小姑娘了,她还能一辈子不嫁人吗?周垣知根知底,人也靠得住,这不是挺好的吗,交给他你不放心吗?」 徐经野面上没有反应,心里怔然回,不放心。 长在他心里的人,除非自己牵着,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那天之后徐经野派人把周家的产业细查了一遍。徐父留意到问起来时他淡定说是为日后两家的合作提前做准备,转过身时却命人狠查周垣手底下的公司。这么折腾了两周之后,跟了他多年的助理总算是看出来了他有点不查出来问题不罢休的意思,对着一沓资料和报表冥思苦想了两个半夜后,谨慎敲开他办公室的门:「周垣先生名下的地产公司对城南姚村的地盯得很紧。那块儿地我们之前评估是有点问题的,现在要不要继续跟进?」 面前缓慢敲着桌面的钢笔停了下来,片刻之后,椅子上的人沉沉嗯了一声。秦跃笔直站在桌子前暗自松了一口长气。 那天之后秦跃每天汇报的工作就又多了一项,连他老板去国外自虐这几个月都要隔着几千公里的微弱信号扯着嗓子给他汇报进程。他想不明白也更不敢问老板到底是想给他这个妹夫还是想给周家一个下马威,直到某天他堵在路上时偶然看到街边商场外正在约会的徐家小姐,未婚夫牵着她的手指了指旁边排长队的冰淇淋店,体贴将她安置到树荫下等他。她淡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在周公子转身的那一霎那倏然隐去了脸上的笑意,漂亮的眼眸里清清冷冷,不见一丝恋爱中的柔情蜜意。 无意欣赏到这瞬变脸表演的秦助理不禁感慨,是他把这事儿想复杂了,他老板只是单纯不喜欢这个妹夫。因为就连妹妹自己,似乎也并不喜欢她的未婚夫。 但假设要是妹妹喜欢这位未婚夫呢? 他脑海里突然跳出个博弈的小人儿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他恍惚望着前方的红灯闪烁变成绿灯,踩住油门那一瞬忽然没由来打了个寒颤。 他隐约觉得如果是这样,那周家公子会死得更惨。 第5章、老板娘 秦助理这一瞬的想jsg法不是空穴来风。 他跟着徐经野的时间久,对于自家老板的大事小情和脾气秉性都很了解。五年前徐经野被老徐总推上来逐步接手公司的事,刚开始时因为他太年轻并不能服众,他才刚来一个月的时候,就被徐氏高层那帮老油条们抱团摆了一道。当时他手头上的重点项目几乎全军覆没,被老徐总狠骂了一顿,在大雪天把他赶出门罚跪了仨钟头。 秦跃那时候也还年轻,没怎么见过这种阵仗,在旁边有点慌,劝徐总也不是,劝老徐总更不是。他只能拎着电脑在旁边陪着,老板跪在地上淋着雪,他也不敢擅自打伞,老板跪着一动不动,他也不敢独自跺脚取暖。他们俩就这么冻到头昏脑胀手脚发木强撑了三个小时回到房间刚恢复人样儿时,徐家那位表小姐刚好午睡醒来下楼,穿着件蓬松得像小被子一样的羽绒服,粉色的毛线帽子下露出白皙透亮的一张小脸,跟他们礼貌打过招呼后随口说自己想去院子里堆个雪人。 身侧的人沉淡嗯了一声后看她拎着小铲子走出了门。两人的视线同时在门外那道倩丽身影上停留了片刻之后,资本家的目光不着痕迹转移到了打工人的脸上。 秦跃后知后觉转回了头,正对上面前人凉飕飕的压迫注视时,后颈陡然一紧。 面前的人面无表情看着他,片晌之后,静声问:「你在看什么?」 「……」那一刻秦特助动用了他全身的反应神经,给出了他这辈子最机智的回答,「雪。」 对方盯着他,继续意味不明问:「好看吗?」 他硬着头皮回话:「还行。」 资本家淡淡驱逐:「那你出去看吧。」 秦跃背后倏然冒出冷气,刚刚复苏的脚趾恐惧地蜷了蜷,对于刚才天寒地冻的酷刑仍然记忆犹新:「不……不用了……我……我不想看了……」 对方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冷冷收起了视线。又过半个小时之后秦助理终于被赦免回家,他心有余悸走出徐家的大门,快走出别墅区时忽然想起来围巾忘记带了。 已经是傍晚的时间,他顶着凛冽风雪一边心惊胆战地往回走,一边暗暗在心里画着十字祈祷千万不要再撞上老板。他一心只想悄无声息跟保姆说一声拿了东西马上就走,却不想在走近徐家别墅外面的栅栏时意外窥到了惊人一幕,他那位阴晴不定强势冷戾严重洁癖性情冷淡在公司都没有女员工敢近他的身而且刚刚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仨钟头才将将恢复生命体征的面瘫老板,这一刻竟然在院子里塌着老腰陪年轻女孩儿堆雪人。 秦助理躲在栅栏后面连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鼻孔里呼出来的白气会暴露他所在的位置,然后惹得里面的人再次朝他阴涔涔扭过头来:你看什么?好看吗? 一想到那画面他就忍不住哆嗦,围巾也不敢要了,缩着脖子迅速逃离了案发现场。 那是秦跃第一次觉得老板对这位徐小姐有点不一样——因为他曾亲眼见过老板对待另一位徐小姐的态度,才能精确体会到这其中的微妙差异。但彼时的秦助理虽然被自家老板披风戴雪的浪漫震惊到失语,却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怪异。他出入徐家的次数多,徐家的事他也基本都了解,这位表妹虽然是十来岁的时候才从外面找回来的,血缘上也不及那位堂妹亲近,可她毕竟是在徐总家里长大的,徐总跟她的关系更亲密也合情合理,尽管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时永远一个恭敬一个冷淡,要是没有那声「哥哥」说他们是总裁和实习生他也信,但从这一晚的雪夜奇遇之后,秦助理第一次模糊形成了认知,这位徐小姐对于徐总来说,有点重要。 后来的再见面就是个不断加码的过程,从「有点」到「比较」再到「非常」,徐小姐在秦特助心里的份量不断攀升。大约又过了两年之后,某天他到徐家去送文件,在书房外等待时里面的交谈声隐约传了出来:「……她都还没毕业,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他暗暗从门缝里瞟着房间里的人,徐夫人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优雅整了整耳环,淡漠道:「上个月李局家的姑娘婚礼,人家也没毕业。这只是让她先订个婚,不早了。」 沙发另一侧的人沉下声音:「常家那儿子,我觉得不行。」 徐夫人连眼皮都没掀:「哪里不行了?他以前是不懂事过,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家现在一直跟着哥哥在管家里的事,早就磨练成熟了。」 这话别说是房间里的人听了要皱眉,他这个门外面的人都忍不住想撇嘴。常家那小少爷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纨绔,仗着家业有哥哥顶着整天游手好闲,年前刚哄他老子出了一笔钱搞艺术,搞了大半年毫无名堂,围在他身边的女演员女模特倒是一茬接着一茬地换。就这么个骄奢淫逸的富二代,秦跃觉得要是自己的妹妹想去高攀他都要把她的腿打断,更别提是徐家的大小姐,相貌性格家世一应俱全,就算不如亲生的根正苗红,可到底也不是领养回来的,怎么也犯不着去这么下嫁吧? 房间里半晌没有传出声音。秦跃在外面望眼欲穿盼着老板反驳回去,一颗心为了徐小姐后半生的安危灼得火急火燎,可又隔了片刻后,徐夫人独自推开门端庄走了出来,他下意识站直问了声好,随后轻轻敲门踏进了房间,房间里的人坐在桌前沉默,接过他手里的合同签上了字。 面前人的脸色沉静得一如往常,仿佛刚刚全然无事发生,可桌上的纸张却被他签字时的顿笔划破了一点。秦跃盯着那一点,忽然隐隐预感,常小少爷,危。 彼时的徐经野已经不是两年前被徐氏那帮老油条按头吃哑巴亏的小徐总了,虽然还不至于反杀,但也已经有能力抗衡,逮着机会从他们身上割下块儿肉也够让他们疼一阵子。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油条尚且有招架不了他的时候,更不用说常家那个原本就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收拾他都不用带上脑子,直接一顿饭外加一场蹦迪,当晚小少爷拥着美人儿嗑药的小视频就传疯了社交平台,到了第五天晚上常家大少爷才被允许去派出所提人。 与此同时徐家正在召开紧急家庭会议,老太太在徐若清的陪同下亲自登门大儿子家里把这儿子跟孙子厉声训斥了有半个钟头,一旁的大儿媳被敲打得脸色不太好看,忍了半天忍不住道:「妈,这事儿跟经野没关系。」 偷自月亮 第4节 老太太冷冷瞥她一眼,有意曲解:「经野,你妹妹的事儿跟你有没有关系?」 沙发前板板正正站着的年轻男人下意识抬眼看向角落里垂着眸默不作声的当事人,片刻后,沉声答:「您放心。」 那一瞬女孩子的睫毛极轻微地颤了颤,像一只没有力量的低弱蝴蝶,如果不是从始至终一直望着她的人,很难能察觉。 那天之后,徐小姐的联姻之事便告了一个段落,以及更重要的是,关于这件事情,徐经野被老太太暗示钦点了承办权。 秦跃觉得这是件天大的好事。他个人对徐小姐的印象不错,或者换句话说是男人对美女的印象都不错,就算是得不到也绝不想看她掉进火坑。有常家小少爷这件事在前,他觉得他这位暗戳戳宠妹的闷骚老板一定会给她严选候选人。 可是他猜中了过程,却没有猜中这结局,徐老板的确是“严选”,严苛到之后两年时间里徐小姐再没有跟任何一家的少爷相过亲,整个圈子里所有的适龄未婚男青年的恶习也全都被他调查了个遍,大到吃喝嫖赌,小到随地吐痰,隔三岔五就得给他汇报渣男事迹的秦助理被折磨得都快失去了物种的天然自信感,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在无望煎熬中激动望见了曙光。 并不是天下的适龄男性突然全都灭绝了,而是徐小姐,她恋爱了。 这一次秦助理依旧觉得这是件天大的好事。但是他的老板显然不这样认为。 那一晚徐经野在会所喝到快天亮,凌晨时秦跃从曹秉文手里搀过他来时几乎已经是人事不省。他平常酒量不错,秦跃有些诧异,目光询问看向身侧的人,对方摆摆手,无奈调侃:「送他回去吧。他这是心病,就得酒来医。」 秦跃带着疑惑发动了车子。一路上后座上的人安静熟睡,只是眉头始终皱着。把他送上公寓躺下后,秦跃喘了口气,随后去厨房倒了杯水放到床头柜上。安顿好所有之后他正准备离开,床上紧阖着眼的人忽然模糊低低出声:「苑苑……」 秦助理直起身的动作顿了一瞬,脑筋转得飞快。 他终于要有老板娘了? “终于”,这是个下jsg意识的词汇应用,基于的是从秦跃提拔成为徐经野助理那年开始直到现在的六年时间里,徐夫人一直不遗余力在为儿子挑选联姻对象。 张家的千金,李家的闺秀,徐夫人挑的人选每一位家世和背景都够说上三天三夜,长相跟性格也全都是百里挑一,可每个姑娘跟徐经野的关系都维持不过三次见面,这六年里最长的一段也没能突破二十天。徐夫人眼看着儿子即将而立,威慑与苦情轮番上阵,还拉来了徐锦山跟老太太做外援,可对方始终不为所动,而且他也不是明摆着抗拒不配合,让他去见的人他也都会去,只是每次回来都是淡淡一句“没感觉”,气得她焦灼又费解,含着眼泪逼问他,你到底想不想结婚?你到底是不想结婚还是不想跟我找的人结婚? 他的反应简直淡漠得令人恼恨:「没有不想。只是没有合适的人。」 这也就是自己的亲儿子,徐夫人极力克制着火气,退了一步循循善诱道:「你要是觉得我介绍给你的不合适可以自己去找,妈妈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开明,不用非得门当户对,只要姑娘家世中等以上,性情好脾气好你喜欢,妈妈支持你。」 仿佛是为了以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从那之后徐夫人真的就再也没有给徐经野安排过相亲。但母慈未必子孝,又半年过去,连家里那个野丫头都按捺不住想嫁人了,她这个亲儿子依旧毫无长进,天天在公司里加班,一点情况都没有。徐夫人对他彻底失望,咬牙切齿预备着重新给他上重刑时,前方突然有紧急消息传来,徐总好像有喜欢的人。 徐夫人优雅坐在沙发上,撑着头细品着这句话:好像,有,喜欢的人。 单相思?! 秦助理站在沙发前,恭恭敬敬回答:「不确定他们有没有确定关系。」 她皱眉:「对方是谁?」 他摇了下头:「没见过。」 「名字呢?」 秦跃停顿了半秒钟,继续摇头:「不清楚。」 「连你都不知道。」徐夫人的细眉蹙得更紧,半信半疑,「这怎么可能?」 虽然按照他们两个人胜似夫妻的相处频率秦助理自己也同样不解这个问题,可眼下的事实就是这样:「确实不了解。」 徐夫人瞟了眼面前一脸沉稳斯文的年轻人,放弃了去为难他。反正不管是单向相思还是秘密恋情,怎么着都比她这个儿子现在的状况好,他若是不想说出口那她就装作不知情,至于那个姑娘到底合不合适,未来等他领回来的那一天,还是她说了算。 从会客厅里出来,秦跃迎面碰上了刚回来的徐小姐。 前一天她的订婚日期刚刚确定,他站在楼梯上侧身让路,同时礼貌道贺:「恭喜,徐小姐。」 对方还是像往常一样的疏离淡笑:「谢谢。」 他们在楼梯口擦身而过。时值春初,她走过去时身上的气息有刚从室外回来的冷冽触感,以及来自于她的淡淡香气。他不懂香水,不会文艺形容,只是在闻到那味道时他眼前莫名浮现出了画面,荒芜旷野上缓缓升起弯月,孤寂又冷清。 他怔怔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对方进入房间,那道清冷气息从他的呼吸进入大脑中枢,而后倏然流通全身。 他凉着后颈缓慢转回身,怔愣盯着楼下那扇黑漆漆的房门,空气中她的味道丝丝缕缕了淡下去,他的记忆却清清楚楚浮了出来。 数月之前,他在徐经野醉酒那晚送他回公寓。当时他艰难扶着人推开卧室门,迎面扑进鼻息间的,也是这个味道。 作者有话说: 男主妈跟男主奶奶对话这里,男主妈的意思是跟常家订婚这件事和男主没关系,让奶奶不要再骂男主了。奶奶的意思是问男主,你妹妹的事跟你这个当哥的有没有关系?你爸妈都不好好管你这个当哥哥的管不管? 徐狗(恭敬从命):管。您放心。 (内心os):谁也不给!她是我的!我的!!(猛狗咆哮) (转身哄骗):苑苑,外面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这个世界太危险,还是我的床上最安全,来,我抱你上来~ 苑苑:呵,男人。 —————— 下章开始是男主视角回忆了,来跟徐总一起养孩子吧(你的作者向你招了招手手)~ 第6章、旧香水 普鲁斯特效应,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重启当时的记忆【1】。 三个月前徐经野决定去国外的时候行李是助理置办的,按照他一贯的习惯与喜好事无巨细,连香水都贴心按季节分装带好,却在临出门前被他拿出来,换了一瓶标签已经明显斑驳的旧香水。 他个人其实对于香水并无偏好,日常的使用也仅是出于商务礼节。相比于香水本身的功能,他更喜欢它延伸出来意义。通俗来说就是人类的大脑容量是有限的,有些特别的场景只是靠回想远远不够,还需要一些其他的辅助,比如影像、声音、文字,或者气味。 这是种浪漫的记忆标记与唤醒方式,用感官去唤醒感官的感觉微妙且生动。比如这瓶香水,来自于五年前的一场演唱会,当时是春末,即便是江南的晚风也还是凉的,场馆内的氛围却拥挤又燥热,台上的歌手在歌迷们的欢呼声中退场了两次又出来安可,最后压轴的是一首抒情摇滚,唱的是暗恋中想爱但又不能爱的克制心情。 时隔很久之后,连徐经野自己都难以想象一向对噪音容忍度很低的自己怎么会在那种情况下共情。他下意识转头去看身侧的人,女孩子安静望着舞台的方向,漆黑眼底罕见有淡淡的笑意。他看着她的侧脸入了神,直到一曲结束之后音乐声戛然而止,像一场聒噪的梦境突然结束了一样,他恍惚收起视线,轻微的耳鸣中隐约听见她的轻细声音:「我们回去吧。」 那天晚上他毫无意外梦见了她。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高中时,她是他的同桌,穿着蓝白色的衬衫和短裙,坐姿乖巧笔直,听老师讲课时的神色安静又认真,他近乎痴迷一样看着她的侧脸,忍不住偷偷在纸上画了起来,最后下课铃声响起,老师突然走过来掀了他挡在桌上掩护的书,手指着他的画本:「徐经野,你不专心听课,在画什么?」 他心里猛然一沉,伸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画。 教室里很静,所有的人,包括她,全都无声看着他。老师还在用力,试图拽走那个本子,他紧紧守着自己的秘密,心脏因为紧张而狂跳不止,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忽然,少女的声音轻轻响起:「老师——」 他抿唇看向身侧的人,女孩子半仰起头,脸庞柔软宁静:「他是我哥哥。他在画我。」 隐秘藏于心底长久的秘密突然被剖析开公之于众,他按在画纸上的手骤然收紧,下唇间被他咬出了淡淡的血腥。可他预想之中的震惊、嘲讽与指责却并没有朝他袭来,身后的同学们只是一副了然的样子,就连面前的老师听言也松开了手,不甚在意道:「你们是兄妹啊,怎么不早说。」 教室里也此起彼伏议论起来:「怪不得都姓徐呢。」 「长得也很像呀,眼睛和嘴巴最像。」 「而且性格都很沉默,不爱说话,看着都很有距离感。」 「他们俩这么像,肯定是兄妹呀。」 「对啊,不是兄妹难道还能是情侣?」 他嘴唇咬得更紧,半晌,缓慢合上了本子,攥在上面的手指用力到轻微颤抖。学生们拎起书包纷纷结伴离开,很快,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把那只揉皱的本子塞了起来,低低出声:「回家吧。」 女孩子坐着没动,半晌,突然轻声开口:「都被骗过去了。」 他一怔,抬起头:「什么?」 她没有看向他,对着黑板的方向,声音很轻,侧脸安宁又平静:「都被你是我哥哥这件事骗过去了。」 他刚刚平息下来的神经骤然再次绷紧,屏住呼吸失神盯着她的平静侧脸—— 「你喜欢我的事,都被骗过去了。」 徐经野猛然惊醒。窗外天光已经渐亮,他心有余悸坐了起来,胸腔里的声响半天才平息。 这不是他第一次梦见她,却是他第一次以惊慌为收场逃离了有她在的梦境。在那一刻之前他一直向自己不断反复说明,他对她不自觉的注意和关心只是因为她是他妹妹,只是出于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久了自然而然产生的情愫,换一个人,或者换一条狗,住在一起这么多年都一样会产生感情。但这一瞬的梦境彻底惊醒了他,梦是人脑潜意识最诚实的折射,醒来后他要怎么向自己解释,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不是否认,而是慌乱? 那天之后他有意疏远与她的距离。 原本他jsg们的关系在外人看起来也并不十分亲密,只是彼此礼貌相待的表兄妹而已,在长辈和圈子那帮同龄人看来,他们的状态跟从前并无分别,能察觉到他刻意疏远的,其实只有她一个人。 那年的暑假开始后,有天快凌晨时他从公司回来。外面下着小雨,他进来后换掉衣服,瘫在沙发上阖眼休息了会儿,正要起身去洗澡时,卧室门轻轻响了响,不细听的话还以为是小猫在挠门。他抬眸,外面的人轻轻推开一条缝。她犹豫攥着门把手,似乎是谨慎观察了片刻他的神色才出声:「周六晚上你有时间吗?」 他瞟一眼她拘谨停留在地板线外的毛绒拖鞋,本就疲惫的脸色更显不明朗:「什么事?」 她轻声道:「有个学长送了我两张他参演的话剧票,位置还可以,导演也挺有名的,你想去看吗?」 在那一刻徐经野发现自己确实是病入膏肓。他下意识脱口想回她的并不是去或者不去,而是,什么学长? 什么学长演个破话剧还要专门给小姑娘送票,一张不够还送两张,戏太烂了卖不出去吗? 他这么沉默在心里绯议着,女孩子在寂静中等了一会儿,漆黑的眸底逐渐失落转黯:「你要是没时间就下次吧。」 语毕她又等了片瞬,见他仍旧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才讪讪低声说了句晚安,关上门离开了。 徐经野沉着唇角坐在沙发上,俊朗脸上复杂难明。 他知道,她这么敏感细心的人肯定早就觉察出了他对她的异常态度,那双没有越进他房间半步的拖鞋就是证明。他们私下里的关系虽然比从前那些年里亲近了许多,但还远没有亲密到她可以直接来问他为什么的程度。她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鼓足勇气来主动靠近他,可经过这一次之后,他知道,她恐怕再也不会朝他走过来了。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但又是他最痛恨的结果。他知道错的人是他,他面对不了自己的情感,只能选择不去面对她。她很无辜,她什么也没做错,只是从小寄人篱下所以别人对她有过一点好就很感念,他这个哥哥虽然没有跟她多亲密,但也已经是这个家里与她最亲近的人了。她很在意这个唯一亲近的人,小心翼翼试图挽回,因为如果连他也疏远她的话,她在这个家里就是真的全然孤立了,就像她刚来到他家的那几年里一样。 她是在回到徐家两年之后被他叔叔送过来的。大人们都说是叔叔家要照顾奶奶一个人已经很累,但真实的原因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徐若清这个被宠坏的小公主容不下家里莫名其妙多出一个新成员。 她被送过来的那一天是雨季,从早上起来天气就阴郁得令人心情不佳。出于基本礼节,原本他想去体育馆打球也被徐夫人临时扣在了家里,他坐在沙发上等她等到不耐烦想溜出去,才走到门厅,意外从窗户里瞥见她打着把伞拎着箱子站在院子里,像尊雕像似的,浑身上下除了裙摆一动也不动,好像在出神发呆。 他想到自己还在屋里浪费时间等她,她却在这里不知道在发什么傻,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回头想叫保姆去接她进来,却在出声之前鬼使神差又瞟了一眼窗外。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转了个身侧向着他,风吹起来裙子时将她的身板儿显得单薄得可怕。她略微仰起脸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低着头,缓缓朝别墅走了过来。那一瞬徐经野突然意识到,对于她来说,这不是换一个家生活,而是她再一次被抛弃。 但可怜归可怜,并不能改变什么。他虽然不至于像徐若清一样排斥她,但也并不代表着他会想跟她变得亲近。在十六岁时的徐经野看来,不管是性别、年龄还是生长环境,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鸿沟都是不可磨灭的。那时候他已经上了高中,他们一起的几个发小儿整天混在一起,隔三差五约在各自家里打游戏。因为他的个性太无趣,那帮人每次过来时便把精力都放在了他家这个漂亮安静的小表妹的身上,开始时是逗她喊哥哥逗她笑,后来是怂恿她一起出去玩儿。她每次都是礼貌回绝,然后不吭不响得像个哑巴,徐经野也不明白逗她到底有什么趣,但以曹秉文为首的一干不着调人士越挫越勇,甚至后来发展到在学校里碰到她时都要凑上去强撩几句。 徐经野对于他们这种欺凌幼女的行为很无语,每次都站在最后面,试图以距离划清界限,而她还是一样以沉默应万变,平静得叫人看不出来是怎么想的。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有两年多,直到他们升到高三那年,秋天,刚开学,有天他们打球回来正巧碰见她捧着厚厚一摞书迎面走过来,校服袖子松松垮垮挽着,露出一截纤细的白皙手臂。她梳着马尾,脸颊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着粉色,额角上的碎发毛绒绒的,在阳光下散着暖棕色的淡淡光泽。 这帮男生瞬间又来了精神,有那么三两个好事儿的互相调侃指责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怎么能让妹妹亲自搬书呢,这些书看着可比咱妹妹还沉呢。他们争相凑过去献殷勤,她一直摇头拒绝,但实在招架不住他们太热情。徐经野事不关己站在后面喝着水,冷眼看着他们热热闹闹拉拉扯扯,大抵是这摞书是真的有点重,她第一次有些急切想摆脱他们,却在低头快步离开时不防跟人撞了一下,一个趔趄没站稳,她往前扑了过去,被身后的人眼疾手快拽住衣服,手里的书哗啦散了一地。 徐经野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不动声色皱了下眉。 深蓝色的宽大校服因为惯性的原因几乎被拽到了背部,她整条后颈连带着肩胛都暴露出来,连平日深藏在领口下的胎记也没能幸免。拽着她衣服的人后知后觉有点闹过了,反应过来正要松开手,她却更快一步从他手里挣出来迅速扯正衣服掩住了自己的背,动作激烈得仿佛在掩盖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似的。 她依旧没有说话,蹲下去沉默捡起地上的书,站在她身旁的几位小少爷脸上有点挂不住,玩笑互损着缓解尴尬。徐经野垂眼定定盯着她的背,眸光沉得像是要将那层布料看穿一样。他在自己的遐思里陷了片瞬,回过神后下意识刚想弯身,身后有人擦过他的肩,先他一步朝她走了过去。 上午的阳光清澈而明亮,校园里参天的行道树旁,年长几岁的少年温柔微笑着帮沉默的少女捡起地上的书,那是徐经野时隔许多年后都还介怀的画面。 也是她私下里从来不会叫他哥哥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 【1】引用自百度百科:“普鲁斯特效应,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重启当时的记忆。” 感谢三言两语小可爱的雷,啾~ 第7章、陌生人 那些年在长辈面前,他们是兄妹,但在私下里,他们无异于陌生人。 偷自月亮 第5节 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只要没有长辈在场,他们俩基本就是零交流的状态。徐经野倒也不是存心冷落她,一方面是自己天生的淡漠个性使然,另一方面是真的没话跟她说。而她虽然在这个家里处境尴尬,却也并不会刻意去讨好谁,她只是不声不响做着自己的事,有意继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被忽视似乎远比被关注更让她感到安全。 那天学校里的抢书事件之后,有徐经野的明确示意,那帮人在逗小姑娘这件事上终于收敛了一些。他们相安无事度过了中学的最后一个夏天,他考上了本地的大学,平时有一半的时间住在学校。她到了中考的时期,因为基础差所以非常用功,每次在家里见到他都是匆匆打声招呼然后就回房间学习,刻苦到连徐锦山都看不下去,某天在餐桌上明令徐经野,寒假别老跟那帮浑小子混在一起,有时间也带你妹妹出去走一走。 徐经野听着这话不禁好笑。他觉得他爸可真有意思,自己尽不到的责任还大言不惭父债子偿。他自己作为长辈都没有一刻在情感上关照过这个亲妹妹的女儿,怎么还能妄想着自己的儿子会跟这位表妹有多少感情呢? 他们都没有把他的话当真。那年冬天他偷着在外面开了自己的游戏工作室,每天忙得连饭都吃不规律,哪有时间替徐锦山哄孩子。她就更不用说了,仍旧是活得悄无声息,存在感低到不可思议。他们就像是两条南辕北辙的线,即使被命运强行安排在了同一个屋檐下,也是怎么看这辈子都不会产生交点。甚至彼时的徐经野以为他们会以这种状态一直生活下去,直到他们各自工作、结婚、离开这个家,逢年过节再见面时jsg给对方孩子塞个红包,这就是他能想象到的他们之间最熟络的举动了。 但人生的有趣之处就在于意料之外。像是盲盒开启,每个人都无法未卜先知这一瞬不经意的一件小事,会彻底改变整条命运的轨迹。 大三快要结束的那年夏天,徐经野回高中去找一位老师。当时是傍晚,离高中部学生的晚自习还有不到十分钟,他们谈完事情出来往学校后面通着教师宿舍的小门方向走,天色渐暗,后园的路灯也若有似无,两个人在小路上边聊着天边往前走,影影绰绰间徐经野突然瞟见前面旧实验楼下的台阶上蜷坐着一抹瘦弱身影,看上去有些眼熟。 他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身侧的人原本在说话,看到他的停顿后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奇怪道:「这边现在都已经不上课了,这么晚了,怎么会有学生在这里?」 台阶上的人安静垂着头靠在膝盖上,长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昏暗光线遮挡了她的五官和表情,但从她的状态来看她显然对于走近的两个人毫无察觉。徐经野隐隐感到蹊跷,没有答话快步往前走了过去,在临近她几步远时终于确定了她的身份,沉下来声音叫她:「徐质初——」 少女慢半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眸底从恍惚渐渐清明,最后转到了他身后的人身上,片刻后,她轻轻开口:「杨老师。哥。」 徐经野不着声色皱了下眉。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他叫她时她根本就没打算应声,要不是又看到他身后的人她肯定会再低下头去,装作不认识他。他为自己刚刚那一瞬涌上来的担心感到可笑,身后走上来的人却并不知道他们俩之间的弯弯道道,惊讶出声:「这是你妹妹?」 徐经野手插在兜里淡淡嗯了一声。对方没觉出异样,继续关切问道:「快上课了你怎么坐在这里?」 台阶上的人表情很平静,仿佛伤到的人并不是她:「刚才不小心摔了一下,脚扭到了。」 徐经野垂眸看过去,她左腿校服裤脚卷起了一截,白皙的脚踝可怖地红肿起来,以及看那淤青泛起的程度,她坐在这里显然已经有半天了。 他的眉头暗暗锁得更紧。杨斌推着眼睛俯身细看了眼,招手示意身旁默着脸色不讲话的人:「哎,她还挺严重的,你快带她去校医室吧!」 徐经野冷眼看着她,站着没动。不出他所料,她也没有动,还轻声客气着:「不用了,你们去忙吧。我感觉还好,一会儿就回去上自习了。」 徐经野当时是真想转身就走,但碍于还有外人在场,忍了忍,没有发作。杨斌倒没觉得她轴,只是温和笑笑:「这叫还好?怎么,跟你哥闹别扭呢?不想跟他一起回家?」 她忙否认:「不是——」 「不是就赶紧让他带你去处理一下。」杨斌对付孩子显然有一套,笑眯眯打断她道,「他找我也没什么正经事,不着急——你还傻站着干嘛呢,过来背她啊,你看她还能走吗?」 这边徐经野还没说不愿意,那边小姑娘简直是堪称僵硬地往后缩了缩身子,抿着唇尴尬摇了摇头,仿佛他的后背是什么酷刑似的。他看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好气又好笑,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曹秉文他们那么喜欢捉弄她,又闷又倔的,像只清清冷冷却又闷闷没有脾气的猫,谁看了都会想上去逗两下。他懒得再跟她拉锯,走过来在她身前的一级台阶蹲下,淡声命令:「上来。」 她似乎也完全没料到他真的要背她,满面抗拒地无奈顿了少顷之后,在他的耐心告罄前,不太自然地爬上了他的背。 去医务室的路上杨斌没有再跟着,临走之前还特意叮嘱徐经野别光顾着自己的游戏,也好好照顾下她的功课,「你妹妹比起你当年的成绩可差得有点多啊,这样下去连一本都危险。」 她低着脸没吭声,他从她手臂的僵硬感受到了她的窘态,淡淡应声:「知道了。」 两人安静走在学校的小道上,月影将两人的身影叠起来拉得很长,初夏的晚风惬意舒适,她的长发垂下来擦到他脸颊,有点痒。他下意识皱了下鼻子,被她看到了,传进他耳畔的声音跟她的身体一样轻飘飘的:「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徐经野无声抿了抿唇,心道,你能走,还在台阶上坐了那么久? 见他沉默不语,女孩子不安地静了会儿,再开口时的理由终于诚恳了一点:「你不用这样。」 徐经野这才赏光低声搭理她一句:「不用哪样?」 其实他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就是看不惯她这副闷声温吞的模样。他们俩虽然在一起生活了五年但本质依旧不熟,平常他们在长辈与外人面前上演兄友妹恭无异于被迫营业,而今天的营业状态相比之前点头打声招呼的程度显然是有点过了,两个人第一次身体接触就靠得这么近,这一路她都在尽量让自己不要贴到他身上,腰背僵硬挺着,手臂也谨慎隔在两人的肩膀间。她这么坚持一路确实没比让她自己下来走舒服多少,也难怪她想下来,要不是她脚扭得实在太严重他也想让她下来,何必他费着力还这么不讨好。 半晌踌躇之后,她复又开口,声音越说越低:「不用背我。没有别人了。」 徐经野意味不明淡声道:「如果今天没有别人在,我确实不会背你。」 小姑娘像是被他的坦诚噎得一时无话可说,他又慢条斯理补充:「因为如果没有别人在,你也根本不会认我这个哥哥。」 最后两个字被他略微着重了读音,随后他清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人屏了屏呼吸。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直至走进医务室里,他把她放到椅子上,自己去走廊里抽了支烟。回来时她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医生开了张单子递给他,并嘱咐她两周之内最好卧床休息,非必要不要随意走动。 他瞟一眼她有些郁郁的脸色,把单子折好放进兜里,再次在她身前蹲了下来。这回她没有再磨蹭,攀上来的动作比刚才娴熟很多。他闻见她身上的药味儿,跟原本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合在一起,倒也不难闻。出了学校后他把她放进车后座里,回去路上下去街边药店买了药给她,她两只手接过去,低低说了声谢谢。 回家的路上两人再无交流。狭窄空间里的药味儿不多时便把本来的车载香水覆盖住了,他没有太在意,余光却在后视镜里瞥见她不声不响把车窗开了条缝,小手还悄悄在空中无济于事地扇了扇气流。 他不动声色收起视线,原本习惯性淡淡抿着的唇角隐约有放松。他突然发现原来青春期的女孩子也不全是大呼小叫令人心烦的,还有这种安安静静有点呆又有点萌的。 就还挺可爱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三言两语小可爱的雷,花~ 第8章、逗孩子 徐经野这个结论的对标对象自然来自于他所接触过的为数不多的青年女性,徐若清便是这其中的首当其冲。 他的车除了她就只有徐若清坐过,每一次都对他的驾驶位跃跃欲试,被他拒绝后就会在他的车上播放她家哥哥的靡靡之音,跟她自己的喋喋不休缠一起在精神上对他进行荼毒反击。每次他接送她一回脑袋都疼,短途还能忍忍,长途时他简直恨不得把她嘴贴上再塞进后备箱。有一次他们三个凑巧一辆车出去,徐若清在副驾驶位上缠着他没完没了地说话,她在后座做出了他想了许久但一直没有机会尝试的举动,从包里掏出来副耳塞,默不作声塞进了耳朵。 徐若清嚼着口香糖翻了个白眼儿,故意把音乐声放得更大,她在后座静静翻着手里的书,置若罔闻。最后是他先在这场女性的胶着战中被吵得受不了,抬手关了音响,无奈斥道:「你也安静一点行不行?」 就为了这一句话徐若清跟他冷战了两个礼拜,后来他特意买了礼物赔罪又请吃饭才平息过去。在餐桌上她不情不愿地絮絮叨叨,像她那么闷有什么好?怎么你们就都喜欢她安静,都要让我跟她学?我偏不,你那么喜欢她我祝你以后也找个跟她一样哑巴的老婆,看你每天跟她在一起急不急死你! 徐经野摆摆手示意自己错了,实在不想再跟小公主理论。他觉得徐若清就是被宠溺得太过了,理所当然认为自己在这个家里应该享有绝对的偏爱,但凡她还有一点良心,都不应该说出“你们都喜欢她”这种话。 这些年她虽然名义上是徐家人,可实际上所受的待遇可跟面前这位正牌小公主完全不能比,尽管她衣食无忧,零花钱管够,老太太对她也宠,但无父无母寄人篱下这种情感上的缺失是jsg没有人可以填补的。他父母都是性情冷淡的人,对待他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她,而他作为他们的儿子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家里没有人会去关注和照顾一个十几岁女孩子的敏感心思,他有时甚至都庆幸她没有长成问题少女,否则徐锦山才真应该跪在他妹妹的灵位前日夜忏悔。 但话又说回来,不会去主动关注和照顾,也不代表他会冷血到不闻不问。她毕竟是徐家人,是他名义上也是血缘上的妹妹,他对她还是有天然的责任感,平常他没有理会曹秉文他们逗她只是因为他认为那些是玩笑,并没有真正伤害到她,这一刻他亲眼看到她涣散蜷坐在学校后台阶上,他实际的担忧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那瞬间他脑海里涌出了许多不好的联想。她是女孩子,长相漂亮,涉世未深,成绩普通,性格又孤僻,还是转校生,当年她刚回来的时候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没少被笑话和模仿,她在家里得不到情感和关注,在学校里一样没有什么朋友与社交。这些特征叠加到一起怎么看怎么像是潜在的社会新闻受害者,而且是校园暴力或者教师侵犯案里的女学生。所以当徐经野悬着颗心脏快步走向她的那一瞬,他的自责跟担心一样强烈。他怕她真出什么事儿,他会永远后悔这五年里自己没有多关注她一点。 幸好只是扭伤。他听见她的回答时心有余悸松了口气,默默盘算着待会儿带她去诊所然后再给她请几天假,可她却根本没有想向他求助的意思,仿佛在她眼里即使他看到她受伤了也只会冷眼旁观,他绝对不是她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人选。他很不满在这种情况下她依旧对他生疏客气,却同时也忍不住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对她太冷淡了,才会让她连遇到紧急状况时都丝毫不寄希望于他? 这个问题在回去的路上一直萦绕在徐经野脑海里。最后车子驶进地库,他下车走到后座门前,她正在尝试着自己走下来,挎着药袋子的手紧攥着门把手,没有伤到的那只脚先迈到了地上。他在一旁垂眸看着,片瞬后,伸出一手给她搭,她略微迟疑,谨慎握住了他的手腕,另一条腿终于从车厢了挪了出来,她试探着往前动了动,半晌,依旧是无法走动。 徐经野第三次背过身在她面前蹲下,她的手臂放松了些,只是人还是垂着头一声不吭的。他们走进别墅,等电梯时,他淡淡出声安慰:「学校那边不用担心,会给你请假。」 顿了顿,他又低声补充:「考试也没关系,这半个月可以请个家教。」 电梯到了。 徐经野迈步进去,按下按钮后,从门上的镜面里看了眼背上的人,大半张脸被他挡着,看不清楚表情。两个人到达三楼,他把她送进卧室,站直后正要离开,椅子上的人意外犹豫着出声:「哥——」 这大概是两个人私底下相处时她第一次开口叫他。他停住脚步转回身,许是刚刚受了他的帮助的缘故,她有点不太自在地低下去视线,轻声解释:「我刚才没有不想认你。」 徐经野垂眼看着她,没说话。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很麻烦。」她继续说,声音更低。 徐经野默了少顷,知道眼前人稀薄的安全感不是一朝一夕能重构的,淡声宽解道:「这是意外,又不是你自己的问题,怎么会是你麻烦。」 她低着头不再回话。他说了声早点休息便想离开,可在转回身时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定住,片刻后,他回过头盯着面前人的静默侧脸探究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疑影丛生。 他的声音沉了一些下来:「你不是意外摔下来的?」 *** 隔天徐经野给她老师打电话请了两周的病假。家教是第二天晚上上门的,也是他在他们学校找的,一位温温柔柔的学姐,讲起题来很有耐心。 徐经野还是在忙自己的工作室,隔三两天才回来一次,见到她时会随口问一句她的状况,她每次都是一句「好些了」,几次之后他便也不再问她,而是改去问保姆,得到差不多的回答时他才点头,继而又嘱咐对方细致一点,这段时间照顾好她。 徐锦山对于他这番行径自然没有异议,但徐夫人对他这不必要的关照颇有微词,她觉得自己的儿子要忙课业已经够辛苦的了,管那丫头的事纯属浪费时间。就她那个成绩还有什么请家教的必要?等她再读两年高中拿钱给她送出国混个□□回来就算他们家仁至义尽了。 徐经野对于他母亲观点不反驳,也不赞同。他依旧我行我素关注着她的事情,关心她的恢复程度,了解她的学习状况,专门请老师给她定制了接下来半年的计划和资料。她接过去的时候迟疑又诧异,似乎不太习惯他这样的对待,他捏住那袋资料的一角,忽然问她:「想出国吗?」 她更惊异了,片刻之后,轻点了下头。 「你这成绩出去也读不了好大学。」他淡声残忍指出,「尤其是外语。」 她表情有点尴尬,仿佛拿不准他到底是激励还是羞辱:「那就算了。」 徐经野瞟她一眼:「为什么算了?」 「……」对方半晌没答话。 他手指敲敲她手里的牛皮纸袋:「你还有两年时间,一共就这些东西,又不难。」 「……」小姑娘显然是忍了又忍,最后低下头小声嘟囔,「我觉得难。」 「那你还是不想出国。」徐经野没什么感情地判断完毕,抬手去抽她手里的东西,同时冷淡宣布,「别浪费时间了。」 「等一下——」面前的人下意识拽紧了手里的资料,清丽的一张脸纠结又复杂地抬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音调稍微有点高,她很快又调整回了平常的轻声细语,「那个……我再试试。」 徐经野不为所动,手指继续用力,她也同时用力,仰着小脸恳切望向他,紧急调动大脑换了套说辞:「我……我会努力的……真的……哥!」 徐经野这才松开手,别开脸时迅速隐去了唇角极难捕捉的半瞬上扬。 那一瞬他漫不经心想,逗孩子这事儿,确实上瘾。 至于两年后他出尔反尔暗暗阻止小姑娘出国的行径,那就是后来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说: 堂妹(诅咒):我祝你找一个跟她一样的老婆!! 徐总(淡定):借您吉言。 对外人冷淡淡的徐总其实对堂妹也很包容,本质妹控罢了,他跟苑苑不亲的原因一是因为不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不熟,二是因为苑苑不会像堂妹一样主动粘他(只会无形散发该死的魅力:)如果苑苑从小也活泼并粘他,他也会宠她,但那样两人发展到最后就只会是兄妹情了。 另外男主的转变还有一层原因,后面会说到。 (我偏要)感谢三言两语小天使的雷,明天再更一章,后天休~ 第9章、话剧票 那晚之后两个人的关系肉眼可见有所缓和。 其实原本这五年也只是因为各自的淡漠性格而非谁有意疏远冷落,所以一旦有一方有意主动时,这段关系便很快破冰,虽然不至于一下子熟稔热络成亲兄妹的程度,但私下时能聊的话题总归渐渐多了起来,从她的学习到他的工作室,从最近的电影再到出国的事宜——徐经野看出来她是真的想出国,或者直白点说,她是真想离开这个家。 他对于她这样的意愿不奇怪,毕竟如果他们的身份对调,他会比她更想脱离这个家。再者徐夫人一直觉得她在家里死气沉沉得碍眼,她的成绩要留在国内高考也勉强,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后来那一年时间里,徐经野是真心实意在给她规划着留学的准备,帮她定计划,挑学校,找语言班,介绍她认识自己在英国的高中同学。她也很用功,并且领情,虽然每次嘴上都是一句平淡的谢谢,但行动上还是会默默用小姑娘的方式感谢他,比如留意他爱吃的东西“顺路”买一份回家,看到他喜欢的作者和歌手会买下来书或唱片送给他。 有一次一位他很欣赏的话剧导演来北京巡演,那时候临近年底,他在工作室里忙得分身乏术,根本没时间关注这件事。她的电话是在他开会时打过来的,因为她平时从不给他电话,他下意识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匆匆打断会议出来走廊沉声问她怎么了,听筒那头的人可能是以为自己打扰到他了,犹豫片瞬后试探着轻声问,你晚上有时间吗? 他举着手机怔了下:「什么事?」 她把自己买了今晚话剧票的事情简单说了下,许是见他沉默,又小心翼翼解释,这个票有点不好买,所以才这么临时告诉他,jsg如果他没时间过来也没关系,她就自己跟同学去看,下次再—— 「几点?」他突然打断她。 她停了停,细声道:「七点半,国立剧场。」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嗯了一声:「十五分,你在入口等我。」 电话那边短暂默了瞬,最后说:「好。」 挂了电话后徐经野迅速解决了未完成的会议和剩下的工作,秦跃在一旁看他这架势还以为他又被勒令回去跟哪家的千金相亲。黑色奔驰开出了地库之后在夜色里一路疾驰加速,又擦了两个黄灯徐经野才在七点十四分时有惊无险迈上了剧场的台阶。 偷自月亮 第6节 观众已经陆续排队等待验票进场,因为是爱情题材来观看的大多是情侣。他一边往上走一边在人群里寻找着她的身影,她站在一只发光的灯箱前,穿着一件米色毛绒小外套,帽子也是一套的,脸颊被冻得微红的模样又软又憨。她原本低眸在用鞋尖碾着地砖上的小石块,余光瞟见他走上来后习惯性地站直朝他淡笑。那一瞬她的笑靥与她身后海报上的女主角隐隐重合,他看着她的脸忽然恍惚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小姑娘也长成大姑娘了。 「给你。」 她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低眸,接过她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票,点了下头:「进去吧。」 她站着没动,欲言又止。 他停下来转身的动作,低声问:「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角,有点不好意思:「我只买到一张票。」 「……」徐经野忍不住皱眉,沉冷声线听起来有点像斥责,「你刚才怎么不说?」 她睫毛低垂,轻声解释:「我怕你听到只有一张会让我自己来看,本来就是你喜欢的导演,我看不看都没关系……」 徐经野沉着脸色拿出来手机。她的话他只听了一半,另一半在分神思考怎么解决这件事,以及费解她这么傻到底是像谁? 他背过身去简明扼要跟电话那话那头说了现在的情况。五分钟后,对方回话,他举着手机瞟向面前又低下头去踩路砖的纤细身影,心里忽然毫无预兆柔软了一下。 挂了电话后时间已经无限接近开场,观众基本全都入场,平台上面的人所剩无几。她听他半晌再没有声音,抬起脸来,犹豫催促:「你还不进去吗?」 他嗯了一声,突然迈步往台阶下走:「回家。」 她怔了怔,小跑追上来,罕见有些语无伦次:「回家?那,那——」 「不看了。」他脚步稍微放慢,问她,「你要自己进去看吗?」 她没迟疑摇了摇头,但仍旧觉得这么离开不妥:「可是——」 他瞥她一眼,淡淡指责:「你都不愿意自己去看,还买一张票让我去看。」 她咬了咬嘴唇,脸色有点窘:「我不是……」 直到坐上车小姑娘也没有再说话,低着脑袋系上安全带后就一直没抬起头来,看着有些颓丧。徐经野把着方向盘无声看她,漆黑眼底忽然淌过轻不可闻笑意,又在她回过神抬起脸的时候完美隐匿。 「还不走吗?」她有点茫然地望着他。 他靠在座位上手指轻敲着窗沿,没说话,也没发动。她大概以为他还在不高兴,絮絮解释说这次确实是她考虑不周,送票不应该只送一张,当时抢票太紧张所以疏忽了,下次,下次—— 「下次怎样?」他突然淡声打断她。 她的手搁在腿上轻轻蜷了蜷,诚恳回答:「下次我还是不送你票了。」 徐经野一只手臂搭在车窗上转头看她,差点儿被她气得笑出来:「徐质初——」 她懵懵应声:「嗯?」 他看着她的脸,沉淡声线里浸着无奈:「你真不像是徐家人。」 原本只是一句连他自觉都没觉察到有丝宠溺的玩笑话,可副驾驶上的人闻言却反常地瞬时一僵,僵硬一笑后视线几乎是有些逃避地移开,膝盖前的两只小手不自在交握更紧。徐经野后知后觉自己失言,低下来声音圆场:「家里好像没有你这么呆的人。」 她低着眼睛不自然笑了一下,顺着他的话轻声岔开话题:「可能吧。也没有脑袋像我这么笨的人。」 车厢里的氛围蓦然有些低了下去。徐经野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坐直发动了车子。路上两人各怀心事缄默,直到下车时她解开安全带一只手按在车门上,才发现身侧的人静静等着她离开,并没有下车的意思。 「我回公司。」他解释。 她才平静下来的脸色倏然又变得有点尴尬,仿佛是觉得自己是让他话剧没看成工作也没做完的罪魁祸首,一边低声说了句路上小心,一边匆匆踏出了一只脚逃离现场。徐经野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她跨上别墅台阶,心下对于女孩子的敏感情绪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如果就让她这么回去了,今晚她可能要失眠。 眼看着她的身影就要隐进那扇铁门里,那一瞬他的身体先于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一声短促的鸣笛声在寂静夜里响起,台阶上的人停顿一瞬后转回身来,素净的小脸上露出低落又懵然的表情。他们隔着寂寂夜幕无声相视,片刻之后,小姑娘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他打开车窗,直至她走进,率先低声开口:「明晚有时间吗?」 她像是没反应过来他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停顿了下,疑惑点了下头。 「今晚的票没有了,明晚有。」他顿了顿,又补充,「买了两张。」 她怔了怔,眸底从迷惑缓缓到亮起。他看着那双漆黑瞳孔里的白色光点,是他身后悬于夜空的皎洁弯月,她披着月光站在他身前,清丽的一张脸忽然生动起来。他短暂走了一瞬的神,身体再一次先于意识一步:「徐质初——」 她略微俯身,认真凑近了微微侧着脸等他说话。他盯着她的小巧鼻尖恍惚了片瞬,才低低开口:「成绩不是衡量大脑的标准。你只是方法差了一点,还需要些时间。」 面前的人垂了下眼睛,片晌后,浅淡笑了一下:「嗯。」 静了静,她又说:「谢谢。」 这是徐经野想跟她说的第二件事。他手指缓慢敲着方向盘,淡声道:「你姓徐,这些事本来就应该是有人为你做的。」 后半句他没明说,但他觉得她明白。徐家的孩子本来就是天之骄子,人生每一步都有上一辈给提前详尽规划,生下来只要按部就班的走就行了。但她没有生在这个家里,她与这个家庭错失了十年,再回来时没有人关注她,所以为她做这些事的人最后阴差阳错成了他。 帮她出国对于他来说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他只是付出了一点点时间就换来了她这样真诚又克制的感激,这令他受之有愧,又心生怜悯。这些原本就是她应得的,他宁可看她跟徐若清一样骄纵任性,也不想见她像现在这么受宠若惊。他不想要她的感谢,他更想看她把手里的一副烂牌打赢,那才是徐家人的作风。 车窗外的人弯身听完了他的话,缓慢扯了下唇角,弧度在夜色里模糊不明:「是。」 彼时的徐经野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嘱咐过了明晚还是同样的时间约在剧场外后就径自启动车子离开了。 他不知道,在他的车离开了许久之后,少女仍旧站在原地望着他的方向,猫一样的狭长眼睛里清清冷冷,柔软唇瓣低声喃喃:「这些事,是你想为我做的吗?」 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在虚空中缓慢聚焦,瞳孔里的月光渐渐黯了下去。 「还是你给我的补偿呢?」 作者有话说: 徐总(冷静):你是我养大的。 苑苑(闷闷):嗯。 徐总(禁止):你不能订婚。 苑苑(迟疑):嗯? 徐总(扯领带):你还没有报答我的养育之恩。 苑苑(犹豫):……我……我怎么……报?……!!! 【此处三千字被屏蔽】 感谢三言两语小可爱的雷,biu~ 第10章、妹夫们 隔天的话剧顺利,散场时徐经野在门前遇见了认识的人,一位有些往来的大学同学。对方挑眉意味深长看向他身侧的人,他淡声解释:「这是我妹妹。」 她礼貌问了声好。对方顺着他的话恭维了几句两个人长得真像,走下台阶的途中又约着一起去附近的清吧坐坐。落座后徐经野给她点了杯低酒精的饮料,自己跟同学聊起了工作室的事情。她倚在沙发里玩儿手机,人逐渐有些困了,转头看他们谈话仍旧没有结束的意思,打了个瞌睡后窝在暖烘烘的热气里缓缓睡着了。 徐经野还是在朋友的示意下才发现她已经睡着半天了。对方开玩笑说徐总聊工作还带着孩子,真不容易,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带着她回公司加班? 徐经野靠在沙发上闲闲摆了下手。连续半个月的高强度工作让他也有些倦,送走对方之后他jsg独自揉着额头坐了半晌,转头叫沙发上的人。叫了两声没有反应,他站起来俯身要再叫她,她却在这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平常漆黑清冷的眼眸里尽是潮湿和茫然,一声不响地静静望着他。 他也同样无声俯视着她,以一个绝对安全毫无暧昧可言的距离。可或许是刚刚酒精的缘故,他心跳忽然有瞬热,原本应该落到她肩上的手鬼使神差落到了她头上。 他的手指微凉,缓慢撩起她额前滑下来的碎发,轻轻掖进了她耳后。她似乎还半陷在睡意里,反应又缓又懒得像只没睡醒的猫,被他的动作痒得眨了下眼睛,却并没有躲开。他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温热耳廓,那热意跟他胸腔里的一样,砰,砰—— 世界突然寂静。宛若冬夜里一束狭窄的光,将她圈进他的视线正中,从此万物倏然黯淡失色,他暂时失明恍惚,眼前只余下她,白皙的柔软脸庞,黑色的修身裙子,暗红的绒质沙发。她像只猫一样倦懒靠在上面,仿佛飓风前的海面,平静又危险。平静地蛊惑人心,危险地诱人靠近。 徐经野蓦然心惊,猛地收回了手。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男友视角”这个词汇,所以暂且不能把自己的诡异反应归因至此。他笃定认为自己一定是喝多了,酒精与热空调的双重作用让他短暂头昏脑涨,这一瞬间的想法是非理性的,是不真实的,是他本意之外的。 他只是喝多了。一定是这样。 为了说服自己彻底相信,他甚至在出门后把车钥匙都扔给了她。才拿到驾照不久的女孩子诧异握着他的钥匙踌躇未动,他先一步拉开副驾门跨上去,略有不耐烦催促,快点,你不是困了吗? 车子缓缓启动。第一次实操上路的女孩子一刻也不敢分神,抿着唇凝重看着前方的路,肩膀和手臂也是一触即发的紧绷状态。徐经野在一旁暗暗盯着她慎重到有点好笑的侧脸,原本的烦闷情绪终于逐渐平息。 还是个孩子呢。他想。他真是喝多了。 他靠在椅背上的姿势稍微放松了些,全身的神经陡然从高压状态松弛下来,本来就笼在身上的倦意也渐渐袭了上来。他短暂进入梦境,思绪却游离了一半留在现实。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有一年曹秉文他爸从部队上搞过来一条狗,又大又凶,受过训练,特别通人性,那段时间曹秉文他们整天牵着它走街串巷,打架了拿它先镇场,闯祸了用它去替罪,借着它的威风没少惹是生非。 徐经野一向比较少参与这种类型的团体活动,并对他们这种人借狗势的行径非常鄙夷。某天晚上他上课回来时,远远听见胡同里有打架的动静,还响着狗叫。他皱了下眉头,一边拽下来书包一边快步往前走着,却在刚转进胡同口就停住了。昏暗的小道上,她紧紧靠着墙根站着,狗贴着她的腿又闻又吼,她脸色是恐惧到极度的惨白,整个人僵硬得像块木头,连哆嗦都不会了,仿佛下一秒随时就能闭上眼睛僵直倒下去。 他看她这副窝囊样子,心里有股火儿噌地窜了起来。 那年他记得她应该是十四岁,个子开始长了,但人还是很瘦,长发剪掉了,变成了及肩的齐刘海,其实不如额头全露出来的好看,可是这样将她更显得乖巧,惹得他那帮发小儿变本加厉惦记上她,死皮赖脸非得让他在他们之间挑个妹夫出来。 现在可好,他的妹夫们全在那边冲锋陷阵,狗跑过来把她吓成这德行也没人管。他压了压胸腔里的怒气,学着之前看曹秉文训狗时的口令,吹了声口哨把那畜生叫了过来。 狗都知道谁好欺负谁不能惹,转身过来后就不再目露凶光,还亲热蹭了蹭他的手背。他沉着脸拍拍它的头,弯身捡起来地上的绳子将它拽远,墙角的人这才像是缓回了呼吸,望向他的涣散目光逐渐迟缓清晰,单薄身体余悸一般地轻颤了起来。他沉声问:「没事吧?」 她缓慢摇了摇头。 他又拧眉:「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这次她半天也没有答话。没等他不耐烦,巷子那头的战斗也在这时结束了,曹秉文跟另外俩人边擦着嘴角的血边骂骂咧咧往回走,看见他还有脸打招呼:「哎!阿野!你都不知道!刚才——妹妹怎么了?怎么跟要哭了似的?啊?你骂人家了?」 徐经野冷着脸,语气不好听:「我想骂你。」 「操!你骂我干什么!」曹秉文不满嚷了起来,挂了彩的脸皱得滑稽,「刚才蒋骁那孙子调戏咱初初!我这不是替你仗义出手,还派了得力干将来护着她吗?」 这个转折徐经野倒真没料到。他怔了下,怀疑看向墙边的人,她依旧没作声,摇摇欲坠地点了下头。 曹秉文一边哎呦叫着揉着腰一边幽怨徐经野不识好人心,让他把妹妹看好别再让她这么晚一个人出来了,看给妹妹吓的,连话都不会说了,他这个哥哥要是看不好就赶紧下位,换他这个妹夫亲自来看—— 徐经野一脸阴沈踹过去,对方嬉皮笑脸躲开,又调侃他几句后牵着狗走了。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小巷瞬间静了下来,徐经野看了看面前惊魂刚定仍旧有些呆呆的小姑娘,低声道:「回家吧。」 她站着没动,少顷,终于哑声开口:「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有事?这么大点的小屁孩儿这么晚了不回家能有什么事?徐经野板着脸探究看向她,正要再出声时,忽然余光撇见她小腿上有暗色的粘稠液体流动。他愣了愣,沉淡声线不自觉紧张起来:「刚才狗咬到你了?」 女孩子无力摇了摇头,看那脸色已经是在极力忍耐不要哭出来。 「那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没耐心,走过来拽她的胳膊要细寻她的伤口。 她用全力挣开他往后退了半步,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哭腔:「没有……没有咬到……我……你别管我了……」 徐经野听着她不成句的话,眉头皱得更深。她这样子他怎么可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可她这么倔着不肯启齿两个人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僵持。他再一次攥住她手腕强势把人拽过来俯身要看她到底伤在哪里,小姑娘挣脱不开他,又急又惊,最后慌不择路抬手捂上了他眼睛—— 徐经野低着头停住了动作。他感觉到覆在他眼前的小手柔软微凉,不住地轻颤着,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柔弱抗拒着他的关心。他心里愈发觉得可疑,攥着她的手腕进退两难,一片寂静中,他能清晰感受到她袖口里隐隐掼过来的潮湿淡香。片晌之后,他听见她深吸一口气,哽咽稳住呼吸,声音轻得不能再轻:「我来那个了。」 徐经野一愣,俊冷脸上瞬间僵硬烧了起来。 那天的最后是徐经野脱了外套扔给她。他们在路上一前一后地走,先去超市后回的家,他一路没敢回头看她。隔天晚上时她把洗干净的衣服送了回来,低着头跟他道谢,然后又道歉。他憋了半天,不太自然说,他们是兄妹,不用见外。 关上门后徐经野躺回床上,为自己刚刚的措辞而懊恼。什么叫不用见外啊?小姑娘那么难以启齿的事不跟你见外难道还跟你一起探讨?不过话又说回来,怎么徐若清每次都好意思以自己生理期为由支使他又倒热水又买零食的?而且面对着她坦然说出来他也从没觉得尴尬?同样都是兄妹,这是她们两个人的性格使然,还是从本质上来讲,她就没有把他当做哥哥? 徐经野闭上眼睛,混乱翻了个身。 那他呢,他—— 一番胡思乱想还未来得及收尾,原本宽阔的大床骤然变得狭窄起来,他一个没防备从床边摔了下去,身体不受控制猛地往前,惊得他倏然睁开双眼。 眼前是不知何时飘起雪花的冬夜,轮胎随着刹车的声音在地上擦出一道潮湿印迹。车下隐约传来细弱的哀嚎,身侧的人僵硬紧握着方向盘,漂亮脸上苍白惊慌。他刚从梦境里回过神,正悬心凝神分辨着,驾驶位上的人颤声开口道: 偷自月亮 第7节 「我……我好像,好像撞到——」 作者有话说: 堂妹(哭闹):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开你的车我不可以!我不是你唯一的妹妹了!你不宠我了!你变了! 徐总(冷漠):因为她是你嫂子。 第11章、一只猫 一只猫。 徐经野下车看到地上血迹里瘫着的棕色毛团,心里暗松了口气。他回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瑟瑟发抖又强作镇定的人,觉出异常:「你还好吧?」 一只野猫而已,虽然场面略微血腥但还没有致死,更远不到血肉模糊或触目惊心。从刚刚在车上起她的慌张反应就与她平时的淡定模样反差很大,起初他jsg觉得奇怪但又想毕竟是个女孩子,看到小动物因为自己受伤心里难受也情有可原,但随着她跟着他下车之后他确定她确实是反常。她的反常在于她的情绪,明显不是心疼和自责,而是惊慌与恐惧。 可是她没有任何应该惊恐的理由。一来这只猫没有死,送到医院大概率还能救。再者这是猫,不是人,而且它没有主人,她不会被谴责不会被追责,所以,她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她说不出来。她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从他们逐一寻找附近的宠物医院,到他跟医生简单陈述情况,再到他把猫送进手术室里后出来,她弯身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手臂撑着膝盖,泛白的嘴唇无意识咬着手指,双目空洞,仿佛陷进了一场现实中的梦魇。 徐经野站在门前探究看了她半晌,试探叫了声她的名字:「徐质初?」 空荡走廊上静静回荡着低沉的男性声线,椅子上的少女僵硬维持着原本的神情和姿势,没有反应。 徐经野更觉得怪异,又叫她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后走过来想拉她,她却在他抬起手时突然护住了自己的头,猛地缩起身体惊惧躲开。 徐经野的手突兀停在空中。他垂眸诧异看着面前的人,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缓慢放松了身体,头低着,胳膊无力落了下来,长发略微凌乱,脸上的表情他看不清,只隐约听到她哑着声音说抱歉,刚才走神了。 这个说法显然无法令人信服。动物在本能间的肢体反应永远是最真实可信的,刚刚他抬手那刹那她条件反射的动作是防备与躲闪。他明明只是想碰她一下,可是她的反应强烈到让他都有瞬错觉,他是要打她。 读懂她这一刻身体语言的徐经野十分震惊。他站在她面前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十岁时刚被徐家找回来时的那道瘦弱身影与此刻埋首不语的苍白女孩子在他眼前迂缓重合。他想起那时候偶然听大人们提起过,说她是从江浙那边的一间孤儿院里找到的,徐锦山去的那天她一个人靠在角落里看着别人做游戏,发现他在看自己后满脸的防备敌意,像是一只孤僻又柔弱的野猫,悄悄缩着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的爪子。 所以在接她回来之前徐家人都很头疼。他们都担心她是只真的野猫,养不熟还带着病毒。母亲们嘱咐自己的孩子离她远一点,即使不得已生活在一个房檐下也要保持距离。男人们则一致认为自己对那个不孝的妹妹已经仁至义尽,他们亲自去把野猫接回来家养,这是徐家人的格局和胸襟。至于让她入到徐氏一姓的事,则是徐家人硬着头皮的孝心——徐老太太在她回来两年之前就亲自花重金请高人起好了名字铸好了符锁,万事俱备,就等着找回这个孩子给她戴上了。 那枚符锁是徐家的传统,项链的样式,从孩子满月起就佩戴在身上直到成年,象征着长辈的期许和祝福。徐经野有一条,徐若清也有一条,形状花纹略有区别,但能一眼看出来是一样的东西。她的那条却跟他们的很不一样,又重又沉,徐经野第一次见的时候还以为那是她自己原本的东西。对此徐夫人淡淡解释,她毕竟是姑姑家的孩子,亲疏有别。 也是从这条符锁开始,“亲疏有别”这四个字就被他们身体力行践行。大人尚且如此,晚辈自然也有样学样。她回来后的那个新年两家是聚在一起过的,过去之前徐经野提前准备了两份礼物,徐若清原本还抱着他的手臂开开心心的,可当看到她拆出来的礼物与自己的一样时,脸色瞬间变了。 徐经野莫名有点尴尬,他十五年的人生里还没来得及领略原来小女孩儿也对撞款如此的深恶痛绝。她也同样敏感觉察出气氛的变化,轻轻道了声谢后把手链装回了盒子里,然后不再言语。徐若清盯着她看了片刻后,忽然又笑了起来,拽着徐经野的胳膊撒娇:「哥,你帮我戴上嘛。」 徐经野下意识接过徐若清塞到他怀里的盒子,瞥了眼沙发上默不作声的人,踌躇着给她戴到了手腕上。一旁婶婶瞟了一眼这几个小孩儿,笑眯眯意味深长道,经野可真是懂事,这么疼妹妹,还有质初。 徐夫人优雅喝了口茶,外人前四两拨千斤:「阿野心慈」。回头却教导自己儿子:「再挑一条手链给清清。」 徐经野郁闷照办。徐若清这次满意了,当着他的面儿把之前那条扔进了垃圾桶,兴冲冲地拿起新的让他给她戴。徐经野握着她的手腕,余光盯着垃圾桶里的盒子发怔。那一瞬他也不是心疼,只是莫名其妙走神儿,她会戴吗? 她不会。 他从来没有见她戴过那条手链。起初他以为她是想避免徐若清不高兴,对于自己送了同款礼物的事情有些歉意。但后来因为过敏她连自己那条符锁项链都不戴了,他便也释怀了,没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再之后又过了半年,她搬到了他家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了礼数要求,他也再没送过她礼物,只在她生日时给过红包。他一直认为反正他们之间感情也不深,她应该也不会在意他的心意,直到五年之后那个夏夜,他在走廊上抽着烟心不在焉往医务室里看,医生在架子前拿药,她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从校服兜里掏出来一条断掉的手链,纤细手指在上面小心翼翼抚了抚,而后轻叹口气,揣了回去。 徐经野在玻璃窗外怔住,片晌之后,默然熄灭了手里的烟。 如果后来发生的一切故事要溯源的话,那大概就是在这一瞬,这两条南辕北辙的线,正在以当事人都没有察觉的速度缓慢靠近。 隔天他去她的学校查监控。前一晚他连梦里都是她从楼梯上摔下来忍痛寻找手链的样子,但即使是身临其境预想过这一幕,在看到监控里画面的一刻他胸腔里还是忍不住发闷。 他跟保安说是她,再往前一点。视频一帧一帧向前移动,他弯身望着屏幕,瞳孔在看到上面的熟悉身影时骤然收紧:「等一下——」 画面中的女孩儿看起来跟她年纪相仿,但个子比她高出了半头。两人站在楼梯前似乎在争论些什么,她的神色一如往常平静,对方的情绪却明显越来越激动,到最后高个儿女孩儿似乎是非常气愤,伸手推了她一把。 她没站稳,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女孩儿像是也没有料到自己使了这么大的力气,一脸闯祸后的惊恐表情,手臂在空中无措僵了好一会儿之后,转身跑了。 徐经野的脸色沉得复杂克制。保安看他一眼,同情抱着不平:「这是你妹妹?这帮学生可真是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啊,小姑娘看着都漂漂亮亮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徐经野没有再听进去他后来的话,因为另一个视角的监控录像中,她摔下去后捂着腿伏在地上许久,才迟缓抬起了头。 她脸色苍白,隔着屏幕他都能切身感受到她嘴唇紧抿下所忍耐的剧痛。又隔半天后,她尝试从地上爬起来,手攀住了窗台,露出来的纤细手腕上空空荡荡。她愣了愣,转头向四周地上张望,清冷眸底盈满了紧张焦灼。她扶着墙沿着她摔下来的路径艰难单腿挪回了楼梯,半晌后,终于在中间一级台阶的角落里找到了那条手链,她弯身捡起来,小心握进手心里,背对着镜头的方向飞快抬起手抹了下眼睛。 徐经野盯着屏幕拧紧了眉,按在椅背上的清瘦手背青筋暴起。 他一脸阴沉走出监控室,来到高中部教学楼。教室里面正在讲课的老师听到敲门声抬起了头。 「老师,我找一下徐若清。」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公主猫 徐若清从教室里出来,见他这副脸色明显心虚。 「哥,你怎么来了?」 他也不再浪费时间问,直接开门见山,让徐若清跟着他去给她道歉。可小公主的人生里哪有道歉这两个字,白他一眼就要转身回教室,他拽住她胳膊,她一边皱着脸挣开他喊痛一边愤怒道:「她是自己摔下去的!凭什么我要道歉!我不道歉!你要么去跟学校告状!让我受处分把我开除啊!!」 徐经野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那一巴掌他根本没用力,否则面前的人也不会瞪着他愣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哭。她哭得撕心裂肺,嘴还硬得很,说自己被陷害被污蔑现在又被他偏心和教训,合着她把人摔得路都走不了还觉得自己委屈到不行。他知道强行架着她道歉也没有意义,阴着脸把她扭回了家。刚一进家门她才熄下去的哭声就变得更大,老太太闻声出来后心疼得不行,搂着她急得团团转,听她断断jsg续续避重就轻说出原委后转头斥责他道:「这帮孩子们闹起来下手没个轻重不是正常吗?你忘了你自己小时候跟秉文闹着闹着就打起来的时候了?她又不是故意的,摔到谁了赔钱去就是了,你打她干什么?」 徐经野对于这个骄纵的堂妹厌烦透顶,觉得自己刚刚那一巴掌还是太轻了:「她摔的是您另一个孙女,徐质初现在躺在家里半个月都去不了学校!」 徐老太太愣了下,惊讶看向怀里哭成泪人的心肝:「真的吗?清清?」 徐若清哭哭啼啼,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先跟我说难听的话……我解释了哥哥也不相信就打我……呜呜……你们都喜欢她……她去了哥哥家之后哥哥也偏心她了……呜呜呜呜……」 这一派胡言给徐经野听得脑袋胀痛。徐老太太和蔼抚着她的背,耐心安抚着:「奶奶信你,奶奶相信清清……清清是好孩子,肯定不是故意的……哥哥没有偏心,哥哥不会偏心的,你才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呀……是吧,经野?」 徐经野冷着脸坐在一旁不说话。徐老太太把怀里的人哄得平息了些,给他示意:「经野,不管怎么说打妹妹是你不对,跟清清道个歉。」 徐经野冷冷瞥了眼沙发上仍旧抽泣着的人,沉声道:「我应该给她道歉。然后她是不是应该去给徐质初道歉?」 徐若清背对着他不说话。徐老太太慢条斯理道:「清清不是故意的,这次你打了她她也受了委屈,道歉就算了吧。」 徐经野暗暗皱眉:「那徐质初呢?」 「孩子间的事儿哪有谁对谁错啊。」老太太顺着徐若清的背慢悠悠道,「姐妹间吵吵闹闹的很正常,还都是小姑娘呢,忘性大,下次见面一起吃顿饭就又好了。是吧,清清?」 徐若清哼了一声,脾气上来了可连长辈的面子都不给:「谁跟她是姐妹?她也想当我姐姐?有妈生没妈养的孤儿!」 徐经野一股火蹿起来抬手还想打她,徐若清是从小就横行惯了谁也不怵,梗着脖子迎了上来:「你还要打我?你打!你打死我她也是没爹没妈!」 徐经野当真铁青着脸站起来薅住她领子,徐老太太眼看着两个孙辈在她眼皮子底下又要闹起来,变了脸色威严斥道:「经野!住手!她是你妹妹!你看你们俩像什么样子!」 徐经野忍着怒火松开了她,徐若清眼泪又涌了上来,委屈巴巴看着奶奶,老太太这次也不再哄着她,板着脸训斥:「你也少说几句!说什么没爹没妈的话,没礼貌!」 徐经野忍不住:「她是没礼貌吗?她是没家教!」 徐若清跳到了沙发上,掐着腰歇斯底里:「对!我就是没家教!我不像她在外面野生了十年然后被你们家养大的那么有家教!她跟你住在一个房檐下她才是你妹妹我不是!我昨天就是推她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吧!下次我还要把她从楼顶上推下去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话实在太不成体统,连徐老太太都听不下去了,拧眉平息局面:「清清,不许胡说。经野,你比她大这么多,你非要跟她吵什么?你是看着清清长大的,你还不了解她吗?她就是脾气倔了点,是会故意使坏的性子吗?这事儿质初肯定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她本来就比清清大,让着点妹妹也是应该的,再说她不是也没什么大事儿吗?你心疼妹妹无可厚非,但这两个都是你妹妹啊,而且清清跟你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算是左手和右手,也有个亲疏有别吧?」 这一番话给徐经野听得震住了。在他眼里老太太是徐家里唯一会疼徐质初的人了,虽然他明知道这份疼爱不可能超过徐若清,可至少过去这五年时间在他看来她这碗水都端得还算平。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从老太太口中听到“亲疏有别”这四个字,他一时感到难以置信,可当他扭头看到徐若清的一脸骄横时,他突然间意识到,这才是那两年她生活在叔叔家里时的真实处境。 她永远是这个家里的外人,永远是那只被提防的野猫。即使她也被戴上了徐家的高贵名牌,即使她也偶尔被主人抱在怀里宠爱,但只要家里那只血统纯正的公主猫娇滴滴叫上一声,就没有人会关心她身上的伤口。不管是她今天从楼梯摔下去的伤,还是她在外那些年经历过的苦,没有人关心,一个也没有。 徐经野垂眸望着面前单薄苍白的女孩子,缓慢从回忆里回过神,沉默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他们并肩坐在椅子上长久没有交流。她一直低着头,长发掩去了表情。他靠在墙上无声盯着她的侧脸,房间里静得能听清手术中的剪刀和窗外的落雪。许久寂静之后,他低声开口:「你很怕猫?」 她没回答,身体却又条件反射般地缩了缩。 他看在眼里,继续徐徐发问:「有过不好的回忆?」 片晌之后,她迟缓摇了下头,声音黯哑:「没有。」 徐经野静了片刻,忽然安排:「待会儿手术结束之后,这段时间你来照顾它。」 她终于转回过脸来,望着他失神摇了摇头,苍白颜色和涣散眸底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不行。」 徐经野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不行?」 她强打着精神,找寻着蹩脚理由应付他:「……我不会,我不会照顾小动物。」 「不会就学。」他淡淡压迫。 她深吸了口气,试图恳求:「我们把它留在这里不行吗?」 他没什么表情,也不讲情面:「是你撞的它,你不负责吗?」 她嘴唇微启,半晌艰难纠结之后,最后终于遂了他的意,别开脸,哑声开口承认:「我害怕。」 「我害怕猫。」 徐经野静静看着她,隔了片刻,再次低声问:「还有呢?」 她手指相绞的动作停了一瞬,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一切反应都瞒不过他,她低下头暗暗抿着嘴唇,长久静默后,终于轻轻出声:「以前……我小时候,经常被打。」 到最后一个尾音时,她的声音几乎已经轻不可闻。这是徐经野预想中的答案,可在听到到她亲口说出来时他依旧觉得窒闷,再开口时的声线比平时低了许多:「因为你父亲?」 她垂了下眼,唇边的笑意讥讽恍惚:「嗯。」 「那和猫?」他没想出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 她缓慢坐直了靠在墙上,闭了闭眼,细声请求:「别问了。」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他们并肩坐在椅子上,各怀着心事沉默。徐经野整个脑海里都是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儿,身材瘦小得仿佛只有七八岁的孩子,漆黑眼眸里却寂静得像是他的同龄人。 从前他从来没有去细想过这其中的反差缘由。他只知道她在徐家的这些年很委屈,却从来不知道,原来在没有回到徐家的那些年里,她更难熬。 「再早一点找你回来就好了。」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也是此时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苍白回应。身侧的人听言低眸笑了下,语气是无需辨认的真挚:「现在已经很好了。」 他与她同样靠在墙壁上相视。他望着面前那双漆黑的狭长眼睛,她的唇角是噙着笑意的,可眼底的幽深寂静一如初见。他缓缓陷进其中而不自知,出口的话失神而老派:「都过去了。」 「是。」她微笑着转回了头,留给他一张平静莫测的侧脸。 落雪间,他听见她的轻喃声若有似无响起:「都过去了。」 但愿吧。 作者有话说: 捋下女主大概的时间线,按照真妹妹的年纪: 10岁被找到 12岁来到男主家 偷自月亮 第8节 17岁上高中(留级过)崴脚被男主看到 18岁开男主车撞到猫 19岁男主陪她堆雪人看演唱会 24岁准备订婚奶奶病重 第13章、女朋友 那只猫最后留在了宠物医院。一起留下的还有那一晚她意外冲撞而至的回忆,成为了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手术后那段时间徐经野陪她回去看了几次,每次她都站在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默默观察,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他拿她很没办法,在猫的伤口恢复得没那么骇人时,抱起来它尝试让她靠近,她远远伸出来一根手指轻碰了下猫腿,就算是摸过了。医院里的男医生被她逗笑,在徐经野送猫回来的时候玩笑道:「你女朋友这么怕猫,出院后也不会允许你养在家里吧?」 徐经野一顿,把怀里的小家伙放回柜子里:「她不是我女朋友。」 「不是吗?」那医生望了望玻璃窗外走廊上低着头的女孩子,一边写着单子一边随口道,「你们两个看起来还怪般配的。」 徐经野下意识也看了眼外面走廊上的纤细身影,没有解释,只淡淡道:「可能我们长得jsg像吧。」 「你们俩长得可不像。」医生听言特意抬眼看了看他,推着眼镜,很确定加上一句,「一点儿也不像。」 表兄妹不像也正常。徐经野没有再回话,出来后叫她:「回去吧。」 她静静点头跟上他脚步,擦过他肩膀时,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她的额头刚好到他的下巴。忽然想起刚刚医生的话,他的视线在她额角的小碎发上不自觉停留了片刻,她察觉到,抬眸问他:「怎么了?」 他移开目光,脑海里的遐思压了压,淡声道:「没什么。走吧。」 玻璃门开了又闭之后,小护士跑出来拿胳膊兴奋推了推同事:「哎,赵医生,他们俩真不是情侣?我有机会了?」 「说不是。」赵景升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感慨,「可是我看着也不像兄妹啊。」 「他们是兄妹?」小护士啧了声,转回身去逗前台里的一只八哥犬,笑道,「那确实是不像。哪有这么生疏又亲密的兄妹啊。」 赵景升觉得这个形容特别精妙,将他从见到这俩人第一眼起就感觉到的矛盾感透彻概括。这两个人相处时的身体语言明明分寸礼貌带着无可消弭的距离感,可涌动在两人间那些看不见的气流却又莫名亲近。比如那女孩儿怕猫,男人便会在抱着猫靠近她的时候握住尖锐爪子。比如男人有洁癖,在他去洗手间时女孩儿会悄悄处理他外套袖口粘的猫毛。比如女孩儿第一次进门时没有看到店里的门槛,后来每次进来时男人都会低声提醒她一句小心点。再比如有时男人过来时的脸色疲倦,女孩儿轻声提议回去时她开车,他淡淡说她比疲劳驾驶更危险,她不吭声,他便又在临离开时云淡风轻哄她,下次,下次白天的时候再给你开。 相比说是兄妹,赵景升觉得萦绕在他们身上的是另一种微妙感觉,比恋人远,比亲人又近——那种近不是通常兄妹之间说笑吵闹无所顾忌的近,而是一方小心翼翼的依赖,和另一方若无其事的关心。 相熟的兄妹不应该有这样生疏的距离感,可不熟的兄妹又压根儿不会三番五次一起来看一只无关紧要的野猫。他十分好奇这两个人到底是成长于什么样的家庭环境下,所以在他们最后一次过来时跟那女孩儿多聊了几句,从她的学校和专业说到她为什么怕猫,见她笑而不语他又适时退一步恭维:「你跟你哥哥关系真好。我和我妹是从小互相嫌弃到大的。」 她微微弯着唇角,声线温和:「可能是你们年龄比较近的缘故吧。」 「还真是。」赵医生笑着点头,「我跟她只差了一岁,不懂事儿的时候都不懂事儿,谁也不肯让着谁。还是差个三四岁的最好,既不会差得太多有代沟,也不会经常吵架让爸妈头疼。」 她笑了笑,礼貌回应:「成年之前三四岁的差距其实挺大了,差着一个中学呢。」 「这么说也是。」他摘下来眼镜边擦着边笑道,「想想一个要高考的人跟一个念初中的小屁孩儿,确实是没什么共同语言。」 闲聊间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拎着猫笼子从里面的房间出来了。他看了眼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女孩儿见他过来习惯性坐直身体然后站了起来。他们跟医生道别后出门上车,猫笼放在了后座上,她默默回头看了它半天,驾驶位上的人也同样用余光看着她,到一个红灯时,他缓慢踩住刹车,淡淡斥道:「坐好。」 她转回脸坐正,抬手揉了揉扭酸的后颈。徐经野瞟着她的小动作,毫无防备有瞬走神儿,直到后面的车鸣笛催促,他才匆匆从她白皙颈线上收起视线,一手紧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扯了下衬衫领子,修长手指挡住了无声滚动的喉结。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直到到了徐经野的学校,他下车把猫交给了他的一位同学,回来时见她贴在车窗前眼巴巴看着人家小情侣有说有笑拎着猫走远,他心里忽然一阵柔软,垂眸望着她呆呆软软的后脑勺片刻,克制住了抬手揉她头的冲动,却疏忽了沉冷声线里罕见的低柔:「真舍不得就带回去养。」 他现在去出尔反尔还来得及。 她没有犹豫摇头,轻轻笑了下,靠回椅背上:「还是别了。」 黑色奔驰重新驶进夜色里。晚高峰刚过不久,市内的车速一直快不起来,车子在路上停停走走,在快到别墅的最后一个路口时,徐经野习惯性转头看向副驾驶,座位上的人缩在羽绒服里睡着半天了,鼻尖热出了汗,脸颊也被暖风烘成了粉色。 他把空调调低了几度,后来的行驶更加平稳。到地库时他停稳了车解开安全带想叫她,可看她熟睡的样子忽然不忍心扰醒,她的名字到了嘴边又咽下去,最后他熄了车灯,也阖着眼靠进了座位里。 前一晚他工作到很晚,真正休息的时间也没几个小时。此刻的光线昏暗幽静,狭窄空间将耳边的恬淡呼吸收音又放大,他就着她的一呼一吸沉沉闭目养了会儿神,思绪逐渐黏稠即将进入第一场梦境时,身侧突然若有似无传来很轻的一声:「哥」—— 徐经野本能睁开眼,昏昏沉沉转头望过去,副驾驶上的女孩子依旧紧闭着眼眸,白皙的小脸侧向他这一边,嘴唇轻轻撇着,细眉也微微拧起来,仿佛在梦里遇到了麻烦的事情。 他怔然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也是思绪并不清晰,才会借着这瞬梦意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安抚性地顺了顺,手指沿着她的额头缓缓滑到眉间。她似乎是嫌痒,轻晃着脑袋躲了下,反倒在他指腹上蹭得更痒了,唇角无奈弯了弯,迷迷糊糊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徐经野是在四目相对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过于暧昧,但紧接着他的下一个意识比这一刻的暧昧更令人心惊:他为什么潜意识里认为这个动作暧昧? 摸头本身只是一个表亲昵和宠爱的普通动作,长辈对晚辈,男人对女人,兄长对弟妹,甚至主人对猫狗,暧昧的根本不是这个动作本身,而是双方的关系。所以,他把她当成了什么? 他把她当成了什么,才会从刚刚上车的时候就本能在克制这个动作?他把她当成了什么,才会在刚才她醒来的时候恍惚觉得趁人之危?他把她当成了什么,才会从上一次撞到猫的那个夜晚到这一刻再一次诡异地无端感到暧昧和负罪? 徐经野手上的动作僵硬停住。面前人的眸里迷离又茫然,他静静看着她,无暇再深思这一瞬惊人的念头,眼底疾速克制恢复到了往常的疏冷,率先若无其事收回手沉淡道:「醒了?刚想叫你。」 她视线环顾,刚睡醒人还有些呆呆的:「到了啊。」 他嗯了一声,逃离一样推开门下了车。指尖上还残留着她的柔腻温度,下一瞬冷空气迎面扑进肺叶里,他终于找回镇静。 他迅速为自己的异常找到合理理由。他认为自己只是还不习惯她是自己的妹妹,毕竟他们之前有过那么长一段朝夕相见却又交流空白的时期。虽然这两年他有意在行动上去照顾和弥补她在这个家里的缺失,可他们相熟起来的时间还是太短,大抵他自己心理上也始终没有来得及完全接纳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妹妹,所以他才会不自然与她的肢体接触,所以他才会克制自己跟她亲近。 他当然是拿她当妹妹,否则他怎么可能会关注她的这些琐事,更不会在她身上浪费一分钟时间。他愿意照顾她,一是因为他们是兄妹,徐锦山不管她他只能承担了原本徐锦山的责任。二还是因为他们是兄妹,他情感上接受不了自己的妹妹活得这么憋屈。就算她被找回来的时候是只野猫,那也是身上跟他淌着相同血液的高贵野猫,她要是不能自己挺起来腰板儿那他就伸手帮她撑一把,撑到她比别人都高出半头为止。 想通了这个问题,徐经野的神色略微缓和。车里的人裹紧了外套出来,他们一前一后进门上楼,脚步在木质楼梯上踩出强弱不一的节奏。到转弯时她在他身后道晚安,他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后低眸推门。房间门推开的那一瞬,他似乎是有所感应,手上的动作倏然停了停,回过头,她站在原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低声问。 女孩子狭长眸里掺揉着纠结,安静片刻后,柔声细语询问:「下个月二十号那天,你有时间吗?」 徐经野顿了下,面前的人淡笑着继续补充:「那天有场演唱会,出国之前我想去看一次。你有时间吗?」 作者有话说: 【扯淡小剧场】 round1-初次心动 徐狗(笃定):我肯定是喝醉了。 rjsgound2-再次心动 徐狗(镇静):我可能是还没有习惯。 roundx-又双叒…心动 徐狗(淡定):过来一下,有点事跟你谈。 苑苑(乖巧):谈什么……??……你放开……!! 徐狗(压住):恋爱。 ———— 第14章、打火机 这一句话里让徐经野不明的信息太多,他犹疑停顿片瞬,脱口而出的反而不是重点:「谁的?」 女孩子轻声答:「你可能没听过,一个很小众的乐队。」 他却又好似并不关心这个答案:「出国?」 不是还有一年的时间吗? 她轻轻点头:「前几天舅妈说,想让我提前出国,先去适应一下。如果语言考试顺利的话可能就在年后了,走之前我还挺想去一次他们的现场的,刚好下个月他们在北京有演出。」 他一时诧异默然,面前的人笑了下,问第三遍:「你有时间吗?」 他望着她唇边的笑意,不知还能说什么,只能回答:「有。」 「那我就买票了。」 「好。」 「晚安。」 他薄唇微启又止,半晌,低声说:「晚安。」 卧室门重新闭紧。房间里的人静静站在门前许久,俊冷脸上的表情在幽暗中看不清晰。 心底刚刚才压抑住的烦躁此刻又翻覆出来,徐经野有些疲倦地抿住唇揉了揉眉心。这个晚上他有些累,更有些烦,他才向自己勉强解释清楚了在车上那瞬暧昧的错觉,紧接着又要寻找这一刻心绪沉闷的理由。他听到她即将离开时沉闷的理由。 他打开灯,低着气场一边解开衬衫一边踏进房间里,视线不自觉瞟向墙上的挂历。今年农历的春节早,将她离开的时间也提前,他看着那张纸更不痛快,沉郁着脸色盯了它好半天,克制着想,这样也好。 离开了也好,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家,早晚都是要离开的。 只是越是这么告诉自己,徐经野心里就越是空旷的发闷。他想到以后这个家里不会再有人像她一样,安静乖巧地待在他身边,牢记他的习惯和喜好,小心向他依靠,温顺与他示好,有时候像是他的妹妹,有时候又像是他养的小猫。 小猫的眼里只有一位主人,他也是她在这个冰冷家里的唯一依靠。他享受这种被独家依赖的感觉,却一直疏忽了,她又何尝不是他荒芜人生里仅有的柔软呢。 徐经野抬起脸,沉沉望向窗外,眸底比夜色更深。 许久寂静之后,一声遥控器的滴声响起,深色的落地窗帘缓慢收拢,夜幕在眼前徐徐闭合。他盯着那条渐细的黑色,有些出神地恍惚想,一直依赖着他的小猫突然要离开,他舍不得,也是正常的。 连在梦里遇到麻烦了也只会软声叫他的小猫,以后他都不在她身边了,他不放心,也是正常的吧? 「正常,太正常了!」 事情很快经徐夫人传到了曹秉文他妈最后又传到了曹秉文耳朵里。他靠在沙发上仰头吐烟,有理有据分析:「你妈平常一百个嫌你妹碍眼,她在你家看了这么多年脸色,想早点儿离开也太正常了。她要是不想离开才叫不正常,你还得小心点儿呢。」 徐经野心里一跳:「我小心什么?」 「小心她要跟你争家产呗。」曹秉文笑着磕了磕烟灰,「豪门私生女多年冷遇最终华丽逆袭,电视上不都这么演嘛。」 徐经野无语他的脑回路:「她不是私生女。」 「对啊,所以她胜算比私生女更大啊。」对方翘起来腿,悠闲晃晃,「徐氏按理说也有她的一份儿吧,你家老太太能亏了她吗?你妈是不是就恨她把原本归你的给分走了,才这么不待见人家?」 这话里一半是臆想,一半却是事实。徐经野片刻无言,沉沉道:「不知道。」 「反正啊,让她出国是好事儿,皆大欢喜。」曹秉文无所谓耸耸肩,转而又看了看面前人的脸色,眯着眼试探,「你是不是有点儿舍不得啊?」 徐经野没否认,只淡淡应:「有点儿担心。」 「害,是该担心,这么漂亮的妹妹要出去搁我我也担心,要是让哪个小子给骗了老子非得捅了他全家。」想了想,他又转过头来,似笑非笑,「不过你这兄长情也是来得有点儿迟啊,她小时候也没见你多护着她啊?」 徐经野神色不明看他一眼:「她小时候被欺负了吗?」 曹秉文翻了个白眼:「那还不是因为我们大伙儿自发替你看着她!我还为你妹打过架流过血呢,你流过吗?你妹可不是你看大的,是我们拉扯大的好吧!」 桌上几个人闻言纷纷附和,七嘴八舌指责徐经野今天能享受兄妹之情,完全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没心没肺吸了他们的红利,不在他们几个里头挑个妹夫出来实在天理难容。徐经野晃着酒杯无奈失笑,吵闹间原本的沉郁心情也短暂搁置,他漫不经心听着他们互相揭发小时候为了哄她一笑做过的蠢事,恍惚间眼前那个瘦弱寡言的小姑娘也在他们的嬉笑声里慢慢长大,最后长成了昨天见面时对他温柔淡笑的模样。 徐经野半阖着眼靠进椅子里,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出神。 他怔怔想,小姑娘在这个家里长大了,成年了,确实是该离开了。 可是,他还是希望她能留得再久一点啊。 *** 偷自月亮 第9节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徐经野觉得那个春节前的日子过得飞快。 临近出国,她要准备的事情多,突击考试也格外用功,几次他凌晨回来时她房间灯还亮着,白天打照面时她也是匆匆忙忙,本来就尖的下颌又见消瘦。他私心觉得她的脸还是圆润一点好看,忍不住嘱咐她注意身体,她淡淡笑,说最近太忙了,等演唱会的那天吧,她请他吃大餐。 「什么大餐?」他垂眸翻着她手里的练习册,心不在焉反问。 她略微停顿,笑意仍旧清浅:「秘密。」 她鲜少有跟他这样活泼的时候,他抬眸望向她的生动眉眼,心情忽然也莫名舒畅,低沉声线带着难以察觉的愉悦尾音:「那我开始期待了。」 她唇角弯弯,像是温柔新月:「好。」 可最终那顿饭没有吃成,演唱会也没有去成。那天他临时有项紧急的工作,等处理完的时候演出已经快散场,他匆忙从公司下来奔向自己的车,隔着一条路的时候就迫不及待解锁,快步绕到驾驶位的车门那侧—— 「你怎么在这儿?」 那晚是只穿着鹅黄色棉衣的小猫,恹恹低头坐在路边的砖沿上,看那双耳朵红起来的程度明显已经等候多时,听见他的声音懵懵抬起脸。 徐经野皱着眉头拽起来她,低声斥道:「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她在他面前摇摇晃晃站稳,轻声辩解:「我给你发消息了,你一直没回。」 他抬手捂她的冰凉脸颊和耳朵,情急之下也没再觉得暧昧:「我不是让你自己先去吗?」 她垂着脑袋不说话,气场有些颓丧。他觉出异常,声音沉了些下来:「怎么了?」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糟心事儿说来说去也就那么一点:「成绩出来了。不好。」 徐经野心下松了口气,相比她表现出来的颓丧他是截然相反的隐秘愉悦,顺势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沉淡声线不自觉放缓:「没事儿,下次再考。」 她闷闷嗯了一声,低着头不讲话。他因为这意外多出的一年时间心情不错,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和颜悦色:「吃饭了吗?」 她摇头。 「不是要请我吃大餐吗。」他低声耐心哄着她说话,「还算话吧?」 面前的人还是静默不语。徐经野看了她一会儿,知道小姑娘今天是真被成绩沮丧到了,拍拍她的背,示意她上车:「先回家。」 她没动,片刻后,突然低低开口:「对不起。」 徐经野一下子没有听清,反应过来后不禁失笑:「你跟我有什么可抱歉的。」 他只是给她找过老师买过习题而已,挑灯苦读的是她自己,他又没帮上她更多的忙。 他把她推到后车门旁开门将她塞了进去,见她依旧低丧着脸色,他无奈俯身给她拉过来安全带系上,低声安抚:「你对你自己也不用抱歉。你尽没尽力,自己知道就好。」 他垂眸找着安全带的插口,低下脸去时意外闻到她身上的清冷香气,还有落到他侧脸上的温热呼吸。他手上的动作下意识一怔,耳廓忽然丝丝缕缕地发麻,本能抬眼望向她。 狭窄车厢内的光线昏暗,路灯幽幽照亮两人的表情。她也同样静静看着他,脸就离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他们在那瞬无限接近的寂静里无声相视,两道心跳交缠着缓缓加重,也不知道是谁的先紊乱了一拍,而后它们的频率出奇一致,重重击在幽暗氛围中的每一处感官,砰,砰,砰—— 两个人同时别开jsg视线。徐经野垂眼扣上安全带,僵硬从车厢里退了出来。 回去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微冷的气氛里有种难言的微妙。进了别墅后她先轻声提议:「我去厨房煮面。大餐下次再请你吧。」 他嗯了一声,恢复了往常那副平淡语调:「让阿姨做吧。」 「我做就好了。」她踌躇观察着他的脸色,在电梯即将停稳时试探提醒,「你十五分钟后来餐厅吧,行吗?」 徐经野心里还为了刚刚车上那一幕躁着,他因为自己最近三番五次的反常而烦闷,暂时不想跟她单独相处,可此刻拒绝她又似乎更加变相坐实了刚才两人间的微妙氛围。正在他进退两难之际,电梯门开了,徐若清抱着一桶炸鸡站在外面,扫了眼神色各异的两人后笑眯眯贴了过来,也不顾他皱眉头,油乎乎的手就往他袖子上挎:「哥,你怎么才回来啊,吃饭了吗?……我还买了年糕和鱼饼,你陪我一起吃嘛……我跟你说噢,我今天看见……」 徐经野拧着眉被她拖着往二楼的客厅,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清,满脑子惦记的都是身后的人,还有厨房那碗面。到楼梯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女孩子仍旧站在原地,但并没有看向他的方向。 她低头专心翻着包里的钥匙,直到楼梯上的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她才抬起脸,平静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许久之后,转身缓慢走回了自己房间。 她在黑暗中伫立很久,直到眼睛适应了卧室内的光线,才慢慢摊开手心,打着了手里的火机。 「噌」—— 浅蓝色的火焰在一片昏暗中份外幽寂,它静静燃着,映亮了面前人平静无神的脸,也照清了一地的破碎狼藉。 撕碎的书本,摔烂的文具,折断的盆栽,以及被烧成灰烬只剩下边角的照片。 指尖的火光熄灭,世界重新陷进黑暗。 她靠在门上闭上眼睛,无力缓缓滑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初姐1.0上线。 第15章、六点半 徐经野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心神不宁。 从坐下来的那一刻他就陷进懊悔,他应该先答复她之后再下楼,他就这样把她晾下跟徐若清走了无异于是对她的冷落,跟徐家其他人对她所倡导的亲疏有别没有分别,甚至他还更过分一些,明知道她今天心情本来就低落,却还是一句交代都没有就走了。 他拿起桌上的水,沉闷喝了大半杯。徐若清叽叽喳喳缠着他讲个不停又填鸭一样强迫他吃了一肚子她自己嫌辣的年糕条,最后司机终于把小公主送走时已经十点钟了,他揉着发烫的胃走上楼,走廊没开灯,她房间的门缝里隐隐透出光亮。他站在原地神色不明看了半晌后,走过来敲了敲她的门。 房间里没有人应。他手臂在空中停了停,同样的节奏又敲了几下。 又一阵寂静过去,门里终于有声音不清不楚地传过来:「什么事?」 他顿了瞬,问:「你吃饭了吗?」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听着不像赌气,但也显然并不太愉快:「没。」 他一只手握在门把手上,默了默,不太熟练地低声哄着:「你出来,我给你做。」 门内的人却不领情:「不用了,我不怎么饿呢。」 他敏锐辨认着那道声线里隐匿的情绪,数秒后,再次出声道:「那你开一下门,我有本书要给你。」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声音才闷闷传出来:「我已经准备睡了,明天再说吧。」 他没有继续僵持,退一步淡淡道:「那我放门口了,你待会儿出来拿一下。」 「好。」 听见她应声后他随即转身离开,昏暗走廊重新恢复寂静。又隔几分钟后,卧室里隐约传来脚步声,轻轻的,由远及近。随后门把手轻轻转动开,里面的人谨慎开了一条缝,看到门旁边的矮柜上并没有东西后,她停了停,又把门开大了点儿,探出小脑袋往地上环顾一周,还是什么也没有。她怔了瞬,退回房间正要关上门,门沿上突然多出一只大手,紧扣住不让她动。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想关门逃避他又怕用力会夹到他,低着头急得耳朵发红,轻柔声线带着沙哑鼻音:「你拿开手……会挤到你……」 门外的人置若罔闻,无声用力将原本要闭合的门扳开,屋里的人躲无可躲,耷拉着脑袋不看他,也不吭声。徐径野沉默看着她,她应该是刚从浴室出来,换了一套毛绒绒的家居服,半湿的头发随手扎成丸子头,呼吸听起来比平时沉重,低下来的小巧鼻尖还泛着红,显然是刚哭过一场。 印象里徐径野从来没有见她哭过。他对于女孩子跟哭泣这两个词汇的结合只能想得到徐若清一个人,而且她平常大多是假哭,心情好时他会给她买个礼物哄一哄,心情不好时晾她几天她自己也就忘了,再见面时又亲亲昵昵挽着他胳膊叫哥哥。所以在安慰女孩子这方面徐径野并没什么可借用的实战经验,何况今天他自己还是那个罪魁祸首。他在内疚和无措里静默许久,最终开口时的声音比她更沉闷:「不就是一场考试么,下次再考。」 她含糊嗯了一声,除了脸低着,面对他时身体总是习惯性站得恭敬,包括这种时候。徐经野平常很受用这种作为兄长的感觉,可这种情况下并不想继续被她恭敬疏远,他宁愿见她哭闹到他心烦,也好过她这样不远不近的疏离。但今天惹哭她的起码有他一半责任,他抿了抿唇,继续耐性生硬安抚:「我再去找找别的老师。这几天你先别去上课了,留在家里休息。」 回应他的是跟刚才复制粘贴的一声:「嗯。」 他无声出口气,片瞬缄默后,低下声音直面自己的错误:「你刚才要煮什么面,明天再煮吧。」 「嗯。」 「明天早上。」 「嗯。」 「我六点半出门。」 「……那我起不来。」 原本的沉郁氛围因为女孩子嗡声嗡气的呆闷拒绝而蓦然开朗,徐经野忍俊不禁,抬手宠溺揉了揉她的头。存心哄她说话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垂眸盯着她丸子头上的草莓发圈,少女潮湿的洗发水味掠过他的指尖扑进鼻息。他心脏倏地陷进一瞬毫无预兆的温热,草莓的清甜气息幽幽烙进呼吸,他忽然有一瞬走神儿,忽然很想抱她。 几乎是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徐经野倏然收回了手,甚至动作太疾还刮到她耳边一缕头发,丝丝柔柔缠在指上,连通心脏酥麻振颤。女孩子丝毫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垂着睫毛站在阴影里,轻轻把头发掖进了耳后。徐经野从她的耳廓上强行别开视线,又沉声安抚她几句最后道了声早点休息回到自己房间。 进到卧室后他沉下脸径直快步走向浴室。他在洗手台前弯身,试图用冷水冲掉鼻息间的甜淡香气,可那味道似乎已经先一步浸进了肺腑,不管他怎么冲洗,怎么用力摆脱,她的气息宛若一张柔软无形的网,密密缠住他全身上下的所有感官,闭眼时是她,睁眼间还是她。 徐经野深吸口气抬起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手臂和下颌线条因为过于用力而收紧。他紧盯着镜子里的人,仿佛一场漫长严峻的僵持,他与镜子中的另一个自己敌对,他竭尽全力想看透它的想法,它却对他回以冷笑:你就是我啊,我怎么想的,你是不知道呢,还是不想承认呢? 洗手台前的人倏然阴沉着脸一掌拍到镜面上,冰凉水珠四溅,骨肉跟玻璃的相撞振得他掌心发麻。徐经野被这瞬疼痛刺激得找回几分冷静,转身拿毛巾潦草擦了把脸后扔到架子上走了出来。 这一夜窗外有风,室内便不好入眠。墙上的分针一圈接着一圈,徐经野紧闭着眼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到凌晨时终于在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烦躁下耐不住起床,抓起烟盒推开了窗。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远处天际一片深沉黑色。他倚在窗台上暗暗深吸了半天的冷空气,直到活氛蹦了半宿的大脑被寒风吹得迟缓下来时才拿起来打火机,手指刚按到金属盖子上,余光里忽然瞥见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有极微弱的点点火光。 徐经野咬着烟愣了一下,抬起头望过去,只半瞬之间,一贯沉淡的漆黑眸底从犹疑到震惊再到愠怒,他猛地扔了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出房间,周身气场阴沈得迫人。最终他还是在睡前刚刚去过的那间门前停下,敲击的力道却跟上一次截然不同:「砰!砰!」 如果不是顾忌着楼下主卧里熟睡的人,徐经野此刻一定会直接上脚踹门。而门里面好似空无一人的那般寂静,与他独自携来的狂风骤雨泾渭分明,他处在难以遏制的怒火里,只jsg给了她片瞬的时间,沉下声音最后通牒:「开门!」 许是畏惧于他的脾气,又或是做贼心虚,房间里又安静了少顷后,终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咔!」 把手转动一周后,门开了。房间里开着盏壁灯,她站在门里,身上还是刚刚那套毛绒绒的衣服,只是脑袋上的丸子头散开了,黑色长发带着刚刚绾出来的弧度随意披在肩膀,与她白皙小脸上的茫然神色反差鲜明,有种介于女孩儿跟女人之间的动人。但此刻怒火中烧的徐经野无暇欣赏,也因此躲过一劫,踏进她的房间里劈头盖脸质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同样也是怕再扰到其他人,她在他身后虚掩上门,声音低软迟疑:「什么?」 徐经野没有再往里面走,黑着脸回身在窄窄的走道堵住她:「抽烟!」 她一时怔住,清窈身影在他压迫的阴影下过分娇小。 他冷着声音咬牙:「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说话!」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房间里的凌乱是女主自己弄的,也就是说她心情不好去找男主并不是因为考试,而是有别的原因。这个故事里女主的对手不是徐家人,初姐是干大事的人,根本没把堂妹放在眼里,不会跟她扯头花的。 还有目前在男主视角回忆里,反派这条线是暗线,会在后面回忆结束回到现实的时候逐步揭开。 第16章、监护人 面前的女孩子别开脸沉默不语,复隔片晌寂静之后,在男人彻底发作之前,她轻声答:「上高中。」 徐经野胸膛里一股火儿直往头顶燃,伸出手,语气是强压着怒气的冷硬:「给我。」 她犹豫少顷,低头从兜里摸出来扁扁的薄荷色烟盒,不等她抬手递过来,徐经野一把夺过来扯烂,铁青着脸压下声音诘问:「谁教你的?」 她低着头,好像这一整晚在他面前都是低着头:「我自己想。」 「为什么想抽烟?!」 面前的人又不说话。徐经野的耐心告罄,拽过她胳膊强迫她正面自己:「徐质初!」 怒火之下他的力道没有克制,她像是被他弄得疼了,轻拧着眉嘶了一声,本能往后躲开,柔弱身型晃了晃才站稳。徐经野看她皱着眉头躲自己愈发生气,突然按着她的肩将她扣到墙上,整个人是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展露过的可怕森冷:「我在问你话,你哑巴了?!」 女孩子的单薄身体不妨撞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她贴着墙壁被迫抬起头,面前盛怒之下的男人紧紧盯着她,她被他的气场压着无处可躲,静默片瞬后,终于低声开口:「压力大。」 徐经野居高临下紧盯着她的脸,对这样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她垂着眼皮不看他,脸色平静如常,没有做错事的惭愧,也没有面对他动怒的害怕。两人无声胶着僵持着,气场一强一静,却难以分出谁占了上风。最终还是她先退步,语气轻缓叙述,听不出任何情绪:「刚升高中的时候考试很多,一轮接着一轮,一次考不好就会被调到差的班级。那段时间每天都很焦虑,睡不好,做噩梦。」 徐经野暗暗皱眉,显然无法共情她这个理由。他从小一路顺遂地站在顶端,坚信一切都是事在人为,在他看来学习是这其中最简单也最公平的一件事,只要付出就一定能得到可见的回报,他根本理解不了有人会因为成绩差而焦虑到失眠——只要努力就能做到的简单事情,你做不到就是没努力,怎么还有脸又不努力又焦虑? 偷自月亮 第10节 面前的人像是预料到了他不会理解,垂着眼自嘲淡笑了下,声音愈发低了些下去:「我经常梦见自己因为成绩太差,又被舅舅送回去了。」 徐经野完全没有想到成绩对于她来说最终意味着这个,愣了下,下意识脱口否定:「不可能。」 话音落下后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仍处于未消散的火气里,担心她会理解歧义,他又沉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把你找回来了就不可能再把你送走。」 原本怒火压抑的暴风因为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蓦然转为黯然低落的宁静。两人同时陷进缄默,寂静中的两道呼吸声错落清晰,交缠着女孩子身上微凛的清淡香气。 徐经野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个人离得有点儿近了,按着她肩膀的手不动声色松了力道,人也暗暗往后站直敛起了身上的迫人气场。复隔半晌,他再次开口,语气克制恢复到几分往常的沉淡:「你基础差,成绩提得慢也正常。不会有人因为这件事怪你。」 面前人对于他的安抚无动于衷。他在昏黄光线下定定望着她低垂的脸,情绪也逐渐冷静下来,继续淡声道:「成绩只是人在成年前一个简单通用的标准,能说明的只有学习能力这一项。」 「就算你现在的成绩不理想,以后还会有很多别的事情可以做得好。」 他停顿片刻,最后说:「你想做什么,跟我说,我来安排。」 她依旧不作声,让他才平复下去的脾气又隐约不耐:「说话。」 女孩子又安静半瞬,轻轻吸了下鼻子,还没等她张口,徐经野先拧起眉,指腹无奈探向她眼底:「怎么又哭了。」 她没有躲,一张脸在他的大掌下愈发白皙娇小。与这个晚上着急给她捂暖时的心境不同,这一刻她静静落着眼泪,脸颊又软又湿,他越擦那泪水就越多,将他的干燥指尖浸得柔软无措,浸得他声线也低柔下来:「别哭了,听话。」 她抽抽噎噎,声音很小:「我不想做什么。」 他故意低声训她:「你只想抽烟。」 「……」小姑娘的眼泪差点儿被他给怼回去,推着他的手细声细气像是娇嗔,「不是……我没有……」 徐经野放开她往房间里走,抽了桌上两张纸巾给跟在他身后的小猫擦着泪痕。小猫从他手上接过去纸巾转身自己平复了下情绪,半晌,带着点儿鼻音轻声开口:「我不想要什么。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好了,我只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徐经野沉默望着她的侧脸,忽然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他丝毫不怀疑这些是她的真心话,尽管她这些年在徐家受了包括他在内的许多冷遇。她如果说怨恨,他也能理解,可是她没有,她只是说,已经很好了。 与她幼年时无力挣脱的家暴环境来说,徐家对于她,已经很好。与她早些年在徐家里的孤单状况来说,他对于她,已经很好。 可是他觉得不好。他觉得她应该光明正大的得到和期望更多,她越是这样就让他越是自责,他自责从前那七年对她的冷淡,自责她住在他隔壁这五年对她的疏离,他自责这一晚没有回应她的心意就把她独自留在昏暗的走廊里,自责平时对她的关注太少以至于连她已经两年的烟龄都毫无察觉。 她真的像一只被遗弃了多次的小猫,温顺,乖巧,小心翼翼,不会去主动讨好接近,但只要谁俯身摸摸她的头,她就会回馈全部的柔软依赖。她的成长环境如此,所以不敢怨恨,也不敢期望,她只能满意现状,因为他这样不称职的哥哥,已经是她漫长灰暗人生里的最好际遇。 徐经野无声敛神,视线从她眼下潮湿的纸巾静静跟到桌下的垃圾桶,里面满满当当的碎纸和杂物。似乎是怕被他发现又要训她,她有点不好意思把桶往里面藏了藏,转回身来的时候慢吞吞掖着头发不看他。 徐经野装作没看见,收回视线时瞟见刚刚被自己扔在地上的破烂烟盒,默了片刻后,总算想起了今天是为什么才来找他,强行按下了心里的沉闷回归主题:「抽烟不好。」 她低低嗯了一声。 他又问:「这盒打开多久了?」 刚才他从她手上抢过去的时候瞟了一眼,一盒十支装的份量,里面少了四支。 她垂眼答:「半个月。」 他心想还有救,沉下声音要听她保证:「以后还抽吗?」 她摇头。 单对抽烟这件事徐经野还是没完全消气,略微板起脸色皱眉严声道:「以后要是再让我看见——」 话出到半句后时他倏然自行顿住。他看着眼前娇弱带雨的小姑娘,骂不得,更打不得,好言好语训两句还哭,她就是做了天大的错事,他除了沉着脸哄,还能拿她怎么办? 他一时陷进默然,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对她太心软了。女孩子静静等了一会儿不见他继续训话,悄悄抬起头来观察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视线跟他郁郁沉沉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两个人一高一低地对视了数秒之后,他垂眸望着眼前眼皮浮肿泛红的漂亮小猫,心头翻涌的纠结忽然释怀。 小猫能做什么错事啊,全都是不懂事罢了。要怪也只怪监护人没有教好,关心匮乏,jsg太少陪她。 这是他爸的罪。不过他心甘情愿接手这摊子。 他开口,语调虽然还是冷淡,但比方才已经缓和许多:「有处理不好的事情跟我说。别做伤害自己的事。」 「嗯。」她呆了片刻,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的态度转变,犹犹豫豫道,「你也少抽一点。」 他淡淡睨小姑娘一眼:「是我管你还是你管我?」 「……你管我。」她又低下头扣着睡衣下摆,闷闷轻声道,「但是有时候你晚回来了听见你咳嗽,是你在公司开会时候抽烟太多了吧。」 他心里毫无防备一软,沉淡声线一缓再缓:「知道了。」 他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说完了烟的事儿还要说另一件事儿:「怎么把卷子都撕了,不想出国了?」 女孩子的轻柔嗓音明显丧下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出。」 「不出去也没事儿,留在北京上大学挺好的,离家近什么都方便。」他手掌抚着她的长发,不确定自己这番话会不会显出私心,停了片瞬,又加一句,「还能去听你的小众乐队演唱会。」 她知道他在哄她,淡笑了下,没说话。 「他们明年春天在苏州有演出。」他继续淡声说,「你这半年先安心学习,考试结束后我带你去看。」 她默了片晌,轻轻应:「好。」 「怎么又——」徐经野看着眼前人骤然再次亮起水光的漆黑眸底拧起眉头,怔了瞬,又突然停住,「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女孩子忍了忍眼泪,摇头:「没有。」 他探究盯着她的脸,声音肃起几分:「真的没有?」 「真的。」她吸了下鼻子,神色看不出异样。 徐经野还是不放心,盯着她看了半天,两只手按住她的肩,再次郑重嘱咐:「徐质初,有任何处理不了的事都来跟我说,我给你解决。记住了吗?」 她静默片瞬,而后浅淡笑了一下:「记住了。」 他心里仍旧存疑,但见她答复确定也暂时按下疑虑,站直了收起手臂:「你如果——」 在他的手掌离开她肩膀的同一瞬,她忽然往前半步,轻轻抱住了他。 那是一个非常小心而微妙的拥抱,距离浅尝辄止,时长却长久缠绵。徐经野的手臂跟他的话音一样怔愣悬停在空气里,许久之后,他的手臂轻轻落下来,覆到了女孩子的单薄肩头。 那一刻的时间忽然漫长,墙上钟表的指针声都慢得像是开了四倍降速。她的额头轻轻贴在他的肩膀上,温热呼吸只隔着一层布料,熟悉的甜淡气息丝丝缕缕钻进他的鼻息。恍惚间他好像受了什么蛊惑,他忽然分辨不清入耳的到底是钟声还是心跳,也分不清怀里的人是妹妹还是其他。他昏昏沉沉宛如溺进梦魇,却闭着眼丝毫不想醒来,直到美梦里的人轻喃出声:「谢谢。」 他慢慢睁开眼,思绪只恢复一半清明:「你怎么谢?」 怀里的人想了想,细声答:「明天早上起来煮面。」 他无声弯起唇角,想说不用了,睡你的懒觉吧,可转念想到早上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她又莫名心情很好,最后便自私低声道:「好。那早点休息。」 「你也是。」 他松开了她,极自然地抬手眷恋顺了顺她的头发。女孩子朝他淡笑,狭长眸里有整条的温柔星河:「晚安。」 停了瞬,她微笑着再次轻轻道:「哥。」 他忽然梦醒。 眼前的脸庞熟悉又陌生。徐经野怔怔看着她,后颈缓慢凉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那些年徐总是这么哄老婆的】 从前(细心给擦眼泪):别哭了,听话。 后来(拖过来压上去):别哭了,趴好。 苑苑(贴床上哭唧唧):呵,男人! 【下面是正经事】 明天休,周日入v更2,感谢各位捧场,以及如果喜欢初姐和徐总的故事恳请多多多多多多帮他们喊麦安利,有人看作者才有头毛加更,今天的发际线也是爱大家的形状:) 第17章、蜂蜜水 那天晚上徐经野基本没有睡。 他在床上紧闭着眼辗转反侧到天明,最终迷迷糊糊睡了不到一个小时。梦里她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绾在脑后的长发摇摇欲坠,最后那根发绳松开时他下意识伸手想拢住她散下来的头发,黑色长发先一步柔顺铺满他的手掌,触感不可思议柔软,又酥痒。她转过头来朝他莞尔,他垂眸望着她的笑脸,大掌转而缓慢扣住了她的头,而后他徐徐低下头,眼前人距离他逐渐不到咫尺,他能清晰闻见她的气息,还有不知道来自于谁的剧烈心跳,就在鼻尖即将触碰到她的时,闹钟响了。 徐经野倏然惊醒,太阳穴突突狂跳不停。他在震惊中呆愣了半天,来不及负罪和自我谴责,扭头瞟见已经六点二十分的闹钟,猛地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 他踏进浴室里迅速洗了把脸出来,三楼小餐厅里亮着淡黄的光,房间里没有人,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虾仁面,仿佛卡准了他出来的时间出锅的。他站在餐桌旁环顾一周,水池里的菜叶和虾壳还没有收拾,米色的格子围裙随意搭在椅背上,似乎还带着她的温度。他心神不宁拉开椅子坐下来,突然为今早的梦境心虚。他控制不住忐忑,昨晚她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他的反常,她是不是也像他一样觉得他们之间有暧昧的嫌疑,所以才会在今天早上刻意回避? 徐经野食不知味吃完了那碗面,什么味道也没记住。到公司后他试图用工作分心,苛刻压榨自己忙了一整天,晚上时跟曹秉文约出来喝酒,对方一见他就咋咋呼呼地嚷:「昨晚干啥去了兄弟?就你这张虚透的脸你要是说你没偷着藏个女人我都不能信啊!」 徐经野倦怠揉了揉眉心:「昨天失眠了,没怎么睡。」 曹秉文一边给他倒酒一边瞟着他哂笑:「为什么失眠啊?因为你那破游戏?你看你为了它废寝忘食的,还真指它发家致富啊?我说你老给自己搞这么累干嘛啊,趁着现在还没彻底接手家里那摊子事儿抓紧时间跟漂亮姑娘们谈谈恋爱多好啊!」 徐经野沉默接过对方递来的杯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袋里忽然一闪而过她的身影,被他本能摇头甩开。面前的人见他默着脸色晃脑袋,嗤笑一声,伸过来杯子碰他的:「是,徐大老板,是我们这些燕雀不懂您这种鸿鹄的志向。来,我敬您一杯,向您学习!」 无人能说的心事就着几杯酒下肚后在胃里隐隐翻腾。徐经野靠在沙发里心不在焉听着曹秉文讲他最近刚追到手的小女朋友,是个艺校学表演的学生,又漂亮又作,买一个包能听话一个礼拜,有脸蛋儿没脑子,年纪也不大,跟初初差不多—— 意外听见她的名字时徐经野停了一瞬,随后冷淡瞥他一眼:「作孽。」 曹秉文咬着烟哼哼地笑:「我怎么作孽了?人家已经满十八周岁了,不管是生理意义还是法律意义上都完全成年了好吧?」 徐经野喝着酒没回话,对方便继续大言不惭道:「再说我也还很年轻啊,二十出头,花一样的年纪,怎么让你说的我跟个专门祸害嫩草的猥琐老男人似的?而且十八岁的姑娘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要不你回家审审初初,她没准早都给你找好妹夫了呢!」 徐经野拧起了眉头,下意识沉声否认:「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曹秉文白他一眼,「你自己不谈恋爱还不让你妹谈?怎么,你们家要灭人欲啊?」 话一出口徐经野也意识到自己急于否定的反应,默了默,冷静找补:「她还小。」 「人家早都成年了,驾照都拿了有小半年了吧。」曹秉文没留意他的晦暗眸色,又开了瓶酒,随口告诫,「你是她哥,不是她爸,怎么管这么宽?我要是她早都烦死你了。」 说者无意,听者转过脸来定定看着他,给面前人看得有点发毛:「……我靠,你别这么盯着我看啊,有你这么烦人的大舅哥,这个妹夫我不做!」 徐经野阴晴不定收起视线,喝了口酒。酒精顺着喉咙滑下去后在胸腔里砸出闷声,他脑袋里有几种情绪来回烦躁交缠,最后,转过头沉沉出声:「你有没有做过那种很匪夷所思的梦?」 对方大咧咧的:「你说哪种?」 徐经野默了瞬:「现实里你绝对不会做,也绝对不会想的事,莫名其妙在梦里出现了。」 曹秉文害了一声:「有啊,太多了。我有一次梦见跟我妈还有你妈一起去美容,我跟她们并排躺在美容院椅子上一边聊天一边刮胡子,你妈还跟我探讨店员手艺来着,这算不算?」 徐经野:「……」 「怎么,这个还不够劲爆是吧?」面前的人挠了挠头,再次一拍大腿,「还有!我还有一次jsg梦见你跟我女朋友搞一起去了!被我捉奸在床!我在梦里都没揍你,心想你肯定是被勾引了,妈的醒来以后把我自己都给感动坏了,你感不感动?」 徐经野:「…………」 算了,他想。梦这东西果然不靠谱,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虽然都说是日有所思,可他到底思没思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清者自清,他要是因为一个梦而困扰才是真的做贼心虚。 但话又说回来,尽管这个梦是假的,可在这个梦之前发生的那个拥抱却是货真价实的,那个短暂的拥抱里至少有更短暂的一瞬,他知道,他不是把她当成妹妹。 他把她当成异性,可那种感觉又完全不同于以往他跟异性的相处。记忆里他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对方是他高中隔壁班的同学,人长得漂亮,性格安静大方,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她算不算动心,只是觉得接触起来不排斥,便被曹秉文他们强推了出去,架着他答应了人家一起去湖边散步的邀请。 偷自月亮 第11节 他还记得当时是夏天,女生的校服裙摆跟着他们的脚步一前一后摇晃。他大脑里一半神思应付着跟她的交谈,另一半心心念着下周的竞赛,然后在走到转弯时他回身站定想跟她告别时,对方忽然转过来轻轻抱住了他,小声说喜欢他。 彼时的徐经野僵直着身体怔了下,内心毫无起伏,甚至还有点儿想推开她——这跟昨天晚上那个意犹未尽的拥抱截然不同。 同样是十七八岁的温柔姑娘,同样是小心翼翼地主动靠近,他在应该心动的年纪毫无感觉,在不应该有感觉的场景下却乱了心神。他无法跟任何人启齿说出自己抱着妹妹心率加速的秘密,亦无法给自己这样的反应一个合理化的解释,他烦闷试图从对方身上寻找答案,接着今天早上她的回避就似乎于无声回应。 他在自我怀疑和谴责中煎熬度过一整天,直到晚上逐渐被酒精麻痹意识后才稍微好受一点。他下车走进别墅,缓慢踏上楼梯,昏昏沉沉想着男女有别,就算是兄妹以后也要保持距离。紧接着他就在转角后迎来了第一道考验,穿着睡衣的小姑娘怀里捧着一堆东西从厨房出来,有橘子有苹果有鸡蛋还有亮晶晶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仿佛松鼠屯粮。她余光里也看见了他,像是躲鬼一样快走几步挤进卧室门缝关上了门。 徐经野黑着脸看着她的迫切动作,才刚勉强平静下来的心绪蓦然更堵,沉默几秒,借着燥起来酒意沉下气低声叫她:「徐质初,你东西掉了。」 房间里静了静,视而不见之后倒没有胆量继续听而不闻,轻声细气应他:「知道了。我一会儿出去捡。」 徐经野脸色一路往下沉:「现在出来。」 里面的人想拒绝:「我——」 「出来。」 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是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过的沉冷严厉。片刻寂静后,房间里传来脚步声,随后房门被拧开,屋里屋外的光线都昏黄,她低着脸站在阴影里不作声,乖巧等着他训话。他一眼没有看出异常,刚准备诘问,后知后觉停住,意外拧起了眉:「你怎么又哭了?」 小姑娘头沉得更低,小手不自然掖着头发遮挡自己的肿眼皮,细声解释:「没有,还是昨晚哭的。我体质本来消肿就比较慢。」 徐经野垂眸盯着她看,确认过了她的声音没有异样后才放下心来。他见她都过了一天眼睛还是肿的,也就能想象到她今早的惨状,小姑娘都怕羞又爱美,特意避开他也有充分理由。思及此他的森冷脸色有所缓和,声线也恢复到了往常的沉淡:「冷敷过了?」 她低着头嗯了一声,絮絮念念自己的计划:「早上敷过了。我刚煮了个鸡蛋,还拿了勺子……都试试。」 他原本的阴郁心绪在她的轻声慢语里逐渐明朗,这一天一夜的沉重心事在这一刻前所未有放松,他抬手故意捏起来她的下颌要看她的窘态,她一边把住他的手腕躲,一边敏锐吸了吸鼻子:「你喝酒了?」 「嗯。」他指尖在她下颌的骨头上揉了下,他觉得滑腻,她觉得痒,缩着脖子往后躲:「那你早点休息。」 徐经野松开她的脸,靠在门上揉了下她的脑袋。他确实很累,但还不想睡,他想跟她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片晌安静之后,面前的人先轻声问他:「要喝醒酒汤吗?」 他垂着眸看她,睫毛投下一层浅淡阴影:「你还会做这个?」 小姑娘诚实摇头:「不会,看网上学。」 他淡淡勾了下唇角,低声拒绝:「算了,太麻烦。」 她没坚持,又想了想:「那我给你冲一碗蜂蜜水吧。」 他倚在门上静静望着面前仰着张柔软脸颊等他回应的人,片刻后,点了下头:「好。」 他一边脱掉外套一边走向客厅沙发坐下。厨房传来瓶瓶罐罐的声响,又隔了会儿,她端着杯子走到他面前站定后俯身递给他,他在她的注视下喝了一口,温度和甜度都刚好。 他握着杯子没说话,小姑娘就一直谨慎盯着他的脸看,仿佛给他喝的不是蜂蜜,而是什么凶吉难测的灵药。他被她这样凝重的目光看得想笑,忍不住低声叫她名字:「徐质初——」 她仍旧略微俯着身,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副样子有多傻:「嗯?」 这么漂亮又傻气的小猫在外面最危险了。徐经野抬起眸,望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狭长眼睛,静了片瞬,淡声问:「你在学校里的时候,有没有人纠缠你?」 话音落下的那瞬间徐经野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要把「追求」换成「纠缠」。这好像是个出于本能修辞,似乎他潜意识里就认定她不应该搭理任何一个追求者,而那些坏小子被拒绝后就会变本加厉纠缠。而对于这副措辞,面前的人显然也略怔了怔:「没有。」 他继续慢条斯理盘问:「你有没有谈恋爱?」 她没有迟疑摇头:「没有。」 得到满意答复,徐经野没有再问话,低头慢慢喝了口水。他想自己也是杞人忧天,她刚被找回来的时候基础太差,留级了两年,虽然人看着瘦小,但年龄比她班上的同学都大。以及有她幼年的经历在前,他觉得她比同龄人的心智成熟得多,她应该根本看不上那些幼稚的小男孩儿。 「你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他把剩下的半杯水放到面前桌上,接着靠回沙发里抬眼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端手站着的小姑娘,淡淡道,「以后上大学了再说。」 她轻轻点头,反应合他心意的乖巧:「我知道。」 但是不亲自再嘱咐一遍他还是放心不下:「你想要什么东西,或者想做什么事,跟我说,我给你安排。」 别信外面坏男人的鬼话。 她静默少顷,而后点头:「好。」 徐经野低低嗯一声,略微扬了下下巴:「去休息吧。」 小姑娘最后跟他道了声晚安。他沉沉望着她转身,直至那道柔弱的清丽背影彻底被门板隔绝,倦怠阖上眼睛,揉了揉额头。 窗外夜色深露,沉重的心事终于短暂得以栖居。 不管明天的天气如何,今夜应该是个好眠。 作者有话说: 聚会时的徐总(阴沉托下巴):小猫这么可爱在外面被人骗走了可怎么办?不行,回家还是得给她讲讲防骗八法和坏男人的一百种招数。 回到家的徐总(盯着小猫看):算了,这么可爱,还是我亲自来骗。 苑苑(小心翼翼):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是我骗你? 第18章、甜桂圆 又过一周便是新年。 按照徐家以往的惯例,春节时两家必定要在一起,但今年徐锦山陪着徐夫人去国外的妹妹家探亲,家里骤然冷清不少。他们原本还想带上徐经野,但他有工作实在走不开,于是三十那天早上他们离开时特意让司机把小姑娘送去了奶奶家,到徐经野从公司忙完回来时春晚都已经开始一个多小时了,他在楼下跟叔叔一家打过招呼,上楼看奶奶时正巧碰上她从卧室里出来,身上的毛衣是她鲜少尝试的红色系,显得她的白皙脸颊也透着粉,望见他时眉眼弯起,轻声打着招呼:「你回来啦。」 他们站在落地窗边说话,说起今天她都干了些什么,又说到她刚刚被长辈叫进去房间:「奶奶都跟你说什么了?」 「就是长辈常说的那些话。」她静了静,声音更轻,「她好像又想女儿了。」 在徐经野的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有把姑姑称呼过为妈妈,但这也难怪,毕竟她妈妈离开的太早,她对于母亲这两个字的印象已经完全模糊。他略微点了下头,垂眸瞟向她裙子兜里露出来一个边儿的红包,淡声岔开话题:「奶奶给你红包了?」 她浅浅笑:「嗯。你也快jsg进去拿一个。」 远处夜空里忽然绽放起烟花,映得整面天幕亮起,室内室外都是新年的氛围。第一声响起时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嘈杂中他没有回应她的提议,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食指和中指夹着在她眼前晃了下。面前的人呆呆转回脸,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欸?你什么时候去过了?」 徐经野无奈示意她接过去,原本准备说的新年快乐被她一句傻话噎了回去:「这是我给你的。」 「噢。」她两只手捏住,顿了顿,细声细气诽议,「怪不得这么薄。」 徐经野失笑,抽出来红包在她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不要还我。」 「要。」她抿着嘴小声笑,抬手恭敬接起来,「新年快乐。」 他的唇角也不自觉挑起,知道她在这里待得不舒服,垂眸低声安抚:「明天午饭之后我们回家。」 她转述着:「奶奶刚才说舅舅和舅妈不在家,让我们在这儿多住几天,住到初五。」 初五也太久了。徐经野轻轻拧眉:「待会儿我跟她说。」 语毕他让她先去楼下,一会儿他跟奶奶一起下去。小姑娘乖巧点头,目送着他走进房间关上门后,转身走向角落里的客卧,反锁上门,从兜里掏出了一直静音的手机。 屏幕上的来电已经显示是第六通。她的脸色在黑暗里被电子屏的光亮映得沉静瘆人,原本软糯的声线也冷冽得与平常判若两人。 「你要多少钱?」 *** 经过与徐老太太一番拉锯之后,最后两人回去的时间还价到了初二。老太太很不满意他们这么急着回去,极力要留小姑娘再多住几天,被徐经野拿她出国在即补习外语为由给拒绝了。 老太太听后没再多说什么,看起来像是不太舍得她出国。徐经野也同样不希望她出国,但还是劝:「出去是她自己想的,随她的意思吧。」 老太太郁郁寡欢点头,不厌其烦嘱咐他做哥哥的要多帮她安排这些事,毕竟她爸妈都不在,他爸妈也指望不上。 徐经野逐一应下了,最后扶着老太太下楼。她坐在客厅沙发的角落,看见他了用眼神询问着结果。他在她身旁坐下,担心会让长辈误会是她想早点离开,没有答话,俯身从茶几上抓了把桂圆,摊开手心到她面前,圆滚滚的两颗,好似双生。 女孩子短暂停顿,随后弯起了眼睛。他用手指捏开一颗给她,她接过去,手指轻轻碰到他的,小声道了声谢。他又剥开一颗给自己,清甜汁水萦绕齿间,她在那一瞬甜腻里无声望着他笑,他的唇角也不自觉扬出淡淡笑意。他们沉浸在只有彼此懂得的暗号中,浑然不知自己的暧昧把戏全然落到了对面沙发上的眼睛里。 那是双漂亮却苍老的眼睛,再大价钱的保养也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袭,但常年的吃斋念佛让那眼角眉梢都镀满了慈祥。她和蔼看着自己平日里疼爱的孙辈们,眼眸里的笑意一点一点隐了下去。 过年百无聊赖,习惯了高压的工作,突然一停下来徐经野还有些无所适从。 隔天晚上曹秉文叫他出去玩儿,他担心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不自在,背着徐若清把她带出了门。出发不久后徐若清给他打电话质问他去哪里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犹如一个尚存良知的渣男,竟然在这两个妹妹之间恍惚生出了背叛感。 会所里人都到齐了。今天在场的全都是熟人,也因此他也才毫不避讳把她带过来。进屋后他给她叫了低酒精的饮料,又为她安排好跟谁聊天。众人照例调侃一番他带着孩子买醉的无耻行径,接着玩笑让她做好午夜拖尸的准备。沙发上跟着曹秉文来的姑娘之前和他们一起出来过几次,扭着腰伏在他身上笑眯眯咬耳朵:「野哥原来喜欢这款啊?」 「白白净净乖乖巧巧的,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对这样的没有抵抗力?」 曹秉文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别瞎说,那是他宝贝妹妹。」 「妹妹?」姑娘眨巴眨巴眼睛,「俩人一点也不像啊。」 「表的,不是亲的。」 「怪不得。」她玩着他卫衣上的绳子,一边望着远处椅子上的清丽身影一边啧啧感慨,「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长大了不得了啊。你们这帮人没少觊觎人家吧?」 曹秉文低头瞟她一眼,半真半假笑道:「哪有机会啊,她哥护得紧着呢。」 怀里的姑娘笑了起来:「真没想到这么冷的一人,竟然还是个妹控。」 曹秉文眯了眯眼,望向桌旁安静微笑说话的小姑娘和她身后的峻挺身影。男人一只手扶在她的椅背上,另一只时不时揉揉小姑娘的脑袋,听她说话的时候会略微俯身,侧脸冷淡又耐心。 曹秉文看这俩人半天,脑袋里影影绰绰过着旧事,最后笑了一下:「谁知道了。」 谁知道那个他早些年连搭理都不爱搭理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就变成宝了。 酒过三巡后一帮人凑到桌上玩儿骰子。这晚徐经野的手气出奇的旺,旺到最后他都开始消极怠工,懒得赢了。桌上的人最恨他这副样子,下半场把他身后的小姑娘忽悠上了桌,合力围剿,狠狠宰了回来。小姑娘虽然经验欠缺,心态倒不错,把面前的筹码输掉一半后仍旧稳当当坐着,跟她身后站着的男人一样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曹秉文坐在桌子对面,漫不经心想,两兄妹这么比对着看,还真的有点像。 不是五官像,而是气场像。 他们都是长相清冷的人,身上带着天然的距离感,不笑的时候生人勿近,笑起来时的温和也同样疏离。而徐经野的冷淡性情他是一直就知根知底的,可那个从小看起来只是比别的女孩儿安静一点的小表妹,她是什么时候也长成这样的? 无暇深思这个问题,周遭突然响起的笑声将他拉回现实。他下意识望过去,有人正把自己的一大捧筹码往中间推,明显是要来局大的,接着他又听见有人起哄说徐经野吊着他们这么多年,今天也该说说这个妹夫到底花落谁家了。 他抬眼看向两位当事人。这样的玩笑这些年他们开得多了,男人的脸色并没什么变化,只是暗暗把小姑娘的椅子往后拉了拉,仿佛要拉进自己怀里。椅子上的人也还像从前一样,含着寡淡笑意沉默以对。哄闹里小姑娘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她抬手挂断对方还是穷呼不舍,有人见状乐道,初初,这不会是真妹夫来的电话吧? 这其实也是个玩笑。曹秉文咬着烟靠在椅子上笑,听着他们起哄说接接接,让这小子也见识见识咱们娘家人的实力。 昏暗的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无人注意,站在女孩儿身侧的男人眸底倏然沉了下去。 *** 从会所出来,徐经野走在前面,脸色阴沈,脚步很快。女孩子跟在他身后近乎小跑,直到车跟前的时候才勉强追平。 他冷眼瞟着她坐上来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却没有走,半晌,转过脸来,定定看她。 「江越是谁?」 副驾上的小姑娘显然敏感觉出了空气中无形的低压,坐得端端正正,回答轻声慢语:「一个同学。他也打算明年出国,之前语言班上认识的,有时候他会问我一些留学方面的问题。」 但即使这样小心翼翼的回答还是轻易踩到男人的易燃区,他的声音冰冷压了下去:「你是留学顾问吗?」 她出国的事都是他全权在管,她自己一窍不通还敢给别人做顾问? 小姑娘轻轻抿了抿唇,没答话,男人却不见停息,继续冷声质问:「他有什么十万火急的问题要咨询你?给你接连打这么多个电话?」 沉默明显不是能应对他的方法,女孩子没敢停顿太久,轻声回:「没什么急的。」 「你不好好上课整天就在外面给别人做咨询?」男人仍旧没有熄火,疏朗的眉头轻轻拧起来,沉冷声线罕见刻薄,「这么乐于助人,自己的考试过不去?」 偷自月亮 第12节 狭窄的空间寂静压抑。女孩子耷拉着脑袋,半晌,小声说:「我也不想接。」 徐经野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沉声问:「他经常这样?」 「没有经常。」 「他跟你是一个学校的吗?」 面前的人默了又默,声音更低一些下去,答非所问请求:「你别去找他。」 这话在徐经野听起来根本不是让他别去找他,而是让他别再管她。他拧起眉,声音里的压迫感危险拉满:「你再说一遍?」 她手指在身前攥着衣襟,停了停,认真轻声解释:「我不想被别人知道了误会。我跟他其实不熟,只是之前一起上课见过。现在考试结束了,等回去后我跟他说清楚,然后把他删掉。」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她抬起眸悄悄看他脸色,「行吗?」 小猫都这样柔软jsg示好了,主人还怎么能狠下心不把她抱进怀里揉。但徐经野今天是真的生气,阴沉沉从她那张让人心软的脸上移开视线,狠踩一脚油门,冷冷道:「你自己看着办。」 会所到家里这一路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小姑娘望着窗外夜色在想些什么徐经野不知道,他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险些闯了两个红灯。 他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但在她面前好像总是控制不住火气,冷静下来又忍不住自责,上次的吸烟事件是,这次的电话事件还是。他的大脑仿佛有一半背叛他效忠于她,每一次都尽心尽力为她开脱:漂亮小猫谁不喜欢?受欢迎是她的错吗?小猫这么可爱会有错吗? 不会,她永远也不会有错。徐经野停稳车沉着脸推开门。 全都是别人的错,全都是那些不知死活觊觎她的人的错。他明天给她的老师打个电话,补习班也得换个地方,算了,还是直接找老师在家里教—— 袖口突然被一道轻柔力量往下拽了拽。徐经野从思绪里回过神,身侧的人攥着他的袖子,仰起脸望着他,小声恳切:「我没早恋。」 顿了顿,她又补充:「我也不想,一点也没想过。」 徐经野垂眸望着她,刚才的不愉快早已消得七七八八,大脑命令他抬手狠揉她的脸泄掉心里最后那一点火气,但嘴上还是坚持硬着冷言冷语:「那你怎么不想想。」 女孩子犹豫着没回话,他收起视线,继续冷淡道:「男朋友不会像我这么烦,也不会像我这么管着你。」 「我没觉得你烦。」身旁的人脱口而出,仿佛是出于本能无需思考的回答,「也不讨厌你管我。」 徐经野觉得这话一团孩气,淡淡睨她一眼:「你不讨厌还能喜欢?」 电梯到了。 女孩子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仿佛被他噎住了。徐经野见她这傻样子也气不起来了,抬手拍拍她的背,示意自己消气了:「早点休息。」 语毕他率先迈出电梯,一边解开外套一边往房间走。路过主卧时里面传来声音叫他:「哥?我有事找你!等我一下!」 他停住脚步,房间里传来跳下床拽衣服的声响。一阵凌乱中他突然听到身后有道轻细声线若有似无响起:「喜欢。」 他没听清,下意识转头,她已经走到他身侧,压低声音轻轻说:「我喜欢。」 下一秒,主卧门推开,她低着脸擦着他的肩快步离开,徐若清朝他扑过来一边埋怨他回来得晚一边把他往自己屋里拖。徐经野被拽着往前走,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拖到了房间里。手臂上的人放开他甩上门打开总灯,室内昏黄的光线骤然亮起,一同亮起的还有他晦暗闷了一路的心脏。 来不及对这瞬并不正常的反应产生反思意识,徐经野恍着神思转回身,一贯沉淡的唇角难以觉察上扬。门前的人只顾着自己的心事里浑然未察,望着他一脸笑容灿若桃花: 「哥,我恋爱了。」 作者有话说: 【当未来老婆还是个孩子时】 苑苑(低头抠手):我错了。 徐总(冷冷):错哪儿了? 苑苑(支支吾吾):我……我…… 徐总(皱眉):别抠手,站好了。 苑苑(含着眼泪放下手站直):……嗯。 徐总(瞬间心软揉着头哄):我没有想要凶你,我说的话下次记住了,听到了吗? 【当孩子长大了不好管时】 苑苑(理直气壮):我错了。 徐总(冷冷):错哪儿了? 苑苑:不知道,但是下次还敢。 徐总:? 苑苑(收拾枕头小被子):作为自罚,今晚我去次卧睡。 徐总(你这是在罚谁黑脸拽住):你给我回来! ——三个小时后—— 苑苑(哭唧唧):我抗议!我不接受这种惩罚方式!呜呜! 徐总(冷淡拖过来):抗议无效,趴好了。 第19章、红裙子 徐经野看着面前的人,唇角顿了下:「什么时候?」 徐若清推着他坐到沙发上,从桌上拿起手机翻给他。徐经野垂眼看向屏幕,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警服的男生,背景似乎是在校园里,他并没有看向镜头,但身型和侧脸轮廓的优越都清晰可见,脸上的笑意干净爽朗,有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清爽感,是不同年龄段大众女性都会喜欢的类型。 徐经野若有所思看着这张照片,片刻后,诧异会意过来她的意思:「徐若清?……你还是暗恋?」 小公主竟然没否认,笑眯眯挽住他的胳膊:「哥,你得帮我。」 徐经野没回应,冷淡看她一眼。身旁的人继续道:「你不是认识他吗?后天叫你那帮狐朋狗友来家里玩儿,也把他叫过来,好不好?」 「不好。」徐经野想都没想拒绝,「我跟他不熟。」 「叫过来不就熟了嘛。」徐若清扬了扬眉,满不在乎,「再说以后没准他还是你妹夫呢,提前熟悉熟悉怎么了?不应该吗?」 徐经野听言忍不住皱眉,低声斥道:「女孩子怎么说话呢。」 可身旁的人才不看他的脸色,笑意盈盈又凑上来:「我都打听过了,他跟他前任刚分手不到三个月,现在正是见缝插针的最好时机,既不会太轻浮,也不会太薄情。」 「……什么乱七八糟的。」徐经野听不下去要起身,被她拖着胳膊硬拽了回来,开始软硬兼施:「你不答应我就不许走。」 徐经野抬眸凉凉看她一眼。她板着俏脸,煞有其事威胁:「你不答应我,我就给你告密。」 「告什么密?」 「你交女朋友了,还要跟她去看演唱会。」 「……什么?」 面前的人娇蛮得意:「我在你pad上看到你查票的记录了,四月,在苏州,有没有?」 徐经野下意识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又担心她会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到了唇角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憋得他气闷,更像心虚:「没有。」 徐若清不满于他的虚伪,瞪着眼睛嚷嚷道:「你还查了苏州哪里好玩儿,你还敢说没有!」 徐经野盯着她的脸,神色变幻莫测:「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这要是旁人被他这么压迫盯着早就不自在慌起来,也就是徐若清,丝毫不乱,还跪起来按着他的肩凶悍警告道:「别转移话题!你把他约过来,我就立刻清空记忆,要不然我就告诉奶奶和伯母,让她们烦死你!」 徐经野的性格原本就是软硬都不吃,何况今天还有她惹他不悦在前。他冷着脸推开她漠然站起身,没走出两步身后突然扑通一声,沙发上那一团迅速跌坐到地毯上抱住他的腿,声音可怜幽怨:「哥——」 他冷眼看着这小戏精眨巴眨巴眼睛,硬生生给眼角逼出一点水光:「你自己都找到幸福了,怎么就见不得我快乐呢?」 徐经野有点倦了,略微沉下声音:「别闹了,赶紧睡觉。」 地上的人将他抱得更紧了。他无奈弯身要拽她起来,手还没碰到她,她缩了缩脖子紧搂他的腿先一步哀嚎起来,大摇大摆碰瓷儿:「哥,我错了!我不应该动你的东西,呜呜呜,你别打我!」 徐经野的手停在半空中。这其实是她小时候经常耍的小把戏,三五岁时期的徐若清长得尤为圆润可爱,脾气也还没有后来那么骄纵,深得全家上下所有人的疼爱,而她尤其喜欢粘他,他有时候要出去跟别人玩儿不想理她,她就会抱着他的大腿假哭把大人都招过来,见他被训了又从兜里拿出所有的糖献宝给他吃,搞得他一点脾气也没有,只能把她抱到腿上哄着擦她那假哭出来的真眼泪。 那几年的亲身经验让幼年时的徐经野深深认为女孩子全都是天生的戏精,眼泪都是存在眼窝里有阀门的,说来就来。从前他一直觉得这种让人又爱又恨的娇弱生物天生就只能是被无奈宠着的,可这一刻却忽然走神儿想起那晚医院走廊上同样瑟缩着躲他的女孩子。此刻面前的人只是在跟他无理撒娇,但彼时的她却是实打实的噩梦重现。 五岁时的徐若清抱着他假哭,五岁时的她,又躲在哪个角落里抱着自己哭呢? 面前碎碎念念的虚假哭腔将他的思绪恍惚拉回现实:「……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不烦你了还不行嘛!……哥,你对我最好了……你答应我我就不烦你了,立马离你远远的!……」 徐经野的手在空中停了许久,最后落在她头上,轻轻抚了抚。 他低声妥协:「行了,我答应你,叫周垣来。」 *** 于是两个人回家的计划就又拖延了一天。聚会定在初三那天下午,徐经野分别叫来几个熟和不熟的朋友,徐若清也叫了几位自己的大学同学。 三点钟之后有人陆续登门。徐若清特地穿了一条华丽的红裙子,从楼上笑着走下来的时候颇有几分女主人的气场。相比之jsg下她因为没有准备就略显寡淡,素色的针织衫和长裙,虽然长相和气质仍旧出众,但到底被显得有些没颜色。 徐经野原本担心她会不自在,可见了其它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后又觉得她这样也好,少引人注目。那些小姑娘们都从来没听说过徐若清还有个表姐,而且还是个在上高中的表姐,表面上没有议论什么,可眼神互相暗暗传递着探究和讶异,惹得徐经野有些不快,好在当事人并不在意,淡淡打过招呼后就坐到角落里跟熟悉的人安静说话,那观感仿佛在她面前,她们才更像是高中生。 徐经野站在厅门前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被身后的人叫进去打牌。他在桌上的位置正对着她的方向,他一边心不在焉应付着牌局一边余光顾着外面的身影,几局之后桌上的人看出来他心不在此了,有人凑过来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嘴上调侃着是不是这个方位有什么让徐老板分神的啊?要不咱们换个风? 徐经野听言心里莫名一沉,仿佛秘密被发现后的本能掩饰,他若无其事抬眸,脑海里正疾速找着借口,却看到前方客厅里的白色沙发上空无一人。 身后的人失望坐了回去,转着手里的牌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是妹妹哪个朋友在呢。」 徐经野没说话。桌上有人笑着搭腔:「徐老板是那种人吗?咱徐老板上学时就嫌女同学们幼稚,那时候都没早恋过一次,现在还能回头看上小姑娘吗?」 众人都笑了起来:「现在阅历多了不是更应该喜欢小姑娘吗?年轻又单纯,这不是十八到八十岁男人都喜欢的吗?」 「那是你,徐老板是脱离了你这种低级趣味的人,心里没有儿女情长,只有家族事业!」 「擦,你们可别给他戴高帽子了。」一旁曹秉文忍不住开了腔,「本来他先天开蒙就晚自己后天还不努力,当年在学校时天天就知道学习学得六根都清净了,现在你们还在这儿说风凉话,真要看他孤独终老啊!」 当事人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付之一笑,一行人笑话够了他又开始真情实感为兄弟担忧起来:「徐总,你倒是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啊,清纯的?妖艳的?你总得有个方向我们才能给你张罗吧?」 徐经野低眸摆弄着手里的表不说话,这帮人牌也不打了,煞有其事你来我往分析:「清纯,肯定是清纯,至少外表得清纯!关上门了妖不妖的无所谓,咱兄弟都hold的住!」 「哈哈哈哈操,是你想要这样的吧?清纯妖艳都让你占了,想得可够美的啊你!」 「咋的,得不到还不能我想想了?再说了我是在给自己想吗?我是在给我兄弟想!」 「我说你们是不是格局小了啊?」一旁有人掀着眼皮懒洋洋插话,「阿野喜欢的就一定得是姑娘吗?」 众人瞬间哄闹起来,啧啧投过来意味深长的暧昧视线,被徐经野一记警告冷眼扫过去,有的适可而止噤了声,有的变本加厉站起来欲说些更不着调的,余光瞥见门外纤纤细细的小身影,倏然顿住了嘴里的话,换上另一副面孔和颜悦色招手:「哎,初初啊,过来,我们给你选嫂子呢!」 女孩子今天扎了个低马尾,将平日里的清冷脸庞显得格外温婉。她往前走近两步,站定了礼貌跟叫她的人打招呼:「陈屿哥——你们牌打好了吗?舅妈叫你们下去吃水果。」 徐经野从她脸上不着痕迹收起视线。站起来的男人也是他发小儿团里的一位,长相斯斯文文的,可实际担任的是军师角色,他们小时候闯过的一半的祸都是他主张的。他笑眯眯推了眼镜,走过来推着小姑娘的肩把她带进房间,低下脸逗孩子说话时特别有耐心:「现在水果不重要,你哥的终生大事比较重要。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嫂子?」 徐经野坐在桌子另一端安静看着两人,房间里除了他全都很有兴致,笑声里有人拎起来刚才新鲜出炉的梗:「清纯的还是妖艳的?」 女孩子微笑着顿了顿,无声望过来一眼,与徐经野的沉静视线正对。他以为她也会像小时候一样默不作声应对,可片晌安静后,她竟然意外开了口,而且回答颇为技巧:「合适的。」 尽管这个答案存在投机取巧敷衍的嫌疑,但她好不容易搭腔一次,这帮人哪会就这么放过她。陈屿挑了下眉,饶有兴致追问:「噢,那什么样的人跟你哥合适呢?」 偷自月亮 第13节 这下就连当事人本人也想听听小姑娘能说些什么出来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抿了抿唇角,回答并不太具象:「漂亮,学历高,能力强,性格好,话少。」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徐经野还在心里慢悠悠描着她形容出来的模糊形象,那边曹秉文第一个嗤笑出声,扭过头来含沙射影道:「初初,你哥在你心里就这么优秀啊?你说这几点他哪个配得上?哦,最后一个话少他能配!」 话音未落,一个空了一半的烟盒从身侧飞来命中他的脸。众人吵吵闹闹陆续走下楼,转角时徐经野有意放慢速度等着身后静悄悄的小猫跟上来,忽然侧过脸不咸不淡开口:「你还真想要?」 女孩子怔了瞬,仿佛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手插在裤兜里,站在楼梯上回身。她站在他身后的两级台阶上,额尖才将将与他的平行,他平视着她眼尾下的一颗褐色小痣,淡声命令:「说话。」 面前的人摇了摇头,懵懵回答:「不想。」 「为什么不想?」 「……」 「我看你刚才回答得挺流利的。」他继续淡淡为难。 「…………」女孩子嘴唇微启了启,片刻后,小声道,「我随口说的。」 「所以你也觉得我配不上你说的那些?」 「………………」 他少有这么气定神闲胡搅蛮缠的时候,女孩子不知道怎么招架他,脸颊都憋粉了。而他要压住唇角一样十分不易,最后还是他先往上一个台阶,抬手捏住她的脸,垂着眸低声嘱咐:「以后别搭理他们。他们都很无聊,嘴里没一句有用的。」 女孩子被迫仰起脸把自己的窘态袒露,一边拽着他的手小幅反抗一边轻轻应了一声。他指尖触感一片微烫的滑腻,眷恋松开后才回过神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下意识握进了掌心里,又小,又软,柔得好像没有骨头,他整颗心脏也蓦然柔软成一滩,无力跳动,溃不成军。 空气里忽然有一瞬难以言说的暧昧缓慢流动起来。两人一高一低站在台阶上寂静相视数秒之后,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仿佛大作的警铃:「干嘛呢你们兄妹俩?可就等你们了啊!」 徐经野幡然醒了过来,本能侧过身体挡住了她:「就来。」 他放开了她的手,为表自然,镇定揉了揉她的头,说了声走吧。 语毕他转回身,脚步继续踏了下去。女孩子在他身后片瞬无声后,跟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气泡酒 晚餐时的氛围十分热闹。 有曹秉文跟徐若清这两个人在,基本就统筹了整场的氛围。因为是在家里,上桌的酒精也并不烈,众人热热闹闹就着游戏拼了半天,徐经野几杯喝下去之后才瞟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了,他借着抽烟的借口出来寻她,走出来后却见她正跟别的男人在阳台相谈甚欢。 晚冬的夜风虽然不再凛冽但也绝不温暖,女孩子肩上的男士外套就是最好的说明。徐经野咬着支没点燃的烟站在客厅里,静静望着女孩子的温柔笑脸和被风掠起的头发,脑袋里头反反复复就四个字,引狼入室。 这是另一件徐经野后来最后悔的事情之一。上一件是许多前他想帮蹲在地上的小姑娘捡起书的时候,同样比阳台上的男人晚了一步。 「哥。」 阳台上的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同时转回了身。 他若无其事扫了眼女孩子身上的外套,语调波澜不兴:「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她淡笑着答:「周垣哥说他们警校的事情呢,很有意思。」 「别听他唬你。」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抬起自然捋了下她的头发,转过头淡淡责备,「你可别把我妹妹骗得也想考警校了,她吃不了苦。」 对方从他手上收起视线,棱角分明的脸上笑意爽朗:「初初不是要出国吗,可惜我骗不到她了。」 女孩子笑了笑,没有说话,也没有躲开他的动作,这让他的心气稍微平顺。他的手从她的头移到她的肩,拎起来那外套示意她还给主人:「再待一个小时我们回家。」 女孩子略有讶异:「今天就回去?」 「嗯,我有点事。」 「好,那我先去收拾东西。」 他点了下头,这才回身照顾起他自己邀请来的客人:「里面他jsg们还玩着呢,再进去坐一会儿吧。」 对方深谙客随主便的道理,接过衣服后跟着他重回了餐厅。房间里的游戏已经进入到了下半场,徐若清喝了酒之后脸有点红,过来抱着徐经野的胳膊控诉曹秉文刚才耍赖欺负她,转而又娇滴滴跟他身侧的人搭腔:「周垣哥,你玩儿游戏厉害吗?下一轮来帮帮我嘛。」 从小到大徐经野早已经习惯了安分守己做她的工具人。他没有应声,客人也很爽快给主人面子:「不太厉害,不过也说不好会有新手光环?」 徐若清捂着嘴娇羞笑了起来,看得徐经野沉默着忍了又忍,紧接着他的手臂被拧了一下,她暗暗给他个警告的眼神,甩开他的胳膊拉着对方有说有笑往长桌里去了。 徐经野一边暗慨着女大不中留,一边默默揉了揉手臂,跟着走到桌前旁观战局。这一场的游戏是种卡牌类型的,桌子当中放了个铃,大家依次出牌,然后根据牌上的规则抢铃,抢到的就能收走桌面上所有的牌,最后手里没有牌的人则被淘汰。几轮之后众人都熟悉了规则,氛围也逐渐热烈起来,因为抢铃没少闹出笑话。徐经野安静站在桌旁,看着徐若清假装含羞带怯的模样,总是会不自觉联想到她。 其实有时候他也希望她也能像别人家的姑娘一样开开心心融进同龄人的群体里,可是更多的时候,他又自私不希望她跟任何旁人走得太近。或许是因为从他们一开始相熟起来时就处于绝对的照顾和被照顾的状态,这两年多时间的相处让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被她独家依赖的感觉。从开始时他就习惯了孤僻的小猫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现在又怎么能接受它亲昵去蹭别人的手臂呢? 身后衣襟上传来的熟悉重力将他从遐思中唤回现实。他侧过头,见她站在自己身侧,默了片瞬,还是低声问:「要玩一把吗?」 桌上一群人正大呼小叫拍得激烈野蛮,她看了眼,笑着调侃:「看起来会手痛。」 他低笑了声,恍惚想起傍晚时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指尖又贪恋记起那触感,那么软,确实是会痛。 「那就算了。」他往后两步靠在窗边的矮柜上,随手拿了瓶饮料给她,又拎起来一瓶递到自己唇边,「东西都整理好了?」 她跟着他走过来,接过去饮料轻声回话:「也不多,很快。」 他漫不经心嗯了声,又说:「我妈他们说会提早回来,可能初六。」 她点点头,顿了少顷,问:「你这几天要去公司吗?」 「要去。」他回答完,停了下,反问,「一个人在家害怕?」 「不会。」她轻轻摇头,「随便问问。」 不会害怕,那就是会无聊了。徐经野倚在柜子上心不在焉想着,低下声音:「事情不多,在家办公也可以。」 房间内的光线复古昏黄,空气里漂浮着奶油甜点和水果酒混合出的又清又冽的味道,桌子上突然爆发的笑声淹没了他的后半句话。他原本觉得身侧的人应该没有听清,可下一瞬她忽然咬着吸管无声笑了起来,虽然她始终看着牌局并没有看向他,可素净侧脸上的清透笑意是最直观的回应。他低眸看着她的柔软脸颊,心也像是陷进丝柔里,被薄薄的酒精渡着,轻飘飘浮在云端。 她不知道,他其实很喜欢在人多的嘈杂中与她单独低低说话,尽管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但这种时候他会有种他们俩与众人隔绝在另一个透明世界的短暂错觉。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可以淡漠旁观芸芸众生,转头时永远有彼此作伴。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她也不知道。 这对于他大概是始于很年幼的时候,从记事起他就隐隐觉察到自己跟其它同龄人的不同,他仿佛天生对这世界兴致匮乏,从来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爱好,也没有标准明确的喜恶。他用功学习,是为了达到长辈的期许,他参与聚会,是为了保持社交的圈子,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做过什么事情,这在曾经许多个肃寂的夜里让他感到无比空虚。 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他去看过心理医生,几次的评估结果都是健康。他也短暂找到过感兴趣的事情,比如开工作室,可那种热度一样没有维持太久,热血散下去的时候他比从前更觉疲惫,他机械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里,可生理越是压迫心理就越是厌恶,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要这样荒芜下去了,然后,她出现了。 其实她早就出现了,早在他十四岁那一年。只可惜那时候他还不能未卜先知,她不是没人要的小姑娘,她是他的礼物,老天弥补给他一个人的礼物。 这份礼物在七年之后他才偶然拆开。七年时间很长,足够一个高傲冷漠的少年沉稳成熟,也足够一个小女孩儿悄悄长成大姑娘。他记忆里关于她年幼时的形象只有零星几个模糊片段,然后从她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开始骤然变得拥挤,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她的幼年,仿佛他们就相遇在成年的时候。这种陌生又熟悉的矛盾感始终萦绕在他们之间,所以有时候他清醒她是妹妹,有时候他又恍惚,她是独立的个体,是成年的异性,是机缘巧合下最终陪在了他身边的人。 他曾经做过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从她第一次叫他哥哥到她第一次来到他家,再到他第一次送她礼物第一次背她回家第一次跟她看电影等等等等太多个第一次,切身详细得不像是梦境而像是纪录片,最后半梦半醒睁开眼时,他模模糊糊望着天花板上的纹路,终于迟钝意识到了那种矛盾感到底出自于哪里。 视角。 在她幼年时,他是旁观者,她对于他与这世界让他不感兴趣的万物没有分别。在她十七岁之后,他是参与者,他参与了她的人生,起初是出于责任,后来是因为习惯,他享受这种绝对的强弱与照顾的感觉,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默认将她划分进了自己的世界。他默认了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也默认了她与自己是同样荒芜的人。 同样荒芜的人,怎么能不互相陪伴呢。 他缓缓放下手里的饮料瓶,心里想着落到桌上,手却鬼使神差伸到了她面前。她垂着睫毛怔了下,随即莞尔,抬起手臂,拿手里的饮料跟他碰了一下杯。 玻璃相撞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同盟达成后的标记宣告,又好似无人知晓的隐秘庆贺。半透明的淡粉色液体翻腾出亲狎弧度,它们心照不宣相遇,旋即无声无息分开,各自抵达不同的唇边,又是同样淡淡压着笑意的唇边。 那就这么说好了。徐经野漫不经心想。 他捏着瓶子靠在立柜上,脸微仰起,喉结渡着液体轻微滚动。放下饮料时他侧脸看向她,低浓度的酒精经由心脏全部从眸底析出来,折出细碎的光,清冷又烫人。 「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学生证 转眼即是四月。 新年之后一切按部就班归位。不知道国外的春节是不是也有不孝子攀比的传统环节,探亲回来的徐夫人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给儿子张罗起相亲的事,将徐经野工作之余的空档时间塞得满满当当。 她也开学了,还是很努力,尽管天分不高,可靠着勤奋模拟成绩也逐渐摸到了重本的边儿,再后来语言考试也擦着线通过了,她却仿佛不怎么开心,跟他说起来的时候也是语气平平,全然没有了年前时的兴奋劲儿。但他还是为她高兴,如约兑现自己的承诺,加了两周的班才空出来一个完整的周末,最后终于在去苏州的飞机上如愿看到了她的笑脸。 航班降落的时候是傍晚,廊桥披着金色夕阳,室外的体感温度比北京温润许多。 酒店安置好行李,两个人出来吃晚饭。美食功课是她做的,出了酒店后带他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小路里的桂鱼店。进门前徐经野特意多看了几眼门旁边已经掉漆发黑的牌子,这种小餐馆按照他的性子是连路过都会觉得脏了车的地方,但难得见她兴致勃勃,他也没扫兴反对,掀起门帘让她先进,随后自己跟了进来。 点过菜后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有一句没一句说话。他低头在手机上回着邮件,气氛短暂静了静,再抬起头时见她把两双筷子泡在了杯子里,自己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吹着杯口的热气,白皙脸颊被水蒸汽熏得泛着漂亮浅粉。见小猫无聊了,他放下手机,低声问:「干嘛呢,消毒?」 她笑笑,嗯了一声。他看着木头筷子上浮出来的气泡,又抬眸看了眼她,淡淡奚落:「又馋,还又爱干净。jsg」 「我没有。」她软声否认,「是你爱干净,我给你弄的。」 徐经野故意不买账:「那你是承认自己馋了?」 小姑娘趴在胳膊上傻笑了下,大大方方承认:「可能吧,太久没吃过了,味道都忘了。」 他垂眸掖着她耳边垂下来的碎头发:「你以前来过苏州?」 「来过一次。」她仔细回忆了番,「当时太小了,别的什么都没记住,只记得这道菜,还有很好吃。」 他闻言失笑:「怎么不早说,在北京也找得到厨师。」 她认真摇头:「那不一样。」 正说着话老板娘端着菜上来,白色长型瓷盘里的热油翻滚着,切成规则格状的鱼肉被炸成外酥里嫩的金黄,细密淋着滚烫的红色卤汁,香气鲜艳四溢。隔着朦胧热气的另一边,小姑娘朝他扬扬下巴,细长眉眼里都是灵气生动:看,不一样吧。 徐经野压着眸底的宠溺,示意她往旁边坐过去一点,把盘子转了个油烟不会吹到她的方向。他们各自抽出来水杯里的筷子,她夹了一块儿肉放在唇边细细吹了吹,临送进嘴里时又被他拦住挑出来根刺,她不好意思笑笑,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笑着看他也吃了一口,咽下去含糊不清期待问:「好吃吗?」 其实徐经野早就不止一次吃过这道菜,多大的餐厅多高的名厨都有。眼前这盘松鼠桂鱼不管是卖相还是味道都肯定不是他所见识过的上乘,但却只有这一刻,他坐在灯光昏暗满是油烟味的街边小馆里,面前是他的漂亮小姑娘,眉眼弯弯朝着他笑。她带着他走进烟火里,那烟火是什么味道又有什么重要。 从餐馆里出来两人回到了主路上。回酒店的路上有一条步行街,晚高峰后行人逐渐变多,两个人走在人群里速度快不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又太轻徐经野始终听得断断续续,几次弯身下来后他开始有点不耐烦,想拉着她快点离开这种又挤又吵的鬼地方,可还没碰到她的胳膊反被她先攥住了他的袖子,接着她垫脚仰着脸凑近他提高音量:「我想吃那——」 耳畔的潮湿热气还没在夜色里散尽,身后有路过的人不小心撞到了她,她没站稳身体晃了下,他下意识单手揽住她靠向自己,低声皱眉:「小心。」 南城的温暖春夜,风里裹挟着玉兰花的纯白清香,温柔拂乱她的长发和他的气息。坚实手臂里的身躯纤细柔软,她的额角擦到他的下颌时痒到心脏里。他忽然有一瞬恍惚意乱,身体先一步本能做出理性反应,扶着她站好后,弯身给她拍了拍裙子上被蹭到的灰,不动声色问:「想吃什么?」 鲜肉月饼。 两个人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前面是对儿年轻夫妻带着小宝宝,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缓慢往前挪:「你还吃得下去?」 身侧的人抿了抿嘴:「我当夜宵。」 徐经野存心逗她恼,故作冷淡告诫:「我跟你老师请的是病假,你别太过分了,胖五斤回去。」 小姑娘微微笑笑,很会辩证:「病人被好吃好喝供着胖了也正常,说明恢复得好。」 他没忍住失笑:「一派胡言。」 队伍前爸爸怀里的小宝宝从刚才起就趴在肩膀上好奇盯着他们俩看,但碍于徐经野的冷脸一直谨慎察言观色没敢吭声,这会儿见两个人都笑了,他才也放心笑了出来,张开嘴露出两颗小牙,口齿不清叫:「姐姐!」 女孩子朝他温柔笑了笑,伸手握了握他的小肉手。他开心地挥了挥胳膊,转过圆脑袋又看了看徐经野,自信一咧嘴:「叔叔!」 偷自月亮 第14节 两人唇边的笑容同时一顿。徐经野暗暗黑了黑脸,前面的年轻妈妈听见声音扭过头来,扫了两人一眼后迅速会意过来,笑着调侃:「不好意思啊帅哥,他掌握的词汇量有限,还不会叫姐夫呢!」 两人脸上的表情又是一停。片瞬安静之后,女孩子礼貌淡笑了下作为回应,男人的俊冷脸色看不出缓和。他们心照不宣缄默着直到排到队付款后走远人群,徐经野拎着纸袋子习惯性走在路外侧,心里还没有完全介怀刚才的事,余光瞟见身侧的人抿着嘴似笑非笑,他登时更加不悦,睨她一眼:「你笑什么?」 女孩子压了压唇角抬起脸,如果不是漆黑眸底里还漏着笑意,那镇定语气真要把他也给骗过去:「我笑什么?」 徐经野上下扫视着她,冷淡开腔攻击:「被人叫姐姐偷着笑呢?这么大的人了,穿得还像个中学生,有什么可高兴的?」 「我本来就是中学生。」她无辜耸肩,郑重指指自己的挎包,「你要看我的学生证吗,叔叔?」 最后的两个字被她故意咬得很轻,尾音轻俏上扬,带着小姑娘特有的娇憨。徐经野侧头垂眸看着她的脸,原本的心气儿明明是不顺的,可是这突如其来的角色扮演幼稚又上头,教他莫名其妙想扬起唇角,莫名其妙想跟她再做一百件这样的无聊小事,莫名其妙想与她和时间一起停在这座异乡街头。 「那你这个时间不在学校里上晚自习,跑出来干什么?」他淡声配合着她。 「学习太苦了,我不想努力了。」 「那就别上学了,回家嫁人吧。」 小猫的眼睛亮了亮:「可以吗?」 「可以。」他平静答应,「你又不想上学,早点嫁出去还能给家里收份儿彩礼,一举两得。」 女孩子弯起来眼角笑:「不行,我家里还有个大龄的哥哥没交女朋友呢,在他结婚之前轮不到我。」 他静静瞟着她的侧脸,语气里的涩意真假不明:「怎么听起来你好像比他还着急?」 身旁的人噙着笑,一本正经控诉:「着急啊,因为他不肯出嫁妆,只想收我的彩礼。」 一句话轻飘飘解了他原本的淡薄不爽。那晦涩从胸膛里缭绕散开,又无形聚在他喉咙,缓慢梗成难言不舍:「没有嫁妆你就不嫁人了?那我还是不出了,养着你可比给你出一份儿嫁妆便宜多了。」 女孩子笑着嗔他:「资本家。」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酒店楼下,她往上快走两层台阶,站在高处转回身来明目张胆诽谤:「黑心资本家。」 徐经野一只手拎着月饼,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峻挺身型投在台阶上变成更宽大的阴影,将她牢牢锁在其中。 「资本家可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样的?」 他站在阴影的尽头,眼前的清丽笑脸在夜色里异常生动,他安静望着她许久,无声亦无言。 不是没有答案,甚至这答案曾经多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从恍惚中的梦境,再到清醒时的现实。 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有机会看到她的好,也不让任何人有可能对她产生觊觎,给她除了自由以外最好的一切,直到她彻底丧失独立的能力,永远也不能离开他。 这是他不为人知的秘密,小心藏在他心脏最阴暗的里层。他曾经为产生这样的念头而煎熬,就像他过去每一次因为她而心跳加速时的负罪,但尽管这些情绪的来源不同,最终释怀时的借口却殊途同归。 她是妹妹。 他回过神,匆匆沉淡出声截断了自己逐渐幽深的思绪:「是把你卖了,你还傻乎乎给人家数钱呢。走,上去吧。」 徐经野走上台阶,抬手揽住她的肩转身。她跟在他身侧,仰脸轻声跟他絮絮说着明天想做的事,他耐心逐一应声,直到两人出了电梯,在他的房间门前分开。 女孩子从他手里接过月饼,微笑道了声晚安后离开。 她用门卡打开房门,进入房间后迅速沉下表情,把月饼扔到一旁桌子上,快步走到窗前往下环顾一周,然后拉紧了窗帘。 她低头拿出来手机,播通一个号码后冷声质问:「你疯了?」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只隐约能听见男人的笑声,在寂静黑暗里诡异又刺耳。少女抬手面无表情拽着窗帘最后的一条缝隙,直到整个房间彻底湮没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漆黑里。 她在黑暗里无声笑了一下,平静警告:「你如果不听我的话,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她缓慢转过身来,一只手臂优雅端着,漂亮的脸部轮廓在屏幕的微弱打光下静静透着令人生寒的犀利光芒:「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要钱。」 「如果你也不想要命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角色扮演】 从前-徐总:好玩儿,小猫可爱。 后来-徐总:好玩儿,小猫好吃。 苑苑(船上打滚哭闹):我觉得不好玩儿!我不玩儿了!你放开我!呜呜呜! 苏州回去男主视角就结束啦。 第22章、女青年 隔天。 两个人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其实他们都起得很早,才七点半小姑娘就给他发消息催他出门,但徐经野有工作,从起床开始电话就没jsg停下来过。 他把她叫到自己房间里吃早餐,她坐在桌子对面动静特别轻地剥着鸡蛋,手指纤细白皙,几乎要跟蛋白融在一起。徐经野听着听筒那头的汇报,垂眸看她的动作有一瞬走神,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是在电话那边停下来等他意见时,她也同时抬起脸用动作问他要不要,他下意识摇头,脱口低声回答:「你吃吧。」 电话那边瞬间更加寂静。徐经野慢半拍反应过来,略有尴尬抿了抿下唇。他这一次其实算是公出,明天还要到分公司开会,原本提前过来一天就很惹人遐想疑心,这个时间还在酒店跟别人共进早餐更是令人浮想联翩。想到这三个字在挂了电话后就会被添油加醋演变成离谱八卦在整个公司传播徐经野已经开始急火攻心,憋着气走到阳台把电话里的工作狠狠驳了回去。秦助理在对面冷静应着声,专业素养高到发指,坚持在冰冷低压下汇报完工作后,恭恭敬敬阴阳怪气了一句「您用餐愉快」,然后果断挂了电话。 徐经野冷脸捏着手机,暗暗决心回去要扣光他的钱,回过身时看见餐桌上的猫正倾身悄悄扒拉着他的盘子,他定睛看了片刻也没看出名堂,不动声色走回来坐下,小猫若无其事低头喝着牛奶,他瞟她一眼后拿起来盘子里的面包,狐疑咬下两口后觉出异样,低眸翻过来,面包片背面用花生酱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线条极简陋却有着奇异的感染力,他唇角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它一起扬了上去,又被他更用力压了下来,神色不明抬眼看向面前正偷着看他的小姑娘,把人盯得心虚抿着嘴傻笑起来,小声抱歉:「刚才不应该打扰你工作。」 这哪里是她的错。但心里这么想着,徐经野表面还是顺水推舟收下来:「你应该去跟秦跃道歉。」 她之前在家里见过秦助理几次,果然听见他的名字就开始愧疚:「你刚才骂他了?」 徐经野瞥她一眼,冷淡反问:「不骂他骂你?」 「……你干嘛非要骂人啊。」女孩子握着杯子低低嘟囔着,他以为她要劝他loveandpeace,却不想紧接着她软声补充,「你可以让他多改几遍方案呀。」 这回徐经野是真被她给逗笑了,别开脸摇了下头,半真半假夸她:「徐质初,咱们家以后至少能出两个资本家。」 新老资本家在一片祥和的愉快氛围中用过了早餐,出来时外面天朗气清,早春的阳光明亮惬意。他手插在裤兜里跟在她身侧,任她带着自己游走在这陌生城市的错综小巷,吃她想吃的小东西,买她感兴趣的小物件,遇上她特别喜欢的还非要买上一对也给他一只。他捏着手里精致的苏绣小荷包,实在哭笑不得该挂到哪里,可尽管脸上嫌弃着,身体还是诚实把它攥进手心,妥帖收进了口袋里。 小姑娘这才满意,又拉着他去下一家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小店。他低眸看着她兴致盎然的专心侧脸,有一瞬忽然觉得偶尔被主导一次的感觉也还不错。不用去想接下来要往哪里走,不用费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更不用去考虑这些琐事有什么意义,因为根本就没有意义,她在他身边才是意义本身。 或许是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生活都掌控得太过严密,他的人生从起点开始就按部就班站在顶端往前,像是一湖望得到尽头的平静水面,几分几秒出现涟漪都在时间表里。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带着明确分级的目的性,他宝贵的时间从来不被允许浪费在这种小事上,但这一刻,他承认自己很喜欢这种浪费。 如果可以,他想把所有的时间全都浪费在她身上。 从小巷里出来,天色已经渐暗,两人去餐厅吃饭。从餐厅出来前她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他见她嘴唇上涂了水红色的唇釉,明亮灯光下带着柔和的细闪,嫩得像颗饱满多汁的草莓。他视线短暂停留,随即若无其事向上,借着淡淡的不耐完美掩盖住了眸里逐渐晦暗的深色:「擦掉。太浓了。」 女孩子明显失落,原本脸上的清浅笑意慢慢淡了下去,抽了张纸巾低头磨蹭着。徐经野看她这副扫兴样子也于心不忍,但还是轻拧着眉头沉淡道:「不是不好看,是不适合学生。」 她闷闷嗯了一声,动手拿纸在唇上压了压。他垂眸看着她纸巾上逐渐暗淡的唇印,在她还要再拿湿巾时,低声叫住她:「可以了。」 她听言抬眼看过来,眼神里压着既不情愿又不敢反抗的柔弱幽怨,没擦净的红色唇釉在唇瓣边缘暧昧模糊着,仿佛刚刚被暴力蹂|躏过一般。他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片刻后,才略微哑下声音:「唇角再擦擦。」 她拿出来随身的小镜子,他起身去结账随后到店门外点了支烟等她。等到她出来时他们各自的情绪已经恢复风平浪静,他习惯性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袋子,示意她来自己的里侧走路,她也没再记恨他刚才的刻板老父亲行径,主动轻声跟他说起一会儿演唱会里她最喜欢的歌。他一面漫不经心听着一面低眸瞟着她的脸,她唇上仍留下了三分的颜色,平日里清纯的浅粉变成了潋滟的浅红,像她夏天贪凉吃了整盒冰后的样子,又像她刚被浴室热气熏蒸过的模样,但最像的还是她曾经在他梦境里出现的那样,温柔的,笑意的,生动的,仰着脸颊慢慢睁开眼睛的—— 徐经野的视线蓦然定焦回现实,眼眸深处的夜色浓重得化不开。 也幸亏是夜色深黯,掩住了他不为人知的绮色遐思,也掩住了他倏然沉重的平稳呼吸。他怔然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她的侧脸平静而安宁,月光将本就优越的轮廓度上一层柔和的清冷阴影,她含着笑意亭亭立在他身旁,他突然觉得是自己亵渎了月亮。 *** 心事一旦翻涌,那一晚的徐经野有些心不在焉。 从走进场馆时就有道突兀的寡淡香气萦绕,等待开场时她好兴致地侧过脸来给他介绍,这是乐队成员为了这场演出特意制作的香水,意在希望今天来的人在今后回忆起这场表演的时候,每一处感官都印象深刻——「是不是很浪漫?」 徐经野心不在焉盯着她握在荧光棒上的纤细手指,淡淡反问:「这不是卖香水的把戏?」 女孩子无奈笑了出来,拿荧光棒杵他的腿:「徐总,你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他沉眸扫她一眼:「那你买没买?」 她抿着唇角看他,像是想不屈摇头,但最终没绷住,笑声听着不太聪明:「……买了。嘿嘿。」 徐经野转回脸看着前方,清冷眸底缓缓淌过笑意。等待的无聊时间因为有她在身边而蓦然生动起来,短暂黑暗寂静后照明重新开启,一阵欢呼尖叫声中演出正式开始,台上的音响和身后的吵闹全都成了背景音,他陷在自己的难解思绪里,视线长久胶着在她的脸上。 那道清幽香气随着气氛的火热不断清晰升温,起先他还能理性分辨那是来源于环境,可后来他在聒噪里也逐渐恍惚了感官。他定定盯着她的脸,万物逐渐退化成荒芜旷野,他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只剩下她一人,安静陪他留在他的荒芜之地,他们周身弥漫着同样清冷的孤独气息,像地上荒瘠里长出的玫瑰,又像天空中孤单悬挂的月亮。 他将这一晚的记忆全部封存进了那香气里,又在感官里将这香气幻化成了与她对等的符号。他近乎贪婪的任由自己在这瞬幻境里沉溺,直到世界喧嚣结束,她转过脸来,对他说回去。 他嗯了一声,没有动。后排的观众已经在陆续退场,她不知道他在失神想些什么,笑着伸出手指戳他的手腕,仿佛小猫粘着主人关心。他下意识反手握住她的手,在她脸上的笑意有半瞬停滞时,他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随后利落松开,收起视线起身。 「带你去个地方。」 再从体育馆里出来时是走的员工通道的侧门。已经接近凌晨的时间,外面街上的行人交通逐渐疏散冷清下来,温度比起方才场馆内的火热也是截然不同的两重。 徐经野的手原本一直插在兜里,到路边等车时见她冷得缩了缩肩,才伸出手把她扳过来,低眸给她系紧外套领口的扣子。她的下颌被立起来的领子挡住了一半,显得脸更小一张,黑眼睛晶亮晶亮的,望着他开心责怨:「你怎么早不说可以来后台?我好化个妆。」 徐经野细心把她被帽沿夹住的碎头发挑出来,嘴上不咸不淡斥:「学生化什么妆。」 她难得心情好,人也笑眯眯的,活泼多话起来:「你别这样,我们现在是在苏州,今jsg天我不是学生,你也不是徐总。」 他放慢动作理着她的领子,漫不经心问:「那你是谁?」 她挺了挺腰,一本正经:「十九岁的徐姓女青年。」 他哂笑一声,抬起手指蹭了下她的脸:「女青年,今天开心了吗?」 她装模作样想了想,最后竟然遗憾摇头。他挑了下眉:「你还想干什么?又想吃夜宵?」 女孩子抿着嘴笑了起来,像是防止他会掐她的脸一样,战术性先握住了他的手,小声发出请求:「我想去酒吧。」 徐经野顿了下,正要拧眉拒绝,小猫先一步蛊惑:「你今天不带我去,以后就是别人带我去。」 「……」 徐经野一时无言。想到她脸颊通红坐在酒吧里身边围着都是猥琐男人的画面,他眸色阴沈默了片晌,最终沉声给她二选一:「你是想去酒吧,还是想喝酒?」 作者有话说: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她只是想去酒吧喝酒罢了。 第23章、黑瞳孔 两人最后回了酒店。 酒和水果是服务员卡着他们回来的时间送上来的。徐经野还有工作,进屋后就进了里间打开视频会议,他有心快些结束,但一通汇报之后还是拖到了后半夜,等到出来时客厅桌上的红酒已经空了大半瓶,客厅里的人也困恹恹窝在沙发里放空,脸颊直到颈部都泛着粉,半天才打起精神来迟钝埋怨:「你怎么才结束。」 他沉默走近沙发,瞟了眼桌上的酒瓶,疏朗眉头轻轻拧起。这种酒喝的时候不觉上头,但后劲儿很大,他只少嘱咐了一句她就喝得这么急,待会儿肯定要不舒服。他略有担忧抬手贴了贴她逐渐升温的额头,低声问:「头晕不晕?」 手底下的人仰着脸想了想,倒没逞强:「有点儿。」 「这是几?」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下,见她的漆黑瞳孔向猫一样呆呆跟着他的食指转又忍俊不禁,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下。她笑着用两只手抱住他的手,扳着他的手腕让它指向他自己,慵懒又娇憨:「这是徐经野。」 偷自月亮 第15节 徐经野垂眸看着她泛红的笑靥,心里倏尔一动,本能抽回了自己的手,停了停,又落回她肩头:「起来洗洗,去睡觉。」 女孩子眨巴着眼睛,反应了一下他的话,摇晃着小脑袋拒绝:「我们还没聊天。喝了酒之后都是要聊天的。」 「谁说的?」 「电视上都是这样的。」 徐经野无奈看着面前的小醉鬼,半晌,在她身旁坐下来,低声妥协:「你想聊什么?」 她含糊长长嗯了一声,静了一会儿,问:「你今天开心吗?」 他不答反问:「你说呢。」 回应他的是带着酒气的傻笑,但因为对象是她所以也不讨厌:「我还担心现场太吵了,你会不喜欢。」 「是太吵了。」房间内的光线昏黄,酒精和水果混合成四溢的馥郁香气。他静静看着她的脸,声线沉淡又恍惚,「但没有不喜欢。」 「谢谢你。」她搂着膝盖低下脸孩子气地笑了起来,「我吃到好吃的了,也听了演唱会,走之前没有遗憾了。」 徐经野靠在沙发上垂眸看着身旁蜷着的一小团,仿佛稍微伸手就能全部揽尽怀里。他看着她埋下去的侧脸许久,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漆黑眸底里层层叠叠掩着不舍:「就那么想走吗?」 她阖着眼没有反应,也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睡着了。他抚着她的头发,声音越说越,宛若自言自语:「不出国也可以,如果不喜欢住家里,也可以去住学校。」 小猫在他顺毛的动作下转过来脸颊蹭了蹭膝盖,也不知道把他的话听进去多少,半睁开眼睛懵懵看他,娇娇柔柔出声:「那你会来看我吗?」 「当然会。」他把她耳边滑下来的头发掖好,手指眷恋着停在她颊边缓慢抚着她耳廓。 「多久来一次?」女孩子大概是真的醉了,对于他似乎无心又分明有意的试探毫无觉察。 「每周。」他环住她的背把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她的脚趾圆润得像小颗的珍珠,抵在他腿侧轻轻蹭了蹭。他忽然觉得痒,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在痒,那种忍不住又抓不到的感觉让人尤为燥热,只能握住她的脚踝从源头制止:「别乱动。」 她一边软软挣扎着躲他,一边也被他的动作痒得笑。她一笑他也莫名想跟着笑,抓着她的脚腕拖到自己腿上,她以为他还要变本加厉欺负她,一边推着他的胳膊一边讨饶,声音一声软过一声,软到他心脏都快化成一滩水,抬眼再看她时,她的侧脸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近到了咫尺的距离。他定定看着她翘起的唇角,鼻息间全部是她身上的清甜气息,混了温热的酒精后,清冷亦迷醉。他的心律和脑波全部偏离轨道,她却到最后也没有答应他不会走,只是柔声细语否定着他的提议:「舅妈会不高兴的。」 在这种时刻听见徐夫人的名讳无疑是针强剂量的镇定剂,一针下去就把徐经野冰冷打回了现实。 他缓慢坐直稍微拉开两人距离,手上力道却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她就这样一只脚暧昧搭在他腿上许久,直至他重新恢复沉淡嗓音开腔:「不会。」 「什么不会,不会让她发现吗?」女孩子低笑了声,垂着头喃喃自言自语,「这次来苏州也是,也是悄悄背着她的。」 徐经野望着她的侧脸无言,她仍在独自继续絮絮不解着:「她为什么那么不喜欢我呀。」 他无法否认她说的这些话,亦无法给她其它的有力宽慰,静默片晌,只能低声道:「那些都是上一辈的事,你什么都没做错,跟你没有关系。」 她低着头趴在膝盖上没回应,像只被主人冷落后的恹恹小猫。他心里一阵不忍柔软,搂着她的腰将人半拖半抱向自己怀里:「她不喜欢你,还有别人喜欢你。」 面前人的酒劲儿明显渐渐上头,耳廓的颜色都比方才更深了些,连带周身的空气也徐徐干燥热了起来。属于她的味道从她露出来的光洁后颈丝丝缕缕浮出来,徐经野垂眸盯着她的纤细颈骨,墨色眸底逐渐被染成更深的黑。她乖巧蜷在他臂弯里浑然不觉,轻声笑笑,心不在焉轻喃:「是嘛。」 他漫不经心嗯了一声,长指缓缓流连在她腰际。隔着一层棉质的衬衫,指尖下的滑腻触感依旧柔软真切,小猫觉得痒,笑着细细哼唧,声音有一下没一下挠在他心上,又麻,又乱,又危险。 他无声深吸口气,大掌最后停在她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却不知真正安抚的是她,还是他自己。 安抚他的悸动,也安抚他的卑劣。 恍惚间他想,全都怪这酒太烈,光是闻着她就醉了。而酒醉中的人怎么能控制得了自己清醒呢,他贪恋着舍不得放开怀里的人,只能低声岔开自己逐渐粘稠的思绪:「怎么突然想喝酒了?」 面前的人迷迷醉醉应声:「高兴呀。」 见他静默不语,她有点认真的傻气,像是要说服他似的恳切往近凑了凑:「真的,这是我十七年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你要是能早点出来陪我就更好了,嘿嘿……」 徐经野看着眼前这张傻乎乎的俏脸没忍住失笑:「高兴到还年轻了两岁。不愧是你,徐质初。」 女孩子怔怔望他几秒,那双狭长眼睛里的雾气隐晦散了散,即将拨开见得月明时,她忽然又笑了一声,把脸埋回了膝盖间,碎碎念念:「我可能真有点醉了。」 徐经野宠溺揉了揉她头发,就着这个话题想起来:「你是几岁离开你父亲的?」 这回她细想了想,确认没错了才回答:「九岁。」 「你在那里待了一年?」 「嗯。」 「很难熬吧?」 「还好。」他以为她是不愿回顾的轻描淡写,但其实她下一句才是重点,「去那里之前更难熬。」 他沉默片刻,又问:「你对你母亲还有印象吗?」 她嘴唇微启了启,下巴略微抬起,眼里现出几分迷茫:「我记忆里好像有个女人抱过我,叫我的小名,但我不确定她是不是我妈妈。」 徐经野低头抚着她下颌上压出来的印子,声音比动作还轻:「你妈妈很漂亮,性格也很温柔,如果没有爱错人,现在应该会过得很好。」 「真可惜。」 「是。如果她当时接受了家里面安排的婚事,你也不会在外头那么多年,这么久才回来。」 女孩子怔怔听着他说话,半晌后抬起脸,拂了拂碎头发:「我记得舅舅去接我那天,当时我觉得他很严肃,有点害怕要跟他走,还偷偷跟老师说不想走呢。」 徐经野抬起手心垫在她膝盖上,等她舒舒服服把下巴贴了上来,淡声评价:「从小就不机灵。」 「是吧。」她含着笑,没否认,转过脸来迷迷糊糊看他,「后来他jsg在我面前蹲下,问我叫什么,几岁了,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他说他是我妈妈的哥哥,会带我回家。」 徐经野垂眼看她,那双狭长眼里朦着层迷离睡意,脸颊在他的大掌下显得白皙娇小:「你叫什么?」 她的眼皮逐渐沉重,回复也越来越迟缓:「江苑。」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低声道:「还是现在的好听。」 她模糊嗯了一声,似是在认同他的话:「太普通了,很多重名。」 「是。」他看着趴在他掌心里越来越迷糊的小脸,无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念着,江苑。 她闭上了眼睛,呼吸规律平稳。 他望着她的脸,良久,鬼使神差低唤了一声:「苑苑。」 是这样吗,她的小名? 房间里静静回荡着他的低沉声音,长久没有回应。女孩子伏在他手上睡了许久,最终他的手臂穿过腿弯抱住她起身,她的小脑袋随着重力耷拉着晃了晃,最后自动找到支点,贴到了他脖子上。 从客厅到卧室那段路倏而变得燥热漫长。他克制着将人抱到床边,她还贴着他哼哼唧唧不愿下来,他连哄带抱把人放下来盖好被子,正要起身时床上的人忽然皱了皱眉,脸色似乎有些难耐。他以为她是胃痛,拧眉俯身要扶她起来,她却含糊不清嘟囔一句什么,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原来是做梦。他无声松一口气,无奈捏了捏她的脸。她软软哼了一声,像只鸵鸟,笨拙把脑袋拱进了被子里。他忍俊不禁,坐在床边抚着她的头发看了她许久,确认她无虞后才起身离开了卧室。 怕她半夜时会有突发状况,思量再三徐经野还是留在了套间。从浴室出来后他靠在沙发上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文件一边倦倦揉着眉心,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自己始终在半梦半醒间,窗外天色一直是黑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隐约听见房间里有突兀水声传来。 他躺在沙发上昏沉反应了一会儿,猛地坐起来快步走向里间。 卧室里没有开灯,浴室里的光亮幽幽沉沉。他悬着心站在空荡荡的床边,耳边是遥远的潺潺水流声,还有极难分辨的细弱哭声。 这样两道声响在漆黑夜色里交缠到一起十足诡异。徐经野怔愣半瞬,迅速转身一把推开浴室门—— 狭窄浴室里没有开灯,他就着应急照明的光匆匆扫了一眼,浴缸旁有道纤细身影正蹲着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听见他进来的声音似乎也吓到了,止住哭声回过头呆呆望着他。 徐经野打开灯,面前的人跪在地上,脸颊上还有眼泪,眼皮和鼻尖都通红。浴缸里浸着的是酒店的白色床单,她抓着其中一角,仰着脸呆滞看他数秒后似乎想往身后藏。他沉着脸往前走了两步,她因为他的逼近开始急起来,迫切想用身体挡住身后的景象,却又因为宿醉后不太协调的四肢差点儿一头栽进冷水里。 徐经野见她这副笨样子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险险拽住她胳膊拖着她往前跌进自己怀里,同时拧眉往她身后看过去,白色床单一团凌乱地浸在泛着泡沫的水里,他觉出蹊跷还想再看仔细时,怀里的人忽然慌乱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就像五年前他在回家那条小巷里意外遇见她时一样。 他怔了半瞬,从面前人促起的呼吸声里会意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抱着她原地转了个身,怀里的人显然没有料到他这样的动作,轻轻惊呼一声后被他顺势压到洗手台上,睁圆了眼惊诧望着他。 徐经野握着她手腕半天没松开。黑暗中的视觉无效,其它感官便更为复杂敏锐,比如少女手上清冷潮湿的香气,比如小猫紧绷时静止的呼吸,再比如面前人骤然紊乱的心跳。 他倏而陷进这场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出席的盛宴里。他们默契缄默寂静长久,最终,他低哑着声音开口:「看不见了,可以拿下来了吧?」 作者有话说: 苑苑:你妈为什么不喜欢我? 徐总:因为婆媳天生气场相克。 小声逼逼:迄今为止在我脑海里徐总也就已经把苑苑扑倒了一百来回吧,然而现实中的徐总只敢趁着人家喝醉了偷偷凑近了抱一抱:) 苑苑(惆怅):五年前是被狗欺负,五年后还是被狗欺负,唉。 徐总(冷笑):今天你是在浴室里被欺负,五年后你还是在浴室里被欺负,呵。 第24章、便利店 两个人以这样的暧昧姿势僵持了半晌,谁也没有先松开手,也谁都没有试图避开。 大抵是他们各怀着难明的心事,最终是徐经野先妥协,他握着她的手腕轻轻用力,见她没有反对,还想继续拽开时,女孩子突然迅速抽开手转身猛地关了墙上的灯。 潮湿空间重新幽暗下来,微弱照明隐约映出两个人的轮廓。徐经野静静看着面前的人,她的呼吸有些不稳,片晌静默后轻轻吸了吸鼻子。这下轮到他的手指覆上她眼睛,声线也无奈放缓:「哭什么。」 他沉默着不问还好,一问小姑娘的羞耻委屈更止不住:「对不起……我……我觉得好丢人……呜呜……总是在你面前……今天还是在你房间……呜呜呜……」 徐经野哭笑不得,整颗心被她的眼泪泡得又咸又软。她平常在外人面前安静又大方,偶尔活泼也是含蓄收着的,他心里清楚眼下她这样子是还没酒醒的缘故,一边俯身给她擦着泪一边耐心低声哄着:「这里明天让酒店收拾。你先出来,都需要什么东西,列出来发到我手机上。」 她抽抽噎噎客气:「谢谢……我自己能……我能出去——」 徐经野没说话,突然抬手作势要推她的头,她本能往一旁躲,脑袋“哐”一声撞到旁边的折叠镜子上,疼倒也不见得有多疼,只是这时候的一丁点疼痛也能放大成委屈,她捂着头不可置信看他几秒,细弱哭腔更甚:「你干嘛呀……我都……呜呜……我都这样了……你还……」 罪魁祸首听着女孩子哭哭啼啼控诉,唇角无声缓缓翘了起来。 他抬起手揽过她,手臂掠过她的肩膀揉着她额角被撞到的位置,怀里的人在他臂弯里幽怨闷声推他,他暗暗用力扣紧了她,好心情的照单全收。他觉得她这样哭闹娇嗔起来才终于有了点小姑娘该有的样子,比她刚才装模作样跟他客套的时候可爱多了。 「洗个床单都差点儿把自己掉进浴缸里,你这笨样子怎么出去?」他淡淡出言嫌弃,「现在放你出去是监护人失职。」 酒壮怂人胆,女孩子一边蹭着眼泪一边不服回嘴:「你又不是我的监护人。」 「那谁是?」 他扫她一眼,她立刻怂了回去,声音越嘟囔越小:「我都成年了。」 他半拖半抱将人推出浴室,嘴上冷淡奚落:「管你的时候你又成年了,惯着你的时候你就觉得自己才十七?」 「……你别说了。」小姑娘脸皮薄,给他说得又像是要哭。他推着人按到桌子前,借着窗外月色盯着她看了片刻,直到给人看得不自在脸热躲避起来,他才又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松开她走到外面穿外套,不厌其烦嘱咐:「发我手机上。」 徐经野拿起门卡出门,走廊里一片空旷静谧,厚重的地毯掩盖住了他略微急促的脚步声。在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他隐约听到一声锁落门开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么晚的时间似乎不该再有人出门,他下意识想到是不是她追出来了,下一秒兜里的手机振了一下,他低头拿出来,是她发过来的信息,需求的字数还没有她结尾感谢的语句长,他失笑摇头,揣起来手机,没再去想那道开门声的事。 与此同时,一个黑衣男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男人的身型高大精壮,脸庞隐匿在宽大的卫衣帽子里看不清晰。他叼着支没点着的烟,捏着手机靠在门框上朝对面的房门嗤笑一声,吊儿郎当扭了扭脖子,露出来的一侧脖颈上阴影蜿蜒杂乱,若凑近细看的话,是成片的黑色纹身。 一道走廊之隔的昏暗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短促的振动。 少女窝在沙发上抬起脸,像只被扰醒的猫,倦懒看了眼身旁毫无动静的漆黑手机,缓慢眨了下眼,抬眸看向房门的方向。 门厅柜子上挂着的帆布包里透出朦胧的微弱光亮。那是一支小巧的备用机,四方屏幕上显示收到一条新的消息: 「兄妹共度春宵,这么大的喜事,如果徐锦山知道了,会怎么样?」 偷自月亮 第16节 *** 徐经野拎着袋子回来时的心情不是很明朗。 为了求近,出酒店后他径直走进了路边最近的一家便利店,进门之后他计划着速战速决,刚压低声音开口透露了一句「卫生用品」,店员是个年轻小伙jsg子,一边了然于胸比着ok一边将他引到了某本跟某杜的货架前,笑眯眯在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经野脸有点黑,抿着唇环顾了一周,好在这类物品放得都不远,他如愿看到他要买的东西,拿了两包后回身看见那店员正在柜台前举着扫描器一脸怜悯地望着他,仿佛为他同为男人从天堂跌入地狱的遭遇真情实感惋惜。 徐经野脸色瞬时更沉,按捺着脾气又拿了几样东西后结账拎着东西在对方的默哀目送下憋着气走出来,忍不住回头又瞟了一眼店门头上的招牌。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让徐老板瞬间急火上头,他竟然在大半夜头眼昏花,走进了一家sevenheaven。 难怪人家以为他要去天堂。徐经野漫不经心自嘲着,踏出电梯后拿房卡开了门。 房间里开了盏壁灯,他在昏黄光线里扫了室内一圈,最终视线定格到沙发角落蜷着的小身影上。他放下外套快步走过去,把伏在扶手上昏昏欲睡的女孩子拖起来:「别在这儿睡,回房间。」 对方窝在沙发里迷糊着接过他递来的东西。她揉着眼睛翻了翻袋子,除了她刚刚短信里提到的东西,还有热贴、止痛药、巧克力…… 她低头望着袋子凝重发了会儿呆,脑袋越沉越低,下一秒仿佛就要沉进里面去似的。徐经野无语拧眉拽着胳膊拖她站起来:「就这酒量还想去酒吧?」 小姑娘比起他出门之前的状态还是略微清醒了些,非但不再娇滴滴哭了,还傻兮兮乐了一声,捧着他买的东西朝他恭敬鞠了个躬。徐经野一个人在原地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好气又好笑,听见她关上浴室门后也跟进来整理被她扯得乱七八糟的床铺。浴室里水声响起又关闭,她重新趿着拖鞋出来,他单膝跪在床上回头,淡淡瞥她一眼:「脚抬起来走路。」 身后的人不太情愿嗯了一声。他起身站直,看着她乖乖爬上床后弯身拿被子给她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颗秀气的小脑袋。他静静俯视她半晌,按在她肩膀两侧被角的手始终没松开,直到她脸颊逐渐被他居高临下的视角压迫得泛起红,才终于解了他刚刚在便利店里受的气。他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下,低声命令:「闭眼睛,关灯了。」 听他的话仿佛已经是她刻进基因里的习惯反应,无论在清醒还是酒醉。他垂眸看着面前乖巧闭上眼睛的人,俯下|身去按床头的台灯时,突然很想吻她。 哥哥也是可以吻妹妹的,是吧? 他有一瞬这么恍惚想着,手臂横在她跟床头柜之间,在她脸上投下一层薄薄阴影。她半张脸隐在幽暗里,他的视线从她额头,到鼻尖,再到脸侧,他沉浸在一处绝对安全方位的寻觅中,全然迟钝不觉这个行为的本身才最接近危险。 哥哥当然可以吻妹妹了。可令他感到陌生的本质是,他从来没有对徐若清有过这种想法,倒是小时候她常常黏着往他身上缠,总搂着他脖子湿乎乎地亲他,他天生的冷淡性格使然,摸摸她的头已经算是亲切,等她再大些了他烦她躲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诡异冲动? 徐经野蓦然一瞬清醒,身体本能做出应急反应,伸手按灭了床头的灯。他在黑暗中缓慢站直,半晌,低声启唇: 「晚安。」 「抱歉。」 面前人的轻细声音几乎是与他的同频落下。他停了停,还没回应,那道声线更闷了些,仿佛被主人有意藏进被子里:「我不应该想喝酒。」 徐经野已经完全回过神来,镇定摆回了兄长的身份,别开脸淡漠告诫:「你知道就好。」 「嗯。」被子里发出轻不可闻的一声轻细猫叫,挠得他又瞬间心软下去,抿了抿唇,放柔语气补充叮嘱:「以后少碰这些东西。我不在的时候更别去碰,记住了吗?」 小猫点点头,下巴蹭在被角发出沙沙的声响:「记住了。」 他离开卧室虚掩上了门,回到沙发。这一整天折腾下来他也觉得倦了,可黎明前最后两个小时的月亮存心不让人好眠,他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再难入睡,总觉得那月光透过窗帘晃得他清醒。他翻了个身面向沙发里紧闭上眼,可眼前却又灯光通明,她在光明中全然信任地乖顺阖着眼睛,毫无戒备等他关灯。 可他却想吻她。 徐经野微睁开眼,沉闷长出了口气。他的思绪在夜里独自胶着,无法判断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是错在那一瞬想法的产生,还是错在那一瞬他没有吻下去? 她是他妹妹,他只是想在她额头上吻一下,这怎么会是错? 可如果他真的问心无愧,那一瞬又为什么不敢真的吻下去? 再挣扎妄图清醒的意识也逐渐不敌生理袭来的倦意,最终徐经野浑浑噩噩好不容易强迫自己进入梦境时,梦里还是她。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高中,成了她的同龄人。他们并肩坐在教室里,穿着同样的蓝白色校服,她的坐姿乖巧端正,望着黑板目不转睛。他也同样盯着她的侧脸难以移开视线,从她的额头,鼻尖,再到嘴唇。 浅粉色的唇瓣,涂了水红色的唇釉,灯光下带着柔和的细闪,像颗饱满多汁的草莓,湿润,娇嫩,柔软。 他喉结倏然滚动了下,脑袋里无意识地臆想着,她的唇釉是什么味道? 本子上的凌乱线条无声出卖着他此刻的心境,可即便是心不在焉,纸张上潦草勾勒出来的侧脸也已经十分传神,就算是陌生人也能一眼辨认出主角的原型。他在她唇角的位置勾了一遍又一遍,直至下课铃响,讲台上的老师突然径直走了过来扯他的本子,厉声质问:「徐经野,你在画什么?」 他心里一沉,本能紧紧按住了自己的画,心脏紧张狂跳不息,仿佛在死守不可示人的秘密。对方对于他这样不配合的态度更觉不满,皱着眉加大力道拽他的本子。他眼看着那张侧脸一点点从他指缝前露出来,先是额顶,然后是眉心,眼睛。他整颗心脏吊到了喉咙,慌张、惊乱、危惧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咬唇僵持着直至嘴里弥漫开淡淡的血腥,终于在那张纸上的秘密即将公之于众之时,少女的声音救赎一样响起:「老师——」 「他是我哥哥,他在画我。」 身前的严厉威胁终于解除,身后附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他暗暗松了口气,按在本子上的手指甚至因为过度紧张后的突然放松而轻微颤抖。人群四散,空旷空间里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他把那只揉皱的本子塞了起来,正想叫她回家,可刚刚平息下来的神经却又因为她轻飘飘的一句话骤然再次绷到极限:「都被你是我哥哥这件事骗过去了。」 「你喜欢我的事,都被骗过去了。」 他屏息盯着她的侧脸,漆黑瞳孔慌乱震动,下一秒钟他猛然惊醒坐起,从呼吸到脊背瞬间凉透。酒店窗外渐渐现出昏暗天光,他的心跳似鼓如雷,仿佛能惊起四月江南的雨。 彼时的徐经野陷在难以接受的荒诞震惊里长久悚然回不过神来,以至于是在很久之后,他才迟钝领悟这个梦境暗示给他的浅显道理。 是她让他坠进深渊里。 却也唯独只有她,才能真正救赎他。 作者有话说: 【从前】 苑苑(一边洗床单一边哭):我好蠢……我是只蠢猫……呜呜呜……烦死了好丢人…… 徐总(摸着脑袋柔声哄):我什么都没看见,快回去休息,听话。 【婚后】 苑苑(收拾枕头和小被子):为了不给彼此造成困扰,这几天我去次卧睡。 徐总(拽住拖回来压床上):谁允许你去次卧了? 苑苑(表面镇定暗暗扑腾):你不能碰我! 徐总(低头强势扣住手腕):不能碰还不能亲了?躺好了。 【一个小时后】 苑苑(手酸腿软哭唧唧):你……你……你流氓!………呜呜呜……你放开我!…… 徐总(淡定总结):反正老婆这种时候都是要哭(摊手),她自己蠢哭还是被我欺负哭都一样。 第25章、警戒线 隔天的会议徐经野明显不在状态。 早上他出来得早,卧室里的人还没有醒过来。他有意从这一刻开始跟她彻底划出界限,克制自己不再去管她那些琐事,可临出门前还是没有忍住折回前台,嘱咐对方十点钟把早餐送到房间。 他沉着气转着手里的笔,整个人躁郁不堪,俊脸愈发阴沉。桌子前的汇报人瞟着他的脸色越讲越心虚,到ppt最后一页时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端端正正站在原地等着被训话,可太子爷却只是黑着脸不讲话,周身都是冷肃的戾气,这感觉比劈头盖脸骂他一顿还难受。他暗暗使眼神向jsg自己的上级求救,对方审度着太子爷难明的心思,片晌后,试探提议先去吃午饭,下午回来再继续? 徐经野沉沉嗯了一声,合上手里的笔。起身之前他拿起扣在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不出意料有她的信息,照片上是酒店的餐盘,桌沿下隐约露出了她的脚,贴着热帖踩在拖鞋上。她发了个笑脸的表情,问他什么时候结束。 他没有回复,面色难辨地站起来走出了会议室。 这顿午餐依旧食不知味,分公司的负责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堆着笑脸没话找话跟他客套,先体贴问起饭菜还合不合口味,又关心说到这次会不会在苏州多待几天。徐经野冷淡礼貌回应晚上就走,对方表达了惋惜进而提议安排车辆送他去机场,他谢绝后起身说去卫生间,包厢里的其他人都同时松了口气。 洗手间的另一侧连着吸烟区。徐经野进来时壁挂电视上正在播着午间新闻,他站在角落里,一边从兜里摸出来烟盒塞了支进嘴里,一边心不在焉瞟了眼屏幕。下一瞬他手上的打火机蹭地蹿出蓝色火焰,他却迟迟再没有动作,数秒的怔愣后,他倏然再次抬眸看向电视,而后甩了烟转身快步走出房间。 走廊里迎面碰上刚刚桌上一个有些脸熟的人,对方见他沉着脸疾速往外走猜测是发生了什么事,很有眼色追上来问他需不需要车。徐经野短暂沉吟后点了下头,对方立刻转了方向走在他前面按了电梯,上车之后徐经野匆匆说了酒店名字后拿出来手机,调出她的号码打了过去。 「嘟……嘟……嘟……」 没人接。他又打了一遍,还是同样的机械忙音。他重复拨打的动作越来越躁,前座的人悄悄从后视镜里瞄着他,也不敢问,只默默把油门又用力踩了踩。 到了酒店大门前徐经野率先推门下车,长腿两步并作一步踏上台阶。酒店门前停着几辆警车,大厅里人声嘈杂鼎沸,服务台前围着几圈的人叫嚷着退房,前台两个姑娘忙得像是陀螺,一旁的经理嗓子都喊哑了,场面混乱得堪比春运车站。 徐经野下意识站定在人群里环顾一周,如愿一眼在纷乱中看到了他想见的人。她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及腰的长发有些凌乱,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清丽脸上罕见阴霾,给她增添了几分并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冷艳感,违和,却又矛盾迷人。 但彼时的徐经野无心欣赏这一幕。他悬了一路的心脏终于落了落,快步穿过人群走向她,脑袋里预想的明明是要安抚受惊的小猫,可站到她身前时还是没忍住拧起眉训斥:「电话怎么不接?」 沙发上的人徐徐抬起脸,望着他慢半拍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口袋,声音轻得缥渺:「可能静音了,没听到。」 徐经野眉头更紧:「那你就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她微张开唇顿了顿,似乎有点委屈,静了片刻后,声音低下去:「你没回我消息,我以为你在忙。」 徐经野一时语塞。想到自己没有回复她的真实原因,他抿着唇沉默,手臂垂在身侧复杂克制许久,最终成功忍住没有抬起来附上她的头:「起来,上去收拾东西。」 他沉声甩下一句后转身往电梯间走,身后的人慢了一步匆忙跟上来时险些被快步路过的人撞到,他用余光冷眼瞥着,无动于衷转回了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徐经野沉着眸色不说话,身侧的人也安静得无声无息。他们像陌生人一样并肩站着,可在陌生人看起来他们从外形到气质又都严丝合缝的契合,怎么看也不像是陌生人。 电梯缓缓停稳打开时,徐经野先一步踏了出去。 相比楼下大厅的喧嚣,真正的案发地并不吵闹,甚至可以称得上安静,却又无端透着种再优异的隔音材料也无法阻挡的嘈乱感,令人说不上来的心烦意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上,尽头一间房间门外扯起了警戒线,几名戴着手套的警察紧张地进进出出,房间里不时有取证拍照的声音传来。空气里仍旧弥漫着酒店特有的松木清香,可或许是出于心理作用,徐经野觉得那香气下隐约压着淡淡的血腥味儿。他下意识屏息拧起眉尖,快步刷卡开门走进对面的房间,注意力刚刚缓回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柔弱力道,小心拽住了他的衣襟。 他脚步一顿,停住了身型,没有回头。身后的人也再没有动作和声音,他背对着看不见她的表情,眼前却奇异浮现出她的脸,眼皮微微红着,唇瓣轻抿,像只刚被主人训斥过的小猫,怯生生的委屈,又无条件的依赖。 他混乱克制住想要回身把她拥进怀里安抚的冲动,别开眼望向窗外连绵阴天,半晌,低哑着开腔:「害怕了?」 出发时天朗气清的旅行以一桩一墙之隔的命案为收尾,他在看到新闻时都忍不住迷信这是老天给他们的冥冥暗示。 小猫轻轻嗯了一声,指尖上的动作仿佛在无声请求安慰。他沉默压住胸口翻涌的复杂情愫,许久,放低了声音刻意漠然道:「以后你一个人在外面,要面对的状况更多。」 两人间的氛围随着他的冷酷语气再次走低。身后的人没有出声回应,但攥在他衣襟上的手明显慢慢松了下来,直至最终放开。 徐经野心里不好受,但还是强迫自己往前迈了一步走开。他不敢回头看她是什么表情,右手无意识往兜里摸着,意外找到救星:「我去抽烟。你收拾吧。」 他仓皇逃离了现场,阳台上的风裹挟着阴天的闷湿扑进鼻息里,他整个胸腔覆着粘稠水雾折磨,令他感到无比压迫沉闷,再怎么用力呼气也不能畅快一点。 这种煎熬持续到两人回北京之后,徐经野黑白颠倒地投入到新项目里,他有意用工作麻痹自己,也试图用忙碌逃避她。经过那一夜梦醒时的荒诞和震惊,他已经无法再继续自我欺骗,从前他曾为自己对她并不合理的关注和反应找寻了很多合理的理由,但在那场梦境之后再回头看,全都是借口。 他可以淡定从容地欺骗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可他无法做到在幡然梦醒之后仍旧对她若无其事虚伪。几乎是在那瞬梦醒的同时,他就单方面做出了选择,他选择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迅速斩断这一切,他强迫自己不再管她的事情,连她出国的事也交代给了信任的朋友代办,他克制着不再关照她的情绪,眼睁睁看着她在他面前又逐渐恢复了从前那些年里的疏远和沉默,他也不再理会她小心翼翼的接近与请求,哪怕只是去看一场话剧这样再正常不过的邀请—— 他靠坐在沙发上,沉淡视线停在她拘谨留在地板线外的拖鞋上。她才洗过澡,没有穿袜子,鞋前露出的白皙脚趾圆润得像是小颗的珍珠。他忽然想起两个月前在酒店里的那一晚,昏黄的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水果的香气,她的脚搭在他腿上不老实乱动,直至被他擒住脚腕后痒得轻声笑出来,他明明一滴酒也没有喝,怎么就突然醉得那么厉害。 醉到轻捏着她的脚踝不舍松开,醉到揽着她的腰际靠近自己,醉到在她沉睡之后缓慢俯下脸,唇瓣间的呼吸热得险些将那只白皙耳廓灼穿。 那一瞬他闻着她身上的气息恍惚想,她醉了。 他没醉。可是他病了。 徐经野从回忆里晃然抬起头,目光移回到面前人的脸上。许久等不到他的回应,那双狭长的漆黑眼眸逐渐由明转黯:「你要是没有时间就下次吧。」 他还是没有说话,唇角克制紧抿着,喉咙里窒得干涸。 他知道亲近过后突然的陌路比从未走近过更残忍,好比一只被路人突发善心带回去家养的野猫,让它对温暖产生依赖后又把它抛到荒郊野外,那还不如在一开始就不要领它回家。 她会对他失望,这种感觉比她憎恨他还要令他难受,可是他别无选择。如果时间能倒退回到那一晚,从梦里醒来的那瞬间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于情,这是他一个人的梦,他不能让她发觉,不能让她承受负担。 于理,这是他一个人的病,他应该离她远一点。他害怕她也被传染,更害怕她会嫌恶他。 「那……晚安。」 长久没有得到回答的女孩子尴尬笑了下,轻轻关上门离开了房间。她站在门前无声深吸口气,漂亮的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楚神色。 回到卧室,少女从床板的夹层里摸出来只扁薄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