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咸鱼男主的反派白月光》 第1页 [穿越重生] 《穿成咸鱼男主的反派白月光》作者:月挽千星【完结】 文案: 沈卿意外穿进一本咸鱼修仙文,成了全书中为非作歹的反派。存在意义是与男主作对,激励男主奋发向上,登顶仙极。 谢邀 本色出演。 她穿前便是个恣意桀骜的混世魔王,接受反派任务,轻而易举。但沈卿没想到,原书中的男主天性咸鱼,对修仙毫无兴趣,一心只想躺平。 沈卿只得扮成清纯白莲,刻意接近,刻意引诱。 谢折玉对她一见钟情。 会冒着冬晨风雪为她买喜欢的胭脂,穿过半城炎阳给她送一碗冰镇梅汤,赠她无数封柔情缱绻的情诗。 两人成婚三载光阴,甜蜜缠绵,在谢折玉爱意渐深、不可自拔时,沈卿假死脱身,利用仇恨激励他渴强的欲望。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谢折玉被沈卿收入师门,羽翼渐丰但又好像有些脱轨。 谢折玉变了。 以往散漫含笑的凤眸沉冽如霜,苍白晦暗,眉目间透着一股阴鸷的冷戾之色。他不再为沈卿挽发,撑伞,那双如竹如兰,给她做甜糕的手,学会了握剑杀人。 漆黑如渊的眸看向她时,没有半分温度,只会冷冷道:师尊。 仿佛行尸走肉。 谢折玉心结未解,难以飞升。沈卿自食恶果,只得再次重演当年好戏,不料,竟被当场揭穿。 师尊,还想骗我多久? 沈卿:你听我狡辩。 - 夜阑深重,软红千帐。 沈卿清瘦的脚踝被铁链所缚,男人用力锢住她白皙的脖颈,眷恋气息随着吮吻渐渐炙热。 卿卿。 谢折玉凤眸半阖,长睫掩住眸底阴暗又剧烈的破坏欲,现在逃不掉了。 食用指南: 1.我流修仙,有很多私设; 2.长篇慢热。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系统 升级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卿;谢折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是白月光,一生明亮。 立意:努力奋斗,拒绝摆烂。 第1章 江南雨 正是一年春好处,三月缱绻暮春天,烟雨正江南。 昨夜一场霏雨过后,清晨已是晴空如洗,花开艳丽。 春雨淅沥,扬州城中,家家户户为庆贺元日张贴的喜庆桃符,因浸水而微微泛皱,但大街小巷依旧弥漫着新春伊始的喜气洋洋,一派生机景象。 早有小商小贩挑担支扇,沿街叫卖起来,吆喝声不绝于耳。来往行人皆一袭薄衫,如织如梭陆续走过。间或有那富贵人家的车马穿街而过,在尺许见方的青石板上匆匆留下两行浅浅车辙印。 一个约摸二十五六岁的青袍公子从城北春芳斋挑帘出来,手里拎着个红木雕漆八宝食盒,穿过热闹熙攘的街市,顺着人流一路向南,去往了青柳巷的方向。 ...... 谢公子又去给小娘子买甜糕啦。 巷北头的豆腐娘子早早在巷口大柳树下支了摊儿,见那道熟悉的青衣人影由远及近,笑着打趣道。 她一双早早当家的小儿女都在摊后悄悄望了过去。 来人不疾不徐踏着青石板路而来,身形颀长,黑发束冠,一袭青色窄袖长袍,衣襟袖口镶绣银丝流云,月白祥云腰带衔青竹花样浅色香囊,眉目沉静似墨画,面如冠玉。 他抬起头,恰好与稚童打量的视线相撞。 一双细长丹凤眼,眼角微勾,眼尾微扬。 卿卿近日胃口不太好,想来只有春芳斋能作用一二了。谢折玉微微颔首,眉眼清隽,目光清朗。 雨突然便下起来了。 俗话说,三月江南的天,女孩儿的脸明明方才还是一碧如洗的晴空,一眨眼就轰隆轰隆黑了天,顷刻间暴雨如注。 青柳巷深处。 庭院花树的枝芽被大雨无情冲刷,洁白、晶莹却脆弱的花瓣被狂风卷起,尚未落地便已粉碎。 出自扬州老牌匠人之手的雕花镂空八宝食盒,此刻滚落在地,裂作两半。 每年开春都长队如龙、千金难求的春芳斋招牌甜糕,也散得七零八落,模样凄惨地陷在青石板的缝隙里,沾满混浊的黄泥水,失去了原本的精致剔透。 温润如玉的清俊公子愣愣地跪在雨中,身着的鸦青色长袍早已被雨水湿透。 他似无所觉,颤抖地抱着怀中面色苍白的少女。 - 夫君,我想吃春芳斋的甜糕了。 临出门前,身着月白罗裙,肤白明艳的少女就坐在院中不远处,仰头娇声向他撒娇那是他前些日子刚扎的秋千架,用新鲜嫩绿的柳芽缀着,她喜欢得不得了,整日整日地坐在秋千椅上,素白裙袂荡起时,像是一只江南春风里的燕子。 彼时,柔软纤白的双手涂着她最爱的蔻丹,扶着秋千轻荡着,清晨温柔的日光细碎落在她眼眸里,比扬州夜晚最亮的星还光彩明亮。 - 然而此刻,怀中人乖巧靠在他胸膛,安静得像沉睡了过去。 一柄刻满繁复花纹的纯黑色长剑穿胸而过,鲜红血色缓慢浸染,漫出少女最爱的月白衣衫,盛开出大片妖艳的绯色花朵。 -- 第2页 明明不过半个时辰功夫 他目光茫然,喃喃自语,面色惨白。 他是千年难遇的天生仙骨,眼中有通透境界,生来便知晓自己与常人不同。 如何看不出那柄剑上浑身萦绕的滚滚浓郁魔气,又如何不了解,这样的一剑之下,他的卿卿纵有回天之术,是再无半点生机了。 水秀山清眉远长,归来闲倚小阁窗,春风十里香。 折玉,雨停了我们去湖边踏春吧。 少女娇柔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 祥和平静的青柳巷深处,小院里等他归家的少女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在今日轰然坍塌。 他努力想张口,却无法出声,像被扼住脖颈,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喉间拼尽全力挤出的音节,亦是哽咽嘶哑。 卿卿 男子本有一双似象牙般白皙的手,此刻却沾满了怀中人的鲜血,他双手不停地颤抖着,手背泛起道道青筋。 疾风骤雨短暂地停歇,有风轻拂过。 男子似有所觉,蓦地睁大了双眼。 他将眼前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凡人之身承受不了这翻涌的魔气,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魔气裹拥的剑身与少女的身体,逐渐开始慢慢消散,溢向天地间。 他呼吸急促,疯了一般抱紧怀中的少女。 求求你 艰难绝望地乞求出声。 不要 - 昔年,也是这样的三月天,春风里细雨氤氲,芳草漫长。 夕阳西斜,落日的余晖悠悠倾洒,落在城北药馆安和堂的百年沉香木招牌上,涌起一片金色辉光。 这几日,安和堂的门槛都快被从天上御剑下凡的仙师们踏破了,皆因那世代行医的谢家,竟出了个天生仙骨的修仙好苗子。 我奉师命而来,不知谢公子可有意入山门? 谢公子天生仙骨,入了我山门,便可不再受凡人寿数有尽之苦。 用剑的,耍枪的,舞刀的,来往不知多少门派。 他记不清了。 当时他怎么回应的呢。 谢家小郎君散漫含笑,比象牙扇骨还白的手,拎了提嵌金丝的紫檀鸟笼,推门走出。 笼中青碧金丝雀儿婉转轻啼,应和入这如画江南里。 他眉眼含笑,漫不经心道:折玉此生不愿修仙,只眷这一程红尘山水。诸位请回吧。 - 卿卿,我们去求仙师!他们,他们一定有办法! 他忽然想起往事,像久经旱漠的垂危旅人望见了远方绿洲,拼命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谢折玉抱着怀中逐渐消散的少女疯了一样地狂奔,春风温柔拂过他的冠发。 然而,在这扬州城中,他怎么也找不到通往仙门的路。 他抱着怀中少女,急急奔跑在城中,顷刻已寻至扬州二十四桥。 柳色青青,春风和煦,正如往日与她踏青时所见的景色。 折玉,春景很好看哦。 颜如舜华的少女缓缓回头,笑容娇艳,仿佛这二十四桥春景都融入了她眉眼。 怀中的少女随着这徐徐的风,身形慢慢消散,化作漫天星辉点点,再也不见。 他痴痴望着这漫天光点,手中拼尽全力留下的最后一袂衣角,也随着消弭在这人世间。 是真的消散了。 意识到这一点,谢折玉双腿蓦地一软,再也无法支撑疲惫的身体,他缓缓跪倒在这花红柳绿的春景中。 卿卿排山倒海而来的痛苦将他淹没,他抬手试图抓住看不见的星星点点碎片,双手却颤抖得不能自已。 二十四桥边,如织的游人惊讶地看着那个疯了似的奔跑穿行在青碧色垂柳的青衣男子,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整个人蓦地跪在了茫茫烟波葱茏翠色里,把头深深埋进双手,低哑痛哭。 五日后。 连日纵酒的谢折玉一袭墨色,静静站在花红柳绿的二十四桥边,脸上仍有宿醉的苍白,神色沉郁。 他冷冷地凝望这往常让他流连不已的碧波千顷,如画江南,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他所眷恋的红尘山水已经灰飞烟灭。 他轻轻抚摸腰侧的剑鞘,转身向城外行去。 谢折玉此行所向,却是往日他不愿步入的仙界即使不能为卿卿重造三魂七魄,他也一定会在魔界找到元凶,为她报仇雪恨。 - 仙界,玄天山。 巍峨山脉绵延起伏,成百上千巨峰接连成片,雾气缭绕。有的山峰高逾千丈,陡峭惊险,犹如利剑抵穹;有的山峰雄壮恢弘,气势磅礴,犹如蛮荒神袛。群峰间更有飞瀑直下,晴夜月华流照,如银河落九天。 这便是无数凡人梦想的仙界得道者,长生不老,一步登天。 玄天山九峰之一,是仙界的一大宗门,归一宗。 传闻归一宗宗主喜桃花,因此云峰千丈,漫山桃花林常开不败,绮丽葳蕤。 现任宗主,名为沈卿,仙号蘅玉道君,已闭关十年有余。 沈卿的住所霏雨芳尽少有人迹,庭前落花铺了满地,桃花流水,竹影潋滟。 -- 第3页 飞檐斗拱间,清风拂过低垂的幔帘。 室内千年白玉床上静坐着一人,白衣黑发,正在闭眼冥思。 此时此刻,玄天山上空阴云汇聚,黑如泼墨,狂风暴雨。 厚厚云层中雷动震鸣,九九八十一道紫金雷劫,正在苍穹深处蓄势待发。 今日,便是蘅玉道君沈卿出关,渡大乘雷劫之日。 仙界有云:修万千界,归于大乘。 修仙本就逆天而行,一旦有修士修至大乘境界,触及天道规则,必将使天颜震怒,降下九重雷劫。 古往今来,渡此劫失败,身死道消的修真者数不胜数。 然而沈卿在住所霏雨芳尽中,缓缓睁眼,却只是淡漠望向天穹,丝毫不见慌乱。 少女面容精致得出奇,不苟言笑时,看起来近似神明般无情。 她凝望着穹顶的雷劫,左眼逐渐浮现出诡异的灰白。 法则原来如此。沈卿忽然轻笑出声。 法则之眼,可窥三界法则之力,掌控世间万物的根源法则。 深邃苍穹间星辰万象,乃至声势浩大的滚滚九重雷劫,落入少女的左眼中,不过是粗糙浅显的法则凝聚而成,破绽百出。 沈卿漫不经心拂袖:起! 她袖口一道青光蜿蜒而上,破云穿雾,顺势乘风而起,化作龙影,肆意漂游于紫金雷网中,贪婪地张开巨盆大口。 龙者,噬雷御风而行,天生即为风雷之主。 青龙既起,雷劫自散。 霎时,光芒流动,四方灵气在法则牵引下向玄天山纷纷涌来,十万山脉中丰盈的灵气化实,如雨般洒下。 这修炼机会千载难逢,九峰弟子盘坐修炼,白衣佩剑,皆朝归一宗方向虔诚跪拜,如山如海。 恭贺尊座 贺喜尊座 这一日,蘅玉道君出关,万人恭迎。 白云苍狗,闭关十载,半步真仙。 作者有话说: 记少年,一梦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出自宋朝周密《瑶花慢朱钿宝玦》; 水秀山清眉远长。出自汉乐府名诗《知江南》。 第2章 予花灯 归一宗四季如春,月前那一场声势浩大的雷劫,被青龙巨影吞噬散尽后,云峰之上此刻已是安逸无声。 偶有散落的几片桃花瓣,顺着弥漫的雾气,散逸出常开不败的桃林,悠悠荡落在庭前。 白玉上熟睡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模样,五官稠艳,肤白-精致,细密卷翘的眼睫微颤,一声莺啼掠过,她蓦然从榻上惊醒。 窗前春花灼灼,沈卿轻拂白衫坐起身,出了会神。 修真者鲜少做梦,更何况她是至臻大乘境界者,实力已是此界顶极。 又怎会梦见人间?她一时间神思有些恍惚。 - 扬州是人界九州四海中数一数二的大城,梦中正是上元灯会之日。扬州城中,千门万户列华灯,通宵达旦挑灯夜游,香尘暗日,华彩流丽。 最热闹的便是东西两市,自西市入口始,万盏彩灯重叠翠绕,花灯焰火,灯树千照,皎皎如明月流华。 五官明艳的狐裘少女正是沈卿,迎着花灯的光华,她拉着谢折玉,挤进了一处人头攒动的猜灯谜摊儿前。人影绰绰,条幔轻动,目之所及,尽是各色花灯。 少女一抬眼,看上了挂在最高处的那盏八角垂绦琉璃灯。 她拽了拽谢折玉衣角,努努嘴,示意他看过去,娇俏如玉的小脸上满是渴望。 谢折玉见状轻笑,用白玉折扇轻点了下她额头,开口:卿卿 他摆摆手,拉着少女急走两步,七绕八拐地进了个其貌不扬的街角小铺。 门面虽小,一进去却浑然开阔。沈卿甫一进门,便愣在了原地。全是灯不大的房间里摆放着数不尽的花灯,有小如玲珑的,也有高约一丈、华丽明亮的,许多竟是她在外面没见过的花样。 花灯繁多,一方天地内花树千放,星光如雨,满目光华,衬得身着绣梅对襟罗裙的灯下少女愈加惊人的美丽。 一进门就消失的谢折玉从室内侧门闪身出来,提着光滑如玉的灯杆递给沈卿,眸中落满了清清浅浅的笑意,还有几分渴望她反应的希冀。 少女满眼好奇地盯着手里这盏灯,灯骨用的是罕见的幽州白竹,八面清盈剔透。烛火应是刚点燃,如豆的火苗一簇簇上涌,琉璃灯随之发出了咯吱咯吱的轻响。没一会儿,灯罩内的八面剪纸画缓缓开始转动,仔细一看,图样却是糯米团子、糖蒸酥酪、翡翠汤圆、莲叶饼等等,惟妙惟肖一一落于灯纸上。 少女眉眼羞恼,转头软绵无力地瞪了谢折玉一眼这琉璃灯内的纱纸是用西海鲛纱制成,名贵非常,这人却把她平日爱吃的甜糕全给画上去了! 各色剪影映在灯罩上,在忽明忽暗的室内,迸发出璀璨绚烂的光影,像初秋夜色如水的夜空繁星,又似满天盛夏流萤。 这徐徐旋转的团子灯,透过纱纸灯罩,映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辉。光辉随着花灯旋转,尽数落入少女璀璨的眸中。 卿卿,送你的这一室琉璃灯可好? - 灯影明灭间,沈卿从梦中恍神。再睁眼,风吹来几片桃花花瓣,穿过重帘帐幔,飘落在檀木桌案上。檀色雅致,桃花娇嫩,相映之下愈发好看。 -- 第4页 沈卿垂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中光影,敛去看不清的思绪。 与她上万年的过往前世相比,今生曾在人间的三载,不过是蜉蝣朝生暮死,一瞬之事。 何须挂怀。 沈卿漫不经心抬手,掐了个去尘诀,身周的桃花花瓣随之悉数消散,而她的眸中仅余漠然。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不正常,反派人设有崩塌倾向。 警告,警告。 一道不带任何感情地冰冷非人机械声骤然响起在识海。 少女偏头,淡色薄唇似笑非笑微微勾起,怎么?我偶尔做个梦而已,小反你又偷偷监测了? 小筑光影斑驳,忽明忽暗,娇媚少女一双狐狸眼中暗色一闪而过,笑意浅浅未抵眼底。 无人回答,识海深处是无尽沉默。 玄天仙山上数一数二的天才人物蘅玉道君沈卿,竟然受制于一个无实无形的能量体反派系统,这消息倘若传出去,怕是要三界震动。 沈卿暗自哂笑。 事情发展到现在,其实对于她来说,完全是意料之外。 谁能想到,前世渡劫失败、兵解道消,早该消散天地间的混世魔王沈卿,竟然撞上了投胎转生的机会,还穿进了一本内容听起来就匪夷所思的话本里。 这话本名叫《咸鱼修仙文》,短短五个字朴实无华,却已经概括了整本书的行文走向和大致剧情。 男主谢折玉,生来即为千万年罕见天生仙骨,潜力无尽,咸鱼觉醒后在修真界一路修炼,终成三界第一人,飞升得道。 但凡爽文男主一定会有个坎坷的身世谢折玉本眷恋红尘,却一朝惨遭灭门,仇恨使他性情大变,加入修真界以求复仇,成了偏执冷漠的独行侠。 虽然他性格孤僻,眼里只有练剑,但是身边仍然有无数莺莺燕燕,男主对此一向不假辞色,直到飞升,也没顾及任何一朵桃花。 此外,众所周知,爽文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反派工具人出现,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让男主修为更进一步。 而沈卿就是这话本中的反派工具人之一,还是最大的一个。 在这系统的帮助下转世成功后,看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襁褓中白白胖胖的小女婴十分惬意的抻直肉乎乎的手脚,伸了个懒腰。 天界那帮老古董要是知道她沈卿不但没死,反而还活蹦乱跳投胎了这个事实的话,怕是要气的吹胡子瞪眼一蹦三尺高。 在这部话本设定的世界中,有仙、魔、人三界之分。 修真界又称仙界,仙界本质上是一整座玄天仙山,绵延千万里,飘渺于青空之上,凡人无从得知其所踪。在修真仙界中,以剑术灵气、八卦阵法、丹炉灵药为首的修炼之法竞相争发,百舸争流。 沈卿自小无父无母,却是天生筑基的修真好苗子,被归一宗前任掌门偶遇后带回宗门教养,从孤苦小儿,修成大乘境界的一宗之主,不过短短五百年。 - 归一宗山顶最高处,玄音亭,一口古朴的青铜太玄钟四四方方立在正中央。 蘅玉道君沈卿出关后,第一次传道的时辰到了。 霎时,千百斤重的钟锤无风撞钟而响,清越之音缓缓荡开,响彻四方。 天边无数流光御剑破空而来,纷纷落于关雎宫门前广场处,修真的白衣少年们在第一声钟响间,便急急降落,寻到空处落座。待第三声钟响晃悠悠飘荡消散,广场上已是满满当当,少年们皆正襟危坐,无人言笑。 沈卿懒懒直起身,正了正衣冠,执扇于虚空中轻划而过,下一瞬,人已经出现在了传道广场最高处的讲经蒲团上。 这便是大乘境界者一念可踏虚空。 众人眼中,宛如天神般的少女一袭白衫踏空而来,不少年轻弟子竟是看痴了。 仙界人人皆知,蘅玉道君沈卿是千万年一出的天纵奇才。 仙界的修炼境界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大乘。 旁人辛苦百年筑基就已经是百里挑一的好资质了,更遑论普通弟子五百年结金丹,是每个人不得不迈的一条天堑,多少大小宗门长老,千万年在元婴乃至出窍就到了坐化大限,终一生也再不能更进一步。 而蘅玉道君天生筑基,十五凝丹,十八结婴,不过百年就已能化心外身,堪称修真界天命之人。 沈卿一袭白衣,坐于蒲团之上,眉目清明,将手中经书不疾不徐娓娓道出,经语蕴含灵力,涌动飘荡而出。 广场人山人海却鸦雀无声,众人皆闭目聚神,细细感受,只觉得灵台拂过阵阵清明,陷入瓶颈、止步不前的豁然开朗,有百思不得的则如活水入枯渠,难题迎刃而解。 蘅玉道君沈卿登上宗主之位后,便开设了十年一次的传道仪式,传道向来百无禁忌,只要是归一宗门下,下至炼气筑基,上至分神大乘,来者都可听。 因此,如此难得的机会,除去下山游历或闭关未出的宗门弟子,归一宗上下的修真者几乎都到了。 几个时辰过去,沈卿的传道已然告一段落。众人只觉得恋恋不舍,恨不能让这位蘅玉道君再多讲片刻。 忽然,渺渺青空中透过云层,渐渐浮现出一支巨大的赤金色毛笔。 竟是神意门的三大镇派至宝之一玄天笔! -- 第5页 与沈卿即位后新近兴起的归一宗相迥,神意门主修剑意,底蕴深厚,是位列仙门之首的大门派。 玄天笔与仙界圣地天门相接,已千年未有动静,此笔一旦有所动,整个玄天仙山都会知晓。 少年弟子们霎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金光涌动,乍破云层,金笔上下挥斥舞动,几个起落,无数灵气自青空涌下,三个大字缓缓浮现在无尽苍穹之上。 天门开! 三字显现,少年弟子们无不震动,也顾不得沈卿仍在此地,竟有人惊呼起来,顷刻间,传道场上已是人声嘈杂纷纷。 仙界万里之外的罗刹海,一拨人马正守在三千年才开花结果的罗刹鬼树旁,和一条数十丈粗的黑影缠斗。 这拨人马的领头之人的身法极高,与这黑影缠斗数十招,始终不落下风。忽然,看见青空之上的异样,他身形大震,硬受了黑影巨兽一击,咬牙朝身边人急道,你速速撤离此地,去向掌门传讯,天门开了! 归一宗讲道的广场上,沈卿静坐如常。金光出现刹那,她左眼开启法术,瞳色变为灰白,瞳孔中倒映出青空之上的金字,法则之眼折射在识海中,这金字乃是无数密密麻麻的金线在天空中钩织而成,其中,一根浅金色细丝无影无形连到天边。 她垂眸,那个方向,便是仙界圣地天门。 沈卿识海深处,那道熟悉的机械音同步响起,恭喜!咸鱼修仙进度1%! 第3章 闯天门 幽州,极西之地。 刺骨凝血的冰霜如同漫天白羽,悄无声息地穿过厚厚云层,降落在苍茫孤寂的荒野。 突然,一道瘦削的青衣人影跪倒在无边无际的雪原上。 谢折玉身周血色漫出,浸透了一大片积雪,很是触目惊心。他剧烈地喘息,未曾过多关注伤势。 这雪原上冷寂至极,自己身上散出的血腥气,至少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幽州多诡谲,一路上遭遇的魑魅宵小不计其数,他修为太浅,能活着走到这里已是奇迹。 谢折玉竭力维持着神智,提防嗅着血腥味而来的妖魔暗中袭击,手握紧剑柄,咬牙借力,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连日不分昼夜的赶路厮杀,让他的意识有点模糊。 卿卿 谢折玉仿佛无意识地反复低念着,呼吸渐渐有些急促起来。蓦地,一口血从他嘴里喷出,在雪上滴落几处鲜红。 他低下头,呆呆凝视着脚下的雪原。 血色如寒梅点点,不知怎地,谢折玉竟在此时忆起了上元那夜雪白的狐裘下,少女精致的衣袂一角,似乎也是这样明艳。 许久,一人一剑,缓慢消失在无尽风雪中。 昆仑之巅,终年下着延绵不绝的雪。 冷寂如冰的夜,风雪在山间肆意呼啸。 谢折玉这些天来昼夜奔袭,日行千里,此刻,他却停下了脚步。 在模糊的视线里,四周渐渐有无数星点在浮动,慢慢地,漫天光点飞舞追逐,逐渐凝成了一道如柱光影,直指向冷寂如铁的苍穹。 浓郁的大雾涌动散开,凡人可望不可及的灰白色天空,此刻犹如被巨大利剑瞬间劈开,这道如柱的绚丽金光从虚空延伸出无尽台阶,诡异华美,最终与昆仑绝顶相接。 谢折玉抬眼望去,万层阶梯之上,一道金色的大门若隐若现。 这便是天门? - 万丈青空之上,七道人影静坐在巍峨千丈的金色大门后,面前是一面巨大的古铜镜八卦玄天镜,可照万间妖魔影。 众人或坐或立,神色凝重。 除去一人沈卿一袭粉白衣衫,吊儿郎当的坐在墨色玄椅上,正漫不经心地轻点着手里的桃花骨扇,有一搭没一搭。 不管这天梯他上得几层,我离火门都收定了! 有人蓦然开口,打破了压抑着沸腾的平静。 明艳如火的红衣女子专注地望着八卦玄天镜中的男子,炽热凤眸深处满是势在必得。 红衣女子乃是玄天仙山九宗之一的离火门门主,名为赤烟,离火门主修火之灵气,近年来少有后继之才,在九宗之中地位已经有了逐渐下滑的趋势。 正好碰上此等天才,她自然希望收做她衣钵传人,以延传承。 离明道君此言差矣呀。在场诸位都不是无知小儿,这天门万年才开,此子潜力如何,便无需老道多言了吧。 六合洞洞主丹丘子笑眯眯插话道。 谁不知道这万年一遇被天门承认的人,正是被天道选中的人。凭什么你离火门说收就收! 沈卿抬眼,心下轻嗤。她正对面的七旬老道道玄门的玄清子,最爱故作高深,这下也不端着了,正激动地脸色涨红,平日宝贝似的拂尘随着长长的白胡子随意扬起。 她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靠下,看着玄天仙山名号最响亮的几位道祖,平日高深沉静的一宗之主们,现在个个面红耳赤,毫无风度,为了争收谢折玉为门人的资格,竟然打起了嘴炮。 不愧是神意门,家大业大,连招待客人的椅子都用的是千年玄玉。可惜虚元洞和无妄宗掌门闭关没来,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 第6页 沈卿胡思乱想着,抬眼看向一旁的八卦镜。 哪怕万里之外,八卦镜中的画面也能一清二楚。镜子里的谢折玉一举一动都落在沈卿眼里,她有些诧异。 这个人穿过幽州一路到昆仑,路上万般磨难,他浑身上下看着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即便如此,还能强忍着罡风和煞气登这么高,这便是天生仙骨吗? 主座上的方脸长袍中年男人一直沉默不语,突然出声示意道,应是极限了。 方才吵得差点快打起来的众人连忙朝八卦镜中看去。 天梯万丈,除去高处不胜寒的暴风骤雪,还有必经的金色通道中锋芒堪比千万神兵的煞气。 这煞气之利,普通修士从不敢碰触,生怕接近便会掉一层皮。 而那青衣男子正沉默地一级一级艰难往上,每一步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煞气如刀割般掠过他的皮肤,留下道道刺眼的血痕。 男子却仿佛无知无觉,目光沉郁,只是拄剑往前。 但是决心并不能抵消现实的冲击,越往上煞气越凶狠,逐渐宛如实质。 终于,他双眼泛红,竭尽全力想再上一级时,被扑面而来的邪风吹得身形摇晃,却是半步都不能再前了。 金色通道之外传来阵阵兽吼,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在重重煞气中若隐若现,满是贪婪。 不好,竟把蛮荒的那群妖兽也惊动了! 赤烟抿紧了唇。 怕是不只 玄清子皱眉看向了另一侧。 妖兽虽觊觎天生仙骨的血肉,却止步不前,无形间中间竟空出了一片空白。 一双淡金色的巨大三角瞳蓦地浮现在通道外,目光冷酷,透过八卦镜也能感受到无边的阴鸷。 是那头畜生 赤烟瞳孔紧缩,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蛮荒之地多异兽,在这昆仑山巅,有一条蛟蛇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竟化为大妖,被修士们唤作蛟龙。 蛇性本贪,蛮荒以北基本被它吞噬一空,她的师尊上任离火门掌门,便是遭受其全力一击后陨落了。 它竟快要化龙了! 方才还争执不休的大殿安静了下来。 都是天意呀 老道士捋了把长胡子,叹了口气,脸上现出悲悯之色。 再有潜力又如何?天门开是天意,蛟龙现也是天意,要想从蛟龙手下救人,他哪怕是舍出命去,也未必有十足十的把握,在场其他人想必也不可能施以援手。 这根好苗子,看来注定是要折在天门的门槛前了。 沈卿看着镜中浮空之上身形不稳的的男子,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但还是握紧了手中剑,试图殊死一搏。 她垂眸,觉得这个反派,当起来还真是出乎意料的麻烦。 - 金色的辉光正在缓慢消逝,通往凡间的天梯也正在从末尾一点点被黑暗所吞噬,谢折玉对上那双诡异阴冷的淡金色妖瞳,心知对方的目光已经贪婪地锁住了他。 罡风涌动,妖气肆意蔓延,巨蟒似是觉得猎物已经无处可逃,缓缓地游弋过来,准备享用这意外之喜的美餐。 被天道承认的天生仙骨,对它来说是大补的食材,若是吞掉,想必离化龙劫不远了。 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温度一降再降,谢折玉握紧了残破的剑,最后望了一眼似乎近在咫尺的天门。 那么近,又那么远。 乌沉沉的夜幕蓦地被三道幽青色的光划破,露出一角如水繁星。 太一,一柄其貌不扬的青色长剑,却足以让三界胆寒。 沈卿前世踏遍整个仙界,寻三千六百种绝世灵药、合极东之地金乌落足之木的半截树枝,又吸东海日月精粹之华,收极西苦寒之地万年太乙精金,以上宝物相融,炼成此剑。 九柄青色小剑,诸邪不侵,无影无形,全随剑主心意而动。 前世无一人得见九剑出。 相传,九剑合一,可劈山破海,一剑诛神魔。 三柄青色小剑凭空出现在天梯之上,带着无尽凛冽剑意,化作三道青锋,却如万剑朝宗向蛟龙而去! 青锋剑光化作漫天九重剑影,往复环绕,伴着一声清越龙吟,穿透蛮荒蛟影。 剑气之下,蛟龙大妖顷刻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谢折玉看向铺天盖地的青色剑影,怔怔出神。方才来势汹汹的巨大蛟龙已经化作飞灰,不见踪影。 他似有所感,抬头望去。 沉沉黑幕退却,赤乌西斜,暮色氤氲在青空之下。 少女粉衣墨发,身披无数星光,迎着绚烂余晖,在漫天淋漓妖血中信步走来。 她歪头娇声道:你可愿入我山门? 谢折玉低咳出一口血,眉眼阴郁,冰冷哑声道:我只拜这仙界最强。 良久,他最后听见美丽不似凡人的少女轻笑一声,轻软如三月春风。 那巧了,本座便是这三界最强。 第4章 授首徒 沈卿入目,谢折玉一袭青衣,伤痕累累,扶着剑柄,瘦削的脊背却挺的笔直。 明明刚刚经历生死危机,他作为被救的一方,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眼神却凌厉,漆黑的双眸沉沉注视着她,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色。 -- 第7页 这双眼睛太过熟悉,和梦境中含笑温润,眼尾微扬的漂亮丹凤眼重叠在一起,沈卿没由来的有些烦躁。 她抿紧薄唇,仔细想了想,凡间的面容她故意变幻了几分,谢折玉必然认不出来。 思忖之际,男人已是强弩之末,身形晃了两下,再也支撑不住,直直晕了过去。 沈卿一双黑白分明狐狸眼瞬间瞪圆:这碰瓷厉害了 七日后。 寒气自湖面袅袅而起,一寸一寸舔舐着温热的肌肤。 谢折玉静坐在归一宗冰湖畔,脸色已不复之前苍白,五脏六腑内,心法顺着经络血脉徐徐运转。 他缓缓睁眼,眸间一片平静,刚刚的一刹那,已然感受到那一丝突破的边缘。 短短七日时间,从入门炼气到摸得筑基边缘,这修炼速度超出常人太多,传出去必然震动整个修真界。 谢折玉却并未轻松展颜。他在凡间时虽无意修仙,但对于修真大成者实力几何,也多少有所耳闻。 纵使他天生仙骨,修炼神速,目前的实力在修真界却不足挂齿。 复仇尚且无从谈起,遑论悖逆天理,起死回生。 林雅甫进玉衡阁,金乌西坠,几分残影与悬月交辉,斑驳光影静静流淌在冰蓝色的湖面上,勾勒出湖畔闭目打坐修炼的一袭白衣身影。 伴着薄雾氤氲,肉眼可见的灵气犹如实质,凝聚成旋盘桓在湖面之上,四周俨然成为灵气漩涡,而白衣的男人则是这风暴中心。 七日前,尊主沈卿突然带着这个人从天而降,丢到他面前,只说传此人归一心法,使其尽快筑基,交代完就没了人影。 面前苍白俊秀的青衣男子奄奄一息,即便昏迷过去,眼角眉梢都带着锋利的杀气。 林雅扶额,不知如何是好,这人看着离鬼门关都只差一步了,谈何修炼心法,破道筑基? 他只好先将其安顿在玉衡阁,在其枕边留下心法口诀。 然而此刻,他神色复杂地看向谢折玉蘅玉道君沈卿万年不收徒,却破天荒地收了名天生仙骨做弟子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玄天仙山。 不得不说,不愧是尊主剑斩妖魔,硬是从蛟龙巨口下抢回来的人。明明不久前还命悬一线,不过七日,如今却已经能熟练运转归一心法,观其境界,俨然快要突破界限,一步筑基了。 谢折玉早在林雅刚进门的一瞬间,便有所觉,他直立起身,微微颔首。 前日里,他虽昏迷,残存的五感对此人仍有印象。 林雅束发白袍,星眸含笑道,师弟,随我去宗坊吧。蘅玉道君作为归一宗本宗之主,收徒需得过宗坊。 眼前人白皙如玉,身形颀长,归一宗特有的东海鲛丝制成的白袍勾勒出其挺拔瘦削的身形,唯独一双黑色眼瞳毫无生气,正乌沉沉地看向他,点了点头。 林雅面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他看着眼前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并未起波澜。 这归一宗上上下下满门弟子,个个皆是逆天而行、身负血债,随便单拎个出来,身后都有滴滴血泪的故事。 林雅背后的故事,说来倒是简单。 上任归一宗掌门道元君,阖尽一生,门下只有两个弟子,沈卿和玄衣,被修真界誉为双秀。 沈卿自不消说,天纵之资,惊才艳绝。玄衣同样天资极高,异于常人,进步神速,离大乘一步之遥时,却窥视天道走火入魔,当场兵解。 林雅的师尊,便是这位玄衣。 师尊走的那天,他被沈卿护在远处,不得上前。远处黑暗一寸寸破裂开,惨白的光线将视野四分五裂,最后只余无尽的血色。 一向对他视如己出的玄衣师尊,不愿入魔,自绝于众人前。 转眼间,林雅领着谢折玉,已经行至归一宗的宗坊处。 沈卿贵为一宗之主,按照宗规,收徒要举行拜师仪式,才算是过了明面,谢折玉的魂灯才能在宗坊点亮。 然而她性子肆意,大手一挥免了繁文缛节的拜师大典,只说留宗坊点魂灯这步即可。 夜色如墨,薄云轻盈,缓缓游弋于漆黑夜空,月华如水倾泻而下。 宗坊掩于浓浓月色之下,山间白雾缥缈而来,带着清浅桃花香。 林雅朝前方沉静拱手:尊主。 谢折玉缓缓看去,月影婆娑,白裙少女正坐于花树间。 月华朦胧,少女实在是长了张漂亮惊人的脸,勾魂摄魄的眉眼中掩不住几分媚意,却又被薄唇淡淡和眸中的漫不经心冲散了大半。 谢折玉犹豫片刻,抬起漆黑如墨的眼瞳,有些不自然的拱手低声道:师尊。 宗坊前的这颗桃花树已有千年,盘枝虬结,沈卿正坐在半腰一节树枝上,有细碎的花瓣缀在她裙摆。 她望向宗坊间,长明灯吊在屋顶上静静燃烧着,八角室内各面墙上是层层叠叠的魂灯,如豆灯光明灭间照映在正墙上。正墙上排列着的,则是故去的宗主长老牌位。 沈卿目光在最下方两块停留片刻,两块牌位上面镌刻着小字。 一块刻着道元君沈意,正是领她入门的老宗主之名。 另一块则刻着玄玉君玄衣。 再回神,谢折玉冷着张脸,正阴沉沉地盯着她,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 -- 第8页 沈卿浅浅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眼底却毫无笑意,心想,要不是得骗这个人老老实实修仙,完成自己作为反派的任务,她早回她的霏雨芳尽白玉床上睡觉去了,何至于深夜还在宗坊装模作样,收这个便宜徒弟 她先朝林雅轻挥手,小雅先回去吧。 她下巴微抬,娇声道,你,过来。 谢折玉沉了眸光,往前站了站。 少女一双精致狐狸眸中,显然是火气十足, 反派系统这桩麻烦事就是因谢折玉而起,一向怕麻烦的沈卿,此刻自然是怎么看谢折玉怎么不顺眼。 她轻飘飘从树上荡下来,抓着谢折玉左手身形一闪,两人已到了宗坊室内。 听说你已近筑基,本座从不收无用之人。沈卿立在一旁,笑嘻嘻歪头道,想当我沈卿徒弟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你就在此突破罢,让本座看看传说中的天生仙骨到底如何。 谢折玉不语,他望向灯影间的少女,正支了下巴似笑非笑看着他。 他撩起衣袍,面朝着满列牌位闭眼打坐,不过片刻,思绪便沉入体内周天循环之中。 一个时辰,静谧无声。 众多灵气沿着经脉细细而上,最终堆积在八处穴口,似是有什么透明屏障挡住去路,谢折玉面上泛出细密的汗,屡次强行破壁失败,他咬牙催动,心法飞速运转,蓦地,一道白光闪过,体内经脉豁然开朗,再无阻塞之感。 这应是突破成功了吧?他垂眸想着。 他潜心突破,因而不见,有抹细碎的光影自他身边环绕许久,此刻绕回了一旁看热闹的少女身上。 沈卿忽地眯起了眼睛笑,不愧是天道认可之人,你既已筑基,本座便承认了。 她朝着牌位扬了扬下巴,向宗灵木证明你拜师的诚意吧。 谢折玉沉静片刻,立在原地未有动作,似是仍有些犹豫。 你不诚心的话,灵木不会认可你,本座亦不会传你功法。耳畔蓦地响起少女吊儿郎当的声音,我懒得问你为什么来这玄天仙山,但拜师三界最强的机会可就这一次,你爱拜不拜。 沈卿突然凑近道,对啦,记得要拜到我蘅玉道君沈卿门下,可别拜错了人。 谢折玉微微握紧掌心又松开,继而拱手低声道,归一宗弟子谢折玉,望拜蘅玉道君沈卿为师,特来拜谒。 沈卿嘴角微扬,暗暗松了口气。 话音刚落,方才还安静无声的宗坊仿佛活了过来,一道纤细的树芽在正墙左侧缓缓生长出来,渐渐地抽枝生长,最终成了宛如其他魂灯一样的模样,古朴的灯干上缀着朵朦胧的光团。 谢折玉看着那团光点,脑海中只觉得与它有冥冥之中的感应联系,他垂眸,敛去些许惊讶。仙门中有万千奇宝,有能感应心神的魂灯,也属正常。 随即,沈卿领他到了室外。 朦胧夜色中剑光一闪,一柄长剑蓦地横亘在谢折玉面前,剑身轻盈单薄,在月色下寒光如星。 剑柄缀以东海白珠为串,幽光闪现,璀璨生辉。 魂灯已立,此剑名落星,今日便作为拜师礼赐予你,且先认主吧。 谢折玉执握剑柄,剑尖一闪,划破衣襟,一滴心口血缓缓坠落,渐渐融合进剑身,消失不见。 霎时,他只觉得有股微妙的气息渐渐坠入体内的周天循环中,仿佛和落星此时心意相通。 沈卿笑弯了眼,落星名列玄天仙山兵器榜前十,你既是天生仙骨,今晚就勤加练习吧,争取领会御剑之术。 识海突然传来一道久违的机械音:入门拜师,反派苛待男主任务执行成功,咸鱼修仙进度5%。 沈卿觉得很满意,她打了个哈欠,破碎虚空缓步而去,虚空泛起圈圈涟漪,只余淡淡回音飘荡在无尽夜色中。 近日本座自会来督促你修行,望你不要辜负期望,让别人看了笑话。 第5章 窥法则 朦胧月色如水漫来,将霏雨芳尽的碧瓦翠檐笼罩在影影绰绰中,看不大真切。 廊前桃花掩映,墙角一株浓烈如霞的千年桃树,花团锦簇,云蒸霞蔚。 幽幽夜色里,一个衣着如雪,发黑如墨的少女静坐于白玉之上,双目微阖,周身泛着亮亮浅浅的光芒。 识海深处,是无尽的黑暗,间或交染着心神所至之处,带来朦胧的白光,沈卿眉头微蹙,强行平息脑海中纷纷涌涌的各种杂念。 在宗坊授徒结束后,她踏破虚空离开的一瞬间,也是识海中系统出声的刹那,沈卿的直觉猛然悸动须臾之息间仿佛感受到,谢折玉,系统,无尽苍穹,这三者似有冥冥之间的关联。 大乘期修士已近渡劫,他们的直觉往往都暗含规则根源,基本都不会出太大偏差。 她静下心,屏气凝息,试图仔细回想方才在宗坊的时候,即将离开之际,系统突然提示任务进度那一刻的异样。 然而,这个念头方方闪过,四周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变得粘稠而窒息,周边一切静止了一刹那。 一道声音冷不丁地诡异响起在识海深处。 你在分析我吗? 一如既往不近人情的冰冷。 -- 第9页 宿主。 明明已是大乘修为,在此界鲜有敌手与威胁。 归一宗常年如春,真气护体,更不畏风雨。 此刻沈卿却感觉到背后有丝丝凉意袭来。 紧接着,她只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了,识海有无尽白雾在翻滚涌动,不曾停息,所有的思绪都随之染上紊乱不休的气息。 快要爆开了。 沈卿整个人愈发紧绷,明知这是来自于那个反派系统的警告,也只能咬牙,竭力疯狂运转静心诀,一瞬间无数精萃灵气灌入体内,无边剑意磅礴极致。 她试图夺回意识海的控制权,平息这不平常的一切。 无边识海,杀机涌动。 剧烈的疼痛已然使得背后汗如雨下,少女嘴角泅出一抹鲜红,皎白如玉的面上却一片平静,忽而,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小反,你这是怎么了?本座方才回想,也是为了做一下功课,好早点完成任务呀。 似是被这个理由说服,识海深处突然安静下来,白雾犹如潮水般退去,剧烈疼痛也瞬间消失。 沈卿顿时脱力,软倒在原地。 她大口喘着白气,如同一尾涸泽之鱼。 休息片刻后,沈卿虽心有余悸,却又开始尝试控制心神,浅浅扫过识海。 这次倒是非常轻松,未曾有阻碍。 反派系统已经藏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朦胧黑暗在缓慢弥漫。 来不及做太多的思考与决定,方才发生的一切,是以往数百年自绑定这能量体以来从所未有的。 对于如何处置潜在的威胁,如何应对其短暂露出的真面目,沈卿只用了一刹那的时间便做出决断。 少女紧闭双目,思绪已然沉入渺渺虚无之中。 冥想状态,灵视开启。 身体骤然变轻,沈卿视线内场景变幻,入目是无垠白雾。 可以清晰的看到,法则之眼与识海相连之处,旁侧有几缕白雾悠悠荡过这是系统的爪牙。 她平静了几秒,小心分出一道心神,化作白光,温和平静地缓缓裹覆在边缘。 抬眼望去,淡淡白雾弥漫蠕动,好似生出了数不清的眼睛和嘴巴。好在它们轻飘而过,对沈卿方才一系列的小动作无所察觉。 沈卿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继而更打起百倍注意力,专注在那抹分神上,额角渐渐沁出细密汗珠。 月色寂静清冷,白衫少女一向挂着懒散笑意的脸上乍然闪过一丝冷意。 白光化作如锋利刃,寒光乍亮,剑刃顷刻而至,精准挥落。 原本完整的意识海中,一道丝线若隐若无显现。 疼。 疼。 疼。 是撕裂灵魂的疼。 凡人的大脑一旦分割,便意味着死亡。 修士亦是如此。 少女眼皮霍然上抬,露出一双幽黑如墨的眼眸,深处似有旋涡酝酿着疾风骤雨,只一瞬,眼睛重又紧闭。 沈卿现在只觉得浑身每个部位,都在因这入骨疼痛而痉挛,似有一把利剑,从上而下横劈而开,灵魂最深处疼得不由自主轻颤,像是一根坚硬钢针直直地插进去。 哪怕是前世兵解身死,也不敌现在疼痛的万分之一。 冷汗涔涔,如雨而下,片刻泅湿一袭薄衫。 修真界从未听过有修士自裂意识海,无他,皆因意识海与灵魂交融相连。 识海受伤,非死即残。 沈卿仗着元神强横,勉力分神一缕,也承受了远远料想不到的重创。 三界眼中宛如神祗的蘅玉道君,此刻模样有点狼狈。 她微微喘息,面色苍白,额角已有细密汗珠不断渗出,强行分神极耗心力和灵力。 然而,时不我待。 缓息刹那,沈卿恢复吐息,催动心法强行促使七十二处穴道正位方才剧烈之下,灵气紊乱,穴道移位。 强行理清脉络,痛苦加剧,丝毫不亚于受创之时。五脏六腑在冲击之下受伤极重,墨发少女难以支撑,咳嗽出声,大片大片黑红色血液从她嘴里涌出来,染在白衫上缀成妖冶的花。 即便如此,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安睡。 随着渐渐恢复对身体的掌控能力,沈卿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喜意。 成功了。 识海深处,白雾安静蔓延,茫茫无垠的尽头,似有一丝银光流淌。 沈卿蓦然抬眸,往日勾魂摄魄的狐狸眼眸深处是无尽淡漠,左眼顷刻化为苍白净透的琉璃。 灰白眼珠微转,直视向夜色如墨的苍穹,渐渐闪烁出异样的光彩。 此刻的世界,在沈卿眼中是另一番景象。 密密麻麻的丝线自穹顶而下,透明、模糊、接近无形。 这些有如活物的幽影根根折射向三界每一寸,沈卿隐约猜测,天道应是这些丝线背后的操纵者。 她闭着眼睛,试探性地分出一缕心神,顺着一根丝线迅疾而上,霎那没了踪影。 丝线蕴含规则之力,心神缠绕而上,试图摄取几分。 耳畔突地响起一道虚幻的呓语,支离破碎,听不真切。 心神愕然失去了联系,沈卿控制不住,再次咳出一口鲜血,点点猩红染上鲛白衣衫。 窥探天道的反噬非一般人能承受,她想起玄衣身死瞬间,便是因为承受了无边反噬。 -- 第10页 不过,她可不是玄衣。 若是林雅在此,肯定会瞪大眼睛,因为眼前这一幕,和他的师尊玄衣身死之时,可谓是一模一样。 日光禁不住灵压爆裂而开,扯出虚无间的寸寸空白,无边灵压倾泻而下 霍然之间,平日最爱任性偷懒的矜娇白衫少女,昂然抬首,法则之眼状若琉璃,迸发出灰白色光芒在虚空炸开,丝线微微轻颤,渺小微光深刻而醒目,毫不畏惧地直指向规则彼端的苍穹! 无数丝线震怒于蝼蚁窥测,瞬间倾覆而来,规则反噬轰然入体。 左眸烟灰色眼珠经受这莫大刺激,颗颗血泪骤然滴落,法则之眼已是无尽血色, 沈卿笑着抬手,缓缓拂上左眸,白皙如玉的青葱指尖渐渐染满鲜血。 她笑意渐渐加深,扬首冷睨,娇软的声音里透出的是从未所见的冰冷杀意,待本座太上剑指之日 少女残存右眼苍白明亮,眼神已然疯狂,状若妖鬼。 世人只知沈卿肆意妄为,娇妗任性,平生受不得一丝委屈。 殊不知,修行前路无涯,骄者傲骨难折。 - 天光乍破,日光初显,懒洋洋地透过重帘帐幔,挥洒在白玉上,折射出明灭光辉映在少女白裙之上。 竟是夜尽天明了。 沈卿右手缓缓摩挲着檀木桌案边缘,垂眸不动声色,她在等。 日光渐渐爬高几寸,檀木桌案上白皙如玉的手瞬间停了动作。 反派需督促男主勤加练习剑术。 识海白雾涌动,机械声如约响起。 沈卿收回右手,随意掐了个去尘诀,十指交叉抵于下巴,漫不经心地笑了。 小反,本座一定加倍督促于他。 虽则一直得不到回应,少女依旧轻和而平淡地开口,唯在加倍二字上有些许加重。 以谢折玉资质,想必一夜便能习得御剑术。 反派系统既然与规则藕断丝连,必然会有下一步行动发布任务。 沈卿抬眸,望向远处,玉衡阁的方向影影绰绰,整个淹没在清晨薄雾里。 第6章 令飞花 金乌西斜,残阳如血。 百兽谷的光线逐渐黯淡,广袤山野葱笼绿意褪去,阴森可怖,风中隐约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凄厉悲鸣,在沉寂山林中格外刺耳。 一道剑芒划破诡谲暮色,兽影只待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啸声,粗壮身躯唰地扭曲着应声跌落,四分五裂。 白袍修士负剑而上,拨开层层凌乱草木,借着残阳仅剩的余晖,准确挥落猎物脑袋上那抹羽冠。 羽兽形大胆小,只出没在黄昏交错时分,因其动作灵活又极会躲藏,难以捕捉,头顶羽冠是珍贵炼制材料。 谢折玉于阴影之下悄然而立,黯然光线下看不清神色。 第九十九根,此次任务完成。 月色西沉,夜意朦胧。 白日里,兑换材料的弟子们来往匆匆如流水,天机阁的门槛快要被踏破了。此刻难得陷入沉睡般寂静,门前石阶月色轻柔,只余空明。 门扉虚掩,一位圆脸白眉老者正嗑着瓜子,八卦道袍裹着其圆滚滚的身子,把太师椅塞得满满当当,怎么看也称不上仙风道骨四个字。 一尊八角琉璃柜里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材料,今天的收获直把肥胖老道看的笑没了眼。 忽而,那双肥厚耳朵无风自动,喜笑颜开的弥勒爷瞬间垮了脸,撑着扶手挤下来,哎哟,这个点了还来 尚在自语间,流光已至,稳稳停在门前。 来人轻叩门扉,推门而入,月色流淌在他沉冽如霜的眉眼,白袍如雪缀着尘意,正是自百兽谷归来的谢折玉。 裴长老。 嗓音低沉,犹带着些许历练杀伐后的戾意。 裴乾挤出满脸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羽冠这么快就带回来了? 没想到白衫少年沉默不语,只是把鼓鼓囊囊的储物袋放在了琉璃柜上。 九十九根,不多不少 归一宗天机阁的裴乾长老,人称笑面佛,平日里不怒不惊,常年端的副笑眯眯模样。 此刻,他却心下微惊。 这次的任务便是他分给谢折玉的,羽兽难寻,这个任务难度有多大,老道心里门儿清。 要知道羽兽只在日落月升时分才现身,而谢折玉竟只用了一天时间便完成了,。 不错,这是你此番应得的中品灵石。 大袖一挥,一袋灵石凭空浮现,裴乾胖脸上闪过一丝肉疼,摇头晃脑道,接下来几日,暂且没有适合你的任务了,小谢道长就且回吧。 谢折玉垂眸看一眼沉甸甸的储物袋。 归一宗弟子想要换取灵石,便要来天机阁领取任务。 这些时日,他已在这里完成了不少委派,不同于他人,每次他来,都是裴长老恰巧在阁。 接的任务五花八门,抄录经书、断崖寻药、搜寻天材地宝,无一不是麻烦费事之事。 那又如何,他亦感受到,这些经历反而使境界更为巩固,感悟更深。 只要能变强,继而找到卿卿死亡真相,报仇雪恨,再多刁难也可以接受。 -- 第11页 白衣少年脸色苍白,神情晦暗,将灵石收好,沉沉黑眸中古井无波,多谢裴长老,晚辈告辞。 目睹着远去的人影,裴乾嘟嘟囔囔地关门落锁,心想,要不是尊座指名道姓,越难缠越复杂的任务越要分给你,老道也不会如此刁难你,你可千万别怪老道 圆滚滚的道长被挤的看不清原本形状的小眼闪过一丝精明,他刚刚观其气,没想到短短月余,谢折玉的气息已然夯实,不复之前虚浮。 不愧是尊座,连教导弟子的方式都这么与众不同。 玉衡阁不似归一宗其他地方温暖如春,反倒是一直下着延绵不断的雪。 分不清是落花凋零还是晶莹剔透的雪花,纷纷落在冰蓝色湖面上,消失不见踪影。 风中送来的清浅桃花香萦绕在阁内,四周安谧无声,唯有利剑划破空气的嗡鸣。 谢折玉一袭白袍,手执落星,手腕轻转,剑尖飒然而出,如星影般快速闪动。 薄刃挥洒,有如嘶嘶蛇影,骤然破风;剑意扫出,又如游龙轻梭,无处不在。 他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身心与剑意之中,虽眼前视线剑光交错,思绪却飘忽又清晰,一招一式都随心意而动。 筑基即意味着踏过了修真的一大道门槛,五脏六腑可自由呼吸引入天地灵气,充盈灵意随经脉血络徐徐运转。 谢折玉细细感受着丹田深处那一抹不属于他本体的飘忽意识,随着剑意加深,正缓慢融合进意识海。 不过是人剑合一,又有何难? 一霎,刺眼的星光剑影好似划破光幕,将无声无息纷繁落雪倏然斩断。 白光骤然回挽,乖巧地飞回谢折玉手间。 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浅浅划过他薄唇,转瞬即逝,眼底仍是化不开的阴翳。 落花下的男子白袍翩飞,落星剑环绕其侧,发出一声清脆嗡鸣,适才数道星光剑影骤然凝聚成形。 已然是人剑合一境。 - 锋利剑气划破大片山雾,轻纱般白烟逐渐消散,露出湖畔古树深绿冠顶,掩映着葱茏翠色,有条枝错蔓争相而出。 阴影下一枝树梢,有道人影倚在其上。 有日光倾泻而下,映在她琉璃般净澈的狐狸眼上,似也有光泽涌动。微风拂过粉裙衣袂,宛如神灵降世。 沈卿敛了呼吸,望着不远处执剑翻飞的身影,靠着树干,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莹白细腻的手指无趣地细细捻着一叶绿意,直到谢折玉人剑合一的刹那,动作停了。 她神情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地轻点虚空。 无声无息间,方才还娇嫩如碧的三片树叶,已化为如铁利箭,薄如蝉翼又杀机涌动,碧色残影轨迹诡谲莫测,倏然刺向一无所知的白袍男子。 去势快准狠,奇诡难分。 沈卿剑法正邪难辨,全随心动,若是妖魔见了,怕也要大声直呼太过邪性。 眨眼间,落叶承载杀意,悄然而至。 谢折玉犹自站在原地,只是心下了然,又来了。 自己这位喜怒无常的师尊,传授心法不见踪影,就连修行期间的几处困惑,他也只能去寻林雅师兄解答。 平日里,师尊却好似以折腾他为乐,时不时便突兀出现,每每走在路上,他都得提起加倍心思,防着暗处飞来的袭击。 招招致命,每一击他都需倾尽全力去对待。 这次,看来又是一样的招数。 粉衣少女薄唇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眸中神色透出些许不以为然虽然近日进步飞快,但也不过如此。 而后,突然剑光腾起,白袍翻动,落星剑夺目白光迎然而上,化作迅疾剑影,直刺三处。 正是落叶潜攻的方向。 利剑破开如碧叶身,化去潜藏杀意,树叶颓然无力,只余齑粉扬扬而下。 她略一挑眉,吊儿郎当的小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适才虽抱着玩儿似的心态,飞花未着剑意,但是大乘修士的随意一击,也超出以往小打小闹,也足以悄无声息,破万千障。 而谢折玉竟出乎意料地勘破了。 世人皆传大名鼎鼎的蘅玉道君是天命之子,修炼一途独得天道偏爱。 然而此时此刻,沈卿倚坐在古树枝桠,荡着两条嫩白如玉的细腿,难得收了玩闹神色,静静 望着不远处目光沉郁,抬眸警惕四周的谢折玉。 顽石般无心无情的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一丝棋逢对手的愉悦。 这便是天道偏爱之人吗? 思及系统的任务督促男主练剑,沈卿精致眉眼间带了几分恼意,既然你进步如此神速,本座更要好好督促你了 梳髻粉裙的少女弯了眼眸,心神所至,指尖微动。 古树树影蓬勃蔽日,却在刹那间,整树青葱悄无声息,层层叠叠的树叶受虚空看不见的力道催使,乍然点缀成线,又四散分开,化作漫天冷然飞花,片叶如刀,凝然于空,却诡异地一丝声响也无。 柔软细腻数不清的绿叶化作碧烟,携凌厉无匹的剑意,四散弥漫。树叶根根分明,漫天列影,勾织成网,组成了密密麻麻的无尽剑网。 如玉般纤纤细指轻轻一点,正是谢折玉的方向。 本已停滞的空气开始如水流动,却屡屡有数不尽的破空之声。 -- 第12页 得了指令的霎那,漫天落叶飞花携凌厉杀气呼啸而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沈卿眨了眨狡黠眼眸,薄唇微扯出一丝恶意,这道飞花令,看你怎么躲。 第7章 天师寒 漫天飞花如刀,携厚重灵压与杀意,凝成劲风直面袭来。 犹如神祗之怒,降罚于人间;又似怜爱世人,悲悯洒落圣光。 面前无数锋利叶刀顷刻而至,他已然避无可避。 谢折玉面色微变,手紧握落星剑,眼中透出几分凝重,直觉告诉他,此次不同以往任何一次暗袭。 铺天盖地的威压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他对上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胜算。 那又怎样,走这条路本就是逆天而行,无人可挡,拔剑便是! 落星剑光乍然劈出,在无尽碧色中划开一道冰蓝色长芒 冰封霜天。 男子白衣覆雪,阴郁眉宇间泛起黯然煞气,冷郁肃然道。 刹那间,冰雪随着剑意划破四周,霜雪飘洒而下,将方圆内冻成了冰与雪的白茫茫世界。 刺骨般寒风肆虐吹起皎白如玉的道袍,落星剑寒,这冰天雪地,是剑修的绝佳道场! 白衣拔剑而起,化作冰雪长龙;星光剑意璀璨,冷肃骤然破空。 狂风过后,无声无息,柳叶刀被无边剑意斩散,无力飘落在冰面。 随后,是无数前仆后继的绿光,不可抵抗的杀气,浩如瀚海扑面而来的刀意。 咻 咻 咻 剑光飞舞,绿叶飘落,薄刃如刀,纷繁刺入男子平整白袍,刀刀破口,渐渐地渗出鲜红。 鲜血溢出,谢折玉面若白纸,嘴角渗出黑红色血线,他召回落星,执于右手,内息疯狂运转,冰蓝色剑意化为实形覆于周身,蓦地聚为一束磅礴蓝光正面突破而上。 即便是螳臂当车,鹅卵击石,也要拼尽全力。 再也不能重复当年,那拒绝力量又渺小弱小的自己,面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望着竭尽全力后,仍然漫天袭来的飞花令,谢折玉视线逐渐变得模糊,黯沉眸色如血泛红,这便是他梦寐以求追求的无上力量 如今的他,还远远不够 - 碧色飞舞间,有浅白色剑影如水般漫来,缓缓覆上来势汹汹的无边飞花。一个起落,短暂交锋,剑意与灵压势均力敌,两相骤然消散,无边落木萧萧而下。 一个青袍方脸中年男人悄然站到谢折玉身边。 浅浅绿意落在冰雪上,沈卿静静注视着一切,收回了欲伸出的手。 五脏六腑刀割般痛楚,实在难以忍受,谢折玉蓦地呕出一口血,拄剑支身,强行站立在原地。 来寻师妹谈论道法,没想到恰巧碰上师妹教导弟子。来人青衫覆雪,声音温润,唐突插手,实属歉意。 回答他的是一声不咸不淡的冷哼。 微风温柔拂过谢折玉的面庞,模糊间,他看见漂亮至极的粉裙少女出现在面前,芙蓉面上满是不满,正不耐烦地望向来人。 谢折玉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随即意识彻底落入了黑暗。 一道流光急急降落,林雅第一眼先看向昏迷过去的男子,血流如注面色苍白,他无奈扶额。 见过师叔。 见过苍斗师叔。 行过礼后,林雅心知尊座必然与神意门掌门有要事相商,于是告别二位掌座,匆匆将谢折玉扶回室内。 因而自然也没看见,沈卿左手掐诀归一宗独有的恢复心法,意春风,一道浅碧色光芒倏地没入谢折玉体内。 他打理归一繁杂宗务,但自从师叔收徒以后,修行见解,阅读典籍这些事情,每每谢折玉都是自然而然的来寻他,说是他才是半个师父也不为过。 林雅一时哭笑不得,不知到底是谁的徒弟了。 不过这话只敢心里想想,自是不敢对沈卿多言。 - 山间多雾,玄音亭前苔痕斑驳幽绿。 两道人影执棋对弈。 其中一位正是方才插手消散落叶飞花的青袍中年人神意门掌门苍斗道君天师寒,他视线从棋盘移开,淡淡出声,你输了。 饱满日光穿过古朴的四角亭一角,破碎成婆娑斑驳树影,沈卿坐在棋盘对面,目不斜视地紧盯棋局,金色光影浮动在她紧蹙眉间。 黑白二字搏杀殆尽,黑子一招落点,白子满盘皆输。 沈卿沉浸在棋局搏杀中的思绪回笼,抬眸不服道,师兄每次都仗着年岁大才赢,我不与你计较罢了。 霞光落满她眼眸,话里话外皆是不认输的倔强。 天师寒虽为神意门掌座,早年受道元君沈意指导修行,颇有渊源,因而两人相处一直以师兄妹相称。 不少人暗地揣测,沈意和神意门的密切关系是否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对外人严肃刚直的中年道君,此时眼睛里带着几分无奈和暖意,你实力已在我之上,只是初掌规则,还有几分急躁罢了。 淡粉流凤裙的少女这才眉开眼笑,高兴起来。 那日我本以为你不会出手。天师寒侧目望向远处,玄音亭乃归一宗至高处,云雾缭绕,犹如仙境。 -- 第13页 正是这仙境似的景象,引得无数凡人痴求一生。 他么沈卿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不知如何说起,纠结片刻,吊儿郎当弯眸笑道,闲着没事,收来玩玩。 天师寒哑然失笑,这个师妹他早知道肆意任性,不过道元君去的早,他尚且能照拂几分。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粉衣少女肩膀,温和开口,我观你那弟子进步飞速,却根基夯实,想必你也费了不少功夫。 回想起过去,强迫其夜半练剑,彻夜抄经书等等不堪说出口的种种,沈卿琉璃般眼眸转了转,心虚开口,他是我第一个弟子,那是自然 天师寒看着她信口胡诌,慌忙掩饰的模样,低声笑道,此次前来,除去谈法论道,正好还有一事。 天门异动后,玄天仙山内蛰伏的魑魅魍魉也蠢蠢欲动。他停顿了下,应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妖,可让门下弟子前去除妖斩恶,也能历练几分。 桃花烂漫,云雾缭绕,远目望去,数千万座高峰耸立,广阔无垠天边是一望无际的蓝,而那蓝到极致的深处却涌动着暗藏欲出的妖魔鬼魅。 不知师妹意下如何? 第8章 恍旧梦 一辆朱顶华盖的马车疾驰在大路上,拉车的独角兽玉雪可爱,四蹄纷飞,引得一路尘土飞扬。 黑衣少年背倚车厢,手持碧鞭,眉目冷峻,时不时催动灵兽飞速前行。 小师叔,方才我那招怎么样! 另一边坐着的白袍小道士,五官方正,约摸十几岁模样,正眉飞色舞兴奋道。方才突兀遭遇寒潭蛇妖时,他手脚慌乱下劈出的一剑,歪打正着,正中七寸。 许是太沉浸其中,元宝一时竟也不怕总是冷着脸的谢折玉了,得意洋洋地向这位师叔邀起功来,俨然忘了刚下山时,初逢妖魔,自己紧张得两眼一黑,直挺挺晕过去的窘迫模样。 可惜身旁人目不斜视,沉默不语,不接话茬。 元宝师兄那一剑灵意化形,已经有林师叔几分形意了。 车厢中蓦地传来一道娇声,帘幔掀起,梳着双螺髻,面若春霞的少女探出头来,她发间的粉色丝绦悠悠垂下,无意坠在黑衫少年的肩膀上。 被称作元宝的少年得了肯定,雀跃不已,激动转身,小师妹,假以时日,我早晚会达到师尊一般的厉害境界! 日光灿烂,云霞漫天,淡金色光辉落在少女鸦色发髻上,微风轻拂过碎发。 她歪头娇笑,那是自然的。 那道丝绦随着她的动作清浅晃动。 也不知是偷吃了多少桃花酥,浅浅花香四溢开来。 谢折玉面无表情继续赶车,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已然超出了他的认知。 谁能想到,此刻他身后,笑弯眼不过及笄年华的烂漫少女,是让无数妖魔魍魉乃至三界都闻风丧胆的蘅玉道君。 本座要随你下山历练。 出发前那一日,金乌西坠,也是这般璀璨天色,一向神龙不见首尾的师尊突兀地出现在玉衡阁。 如此斩钉截铁对他说道,不容拒绝。 谢折玉剑尖微滞,看着她发间浮动的光影,漠然垂眸,只觉得不知师尊这次又打了什么主意,总不能是特意为了下山历练也要折磨他罢。 法术变幻间,她变了张容颜,再看已成豆蔻天真少女。 无妨,你若是担心本座的身份引人非议,看本座如此易容,肯定没人能认出来了!少女施法毕,满意地抬起头来,踮起脚凑近他面前。 一刹那,谢折玉呆住了。 沈卿见他竟如失了神一般,也有些吃惊。她竖起食指,戏弄般在他眼前摇了摇,生怕他看不见似的:喂,怎么回事?练剑练成傻子了? 其实谢折玉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 见到这幅面容的瞬间,他漆黑如渊的眸中,眼前人的眉眼,与梦境中的她重叠起来。 恍若间,他呼吸有些急促。 他害怕这场梦会醒来。而他会再次回到那个没有她的世界中去。 - 扬州。 二十四桥边,暖风和煦醉人,夹杂着纷繁青草香气,行人如织如梭。 谢家小郎君新得了一尾折衷鹦鹉,相传极为难得,闲来无事提着金丝鸟笼缓步桥畔。 敢问这位公子,安和堂该怎么走是好? 一道娇软女声蓦然撞进他耳畔,谢折玉抬眸。 第一眼望见的是一双娇俏动人的眉眼。 少女一袭月白素裙,未饰任何簪钗,见他望来,羞涩地抿起嘴角赧然一笑,天真无邪。 小郎君那一刹只觉得任何诗词也形容不出她的美丽,二十四桥无边景色不及她眼眸一分绚丽。 - 恍然回神,他思绪有点凌乱,或许是太过思念的缘故,竟会觉得高高在上对他百般折磨的师尊,那一瞬间竟有点像已故发妻。 谢折玉不由自嘲一笑,自己怕是尚未修道大成,先因为心结太重疯魔了。 黯沉眸色中暖意褪去,再抬首,只余漠然。 - 独角兽乃世间奇兽,可日行万里,顷刻间,谢折玉和沈卿一行已经抵湍急不休的大江沙畔,蹄声戛然而止。 -- 第14页 江水如碧,汹涌翻覆。 小师叔,师妹,我们可乘此舟。 元宝低头在储物袋鼓捣些会,一叶仅仅毫厘的小舟正端正落在他掌心之上。 他将小舟置入水中,一道法诀闪过,小舟倏然化做几丈长,可容三四人身量的精致航船,飘然浮于江面。 师尊送我的,这下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少年不更事,笑嘻嘻道。 三人上船,小舟在恣意江水中飘然而下。 船身晃荡,谢折玉坐于舟尾,眉眼沉郁,静望着滔滔江水。 水流湍急,小舟迅疾而下,两岸景色飞速变化,青山连绵错落,河道逐渐狭窄,浪涛如雪撞于悬崖峭壁之上,溅出晶莹水花。 九曲十八弯,荡的本就晃荡的小舟更是晃得厉害。 蓦地,衣袖微微扯动,他垂眸,入目是纤细如玉的指尖探出船舱帘幔,正紧紧揪着他衣袍一角。 黑衫少年骤然直立而起,轻整衣袍,那袂衣角也随之划出少女指尖,自然扯落。 隐约间,船舱好似传来一声冷哼。 谢折玉抬眸远望,只做未听见。 两岸猿声轻啼,伴着江水冲击嶙峋山石,两相回音苍茫交错,回荡在绵延不绝的峡谷中。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九曲江流自峡口而出,大江再复宽阔,平缓汇入汪洋大湖。碧色湖水静谧流淌,润泽万物。 元宝眼尖,早早望见远处湖畔小镇影影绰绰,掩在灼灼日光下。 再仔细一看,有几米栈桥沉沉探入湖间,一旁落脚小驿站酒旗飞扬,赫然写着清水酒馆。 小师叔,师妹,快看,咱们应是到清水镇了。 言方落罢,小舟眨眼间已飘至栈桥下。 - 酒馆内众人听闻船舷拍浪声,纷纷朝外看去,几桌骤然停了谈论。 只见一个白衣弱冠少年,面容俊逸,率先下船,转身轻拂帘幔,轻声道,师妹,到了。 有见多识广的挑货郎眼尖认出来,低声惊呼道,冰玉纱的帘幔?未免太阔绰了罢! 酒客们听见,个个眼露艳羡之色,冰玉纱是黑市价值上万灵石的珍宝,丝滑柔韧,十分难得。 更神奇的是,冰玉纱虽为织物,投入火中却能全然无损,凡间寻常大户,在炼制最贵重的丹药时,才会用上一匹,用于裹住惧火的珍奇灵药熔炼。 不知何人手笔这么大,竟将这等耐火的奇宝,拿来随便做成见不着半点火星子的船舱帘幔,只当一匹比寻常粗麻布结实的料子裁了,实在是阔绰得有些离谱。 怕不是又有什么大人物下山了? 一时间,吃酒的人们都收了好奇目光,只敢用小心翼翼余光偷偷打量。 航船上又下一人。 一双小巧云丝绣鞋着精致罗袜,率先暴露在众人视野,继而是烟粉色云衫袭流仙裙,双螺髻如云高耸,豆蔻少女眉眼烂漫,明艳不似凡人。 一时间,有人喉结微滑,暗暗吞了下口水。 随其后的黑衣少年,却是眉眼阴鸷,气势冷冽,如冰凤眸淡淡扫过众人,不带一丝感情。 冷意携威压扑面而来,三三两两酒客们瑟缩着收回余光,不敢再偷摸打量。 店老板哈腰谄笑上前,招呼三人落座,不知贵客想要点什么,小店吃食皆有。 元宝兴冲冲接过木质菜牌,走了一路,他早有些饿了。 虽然筑基后辟谷不食也可,但是元宝向来嘴馋,一向喜食珍馐美食。 正待仔细看过菜牌,酒馆角落一桌淡淡人影蓦然落入他眼间。 重华师叔?少年惊喜道,领着冷面男子和美丽少女这两人正是谢折玉和易容后的沈卿走到角落这桌落座。 酒客们暗下啧啧称奇,没想到刚进来的大人物,竟然和角落那个奇怪的女人是能坐一桌的老相识,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 四人围坐于酒馆一角,元宝点过菜,众人沉默不语,竟没人肯挑个话茬。 方才落座,元宝动作快,一个箭步便坐在粗布衣衫少女旁边,谢折玉坐在沈卿一旁,垂眸凝息。 沈卿不经意地打量这名布衣少女,坐近了看,这粗布衣衫看似朴素,实则金色铭文覆于内里,光影涌动下,字符明灭,显然并非寻常衣物,而是珍贵的修真法器。 少女眉眼肃然,自有一股英气。 许是感受到沈卿毫不掩饰的目光,这名少女转过头来。 她目光如刀,冷冷将沈卿全身打量了个遍,方才闭目开口道: 圣灵宗,重华,见过诸位。 此话一出,四周窸窸窣窣的低语瞬间停了,酒客们像是被无形利剑扼住脖颈,无人敢出声。 玄天仙山一共有九大宗门,余下还有一些没什么名气实力的小宗派。 其中神意、离火、圣灵、归一,四大宗均主修剑意。 四宗之中,神意为首,离火张扬,归一低调。 唯有这圣灵宗最为神秘,修剑意更修佛法,崇尚苦修,门人嫉恶如仇,剑下亡魂不止妖魔,还有无数宵小。 沈卿闻言,对着重华明媚一笑,点点头只当作应答。 她转头一瞄,瞬间满心满眼系在邻桌上那盘兔子软糕上,只见邻桌那五岁幼童拿木勺轻拍,栩栩如生的玉兔糕随之震颤。 -- 第15页 看起来真好吃呀 她自言自语着,坐在旁侧的元宝听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继而惊慌地捂住了嘴,生怕折玉师叔不给他好脸色看。 任谁看来,这名馋嘴的少女都是全神贯注落在那兔子糕上。 与外表相迥,沈卿心中此刻却是暗自感叹圣灵果然神秘,首徒天生佛法这消息,竟然瞒得死死的,方观其一眼,小小年纪已勘破第三重无量经,前途无量。 沈卿雀跃地转过头,长睫忽闪,漂亮眼眸被日光折出莹亮光彩,倒映出黑衫少年棱角分明的侧颜。 她桌下的手戳向谢折玉腰间,亮出指甲,揪着一袂衣袖挠啊挠。 少年收紧衣袖,面不改色看向她,眸中苍白晦暗。 少女眼眸弯弯,眨了眨眼,再度扯扯他衣袖,尾音上翘,拖曳起勾人音色,看向谢折玉,小师叔,我想吃那个兔子糕。 声线软得一塌糊涂。 对于自己师尊的下限,谢折玉再次刷新认知,小师叔也亏她叫得出来。 他薄唇微抿,眉头皱紧,蓦地起身。 老板,加一道兔子糕。 - 重华突然冷笑,重重放下茶杯,吓得旁边的元宝身躯一震。 各位乃是修真之人,修行是第一要事。在下看各位修为尚浅,穿戴却是富贵张扬得很,这两位尤甚,生得如此标致,又有珍宝奇饰、绫罗绸缎加身,当真是光彩照人。 布衣少女接着说道, 没想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区区寻常饮食,就将二位的神魂都勾走了,在下已报上宗门姓名,二位却连声招呼也不打,也得先饱了口腹之欲? 重华自小长在圣灵宗,圣灵宗提倡苦修,她也修成了一副无欲无求的性子,唯一的信念便是努力变强,最是痛恨虚有其表、贪图奢华之徒。 此番初遇沈卿和谢折玉,这二人锦衣华服,却看不出几分扎实修为,两人贪吃到忘了自报家门的行为,更让她心生反感。 重华少女年纪,已是圣灵宗首徒,又是天生佛法的资质,很是有些傲气。看在元宝和归一宗的面子上,她才率先自报宗门姓名,但既然对方无礼,她也不打算再以礼相待。 贪嘴少年元宝挠挠头,面上透出一丝无奈之色,只得解释道,这是小师妹玉衡,年纪尚且还小,此番随我和折玉师叔下山一起历练。 沈卿露出怯生生的小姑娘神色,眨巴着眼,细声细气咬唇软声道, 重华姐姐好,我年纪小,姐姐刚说的,玉衡听不太明白。不过,如果姐姐也肚子饿了,让小师叔再帮你点一份兔子糕也行,反正他师尊,就是我们宗主,下山前跟小师叔说了,说归一宗很有钱,和那些穷门派不一样,我们有什么想吃想玩的,尽管开销,等这番历练完,回山上找她销账便是 眼看重华师叔快要拔剑而起了,元宝哈哈尴尬笑出声,抓耳挠腮地想换个话题,试图缓解一下这怪异的气氛。 忽而他脑海灵光一闪,重华师叔也是听闻此地有妖而来? 话音刚落。 客官,上菜咯! 店老板正笑眯眯立于一旁,一一端起酒菜置于桌上。 第9章 探青木 此时毕竟是在外修行,虑及修真之人的端正形象,重华冷哼一声,点头应了元宝的问题,便不再言语。 好好,那咱们就算是一路人了,有重华师叔在,路上还能互相有个照应,挺好挺好!元宝见状忙打圆场道,咱们趁早吃饭吧,今天晚上得到那个村子住下,还有几十里路呢。来,这道菜看着挺爽口,师叔你尝尝 气氛终于稍稍缓和下来,四人在小酒馆饮食一番,继续往山村行去。 - 正值日落时分,夕阳在茫茫山顶苟延残喘,阳光逐渐褪去,暮色中几只黑鸦一掠而过,余下几声凄厉的啼叫。 此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山野深处,到处是高大密集的繁茂树木,巨大的枝叶遮蔽了已趋于残弱的日光,林间更显诡异阴冷。夜间偶有冷风袭来,头顶树叶哗哗作响,在寂静的山间显得格外嘈杂,扰得人心烦意乱。 在密林中穿行多时,沈卿等人终于抵达了传闻中暗生邪祟的山间村落青山村。 明明正是日落烧菜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却紧闭门扉,连一丝炊烟也没有。眼前的村子萧瑟得不像有人居住,寂静得出奇,连呼吸心跳的响动都像被放大了数倍。 突然,黑衣少年瞳孔微缩,猛然回身朝元宝所在方向看去。 与此同时,重华亦闪电般回眸,冷冷肃然道,噤声! 面容尚且有些微稚嫩的少年瞬间心提到嗓子眼,他本就怕鬼,在宗门时,免不了被师兄弟们借这由头取笑。 此刻,他战战兢兢立在原地,脸色煞白,却丝毫都不敢动。 修仙之人的五感比普通人敏锐许多,元宝道行虽浅,此刻紧张得凝神屏息,也听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动静。身边似有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接近的速度极快,瞬间已近在咫尺。 元宝后颈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惨白,笑得比哭还难看: 什什么也没有对不对? -- 第16页 暮色沉沉,几人身影挡住了仅存微弱的光线,相隔几步的距离,已经昏暗得看不清彼此。 玉衡早已躲在黑衣少年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忽而与元宝视线相撞。本就紧张万分的少年撞上小师妹不由自主朝下的视线,心里仿佛预感到什么,唇齿不由自主地哆嗦。 他仿佛僵住了,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向下看去 一条蠕动黑雾化成的触手,悄无声息地绕过衣袍,缠上了他的脚踝,正在收拢。这触手如同阴冷黏腻的黑蟒,飞速攀附而上,引得众人脊背一阵阵发寒。 咯咯少年紧张惊恐到极点,牙齿不受控制地碰撞着。 谢折玉皱眉,凝神掐了个法诀,正待出手。 区区阴魅,竟敢寻上仙家作祟。 一道清朗女声骤然响起。 重华冷然一笑:我佛渡恶! 少女青丝高束,双手合十,闭目观心,英气的五官竟现出几分佛陀的悲悯神色。 金色辉光铺洒而下,宛如圣光降临恶狱。 触手化为数股黑雾,骤然消散在佛法之中。 阴冷无比的寒意倏忽间褪去,元宝只觉得一股暖意覆裹全身,僵住的手脚恢复了知觉,少年急忙靠到重华身边,眼角似有几分泛红。 重华叹气,收了佛法手势,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头。 小师叔,那边好像有个孩子。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卿兀地出声,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微微闪了闪。 谢折玉闻言,下意识看了看玉衡师妹,面上一滞,仓促转头,顺着她目光看过去。 明明少女声音正经,对上她明亮的眼神,那句话落在他耳朵里,却似有一丝细细的线反复缠绕,又甜又软。 他不敢细想其中缘由,慌张点头:好像是。我们过去看看。 众人小心翼翼走过乡间小路,来到青瓦白墙的低矮房屋前。 屋子大门紧锁,谢折玉抬头打量四周,发现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幼童,正趴在房梁上,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这边。 幼童眉眼稚嫩可爱,此时皎月当空,映得他的双眼明澈如雏鹿。 但不知为何,谢折玉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运气凝神于双目,试图看得再清楚些。 见谢折玉望来,小孩刺溜一声,灵活地滑下瓦片,消失在夜色里。 奇怪,这小孩明明看见我们了,也不给我们开门。算了,我去敲门吧! 化作玉衡的沈卿快走几步上前,立在方才那幼童家门前,叩叩轻敲门扉。 连敲几声后,老旧腐朽的木门缓缓从里推开,发出沉闷声响,在这静谧无声的四周,拉长缓荡开来。 吱呀 柴门留出一人缝隙,里面传来一道轻柔女声,细听之下,似有颤音。 哪位? 话音刚落,缝隙间探出半道女人身影,面容姣好,眸中满是警惕之色。 乍一看门外陌生四人,女子脸色微变,就要回身关门。 元宝一心挽回刚入村时被阴魅吓掉的颜面,连忙挡住木门,这位夫人且慢!我们是来除妖的! 少年缓过心神,满脸严肃,之前此地有何异常,还望夫人告知一二。 屋子不大不小,正好三进带着一个院落。 主屋光线昏暗,女人将半台红蜡点燃,如豆灯光跳跃着,照亮室内光景。 她半倚在炕边,垂眸静静望着烛台,一滴烛泪缓缓划过。 女人冷不丁开口。 你们快走吧。 四人面面相觑,玉衡一脸天真,向元宝投去疑惑的目光,又转头看向案桌前的女人。 女人低垂头颅,毫无生气地涩声道:先前也有仙门道长前来,说要除妖。 那后来呢? 元宝急急出声询道。 女人缓缓抬起头,转了转黑沉沉的眼珠,盯向元宝, 后来 - 不知从何时起,村里人都传闻,这青山村里潜藏着妖怪,家家户户皆是惴惴不安,生怕哪天自己家着了道。 人心惶惶之时,有一蓄山羊胡,着八卦袍的中年道长出现在村口小路上。 道长仙气凛然,听闻青山村的怪事后,胸有成竹允诺,定然将那妖魔捉拿,彻绝后患。 村民皆感激涕零,将道长奉为座上宾,尽心供养。 月圆之时,除妖之夜。 众人皆忐忑不安,道长却迟迟不见踪影,实在等不及,有那胆大的寻到其院里,敲门无人应答,只听得细微的水滴滴答声。 众人惊惶,合力推开门。 迎面是一张惨白浮肿的人脸。 道长头朝下挂在房间横梁上,早已气绝多时。两道血泪如壑蜿蜒而下,悬空而落,滴答作响,地上已经淌成小小的血泊,两颗眼珠掉在血泊中,被血泪污染得脏浊不堪。 - 胆子小的元宝听到开门那段,惊惧得向后一仰,险些撞翻了自己的椅子,在场的其他人也觉得浑身泛过一阵寒意。 烛火明灭,光影晦暗,女人的嗓音却冰冷得像在说什么寻常的乡野怪谈。 -- 第17页 若是打着除妖卫道的目的,劝你们快走吧。 她忽而偏头望向沈卿所在,露出诡异无比的笑容: 尤其是像你这样的。 沈卿听见此话,弯眸朝女人无声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又干净。 - 月明星稀,夜间的寒意已经浸透了这间院落。 女人言罢,见劝不动沈卿一行,倒也没将他们直接赶出门,只是不愿让他们留宿屋内。 众人商议一番,都觉得女人刚说的那番话有些诡异,于是决定在院子里临时歇息,静观其变。 重华倚于树梢,闭目养神。元宝本有些害怕,耐不住困意,靠在重华身边树下,头如鹌鹑般轻点,也早已酣睡过去。 火堆渐燃渐熄,间或有噼里啪啦地声响,却丝毫没有吵醒雾蓝色琼帐里熟睡过去的黑发少女玉衡。 谢折玉挑起一根残枝,微弱火势骤而猛起,明灭火光映照在他面容之上,却无法驱散少年眼中晦暗。 这一路上,因着那双几分相似的眉眼,他屡屡失态,变得不似自己。 少年漆黑的瞳仁愈发幽深,他收整纷乱心绪,决定不再想那些失态的时刻。 仰首是如水夜色中淡淡月光,那年扬州的月,也如此刻般明亮。 -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此刻的安静,在这静谧无声的夜,形成极为恐怖的惨嚎,打破了青山村的沉寂。 是村南方向! 重华与谢折玉瞬时起身,急急化作流光,驱剑赶去。 元宝唤醒玉衡,也急急紧随其后。 四人化作的流光直落,停在传出惨叫声的屋院正中。谢折玉迅速扫视一番,眼前的小楼漆瓦飞檐,游廊环绕而上,院子正中有一个小巧池塘,深浅看不分明。 与方才歇息的小院不同,这户似是富庶人家。 此刻,风吹过池中荷叶,凄然地沙沙作响,几不可闻的血腥气被风迅速吹散。游廊悬挂的数盏灯笼在漆黑如墨的夜里,氤氲着血红色的光,在风动之下发出艰涩的吱嘎之声。 众人在外院略略搜查,一无所获,跨步入了内院。 行至内院,血腥味变得浓郁起来。重华眉头紧皱,疾步向血气最浓重的一间走去,手腕一翻,指尖聚起佛法金光,将紧闭的门锁强行破开。 这间看起来是精致摆造的少女闺房,雕漆画玉的朱红色妆台此刻却淌着殷红的血,鲜血缓缓顺着木质纹路淅淅沥沥滴落,房间内到处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腥气。 有一妇人早已瘫软在漆黑雕花扶手凳上,神情崩溃如疯魔,紧紧揽着一旁犹带稚气的幼女。 妇人浑身绵软瘫坐,唯有双手使劲攥紧了怀中幼女的衣物,手指与手掌的连接处压迫出了青白的骨节颜色。 重华似是目不忍视,低眉俯身,试图将妇人的双手掰开,把幼女抱出。 妇人惨叫一声,试图抵抗,然而似是已经力竭,随即尖锐嗓音变了腔调,低低如泣如诉。 求求你们不要 谢折玉皱眉,顺着血迹一路看上去。 妆台正中间是一笺普普通通信纸,洇在鲜红血泊里,却未沾上半点血色。上面黑色着墨,大字写着 聘书。 第10章 红衣歌 翌日清晨,山间云雾缭绕,白茫茫的雾气掩住了青山村家家户户,昨夜血腥诡异的诸般仿佛都未曾发生过。温柔清浅的日光斜斜于密林穿梭而过,破碎成明朗的点点微光,空山寂静无声。 不会真的有恶鬼娶亲吧! 元宝忽而从树上跳下来,正说着嘴也不停,又拿起一颗新鲜欲滴的碧绿净璃果,丢嘴里嘎嘣一声。 同时还不忘再拿出一捧,小心翼翼凑到闭目凝神的英气少女面前,乖巧道: 重华师叔,吃果子。 自打昨日重华大显神威,将即将命丧阴魅之口的小可怜千钧一发救下来,元宝便满心满眼都是有如神明的救命恩人,再盛不下其他。 沈卿看着小少年略显羞涩尚不自知的眉眼,长睫如扇,忽闪忽闪。 怕是等不到历练结束,小雅这宝贝小徒弟要心不归家,一心随美人去咯。 少年青涩,忍不住想让人调笑几分。 她懒洋洋地倚在水蓝色帐幔里,软声道:真的有哦,而且还有专门找元宝师兄这样唇红齿白小少年的妖鬼。 小师妹,你可别吓我! 元宝猛然一惊,急急言道,重华师叔,折玉师叔,你们见识多,玉衡肯定是在胡诌对不对? 他眨巴着眼,却只见两位师叔眼观鼻鼻观心,对他的提问置若罔闻。 少年见状,嘴上自是不信这般说辞,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瑟缩,又往束发少女旁靠了靠。 山雾间忽然飘起一丝炊烟,不远处的人家有了烟火气儿,正烧柴煮粥做早间的吃食。 香气顺着轻荡雾气弥漫至少女这边,如玉鼻尖儿微动,肚子随之恰到好处地咕噜一声。 沈卿撩起帐幔,悄悄摸到谢折玉一旁。 谢折玉五官本来就极为优越,此时,他倚站在葱郁树下,黑袍衬得少年人身形颀长如青松挺拔,又像是出鞘利剑,带着沉郁如霜的锐气。 小师叔,我饿了。 -- 第18页 少女眼眸如星,娇娇看着他。她的声音明明离得很远,却好似贴着耳畔传来,软软的,还带着弱气。 谢折玉闻言,眉头皱起,含着一分薄怒睁开眼,正待与自己毫无底线的师尊辩驳一番,她总这样娇声软语地唤自己小师叔是否有违仙界师德 方才起身时,少女手臂软肉轻划过草木枝芽,眨眼便起了道红印子。 那抹艳丽的红就这么突兀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树影斑驳打落在他淡漠眉眼,望着自打下山后就好似变了个人的师尊,谢折玉一时语塞,不动声色地撇开了眼。 少年欲说还休的神色,和目光刻意的游离,尽数落在沈卿眼里。 不知为何,沈卿突然也感觉手足局促起来。 三界皆知沈卿张扬,行事恣意无拘,嬉笑怒骂毫不顾忌所谓分寸,对她而言再寻常不过,然而人人畏她、惧她或是敬她,却从没有什么人曾经在她面前露出过少年这样无可奈何的神情。 突兀地,一个精致小巧的食盒出现在沈卿面前。 沈卿匆匆打消纷扰的思绪,打开一看,食盒中盛满了她喜欢的甜糕。她抬头弯眸一笑,那黑衣少年却已转身走远了。 一道冷哼倏而响起。 束发少女正抱着双臂,拧紧的眉心紧皱,正看向这边。 即便经过一天短暂的和平相处,重华依旧看不上这个所谓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师妹。 修真当逆天而行,怎可贪图享乐,被物欲裹挟! 沈卿歪头正对上少女不喜的目光,突然起了玩心,她后退一步倚在树上,娇娇叹息了一句,想来重华姐姐也不爱吃这些无用吃食,那玉衡就勉为其难地一个人全收下啦。 重华冷笑一声,正欲开口。 月圆之时,正是今夜。 黑衣少年垂眸安静立于树下的一角阴影之中,陡然出声,打断了少女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听到此话,元宝想起前夜听到的道长除鬼的故事,一个激灵跳了起来,那那岂不是今晚伥鬼就要来了! 日光渐渐爬升,明灭间绯光映在谢折玉如墨黑发上,泛起星星点点的光。 他挑了挑眉,冷然一笑,这等邪魔妖鬼务必除尽,来了难道不是正好?省得去寻。 黑衣少年按着腰间的落星剑鞘,落星剑与他心意相通,从鞘中传来低低的剑鸣声。 谈话间,一阵微风轻拂过层叠树梢,带起一片枝叶哗哗作响。 金色辉光倾泻而下,静静落在双髻少女如玉脸颊上。 沈卿将甜糕扫荡一空,愉悦地勾起嘴角,笑弯了眼,折玉师叔所言极是。不过玉衡总觉得,这阴鬼装模作样地下了聘书,大费周章,却只劫了一户人家,还放过了这些普通人的性命,实在不合常理。我们要是莽撞出手,打草惊蛇,万一藏在背后的幕后黑手跑了可怎么办呀? 有什么直说,莫要藏着掖着。 重华急性子,按捺不住追问道。 吃了甜糕心满意足的少女眉眼舒展开来,娇媚狐狸眼尾上挑,琉璃般眸子里泛着清浅细碎的辉光,她抿唇轻笑,尾音绵长,带着几丝柔软的入骨甜意。 玉衡有一计,重华姐姐听我讲一下,好不好呀? - 夜半子时,月圆无缺。 与伥鬼结阴缘的那户许姓人家两扇朱红色大门正紧闭着,在昏暗夜色中格外醒目,屋院整体的棱角却被浓雾遮盖,看不真切,在雾中像一尊沉默的黑色巨兽。 幽风如泣,深深浅浅的白雾笼罩着整条小巷,惟有飞檐的翘角能借着月光稍稍看得清楚些,可明亮的月光坠入这白雾也变得迷蒙起来。 整个青山村此刻静得如同鬼域。 忽然,巷道深处传来银铃清锐的叮叮声,混着数道凌乱的脚步声,巷道狭窄,细碎的声音在墙壁之间反复回荡,霎时响成一片。 如有耳力好的人在场,恐怕会吓得魂飞魄散那脚步声过于轻盈,细听之下便知绝非正常人类的脚步声,却像是有什么虚空中的东西在急促地摩擦着地面行进。 脚步声裹挟着银铃的脆响,逐渐逼近许府的大门,尖锐刺耳的唢呐乐曲在这片嘈杂声响中若隐若现。 一切声音在许府门前戛然而止。 霎然之间,空荡荡的大路上凭空浮现一台大红彩绸绣丹凤朝阳的花轿,八道人影抬着吟歌轻舞而来。 仔细看过去,抬轿的却是条状的人形黑影。黑影骤然抬起头,扁平脸上竟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人皮包裹着头颅。原本嘴巴所在位置的人皮缓缓咧成一道丝线,不断鼓动,发出尖细阴森、时断时续的吟唱: 迎新娘喽! 鞭炮噼里啪啦炸响,唢呐嘹亮,愈发高昂。 伴着尖锐唢呐拔高霎那,许府所处的空间突然扭曲,所有的一切被蓦然翻滚的浓雾吞噬。 天翻地覆,阴阳倒转。 黄道吉日,新娘归家 无面人影齐齐尖声笑道。 转瞬间,一位凤冠霞帔的少女已坐于在轿内,头顶精致刺绣流苏红盖头,微微随轿身晃荡,如血般红唇若隐若现。 -- 第19页 花轿四面张贴着诸多囍字,轿外锣鼓喧天,唢呐高亢,少女一声不发,唯有流苏幽幽一起一落。 无面人脚步翻飞,带的轿身如飞,短短几息,已出数十丈外。 卷帘飞动,露出夜色一角。新嫁娘安静转首,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撩起红盖头,抬眼看向窗外。 入目空无一物,唯有一片惨白 一张没有五官的人脸贴在四方轿檐上,平整光滑得没有一丝褶皱,将本就窄小的轿窗挤得严严实实。 本该是眼睛部位的人皮与少女黑眸沉沉视线撞到一处,人脸下端骤然咧开一条血红色的窄缝,再度尖锐出声: 新娘归家喽! 与此同时,红轿借着扭曲的时空,已离开青山村,正在深山的茂密丛林中迅疾如影穿梭。 最终,喜轿稳稳停在一处府门前,门口张灯结彩,悬灯挂坠,暗红色镶漆大门敞开着,牌匾上刻着梅府两个血色的大字。 四周嘈杂唢呐声停了下来,八道尖细人声齐齐诡笑道: 吉时已到,请新娘落轿! 虽是尖锐笑声,却不带半分笑意,只听得幽幽鬼气,森森阴冷入骨。 轿厢内却毫无动静 ,四周鬼影涌动靠近了几分,看着似要把花轿吞噬殆尽。 请新娘落轿! 道道瘦长鬼影面皮上,一线血红裂口拟作的笑容被抹去,鬼影紧盯着轿厢,似是齐齐快贴到轿身上,冷冷道。 与此同时,漆黑的雾气从四面半方涌入本就不大的轿内,如触手般试图爬上少女喜服之上。 如此盛情难却。 一道平淡至极的声音自雾气笼罩的轿厢内响起,带着无尽冷意。 紧接着,凛然落星剑气腾空而起,化作数道星光,驱灭翻涌而来的黑雾,剑意所至之处,如星辰坠落,鬼魅无处可逃。 红轿四分五裂。 轿中人随之翩然落地,阴风鬼哭,红衣翻飞,凤眸沉冽如霜淡淡扫过四周,目光不带丝毫温度。 这新娘正是谢折玉。 薄唇勾起极细微的弧度。 便依你所言。 第11章 入梅府 鬼影在落星剑意威压下轰然消散,却随着阴雾缭绕,又飞速再度凝聚出与原般无二致的瘦长模样,不多时便纷纷出现在原处。 嘎吱嘎吱 它们僵硬地缓慢转动脖颈,不约而同地发出艰涩的声响。 八张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诡异惨白面孔愈来愈近,嘴角同时弯起阴冷的弧度,不带一丝笑意,机械重复道: 请新娘子下轿! 谢折玉心道不妙,死死盯住眼前的鬼影,飞速思索着对策。 这些鬼影与阴雾相连,在阴雾中似乎极快就能复生如初,即便是落星剑这等神兵,普通的挥斩也只能遏制鬼影的行动,无法彻底祓除这些邪祟。何况以一敌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鬼影见新娘子半天不动,僵硬地踏出节奏一致的步伐,缓缓上前,想出手强行将其推入大门内。 梅府大门正洞开。今夜是十五月圆夜,天空中没有云层遮蔽,按理说月光应当将大地照得一片雪亮。 可诡异的是,谢折玉望向梅府门内,却好似幽冥鬼域一般。 他目光微冷,反手斩出一道剑光,寒意涌出,缠上离得最近的一道鬼影。 咔嚓一声,鬼影冻成冰柱,化作冰晶骤然碎裂。 与此同时,冰晶从四面激射而出,飞入滚滚阴雾之中。 落星寒芒暴起,将剩余的七道鬼影再度灭除! 伴随着冰柱碎裂的声音,阴雾沉寂了片刻。 谢折玉紧握着剑柄的手臂稍稍松弛下来。他从未试过驱驭落星剑一次拟造这么多寒冰剑意,方才的剑法对修为消耗极大,已是兵行险着。 然而,眨眼之间,浓雾中又走出无数一模一样的瘦长鬼影,神色木然地诡笑着: 请下轿! 数不清的恶鬼呓语犹如在耳边低喃,渐渐地,汇成一股尖锐庞大的啸音直冲红衣少年而去。 谢折玉只觉得识海骤然遭受一击,如万蚁噬体,剧烈疼痛四处漫来。 他竭力定住身形,咬牙支撑,唇齿间泛起带着铁锈气的血腥味。 少年晦暗眸光猛然一沉,落星出鞘,星光骤起 碎星辰! 灵力飞速运转,极力催动之下,落星化作漫天闪烁星光,携星辰之力朝茫茫鬼影袭去。点点星光如有千斤之力,在条条鬼影之上飞速聚于最薄弱的一点,瞬间爆发出星辰碎裂般的雪白光焰! 转瞬之间,方才还阴气膨胀的鬼影迅速干瘪下去,伴着凄厉不甘的幽幽鬼哭,万千鬼影一息间归于虚无。 阴雾散去,圆月再无遮掩,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映照出梅府本来面目。 朱红色大门直直敞开着,府内梁柱皆以朱漆涂刷,灯火通明,犹如巨兽张开血盆大口,静等着猎物闯入。 倏而,三道流光一闪而至。 最先入目的是黑发少女一双澄澈分明的眼睛 ,沈卿正笑意吟吟地看着他,歪了歪头,娇娇地翘起嘴角: 小师叔不愧是尊座首徒,落星剑法实在是精妙绝伦,把玉衡都看呆了。 -- 第20页 月色在冷风中摇曳,少年穿着殷红如血的嫁衣,如墨般黑发倾泻而下,将苍白晦暗的脸藏在深深的阴影中,唯有一双凤眸沉冽如霜,正冷冷地看向她。 - 深山老林,若是想要找到伥鬼老巢,自然是以身为饵最好。 因着日光直晒,少女狐狸般的双眸微微弯了弯,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元宝师兄怕鬼,玉衡体弱。 沈卿抬眸,微笑着用手卷起一边如瀑长发,嘴角勾起一抹娇媚的弧度。 重华姐姐佛法正气太过明显,伥鬼恐怕还没近身,就先被姐姐吓跑了。所以,玉衡觉得,没有人比小师叔去当这个饵更合适的啦! 少女歪头,冲着他眨眨眼睛,嘴上说着请求的话,拖长的尾音却是明晃晃的威胁语气。 - 梅府门前,四人汇聚。 谢折玉心下泛起一声冷笑,果然师尊即便是下山,也要挖空心思般折磨于他。 不过。 他垂眸,神识探入茫茫识海,方才使出碎星辰,竟无意间发现剑意化作星辰,可吸收阴雾转换为灵气以供催使。 此刻的识海,星光璀璨,灵气充盈。 不论师尊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哪怕让他以身作饵,根本就是罔 顾他死活的恶意驱使又如何。 越过此番险境,实力能增强至此,旁的便都无所谓了。 成功逼迫男主独身探伥鬼,咸鱼修仙进度8%。 一道久违的机械声自沈卿识海响起。 少女眉眼弯弯,只如未察。 - 梅府之大,超出四人想象。这座府邸内房间多得仿佛无穷无尽,然而众人一连探查了十几间,房间内却都空无一物。 推开第十三扇门的时候,元宝终于忍不住垂头丧气,懊恼出声: 又是空的会不会,这些伥鬼只是在耍我们? 无人应答,只有腐朽的门扇在冷寂夜色中吱嘎晃荡。 谢折玉微微皱眉,蓦然,落星发出淡淡冷光,一闪而逝。 人剑合一,心神相通。 他骤然回首,望向身后西侧。 一栋破败的木楼伫立在西侧院墙内,旧日飞檐斗拱已然坍塌了大半,木楼外杂草丛生,在摇曳的灯影下,疯长的绿色藤蔓像是在疯狂吞噬这座残破的木楼。 夜风拂过,吹起地上无边杂草,空气中似乎有人在发出呜呜的悲泣之声。 楼里一道女声轻飘飘而出,诡异阴冷,陡然低低冷笑起来:新娘子没来,反倒是来贵客了。 何何人在此作祟! 元宝大着胆子,出声呵道。 谢折玉无意看这装神弄鬼的一幕,掐诀起落,一招凌厉剑意破空而去,瞬间将危楼击得粉碎,落木伴着腐朽之气萧萧而下。 诡异的一幕随之发生,木楼所处的角落,夜幕粉碎,暗影凌乱,一道婀娜的人影渐渐由远及近从虚空中浮现。 人影身披一袭如血红衣,整张脸掩在铁灰色的迷雾里,只能看清来人嘴角正弯起一抹奇异的微笑。 欢迎来到梅府,我尊贵的客人。 第12章 星火坠 迷雾中的红衣人影逐渐清晰,那是一个缓步而来的女人。女人左手提着一盏古旧的青灯,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微光将她身周阴冷的黑雾稍微驱散了些,可是当你仔细看着这个女人,还是会感到脊背上传来幽幽的寒意。 女子止了步,站定在众人前几尺的距离,她漆黑的长发在背后整整齐齐地垂落,外衣在青灯的映照下显出丝绸般的光泽,鲜红艳丽如血。 竟是仙门中人?女子声音娇媚入骨,却带着丝丝诡谲,还算有几分胆识,竟敢以身作饵,怪不得我的鬼奴死伤殆尽。 你你!我们来之前,就听说青山村尚未及笄的少女屡屡失踪,原来是你在作祟!元宝听得红衣女鬼那样漫不经心的语气,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颤声急急质问道,你这恶鬼!将她们都怎么了? 怎么了?阴风拂起长发,露出女子苍白青灰的脸,唯有薄唇如血,她缓缓伸出舌尖轻舔唇角,似是回味无穷,继而低低笑起来,她们很好啊,少女年华转瞬即逝,容颜易老,我让她们永葆青春这不好吗? 所有人在这一刻看清了女子的面容正是前夜他们敲门探访遇上的诡异妇人。 你果然是幕后之人,青山村作乱的妖祟!重华毫不迟疑,左手掐佛法心诀,一道金光破空而出,直朝红衣鬼影袭去。 她用的是圣灵宗的秘法,灵力强横无匹,若是寻常魑魅魍魉,被金光照耀的一刹那便会灰飞烟灭。 然而女鬼只是轻笑,她将手中青灯悠悠摆荡,在空气中荡出圈圈涟漪。重华聚出的金光尚未靠近她,这些涟漪竟轻柔地将光芒吞噬殆尽,转眼间已不留一丝痕迹。 重华神色凝重几分,收紧身形,摆出防御的姿势:那盏青灯有古怪。 月圆之夜,既然没有新娘子,仙门中人的血肉也是大补。暗夜里,女鬼青白面容上浮现诡异笑意,阴寒入骨的惨白眼眸中闪过妖冶光泽,竟转头看向沈卿位置,幽幽开口,小女娃,让你走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闯进来。 -- 第21页 女鬼娇柔的笑容说不出的古怪惊悚,她显然是盯上了年纪不大的玉衡。 今夜,你便留下来罢。 刹那间,重华和元宝似是心有灵犀,身形一闪,顷刻护在玉衡左右。 瞧把你们吓得。青灯夜影下,女鬼低低笑出声,那好,今晚,你们谁都走不脱。 英气少女不由皱眉,迅疾念出一道口诀,刹那间佛光大起,化作一道无形屏障笼罩在元宝与玉衡身周。 元宝,护好你们自己! 呵。红衣女鬼嘴角泛起势在必得的笑容,青灯如豆般火焰似被什么催动了一下,剧烈晃动,随之轻荡出四朵幽幽青莲,轻飘飘朝四人弥漫而来。 浓得化不开的阴气缠绕在青色火焰上,暗含着凌厉杀机。 倏而,数道剑气绚然而出,化作星光长龙,又如雪亮雷电,直直刺向莲火与鬼影。 红衣少年衣袍翩飞,黑眸沉寂如夜,落星已然出鞘。 嘻嘻,剑气对我无用。女人对迎面而来的凌厉剑气竟不闪不避,只见青莲鬼火迅疾移动,迎上落星剑意竟将其悄然吞没。 何必挣扎呢,不若做我鬼奴,不死不灭。 一声冷笑蓦地响起,谢折玉眉间阴鸷冷厉,孤魂野鬼,也敢大放厥词? 少年周身灵气暴涨,全力催动落星,无数星辉霎时闪现,一息汇聚成七颗璀璨星辰。 星辰落在七个不同方位,绚丽星辉闪烁,携灵气如剑勾成如织入网,形成凌厉剑阵。 北斗落星阵! 一旁的重华守在元宝与玉衡两人一侧,惊讶出声。 此阵并非单纯的剑阵,而是借剑意驱动星辰之力的天象法阵,对设阵之人的阵法造诣要求极高,没想到谢折玉不过一寻常筑基修士,竟已参悟入心。 北斗剑阵之内,星芒交叉汇聚,将鬼影困缚其内。 刹那间,星光伴随剑气,朝正中间直射而去。 少年面无表情催动剑阵,眼神冷厉: 星火坠! 星辰粲然如柱,刹那穿透浓雾,直直射向暗色苍穹,与穹顶的七星颗颗对应。骤然,无数星火划破夜空,流光直下 星辰携天火坠落,万物不可挡! 啊方才还不疾不徐的女鬼蓦然发出一道惨叫,仿佛受到无尽重创。 剑阵运转,生生不息,星辰之力如水漫去,将阴森鬼气尽数吸收转换成精纯灵力。 本可怖异常的古旧青灯,此刻残喘明灭,跳跃灯焰中现出幽幽鬼影,女鬼不堪天火灼烧之痛,尖叫着在火焰中挣扎翻滚。 不女鬼不甘的尖叫声中,不断发出怨毒、愤恨的怒喝,却在天火与剑阵双重威力之下毫无反抗之力。 不可以!鬼影渐归于透明,逐渐消散之际,她用最后的力气不甘绝望出声: 梅山未死,我不可! 凄厉鬼哭戛然而止,女鬼不甘的余音久久回荡在空寂幽森的偌大梅府之中。 红衣消散,再无影踪。 无数阴气转换为的充盈灵气转瞬化作星芒点点,钻回谢折玉体内,他垂眸细细感受识海波动。 此番运用北斗落星阵,加之以星火坠,他已经能细微感受到突破的那丝门槛。 咸鱼修仙进度10%。 机械声如约而至,响彻在沈卿脑海。 她垂眸敛去眸中神色,这般结局,倒是也不枉之前她把阵法要术无意间落在藏经阁显眼处了。 鬼影散尽,梅府中的空间波动也平静下来,女鬼化出的木楼与无数房间都化作一缕白雾消散。在月色之下,梅府的院子里显得很是破败萧条,野草疯长,覆住了鹅卵石小径,但看起来只是寻常凡间破落门户的景象,再无半点阴森鬼气。 方才多谢重华师叔。 元宝经历这番鬼魅异事,尚未缓神,急朝英气少女道谢。 谢谢重华姐姐,刚才玉衡真是吓得够呛。 黑发少女亦娇娇附声道。 看着两人眼中的感激之色,束发少女眉眼间闪过一丝赧意: 不不必谢我,此番全靠折玉师弟剿灭妖鬼。我们都都应谢他才对。 风中传来元宝嬉声笑语,四人身影踏出梅府渐行渐远。 墨色碎发遮住少女娇俏眉眼,垂下淡淡阴影。 蓦然,琉璃般左眸兀地变成灰白,她回头,坍塌小楼一道黑影闪过。 抓到你了 沈卿微微翘起嘴角,苍白瞳眸深处是无尽的冰冷无情。 第13章 清水镇 妖祟既除,此间事了。 与红衣女鬼一战过后,待沈卿等人再度回到青山村,已然是翌日清晨。 放眼望去,村口的参天大树葱茏繁茂,日光穿过密密匝匝树叶层,被斑驳成细碎光点。 安静祥和的小山村炊烟袅袅,恢复了往常平和模样。 元宝狠狠吸了口空气中弥漫的饭菜香味,眉眼放松道:等我修为有成后,定要去凡间住上一段 话犹未尽,他瞥见黑衣少年一个起落,已经进到那女鬼先前居住的小院里,疑惑道:折玉师叔? -- 第22页 谢折玉心神散出,扫过院落,空无一物,眉眼冷冽道:先前那妖鬼带有一名幼童。现在妖鬼已经入灭,幼童却不知去向,只怕有蹊跷。 吱嘎一声。 小院相邻人家门扉半开,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太颤颤巍巍慢步走出来,看见一旁站着的四人,目露警惕之色。 夫人,冒昧向您打听一下,这家的小公子哪里去啦?沈卿乖巧问道。 她皮肤嫩白如玉,眼睛澄澈明亮,不笑时眉眼也有明媚笑意流淌。 老妇人看了心下生喜,戒心也淡去几分,你们来晚一步,梅娃子一大早就随他爹去镇上了。 梅娃子梅? 一直静默不语的重华骤然抬眸。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昨夜伥鬼灰飞烟灭之时,最后提及的那个人名正是姓梅。 老妇人皱眉,你们既是寻人,怎地连姓名都不甚了解吗? 沈卿眼眸睁大,朝着老妇人微微一笑,请教夫人,梅娃子父亲可是唤作梅山? 老妇人面皮抖动了几下,轻轻颔首,却是无意再与他们继续谈话,转身回房去了。 流光迅疾几个起落,远处湖水漫蓝,折射的日光清清浅浅散落在碧波上随意荡漾,四人已是回到了清水镇。 古朴小镇,风景秀丽,江水环镇而下,夕阳余晖在江面挥洒出暖金色的光斑。 正值日落时分,天色将晚,大街小巷来往的行人却穿织如梭,热闹异常。街上来来往往的既有修仙之人,也有寻常凡人。 玄天仙山虽是外人口中的修真界,但是也有不少凡人在仙山界内居住。尤其是那些天分有限,难入仙门之人,往往不甘心身为凡人活过一世,因此大多四散分落在玄天仙山界内的各处小镇和村落里,代代繁衍,以期浸染几分仙气,能让家中出个好苗子,再拜入仙门。 四人沿街搜寻了一阵,却不见梅娃子的踪影,拉住路人询问是否曾听说梅山此人,路人也都一脸茫然,只作摇头不识。 离了青山村,一时竟失了梅家人的踪迹线索。 行至一处摊儿前,摊主的稻草架子上串着各种憨态可掬的糖画,丝丝甜香味漫入沈卿鼻尖。 她止步不前,下意识便揪住黑衣少年一袂衣角。 少年目不斜视,只当做没看见。 沈卿揪着他衣角不松手,俨然有不买不挪窝的无赖之势。少女长睫一眨一眨,水汪汪的眼眸盯着他看,嫩白的脸颊泛着娇娇笑意,她一袭粉衣,小镇熙熙攘攘的烟火气笼在她眉眼之上。 谢折玉有些恍神。 周遭鼎沸人声变得模糊不清,他鬼使神差地上前。 两面糖画。 一道阴郁低沉的少年声音响起。 沈卿得了糖画,眉眼弯弯,闲步四下好奇张望,似是偷溜出来游玩的凡间少女。 重华心系那不见踪迹的幼童,担心再有妖鬼作祟,亟欲寻到梅山,却遍寻不得果,早已心下焦急,抬眼便是这番景象。 她脚步顿住,重重咳嗽几声,冷然出声: 玉衡小师妹如此气定神闲,想必是对梅山踪迹已十拿九稳了? 沈卿讶异:重华姐姐何出此言,玉衡修为低下,必是不如二位师叔和元宝师兄的,又怎会知晓那梅山去了哪里呢? 你一路上口口声声自称修为不足,这几天在青山村屡屡身处险地,你却神色自若,就像一切早在你计划之中。他们两位或许并未察觉,但我知道你如此处变不惊,绝不是什么初入山门的弟子。重华眉间紧锁,再度出声: 那红衣女鬼的同伙尚未抓到,你却拉着谢师弟在这闲逛,怕不是在给那些妖邪逃跑拖延时间?既然你称我一声姐姐,那今日我便唐突代行一下,试试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话音未落,剑已出鞘,杀气汹涌而来。 沈卿眼帘抬起,眸中掠过一丝暗光。 一贯天真稚气的脸上神色莫名,她似笑非笑地望向那一身正气的英气少女。 沈卿神色变化的一刹那,谢折玉立有所觉。 往日每每师尊心情不好,对他痛下狠手之时,便是这样一般模样。 以圣灵宗门人嫉恶如仇的性子,重华一时心急,误将玉衡疑为伥鬼同伙,其实不难理解。 但她竟不由人分说,便向身边同伴下了杀手,此举显然激怒了师尊。 思及那杀意凛然,毫不客气的种种杀招,以及沈卿深不可测的修为和阴晴不定的性子。 她若出手,重华必定九死无生。 轰 重华持利剑,本已聚起金光杀招向沈卿袭去,然而金光化作弧状,在半空中与一道星光意外相撞,发出轰然声响,继而如烟消散。 随着空气中的余波漫去,黑衣少年面色冷然,执剑挡于沈卿之前,抿紧薄唇,黑眸沉冽如霜。 玉衡年幼贪玩,还望师姐见谅。 - 日落时分的清水镇云蒸霞蔚,江水绕山郭,青山碧色。 街巷上空隐约有剑影划过,路人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修仙之人,一言不合打斗之事,时有发生。 -- 第23页 两道人影迅疾如电,残影转瞬即逝,凌厉无匹的剑意在璀璨红霞中映出如锋寒光。 一袭黑衣的谢折玉眉眼淡漠,他初入仙门,竟在此战中丝毫不落下风。 沈卿手里的糖画还未吃完,嘴角扬起的弧度还凝固在唇边,事情发展到这般模样,实属她意料之外。 元宝初始讶于二位师叔突然动起手来,看着看着却满心思绪沉浸在佛法与剑意相碰撞的玄妙之中。 沈卿亦是,她认真望着身影翩飞的二人,眼眸中细碎流光淌过,打从心里由衷感慨,谢折玉不愧是话本子里的男主,少年人的漂亮眉眼,竟比他身后的青山碧水更让人挪不开视线。 忽而,风声大作,狂沙肆行,直吹得行人睁不开眼。 几息之间,风停沙褪。 粉裙娇俏的少女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不见踪影。 唯有浮空之中泛起点点涟漪,尚未褪去。 别打了!小小师妹被妖怪捉走了!元宝急出汗来,大声喊道。 剑光佛影戛然而止,两道身影急急落下。 怎么回事?重华急声询道。 就在方才,你们打得正起劲,一阵妖风,小师妹她就不见了。元宝双眼红红,似是快要哭出来。 重华面上显出几分自责之意:是我的错,心急过头了,只顾与折玉师弟交手,才出了这般差错。 她微微皱眉,神色有些凝重。不论玉衡是不是妖鬼同谋,她现在十有八九是和妖鬼在一处,我们务必得速速寻出梅山他们的踪迹。 在场三人,知道玉衡乃是沈卿易容的,惟有谢折玉。但见重华如此言之凿凿,他默默收剑入鞘,并未向另外两人多做解释。 这个我来! 稚嫩少年收敛神色,一瞬间似变了个人,手指上下翻飞画出一道复杂至极的法诀 神鬼若现,无出我踪! 术法结成之时,八卦虚影如实,骤然浮现在虚空之中,道法携阴阳之力,缓缓旋转。 忽而,空寂无物的阴阳术法上,现出一道若有若无、亟尽消散的幽幽黑气。 元宝修为尚浅,强行驭使秘术,且对方实力远胜于他,但此刻他却毫无惧色。少年嘴角蓦然渗出一丝鲜红,灵力全力催使而出,那缕黑气缓缓现出一道浅浅踪迹 指向正南方。 气息正与昨夜红衣女鬼如出一辙,元宝急急倒出一粒回灵丹吞入口中,是清水酒馆方向! 未多言语,三人化作数道流光,朝正南而去。 谢折玉驭使落星缀于最后,垂眸思忖。只此时沈卿凭空消失,她修为世间已鲜有敌手,相比是另有筹谋。 想起那夜许府幼女遇险,许母绝望入骨的神情,少年黑发低垂,敛去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冷冽之色 落星剑下,妖鬼必诛!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清水酒馆那抹旗子依旧在风中猎猎,店内几处方桌正坐满了人,推杯换盏间,酒客几杯黄粱下肚,高声阔论。 三人假作不经意般随意落座,却只听得一道醉醺醺的声音响起,顺着来源看去,是个年约四十的壮汉,显然是喝多的模样,梗着舌头粗声道: 梅老弟,打包一份酱牛肉,省得明日你回山里,俺嘴馋的时候没肉下酒吃。 梅老弟?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收回目光,放出一抹心神悄悄观察。 只见壮汉同桌的酒客,年纪稍微小些,似是不解问道:自五年前我来清水镇,梅老板便一直在此,怎地,不成想却不是本地人么? 壮汉面色黝黑,借着酒意高声开口答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我这梅兄弟,原是猎户出身,近几年才来镇上经营这酒馆。你们可别轻看了他,人家可是在那青山村,娇妻幼子相伴,快活似神仙啊! 思绪快如闪电,瞬间便理清那酒醉汉子话里的线索。 青山村,娇妻,幼子,梅姓老板。 元宝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那夜阴森鬼气似又卷土重来。 客官,可是要点些什么吃食?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在他耳畔。 元宝战战兢兢抬头看向身旁。 酒客口中的梅老板正笑眯眯立于一旁,笑成一条缝的双眼诡异的和初到清水镇那日,丝毫不差重叠起来。 第14章 珠与玉 滴答 一滴粘稠的血珠滴在少年苍白的脸上,浓郁的血腥气将他的意识唤回现实。 谢折玉猛然惊醒,抬眸往上,入目是倒吊而下惨白如雪的一张少女面容,纤细脖颈间一道细细红线,正汇聚成血线滴答坠落,已然气绝多时。 他屏息聚气,却发现半丝灵力也无数不尽的银丝层层缚住自己的身体,根根有如活物般探出诡异小嘴,贪婪地疯狂吸收着他体内的灵力。 识海如针扎般,头痛欲裂,谢折玉回想起昏迷前最后一幕场景酒馆老板诡异一笑,猎猎酒旗化作恶鬼哭嚎招魂幡,携森森鬼气直朝三人扑来。 着道了。 谢折玉费劲掀起沉重的眼皮,凝神观察四周。 -- 第24页 此刻身处的建筑雕饰甚是华丽,月影星光化作细碎金点斜斜洒在四角琉璃瓦上,楼阁雕梁画栋,几处檐角高高翘起。飞阁流丹,琼楼玉宇,端的是美轮美奂 如果忽略掉梁顶数不清的倒吊女尸的话。 阁内悬挂的橘色灯笼内红烛如血明灭,如同万千鬼影悬浮游荡,橘红色的黯淡光影中,无数女尸的红衣随之轻荡。 烛火的光点明灭不定,照在银丝覆梁悬挂而下的女尸之上,一张张惨白的人脸忽明忽暗,更显阴森诡谲。 一侧传来细微响动,谢折玉转头望去,见重华也渐渐转醒。 醒来第一眼便是这般景象,重华的双眼立时睁大,她下意识想起身,却发现自己也被捆缚在银丝中。 徒劳挣扎了片刻,重华低声咒骂一句,也只得放弃脱逃。 而元宝修为尚浅,此刻眉眼紧闭,昏迷过去尚未醒来。 三人皆银丝裹身,半点行动不得。 你们醒啦。 伴着幽幽鬼哭,入耳竟是一道稚童的声音,语调却刻意得诡异。 谢折玉顺着声线看去,一个小小的身影坐于一角烛光下,脸藏在阴影里,玩扯着银丝的线头。 幼童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正是初入青山村之时,他们在女鬼那所小院墙头所见的幼童! 谢折玉眸光沉沉,定定地看着那稚嫩可爱的熟悉眉眼。 一道谄媚的男声蓦地响起。梅玉大人,与他们何需多言,这三个人已是插翅难逃,任您处置了。 重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眸光一冷,随之看去,清水酒馆的老板梅山,穿着灰布马褂,正弯腰挤出满脸笑,小心翼翼立在那幼童一侧,贪婪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她身上。 梅山口中的梅玉大人正是那幼童,听得他拍马溜须之语,却面无表情,冷冷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教我做事? 只见梅山瞬间额头冷汗涔涔,直直跪在地上,连呼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重华见此场景,心里已然明白是错怪了玉衡,她眉间染上急色,怒斥道:何方妖鬼作祟!玉衡呢? 梅玉坐于灯下,偏头望向重华,面色一冷:姐姐,你是在问阿玉吗? 幼童小手微动,银丝骤然射出,如利刃般将少女琵琶骨直直钉穿在地上! 呃!重华猝不及防吃痛,惨叫出声,十指不受控制地想要攥紧,但就连指节也不能动弹分毫。 少女的脸色因剧痛而煞白,却不愿在妖鬼面前露怯,她咬紧牙关,挑眉扯出嘲弄不屑的笑容,望向面前的幼童梅玉。银丝在她肩头形成的伤口深可见骨,森森骨肉可怖地露出,鲜血如注从少女肩头涌出,漫透了她身下的大片地面。 纵然靠仅存的微弱灵力强撑,维持着意识清醒,重华额前的冷汗却已经湿透了几缕碎发,嘴唇血色尽失,呼吸急促,显然是伤势极重。 梅玉见状,仿佛得了极大的乐子,拍手咯咯笑道:原来那个极漂亮的姐姐叫玉衡呀,放心,姐姐你一会就与她见面了哦。 不过,在这之前 梅玉缓缓转过头,黑白分明的明澈双眼牢牢锁在谢折玉身上,苍白的小手一动,影影绰绰灯火中,银丝如鬼魅浮现。 倏而,无数银丝仿佛接到了无声的指令,闪电般射向黑衣少年,如刀般直直没入体内 少年无从闪避,硬吃了这一击,周身漫出无尽鲜血,数不清的银丝将他浑身直钉穿,仙骨寸寸破碎。 梅玉分毫不动地坐在灯下,鼻尖微动,幽黑的眼睛闪过一丝幼童脸上本不应出现的贪婪神色。那个人没骗我,果然是天生仙骨嘻嘻,炼化了你,我破境指日可待。 他弹指,再度操纵起数股危险的银丝。 谢折玉咳出一滩黑血,他想挣扎,手指却无半分力气,五脏六腑乃至全身骨骼似乎都已然碎裂,落星剑此时亦不知所踪。 重华焦急万分,却挣脱不得银丝束缚。 谢折玉咬牙,绝望看向如刀袭来的银光。 啊 一声惨嚎回荡在寂静的阁内,少年通红的凤眸抬起,竟是梅山被钉在离他几步远的地上。 贱人,凭你也竟敢肖想仙骨? 稚童天真眉眼间浮现出一丝森冷之意,手指微动,银光一闪而过。 倒在地上的梅山已然拦腰而断。 诡异的是,他依然笑眯着眼睛,好像察觉不到疼痛,直直地望着重伤无力的黑衣少年,面容状似疯癫,满是贪婪,嘿嘿,仙骨 适才银丝腰斩的两半身体,竟在诡异的缓缓蠕动复合。 下贱东西,又是这血肉复生之术!这也是那臭道士教你的罢,一如当年你用邪术胁迫我和姐姐下山! 这场景梅玉似乎见过无数次,却还是受了莫大的刺激,幼童苍白的面色因愤怒而泛起潮红,他起身走近那摊蠕动的血肉,忽而抬脚他踩断了梅山的颈椎。 梅山的头颅咕噜噜滚落到少年面前,血色交染之下,头颅咧嘴一笑,贪婪出声:我要仙骨 -- 第25页 梅玉抬头看了一眼谢折玉,唇角勾出一抹诡笑,看你的天生仙骨多迷人,这贱人这般模样了还死死惦记着。 继而,咔嚓一声 稚童抬脚,竟将那颗人头踩得破碎塌陷下去,红白交织,点点飞溅。 你竟连同伴也杀! 眼前一幕太过血腥,重华惊喝道。 幼童缓缓转头,少女的眼睛明亮如火,怒意正盛。 他算什么同伴?梅玉脸上交织着恶毒和雀跃的神色,小脚用力碾过梅山已然碎裂的头骨,如若不是他!我和珠姐姐现在还会住在深山!快活的过着山魅日子,何至于此! 不过,都是开玩笑罢了。 梅玉尖声笑起来,小手猛然扼住黑衣少年的咽喉,直直将他从地上拎起来,眼里泛起残忍的笑意,谁要回去当山魅啊。弱小、无知、不自量力,只会像珠姐姐一样,被梅山这样的贱人玩弄至死罢了。 咳眼前血色一片,谢折玉只觉得剧痛钻心透骨,他咳出一口黑血,里面夹杂着血色碎片,几近混沌的意识里闪过一丝清明,低哑出声,你你姐姐到死还想着帮你 稚童的手指忽然紧紧掐住谢折玉脖颈,几乎要将他的咽喉扼断,早已不复明澈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无尽煞气: 住嘴!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修真之人,只会搬弄是非! 梅玉忽而平静下来,冷冷一笑,对上少年沉沉眸光。不要急,待我炼化了你,自会杀上仙府,为珠姐姐报仇。 至于现在 看着少年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梅玉神色渐渐透出几分诡异的激动,低语道: 出来吧,八重莲 刹那间,梅玉眉心缓缓析出一道青色幽光,渐渐凝聚成形一朵八瓣青莲泛着微光幽幽旋转。 青莲出现的一刹那,重华骤然出声:这这是那女鬼青灯的母体? 姐姐眼神真好,不错,佛门至宝八重莲无惧剑意道法。 梅玉轻笑一声,放心,它炼化你们,不过是一刹那而已。 橘红色的烛火映照在旋转青莲上,那透明几近无形的青焰,看起来无比阴森可怖。 谢折玉只觉得心脏重重一缩,似是停止了跳动般,青莲灯焰里蕴含的力量似是对他有致命的诱惑。不知为何,他竟感到一种奇妙的熟悉感,自己体内力量与莲灯诡异地呼应着,仿佛二者同出一脉。 他无力抵抗,只能直直看着那夺命莲火飘荡而来。 区区地莲,也敢自称佛宝。 一道漫不经心的讥笑声,蓦地响起在寂静阴森的楼阁之上。 梅玉一惊,停了手中法术,循声望去。 月色盈盈如水拂过琉璃瓦,月白衣衫的绝美少女半倚雕窗,星河如织落入她精致眉眼,薄唇轻扯,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蘅玉道君! 第15章 红莲火 尊座!他那银丝有古怪! 沈卿闻声望去,少女佛衣铭文半毁,琵琶骨洞穿的地方翻出森森白骨,即便如此,也目光灼灼,咬牙出声提醒。 她沉默片刻,眼神柔软起来,轻笑道:本座知晓了,且先养伤吧。手指微屈,一道浅绿色光芒随之没入少女体内。 意春风! 碧光甫一入体,眨眼间,白骨红花,血肉有如生命般滋滋生长,重华伤势竟恢复了大半。 道君?看来你很厉害咯?白衣童子咯咯笑道,夺人命的银丝乖巧缠绕在他指尖,稚气的脸在烛光明灭间蒙上一层阴暗气色,语气是难以形容的诡异,姐姐这般漂亮,梅玉定会第一个吃你。 话音一落,无数银丝蓦然淡入阴影,再度出现,已然汇聚成数条银蛇朝沈卿直射而去。 然而,银蛇飞舞瞬间近了沈卿的身,竟乖乖地环绕在那少女周身,姿态讨好又亲昵。 梅玉嘴角笑意僵住:怎么会?!他突然感受不到对银丝的掌控,慌乱之下顿时脱口而出,妖女!你使的什么邪术! 扑哧沈卿有些啼笑皆非,纤细如玉的指尖漫不经心轻轻一点,银蛇已然换了攻击目标,直朝白衣童子而去,小妖怪说谁妖怪呢? 什么小妖怪不!梅玉声音带着几分怒气响起,却骤然被打断,幼童竭力扯着细嗓,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在空荡荡的阁楼中甚是尖锐刺耳。 重华呆呆看着面前的景象,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方才还残忍骄横,不可一世的幼童梅玉,此刻被诡秘阴冷的丝线紧紧缠绕着。 梅玉用那些银丝,折磨得自己和谢折玉毫无还手之力,然而这些银丝遇上沈卿,却乖巧听话得像宠物狗一般,毫不犹豫地阵前倒戈,将原主裹成了严严实实粽子形状。 梅玉两条短腿正在半空中使劲儿扑腾,却怎么也着不得地 粉衣少女精致漂亮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恶意的笑,正操纵银丝轻巧拎着孩童稚嫩的后颈肉,在空中荡来晃去。 一瞬间,看着少女脸上娇娇笑意,重华想起了失踪的玉衡,心中泛起焦急,却又立即安定下来。有蘅玉道君在此相助,玉衡是一定不会有事了。 -- 第26页 放开我!梅玉憋红了脸,却又无可奈何,他急急唤道,八重莲! 却未想到,那八重青莲火焰将熄未熄,竟彻底收敛所有戾气,环绕在少女身旁,谄媚地发出柔和暖意的光芒。 姐姐,救救我!幼童眨眼换了副面孔,眉眼含泪,指着一旁的两摊蠕动血肉控诉道,都是他!都是梅山逼我的! 是他非要修炼邪术,指定要及笄前的女孩,吸其阴气。我都是被逼的! 白衣童子面容稚嫩可爱,双眸含泪,听起来句句真切。 沈卿笑了,眼角眉梢是一贯的懒散笑意,眸中却闪过一丝平日鲜少的锋芒亮色。小妖怪,你闻起来好臭,想必吃了不少人吧? 没没有! 少女眉眼闪过一丝不耐,敛了笑意,冷冷出声:看着我。那人是谁? 梅玉下意识抬眸,正欲蒙混过关,却撞进如水般沉沉眸色里,瞬间沉溺在沈卿目光中,失了自我意识。 搜神术仙界秘法,只需目光相接,即可洞察被施术者的意识海,搜神之下,无所遁形。 沈卿步入梅玉的意识海,顺着时间长河跋涉而上,搜寻过往的记忆片段。 无数哭泣哀求,最后只余一袭残破嫁衣的少女们;得势后报复践踏、奴役梅山的诡异快感;一幕幕记忆如浪花泛起,浪花越大,证明在一生记忆中越刻骨铭心。 蓦然,一朵巨浪拍击而起,她淡淡一瞥 区区山魅,中了我的束缚术还想挣扎?梅山喋喋诡笑,逼迫着面前不谙世事的姐弟二人随他下山。 浪花汹涌,沈卿叹了口气,不置可否,抬腿将巨浪踏的粉碎,溅出点点晶莹。 忽而,她心神微动,看向不远处,微微笑道,原来在这。 长河尽头清澈成溪,沈卿俯首看向清浅水面之下,有些愕然竟是深山之中,少女梅珠与幼童梅玉的点点滴滴。 许是察觉到危险,溪水中涟漪轻泛起,沈卿惊觉,梅玉的意识海深处竟被不知何人下了禁制。 她稍一触碰,禁制竟毫不犹豫命令梅玉自毁! 啊!梅玉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淌下滴滴血泪,面上现出无尽痛苦之色。 银线,青莲,断尸,都逐渐开始变得透明,缓慢消散。 哼。 沈卿瞬间脱出梅玉的识海,一声轻哼。 梅玉识海深处的神秘禁制,印证了她的猜想青山村事件的背后,还有着隐藏得更深的幕后推手。 这诸多冤孽,她岂能遂了幕后人的愿,一散了之。 少女冷冷看着梅玉最后的挣扎,微微抬手 三途狱火! 红莲之火烈烈燃起,似要焚尽一切罪恶,跳跃的红色翻腾着,漫卷着,梅山犹在生长的血肉在红莲华中发出滋滋声响,犹如恶灵哀嚎,却渐渐化作黑灰,只余灰烬。 幼童白衣如明焰,静静等着地狱之火将他吞没,看到梅山化为灰烬的瞬间,他苍白的小脸上蓦然绽出解脱般的笑意。 望着焚尽世间之恶的漫天红莲,他恍惚间看到姐姐一袭白衣,在无间恶狱前朝他招手,弯眸轻笑道: 阿玉,我们一起罢。 - 阴森鬼气消散,红莲之火也渐渐褪去。没了鬼气遮挡,月色如水,从天井倾泻而下,照得原本昏暗的阁楼清朗明疏。 沈卿一招意春风之下,重华伤势已恢复如初,她起身站在沈卿背后,看到谢折玉的一瞬间,皱紧了眉。 少年的一袭黑衣早已浸透在粘稠暗沉的血红色中,全身上下血肉模糊,道道血痕如毒蛇般蜿蜒;脸色如纸苍白,往日冷戾阴鸷的气息全然消散。 她悄悄打量往日遥不可及的尊座,蘅玉道君十分器重新收的弟子,总是日夜督促其勤加练习这个消息早就传遍九宗,圣灵也不例外。 然而,少女一道目光扫来,制止了她的打量。 重华赧然,想起正事来,拱手问道:尊座,重华等同行有一名师妹,名唤玉衡,先前被妖童挟持 沈卿摆摆手,淡然道:不必担心。你先带旁边那个去养伤吧。 重华心知沈卿逐客之意,只得点头,携上犹在昏迷中呼呼大睡的元宝,一个起落间,消失在阁楼中。 只是,她却心下暗暗疑惑:方才尊座神情虽然平静,却为何莫名看起来有一丝愉悦? - 偌大楼阁,只余沈卿和谢折玉两人。 她的视线落在少年脸上。 昏迷过去的谢折玉,看起来似是比平时要好相处得多。 平日里,明明入门不久资历最浅,却偏偏端着张冷脸,每次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冷冷一句:师尊。 在人间时,少年温柔缱绻的模样,仿佛不过是她凭空臆想的了。 沈卿懒懒看着,手在空中虚虚微抓,一颗妖丹泛着青光浮现。梅玉虽是山魅,却已修出妖丹,也难怪谢折玉他们打不过。 思及此,沈卿想起禁制破碎前,她强行从梅玉体内萃取出了一丝规则之力,现在还在识海中躁动不安。 先了却面前这桩大麻烦,回去再收拾你,少女垂眸暗自思忖。 -- 第27页 面前人实在是生的漂亮,月色洒在少年人的脸上,此刻他安静昏睡的模样,竟不似修真之人,反而像极了尚在人间时不谙世事的谢小郎君。 忽而,谢折玉眉头微动。金丹期的术法并非是重伤的他所能承受的,大抵是疼痛难忍,少年嗓音低哑,无意识唤道: 卿卿 正欲为他融合妖丹,修复经脉的沈卿只觉得左眼一跳,下意识一巴掌拍上去,谢折玉又晕了过去。 沈卿没来由生出几分不耐烦,正欲起身,然而睡梦中的少年再度呓语,声线不似平日冰冷,反而温润轻软,带着几分乞求:我去做甜糕,别走 沈卿垂眸,长睫掩去眸中神色。 片刻之后,她抬手,在空中微滞些许 意春风温柔抚过,一寸寸潜入谢折玉五脏六腑内,轻柔地修复着破碎成片的经脉。 妖丹经灵力转换,化为细碎金光,伴着意春风流淌在少年丹田,渐渐与落星剑意相融,沉入血脉。 若是重华在此,怕是也要惊讶,为何这意春风,似是要比方才她体内的要柔和几分。 经脉修复犹如万蚁噬心之痛,谢折玉意识尚未清醒,却犹难忍痛意,闷哼出声,迷迷糊糊地抬头去寻那暖意来源,不自觉地在沈卿掌心蹭了蹭。 面无表情的少女竭力压抑着想揍他的冲动,心想,不过是系统的任务罢了。 作者有话说: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引用自唐代杜牧《江南春》。 感谢追更小天使,有兴趣的请移步专栏点点收藏,会掉落一只努力日更选手哦~ 第16章 意春风 意春风柔和潜入谢折玉体内,辅之以金丹所化灵药,汹涌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细细修补他破碎的灵脉。 沈卿嘴角扯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这般下去,想必谢折玉结丹近在咫尺了。 不过,还不知道这一轮走下来,这抠门系统能给谢折玉加几成进度她胡思乱想着,叹了口气,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重了几分。 谢折玉蓦地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师尊那张漂亮至极的脸。 他漆黑如渊的眸中没有丝毫的喜怒,只是带着漠然,似是不知为何两人离得如此之近,冷冷地看向沈卿。 瞧见他这般模样,沈卿面无表情地收了术法,懒懒掀了掀眼皮,毫不留情嘲笑道:区区金丹小妖,你竟如此狼狈。 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寸寸染血黑衣,少女眉眼轻佻又随意,浅浅眸光中一丝也无他的身影。 且回宗门修炼吧。明白了吗?你是天生仙骨不假,但你现在这点本事,随便哪个小妖动动手指,就都能把你撕成碎片。慵懒骄矜的声音响起在谢折玉耳畔,本座可没空次次都来替你收拾烂摊子。 少年手指慢慢收紧,他强忍着噬骨疼痛,不自然哑声应道:弟子知晓。 意春风的温和暖意还在体内残留,谢折玉已然明白,是沈卿救了自己。 但与少女尖锐刻薄的冷言冷语相对照他手指动了动,再度松开,竟生出几分茫然的滋味来。 沈卿转身,正欲离开,身后却紧接着响起一道低低嗓音。 此次青山村之行,弟子还有些许疑问,烦请师尊解惑。 她一回头,就看见谢折玉那双阴沉沉的沉冽凤眼。苍白眉眼间是挥散不去的阴鸷之色,正静静盯着她。 就是现在这幅苦大仇深的模样,真不讨人喜欢她心里嘀咕起来。 问吧。沈卿懒洋洋应道。 梅珠梅玉虽是小妖,却也有法力在身。梅山一介村野农夫,怎会有制衡山魅的邪术? 少年受创极重,即便有意春风回复,也气息未平,问出这么一句便已咳出黑血,却未作停顿。 还有那姐弟二人手中的地莲青灯,看似是佛门之物,不知为何会在他们手中? 他骤然抬眸,漆黑的双眸乌沉沉望着她,平静出声: 这种种意外,便是师尊变幻容颜,执意同我下山的理由? 少年把意外二字咬得极重,目光死死盯住沈卿,像要从她脸上看出答案来。 沈卿愣了下神,身旁灯笼的暖色光点洒在她脸上,在烛影中盈盈闪动。 黑发少女忽而俯过身来。 谢折玉只觉得鼻尖传来一股柔软甜香,蓦地僵在原地 轻柔发丝拂过他的脸,带起一阵微风,少女像存心要他害羞似的,猝不及防贴近了他的脸颊。 娇甜柔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似恋人缱绻呢喃: 本座执意下山,自然是害怕最器重的弟子受伤呀。 月色莹莹,皎洁光华如流水倾泻而下,勾勒出黑衫少年棱角分明的侧颜。 沈卿的确存了捉弄的心思,她收回身形,想看看谢折玉的反应。 然而,谢折玉的神色却只僵住那一刹那,此刻早已复原如初,冷酷的表情像一张面具覆在他脸上。 呵。他在夜色中讥讽地笑了起来,带着点嘲弄意味,那双眼睛隐隐透出无尽的冷意,师尊所言必是不假。 -- 第28页 挚爱死去时的无力感痛彻心扉,他横穿幽州,直面无数魑魅魍魉的筚路艰辛,一切都是为了卿卿。 其他女子的美丽外表或是暧昧举止,于他不过过眼云烟。 何况,眼前少女精致皮囊之下有多恶劣,他已然几次三番领略到了。 说什么最器重的弟子,说什么宗门情谊她也不过是和三界众人一样,想从他身上挖出天生仙骨和天门背后隐藏的秘密而已。 这种事情,自打他入门起,便已经历了太多。 半月前,天机阁的裴乾长老指明要他接个任务,前去万里之外青芒山寻一味珍奇灵药。艰难得手后,他却被一蒙面邪修自暗处偷袭,用尽一切手段才勉强活下来。 待落星剑尖挑起黑色面巾,敌人为求他饶命,竟报出了师门原来这人并非山下邪道散修,却是仙山上正派宗门的修行弟子! 仙骨的特殊,连玄天仙山宗门内的弟子都心生贪念,经此一事,他早已看清这些道貌岸然的仙人嘴脸。 是仙是魔,其实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无一不是贪图这所谓的天生仙骨,从而满足一己私欲罢了! 如墨夜色中,少年脸色苍白而又凌厉,宛如修罗这三界浮生,万丈红尘,早在卿卿魂飞魄散的那一刻,失了颜色。 他手指微颤,探入怀里,握紧已然些许残破的香囊如玉冰丝触碰着他的肌肤,靠着这唯一留下来的念想,少年颤抖的手终于慢慢平息。 - 玉衡小尊尊座! 苏醒过来的元宝看着阁楼缓步而出的人影,惊喜出声喊道,却在看清来人模样后,像被掐住脖子一样,把即将出口的师妹二字咽了回去。 沈卿立于花树下,落英如雪伴着月色,覆了一身衣衫。 她眯起眉眼,调侃似笑了笑: 折玉受伤太重,本座带他先行回宗门,元宝随你重华师叔继续历练,如何呀? 我我就随重华师叔一同吧,元宝实力低微,得努力除妖历练才行! 少年白净的脸纠结成一团,低低说道。 马车远去逐渐化为视野中的黑点,元宝忙如释重负般松口气。 为何你那般排斥与尊座同行? 立于他身侧的重华不解问道。 哎,师叔有所不知。少年小大人似的轻叹口气,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顶,顿时想起过去那些难以启齿的记忆: 从小到大,每每尊座见我,都要想方设法捉弄我一番才肯罢休。 我打不过,我还跑不过么。元宝暗自嘀嘀咕咕。 扑哧重华轻笑,似是不相信他的话,在她心中,蘅玉道君沈卿乃是如清风明月般的人,尊座贵为一宗之主,三界至强,又怎会喜好捉弄于你呢? 哎,重华师叔,原来你还没明白么我们都被尊座捉弄这么多天了元宝像是想起什么尴尬的事情来,捂着脸深深叹了口气。 蓦地,电光石火间,一丝不敢置信的念头恍然闪过重华脑海。 玉衡 蘅玉道君 向来年少老成的英气少女瞬间失了冷静,肃然的面容此刻像是裂开了一道缝。 原来如此 两张同样娇媚至极的脸此刻竟不差分毫的重叠起来。 佛衣少女微微仰头,远处青空明澈轻云点点,偶尔可见振翅南飞的群鸟肆意划过天际 目光茫茫然所至,万籁霜天皆自由。 自由随心这便是您的道吗? - 尘土飞扬,黑衣少年催动灵兽驱车前行,时不时那朱顶华盖的车厢里传出声声少女娇斥: 谢折玉,你稳一点好不好! 背倚车厢的少年眉目冷峻,冷哼一声,丝毫不为所动。 独角兽凌空而起,奔于圆月漫天流盈之下。 忽而,少女惊喜出声,扯回谢折玉走远的思绪。 他恍惚之间闻声抬头,入目一片璀璨天光。 月色无声沉淀而下,明月流华似在手畔,倏而,无数星芒划过眼前,急急坠落。 好似微凉夜风悄悄吹落满天繁星,一时间落星如雨下,在深蓝色天幕上划出一朵朵乍放光华。 折玉,是流星耶! 他微微偏过头,便看见少女长睫微闪,眼眸晶亮。 第17章 结丹劫 山中多雾,微风轻拂,桃林如海。 廊前枝头上晨露未晞,点点花枝温软晶润,朝阳洒下细碎金斑,微光明暗闪烁。 沈卿紧闭双目,坐在霏雨芳尽的白玉之上,檀色桌案上掉落了数瓣落英,无人轻拂。 自返回归一宗起,沈卿就再次宣布闭关,至今已经过了几日。 此次下山收获不少,山魅梅玉身上的禁制之谜虽然还未解开,却已牵扯出了能干涉天道规则的幕后强大黑手。 沈卿直觉,谢折玉作为这话本的男主角,后续一定会遇到更多隐含线索的事件。 而她只要和谢折玉一同行动,便能不断参与这话本里的重要事件,逐渐接近这个世界最核心的秘密。 -- 第29页 从梅玉身上提炼出的规则之力,已经渐渐在识海中稳定下来。 沈卿随即决定,要借此再探探反派系统的虚实。 她要避开系统的监视,将梅玉识海中的那一丝规则之力炼化,为己所用! 灵视之下,沈卿化作灵体,探入虚无的意识海,入目是无边无垠的极致黑暗,间或有道道数不清的白雾悠悠荡过,在这无边暗界中格外引人注目。 系统的爪牙沈卿对此已然非常熟悉。 她将灵体渐缩成小纸人般大小,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在法则之眼与识海相接之处。上次强行割裂识海的痕迹宛如细长银河,将白雾爪牙阻在银河对岸。 要躲过系统无时无刻的监测,实属要费不少功夫。 直到做好万全准备,沈卿这才解开脑海中对规则之力的束缚。 蓦地,灵体面前凭空出现一道朦胧白光,在规则之力周围划出一方空间。 数不清的狂暴灵意被这道白光封印住,在白光里横冲直撞,想要突破拘束,直朝法则之眼而去。 少女灵体化作的小纸人有如活人般生动一笑,似是嘲它不自量力。 纸人浅浅掐诀,光影变幻,红莲业火在黑暗之中烈烈燃起。 小纸人再度掐诀,一尊古朴青色小鼎浮现在识海之中,鼎上镌刻落神二字。 诸天落神鼎,与红莲业火相辅相成,传言中可燃尽世间万物,炼化碧落黄泉。 在意识海中强行开红莲火鼎,古往今来,沈卿乃是第一人! 青色小鼎缠着几缕红莲业火,亲昵地绕着沈卿所化的灵体飞来飞去。 小纸人的纸片手臂轻翩,朝朦胧白光处暗暗一指,青鼎业火领会其意,迅疾飞去,将白光空间中那团混乱灵意裹覆在内。 红莲火翻腾跳跃,在这可燃尽世间所有的业火灼烧中,瞬息间,沈卿看见丹鼎之中有数不清的细微金丝在混乱中若隐若现这便是法则之力的具象形态! 金丝犹如活物翻腾挣扎,发出无数低声而又疯狂的呓语,试图反噬青鼎与识海。 沈卿催动心神,业火骤然剧烈灼烧,渐渐地,光影变幻,白光融尽,金丝悲泣哀鸣,却无处可逃,一一融合进法则之眼中。 刹那间,闭目修炼的少女蓦然睁眼,左眸之中金光骤显,比之前更明耀几分。 沈卿细细感受着,法则之眼对于万物规则的掌控感,已是更进一筹。 识海深处的白雾仍在悠悠飘荡,无知无觉。 少女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笑意,跟着谢折玉果然没错。 不愧是此间世界的男主,无影无形之中,这幕后规则竟悄悄朝其聚拢而来。 而她? 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倏而,粉衣少女突然伸出纤白如玉的手,按住因不安而疯狂跳动的心脏。 她缓缓抬头,隐约看见远处清亮天幕上,一轮烈阳不复往日明媚,周身渐渐地积蓄起不祥的阴影,仿佛层层帷幕。 帷幕之后,似乎有枚巨大的灰白眼瞳,透过世间万象,向她投下饱含警告意味的一瞥。 - 此番炼化告一段落,沈卿灵体回归肉身。 她尚且来不及想那一枚天眼是什么遥远存在,只见碧色传音石明灭忽闪不断。 沈卿分出一抹心神扫过,竟是林雅的声音焦急传出: 尊座,折玉师弟结金丹的雷劫非比寻常,如若出关,盼您亲至。 结金丹? 她并不惊讶谢折玉这么快已经结丹,但从林雅的语气听起来,事情似乎不太对劲。 沈卿抬眸远望,归一宗之上的朗朗青空已然落满漫天霞光,万丈璀璨,诡异晶莹的明亮。 而玉衡阁的方向,天象却是截然相反,远处电闪雷鸣,厚如泼墨的黑云在深空中狂暴奔行,入目是压城欲摧之势。 沈卿露出难得一见的郑重之色。 难怪林雅焦急传讯,直言自己护道未有万分把握。他已是元婴修士,区区寻常丹劫,还不至于招架不住。 但这阵势,结丹劫?说是九重天雷劫大乘修士渡劫也毫不为过。 虚空轻荡,少女人已消失在原处,只余空间涟漪微漾。 下一瞬,人已出现在玉衡阁外。 尊座!林雅及守在门外的众弟子惊喜不已,齐齐出声。 谢折玉呢?沈卿挥袖虚扶起行礼的众人,蹙眉问道。 林雅面带忧色看向阁内,轻声答道:师弟正在玉衡阁内。自师弟闭关结金丹,算来已有十余天。 十余天?! 林雅此言犹如石破天惊,少年们纷纷低声交头接耳。 十余天前那是小师叔入门才三个月罢? 七日筑基,三月结丹,是不是尊座当年也没这么快? 竟有人对比起沈卿与谢折玉二人的修炼速度了。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弟子们的讨论落在耳中,沈卿难得的几分神思恍惚。 - 天色清朗如碧,清浅柔风荡过偌大归一宗,到处桃红柳绿一片,生机盎然。 师尊! 温软春风里,一道娇软酣甜的少女声音穿过藏经阁的重楼玉瓦,荡到阁楼一角执卷而立的白衣男人耳畔。 -- 第30页 我结丹了! 沈意转身,看向御剑而来的明媚少女。少女神色张扬,眉眼间满是得意。 他星眸微闪,眉目淡然,回之一笑:真不错。十五结金丹,你已然是这三界第一人了,这样下去,师尊恐怕马上就教不了你咯。 世人皆知道元君沈意,剑道出神入化,为人清风霁月,最是温润翩翩。 沈卿前世虽是肆意魔头,一朝转世投胎,被沈意悉心教养至今,却强行抑制住了本性之中的恶,已然长成了清朗如月的正直模样。 然而一朝白衣坐化,三界再不见道元君。 - 恍然回神,沈卿眼皮抬起,深深望进玉衡阁琼楼玉瓦。 她褪去平日慵懒散漫的模样,嘴角轻扯出微微感慨的笑意。 确实,这结丹第一人今日可是换人了。 天劫开始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声惊呼。 只见墨色苍穹间,银灰色光芒闪过,第一道雷劫携万钧之力轰然而下。 落星化为无数星光点点,顺势直上,金雷与剑意两相碰撞,皆消散于虚无中。 第二道,第三道直到第八道。 九重雷劫,道道凶险,有不少修士起了轻视之心,未舍命相抗,便在第八道天雷之下直直化作飞灰,就此魂飞魄散。 天道为尊,不许规则之下任何蝼蚁起怠慢之心。 第八道天雷紫金电鸣,汹涌而下。 咔嚓一声,屋倒檐塌,烟尘弥散间,露出黑衣少年苍白惨厉的面容。 谢折玉此刻看起来很是狼狈,无数伤痕纵横交错,织成可怖画面,鲜血不停从黑衣底下涌出,染红了整片地面。 虽然强行催动北斗落星阵,扛住了八重雷击,但谢折玉心知,自己已注定无法抵挡最后一重雷劫。 林雅焦急看向黑云翻滚的天穹,那里正在蓄势酝酿着九重雷劫的最后一重。 他转头:尊座,师弟怕是 言语间满是恳求之意。 瞬息之间,第九重雷劫已至,看似不带轰然气势,却内含无尽杀机。 黑衣少年抬眸直视苍穹,惨然一笑。 现在可不许逃。 少女的声音悠悠响起,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不知是在对谢折玉说,还是在对那九重雷劫下格杀令。 一道青光闪过,攀延而上,如星流霆击,直朝金雷迅疾而去。 太一剑出! 剑光化作磅礴青龙之形,横空一跃,将雷光截杀在半途。 雷光在青光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一刹那皆被吞入青龙腹中。 唯余雷鸣阵阵。 突兀地,方才还宛若神祗,掌控万物生杀予夺的少女,面色蓦然苍白,嘴角缓缓析出一抹鲜红。 她轻咳出声,有点点内脏碎片随之漫出,将玉衡阁外的地上染上斑斑血色。 太急了。 太一剑乃是神兵之首,本不应这样仓促动用,但当时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虚空微荡,下一瞬,沈卿已然消失不见。 只余少年弟子们茫茫然愣在原地: 尊座尊座为了给折玉师叔护劫,受伤了! 阁内因伤势过重而昏迷的黑衫少年,被门外喧哗惊醒,眉眼微动。 他意识仍有些混沌,却也听清了前因后果,嘴角牵起苦笑 为何是她? 只能是她。 第18章 话仙人 白驹过隙,又是一季如丝春雨,花枝浸润,万物生息。 圣灵峰下,嘉松郡。 大比在即,宗门齐聚,时有灿然流光倏忽而至。 沿街一方酒馆。 今日老朽便要讲一讲仙门秘闻,主角正是咱们玄天仙山的名人蘅玉道君。 台上老者须眉长胡,手下惊堂木一拍,笑呵呵说道: 却说数月前,昆仑大雪,天门异动,蛮荒恶蛟现,九宗尊主齐下凡。谁承想这般诸多异象,起因竟是一位凡人少年。 少年天生仙骨,却生来不曾修仙术,无人知晓他为何突登天门,求入仙山。 行至昆冈,恶蛟拦路,少年与之苦斗一番,自是不敌。 恶蛟势强,蘅玉道君与其大战二百回合,方才救下那性命垂危的少年,怜其天纵之资,收入门下,悉心教导。 有好事者起哄道:想必那少年容貌定是举世无双,否则道君怎会将其带在身边? 说书人执扇笑而不语,任台下议论纷纷,片刻后几声轻咳示意安静: 诸位看官老爷且莫急躁,先听老朽将后续道来。自道元君与玄玉君仙逝以来,蘅玉道君便独来独往至今,传言说其性情诡谲,喜怒不定。为何百年后,却又破例收徒了? 传言说,三江之畔清水镇阴魅作祟,那少年轻信妖鬼之言,深陷鬼巢正在性命垂危之际!蘅玉道君从天而降,太上剑出,鬼魅伏诛。 好一出仙君救美! 台下有纨绔挤眉弄眼打趣道。 又有传言说,少年天纵之才,数月便结金丹,却引来九重雷劫,道君亲自出手为其护法化劫,甚至雷劫反噬入体,当场吐血三尺! -- 第31页 底下有人大声道:这还用说,道君必然是爱极了这凡人少年,才有了这赴蛮荒斩恶蛟,降清水除妖魅,又舍身挡天雷! 此言一出,看客们纷纷出声附和。 也不知这少年到底有何能耐,竟将无法无天的蘅玉道君降住了 老者轻捋长须,摇头晃脑故作神秘笑道:看官老爷们若好奇这少年,不若看看此次仙门大比,他既已结金丹,想必定会参加。 玄天仙山大小宗门林立,百年例行仙门大比,限金丹及以下修为的弟子可参加,历来是各大宗门年轻一辈名扬三界、一战成名的证道场。 最好的例子便是蘅玉道君沈卿以十五幼龄结丹后,沈卿在百年前那次仙门大比中,一柄太上剑挑九宗上下,同阶第一无敌手。 修者慕强,凡人亦如是。即便有人没有灵根,无缘得道仙门,也永远痴迷于传说中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的仙侠传闻。 这些风月秘事听听就得了。老头,别卖关子了,赶快讲讲此次仙门大比吧! 有人高声插言道。 说书人瞧着堂下,看客们已然将秘闻归于一出千古师徒爱恋,满足心中窥秘欲望后便兴致缺缺。 他暗自摇头轻叹。 那蘅玉道君堪称自古三界第一人,又怎会轻易沉溺红尘□□? 诸般动作,只怕是这世间平静许久的太平日子,要到头喽。 然而,又与寻常一介圣灵峰下说书人有何关系呢? 惊堂木再度清脆拍案声起: 各位看官可知,按照规矩,此次大比地点,应是轮到了万佛塔林。 适才些许冷清的酒楼再度人声鼎沸起来。 春雨蒙蒙,淡不去闲散酒客听书八卦心。 细雨如丝如雾,斜漫入二楼雕花木窗。 他们分明是胡扯! 五官方正的白袍小道士脸色涨红,亟欲拍桌而起,恨不得直冲楼下舌战群客,大辩几回合。 一根纤长白皙的手指蓦地按在他因着愤然而轻颤的肩头,佛衣少女眉眼肃然,淡淡瞥一眼楼下热闹场景,转眸看向小道士。 猎奇之心人皆有之,何须计较。 这二人正是来参加仙门大比的元宝与重华,两人一路走走停停,也如期行至圣灵峰下。 少年人垂头不语,犹在为酒客妄议沈卿的种种而生闷气。 他自小长于归一宗,鲜少下山,明心净澈如琉璃,黑是黑,白是白,自是没经历过流言蜚语的纷纷扰扰。 重华敛容,认真道:尊座是何等自在随心之人,你我具知。 她微微停顿,望向窗外。 吾等修仙之人,无须他人评判,只求行事无愧于心即可。 柳烟自在朦胧,草色蔓延生长。 细碎雨线缀成珠玉,浅浅落于窗前,眼前少女眉如远山,英气之余更多了几分潇洒。 元宝怔怔看着,竟莫名微红了耳根,倏而,挠挠脑袋,小声说道: 重华师叔,感觉你自打结丹后,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重华闻言转眸,嘴角噙抹微微笑意。 她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江畔清水镇的酒馆,粉衣娇娇少女眸光晶亮,目不转睛盯着兔子糕的模样。 下山历练后,见过浮生百态,相比在宗门内,多了几分以往不曾体会的感悟。她笑答道。 春雨初歇,二人稍作休整,化作流光御剑远去。 - 绵延青山,溪流蜿蜒,山中古木参天,碧波松涛如海,禅意幽幽,往前正是圣灵宗门所在。 一路上百般法宝光芒交织,皆朝同一方向而去,都是前来参加仙门大比的各宗门弟子。 百年一遇仙门盛会,圣灵自是潜心准备,为各宗门长老及弟子皆划分了区域住所,甫至宗门,圣灵弟子会立刻迎上前来引路安顿。 元宝告别重华,跟随领路小师弟,到了自家宗门住所所在。 山风伴着流云,古树虬扎葱郁。 他抬眼望去,风月秘闻的主角之一正立于松树下。 清浅日光穿过层层松针,细碎成斑斑光影落在谢折玉肩上。 熟悉的归一宗师兄弟们,在身后嬉笑打骂,而面前人一袭黑衣融入松枝疏影下,格格不入,更显冷意。 折玉师叔。 元宝犹豫片刻,仍是低低出声询道: 我听说尊座前阵子受伤了,可是真的? 谢折玉抬起眼帘,眸光沉沉。 突如其来的探询唤醒了埋在深处的记忆。 - 那日雷劫烟消云散,他孤自一人静坐于室内。 门扉紧掩,几缕残阳映在窗前,将少年人瘦削身影拉得冗长。 谢折玉闭目敛神,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身后地面早已被他伤口渗出的鲜血染得深红一片。 人群散去,四周已然悄无声息,只能听见几声咬牙压抑痛楚的闷哼。 金丹虽成,但雷劫伤重,谢折玉面色苍白,额角冷汗涔涔如雨下,修长的指节因着用力抓握而泛起幽幽骨色。 刺骨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意识朦胧间,鬼使神差地,谢折玉竟想起第九重天雷劈下之时,匆匆一瞥所见的青龙剑影,破风而出,直指天雷。 -- 第32页 依稀开天门那日,也是这般青影。 是她的剑,太上。 - 天光乍破,晓星西沉。 淡金色晨辉自遥远天际蒸腾而出,将竹林松海笼在一片明耀辉光之中。 山涧古松,禅深鸟鸣。 肃然高台上,除却虚元洞和无妄宗掌门尚在闭关,余下七宗掌座一一落座。 各位不若和老道赌上一赌,看看此届胜主花落谁家。 六合洞洞主丹丘子笑眯眯轻捋长须,开口道。 你这臭道士,赌品不行,输了只会撒泼赖账。坐于一旁的红衣女子冷哼一声。 女子红衣入火,眉眼之中带着一丝嘲弄之色:我赌谁胜皆可,唯唯不会是你六合洞。 与丹丘子针锋相对的正是离火门掌座赤烟。 离火与六合两宗之主不合已久,每每相逢便两相嘲讽,往往以丹丘子嘴上功夫惨败落场。 丹丘子出声反击;听说虚元洞、神意门和圣灵宗,都出了几个了不得的小家伙。自是也轮不到你离火! 赤烟骤然冷哼一声:前些日子震动九宗的归一宗天生仙骨,这么快便被你忘了? 沈卿难得老老实实安静坐于一旁,眼见战火蔓延,竟沾染到自己身上。 她浅浅抬眸,懒洋洋娇笑打趣道: 烟姐姐真是料事如神,竟能提前预知我归一宗夺魁。沈卿在此先行谢过了。 少女唇边含笑,虽未梳妆,漫不经心的眉眼仍如舜华般娇艳。 唯有细看之下,方能发现她竟生出了几缕苍白发丝。 那日初阳之后的巨大瞳孔,诡秘之中的存在,仅是淡淡瞥来一眼,却已足以让她神魂混乱,意识海倾荡接近崩溃。 因而才会在雷劫散去后,难以承受窥探规则的惩罚,伤至肺腑,咳血当场。 忽而,沈卿回头,台下似有一道若隐若无的目光犹如实质般跟随于她。 门人弟子众多,她隐隐看见一个黑衣瘦削身影,冷冽如锋。 沈卿微微一笑,移开目光,假装并未察觉。 少女伸了个懒腰,坐直身子,等着看这个天生仙骨的弟子,在这场仙门大比中的表现如何。 - 圣灵门人结术完毕,轰轰然声响漫过山野,四散开来。 古院门开,禅意悠远。 圣灵至宝,万佛塔林,千年后再次显于世间。 一声清越钟声于宗门深处擂响,越过松间低舍,滚过巍峨正殿 拉开了此次仙门大比的序幕。 作者有话说: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引用自古龙《三少爷的剑》。 文中仙君一词无男女之分,皆可代指。 第19章 万佛塔 松柏苍翠,山风轻拂,四处弥漫着淡淡松针冷香。 古院虽小,别有乾坤。 参加大比的各宗弟子皆是年轻一代的个中翘楚,约莫四十来人,淡色金光一闪,已然全部置身于万佛塔林之前。 这招是圣灵宗掌座望舒的手笔无常经,可瞬间使人移形换位,变幻乾坤洞天。 山风淡淡,吹向一座高耸入云的八宝玲珑塔。 这座佛塔从松海之中拔地而起,七层玲珑飞檐,整座佛塔如一道剑意白虹,凌于九霄之上。 塔内古朴沉寂之气散过结界,朝外轻荡而来。 入口处,一个灰袍老者迎道:万佛塔林已开启,不过进入前,烦请诸位在此留下一道自身灵息。如此,闯到几层,佛塔自有记录。 见过越长老,那在下便不客气了,诸位,先行一步。 说话之人一袭白衫,朝老者微微拱手道,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潇洒之意,显然已对此行做足了功课,一个闪身穿过结界,已然消失在原地。 众人效仿,纷纷入内。 九宗掌座观战的高台上,圣灵镜将塔内情形映得清楚。 不愧是神意门近年来年轻一代的翘楚,竟还识得越老。赤烟看向首座方向,扬眉哼声。 听闻神意门近年出了位少年天才,名为扶崖,自修行始,短短五十年便突破至金丹中期,想必是这位吧。 看着试炼者接二连三消失的身影,九宗之首的神意门掌座天师寒温和一笑:扶崖于修道一途虽有些许天分,但也谈不上翘楚。试问在场参加试炼的诸位门人弟子,哪一位不是本宗天才? 言罢,中年男子淡笑再度出声。 圣灵宗万佛塔林百年一出,实乃难逢的机遇,至于试炼结果,且看他们各自造化如何罢。 他稍一拱手:若是我们门中弟子能在这次大比中,领悟功法,精进修行,想必是圣灵福地恩惠,天师寒在此先行谢过了。 一侧的灰色佛衣中年女子摇了摇头,她正是圣灵宗掌座望舒。 望舒面色肃穆,缓缓说道:万佛塔林本就是上古诸神陨落后,残留世间的宝物,圣灵不敢居功。不过是机缘巧合,与其有几分渊源罢了。 高台正中间的圣灵镜微光流动,清晰投射出万佛塔林内部景象。 众人看向镜内,镜中闯关的弟子恰是谢折玉。 咦,他竟第一关便碰上了无面佛! -- 第33页 玄清子惊呼一声。 赤烟扬眉幸灾乐祸道:无面诡法是极冷僻的功法,据我所知,九宗上下,没有哪一门是固定修行这个的。沈卿妹妹,你这弟子该不会运气不好,直接第一层便淘汰了吧? 万佛塔林的试炼自成规则,所有弟子们被随机送入玲珑宝塔后,将进入芥子空间各处。 玲珑宝塔表面看似七层,实则九十九层,每层皆有佛像镇守。佛像实力不弱于金丹期弟子, 而且各掌功法,试炼者必须用与佛像相同的手段击败佛像,方可过关。 也就是说,闯关者不仅要博览众家功法,更要样样精通! 无怪万佛塔林一直被传为九宗仙门大比中,难度最高的一轮。 沈卿漫不经心地抬眸望去,禅室内的黑衣少年气势凛冽,漆黑沉静的眼眸静静观察着四周。 须弥芥子,佛法漫溢。 长夜灯明,檀香袅袅。 檀木桌案上供奉的栩栩如生佛像骤然诡异睁眼,犹如活物,瞬息之间朝少年袭去。 虽称供佛,一招一式却形如鬼魅,阴厉凛冽。 星光乍起,剑意横生。谢折玉身法极快,落星剑随心动,破开静谧长明灯影,直朝无面佛而去。 落星剑意轰然冲撞于其上,烟尘弥散,佛像却毫发无伤。 佛像再度诡异一笑,已然幻出八重分影,狭小禅室,九尊无面佛像漂浮于空,蓄势待发。 不对劲。 谢折玉面无表情收起落星,他持剑维持着防御的架势,思绪飞转琢磨起对策。 万佛塔林 少年心念一动。 初入门时,得了沈卿肯许,他除却修炼时间,日日沉浸于藏经阁,上古秘史,法宝典籍,几乎阅览殆尽。 其中一本洪荒九纪中,便有对这万佛塔林的记载。 无面无相,无谢折玉努力开始回忆无面佛的应对之策。 无面无相无为取之! 思忖片刻,冷戾少年的眉眼一瞬间难得舒展开来。 此局已破! 谢折玉凝神,观察起无面佛的招式轨迹,虽快如闪电,在修仙之人眼中仍有迹可循。 长明灯晃,瞬息间,谢折玉已领悟到无面佛的诡异身法,找到破局之法。 少年再度迎上,身形步法竟与佛像一模一样,快得留下道道残影。 不大室内九道虚影浮现,皆是谢折玉分影。 他虽未拔剑,但佛像一举一动被他死死盯住,已是无计可施。 迷局被勘破,诡异佛像停下了移动。 小小佛像脸上浮出几分垂头丧气之色,口吐人言:上次像你这么快看穿我的,还是九百年之前了 佛像声音虽诡异阴冷,落败后说起话却弱气得很,意外地有几分可爱之处。 算了,算了,赶紧走吧,我还得接待下一位呢。 佛光渐起,光影吞没少年身影的刹那,他微微拱手,朝案上佛像遥施一礼。 烛光明灭间,谢折玉已然身在下一层。 灵镜外有人轻叹一声:不愧是万年一遇之材,短短时间,竟已勘破无面佛的奥秘。 哎,瞧那边,已经有淘汰的了。 玄清子微微摇头,另一侧一名少年被丢出玲珑塔,看起来神色还有几分茫然。 他若有所思:不知扶崖、谢折玉、重华等这些宗门寄予厚望的年轻翘楚,能升得几层? 而此时,越老慢悠悠地抖抖袖口,一道银光浮现,最终幻化成碑铭模样。 佛塔入口处,有石板记录试炼者气息,用处便在此越老用石板造化出的,正是万佛塔林的登塔速度排行。 圣灵宗重华、神意门扶崖、虚元洞陆浮秋等人的名字,自一至二十层眨眼闪过。 谢折玉紧随其后。 沈卿懒洋洋斜倚在玄椅之上,随手拿了块模样精致的糕点。 左右不过是个给弟子们提升实力的芥子空间罢了,非要传的神乎其神。少女眼波流转,似是来了精神,不若来赌一赌吧,看看谁家弟子能打破这迄今为止的破塔速度记录? 得了吧,在座的谁不知晓,当年蘅玉道君方才结丹,就强闯圣灵,登顶了这万佛塔。 赤烟一声冷哼:想必塔碑上刻得第一名,早已是我们沈卿小师妹大名了罢。 万佛塔是上古遗落的神器,有诸般奇妙,塔内时间流逝速度也与常界不同。 外界一个时辰过去,塔内已是两日。 玲珑佛塔金光闪动,几处檐角似有剑光翩飞。 再看灵镜之中,除却几位宗门翘楚,大部分弟子已经抵达极限停滞不前,再不能更上一层。 唯独一袭黑衣一骑绝尘。 一直沉默不语的天师寒温和轻笑一声:此子已然闯过八卦阵法、丹药道术数层,先恭喜小师妹了,待其破塔,便称得上是修炼全才了。 师兄真是高看他了。玄椅之上,沈卿浅浅抬眸,漫不经心地回应。 这佛塔虽复杂,但前九十八层皆是术,只要是术法,就有破解之法。你我当年都能逐一堪破,对天生仙骨而言,自然也无甚难解。 -- 第34页 但修炼能有几分成就,最终还是在于一个道字。 少女突然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即将到来的趣事。 且看最后一层他如何表现罢。 第20章 欢喜佛 天色渐渐暗下来。 最后四十余名试炼者的名姓散落着分布在琉璃塔碑上,放眼望去,达到五十层以上的寥寥无几。 提前止步而出的少年少女们,有的垂头丧气,神色极为不甘,有的眉飞色舞,想必是得了机缘。 但他们无一不驻足在高台之下,遥遥望着塔碑上的名字变幻。 吼 幻镜之中,深红血月被黑影遮掩,暴虐身形铺天盖地,向挑战的弟子袭来。 是七尾! 有年轻弟子沉不住气,惊呼道。 塔林之中禁锢着诸多大妖,七尾便是其中最为暴虐者之一。 千年前,圣灵宗主亲自出手将其擒拿至万佛塔,镇押在深不见天日的塔林深处。 不知是谁这么倒霉,居然撞上了这老怪物 台下人声嘈杂,灵镜中却是混乱一片,看不清是哪名弟子在与七尾对战。 千年禁锢,一朝得见生人,七尾妖狐暴虐之气肆意倾轧。 顷刻间,佛塔中天崩地裂,狐火骤燃,镜中的青焰爆发,折射出眩目的光芒,像是要破镜而出。 突然,万道繁复金光密文浮空而现,巍峨如山岳,密文在漫天青色狐火中燃烧,字符金光却比狐火更耀眼许多。 重华师姐?她竟然在这种时候领悟了四重无量经! 有圣灵弟子惊讶出声。 高台之上的望舒不自觉地直起身,紧紧盯着玄镜,眉间微蹙。 尖锐长啸刺破夜空,大地轻颤,妖狐金色竖瞳因暴怒而瞪圆,巨尾携万钧之力砸向重华的头顶。 佛光循循不息,禅意如水,至柔至韧,在少女头顶支撑起一个似乎坚不可摧的圆弧形法障。 然而,在妖尾全力一击之下,这法障却咔嚓一声,兀地粉碎成点点金斑! 佛衣少女咳出一抹血色,下一瞬,人已然被送出塔外。 元宝疾步上前,抢先扶上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少女。 塔碑上新浮现一行小字:圣灵宗重华,止于第八十八层。 几乎与此同时,塔林金光大盛,一道身影从高塔顶端倒坠而出,天蓝色道袍被疾风吹得翻飞,鸦色长发如墨乱舞。 在即将撞到地面时,坠出的道袍少女聚气运力,一个后翻调整住身形,稳稳站定。 她沉默了片刻,收剑入鞘,站在台下人群之外,转头不再看灵镜中的战局变幻。 虚元洞陆浮秋,止于第八十九层。 此刻塔林之中,只剩两人扶崖与谢折玉,两人的名字仍在塔碑上不断攀升,双双突破了九十层,眼见着已快要登顶了。 台下许多人面露焦躁之色,期待着这两者谁能最终胜出。 然而,扶崖的名字却在第九十八层停了许久。 这小子也走到头了。天师寒摇头道。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咳血,白衣少年身形蓦然浮现在众人眼前。 他狼狈地跌坐在地,衣衫染上不少血迹与尘土,已然不复初入时翩翩少年郎模样。 扶崖面色苍白,眉宇间不复之前潇洒明朗,咬牙看向高台之上,不甘出声:师尊 他在修仙一途也算得上天纵之才,本以为万佛塔林之行,登顶必是十拿九稳。 然而,适才在万剑阵中,少年却发现自己与剑阵的力量差距犹如天堑,措手不及之下自乱阵脚,最终懊恼败出。 试炼至此,只剩一人。 万佛塔林,第九十九层,寂静无边的黑暗缓慢吞没一切。 谢折玉一路闯到这里,带着满身伤痕,早已疲惫不堪。 他木然地往前走着,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摸索,直到意识被浓重的黑暗吞没。 再睁眼,眼前却已是另一番景象 又是一年暮春,映阶碧草自春色,月移花影上栏杆。 谢折玉有些迷茫,他低头看向手中,落星剑不知何处,此刻所持的却是一盏酒壶。 他试着嗅了嗅,闻到淡淡的草药气。壶中原先盛着的应是竹叶青,但现在已经空了。自己似乎是刚应酬归来,唇齿间还带着几分酒气。 他恍惚不已,轻轻推开了面前紧闭的门扉。 朱红门扉发出熟悉的吱呀声,眼前小院景色迎面映入他眼帘。 月意朦胧,花树千放,一方小院整个笼罩在潋滟夜华中,淡淡绿意在如水月华中轻荡。 风中隐隐送来一阵清浅桃花香,院中花树几瓣柔粉飘零,轻轻栖落在少年肩头。 谢折玉看清眼前人影,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酒壶啪地一声落地,摔得粉碎。 少女一袭月白罗裙,倚坐在柳色青青的秋千上,肤白明艳,墨发如瀑,娇媚眼眸中盈满一汪月色,天真诱人。 秋千荡起,轻盈衣袖随之滑落,浅浅露出一截娇嫩如玉的手臂。 听见门扉响动,少女含笑眼眸落在春风夜归人身上,温软娇艳如一泓烟波。 -- 第35页 少年墨锦长靴踏过漫地如华落英,匆匆停在秋千前。 秋千上的少女仰头,双颊腾起淡淡粉意,背倚在碧色中,轻薄春衫顺着滑落。 月下皎影,花枝灿烂。 来人渐渐俯身,薄唇带着清冷酒香,缓缓落下。 少女如玉肌肤泛起一抹晕红,如桃花盛放,馥郁甜香。 满院寂静,兀地,一声软软低吟:折玉 惊了一树繁花。 谢折玉于昏沉中猛然惊醒,眼前却又换了景色。 一声轻笑猝不及防地响起。 谢折玉敛神,循声望去。 暮色沉沉,薄弱微光向着屋内蔓延,漫过镂空的雕梁花窗,沿着窗棂平铺而下,泛起浅金色的光点。 入目的一切,布置如此熟悉 赫然是他和卿卿生活三载的青柳巷。 一阵微风拂过,掀起纱垂帘幕,一个身着月白衣裙的少女,以袖遮面,看不清面容,但身姿摇曳,如芙蓉春水,正隐隐坐于内室一角梳妆台前。 谢折玉情不自禁上前,下意识低哑喃喃出声: 卿卿。 - 少年弟子们见了镜中景象,已是议论纷纷。虽并无人知道谢折玉前尘往事,众人却也对镜中少女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 早有传闻,万佛塔顶唯有一劫心魔。 心魔无形,随心而动,各人眼中各有不同,但必定是心底执念最深的事物。 想必那是他挚爱的女子罢?真是个出挑的美人。 但这两人看起来已经成婚了,美满得很,为何这事居然成了他的心魔?是了,他现在这幅样子莫非是这女孩遭了什么变故? 万佛塔林之外,原本懒散随意的少女忽而直起身,蓦然掐诀,一道流光没入灵镜 镜中画面消失,归于沉寂。 众人正全神贯注望着,一方面出于对他人八卦的天然好奇,另一方面也是期待谢折玉能破塔成功。 奈何灵镜忽然被施法,画面中断,难免有低低不解之语,却碍于竟是蘅玉道君出手,不敢大声置喙。 旁人如何自然未落入沈卿耳中,少女眉眼间隐约闪过一丝恼意 她及时掐断灵镜画面,却也在那一瞬间看清谢折玉口型,分明喊的是卿卿! 好你个谢折玉,竟敢! 少女气鼓鼓地抱臂坐下,心中盘算起等谢折玉出了塔,要怎么收拾这个一根筋的麻烦弟子。 - 幻境之中。 黑衣少年眼眸泛红,手背隐隐青筋泛起,他试探性轻颤伸手,想轻轻触碰近在眼前的少女,却又兀地收回去。 他不敢触碰,害怕魂牵梦萦的人又再次消散在眼前。 眼前的一切似真似幻,谢折玉闭上眼睛,试图平息起伏的心跳。 忽地,一阵桃花浅香盈于鼻端,少女莹白细腻的手自身后萦绕而上,软软娇声响起在他耳畔: 折玉 嗓音酣甜,靡软如兰,谢折玉恍惚转头,对上如水双眸,不由自主沉溺其中。 不知不觉间,二人入了室内,夜色迷蒙,软香袭人。 折玉。少女眉眼娇俏,清喉娇啭,明日我们去赏春景可好? 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娇嫩面庞,谢折玉有片刻失神,薄唇翕动,点头作答。 眼前少女桃腮泛红,如媚眼波流转,娇声道:我就知道,折玉最好啦。 折玉,你可愿与我永远在一起? 黑衣少年眸色沉沉,眼中此刻落满少女盈盈身影,往日沉冽如霜的瞳中盛满贪恋与渴望。 暗夜之中,檀木桌案的欢喜佛像嘴角勾起诡异弧度。 长明灯如豆明灭,引起一地暗影摇曳。 娇妍如玉的少女望着眉眼满是迷恋的眼前人,粲然一笑,眸中闪过一丝阴森诡意。 不过是白骨皮囊,惹得多少人魂牵入梦来。 三界内外,上穷碧落,下尽黄泉,身入梦魇者,鲜少有归。 然而,少年只是凝望着眼前人,却迟迟未出口作答。 见少年不答,卿卿轻咬红唇,眼眸亮如灿星,却隐隐带了一丝委屈之意:折玉,你难道不愿和我长相厮守? 你只消答声愿意,我们便可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黑衫少年眉眼微颤,伸出双臂,将柔弱少女紧紧拥入怀中,俯首贴近怀中人鬓间的碎发。 少年温柔开口,音色似把万般柔情揉碎,湿热的呼吸气息轻擦过她耳畔。 我 卿卿心下一喜,嘴角却难耐地勾起一丝贪婪森冷之意。 沉寂如墨的黑暗中,一声清吟 落星出鞘,利刃从少女后心刺入,穿胸而过,足以一击毙命! 如花美玉的娇娇少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狠狠推开谢折玉,眉眼之中透出狰狞扭曲之意,嘶声道: 你是如何发现的?! 适才还仿佛沉溺其中的少年,此刻已然恢复往常模样,苍白晦暗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淡淡的意味不明的嘲讽:区区魇魔,凭你也配? 长剑斩破暗色,剑式起,杀意现,碎星落影,星光剑影在无边幻境中直朝眼前少女而去。 -- 第36页 其实你学得很像,我几乎舍不得下手。但是谢折玉看着少女的眼睛,永远没有人能用她的模样欺骗我。 剑气凌厉,落星剑光如弦月一弧,将昏暗的寝间照亮,谢折玉收剑近身,他不再看虚假的卿卿,却望向桌案上的欢喜佛像。 少女的身形骤然被撕碎成星点,却眨眼间再度缝合成片,已然恢复原本诡异森冷的鬼魅模样,如不死不灭之身。 它飘飘忽忽荡在黑夜之中,掐着嗓子不停尖声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 与此同时,檀木桌案上供奉的如玉佛像,忽的裂开一道细微缝隙,眨眼间,又修复如常。 谢折玉敛了心神,蓦然感受到一丝不同于魇魔的诡异气息,冷冽眸光扫过案几之上悄无声息的佛像,眉间隐隐泛起一丝薄戾。 他毫不犹豫挥剑斩下。 凛冽的剑意切开重重暗色光影,星光直直斩落,佛像应声而断。 那魇魔面色陡然苍白,尖叫一声,还未收声,便已随之消散。 越老身侧的琉璃塔碑之上浮现出几个大字: 谢折玉,万佛塔林,登顶百层。 作者有话说: 映阶碧草自春色。引用自杜甫《蜀相》; 月移花影上栏杆。引用自王安石《春夜》。 第21章 琉璃碑 人间沧桑万年,九州有书载云:徐市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 云涛烟浪最深处,人传中有三神山。 然,上古神魔大战起,已成诸神陨落之地,神迹渺渺无所踪。 万佛塔林便来自于神魔古战场迷失之地,自是不同于玄天仙山的寻常法宝灵物。 只见谢折玉登得百层一刹那,须发皆白的老者兀地挥袖而起,漫然翩然银光洒落。 便是要放榜了罢! 人群中有弟子沉不住气压低声音激动道。 塔林自古难得一现,试炼者犹如过江之鲫,登百层者寥寥无几,其难堪比破千山斩万障。 传言,每有登顶者世出,塔林守门人越老便会幻化出万佛琉璃碑,此等亲眼目睹的机会堪称千载难逢。 台下弟子们皆屏息凝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塔林上方的玄奥佛意变幻。 松海如寂,鸦雀无声,静默人群中却暗藏着难耐的悸动,有白衣少年郎暗地里握紧了拳,有清泠道门少女微微仰首,皆注视着青空之上浅金色的异动。 结丹境,闯万佛,修者,自当与天争! 浩渺青空,佛光流动,忽听一声清脆声响,泠泠如玉,适才净若琉璃的塔碑泛起淡淡金光,眨眼间如明泉净水,无声息间幻化为蕴着无尽上古神佛气息的琉璃碑,万千流光徐徐弥散,有字迹苍遒有力、繁复有序逐一篆刻于其上 赫然是自万佛塔林失落修真界后,结丹境每一位登顶者的姓名。 流光四合,松涛轻涌,华彩云霞如蔚,缀于青空之际,一缕金光破开浅浅流光照入净透琉璃塔碑之上,映出点点莹光,似在无声诉说着大江东去浪淘尽,数千古风流人物的曜章。 镌于琉璃榜之上的姓名,随着流光消散,自下而上淡淡落入人眼。 渐渐地。 琉华。 玄衣。 天师寒。 沈意。 一个个众人熟知的名姓自下而上逐一浮现在琉璃青空之上。 咦,敢问这位师兄,琉华是何许人也? 有年少弟子窃窃低询,为何自入门起,便未曾听闻过? 其一侧看起来约年长些许的弟子骤然变了脸色,急急悄声答道:莫要提起她,这早已是玄天仙山不成规的暗例。 倏而,他又讳莫如深得低声补充道:算了,念你入门尚早不更事,且只说与你听一次,我只听得这琉华天赋极佳,后却不知因何,一夜堕魔,三界漫漫,无得其踪。 那年少弟子一听得堕魔二字,脸色早已骇然无匹,连连噤声不再言语。 倒也不怪他闻魔色变,仙人两界承平日久,固然偶有妖鬼作祟,却也只是邪灵道术下的产物。 传言中的深渊魔影,似早已湮灭于上古失落之地,消弭于三界间,久不复现。 话谈间,四周传来渐渐起伏惊呼声。 不更事的小弟子沿声抬眸望去,震惊地骇在原地,没有任何言语可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万丈如碧青空,琉璃金碑之上。 谢折玉三个大字,隐隐泛着莹亮光意,稳稳镌刻于其二之位。 至于榜首,自然是蘅玉道君沈卿之名。 高台之上,赤烟瞧见琉璃榜第一后,洋洋得意一笑,已然忘了与六合洞丹丘子置气时的模样,也不知是与哪个倒霉蛋作了赌注,大咧咧说道: 我一早便说了,当年小师妹强闯塔林,那榜首便必然非她莫属了。 赤烟性烈如火,却向来慕强。 天师寒沉静一笑:小师妹位居榜首已是众人皆知之事。 话微顿,他目光停留在位居其二的名姓之上,唇角扬起淡淡微笑,却又很快消逝而散: -- 第37页 短短时间,便已结得金丹,又闯塔林,想必假以时日,渡劫飞升有望。 虽是夸赞之语,然而沉静寻常的话语之中,却莫名透着一丝惘然。 其言落入耳中,在场众人神色无一不微微黯然。 深山松海,佛门古刹,山中清幽之景,落入高台之上玄天仙山地位最为崇高的几人眼中,沉静之中却隐隐透着几分萧然。 自上古失落为混沌之地,远古神魔皆陨,三神山亦流于北极,沉于渊海。 万年来,三界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仙魔,竟再无一人修得圆满,得道成仙。 纵是尊称九宗之首苍斗道君执玄天牛耳又如何,称得万年难遇奇才蘅玉道君又如何。 一角松枝枯朽难继,兀地嘎吱一声,掉了。 随之伴着一声轻叹。 三神山已无影踪,寻仙问道,踏月飞升,终是一生空妄。 作者有话说: 徐市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引用自《史记秦始皇本纪》。 云涛烟浪最深处,人传中有三神山。引用自白居易《海漫漫》。 第22章 魔影现 空气里松针冷香浮动,远处玲珑塔的高檐飞角,亦笼在茫茫翠色之中。 朱墙碧瓦,古朴沉寂。 沈卿倚坐在高台玄椅上,看着乖巧置于手心之中的玲珑小巧玉盒,漫不经心地抛起抛落,浅浅划出微光弧线。 玉盒之中,正是此次仙门大比的头魁奖赏流川灵卷。 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传言此宝是圣灵昔年一位掌座,遥望长河入东溟,白日西沉归海,感悟时间之意后,炼制而出。 能参加大比的弟子皆是各宗年轻一辈天骄,九宗为了仙山上的面子名号,在奖赏之事上向来都不吝啬,由谁承办,便自会悉心准备奖赏,赠与仙门大比的头名。 因谢折玉这次拔得头筹,这流川灵卷便到了沈卿手中,由其颁付,师徒与有荣焉。 这灵卷交于谢折玉之后,加之塔林一行,想必修为定会一日千里。 就是不知道换算成系统进度,会加上多少沈卿想得出神。 然而,细细算来,谢折玉登顶后已过了许久,塔外却始终不见人影。 四周开始有年轻弟子不解,暗暗出声议论:为何闯得百层后,至今还未出来? 少女抬眸远望,古刹之外,仍不见谢折玉出塔身影。 天色将晚,山雾暮起。 遥远天际金乌西坠,霞光黯然,山松倒影斜斜渐长,隐隐有不祥之意在暗中漫长。 七位掌座是何许人也,此时当即便有所感。 寻常的禅院暮色落入各自眼中,却似乎有危机暗涌,掌座们的神色皆有些微凝重。 似是要印证众人的猜想,藏于茫茫暮色中的一缕缕暗色光影,携着浓郁的阴森之气,悄然从古刹深处倾散而出。 诡谲的暗影肆意流动蔓延,瞬息间,惊变骤起! 守门人越老自上古神魔陨落之后至今,一直伴万佛塔林直至今日,两者相辅相成,又相伴相生。 守门人无恙,则塔林无忧;塔林遭劫难,则守门人亦有感知。 越老周天的充盈灵意,刹那间被撕裂了一大道口子,轰轰然倾泻而出。 他周身气息瞬间颓败,原本神色奕奕的耄耋如仙老者,此刻面上竟然现出几分灰白衰败之色。 伴灵受法宝熏染,实力自是不俗,如今突然这般模样,只有一种可能:万佛塔林中,变故乍生! 惊变来得太快,一切只在转瞬之息。 颓然老者只来得及颤巍巍伸出朽如枯木般的手指,遥遥一指便昏死过去他所指之处,赫然是万佛塔林的入口方向! 此刻,仙门大比的台下已是混乱不堪,其间多是少年弟子,许多人从未曾见过这般诡异场面。 高台之上的天师寒眉间微蹙,嘈杂异动的人群落入他眸中。 他忽而出手,一道浅白色光芒穿破空气,划出漂亮弧度,白光如星芒坠落,继而稳稳地插入圣灵宗殿门前平整的土地之上,笔直如剑,炸开点点金光。 白光中涌出一股磅礴灵意,如流水般朝周遭四下倾泻而出,以笔直剑意为中心,缓缓蔓延出繁复瑰丽的浅金色光影,渐渐化成一层透明结界,将众多弟子覆护起来。 旋即,众人抬眸,隐约可见一道人影立于高处,遥遥望着这边。 往日温和如玉的苍斗道君天师寒,此刻眉眼肃然,带上了些杀伐之气。 他平日里沉静的声线越发低沉,低语道: 以神意之名 天师寒骤然抬眸:吾令即灵,此地妖鬼不得其入。 沉静眸光有如实质般直直落在浅白色结界之上,荡起轻微涟漪,似有规则灵力沉入其中。 剑光如圆,生生不息,平日化作锋芒利刃的剑气,此刻化为最坚固的屏障分界,将九宗弟子划在结界之中。 神意庇佑之下,妖鬼邪魔尽诛! 剑神化意,可斩妖邪,亦可护众生。 这便是九宗之首、神意之主天师寒所修之道。 - 与此同时,一道流光自沈卿手中蓦然闪过,俄顷没入灵镜之中。 -- 第38页 镜中画面再度浮现,入目却仍是沉沉黑暗。 古塔沉寂,唯有烛火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响,如豆明灭的橘色烛焰,在暗室内投下一片惨淡的微光。 沈卿细细遍观灵镜,竟寻不见谢折玉半点踪影。 这时,佛塔室内倏而响起一道女声轻笑,清脆柔和,如银铃般活泼,与周围阴森可怖的暗影格格不入。 但与此同时,灵镜之内隐约可见的,却只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正极其缓慢地蠕动蔓延。 重华师叔!隔绝于结界之内的元宝也看见了灵镜内画面变幻,他很是担心折玉师叔安危,而塔林内的诡异气息让他感到十分不安。 元宝不由自主地上下牙关打颤碰撞,他揪揪身侧少女衣角,似是这样才能安心些许: 那那是什么?! 重华微微蹙眉远望。 观仙门大比的弟子们实力太弱,苍斗道君为以防万一,将他们保护在剑意所划结界之中,因而万佛塔林其间变动,隔了层结界,她感受得不甚真切。 她低声答道:观其气,似是魔影,但深渊魔界已湮灭许久,我也只在经书上见过这样大的魔影,没法下定论。 魔?! 未尽的话语强行被少年吞没入腹,神色紧张地盯着远处古刹,却是再不敢随意出声了。 近处,圣灵镜中,深渊魔影的动作,与柔和女声的起伏,两者诡异地融为一体。 饶是沈卿,也有些微愣怔。 轻柔女声再度响起,伴着诡异黑影摩擦地面的沙沙细微响动,一瞬间让无数修为尚浅的少年弟子汗毛直立,毛骨悚然。 三界皆传天生仙骨万年难遇,诚不欺我。含笑声音微微停顿,却又再度轻笑道,小女子在此便先谢过诸位掌座了,此间别过,后会无期。 言罢,那巨大黑影竟也好似人形般,轻拂了身,似是少女翩然施礼,奈何身影庞大,看起来颇为诡异。 灵镜画面再度归于寂灭。 高台之上亦是一片哗然。 众所周知,深渊魔界已然湮没,为何圣灵佛门古刹,万佛塔林之中会有魔影? 几位资历较深的掌座显然想到了更多,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最终,赤烟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这声音,我为何听着像是琉华? 她不复张扬之色,蹙眉思忖,言语中尽是不确定之意。 一旁的望舒静静望着玲珑宝塔,亦神色黯然,我听来也是只是不知为何,她会出现在此地,还 她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还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这个魔女看起来还挺知礼。元宝暗自胡思乱想着,却骤然见一道青光迅疾自高台闪过,眨眼间消失在众人面前。 归一宗上下门人弟子,谁人不知宗主蘅玉道君的太上,出手便是这般青光如电。 只见青影华光如水,抢先一步飞入高塔,紧随其后的是一抹粉裙衣袂,两者瞬息间消失在玲珑古刹之中。 元宝瞬间欣喜不已,眼中盈满暖意。 世人皆传蘅玉道君沈卿性情乖戾,肆意妄为,与其他掌座心怀苍生、悲天悯人的性情迥然相异。 但在从小长在归一宗的元宝,却深知事实并非如此。 蘅玉道君或许对外人张扬轻狂,乃至于跋扈;但尊座内心却是最为细腻之人,对身边人更是关切得无以复加。 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 - 哭有什么用?修仙之人怎可弃剑,拿起来。 琼花落英遍洒,飞檐亭中一处角落,幼童眉目稚然,泫然啜泣,圆滚滚的身子上裹满灰尘,小手上已然磨出斑斑厚茧,赫然是幼年时的元宝。 他仰头,望向声音来处,只见少女吊儿郎当倚坐于层层树影间,正似笑非笑看着他,在小小幼儿看来,模样比传说中的神女还要好看。 稚童圆圆眼眸微微睁大,犹是带着哭腔道:剑好重,拿的手好痛。 说话间,还把肉乎乎小手伸出去,煞有介事的让少女仔细看着。 正在委屈间,蓦地,温暖如春风的暖流浅浅荡过他的手间,血茧眨眼消散,稚童不解抬眸。 却只听得一声轻笑,伴着流光坠下。 原来如此你如何使得这般重剑。也难怪,小雅第一次带徒弟,真是凭白惹笑话。 话音落,重剑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一柄如玉小剑静静置于稚童眼前,他再抬头,已不见少女踪影。 - 他抬起头,望向阴影裹覆的古刹方向。 尊座一定会将折玉师叔带回来的。 而此刻,沈卿正漫不经心地踱步在万佛塔林之中。 衣袂轻飘,闲庭若步,丝毫不见适才急身入古刹的急躁。 漫步塔林古室之中的沈卿青丝微束,微风轻拂在她粉色衣裙上,少女精致眉眼间,却隐隐似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适才苍斗师兄出手,还以为要搞砸了。 幸好现在看来,一切还在按照自己的剧本走。 与此同时,识海之中沉寂许久的冰冷机械声兀地响起: -- 第39页 剧情已至万佛塔林,登顶之谜,反派必须亲身而至。 第23章 访琉华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在去的路上了么。沈卿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向空气说道。 识海中无声应答,系统似乎只是在难点处跳出来,提醒一下她休想半途而废。 仙门大比百年一遇,聚集了玄天仙山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 然而却没有人知道,沈卿在他们眼皮底下,正演着一出与世界为敌的反派戏码。 方才在塔林外,为了让九宗其他掌座允许自己进入万佛塔,沈卿情真意切地阐述了三条理由 一来,谢折玉是自己唯一的弟子,又是天生仙骨的好苗子;跟随自己修行时间虽然不长,却已在仙门大比夺魁; 二来,她作为师尊,理应亲手颁发给弟子登顶殊荣,这位可怜的小弟子却遇上了罕见的魔影,偏偏这魔影还似乎是众掌座的旧识,天资绝伦、实力强横的前代修士琉华; 三来,琉华堕魔的其中秘密至今无人知晓,这次她主动现身,或许是揭秘往事,警醒后来弟子的绝佳机会。 因此,身为谢折玉的师尊,沈意唯一活着的弟子,归一宗之主,三界至强的大乘修者蘅玉道君 无论是哪个身份,她都不忍,也不能看着谢折玉被那魔影带走。 仙界百年承平,人心浮散,此时绝不能再多一个入魔的天才弟子。 诸位掌座无一不被这番演说折服,同意她进入危机四伏的万佛塔。 几位与她相熟的掌座感动非常,恳切地嘱咐沈卿,让她务必注意安全。 至此,计划一切顺利。 但想起自己用尽浑身解数,表演一个爱徒如命、心急如焚的好师尊的样子时,各位掌座或感动、或惊讶、或怀疑的眼神,沈卿心中涌起一阵阵尴尬,不由得表情有些僵硬。 本座平时看起来有那么不可救药么?少女自言自语,叹了口气。 沈卿轻轻蹙眉,恢复了往日漫不经心的样子,开始构思下一步的计划。 - 虽然反派系统时刻制约着自己的行动,但随着谢折玉修仙进度的推进,沈卿发现,系统也并非毫无用处。 谢折玉身为话本男主,他的修仙进度,与话本的剧情进度自然是紧密相关的。 沈卿作为书中重要反派,也会受到剧情进度的影响。 数月前开始,沈卿惊讶地发觉,话本剧情即将叙述的内容,有一部分会在自己识海的系统记录中显现。 这让她得以提前为一些事情做准备。 在查阅系统记录时,她得知,谢折玉即将经历的下一个重要事件,便是这次仙门大比。 由于作为男主的谢折玉参加了这次仙门大比,沈卿推测,在话本中,这次仙门大比会有不少具体情节的描写。 少女眉眼弯弯,打起了如意算盘。 想来,只要把这些具体情节当成自己的行动计划,按部就班,把该干的坏事都干了,应当就可以顺利完成任务,推动谢折玉的修仙进度。 至于怎么把坏事办成,对她而言,简直如水到渠成般轻松自然。 然而当她仔细读下去,精致的面容却再也挂不住平日淡漠神色。 不知是否因为笔力有限,作者把仙门大比一笔带过,沈卿所预想的具体情节,竟然压根没有。 根据原著,这次仙门大比的剧情只有以下短短几行: 谢折玉闯塔林成功,却在塔顶遭遇意外的敌人,并在战斗过程中误入神器。反派沈卿诓骗众人,亦随之进入塔林,名为救人,实则居心叵测,最终暗推男主入神器。 而后转眼三载,幻境中种种磨难,此处略去不表。此番历练后,谢折玉心境渐稳,已然跟随上了进度过快的修为。 少女灵体从识海中退出,回归现实,娇俏的狐狸眼瞳因不可置信而瞪圆,一股无名怒火在她心中升起。 什么垃圾话本子,分明是作者在偷懒吧,哪有直接把三年略去不表的!就算是本座抽空编的修炼口诀,也把每个步骤写得清清楚楚。沈卿气极反笑,想不到天下竟有更懒的执笔人,这反派真是当不下去了。 检测到宿主试图逃避反派任务,警告一次。识海深处的机械音响起,这次似乎比之前都更清晰响亮许多。 沈卿从善如流,立即换了轻柔音色,笑颜甜美如灼灼桃华。 小反别生气,本座开玩笑的。本座一定努力当好大反派,把谢折玉折磨得死去活来! - 埋怨归埋怨,迫于系统的警告实在惊悚,沈卿还是老老实实想起了办法。 话本中意外的敌人、神器和谢折玉误入的过程,似乎是三处关键,但她眼下,却是一概不知。 如何将三者串联起来,或许是破解谜题的关键。 然而,手头信息实在太少,苦思冥想许久,沈卿仍未想到如何促成此事。 霏雨芳尽的窗沿飘落了几瓣桃花,清浅的桃花香气随着山间清风穿堂而过,室内一片芬芳。 沈卿起身,深深呼吸。带着花香的空气,让她麻木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决定暂时抛开反派任务,放松一下。 -- 第40页 少女伸出纤细的右手,轻轻拂去檀色桌案上书函的封印,读起了今早送来的仙门大比请帖。 仙门大比是仙界数一数二的盛会,本届承办的圣灵宗早早发来了邀请。 请帖四角加盖了圣灵专用的佛门秘印,金纸墨书,一笔一划庄重而遒美,微弱的精纯灵力在墨迹中流动。 正面的书函言辞平实,无非是盛邀修仙界众英杰,一同参与仙门大比,共赏青年才俊之姿,云云。 沈卿将金纸轻轻翻过面。 或许是担心圣灵宗藏于山中,九宗有不少弟子不熟路线,在请帖背面,贴心地附上了前往仙门大比场地万佛塔林的指引。 万佛塔林? 沈卿心念电转,想起了内心深处的隐秘往事,眉宇间泛起懊恼和焦急。 不妙,时间过了太久,本座竟忘了。这届仙门大比轮到圣灵,自然是在万佛塔林,现在要藏起她的话,恐怕 少女突然若有所思,片刻后,狡黠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意外的敌人原来如此。 沈卿似是越想越满意,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数日郁结而致的愁眉舒展开来。 四下无人,少女却莫名笑得无比甜美灿烂:本座真不愧是天选的反派,早就把一切安排好了。 - 仙门大比前数日,午夜的万佛塔林。 塔林结界未稳,夜深妖气重,本座自行前去检查即可,二位先回吧。沈卿客气地屏退引路的圣灵宗弟子,独自走入万佛塔林深处。 大比在即,圣灵将万佛塔林外围得严严实实,连一只鸟儿也飞不进这片林子。 奈何沈卿地位实在尊崇,她找了个检查仙门大比场地安全的借口,便得以在大比开始前,独自进入这片佛门重地。 此时已是深夜,万佛塔林内,唯有越老一人看守,甚是松散。 沈卿行至四下无人处,飞速掐了个法诀,隐去自身行迹气息。 她指尖轻点,霎时身形已到了万佛塔林中的隐蔽一处。 圣灵宗漫山苍翠,却唯独在万佛塔背后的阴影处,有一处寸草不生的荒凉之地。 这片空地面积不大,自然也无人在意,但其间却隐藏着沈卿在此界最大的秘密之一。 沈卿一步步走到这片空地中央,如霜月色洒在她素白衣衫上。少女形单影只,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长,看起来很是落寞。 过些日子,仙门大比就要开始了,又是在这万佛塔。 她缓缓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谁听似的。 我听说,当年师尊就是在这里一战成名,和你一样。 我还听说,人人都羡你们神仙道侣,生死不渝。 师尊追寻他的道,抛下你和我走了。我想你是因此对天道有恨,所以才会堕入魔道。 沈卿继续平静地开口,道出一桩桩隐秘往事。 师尊走了,但我想他若在世,定是不忍看到你自甘堕魔。 因此我结丹之日,便踏足深渊魔界,将你三分碎魂夺出,又强闯万佛塔,将你魂魄放在这佛门宝塔顶端,滋养你三魂心神。 说起来,我其实还挺好奇的 你会感谢我么,琉华师姐? 沈卿停顿了一下,林中唯有松涛声阵阵,却无人应答她的提问。 她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还是不愿意现身,我也不自找没趣了。 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沈卿正要离开,又站定开口道:过几日,我的第一个弟子,叫谢折玉,他也要参加仙门大比了。琉华师姐,你知道么?他竟就是三界万年一出的天生仙骨,我还挺期待他表现的。 走啦,师姐多保重。 沈卿向空气挥了挥手,微笑道别,身形消失在万佛塔林中。 她的一番交谈,其实都是为了佯装漫不经心抛出最后这条线索谢折玉,天生仙骨。 天生仙骨,对修仙之人或是凡人而言,大多只是艳羡或嫉妒。 对于堕入深渊的魔而言,天生仙骨之人的血肉骨皮,却有着另一个层次的致命吸引力。 琉华堕魔后,念在师尊沈意与琉华的旧情,沈卿百年间竭力保全她心魂,期望她能褪去魔气,重返仙途。 然而,从今夜的对话情形来看,琉华不愿应答,恐怕她神魂已经彻底被深渊污染。 若琉华未在万佛塔顶现身,截杀谢折玉,那对于沈卿而言,倒是意外之喜。 若琉华现身,便是符合她反派计划的剧情展开。 反派招来魔族,将男主引入圈套,能存活至今的魔族,手中多少都有些诡秘的神器鬼兵,接下来的剧情,便顺理成章。 但,那就意味着 沈卿不愿细想,只默默抬头,望向头顶的月亮。 人生代代无穷已,明月年年只相似。 百年前,师尊与琉华并肩望向的,也是同一轮明月。 作者有话说: 人生代代无穷已,明月年年只相似:化用自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第24章 逝川卷 深山,松海,月色,古塔,种种意象相合,勾勒出清冷寂静的夜。 -- 第41页 正好却是个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浓郁魔气四散,汹涌到明亮如水的月华都被遮蔽了颜色,只剩下模糊不清的阴影。 漆黑暗室内灯影摇曳,魔影肆虐,阴森又可怖。 沈卿甫一上去,入目便是这样一般如同深渊魔域般诡谲冷寂的场景。 凄冷夜色中,那魔女蜿蜒栖于暗室正中央,因着身躯庞大,因而盘坐于地,动也不动,唯有一双墨绿色瞳仁在黑暗之中发出诡异的光芒,贪婪而又阴森,毫不掩饰自身浓郁如实质的杀气。 正是应了那句传言:魔性本贪。 兀地,没有任何征兆,一道汹涌魔息携贪婪杀意化作一弯弧光,直朝暗室一角的黑衣少年而去,光影摇晃间似是对猎物势在必得的洋洋得意。 眼见魔息顷刻迎面而下,谢折玉就要当场血溅三尺。 忽而一道星光闪过,正直直朝魔息而去,正对其上,两相抗衡之下,落星立时响起一声斧钺交戟的刺耳嗡鸣。 一击不成,庞大魔影忽而缩小,眨眼间,竟化作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面容,眉眼柔和,束发高髻,环佩叮当,步步漫莲,俨然是玄天仙山一副寻常少年仙君模样。 而后,束发女子缓缓转眸,目光直直地落在谢折玉的身上,几乎微不可察地轻轻吞咽了一下口水,伸出舌尖舔舐过唇角。 好似化为人形后,其魔力渐增,女子顿时眼眸间异光闪烁,魔气相较原型之时,犹为大盛。 转瞬,几息尚落,魔物化作的女子丝毫不给黑衣少年任何反应的机会,深知夜长梦多的道理。 冷冽长鞭扬起,数道墨绿色的魔息携腐蚀之力划破无边暗色,堕魔前便已是大乘修为的琉华躲在万佛塔林中暗自修行养神多年,其随意一击之下,岂是甫结金丹的谢折玉所能匹敌的。 然而,修者自当逆天而行,执剑在手,迎战便是! 剑意汹涌如星光,轰然而出,遇上魔息后因实力相差过大而无力消散,谢折玉疯狂运转归一心法,在周身用圆弧剑光形成一道星光屏障,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击。 随之,咳他不由自主地呕出黑红色的斑斑血意,黑衣被腐蚀掉一角,浑身皮肤已然起了大片燎泡。 谢折玉咬牙直起身,面色苍白地望向面前对他势在必得的魔女。 放弃挣扎,与我融为一体吧。 魔女轻然一笑,长鞭微动,一道弧光随之而出,凶恶魔物附于其上,恶狠狠地张开了嘴巴,露出一排涎臭味的尖牙利齿,魔物的目光死死望着黑衣少年,犹如在看着一具尸体,忽地,她幽绿色瞳孔微缩。 琉华。 一道娇娇女声蓦地响起,落入魔女耳畔,似是记忆深处,也有人如这般唤过她。 然而,她待仔细回想,却头痛如骨裂,半分也回想不得,再度回神。 青光如电,华光如水,隐约间似有苍茫龙影暗暗附于其上,眨眼间便轻而易举粉碎了魔息之击,一路去势未减,势如破竹般直朝她扑面而来。 长鞭仓促挥舞,斩落青光剑影。 魔女幽绿色的眸子阴沉沉地注视着突兀闯进暗室的粉衣少女,面上虽不显,却因着适才少女那轻易粉碎鞭弧的一击,心下已然有所忌惮。 看起来,她似是半分也不记得了。 不知为何,向来不识人间愁滋味的沈卿眉眼中隐隐带了几分怅然,她缓步立于黑衣少年身旁,语气不复往日轻佻,淡淡出声询道:死了没? 未得师尊允许,谢折玉眉目沉郁,淡漠话语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弟子怎敢身陨? 少女扬眉,似是方才才认识自己这弟子般,不知因何原因,还敢揶揄到她身上来了。 一声清然柔和的女声骤然打破了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魔女似是控制不住体内乱窜的魔息,刹那人面转眼魔形,几息之间两种形态反复转换,她自己也已然有些受不了,眉眼间有几分难耐之色,尤其看着面前二人似是在当着她面打情骂俏,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这少女倒是生了般好颜色,不若就和这天生仙骨一起,乖乖入我肚腹中,没准儿到了阴曹地府,还能做一对鬼鸳鸯。 琉华贪婪的目光转瞬落在沈卿身上,似是被自己言语逗笑,她咯咯轻笑起来,面上已无半分沈卿记忆中琉华仙君的风采,只余魔物被欲望所支配的性本贪。 沈卿沉默了一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侧的谢折玉仿佛敏锐感觉到少女情绪似是有些低落,思及适才那一声琉华,他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魔物琉华的幽绿色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们,情绪毫无波动,她贪婪阴森的视线扫过谢折玉,又浅浅扫过沈卿,扬手,长鞭随之而起。 与我融合,待炼化这塔林之时,你们亦会为自己今天的选择而感到由衷幸运的。 她手中魔鞭肆意飞舞,爆裂魔息化作漫天弧光。 再见了,二位,往生极乐吧。待我勘破大道,掌此界法则之时,倘若还记得,自会去二位坟前添一坯黄土。 魔女短暂显露出的柔和眉眼早已烟消云散,转而代替的是无尽的冷漠与贪意,她没有半分怜悯之意,冷冷地高高扬起长鞭。 -- 第42页 单方面就此宣告了对二人的最终判决。 这满怀恶意的最终判决,亦同步斩断了沈卿心中最后一丝留恋。 眼前的琉华早已不是昔年的清柔仙君,观其气,她已全然被深渊魔气所污染,心神再无半分回转之地。 不知怎么地,竟然想起了当年,沈卿甫结金丹,一人一剑,孤身闯三界之隙,硬生生从九九八十一重罡风煞气中捞出琉华三分魔魂,彼时她还尚且保持着几分意识清醒,犹能轻柔道声: 卿卿。 不像现在 青丝低垂,掩去粉衣少女眉眼间的神色,看不清其思绪变幻。 弧光携魔息顷刻而至,完全魔化的琉华满眼兴奋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眼看大道将成之时,她却转眼间像换了个人,女子微微扬头,眸色柔和沉静,似又恢复了为人时的意识,无声喃喃着。 沈卿蓦然抬眸,微微睁大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 沦为魔女的眼前人口中分明喃喃的是: 阿意 谢折玉自然也是听清了那魔女口中呢喃,他转头,只得看见。 刹那间,少女向来无喜无悲的琉璃般净透双眸中竟透出一丝惘然之色。 红颜一春树,流年一掷梭。 琉华口中的阿意,自是她此间世界的师尊。 沈卿望着半疯半魔的琉华,心中却蓦地生出一种空落落的茫然之意来。 昔年堕入深渊,今朝主动以身饲魔,你是想用自己的道,来打破此间规则,为师尊正名吗? 不知为何,沈卿只觉得一股铺天盖地的悲意自心中蔓延开来,如水般将她整个人茫茫淹没。 - 少女抬手,源源不断的意春风温柔沿着细碎烛光,潜入魔女体内。 意春风主修复,却也有些许净化之能。 昔时,她修复琉华仅存的三分魔魂之时,便用的此招式,颇有成效。 然而不知为何,在这万佛塔林之中,凄冷暗色映衬下,意春风柔光浮动,皆没入琉华体内,却无半分变化。 长睫微眨,敛去眸中不知名情绪,她长舒一口气,左手掐诀,一道捆仙锁,骤然出现,随着沈卿信念而动,将魔女捆了个严严实实。 琉华虽彻底沦为魔物意识,却也不耐于自己被捆绑在原地,伸不得半分手脚,挣扎间,神色犹为暴戾疯魔,隐隐有了几分自毁倾向。 沈卿神色淡淡,望着地上卑微挣扎的魔影,想必你也猜到了几分,她正是当年堕魔入深渊的琉华仙君。 谢折玉早已在藏经阁中阅遍上古典籍,各宗门隐秘之事也有所涉猎,他垂眸望着扭曲不成人形的魔物,尚未有所回答。 却只见暗室之中一股洪荒上古气息骤然浮现而出,四处肆意倾泻开来。 适才还不敌倒地的魔女,此刻却魔焰傍身,气势嚣张得很,正倚在一角烛火旁,分明是在琢磨如何处置这二人的一百零八种办法。 伴着其身畔的,是一卷刻着古旧铭文字符的灵文。 黑衣少年始终坚信,斩草必除根,因而,见本为阶下囚的魔女竟有异动,眨眼间,便执落星剑出,欲将其彻底收服,就此安慰下来。 等等! 话犹为落,沈卿便知晓自己开口晚了,只见落星剑光掠过光影,直直刺向气焰嚣张的魔女,剑气凌厉,携无匹杀意,看起来似是再无半分转圜之地。 星光剑意落地,陡然一声惊变! 灵文卷轴刹那间浮空而起,自行缓缓旋转于漆黑如墨的室内。 灯火哔啵声响,爆燃一声,这一瞬间,沈卿看清了那是何般密文 逝川卷。 与万佛塔林这般失落之地流传下来的残次品大不相同,琉华鱼死网破间,掷出的分明是完整传承下来的上古神器,不管是灵意还是威力,自是远远要比塔林这种半残次品要强出许多。 就是不知为何,此等神器会落入一个藏于玄天仙山,不敢露头露尾的深渊魔族手中。 沈卿静静望着逝川卷之上的繁复密文,似有精纯浩渺的灵意在暗中浮动。 忽而,灵卷旋转之间,中间隐隐有莫大的吸引力,谢折玉的落星剑光甫至,便被这轮古刹灵卷,似有一股及其强大的吸力,缓缓将黑衣少年吞没入浅金色的琉璃卷轴之上。 随着谢折玉气息完整消失在万佛塔林的一瞬间,少女微微弯眸,虽则此番仙门大比之行,琉华出了些差错,却也无伤大雅,已然成功的将系统所要求的反派暗中使计,将男主逼上绝路,坠入神器。这个任务圆满完成。 正在心下放松,又成功推动话本剧情进度之时,蓦地,粉衣少女别于腰间的玲珑宝盒刹那间珠光大盛,竟莫名地与浮空之上的逝川卷灵光如出同源,二者灵意亲昵碰触,两相相接。 眨眼间,万佛塔林顶,暗室之内,除却跌落在地、气息委顿的诡秘魔女,狭小空间内已然不见任何人踪迹。 犹如从未有人踏足过。 第25章 赠流光 逝川的月光, 比起谢折玉无论是在人界九州,还是居于玄天仙山所见过的任何月色都要冷寂。 入目便是一弯冷月,沉寂旷远, 清晰而又巨大地悬于苍穹之顶,似是触手可及。 随着愈往西沉,月色渐渐稀薄, 空寂冷意最终与漆黑如墨的遥远天际融为一体。 -- 第43页 谢折玉薄唇紧抿, 沉眸四望 孤零零的荒野之中,入目之处, 尽是陌生又荒芜。 举目无依, 唯有一轮冷月高悬, 淡漠月色中隐隐透着近乎于无情的注视。 一时间, 茫茫无际, 少年竟不知身往何处去, 东西南北,远望之处皆是空寂旷远的冷灰色天边。 上一瞬尚在万佛塔林百层暗室之内,与妖异凶狠的魔女缠斗,下一刻已然被吸入这古怪法宝之中,转眼变幻了洞天。 自落入这法宝的芥子空间后, 他已不知在此间行了多久, 处处都透着诡异气息,周天灵意似是被规则封印, 竟使不得半分法力。 唯有亘古夜与月,不见烈阳与青空。 倏然间,在谢折玉单调而空旷的视野里, 一道如蛇般的细细闪电自冷灰色穹顶极快划下, 尾稍诡异地分裂出一道银影, 蜿蜒在死寂冰冷、毫无生气的逝川之中,显得尤为突兀。 惨白月色肆意倾下,衬得他面色更为苍白,潜心沉神极力拢起逐渐有些涣散的意识,他咬紧了牙,抬眸望去。 蛇形闪电拖着蜿蜒长尾,犹如活物般穿梭于夜空,像是一张惨然四裂的巨嘴强行缝于无面之上,血口大开,直待猎物自投入网。 视线与诡异长尾相对的瞬间,他猛然一震,怔怔地望着冷灰色苍穹 长尾之中似是有着宛如深渊般的力量,只消对视一眼,便无法再轻易挪开。 紧接着,浅白色光芒似是炸开在视野之内,咽喉里的气息停止了流动,诡异的窒息感忽然间铺天盖地袭来。 荒野之上的黑衣少年身形摇晃了一下,黑暗在一瞬间将强行收敛而起的思绪笼罩,整个人似是全然吞没在宛如巨兽的苍穹阴影中,不得自拔。 - 冷月如刀,倒悬于空。 沈卿倚坐在冷夜里,侧头倾听着芥子空间中规则之力细细涌动的声音,眉尖微微蹙起,扯出长长一声叹息,对着极目之处皆是茫茫的无边荒野 琉华垂死挣扎之时,孤注一掷间祭出之物乃神器逝川卷,是罕见完整的上古失落神器。 但凡上古之物,哪怕是寻常玉器碗碟,皆有几分奇异之处,更遑论完整无损的真正神器。 一时不察,竟着了道。 谢折玉是万年难遇的天生仙骨,对仙魔乃至邪道士,无异于神仙肉,神器对其自然也是如此,虽无自主意识,但仍会接近他。 因而,他最后落入逝川卷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颜如舜华的少女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殊无笑意 而她?自然便是这意料之外了。 许久,沈卿淡淡垂眸,开启灵视,思绪浑然沉入识海。 甫一进去,她的视线便精准落在意识海中悄然一角,其中一处赫然隐隐泛着清浅流光,如丝如缕时间规则正透出灵卷,浅浅盈溢开来 这流光所在之处,正是沈卿准备颁与谢折玉的仙门大比夺魁奖赏,流川灵卷。 本是要给弟子的法宝,却是在规则混沌的逝川之中,竟误打误撞的认她为主。 适才在万佛塔林之时,按照原计划进度,谢折玉既已进入逝川之中,她本可以就此收身而退。 既能完成系统任务,又已探得琉华现下的所思所想,此番关于仙门大比的计划就此落幕,称得上一句天衣无缝。 然而,眼瞧着在她识海中自觉安了家,即便落入逝川卷中,尚犹在意识海中恣意横游的一抹灵光。 沈卿所化的小纸人如栩如生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恼意。 圣灵此宝,对于金丹期弟子来说算得上珍贵,但在大乘期修士眼中,还远远算不得什么。 因着要颁与谢折玉,她便随意将其收纳在储物戒之中。 然而,枉她大比前千算万算,煞费苦心,竟未料道还有这等意外 她眼中的低阶法宝,竟与上古神器逝川卷竟同出一缕本源,两者皆是创造者感悟于同道规则而诞生。 两者甫一相见,便如天雷勾地火,起了反应,连带着沈卿也被瞬间吸入逝川之中。 万物皆有缘法,相生相克,修士自能寻出对策,除了时间。 在万道规则之主时间面前,即便是大乘期修士,也无法掌控得了时间,落入逝川,也只能卸去满身修为,归于最初的本真。 简而言之,便是在逝川之中,皆是□□凡胎。 灵力虽无,五感犹在,沈卿微微叹了口气,望着阴穹冷月,起身继续细细搜寻黑衣少年的身影。 谢折玉甫结金丹不久,然而短短时间内境界提升过快,根基尚有不稳之处。 这分薄弱之处,在玄天仙山还好,慢慢夯实巩固即可。 可今朝落入这逝川边缘之中,以凡人之躯,想要扛过这般冷寂如疯魔的空,继而破开空之境,从而进入真正的逝川,便是难如登天。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不过是逝川的边缘空之境罢了。 真正的逝川,传言隐含着无尽机缘,寻常人怎可随意便能进入。 有不死心之人,妄图通过逝川一步登天,却得先以□□凡胎之身,闯过这死寂一般的空之境。 空境,如其名,为时间与空间两种至高无上的规则碰撞边缘之地。 鲜少有人能活着走出去。 -- 第44页 - 也不知过了几个日夜,冷月高悬,未曾有过半分变幻。 粉衣少女满身风尘,终于是在精疲力竭之时,远远望见了夜色笼罩之下,倚坐于枯树下的黑衣少年。 他沉沉昏睡过去,想必神识早已被吸入空之境中,化为规则养料。那双沉冽如霜的眼眸,也随之隐没在空之境的漫漫荒芜中。 正是谢折玉。 他静静倚在枯树之下,沉睡中的眉眼敛去平日里的冷戾阴鸷,长睫洒下淡淡阴影遮住几分倦色。 根基不稳,更易被空之境钻了空子,这般模样,想必在芥子空间中吃了不少苦。 沈卿俯下身去,靠近他的脸,静静地在荒野夜色中注视着他的眉眼,脑海中冷不丁竟闪过这样一道与蘅玉道君脾性极不相符的想法。 她垂下眼眸,掩去其中隐约闪过的一抹无奈恼意又要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 若此界男主死亡,宿主亦会消散。 系统当时言及此的时候,罕见的停顿些许, 消散,即你前世今生所有存在过的痕迹将被抹除。 你只需尽职尽责扮演好反派即可。 待天命之子飞升得道,自会放你自由。 - 空之境规则与流川灵卷有着相似本源,谢折玉现在一介凡人之身,若让他活下来,想来只有一个办法。 将沈卿识海之中的流川灵卷渡给他。 枯木倾盖,冷月飞旋。 少女紧紧抿住唇,沉寂片刻后。 她捧起谢折玉的脸,俯身,淡色薄唇带着清浅桃花香,覆上少年苍白冰冷的唇。 淡淡银光,析出沈卿身体,飞舞着漫入谢折玉体内。 精致如华的少女双眸紧闭,眉眼如神祗般悲悯又无情。 有了流川,你应是能活下去了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1 02:27:51~2022-05-01 23:3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胖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入幻境 流光四溢, 氤氲在模糊冷寂的空之境,有如神降。 而在少年阴沉沉的世界里,不见九天神女, 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苦涩梦境中肆意蔓延侵蚀,沉重压抑, 即便是昏睡过去的眉眼, 也难复平静,阴翳悄无声息地四散在他苍白面容上。 在归一宗度过的每个寂静月夜, 玉衡阁外晶亮雪光偷偷漫过窗前, 洒满一地莹白。 玉榻之上的白衣少年眉头轻颤, 似是梦魇缠身, 周身气息狠戾如厉鬼。 梦中是一望无际的荒芜, 一柄纯黑色长剑高高悬于空中, 魔气萦绕,静静注视着渺小如蝼蚁的他。 长夜如刀,莫名的压迫感如魔剑高悬,倾轧着他,日日不得安眠。 意识昏沉沉坠入无边暗界, 不见来路与归途。 就在此时, 一股气息温软于三月春风,似是轻轻覆上他的唇间。 似是他曾拥有过的熟悉与柔软, 在梦中贪恋无数遍。 这梦魇竟还未散去。 少年虽未清醒,嘴角却勾起一抹嘲弄讽刺的嗤笑,长夜无尽, 他只能通过入梦这般软弱无力的方式回忆卿卿。 不过, 幸好, 她还肯入梦来。 谢折玉向来苍白冷冽的紧闭眼尾,却陡然泅出一抹殷红,压抑在最深处的渴望似幻成心魔不受控制。 他无意识地伸手覆上少女轻软的腰间,薄唇带着狠戾与渴望,贪婪吮吸着那记忆中的温软。 心神全然落在流川相渡之上的少女察觉到身下人的异动,眉眼闪过一丝恼意,却奈何腰间被钳制住,动弹不得,加之流川灵卷尚有最后些许未完成。 他掌心炙热,沿着轻薄衣衫缓慢向上,似火般舔舐过每一寸肌肤。 这感觉太过陌生,少女不自觉地蹙起双眉。 良久,银光消散,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骤然响起在寂静如死的空境之中。 少年苍白的脸上析出淡淡五指红印。 沈卿眼角泛红,薄唇微肿,神色恼怒地看着这个总是不听话又好惹麻烦的弟子。 竟敢以下犯上! - 够了! 蓦然间,一道刺耳魔音自外界兀地传来。 沈卿冷然抬眸,正是琉华的声音,塔林之中灵气充盈,看来她竟已恢复如常。 与此同时,枯树之下的黑衣少年像是突然被无形的外力击中了后心他全身猛地一颤,嘴角流出鲜血,蓦地无力跪倒在冷月之中。 瞧你们这副样子,真是可笑。 琉华好似变了个人,尖锐魔音贯耳,刻薄又狠戾: 明明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有风月心思,玩这些男女间欲拒还迎的把戏。再不给你们点教训,我都要忍不住作呕了! 整个空之境随着音波震荡起来,沈卿此刻只是一介凡人之身,一时间也站立不稳。 沈卿,阿意当年总是夸你随性自在,修炼多年,却仍有洒脱少年心境。 逝川卷外,琉华似是起身踱步,魔身拖地的细微摩擦声在沈卿头顶回荡,诡异而又阴冷, 你知道我在一旁听着,有多羡慕你这个晚辈么? -- 第45页 没想到,你不过是没碰上喜欢的人罢了。如今面对这个男人你很看重他吧?我看得出来你这幅扭扭捏捏的样子,简直和我当年一样恶心! 突然,琉华发出咯咯的恶毒笑声。 我想到了。直接杀了你们多没意思? 天生仙骨,这般大补灵药,想来也是吃新鲜的好。不如我就当着你的面,把你这漂亮小情人生吞活剥了如何,沈卿妹妹? 琉华的声音冰冷而扭曲,带着有些疯狂意味的笑声,从外界传来。 谢折玉早在那道魔音侵袭下,骤然惊醒,入耳便是琉华状似疯魔的声音。 他下意识看向沈卿。 沈卿也是一筹莫展,一个头两个大 自己浑身上下,连半点法力都运转不出来,哪怕琉华要把谢折玉连同五脏六腑当场煮成一锅八宝粥,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现在,她没功夫解释自己和谢折玉是不是恋人,也不可能告诉她什么反派系统的事; 但是男主要是死了,这个话本世界会变成怎样不知道,她这个反派想必会立刻灰飞烟灭的。 琉华师姐,能不能就这次,放过谢折玉?我知道你内心还是善良的,就当是为了你自己 沈卿摆出楚楚可怜的无辜神色,试探着抬起头,双眼含泪,遥望着这空之境的遥远之处。 话音未落,突如其来的一声咒骂打断了沈卿的哀求。 可恶,别拦着我!琉华突然发出痛苦的哀嚎,然而外界却没有传来打斗的声音。 她像是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相搏,一时无力分神于逝川卷中的情况。 这是?谢折玉转头,与沈卿面面相觑。 沈卿略加思索,答道:我也不甚清楚,不过有个猜想。 修者灵气与深渊魔气天生相斥,因此仙修堕魔极其罕见;像琉华这样曾经修至大乘的修士,灵气和魔气的冲突,发作起来可能会更猛烈。 尤其是在要做出一些违背仙修大道的事情时比如她刚说的那种。 沈卿扮了个张牙舞爪的鬼脸,模仿起了琉华所说的生吞活剥。 谢折玉一愣,下意识笑了出来,旋即又恢复了平时冷冰冰的样子。 那我们运气还不错。他面无表情,飞快地低声自言自语道。 沈卿愣了愣,微笑看着谢折玉道:确实如此。 外界的动静突然停了,琉华的声音再次传来。 该死的,又是这样你们别高兴得太早! 沈卿和谢折玉所处的空间突然扭曲波动,似是在回应琉华变化莫测的诡异想法。 蘅玉道君又如何,天生仙骨又如何?你们现在不过我掌中玩物,我何必亲自动手。只要将你们困在这逝川卷中,七日内接触不到天地灵气,你们这些修士自然肉身枯死,到时再夺取仙骨也不迟。 对了,既然沈卿妹妹称赞我心善,念在我与你是旧相识,我就帮人帮到底。 琉华的音色突然柔和,却带着掩盖不住的虚情假意。 你瞧瞧,这儿什么也没有,无聊得很。不如我送你们一程,直接破开这空之境,到我造化出的逝川幻境玩玩。 糟了。 沈卿心下一惊,想起传闻中关于逝川卷的只言片语。 - 相传,正如其名,逝川卷这件上古遗落的完整神器,能将已如江川般流逝而去的往事,重现于幻境中。 逝川卷的持有者,可以在其中拟造出一个堪比真实的逝川幻境,并让他人参与其中。 任何人只要进入幻境,在幻境中,就会失去原本的记忆。 一场幻境的内容,就是人生一世的故事,只要进入幻境,就必须在其中度过一世。 如果进入幻境的人,最终未能改写这一世的原定结局,除了持有者本人能自行离开,其他人的命运轮回都将再次启动,一切重新开始。 - 换言之,沈卿和谢折玉进入幻境后,极有可能因遗忘本来记忆,永远被囚禁在幻境的世界里! 沈卿将这些信息略略整理,告知身旁的谢折玉。 少年听了,只是沉默不语,看似是在思考着对策。 沈卿来不及等他想出解决办法,抬头急急向琉华提问,试图抓住最后的机会,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幻境里是什么?莫非是师尊与你的过往? 你还是这么聪明。是,也不是。琉华低低笑了起来,也罢,真怕蘅玉道君不明不白死了,还要化作厉鬼来寻我麻烦呢。我就让你们死也当个明白鬼,算是还你人情。 这故事很长,但我和你们都有的是时间。 她像与故友倾诉心事一样,缓缓开口: 当年,阿意走了,我却一直走不出来。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时能把他留下,让他更迷恋我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抛下我,就不会自己拿命去赌,去渡那道注定渡不过的天劫? 我怎么也原谅不了自己,我试着去寻能把他带回来的办法。可是在仙界没有找到,在人界更是半点线索也没有。 -- 第46页 我怀着最后的希望,找到了传说中早已毁灭的深渊魔界。 当我进入魔界的一瞬间,或许是我心魔太盛谁知道呢?总之,我有一瞬间看到了阿意。可是当时太过激动,居然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深渊侵蚀,已经开始魔化,身旁不知为何,还掉落着这个盒子。 当时我并不知道它叫逝川卷,我也没有来得及琢磨,因为身体魔化的痛苦占据了我的意识那种痛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但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痛快,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能让我暂时忘记阿意的死。 因为畏惧死亡的本能反应,我开始挣扎。混乱之中,盒子被撞开了。 它居然说认我为主,还护住了我的心魂,让我在因极度疼痛而死亡之前,顺利地成了彻头彻尾的魔。 真可笑,是不是?一件魔界的神器,居然将我这个仙修认作主人,又帮我堕入魔道。 或许,我生来就该为魔也说不定?我本不该与阿意相遇的,是我害了他。 沈卿语塞。 时至今日,她终于知道琉华堕魔时的所思所想,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原来你如此自责师尊的事,不是你的错。 琉华冷哼一声。你那时才多大?事不关己,你自然能冷眼旁观,当你的圣人。 谢折玉却无心了解这些仙界的前尘爱恨,继续问道:所以,逝川幻境这等神器之能,你又是怎么知晓的? 你们仙界的传说里,总是把这些所谓上古神器想得太厉害。琉华阴恻恻地冷笑,不过是饮鸩止渴的玩意罢了。 - 第一百九十八次。 少女默念着数字,双手颤抖,再次催动逝川卷。 令人惊骇的是,她纤白的双手指尖溢出的,却是漆黑的魔气。 魔气注入逝川卷,神器顿时光芒大盛,一道白光闪过,少女的身形消失在空气中。 片刻后,逝川卷剧烈地抖动,又是一道白光,少女忽然又重新现身在原处。 只是这次,她披头散发,呼吸凌乱,背后流下涔涔冷汗,狼狈地扑倒在地,眼泪一滴滴落在身下的尘土。 又失败了。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不能给我和阿意哪怕一次机会! 她突然睁大双眼,目眦欲裂,混浊的泪水裹着漆黑魔气,从布满血丝的眼眶流淌而出。 少女闭上了双眼,仰起头,失声痛哭。 阿意 - 琉华的语气突然变得平静而柔和。 刚开始掌握逝川卷和幻境法术的时候,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幻境里重造我与阿意的过往。 我不仅期望着在幻境里见到他,做一场美梦;更期望着能在幻境里改写结局,解开我自己的心结。 可是第一次就失败了。那次失败很惨烈,阿意死在了我的面前,而且死无全尸。 修仙一世,寿数无尽,却连在梦中都留不住挚爱之人,只能孤独地永生。我几近绝望这难道就是天道给我的报应? 谢折玉沉声道:当时沈意的死并不是因为你。所以,即使你做的事情变了,结局也不会改变。 闭上你的脏嘴!琉华凝出一道魔息,竟从虚空中化出形似人手的魔物,狠狠地给了谢折玉一记耳光。我试过很多次,很多次! 变换我们相遇的时间、地点、场景、乃至世界除了我和阿意,幻境中的一切,都被我换过了。但是 琉华的声音突然有些嘶哑哽咽。 沈卿叹息道:但是你还是没能走到你想要的结局。 琉华发出恶毒阴冷的嘶嘶笑声,像是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 是,那又如何?只要逝川卷还在我手中,只要我想,我还是能随时进入幻境,见到阿意,就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可是这逝川幻境,对你们而言,只会变成永恒的牢笼。琉华遥遥传音,字字句句尽是傲慢嘲弄之意。 与所爱之人阴阳两隔,轮回千世、却找不到解法的痛苦这才是我给你们准备的大礼。 你们就在这逝川幻境里,被折磨到肉身枯死吧。 琉华留下最后一句话,切断了传音。 与此同时,从外界传来剧烈的震荡。 一瞬间,沈卿和谢折玉所处的空间已是天崩地裂。 两人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突然陷入漆黑 直至落在一方混沌之地。 第27章 小公主 人间四月, 春和景明。 松间朝露泛着晨曦,点点晖光斑驳洒在巍峨屹立的雍州城上,朱檐斗拱, 碧瓦宫墙上浸在清晨薄雾中,偶有闪动着细碎流光。 正点时分。 一道轰隆隆钟鼓声自森严皇城之中滚滚而来,越过朱墙碧瓦, 穿过长街各坊, 唤醒了整座沉睡中的九州之首,皇城之都雍州。 四通八达的坊间长街之上, 渐渐热闹起来, 小商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人流穿梭不息。 -- 第47页 与外城热闹熙攘不同的内城, 一片寂静清幽, 忽而, 一道沉重吱呀声响起 朱色大门缓缓展开,其上雕刻着龙腾耀云,金爪祥瑞,无一不显皇家尊贵。 一道红衣身影策马驰出,不眨眼便穿过喧闹长街, 汇入热闹坊市中。 朱雀大街上店肆林立, 人头攒动,比肩接踵, 一派盛世繁华景象。 倏而,遥远城门传来一声欣喜呐喊,声音濡慕又敬畏: 谢小将军得胜归来了! 拥挤的人流, 似骤然停了下来, 纷纷驻足遥望着远征而归秩序森然的铁蹄。 遥听无数马蹄声疾, 踏过破晓晨光,金光涌动之下,似有千军而来。 只见领头高马之上的少年束发高冠,身形颀长,眉眼清俊,眼尾微微上扬的一双凤眼清澈又明亮。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世间无人不晓谢小将军的名号,他是大雍朝最锋利的剑,是九州最心安的刀。 有闲人不禁说道: 小将军此番大胜归来,怕是又要惹得那些贵女们春心萌动 闻言,一旁看热闹的民众小心朝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 此话慎言!幸好那位不在这里,不然这话若是传到她耳朵里,怕是你我脑袋不保! 此话一出,最先出声的那人也噤了脸色,小心翼翼跟着瞧了瞧周围,似是大气也不敢出: 那位小公主应该不会在这里吧? 话音未落,只听得与队伍相反方向,尘土飞扬,一道红衣人影破开晨光,策马疾驰而来,马蹄如雷,其一人之势竟好似压过千军万马。 当街肆意驭马的竟是名容貌娇艳的少女,身着一袭艳色流苏裙,整个人明媚又轻狂。 众人见这般景象,急忙纷纷避让,瞬息间,适才还人流涌动的大街上眨眼间空出一道足以过一人有余的间隙。 红衣猎猎,打马过长街。 正是雍皇最宠爱的小公主沈卿卿。 九州一统,雍州为尊,人界承平日久,已隐隐有颓靡之势。 当今雍皇昏庸无道,酒池肉林,不理政事已久,膝下只得一女,爱若宝珠,曾费无数人财,为其盖九霄千层楼,名摘星。 愿及天下景,摘星予卿卿。 沈卿卿甫一出现,原本议论低语的人声眨眼消散,瞬间鸦雀无声,个个生怕自己招惹了这喜怒无常高高在上的小公主,招来杀身之祸。 而少女此刻眼中却无一丝旁人身影,她一路疾驰至队伍面前,眼看着要直直撞上去,蓦地勒马而停,马头高高扬起,掀起一片尘土。 白马之上的少年将军瞧见这般景象,微微蹙眉,瞬间又恢复平静。 来人已至眼前,伴着一道娇脆声音响起: 谢折玉! 小将军抬眸,钟鼓长街上,少女一袭红衣策马,正娇娇停在他面前。 晨光涌动,洒在小公主精致如玉的面容上,令无数春景皆失了颜色。 她弯眸娇笑:你回来啦! 第28章 约白首 小公主娇妗任性, 论才情,却是九州无人不认可的当世第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老雍皇疼爱至极, 封其为荣和公主,取繁荣安和之意,居朝阳宫。 朝阳宫位于皇城之南, 朱墙碧瓦, 雕梁画栋,门窗以老雍皇派人寻幽州深海最明亮的鲛珠点缀, 以金镶玉铺砖, 全宫上下极尽奢华金贵, 专为荣和公主举九州之力修缮而成。 晨光乍晓, 洒在朝阳宫内殿琉璃瓦上, 漾起波光。 几名模样清丽的侍女撷着几簇刚采摘下来娇艳欲滴的鲜花走过长廊, 流仙裙淡淡扫过一尘不染的汉白玉阶前,发出窸窣声响。 春眉匆匆却无声地穿过重帘帐幔,将朝露未晞的花井次插入净白玉瓷盆中,缓步走进内室,掩于屏风之后榻上的少女正好打了个哈欠, 悠悠转醒。 殿下, 方才在御花园时,听小李子说, 陛下传召谢小将军入宫觐见呢。 春眉细细为她描眉梳发,笑着说道。 一贯心高气傲的小公主自打上元夜偷溜出宫赏花灯时,长街之上, 无意间撞见了同样夜游灯景的少年郎。 皇城月下, 一壶请酒, 一树桃花。 自那以后,小殿下属意于谢小将军,这在朝阳宫,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可言。 每次小将军入宫,殿下都会格外留意其去向。 久而久之,她们也就跟着上了心。 沈卿卿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妆台前的琉璃玉兔,闻言莞尔,眼波流转间,竟不复外界传言的恣意凶戾,反而带着几丝天真无邪的稚气。 她朝另一旁的夏笙娇笑一声,脆声道:今日便着父皇前日送来的烟云缕金线纱裙罢。 铜镜里的少女眉目娇妗,嘴角却隐隐有着止不住的笑意,尚未施晨妆,却已然是颜如舜华,国色天香。 然后,自然是去寻谢折玉啦。 她指尖轻绕一缕发丝,动作间莫名显得几分缱绻。 - 春花正盛,莺飞蝶舞。 谢折玉换了一身白袍,自宫门前下马,几缕花瓣悠然洒在他瘦削笔直的肩上,长靴踏然而过,零落成泥。 引路的小太监低声提醒道,皇帝在御花园的沉香亭赏花。 -- 第48页 穿过长长甬道,不知走过几门巍峨宫墙。 甫至沉香亭,便见老雍皇正倚于亭中,望着亭前春意勃勃的盛景,两鬓斑白,眉目沉沉。 谢折玉先行过一礼,昏昏欲睡的老皇帝毫不在意的朝他挥挥手,示意其一并坐入亭中。 雍皇年事已高,又早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他睁着一双浑浊不清的双眼慢慢打量着眼前的白袍少年。 剑眉星目,身形颀长,看似瘦削的衣下实则蕴含着令外敌闻风丧胆的能量。 最重要的是,密探已传回确切消息,此子行事光风霁月,有大将之风。纵观朝野上下,没人比他更合适。 谢将军此番得胜归来,除却寻常赏赐外,朕问你,可有属意之人? 谢折玉垂眸看着亭前落英,没来由地竟想起那夜容貌冠绝天下的小公主,她的唇尝起来娇娇软软,远远胜过于这人间四月春风。 回禀陛下,臣无属意之人,平生只愿为陛下开疆拓土,踏平宵小。 少年将军扬眉朗声道。 殿下,您小心些。 春眉提心吊胆地看着自家小殿下提着长裙在鹅卵石径上疾步如飞,生怕她磕着摔着了,紧紧缀在后头,不敢分心。 不多时,沈卿卿便带着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地行至御花园,还未来得及近前,忽而,她回首摇摇白玉如葱的手指,侍女们瞬间领会其意,皆驻足噤声,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她悄摸摸地提起裙摆,躲至一簇花团后,偷偷望着不远处的沉香亭。 最先看到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那双手执一粒黑子,修长手指停滞在半空中,忽而手指微屈,伴着一声如玉轻响,落在方寸棋盘上。 待漫长棋局终了,小公主早已看得不耐,挑了挑眉,正欲现身而出。 蓦地,一道清朗如玉的声音打破难言寂静,破开明媚春光,穿过锦簇云团,直直撞进她耳朵里。 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望,唯许荣和公主白首之约,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亭前一树春花,烂漫如霞。 少年眉眼清俊,一袭白袍,日光透过花树,斜斜洒下斑驳金光落在他身上,如水般轻荡。 永不相负 沈卿卿弯起眼睛,虽面上不显,嘴角却微微翘起几分。 然而这般模样落在春眉夏笙眼里,华服盛装的小公主眉眼娇俏,漫天晨辉落在她发髻之上,御花园的无数春花都黯然失色。 柔软的春风轻拂起她鬓边一缕青丝。 少女心动,明艳不可方物。 - 谢小将军和荣和公主的婚事,自传出来后引得雍州城内上下皆惊,人仰马翻,少年心上瑶光碎,少女春闺再难为。 然帝令已下,天命不可违。 眨眼到了十五良辰,当天诸事皆宜,宜嫁娶。 谢府无数灯笼高挂,红绸四缀,入目皆囍,鞭炮声噼里啪啦炸的脆响。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伴着唢呐,领头的正是谢小将军,他一袭大红吉服端坐于白马之上,伴着马蹄哒哒,朝巍峨皇城而去。 没过多久,便到了时辰。 少年郎笔直站在宫门正前方,其后迎亲队伍的人皆分列开来,静静等待着朱红色大门缓缓开启的一刹那。 吉时到开门迎亲! 司礼监的礼官们头戴高帽,拉着长调,高高唱和出声。 宫门轻启,渐渐露出一抹倾国倾城的红,新娘身着凤冠霞帔,出现在众人眼前。 有微风轻抚过,掀起红纱,浅浅露出一点精致无比的下颌,和涂了口脂愈发明艳的唇。 只此惊鸿一瞥,便已为其沉沦。 沈卿卿入目皆是喜庆的红,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耳畔是十八声礼炮轰然炸响,夹杂着礼官此起彼伏的贺礼声,熙熙攘攘。 倏而,一节红绸没过盖头递到她眼前。 一道温雅清亮的声音随之响起: 小公主,微臣接你归家。 作者有话说: 逝川幻境里他们没有现世的记忆,相当于是沉浸式体验幻境~ 第29章 新皇登 月满星稀, 草木流萤。 一簇红烛燃泪,凤冠霞帔灼艳。 谢折玉饮了许多酒,沐浴归来后一身雪白缎衣, 长发尚且带着几分湿气,周身弥漫着淡淡酒气,斜斜倚在床栏上, 轻轻按着微皱的眉心。 一时间, 思绪有些散漫。 少女去了净室,那如火般热烈的嫁衣散开, 随意漫在檀木椅上, 如一簇展翅的蝶, 纤细又勾人。 鬼使神差地, 他想起小公主穿着它的模样 确实是美得惊艳绝伦, 一双星眸顾盼生辉, 流光婉转,甫才掀起红盖头时,红唇轻咬,既娇且媚。 她低低垂首,被包裹在红衣下正和着心跳微微起伏着。 许是喝多了酒, 谢折玉莫名觉得心头有些微微痒。 依稀听得净室内的模糊水声, 他不由自主地滑动了几下喉结。 有点出乎意料的心烦意乱。 沈卿卿出来了。 一袭白色缎衣,身形窈窕, 长发垂下微微打湿,更衬得少女纤腰细腿,肤白赛雪。 一侧软塌陷下去几分, 一阵清浅桃花香气漫进谢折玉鼻端, 他莫名想起上元初遇那夜, 似乎也是这般淡香盈盈。 -- 第49页 谢谢折玉。 他应声抬眸,红烛明灭间,朦胧光影浅浅罩在小公主精致无暇的脸上,灯下看她,更是美得惊人,长睫微闪,红唇轻抿。 谢折玉的视线落在她轻软唇上,心间那股痒意再度袭来。 还未理清脑子思绪,动作却更快,他不由自主地倾下身。 下一瞬,精准地攫住那抹惦念已久的红唇。 下颌轻扣,小公主只能被迫微微仰首。 似是喘不过气来,还未回神,谢折玉抵着唇齿,舌尖强行撬开她的唇。 沈卿卿呼吸蓦地急促起来,纤白细腻的手指紧紧攥着红褥,脑袋微微后仰,想逃离这陌生的接触,却换来男人追来更为猛烈的深吻。 唔 唇齿间只得发出断断续续不成音的娇声,谢折玉犹不依,一手揽过少女入怀,一手死死扣着她下颌,似要揉入骨血般。 沈卿卿意识朦胧,喘不过气来,只觉得模糊间听得唇齿交缠的水声,和她断断续续不成音的细碎。 面若春夏,软如春水。 - 叩叩 门外响起不合时宜的敲门声,三短一长。 谢折玉似是猛然回神,骤然起身穿衣,临出门前,望了一眼红鸾软塌上的少女,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眸间旖旎皆散。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大踏步离去。 - 夜穹如墨,暗笼月色。 银甲刀光,折出十五圆月如水般光影。 谢折玉声音平静:动手吧。 - 已是宵禁时分,寂静长街之上,人声马蹄纷踏,直朝皇城而去。 风雨欲来,圆月悄悄掩于乌云之后。 似是察觉到这不寻常的气息,家家户户紧闭门扉,如死水般岑寂。 夜穹应和着人间,眨眼间黑如泼墨,疾风骤雨压城。 巍峨肃严的皇城静默屹立在瓢泼大雨之中,宛如沉沉巨兽藏于夜影,各处廊前烂漫璀璨的春花被暴风雨无情冲刷,零落成泥碾作尘。 大雨倾盆而下,黑压压的皇城仿佛成了一座空城。 太极殿宫门紧闭,老皇帝歪歪倚在飞龙腾云的高台龙椅之上,胸腔震动,似是要急咳出血。 少年银衣白铠,身形挺拔,他沉沉的黑眸漠然看向龙椅之上,老皇帝似是不敢置信,吹风箱般使劲急喘着,不敢置信道: 朕,待你不薄。 如针尖坠地,打破微妙的寂静。 一声清亮嗡鸣。 谢折玉忽然拔剑出鞘,面色沉郁地盯着老雍皇,他嘴角扯出一抹冷意,提起剑尖,寒芒闪动,直指龙椅。 他上前一步,清俊面容阴霾笼罩,黑眸深处涌动着阴森的怒意,却又似笑非笑,冷声嘲道: 不薄? 可还记得迦月? 夜风轻拂,殿外大雨滂沱。 行将就木的老皇帝瞳孔微缩,神情震惊,却再度咳血,苍老的声音幽幽响起: 斩草未除根啊。 - 十年前。 陛下,司天监夜观星象,西南似有异动,堪大凶之兆。 皇帝浑身酒气,自舞姬柔软胸前抬起迷蒙不清的双眼,口齿含混道: 西南是迦月一族吧? 他漫不经心地随意摆摆手,再度埋进无边艳色之中。 传诏下去,让金吾军去吧。 殿下垂首敛眉的官员闻言,嘴角勾起难耐的贪婪之意。 迦月,盛美人,不善武力,犹如引颈待戮的天鹅。 - 空白的月色充斥着血与火,眼前是漫天无尽的血色。 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血。 烈火。 凄厉又哀伤的惨叫。 燃烧至焦黑的吊楼。 到处是在蔓藤之下拼命奔逃的男女老幼。 他们手无寸铁,只是王朝铁骑下待戮的羔羊。 最终,一夜大雪,掩埋了所有痕迹。 约莫四五岁左右的稚童费力地推开身上沉重的尸体是个男人。 他苍白的脸上被血污得看不清原本的五官,肚腹被一刀洞穿,皮肉翻飞,依然秉着牢牢往下的姿势,将幼童护于身下。 小孩抱着早已凉透的爹,慢慢睁大眼睛,咕噜噜滚落一旁的,是他娘的头颅,温柔眉眼染满血色,正正对着他。 一场朝堂之上的阳谋。 一道漫不经心的圣旨。 迦月如烟消,似云散,大雍朝自此多了一位修罗将军。 - 成王败寇。 剑尖一点寒芒微闪,刹那间割破老皇帝低垂无力的喉,鲜红迸发而出,溅满金灿灿的龙椅。 旧日伏诛,新皇当立。 人群如山漫海般跪下,齐声高呼: \quot;恭迎陛下\quot; - 太极殿,紫檀镂金香炉缓缓吐露缕缕薄烟,淡淡苦香浮动流淌。 龙椅之上的少年望着金云祥绕的大殿,眉眼沉郁,他抬头轻揉眉心,冷冷朝身后黑暗中说道: 别让她知晓。 云浮金阙,也不敌轻软桃花香。 新皇眉目冰冷,一人静坐于巍峨宫殿如死般冷寂的夜里。 -- 第50页 良久。 谢折玉沉默了很久,耳畔响起那夜血与火的凄厉哀鸣。 蓦地,金龙缀目的明珠化为齑粉。 我不后悔。 年轻帝王遥望殿外大雨滂沱,沉沉眸中一片荒芜。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两章结束幻境。 感谢大家支持,鞠躬~ 第30章 无归处 夜雨过后, 青空万里。 外城各坊间熙熙攘攘,人流攒动,闹哄哄的人声不绝于耳, 正是热闹。 帝王谋略,权术更迭,如旧日黄花, 随风飘至寻常百姓家, 无人问津。 内城多是高官贵人的府邸,此刻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长街红门紧闭, 处处鸦雀无声。 昨日新逢喜事, 红绸高挂, 欢庆明快的谢府, 也是如水般岑寂。 - 谢府, 蘅芜苑。 幔帐低垂, 光影沉沉。 春眉敛着小公主如瀑墨发,青丝一梳而下。 少女坐于红木妆台前,单手撑着下巴,微微翘起嘴角,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精致玉盒。 那是一只鎏金雕凤通体碧色的玉盒, 在昏沉光线下, 隐约泛着几分柔光。 啪地一声,小公主伸手轻轻拨开盒盖。 刹那间, 青光铜绿伴着柔和光晕如水般蔓延开来,盈满一室。 是一柄雕金锻铜精致小巧的匕首,顶端镶嵌着一颗珠圆玉润的夜明珠。 听闻这是陛下最喜欢的一颗宝珠, 因着小殿下大喜, 方令咱们大雍朝最善工的巧匠锻造而成。 春眉轻盘罗髻, 含笑说道。 正逢夏笙打帘进来,应声附和道: 眉姐姐此话差已,陛下最喜欢的宝珠她刻意拉长了音,停顿些许再度出声:自然是咱们小殿下这颗掌上明珠咯。 春眉闻言,笑着伸手与她玩闹。 沈卿卿也笑了,长睫轻晃。 清柔潋滟的珠光折在她瓷白如玉的面容上,本就娇妍如花,更衬得眉眼间绝代风华。 她仔细将青匕收进妆奁,一旁夏笙早已把床榻拾掇齐整,红帘悬帐,四角灯树泛着明曳柔光。 昨夜谢折玉匆匆离去,前院隐约传来马蹄嘶鸣之声,想来又是边关急务了。 梳妆完毕的小公主叹口气。 没办法,谁叫她嫁给了个将军呢。 还是个雏鹰羽丰,剑护江山的小将军。 想到这,沈卿卿不禁双颊微微晕红。 - 春眉自小厨房端来个八宝玲珑食盒,神秘兮兮地掀开檀木盒盖,一缕甜香幽然荡开,四散漫来。 是一碟蓬莱春糕,小巧精致地摆在食盘上,模样勾得人食指大动。 沈卿卿爱吃甜食,于是春眉便想方设法变着花样的投喂自家小殿下。 蓬莱春酣,心满意足的小公主眉眼娇柔乖巧,让春眉另备双份一份留给谢折玉,另一份自然是送给老雍皇。 一旁夏笙立马机灵地打帘出去,寻管事为回宫之事备车去了。 老皇帝虽地位尊崇,却也极为馋嘴,酷嗜甜食。 往往沈卿卿这里新出了什么花样,都会送老皇帝一尝。 - 夏笙匆匆穿过后院,一路寻至前院管事处。 殿下等下要回宫,车马一事就劳烦您早做安排了。 谢府老管家慈眉善目,是跟着谢折玉许多年的老人,昨日犹是满目善意地与她和春眉说,殿下有何不合意之处,尽管与其说。 却没想到今日竟然好似变了个人般。 夏姑娘,当下府中尚无马车。若夫人想出门,且待将军回来再做安排吧。 夏笙眉间带着几分恼意,回想起方才老管家漫不经心的答复,言语间满是怠慢,恨恨地踩了几下脚下青石板。 顿时惊起花园之中啄食朝露的鸟雀,拍打着翅膀躲进璀璨如霞的春花丛中,清鸣莺啼混成一片。 似也夹杂着低低人声随风飘荡而来。 假山另一侧,几名侍女悄声议论。 听说老皇帝暴死,小将军已经登基了 那咱们是不是要入宫了?听说那里头到处都金贵得不行 这可不知道了,也不见将军回来接那位呀? 一名侍女朝蘅芜苑的方向悄悄努了努嘴。 哼,前朝公主哪能配得上咱们小将军呢 夏笙倚在假山一侧,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里捧着的鲜花洒了一地。 - 夏笙魂不守舍,不知怎么回的蘅芜苑,入目便是姿容绝代的少女不知看了什么趣儿,轻笑着正与春眉说话,天真烂漫不似人间色。 她想竭力掩饰自己的异常,却发现无能为力。 沈卿卿很快便发现夏笙的不对劲,少女眉眼一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可是方才有人欺负你了? 小公主正欲唤上春眉去见识见识,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却只听得扑通一声。 夏笙面色惨白跪在她面前,悲声道: 殿下 随着夏笙一五一十道来。 小公主双颊的笑意一点一点散去,啪地一声脆响。 -- 第51页 是琉璃盏碎裂的声音,清泠如玉。 - 夜风轻朗,月明星稀。 沈卿卿醒来的时候,入目是艳如血红的红绸幔帐。 床榻前倚着两道趴着的人影,是春眉和夏笙,两人双眸红肿,显然大哭了一场,即便睡着也面露惶惶之色。 沈卿卿有些茫然,坐起身,手边犹是大红喜被,满目缱绻。 父皇死了。 是她夫君杀的。 她以后没有父亲了。 这世间对她最好的人不在了。 她愣怔了许久,团被不动。 良久。 她小心翼翼地越过两名熟睡的侍女,去妆奁里摸出那支青匕。 夜色之中,镶于其上的夜明珠发出幽润微光。 她眼泪蓦地掉下来。 吾女卿卿,视若宝珠。 - 翌日,朱雀大街。 正是一天之中各处坊市最为热闹的时候,人流如梭,车如流水马如龙。 寻常百姓,只求现世温饱。 至于深深皇城中改弦更张,只要不起战乱,自是掀不起什么风浪。 街角一处酒肆。 只听得惊堂木响,台上说书人口沫横飞,台下酒客聚精会神。 正是说道了最为精彩之处 那皇帝老儿一声令下,十万金吾军踏平迦月,刀下无一活口。 却道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那英明神武谢小将军,却正是迦月灭族后仅剩的独苗苗。 此番不过是化为修罗,来人间讨债来咯! 有好事酒客拍桌大笑: 讨得好啊,讨得好啊! 雍皇昏庸无道,昔年衮州大旱,颗粒无收,老皇帝不仅没赈灾不说,还强征丁赋去修那劳什子摘星楼!到最后衮州易子相食,堪比人间炼狱! 宛如起了个头,本就热闹的酒肆瞬间热烈起来,酒客们皆议论纷纷,话语间无一不是对老雍皇无道的控诉。 有耄耋老人,也要强行征去不毛之地幽州深海采集鲛珠,万人背离故土,基本皆是有去无回。 众人群情愤慨,对老雍皇之恨,恨不得咬其肉啖其血,直言死得好。 为旧皇之死欢呼,贺新帝登基万岁。 却有一青衣瘦削身影,头戴斗笠,正默不作声地独坐于大堂一角,隐于桌下的右手满是血痕,看起来与四周格格不入。 这青衣少年正是沈卿卿。 她身手不俗,不过是因着几分惫懒,不愿显露于人前。 昨夜她将春眉夏笙的卖身契悄悄放于两人一旁,乔装扮做少年模样,仓皇离了谢府。 大红灯笼高挂,喜庆洋洋。 沈卿卿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隐在黑暗里影影绰绰的谢府,旋即转头,毫不留恋地消失在如墨夜色中。 分毫未带,她只拿走了那支青匕。 此刻她紧握右手,指甲似是要掐进细腻掌心之中,听着周围人们对她一向敬爱亲近的父皇声声咒骂,心口疼如刀绞,面色苍白,似要咳出血来。 万丈摘星楼是为她所修。 朝阳宫无数门窗装点的正是鲛珠,每逢夜间,熠熠生辉。 本青葱如玉的纤细指节此刻用力到扭曲,兀地,她眼前一黑,哇地一声咳出一抹暗红。 耳畔仿佛响起老雍皇宛如献宝般的小心翼翼,又隐约透着几分得意: 喜欢吗? 我家小公主便是要这九天之上的星辰,父皇也会给你摘来。 昔日娇妗任性的小公主拂去唇边暗红,丢给小二几分银钱,踏步出门而去。 只是在越过门槛之时,她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引起阵阵惊呼。 却又一声不吭地爬起。 熙攘长街,如织过客。 沈卿卿握紧袖中青匕,抬眸望向远方。 雍州城巍峨如旧,天下之大,以后再无她半分归处。 - 太极殿香炉青烟缭绕,苦香淡淡。 谢折玉望着案几之上的奏章,神色微沉。 千里快马传来,幽州突现魔影,青面獠牙,喜以人为食,非寻常兵力可抵挡。 密保上的小字触目惊心: 魔喜食人,好抽骨拔生魂,幽州大半已沦为魔域。 他揉了揉眉心。 老皇帝治下的大雍朝是个苟延残喘的百岁老人,缠绵病榻之上,千疮百孔,只等着覆灭的到来。 已然是个烂摊子,却又雪上加霜,因而竟一直未顾得归家。 年轻的帝王放下批阅奏折的朱笔,微不可查叹了口气。 他闭了闭眼睛,想起红烛之下那蚀骨缠绵的柔软。 也不知她现在歇下没有,可睡得安稳。 - 夜深人静,香炉摇曳。 小太监匍匐在金砖地上,哆嗦着膝步上前,豆大地汗珠自他鬓间滴下。 陛下,将军府传信,荣和公主失踪了。 无人应答,空旷大殿的龙椅之上是死一般的寂静。 小太监不敢抬首。 半晌,却只听得啪地一声。 朱笔生生折成两半,滚落在他眼前,隐约有斑斑血迹染于其上。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更得晚了,先给大家磕头谢罪了。 -- 第52页 还有一章结束幻境。感谢在2022-05-08 01:12:41~2022-05-09 01:2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胖、萤火猫、阿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琉璃心 夜色如墨, 大雨滂沱,金辉碧瓦上如珠玉击盘,密集坠落。 疾风骤雨中, 一辆朱顶华盖的马车轧过青石长街,四轮飞溅起雾气。 沈卿卿靠着布置奢华轻软的车壁,眉眼漠然。 隔着重帘雨幕, 她隐约能听到缀在暗处的影卫们寂静呼吸 谢折玉麾下的天罗, 个个皆非寻常之辈。饶是她费心躲藏,仍逃不出其洒下的地网。 她抿唇, 紧紧握着袖间青匕, 抬手掀开车帘。 无数鲛珠洒着微光, 伴着潮湿的雨气、如墨的夜色, 熟悉的宫墙直直撞进她眸中。 倾盆雨幕下, 少女眸色冰凉, 如玉般的面庞上突然勾起一抹嘲弄之色。 她松开握着匕首的手,血自掌心密密麻麻伤处流下。 谢折玉,你想当做一切都未发生过吗? 隔着灭族之恨,杀父之仇。 帘布放下,隔绝外界无边冷夜。 - 新帝将那位前朝公主关在朝阳宫, 暗处布满影卫, 其却鲜少踏足此地。 春来暑往,秋收冬藏。 金碧辉煌的朝阳宫彻底沦为金丝雀的牢笼。 谢折玉从不踏足, 却又将春眉夏笙一并送过来,连带着一箱一箱数不尽的名贵珠宝与华美衣物。 明艳如骄阳般的帝国小公主折断翅膀,被迫囿于一角琉璃飞檐下。 明珠蒙尘。 沈卿卿唯一的乐趣便是在日落月升之时, 静静坐于廊前一角, 远望摘星楼飞檐高拱, 直冲星月。 偶尔也会听见嘴碎的宫人在暗中议论宫闱秘事,也会自她们口中听到自己。 有新来的小宫女疑惑问道: 这朝阳宫修得如此富丽堂皇,里面的娘娘也是国色天香,为何竟不见陛下来这里? 有人嗤笑一声。 她啊,不过是一亡国奴罢了,前朝过眼云烟,怎配得上陛下倾世之才。 要我说啊,陛下定是想让其老死在这冷宫之中。 夏笙压不住脾气,听到这些话气急,恨不得想出门去撕烂那些碎嘴之人的嘴。 春眉眼中含泪,扶起日益消瘦的小殿下慢慢走回室内。 夕阳西坠,残影落在沈卿卿流苏裙上,带着一片空荡荡。 谢折玉不是没有来过。 他曾退开仆从,独自一人前来,悄无声息地站在远处,静静看着秋千之上阖眸浅眠的少女。 她瘦了许多,原本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脸颊,现在下颌尖尖,长睫落在眼眸之上,安静又乖巧。 不知为何,心脏隐隐传来一阵钝痛,他微微蹙眉,转身离开。 - 近日来,墙外的宫人们似是变换了谈论的话题。 听说外面已经彻底乱了! 不知为何,这道声音满是惊惶。 我弟弟在宫外当值,听他说,这些时日,几大州府的天经常时不时就突然暗下来。 似是顿了顿,再度开口隐秘又小声: 都传遍了,这妖魔是老皇帝触怒天颜,引得上苍降下神罚来了。 好像扬州已经沦陷了,真惨啊,全城上下,没一个活口。 沈卿卿漠然神色动了动,她抬眸望向苍穹,铁灰色云层中似有暗色在隐隐流动。 继而垂眸敛目。 饿殍漫地,尸横遍野。 她不自主地想起宫女口中外界的景象。 - 谢折玉再度只身来了朝阳宫。 彼时,姿容绝艳的少女正在廊前望着一树枯木,昔日晶亮如星的眼眸中没有一丝神采。 原本娇妍如玉面容此刻转眸看着他,眉眼漠然。 谢折玉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遮住那双平静得让他心慌的瞳眸。 他低低开口: 卿卿,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少女冷冷拂开他的手,蓦地轻嘲出声: 你觉得呢,陛下。 年轻帝王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紧,心里不停地有个声音在乞求出声。 别这样喊我,求你。 半晌无声,静到沈卿卿以为眼前人走了的时候,蓦地,光线昏沉,他箍着少女纤细的腰身,强行倾身而下。 冰冷的唇浅浅覆上她的,不复缠绵,隐约带着几分绝望之意。 - 正值冬月,雍州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落无声,掩去一切寂静。 太极殿香炉袅袅,年轻帝王眉眼沉郁。 魔影渐近,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天干、地支,你们两队留下保护夫人。 其余人皆随朕出,不必再隐于暗处。 天罗是其最精锐的死士,此次除却天干地支,倾巢而出。 低沉的号角声呜呜地吹响,穿透巍峨城池,滚向雍州各处城墙,烽火台应声燃起,狼烟散至天际。 城中百姓早就得了信,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昔日车水马龙的熙攘长街,空寂无人,唯有金属利器碰撞的嗡鸣之声。 -- 第53页 一片肃杀。 天罗紧随谢折玉,登上雍州城墙。 年轻帝王已然换了装扮,长发高束,银衣铠甲,他立于巍峨城墙一角的瞭望塔之上,眸色沉沉,远望苍穹。 漫无边际的青空,平静无波,却隐隐透着几分诡异。 咚咚咚! 似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拖着脚步在青空之后缓慢走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有士兵不由自主地打起寒战,牙关咯咯轻响。 传言,扬州覆灭,也是这般景象。 天穹撕裂,妖魔降世。 兀地,一声清吟。 少年将军屹立在高墙之上,利剑出鞘,神情平静冷淡,好似即将面临的不是异界妖魔,而是寻常征战沙场。 渐渐地,一股诡异、沉重的庞大气息自所有人的头顶拂过,众将士敛息凝神,神色肃穆,皆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蓦地,寂静青空似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强行撕裂,撕扯出一道巨大狰狞的缝隙! 无数青面獠牙,身躯异常庞大的妖魔尖声嚎叫着,数不清的贪婪残忍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正下方的巨大城池,忍不住流下腥臭的涎水。 嘻嘻 生人,好多生人的气息 魔气翻涌,杀声震天,剑光交错。 然凡人之躯,怎敌深渊魔击。 无数生魂在汹涌魔气下被迫扯离身体,化为透明茫然的魂体飘然荡于空中,无数妖魔长舌肆意攫取。 这是一场魔物的盛宴。 黑压压的妖魔临于城下,少年将军骑着一匹白马,披甲持兵在魔影之中厮杀,分不清的血迹溅满他银光甲。 忽地,深深皇城之中,万丈摘星楼顶。 一道浅金色光芒倏而划破黯沉苍穹。 谢折玉抬眸望去,无边魔气下,他竟不知为何,一眼便认出摘星楼上的少女。 沈卿卿一袭华服宫装 老雍皇令九州最善织造的绣女缝制九九八十一天而成,在他的眼里,自己小公主的礼服自然也是要全天下最尊贵的。 她立于万丈高楼之上,却也一眼便看见血与火之中的少年将军。 沈卿卿微微扯了下嘴角,昔年她最爱的便是小将军这般模样,白马银鞍,飒沓流星。 谢折玉遥遥望着远处的少女,她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死寂,里面没有半分他的身影,只是静静看着翻滚的魔隙。 那一瞬间,少女如明珠般的面庞在昏暗魔影之下泛着清冷如玉的光泽,不喜不悲,犹如神女,悲悯世人。 心脏处熟悉的绞痛再度袭来,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白日清朗,无星也无月。 却在沈卿卿站上去的瞬间,摘星阁顶一方青空日月变幻,星光大盛。 谢折玉抬头,看着那抹似要破开浓雾的微光,心里猛然一沉,好似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少女静倚摘星楼,不见天干与地支。 他强忍着心底最深处那不能明说的慌张,执剑挥砍,跌跌撞撞一路朝少女奔去。 星光汇聚成河,渐渐聚集在小公主头顶,不断盘旋回绕。 她白皙如玉的双手缓缓推开青匕剑鞘,那颗千金难求的夜明珠犹在散发着珠光,映在她苍白面容上。 少女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眸中只余坚定与漠然 帝王昏庸无道,百姓生灵涂炭。 雍皇既逝,她为一国公主,承受一切也是理所应当。 昔年,荣和公主出生之时,天边有九天玄鸟拖长鸾彩翼清鸣而降。 司天监的老道士们皆言,小公主乃净透琉璃体,是大雍朝祥瑞之女。 想到这,少女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安静看向拼命朝她而来的少年将军。 谢折玉,父皇与我欠苍生与你的种种,今日便了结了罢。 她闭上眼,那柄漂亮至极的匕首直直插进心脏之处,她嘴角缓缓溢出鲜红血色。 谢折玉的脸色渐渐苍白,他全身的血瞬间褪去了所有温度,冰凉冷寂。 不不!! 星光顺着匕首汇入她心肺,渐渐演变成淡金色光点,逐渐四溢向周围。 少女再度睁开眼眸,犹如以往天真烂漫,她娇娇勾起嘴角,眉眼中闪过一丝释然: 折玉,我献上琉璃心向神明祈愿,以生生世世无心无情为代价,还你山河如旧,春和景明。 谢折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眼眸变得血红,似有血泪滴下,跌跌撞撞弃马而来,想拉住她。 金色的光影自少女身上无数蔓延散去,她的身影逐渐消散,和星光汇成一体,渐渐凝成一把通体金色的长弓,遮天蔽日,浩渺净纯,如神祗一般。 神弓轻弯,金箭飞旋。 于暗空中分裂成数不尽的淡金色箭矢。 无数涌动的魔影甫触金芒,眨眼灰飞烟灭。 流光落下,如星辰坠落,金色箭矢直直射入魔隙。 骤然间,青空翻涌,缝隙合起,魔影消散。 长明弓下,妖魔伏诛。 四周似有欢呼与悲泣。 谢折玉仿佛什么也听不到,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摘星楼上。 金芒浮动,神弓消散。 她也和星芒一样,散成光点,消弭于他面前。 -- 第54页 他遥遥伸手,想触碰一缕星光,却满手虚无。 少年将军血泪泣下。 折玉,我们就此两不相欠。 第32章 道无情 深山古刹, 孤月寒鸦。 长明灯如豆光影,盈盈落在好似昏睡过去的少女长睫之上,宛如神祗般的面容平静无波澜。 她睫毛轻颤, 迎着一缕烛光睁开双眼,入目是一墙青灯古佛,禅室深深。 佛陀神情竟与梦中身化长弓的少女有几分肖似 无悲无喜, 无心无情。 沈卿微微蹙眉。 深渊大举进犯, 人界碎裂那日,那向来娇气的小公主燃尽心魂, 碎裂成星光引天火重铸神弓, 救苍生于一瞬。 每一寸娇嫩入珠的肌肤都在碎裂, 三魂六魄化为齑粉, 继而扬于青空之下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痛楚。 消散前的最后一刻, 她望见少年银衣白马, 破千万重围奔赴而来。 真是一个让人不大舒服的梦境。 蘅玉道君回过神之后,挑了挑好看的眉毛,敛了思绪,漫不经心地想道。 人间沧桑,不过浮生梦一场。 - 琉华借着塔林充盈灵气, 早已恢复人形, 此刻斜斜倚在暗室一角,懒懒盯着淡淡散发着流光的逝川灵卷。 灵卷之中似有什么景象及其好笑般, 妖媚魔女捂住唇,咯咯直笑,鲜红的蔻丹在灯影下泛着诡异的殷红。 不知姐姐看什么呢, 这么好笑? 无声无息地, 一道娇娇女声蓦然在她耳畔响起, 近在咫尺。 她骤然回眸。 只见一双弯如银月般的狐狸眸,少女神色懒散,瞧见她望过来,嘴角恶劣勾起一抹弧度。 正是沈卿。 适才还眉眼自得的魔女已然瞬间变了脸色。 你怎会出来?! 琉华急急伸手,抓向少女,似是不敢置信,想亲手验证是真是假。 逝川幻境,是她亲手慢慢衍化而出,沈卿与谢折玉他们二人进入的,分明是必死之局,毫无可解。 为何你会出来?!说啊!说啊! 琉华不复方才,整个人宛如疯魔般,尖声质问她。 明明,眼前少女在逝川之中的下场,也应当是如她一样,囿于自己所化的笼之中,终生不得解脱。 明明,她曾努力尝试了几百次 究竟是为何啊?! 兀地,魔女双目煞红,已然怒极,俄顷,原本娇笑的身形忽地膨胀而开,瞬间化为庞大魔影,利齿森然,涎水腥臭。 沈卿灭字诀已然结出,还未出手,却又见岑岑魔影,又有变幻。 巨大的魔影将四周长明灯掩盖,蓦地黯沉下来,魔躯之上的脸却在不停变换,一会是扭曲而又狰狞的青面獠牙:瞧见了吧,你有今日,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一会又是清丽温婉的仙君模样,面露不甘之色:闭嘴! 彼此似是在争夺对身体的控制权,最终,魔影势强,隐隐死死压制住琉华,她尖锐笑道:逝川在你这种废物手中有何用,沈意之死到你沦为这般半人半魔模样,琉华,你还没看清楚吗? 她桀桀笑道:皆是因为你软弱无能,道心不稳罢了,连个幻境都勘破不了,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还不如放弃抵抗,早日与我合二为一,。 言罢,魔女贪婪地舔舐过唇角,目光落在不远处,然后,再把这漂亮至极的小仙君吃了,三界上下,谁能再挡我们。 少女的手势在空中微微停滞了些许,伴着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再度结术间,凌厉无匹的灭字诀已然成了温柔缱绻的意春风。 浅碧色光芒尽数没入魔女体内,顷刻间,人性占了上风,再度出现在暗室之中的,是琉华的脸。 她眉眼苍白,浅浅盈泪望向姿容绝代的少女,柔弱却倔强。 拼死执着只为一个答案。 沈卿垂眸,长睫敛去眸中明灭思绪。 俄顷,少女抬眼看向旧日温婉娴静的仙君,潋滟如桃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又转瞬即逝,眼中的笑意半分未减,她歪头娇声道: 爱恨最是无谓。 琉华,你入障了。 少女的眉眼依旧娇俏入春花,弯眸浅笑间,足令万物失色。 而那轻软薄唇吐出的话语,却凉如饮冰,一寸寸将琉华淹没。 一瞬间,她竟觉得自己好似看懂了这个堪称万年奇才,一向吊儿郎当恣意妄为的少女。 无谓爱恨,大道无情。 琉华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往日种种,良久,再度睁开,竟好似变了个人般,眉宇间清愁之色淡去,她轻声道: 卿卿,拜求你最后一事可好? 此地只有三分神魂,其余七分游荡于深渊,宛如行尸。 沉静如玉的仙君眼眸中盈满笑意: 琉华此世最后一愿,归于深渊。 好以完整身魂,坠入黄泉,与其相见。 眼前女子说话间,苍白面容上腾起一抹霞晕,宛如烟火绚烂。 沈卿似是隐隐明白琉华想要做什么,没有再看她,目光落在长明灯上,如豆焰火,一刻灿然。 走吧,去深渊。 -- 第55页 光影之下,少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踏碎虚空前一瞬,她垂眸瞥了眼滚落在地的逝川灵卷谢折玉犹沉溺在其中,尚未出来。 系统似是察觉到她欲离开的意图,冷冷出声, 男主心境不稳,恐要陷于逝川永世不出。 沈卿漫不经心地再投去一眼,画面里的少年将军血泪如珠落下。 她淡淡应道,若连区区幻境也勘破不了,死了也罢。 许是察觉到她心情难得一见很差,又许是自忖掌握规则男主必不会死,识海之中白雾轻荡,再无声响。 - 少年将军银衣斑斑,踉跄登于摘星楼之上,惶惶然朝星空之中伸出颤抖的手。 他死死咬紧牙,试图捞一鞠星光,大颗血泪滴落在玉砖之上。 我不信。 他低声说道,神情似哭似笑。 整座雍州城的人都看见,他们的年轻帝王,疯了一般宛如孩童一样又哭又笑,试图以凡人之手触碰天上繁星。 明月皎皎,落在他发间,而后,墨色一寸寸变白。 上元灯会,漫天花火之间,娇妍如花的少女揭开了他的面具,皇城皎月明,不及她一分。 朱雀长街,人群熙攘,一袭红衣猎猎,打马而来,浮生喧闹,他目光中只余一人。 红烛燃泪,高堂拜会,少年也曾满心欢喜,认真许她生世白首之约。 少年将军墨发皆白,只觉得要沉溺在记忆中被故意淡去的过往之中,心脏疼得似是要窒息。 终于,他止不住的大口咳血,在雪地上溅出星星点点的殷红。 - 魔劫消散,神弓补天。 人间历经劫难后,分崩离析,彻底分裂为九州四海,诸方势力。 雍州皇城依旧巍峨,飞檐兽角沉在昏昏暮色之中,寂静凋零。 太极殿兽耳香炉袅袅,苦香依旧,却不见昔日龙椅之上的年轻帝王。 - 茫茫沧海,一叶孤舟。 风急浪高滚滚,卷起无数银白,扁舟随之上下荡起,如独木难支,时而欲高空揽月,时而坠入深海,海风激起浪中腥气,浇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道玄衣身影静坐于孤舟之上,如顽石般一动不动,迎着滚滚浪潮。 忽而,他微微扬起早已僵冷的头,遥遥望向沧溟,白发肆意飞散,浪花映出一张冰冷似雪的脸,沉郁不似少年。 远处烟雾缭绕处,滔滔海面之上,隐隐有座巍峨仙山浮于沧溟之上,云霞漫天日月交辉,无数玄鸟彩翼翔于其间。 玄衣少年静静望着渐渐清晰明朗的古树虬扎,彩翼纷飞,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 他已然知晓引起九州浩劫的源头,乃是诸天之上神魔大战。 两界风云倾荡,祸及人界遭劫。 可怜百万苍生,在神魔眼中,不过一方池鱼。 年轻帝王自魔影散去后,曾七日七夜连绵不休,阅遍人界神异志事。 最终在一本《九州记》中,找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 他垂眸敛目,掩去眸中疯狂之色。 东渡沧海,苦至神山。 只为寻一把神弓,唤长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0 02:09:41~2022-05-10 23:4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眠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胖 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了因果 冷月高悬, 林影岑寂。 行至近处,方看清,清泠月色笼罩下的层叠树影诡异至极 枝颓叶败, 枯黄槐叶朽得诡异,有老树虬枝苟延残喘地挂在树梢上,夜风拂过, 却纹丝不动。 静得可怕, 听不见鸟兽虫鱼之声,宛如墓地般死寂。 槐树喜阴, 至诡之木。 因着意春风加持, 琉华一路上皆维持着仙君模样, 她静静望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埋骨之地, 深渊入口, 她心下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之意。 沈卿呓出一声低语, 轻飘飘的声音荡进诡谲阴森的槐林之中。 俄顷,岑寂如墓的树林竟好似一瞬间活了过来,渐渐地,墨绿色盈满生机自根部盘旋而上,枯木抽枝生芽, 鸟鸣叶响。 无数白瘴如活物般自地底升腾而起, 如海水般彻底淹没这两名外来者的身影。 深渊自成一界,两界隙处, 满目荒凉。 铁灰色天空上悬挂的一轮太阳只是一道浅浅白影,费力吞吐着照不散浓雾的微弱冷光。 满地红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魔气。 沈卿不自主地蹙眉。 一旁的琉华却好似池鱼归渊, 重归故里。 她长袖翻飞, 术印渐渐成型, 死寂深渊忽而响起一道铃铛声。 银铃清脆,四散荡开。 正是招魂铃。 铃音对琉华迷失之魂有特殊感应,自会将其引渡而归。 随之魂魄逐渐完整成形,沉静如水的女子忽地恬然一笑,转眸望向似是走神的少女: 卿卿,切莫再让第三人知晓你与深渊的联系。 沈卿静静倚在一轮冷日下,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四周魔气翻涌,她沉静如华的眉眼间却隐有一丝苍凉。 -- 第56页 她顿了顿。 当真要如此? 琉华偏头望向远处,扫过累累尸骨,第一次目光毫无波动,她笑道: 我已魔化,这是唯一解脱之法。 雾霭沉沉,诡色繁重。 少女微微扬手,指尖跃出一簇火苗。 终年黯沉的深渊,突兀地,起了火,烈焰灼灼。 三途红莲火,可燃尽三界所有。 白衣道君立于深渊之上,遥遥望着灰色迷雾之中的一团红光。 业火焦灼,女子神魂在其间经受着炎炎灼烧,嘴角却含着一抹柔柔笑意,终而消散。 这便是你的解脱吗? 不知为何,竟想起赴深渊途中,琉华扬起苍白的脸,淡淡笑道,如坠黄泉,怎能以残魂相见。 可是,琉华,你知晓的吧。 深渊堕魔,既无来世,也无归途。 灰穹之上冷日薄光,少女蓦地用手挡住眼睛,眼尾划落一丝莹色,她猛地抬头,脸上浮现出一抹茫然。 想必是日光太过晃眼。 - 出来了!出来了! 方才还寂静的人群忽地荡起声浪,各宗弟子们皆翘首望向古刹方向。 玄衣少年兀地出现在小院之外,神色冷峻,气势逼人。 竟然是金丹大圆满?! 六合洞主丹丘子难掩惊讶,第一个出声道。 赤烟不错过任何一个嘲讽丹丘子的机会,反唇相讥:闯过百层塔林之人,即便他原地结婴也实属正常。 被怼得没脾气的道士讪讪摸摸鼻尖,嘟囔补救一句:百层乃悟道,他既已破,元婴心魔劫想必也是轻而易举了。 红衣女子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反倒是一旁的望舒突然道: 蘅玉道君与琉华仙君不见踪影,想来应是 其言下未尽之意,在场诸人皆明了。 少女甫成金丹强闯深渊夺回琉华三分魔魂,如今自然也要了结这一切。 缘起缘灭,皆为因果。 - 此间事了。 玄天仙山十万山脉,连绵不绝,归一宗返程的浮空舟自碧峰之上摇荡而过,春风和煦,带着氤氲香气,吹面不寒。 年轻弟子们扎堆聚在船首,遥遥远望无边春景,林雅也倚于一旁,因着此次仙门大比未有差池,嘴角也噙着一抹淡笑。 舟首一角,玄衣少年侧身倚在其上,他指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剑鞘之上,星光衬得其更加冷白如玉。 日光倾下,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斑驳暗影下,看不清神色。 想必心魔劫应是轻而易举了。 想起高台之上老道言语,少年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嘲意,他伸手挡在眼前,脸上没什么情绪。 忽而见远方一道青色流光自天边赶来,精准落在他们面前。 眼前少女一袭道袍,眉眼清冷,先行林雅拱手施过一礼。 竟是虚元洞大弟子,陆浮秋。 不知她来此作甚。 有人交头接耳。 却见她端正了神色,肃然开口道:素闻折玉师兄天纵奇才,晚辈此次前来,以虚元洞之名,诚邀师兄入我宗门,定当以长老之礼相待。 言罢,少女一本正经地呈上一缕青穗此乃虚元洞道术印记,见此穗者,如见掌座本人。 少年弟子们哗然,千里迢迢,竟是来撬墙脚了! 林雅再度扶额,神情有些微妙,虚元洞掌座长期以来闭死关,恐大限将至。 其宗门近年来已有式微之势,全靠陆浮秋以一人之力勉力支撑。 想寻些少年英才以重振宗门,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像这般直接当着宗门上下众人面,当场挖人的,还是头一遭遇到。 林雅轻叹了口气,为何他觉得这届各宗弟子,好似格外难带。 他轻咳一声:折玉师弟离宗与否,浮秋师妹当禀过尊座再议。 哦? 谢折玉要离宗? 半空传来极轻的一声笑,虚空破碎,一袭白衣甫现。 玄衣少年抬眸,金芒浮动,他漆黑的瞳眸中映出那个姿容绝代的白衣身影,细长的眉,娇媚的眼,微抿的淡色的唇,她漫不经心立于浮空舟琉璃角上,未挽的发飘散在日光中。 青山皆失了颜色。 林雅心中叫苦不迭,直呼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他眼观鼻鼻观口地悄摸摸往一侧挪了几步,带着几分歉意看了少年一眼,师弟,好自为之。 自是无人敢答。 她略微躬身,一指抬起少年下颌,眼角微微扬起,似有笑意,薄唇吐出的话语却有几分冷意:quot;本座问你呢?quot; 谢折玉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漂亮眉眼,四周一切好似变得模糊,鬼使神差地,竟想起在空之境中,那个轻如薄翼的吻。 日光照在少年沉冽的面容上,冷如流雪般的嗓音低低响起,竟流淌出几分不明意味来: 师尊 - 一道法诀掠过,景色变幻,二人已至浮空舟舱室之内。 春霞灿然,洒满珠帘。 谢折玉微微抬眼,少女眼眸盛满一弯霞光,她再度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度几近暧昧。 -- 第57页 她殷红柔软的薄唇几乎是贴着他耳畔,甜腻又娇媚:离宗的话,会死哦。 玄衣少年半天没作反应,她一缕墨发垂落下来,拂过他的脸颊,不知为何,心下似有蚂蚁啮咬般痒,竟莫名想起幻境之中那暧昧摇曳的几簇红烛。 他漆黑的眸光落在近在咫尺娇艳欲滴的红唇上,修长的颈间,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滑过,面上却依旧沉冽如霜。 而她却施施然如蝶翩然而退,软白细腻的手指随意搭在鬓角,绕起一缕青丝缠绵于指尖,少女转眸望向珠帘外,漫不经心地轻声哼了一句:与你开个玩笑罢了。你要走,本座自是不会拦你。 说完她便要转身离开,却一步尚未迈开就被人紧紧握住了左手。 沈卿回过身,那一双潋滟的眸子轻飘飘地睨过来,笑盈盈间带着几分甜:呀,你弄痛我了。 少年微微低了头,目光落在交握的手间,怔愣了一瞬,眸中闪过挣扎之色。 忽而是幻境之中绝望至极的少年将军,如溺水之人寻得一尾枯木,通过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与早已身死的小公主一模一样的沈卿,贪婪又疯狂。 忽而转换间,眸光闪动,再度恢复成少年平日冷冽如冰的模样。 谢折玉头痛欲裂,灵视之下: 识海之中的逝川灵卷静静漂浮于深处,此刻正散发着不同于寻常的如玉光芒。 那日即将破境之时,暗室内唯有他一人,神器有灵,斟酌间竟自行择主,待他苏醒,已然融于识海。 想来那抹残存执念,也一并融入其中。 谢折玉神色晦暗,眉目间透着一股冷戾之色。 思及方才那可笑的误会,玄衣的少年阖了阖眼,冷淡嗓音飘散在浮空之上:一日为师,终生为尊。 蘅玉道君乃三界至强,虽教导方式别具一格,他却属实破镜迅速。 离宗? 可笑至极。 浮空舟首,金光灿然。 众弟子碍于林雅在场,只敢悄悄耳语,大概都是在议论尊座与折玉师叔的种种秘闻。 元宝瞧着师兄弟们神神秘秘的八卦神色,也如他师尊林雅般抬手扶额,轻叹了一口气,想来有不少人听过那嘉松郡说书人信口胡言了。 继而,他朝一旁浑然不觉自己挖墙脚此举有何问题的少女微微拱手,小道士一本正经朗声道: 浮秋师叔想必要空手而归来,师叔他定然不会做出那等离宗之事。 本以为会看到对方失望的脸色,没想到少女竟也煞有介事地附和着点点头。 元宝不禁有些迷惑,他挠挠头,试探问道:师叔既然知道此事不可为,那又为何? 只见旁人眼中也是年轻一辈皎皎翘楚的虚元洞掌座首徒代掌门陆浮秋,少女道袍翩然,眉目清冷,她正色肃然道: 此番前来贵宗,邀折玉师兄是其一, 少女顿了顿,继而敛眸,似是微微泛起赧意,其二却是,昔日难得下山,此次借机仙门大比。 晚辈仰慕尊座已久,请求前往贵宗交流讨教。 言罢,道袍少女耳尖微红,大声补充道:我虚元洞擅炼丹制符一道,想来能与贵宗弟子互通有无。 元宝愣在了原地,恍然间,觉得自己悟了: 原来这位少女,不是拆散尊座与折玉师叔,而是来加入他们的呀。 作者有话说: 空之境中的沈卿抚着红肿的唇:谢折玉,你怕不是对轻如蝉翼有什么误解! - 陆浮秋:嘿嘿,想不到吧,虚晃一枪,我真正目的是尊座耶~ - 感谢在2022-05-10 23:45:06~2022-05-12 00:3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沅有芷兮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桃花酿 谢折玉静静站在苔痕幽绿的长阶之上。 弯月初升, 乌鹊南飞。 开宴的钟鸣自大殿破开空气幽幽荡来。 朱墙碧瓦,珠光摇曳。 少年人一袭黑衣,面色沉寂, 下垂卷翘的长睫落下一片黯淡阴影,他立于玉墀之上,抬首遥望浴在如水夜色下的恢弘宫殿。 皓月流城, 华露积草。 琼楼玉宇伫立于层峦叠嶂中, 高檐飞角,碧色琉璃瓦上潋滟着清冷月华。 尊座首徒谢折玉仙门大比一举成名, 于宗门而言, 也是一大幸事。 林雅便准备了一餐盛大宴席, 归一弟子皆可入席。 宴席正布置在大殿之内, 依稀可见其中热闹景象。厅堂之中仙云蒸腾, 珍馐美馔, 丝竹声声,欢言笑语间几处重帘帐幔后人影翠绕,如九霄盛宴。 师叔为何还未落席? 身后蓦地传来一道微微气喘少年声。 谢折玉闻言转首。 元宝正几步跨过长阶,站定在他一侧,鼻尖微汗, 气喘吁吁, 脸颊泛红。 师叔定是与他一般,睡过头了。 谢折玉微微颔首, 二人拂袖并肩而入。 幔帘高卷,珠玉清朗,案几上盘碟琳琅, 少年弟子们低语纷纷。 听说尊座亦会亲至! 谢折玉朝说话的那人看去, 少年慕艾, 提起沈卿,耳根微红,稚嫩眉眼间浮现出一抹向往之色。 -- 第58页 其他师兄弟们,皆应声附和道,尊座难得参加这种场合,难免众人一片期许。 一日为师,终生为尊。 兀地想起,那日浮空舟一方室内,柔嫩无骨的手,以及他冷淡的回应。 忽地,那股熟悉的头痛感又隐隐袭来,昏天黑地,一时间他自己的情绪揉杂着那少年将军绝望的爱恋,轰轰然倾泻而下。 沉冽如冰的少年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好似茫茫然的情绪,一贯隐着阴鸷戾气的黑眸中浅浅泛起迷蒙大雾,看不清心中所想。 少顷,丝竹声停,席间鸦雀无声。 他心有所感,转头仰望殿堂大门方向。 春夜无声,流华如水,洒满长阶。 粉裾翩跹,娇艳少女坐于一束桃枝上,悠悠御空乘着缠绵夜风荡来,双螺髻高耸随之轻晃,明澈月光下,偶有些许纤细如玉的脚踝若隐若现。 桃夭灼灼,神女入梦。 有年轻弟子脸上微微泛起晕红,只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不敬,却又呆呆地望着,舍不得移开目光。 谢折玉只淡瞥了一眼,便匆匆收回似要停滞的视线,他微怔片刻,沉沉黑瞳中雾色更甚。 他从未见过沈卿这般模样,妖媚娇艳,如此美丽,摄心夺魄。 这般看来,更是与逝川幻梦中别无二致。 乐声婉转,烛光灿然。 少女翩然落地,轻步走入帷阁之中,大殿中无数明珠黯沉,夜烛失色。 沈卿面色难得沉静,细腻嫩白的手伴着薄袖轻拂过楼台厅阁,数壶琉璃花酿浮现在食案之上,她端起一盏青玉杯,今日宗门齐聚,老少咸集,此杯贺我归一大比夺魁,亦祝诸位岁运通达,道途清晏。 方才在霏雨芳尽之中,识海之中久不言语的系统突然出声:咸鱼修炼进度40%。 蓦地想及此,一言罢了,她唇角微勾,举杯一饮而尽。 一盏清浅桃花酿入喉,少女衣袂微扬,墨发伴着月色轻荡,飘飘然似神女下凡。 席间众人初始还有些许愣怔,倏而反应过来,纷纷直立而起,拱手行礼,共贺尊座。 几簇推杯换盏,月上梢头。 千年花酿,酒酣意爽。 席间多有弟子不胜酒力,醉意渐生,面色酡红。 谢折玉因着气氛使然,盛情难却,不知不觉间已饮下数杯酒。 朦胧间,他遥望正席之上,少女已不见踪影,只有自打回宗之后便黏在其身边的那位虚元洞弟子。 陆浮秋打了个酒嗝,昏沉间似是不见尊座身影,然意识浑然迷醉,她浅浅呓出一道模糊不清的几个字词。 少年只扫过一眼,便淡淡收回目光,殿内烛光轻恍,他拂袖起身,离了席间。 十里桃林,葳蕤盛放。 落英缤纷,荡浮于夜风下,飘然交织于如墨青空中,伴着梢头明月,轻如薄纱笼于此境之中。 绮梦绚烂如梦境般虚幻。 长靴踏过零落花瓣,渐入桃林深处。 一道身影斜斜倚在一枝花树,月华笼在少女身上,柔弱如落英,摇摇欲坠。她应是喝多了酒,脸颊微红,眉眼松散,沉睡不知归处。 夜风拂过,晃动漫天繁星,朦朦胧胧中,卷过她粉衣如桃夭,束髻的丝绦被柔风淡淡扬起。 月夜凉淡如霜,亦如少年此刻眉眼。 他一袭黑衣似与此间夜色极为相称,几近融进暗淡光影中,唯有苍白冰冷的面庞在月色下愈显沉冽如霜。 苍白晦暗的凤眸沉沉落在熟睡的眼前人身上,夜深露重,看不清他眸中神色。 片刻,静悄悄的桃林中,唯有踩过落英枯枝而发出的脆响声,渐行渐远。 只余一道纤细的少女身影逐渐淹没在如水凉月中。 远处灯火灿然,欢声笑语透过暮色夜影,隐隐传来。 幽幽冷风从山间吹来,衣袍翻飞。 层峦峰群间,谢折玉驻足,目光望向黑如沉墨的夜。 他眉头微皱,眸光中隐隐透过茫然纠结之色,终而,迷雾淡去,复现往日一贯的沉静如寂。 他沉默许久,终是低低叹息一声。 枯枝碎裂,桃花纷飞,少年身形再度出现在花树下。 他伸出冰冷似玉的双手,缕了下她肆意轻荡的丝绦,轻扶上少女柔软轻薄的腰肢,打横抱起。 春衫薄,少女最软的地方贴着他的胸膛。 无边夜色笼下,将两人远去的身影淹没。 第35章 结元婴 初夏时节, 满山碧草如云,绿意肆意蔓延。 廊下脚步声响,元宝抱着一沓书卷, 一边走一边和陆浮秋说着什么。少女依旧一袭道袍,发髻旁簪了支檀色重瓣木簪,簪花幽寂清冷, 一如她整个人的气质, 冷清出尘。 陆师叔许久不归山门,竟好似不带半分想念?元宝侧头, 问出了绕在心头一直以来的疑惑。 陆浮秋晶亮的眼眸低低垂下, 她神色微微停滞, 闪过一丝茫然, 稍纵即逝, 之前是想念的, 后来,师父闭关,师兄弟们渐渐地,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她脑海中闪过宗门种种,却只觉得头痛欲裂, 似要贯彻心扉般。 异常不过瞬间, 少女摇摇头,微微扬起眉眼, 又恢复成元宝熟知的一贯神色,目光落在少年费劲捧着的书卷上,顺手接过半摞, 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呢, 看不见尊座或者林师兄就哭鼻子。 -- 第59页 元宝腾出手挠挠脑袋, 我瞧师叔你才是,日日缠着尊座不离身。 你去霏雨芳尽的次数,比折玉师叔还勤得狠呢。 他撇撇嘴,不以为意道。 不过说来也好久没见折玉师叔了。 他朝玉衡阁的方向遥遥望去,夏阳炽烈,铺满层峦仙峰,看不清掩在漫天辉光下的楼宇,只见得一角飞檐隐在影影绰绰中。 我听闻谢师兄已然金丹大圆满,想来是闭关以冲击元婴境。 陆浮秋亦随着他的视线远望去,眸中盈满浅浅辉光,隐有一丝钦羡。 说话间,日影斑驳,炎炎热意仿佛与玉衡阁隔绝开来。 冰湖升寒,大雪纷飞。 亭台楼宇裹一抹银装,雕梁画栋间白雪皑皑。 谢折玉打坐于一方案几前,双目微阖,意识沉沉不知去往何处。 他偶尔抬手,指尖翻飞,结出复杂繁丽的术式,眉宇间时不时蹙起一缕黯色。 此刻的神识已全然浸于识海之中,灵视开启,目光一寸寸沿着大周天运转脉络扫过七十二道大穴,最终随着灵气汇聚到丹田之内 金芒浮动,灵丹如星辰初升,微光四溢,徐徐旋转间,丝丝经脉血肉之中的灵气化实,转换成无数灵纹,无休止地汇入灵丹之中。 灵息吐纳,日夜修行。 方得见金丹无数表纹构成繁丽诡异的丝线,裹于其上,透着无尽爆烈灵意,似要破印而出。 这便是诸多修士已然钦羡的金丹大圆满,距元婴一步之遥。 如说炼气、筑基、结丹乃下三境,自元婴始便正是踏入中三境亦称长生境。 修者已然能摆脱凡人肉身限制,元婴乃灵识化身,即便人身有损乃至湮灭,元婴不灭,即能复生。 因而金丹者时有,结婴境难遇。 其槛之难,犹如登天。 谢折玉收回灵视,强行抑制住丹田内蓬勃愈发的灵意,自万佛塔林归来后,他便已至破境之势,不过是压抑至今罢了。 他眼眸抬起,望向被凛风卷起的重帘帐幔。 廊前搓绵扯絮,雪花肆意纷扬。 竟有几分似幻境浮生之中城破那日。 晶莹落在他肩膀之上,融入墨色衣衫,往事如水般细密绵延而来,似要将他淹没在记忆长河,不得解脱。 逝川为上古神器,幻梦之威岂非寻常金丹修士可抵抗,他在雍州城中强碎识海复得片刻清明,在那少年帝王于沧溟之海初见神山踪迹时,有了几分破绽,方才做回谢折玉自己。 没想到的是,那段回忆太过浓烈,少年将军的强烈执念如业火跗骨随形,又如沉沉黑雾不时漫上心头,左右着他的思绪,乃至 面对和幻梦之中小公主一模一样面容的师尊,他也时有难抑之意。 少年紧紧蹙起冷冽的眉,朱雀长街打马而来的肆意人影,凤冠霞帔下少女娇软的唇 蓦地,他痛咳出声,清吟荡起,落星出鞘。 谢折玉漆黑如渊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戾,修长如竹的手指将腰间一缕玉坠翻扯而下,珠玉皎洁,在幽寂如雪的室内淡淡发着温润的光。 他嘴角轻扯出些微嘲意,此玉坠赫然是幻梦之中成亲当夜,小公主亲手系于少年将军腰间那一块。 剑光如星,冷冷划落。 咔嚓 玉坠化为齑粉,纷扬漫入大雪之中,再不见踪迹。 少年眉眼冷戾,一抹阴鸷之色划过,嘴角缓缓渗出暗色殷红,却止不住眼中疯狂之意。 滚回去吧。 她不是那个人。 你所追逐的,早已湮灭在摘星阁顶。 识海之中静静浮在虚空的逝川灵卷,正散发着淡淡微光,却在一瞬间,光芒大盛,晖色耀极。 瞬息间,谢折玉手指翻飞,一道冷光自丹田内顷然疾射而出,直直劈向识海异动之处。 两相交撞,白光乍起,渐渐化作一弯圆弧,将灵卷笼罩其中,彻底隔绝于茫茫识海。 微光挣扎浮动,却不得其法,渐渐地,渐渐地,无了声息。 谢折玉神色漠然,看不出喜怒,唯有眼角微微泛红。 他再度抬眸望向翩飞大雪,好似廊前冰湖,眉眼间没有半分温度。 我自然也不会如你一般,历经百般阻难难得拥有,又亲手将其彻底毁去。 星光闪过,落星入鞘。 依旧还是那个一人一剑跨幽州,孤掷徒身闯天门的谢折玉。 - 暮色坠入群峰之上,金乌绵软无力的最后一道辉光浅浅划过幽蓝色苍穹,天际处一片如血霞光。 分散在宗门各处打坐修炼的弟子们猛然惊觉,周身灵气骤减。 有修为高的,能隐隐窥得归一上下方圆数百里内的灵气仿佛被什么牵引着,凝如漩涡,交裹着朝以玉衡阁为中心的风暴中心而去。 这这是要结婴了? 有人面露惊色,有人眼含钦羡,有人眉眼交蹙。 却是无一不将目光投在隐于薄雾暮色的琼楼玉宇上,那里的正上方,霞光如血,灵气化实,天降异象。 玉衡阁,廊前纷飞,室内肃然。 谢折玉双目紧闭,神色凝重,正潜心控制着体内亟欲暴虐而出的灵力。 -- 第60页 只见他体内一条条细小的血肉和脉络,因着暴涨的灵意,鼓动而起,浮动于肉眼可见的金芒之中,丹田最深处好似成了个无底漩涡,贪婪地张开巨嘴吸收着牵扯纷至而来的无尽灵意。 渐渐地,一道道金纹于灵丹之上慢慢浮现,交织着天地灵气,不断地淬炼着五脏六腑、经脉穴位。 血肉经脉承受不住莫大的压力,骤然崩裂,又兀地重组。 循环往复。 一次次,如真火淬金,千锤百炼。 谢折玉咬牙闷哼出声,强忍着拆骨溶血之痛。 他再度掐诀,祭出落星,剑尖笔直穿云破雾,止于他头顶正上方青空之中,稳稳停在极其恐怖的灵气漩涡中。 以剑为引,渡我天灵。 瞬而,血肉以极其迅疾的速度重组,斑杂灵意被剑光与周天循环挡在体外,一道道精纯天地灵气无休止地汇入金丹道纹中。 忽而,金丹骤然爆开,无尽的暴虐之气肆意冲撞着五脏六腑,谢折玉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似要轰然炸开。 他强行屏气敛息,疯狂运转归一法诀,一瞬间的灭顶之痛后,转息,灵气迅速收敛,被心法吸入周天循环之中,再度朝丹田汇去。 异象陡生! 丹田深处气息剧变,精粹灵气如百川归海般瞬间汇入其间,渐渐地碰撞出无数白光,无影无形,却蕴含着大道法则之力。 倏而,白光收缩消散,缓缓露出其中模样,一尊与谢折玉别无二致的紫金色婴孩,正闭眸阖目,浮坐于丹田之中。 他似是风暴中心,无数灵雨灌入其中。 婴成。 谢折玉如释重负,冷峻面容上薄汗如珠落下,正欲收回落星,再度阖眸固境。 紫金元婴忽地睁开那双与他别无二致的冷冽凤眼,目光直直穿透识海,锁在黑衣少年身上。 他嘴角扯出一丝诡笑。 天旋地转。 - 青柳巷一方小院。 夏夜晚风,芳华已落的海棠树静静伫在院中一角,微风轻拂,枝繁叶茂林稍间落下几分月华,树影婆娑。 谢折玉执笔于檀木案几前,细细描摹勾勒,几下墨色落纸,娇媚婉然的少女身形浅浅浮现于宣纸之上。 在其一侧,卿卿衣袖微卷,露出半截细腻绵软的手臂,白得晃眼的手腕如同上好的衮州玉瓷,其上各自挂着波纹金镶玉翡翠镯子,一颗颗莲子自她手间剥露而出,碧玉细撞,发出清泠如玉的脆响。 烛光摇曳,光影如波浮动,轻笼在她鸦色长发上,束髻的丝绦随着晚风轻轻荡漾。 楼上观山,城头观雪,灯前观月,舟中观霞,月下观美人。 谢折玉拂袖将笔掷于瓷筒,洗过手悄无声息地坐于少女身旁,他挽起袖子,接过少女手中未尽的莲子,静静地一粒粒剥开,喂到少女柔软唇边。 莲清如水,言笑灿然。 离得近了,谢折玉鼻尖盈满她清甜花香,他忽地俯身而下,在摇曳烛光月下,轻轻吻上那早已令他神飞遐想的红唇。 她长睫微微颤抖,漂亮如星的眼眸此刻如春水般柔软淌开,眼角淡淡晕开一抹粉如初桃的薄粉,任他恣意妄为。 满庭春色,幽幽轻荡。 夏夜伴佳酿。 卿卿嘴馋,酒香清冽,入喉甜软醇香。 两杯下肚,她犹觉不够,试图将酒壶揽怀。 谢折玉见状低笑,抬手按住少女纤嫩如玉的手,轻点了下她额头。 少女咬唇,不服气地抬眼,眸光潋滟如波,娇艳如花的面庞上微微泛起薄如春霞的晕红。 最后一杯,好不好。 谢折玉伸出一指,置于唇间,好整以暇地摇摇头,仍是不许。 卿卿离了椅间,娇娇斜靠于他身上,抬手揪住他一袂衣角,轻轻晃动,眉目娇嗔。 随之而来的,清甜酒香,夏夜月光,还有幽幽桃花香。 男人眸光沉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光洁无暇的面庞上,喉结不自觉地滑落几下。 他伸手揽过酒壶,仰头一饮而尽,继而,微凉的长指轻勾住少女精致小巧的下巴,细密绵麻的吻轻柔覆盖而下。 馥郁酒香顺着唇瓣辗转,悠悠荡开来,一时间,分不清是她的唇甜,还是酒甜。 少女浅哼一声,想后退,离开这铺天盖地的桎梏,谢折玉一手环紧她纤薄的腰,再度将其抱回身边。 笼在如水繁星下,卿卿脸颊微红,手指依旧揪着他一角衣袖,眸光似水朝他瞪去一眼,眼波流转,毫无威慑力,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 月色如水,重帘帐幔。 - 烛光燃泪,一室寂静。 幔帘之间,榻上的人蓦然睁开眼眸,漆黑瞳仁中竟无一丝适才缠绵悱恻之意,他起身穿衣,欲离开的脚步顿住些许,眸光扫过少女熟睡过去,嫣红的脸和浓密长睫,乖巧又娇媚。 谢折玉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夏夜褪去暑热,海棠树影婆娑。 庭院暗影处,似有魍魉滋生,沉沉涌动。 闷热的空气仿佛停滞住,没有一丝风声。 谢折玉垂眸,一道法诀浮现,落星剑已执于手中。 角落暗影处似传来一声诡谲阴森的诡笑,一个浅淡至极的人影渐渐自黑夜中析出,随着他脚步轻至,人影逐渐凝聚成型。 -- 第61页 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冷峻如刀削般的侧颜,眉眼清俊,如出一辙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扬,鸦色长睫趁着月色长长覆下一片沉郁暗影。 唯一不同的,是他通红眼眸中如邪魔般的嗜血暴戾。 一股阴寒杀气随之倾覆而来,携着无尽的腥气恶臭。 我做的天衣无缝,连记忆也是你最真实的!你是如何察觉的? 谢折玉静静望着对面和他如出双生的心魔,眼底带了些许嘲弄,冷冷言道,记忆长河奉我为主,一介蝼蚁怎敢妄自窥探? 随之一语道破,小院光影消散,院墙朱瓦,沉睡少女如星光般如水淡去,化作一朵浪花飘然而去 赫然是谢折玉的记忆长河,波涛汹涌,望无尽头。 两道一模一样的身影立于浮波之上,诡异横生。 倏而,寒光凛冽,迅疾如电,转眼间,落星化出一弯剑弧,凝成几近元婴之力,直朝心魔而去。 心魔化作的少年挑了挑眉,眉宇间皆是残忍厉色,他随手招出一道剑招,竟与落星毫无相差,两相碎裂,血红色瞳眸中闪着愉悦至极的光。 没用的,我即是你,本为一体。 话音甫落,魔气翻涌。 谢折玉几近元婴境,心魔自是亦然。 浓郁阴森的魔气如实质般凝结成无数纯黑色利刃,暗雾涌动,不断膨胀,下一瞬,魔气陡然爆裂而开,其间暗含的交缠利刃携凌厉无匹的杀意直朝谢折玉而去,铺天盖地。 落星剑影分化而成数道星光,同时发出一道清鸣,万千剑光成风雷,啸如长龙,一并迎上汹涌魔击。 星光大盛,魔气隐有颓势。 心魔面色微微发白,咳出一口黑血。 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谢折玉再度挥剑斩下 冰封霜天! 剑气挟裹凛冽冰雪,掠过一处,顷刻结起一片霜白。 心魔亦动了真格,怒意渐生,魔气幻为一柄利剑。 倏然间,两道剑光彼此碰撞,溅出无尽白光,内含凌厉杀意。 谢折玉的脸色苍白晦暗,冷峻眉眼间划过一缕狠意,剑招屡发,毫不停歇,直直将心魔也逼得有些力不从心。 两者实力本相差无几。 但是看着少年沉冽凶狠的黑眸,心魔悚然,这个人一定是疯了! 决不能命丧于此! 魔气骤然拔地而升,不同于方才寻常气势,他强行燃烧一尾魔魂,如千钧雷霆般竭力发出一击,其上魔气环绕,无数妖魔张开巨嘴疯狂狞笑着。 心魔暗自松了口气,这一击,谢折玉定然躲不过,他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然而下一瞬间,笑容停滞了。 少年黑衣融进长河夜色之中,身上血迹斑斑,漆黑如渊的瞳仁中映着他此刻惊慌失措的脸,他那一击,他那一击,竟硬生生用身体承受了下来 落星剑身上泛着雪白冷光,此刻正直直地插入他心核之中。 不可能?! 那一击,必死无疑! 耳边传来心核破碎裂开的声音,心魔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 谢折玉似乎受了重创,面庞蒙上一层淡淡的死灰色,那双眸中却犹沉沉注视着他。 似要确认他的最终消散,才肯罢休。 心核碎裂,魔影渐渐消逝间,他恍然听到一句微不可察的冷嘲。 区区心魔,怎能拦我。 魍魉黑影如水褪去,记忆长河奔流不息。 其上偶有波涛渐起,掀起如雾浪花,团团簇涌,不曾停息。 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长河,自出生时是蜿蜒溪流,随着慢慢长大,溪流汇成江河,奔腾不息。其上每一朵涟漪、每一簇浪花,皆是人生曾刻骨铭心的深刻瞬间。 谢折玉静静立于浮波之上,远望无尽长河 他于人间的过往,平静无波,没有什么波澜。 只除了与卿卿三载时光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闭上了眼睛,心头泛出隐隐约约的涩意,不愿再看。 扬州城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谢家小郎君,终其一生,平淡长河的人间界上,泛起的朵朵晶莹,其间刻印的过往,没有旁人。 全是她。 - 场景变幻间,少年再度回到寂静无声的玉衡阁。 夜深人静,窗外雪花纷飞落下,远处宗门长老分出灵识,确认过谢折玉平安度过心魔劫后,便各自懒懒收工回住处去了。 天生仙骨过于惊世艳俗,饶是谢折玉原地表演个直奔大乘境,归一上下也不觉得意外了。 少年清醒过来,回神开启灵视。 丹田深处,紫金色元婴正微阖双目,肉乎乎小手上抱着的正是落星剑,二者灵意如出一辙,静静沉于识海之中,与他心神相连。 他细细感受着跨越一大境界,步入长生境的不同。 犹在人间时,不懂灵力境界,然而现在,踏入元婴期,对修炼一道已然有了几分自己的了解。 现在想来,那柄穿心魔剑,其上翻涌的魔气,好似元婴境的气息。 谢折玉倏然起身,推开闲窗,入目一片冰天雪地,玉衡阁的雪终年不散,一如他心头永远挥散不去的沉沉雾霭。 天生仙骨,修道坦途,他已触摸到无上力量的一角,茫茫然间,平日里强行抑制的情绪骤然如浪潮般蜂拥而出。 -- 第62页 那些浪花他未看一眼,却如刻骨般印在他记忆里,念不得,忘不得。 他想起二十四桥的初遇,想起金玉满堂,掀起那抹红盖头,少女明艳如华的皎皎面容,还有许下白首之约的欣喜。 寂静雪夜,簌簌无声,唯有凛风拂过的呜呜声响。 谢折玉挥袖轻扬,一壶仙家玉酿浮现于案几之上,两盏琉璃杯静静立于一旁。 他斟满一杯,端起如玉琉璃盏,扬扬泼洒而下,没入冰冷雪夜中,唯有芳香如故。 就快要结束了。 卿卿 - 丹田深处寂静冷清,唯有徐徐运转的心法灵力,环绕着紫金色婴孩,将其簇拥其中。 忽而,在元婴小小身体的背后,无人注意的暗影中,一丝悄无声息的魔影自虚空中衍幻而出。 是心魔。 - 玉衡阁白雪漫天,霏雨芳尽夏花斐然。 沈卿斜斜倚在白玉之上,半边身子靠着檀木案几,一手轻支着额头,一手漫不经心地掸着案上落英,一下又一下,神色懒散柔媚,不似大乘修士,好似凡间少女般。 咸鱼修炼进度55%。 突兀地,轻掸落花的手微微停滞了些许,她微微扬手,抬眸顺着窗明几净的雕栏望出去,正是玉衡阁的方向,少女眉眼间神情似笑非笑。 结婴了啊。 那便是时候了。 她懒懒收回目光,转眸落在案几一旁,道袍少女神情专注,注意力全然都在眼前的话本子上面 沈卿整日无所事事,近日来迷上了人间话本中的诸多故事,因而霏雨芳尽内囤积了不少林雅亦或是元宝他们四处淘来的话本。 陆浮秋长到现在,只觉得还未在霏雨芳尽的这几日过得快活。 她正看到故事高潮处,戛然而止,愤愤然阖上书页,一抬首,却见姿容艳绝的少女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倏地,陆浮秋的耳根腾起一抹淡淡的红。 尊座,可是想尝试浮秋新想出来的琉璃糕了? 少女有些紧张,微微笑道,手不自觉地在案几下拧成一道结,青丝如墨倾泻而下,扬在她天蓝色道袍上。 一道甜似珠玉清响的声音响起。 浮秋,过来。 陆浮秋抬眸,宛如神女般的道君正柔柔凝视着她。 目光宁静又温柔。 她乖乖坐于少女下首。 沈卿静静地伸出手,撩散几缕青丝,探向她的后脑三寸之上。 墨发之下,玉指之上,是一枚冰冷的金针,深深地扎入百会穴中,彻底封死。 她微微牵扯几分灵意,浅碧色光芒淡淡溢出指尖,如丝缠绕在青丝之上。 沈卿侧头笑了笑,长睫微颤,掩去眸中锐色,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浮秋,虚元洞现今如何? 随着淡淡嗓音掠过,意春风瞬息间潜入百会穴内,温柔地舔舐着那枚金针。 封穴好似微微动了几分。 忽而,陆浮秋蓦地动了下,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继而身体似不受控制般开始颤抖,薄如秋叶。 虚元洞,虚元洞 她忽然间如换了个人般,开始痛苦地低吟出声,绝望喃喃: 他们 都死了,他们全都死了!但是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楼上观山,城头观雪,灯前观月,舟中观霞,月下观美人。引用自明末清初,张潮,《幽梦影》。 第36章 赴广陵 濯枝烟雨, 桃夭绚丽。 青空褪去墨色,远际微微泛白。 晶莹的朝露从廊前几枝夏花上渭然滑落,折映出清雅如松的庭院中洒下的晨曦。 沈卿垂眸, 俯视着那张平静中沉睡的脸,微微叹了口气。 一旁的林雅有些惊讶地望着她,这么多年来, 他少有见过尊座如此愁眉不展, 自踏入清心阁后,叹息声屡屡不止。 他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莫不是三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有心想与尊座分忧, 张了张口: 尊 此番离去, 怕是要有好些时日吃不上浮秋亲手做的糕点了。 还未待林雅酝酿好情绪, 只听得少女再度一声惆怅叹息。 昨日说的琉璃糕, 听着便分外馋人。 正努力回想最近各宗之间有无大新闻的林雅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紧紧扶在白玉椅上,他微微扯起有些僵硬的嘴角: 尊座一路叹息,竟是忧心于此事? 沈卿似是有些奇怪他的言语,转眸望向他: 那不然呢? 林雅沉默不语, 果然, 这才是他所熟知的小师叔。 浮秋就交给你啦。 瞧见一向克己守礼的小雅再次吃瘪,沈卿不由得笑弯了眼: 她百会穴的金针已经再度封死, 小雅你只需照拂她几分便可。 尊座无意带她同去吗? 以她如今模样,留在归一乃是最好的选择。 她眸光再度落在陆浮秋之上 系统提示的剧情进度,谢折玉的结婴之时, 加之这个仙门大比后突然出现小弟子, 以及那枚诡异的金针。 -- 第63页 这一切似是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 静静等待着猎物自己坠入。 少女抬起漫不经心的眸,平静地望着晨曦微露的青空,忽地嗤然一笑。 她亦很好奇,虚元洞之行,将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暮色初起,弯月如水。 一道白衣身影倚于冰湖之上,垂眸敛目,鲛纱刺绣的衣摆散在如雾白烟中,其下隐有蓬勃灵意蒸腾而上。 倏而,一道青光划过玉衡阁渺渺风雪,再看去,湖光潋滟,已不见方才人影。 待谢折玉睁开眼睛,周身已然换了番场景。 虚元宗下,广陵郡。 金乌西坠,霞光蔚然。 古城巨影在逐渐黯淡的日光中,雄峻古朴,巍峨屹立。 广陵郡的漫长历史,上可追溯到神魔之战,犹有卷宗记载: 青丘覆灭,九尾湮于广陵。 因着古蕴深厚,虚元洞的修道之途乃得天独道的一份,广陵郡即便是寻常人家,出去也带着几分雅气。 彼时虽至暮色,残月交辉。 广陵城门口人流如织,语笑喧哗。 执勤的守门卫手中握着一枚通灵玉,仔细检查着来往行人。 这个规矩自古便有,广陵郡隅于玄天仙山一角,繁华安稳,交易繁多,来往商者货郎五花八门,用这种低等通灵玉可简单验出是否有妖魔混入其中。 名为守门卫,实则都是虚元洞的外门弟子,千年经营下,广陵郡已然成了其宗门属外之地。 马车疾驰而过,堪堪于城门口勒绳停下,幔帘浮动,金玉含香。 这位小公子,还烦请厢内之人掀帘片刻。 身着青袍的小弟子朝马车之上的黑衣少年微微一拱手,示意道。 却只听得一声娇软入骨的轻嗔自那金贵奢华的车厢中响起。 一只纤嫩白腻的手轻挽罗幔,随之浅浅露出帷帽一角,夜风浮动下,娇艳的唇若隐若现,她偏头看向黑衣少年,嗓音如蜜样甜腻: 夫君。 周围诸多艳羡的目光齐齐落在少年身上,车厢中的女子一看便知是国色天香。 谢折玉眉头一跳,紧紧抿唇。 师尊却是越发离谱,不知这又是刚看完哪本话本子,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山光西落,池月东上。 百尺楼台欲接天,飞檐阁角展翅飞。 明月楼,广陵郡最大的酒楼,高墙掩映珠帘玉瓦,流光溢彩。 暮色漫入檀香四浮的厅堂之内,嬉笑酒客,富家公子,高耸的几叠高台之上,珠帘半卷,衣香鬓影,珠环翠绕。 恭迎二位贵客! 小二急步上前,揖首迎客。 他挤出满脸笑意,正欲抬头,入目便是几缕纱帘,帷帽之下身姿曼妙,腰肢摆柳。 小二的一秒也不敢多作停留,飞速垂下。 因着,立于这绝色女子一旁的黑衣少年,眉眼冷峻,漆黑如渊的眸中睨扫而过厅堂中的景象,他不自觉地微微蹙眉。 近乎于窒息的压迫感。 两间房。 一道弧光划过,抛入小二手间,烛光盈动,他瞧得清楚,竟是一块上品灵石,顿时喜笑颜开。 小公子与夫人,且随小的这边走。 他半躬着身,殷勤侧步引路,心里却直嘀咕。 看着也不像是没钱的主,为何却是要两间房。 吱呀 小二合上房门,转身将白巾甩至侧肩,这二位最终还是进了同一间,蓦地,他想起方才上楼之时隐约听到的几句低语。 话本当不得真。 那沉冽如霜的少年眉眼似冰,顿了顿,继而说道: 师尊,在外不要胡乱称呼。 他咽下了下未尽之语: 容易引人误会。 知道了,夫君。 少女轻轻柔柔,微弱声线不堪一折。 谢折玉冷冽的脸更黑了几分,终于明白此番不过是对牛弹琴般,他拂袖而上,不再言语。 短短几句落入旁人耳中,自是另一番景象。 想来那位娇娇小夫人此刻,应是红了眼眸,长长睫毛上挂着几滴将坠不坠剔透泪珠,脆弱生怜。 饶是在明月楼多年,见过无数浪荡荒唐的小二哥,也微微不屑瞥起了嘴角 他常听闻,有那仙门修士,修为虽高,品行却如禽兽者,喜残虐少女,犹有最近坊间传闻,高门之内,帐幔之中,好扮演别样身份,以寻不一般的刺激。 小二想起那阴鸷如冰的少年,面上不屑之意愈来加深,再念及那位弱柳扶风的柔弱女子,叹了一口气 禽兽啊! 月斜楼上,清夜疏桐。 小二哥眼里龌龊至极的禽兽谢折玉此刻正在房内忙碌,无暇顾及旁人所想。 适才甫进屋内,沈卿扫了眼,隐有嫌弃之色,她转眸,故意拖了长声调唤他: 谢-折-玉。 娇声如蜜,又隐含威胁。 每次欲使坏,亦或是指使他做这做那时,皆是这般模样。 他低头,数件金玉流盏自储物戒中旋出,稳稳落于桌案床榻之上,俄顷,一室灵辉,满玉生光。 谢折玉撩起眼皮,眼眸黑沉,看不出喜怒。 -- 第64页 在宗门时,沈卿平日有什么看得上,她且离不开的小玩意儿,竟一股脑全丢到了他这里。 本座的储物戒装不下了。 她理直气壮地如此说道。 思及此,谢折玉垂眸看着指间精巧的灵戒,黑沉沉眸中掠过一丝嘲意。 不过又是找了个由头随意差使他罢了。 好似珠玉落盘,一声叮铃脆响。 沈卿细密的睫毛于烛光中微微颤着,纤白嫩玉的手支着小巧的下巴尖儿,神情专注地把玩着手中一枚光洁雪白的玉环,近日来沉迷不已的话本子被她随手掷于一旁。 他循声望去,看见得便是这样一幅光景。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案几一旁,无他,那话本封皮之上的大字实在是太过惹眼 霸道仙君俏佳人 好一个霸道仙君 谢折玉只觉得眉头一跳,按捺住似要亟欲而出的复杂情绪 谁能想到,三界追捧痴迷,宛如神衹的蘅玉道君,私底下会是这般模样。 顽劣不堪,心无尊纪。 他沉着脸: 我去隔壁。 沈卿懒懒掀起眼皮,只看得少年消失在长廊的一袂衣角,她收回漫不经心的目光,再度专心地研究着手中之物,看起来浑然天成,精致无匹,其环上隐隐有光泽淡出。 此物不似寻常,然细看之下,仍不知其来历,饶是见过诸多法宝灵物的她也不禁微微蹙起了眉。 那日琉华消散之际,遥遥将其远抛而来,自也未留下只言片语。 月光悄悄流淌进雕梁画柱的琼楼之上,夜深千帐灯,不及三分月明。 少女双眸迷蒙,倦意将起,她懒懒地弹出一道灵意,银白如丝,顷刻没入沉静不动的白玉环中。 墙灯如华,琉璃玉柱,寂静无声。 因而,隔墙传来的隐约窸窣水声漫来,在这静谧的室内显得极为清晰。 适才她瞧见谢折玉已为两间房下了禁制,想来这水声只能是隔壁了。 沐浴的流水声一直不断,不停得侵扰着她本就凌乱的思绪,沈卿微微撇嘴,也不知谢折玉怎地挑的住处,竟如此不隔音,浑然忘了之前她瞧着其他处寻常酒楼客栈的满满嫌弃之意。 水声淅沥,她不自觉地想起少年如霜的眉眼,更加心烦了 谢折玉可真墨迹。 这个念头甫一闪过,却见同时间,适才注入灵意的白玉环光芒骤发,灯影交融,白玉如珠的柔光夹杂着月下窗影,被夜风一吹,白玉环飘然轻荡至浮空中,缓缓展开散于沈卿眼前。 逐渐地,小指大小的玉环倾散成一道圆弧,可容一人大小,幽谧如柔波的珠光落在少女白净面容上,摇曳绚丽。 沈卿抬眸,目光穿过如琉璃镜般悬浮于空的白玉环,紧接着,她睁大了双眼 圆环连接的彼端,赫然是另一处! 雾气生烟,水光蔓延。 重纱帘幔间,少年瘦削的身影映于其间,影影绰绰,墨发四散,漂浮于水面上,随着涟漪轻轻荡着,雪白的中衣半褪,隐约勾勒出他凌厉的线条,时不时有潮湿的热气吹开帐幔向外漫来。 似是察觉到有异常夜风拂过,他斜斜转身,露出少年精致的眉眼,雾气蒸腾之下,往日冷戾之色消散不见,隐隐有几分温和之意。 他抬眸望去,直直对上了白玉环外,少女近在眼前,目不转睛的眸。 谢折玉:! 第37章 虚元山 翌日清晨, 柳叶郁葱,暖风拂过,薄云袅袅。 吱呀声同时响起。 两道身影, 一黑一白,晨曦微露的曙光将其拉得缓慢又漫长,相互交叠倒映在红瓦玉墙上。 少女一袭浅白色广袖流仙裙, 飘然流丽, 她眨了眨眼,昨天 实非本座所愿, 这法器是琉华的。 和我真的毫无干系。 她的眼眸如明月般纯净, 眉眼弯弯, 好似不谙世事的纯真。 谢折玉揉揉眉心, 不愿作答, 昨晚发生的一切他只想彻底封存, 再不提起。 偏生少女黑白分明的眼晃在他面前,盈满星辰,映着他沉冽如霜的面容。 也不知此刻她上演的又是哪本话本子里的模样。 然而,温柔的微风拂过她鬓间墨发,轻盈漾在晨曦薄光中。 若教解语应倾国, 任是无情也动人。 谢折玉垂眸, 不再看她,即便是知晓这张惊绝世人的芙蓉面下, 内里恶劣又肆意,却也不得不承认,少女称得上国色天香。 饶是他, 不留意之下, 也时有晃神之时。 然而, 红颜易枯骨,三界寻遍,皆不是他的卿卿。 他转头望向远处,停顿片刻,再度低声道:可是虚元洞有异常? 话音未落,眼前人天真少女的模样顷刻间褪去,沈卿眉眼慵懒,嘴角又挂上那道漫不经心的微笑,折玉何出此言? 谢折玉佯装不经意地淡淡扫过一眼,这会既不是演的话中仙,也不是扮的苦情少女,反而是难得正常的蘅玉道君的模样,他绷紧的心弦难得一松。 想到昨日少女垂泪的矫揉模样,他微不可察地轻叹口气,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觉得师尊顽劣恶趣的最真实模样,看起来还有几分真切。 -- 第65页 广陵郡距归一宗万里之遥,即便大乘者可缩地成寸,踏破虚空,仍是路遥。 更何况沈卿一向惫懒。 仙门大比后那突然非要跟来的虚元洞弟子陆浮秋,本就动机有着几分可疑,尤甚时刻不愿离沈卿半步,这样一个人,自前日起便再无见过她。 紧接着,便到了广陵。 他沉默着将视线移开,不再看眼前的少女,转眸望向熹微晨光。 薄雾青烟,柳拂荷绿。 不知此间事了,可还会是这般太平光景。 小师叔! 忽地远处传来一道少年音。 两人不约而同地穿过富丽金辉的厅堂向下看去,只见明月楼下,束发高冠的少年郎面含惊喜,正朝着他们望来,一袭锦衣长袍,腰间袖口饰以霁青色纹金缠枝,相貌俊朗,眉眼清逸。 扶崖? 沈卿扬眉,面露疑惑之色: 他怎会在此处? 谢折玉抬眸细详少年,只觉得有熟悉之色,那双含笑微扬的凤眼,属实瞩目。 他想起来了 圣灵宗,仙门大比,九十八层败北,神意门掌座苍斗道君天师寒的亲传弟子,扶崖。 顷刻间,少年翩然几个起落,稳稳落至二人身前。 楼下跑堂的小二瞧着浪荡锦袍小公子这般行事,愁眉苦脸又不敢出声,无他,来人一看便是仙家弟子,寻常伙计怎敢斥言。 扶崖笑嘻嘻地朝后一扬手,几块上品灵石精准落入人怀里,原本皱眉的小伙计顿时喜笑颜开,揣入袖口四处吆喝着旁处去了。 小师叔,折玉师兄。 锦衣少年含笑拱手施过一礼。 未成想竟能在这万里之外的广陵郡相逢,实属难得。 沈卿挑了挑眉,抻起桃花玉骨扇,随之啪唧一声敲在扶崖手上,她懒洋洋地问道: 废话少说,你来此地是为何? 她朝少年身后望过去,不见其余神意门人,只见一名身形瘦削的小少年立于其后,观其气,竟无半分修为。 师兄怎地放你一人来此? 我来寻宝! 话犹未落,扶崖得意扬眉,转眸朝身后人道: 这是我小师叔,和我打小一起长大的。 因着关系匪浅,扶崖总是张口闭口小师叔,专门为了和其他人口中的尊座区分开。 没想到,迎接他的是又一记重重敲打。 少女懒懒掀了掀眼皮,小扶崖,尊师重道。 重新说,重新说!小师叔看着我打小长大的! 扶崖看着手上的红痕,垂头丧气改口道。 一直沉默立于扶崖身后的瘦削少年一脸紧张之色,轻轻拽拽他袖角,试图用眼神制止扶崖这不甚恭敬的言辞态度,瞧见沈卿似是威胁的言语,眼睛红通通地,急得像是要掉泪。 原是个娇弱小女郎。 沈卿漫不经心地打眼而过。 锦衣少年安抚性地握紧了握身后人柔若无骨的小手,朝其灿然一笑。 小师叔,晚晚不会说话,却是心善得很。 那日我遭妖鬼暗袭,重伤昏迷在十万大山里。垂危之际,是晚晚碰巧采药经过,她一夜未眠,咬牙攀岩绝壁,采得崖顶灵草救我一命。 沈卿不置可否,哂笑一声。 这唤做晚晚的少女,肌肤白嫩细腻,眉眼间隐约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娇态。 广陵郡位于虚元山下,其后山脉绵延起伏,号称十万大山,即便是修仙者御剑而行,未做万全准备亦或是修为低下者,不敢轻入。 深山绝岭,柔弱哑女。 也就扶崖这个蜜罐儿里泡大的小傻子才信。 自打这风流小少年出现,沈卿与其你来我往,二人之间的气氛太过熟稔自然,一时间容不得其他人插入半分。 谢折玉冷眼旁观。 少女眉眼松散,虽仍是噙着一抹懒懒笑意,眸中却是比平日里多了几分专注之色,不似寻常模样。 谢折玉垂眸,长睫掩去眸子神色,嘴角似勾起一抹轻嘲,看不真切。 原来她不是不会教导弟子,诸般顽劣,而是独独针对他罢了。 他薄唇紧抿,偏头望向一侧,眉目冷然。 蘅玉道君名冠三界至极,她如何待人,有与他何干。 只要能变强。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少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晌午时分,赤乌当空,沉闷灼热。 广陵郡外,虚元山下。 青峰延绵,不绝于眼前。 此刻,山涧清幽,大小湖泊星罗棋布,暖阳坠入湖面,映出粼粼波光,漾出晶莹透亮的点点金芒,宛如仙境。 扶崖,你可曾进过其间? 寂静无声,空山流明。 一道甜软娇脆的女声打破了此间寂静,兀地响起。 正是沈卿。 她看着静默岑寂的群山,微微叹口气。 没有。每次即将抓住一点讯息时,就又回到了原点。 这地方我都熟悉的快刻记忆长河里了! 扶崖满脸颓丧。 那是因为此地下了禁制。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折玉微微拧眉出声,打破了无言寂静。 -- 第66页 我自然知晓此处有禁制,问题是如何破开? 扶崖年少气盛,上次万佛塔林败北,虽是自身修为不精,却仍有几分郁气凝结于心。 他扬眉轻笑,隐隐暗嘲道。 没想到眼前少年沉沉抬眸,冷冽的戾气四散在微扬的眼角,似笑非笑地迎上他暗含轻视的目光,笑意浅淡凉薄。 他挑了挑眉,不再看向那不服气的锦袍少年,目光落在无形如网的禁制之上 指尖翻飞,灵意起落,术式结成。 他开启灵视,闭目凝神,细细回想着在塔林第九十层遭遇的符法之鬼佛。 俄顷,他眼眸再度睁开,术式携无匹灵力直朝青山浮空之中某一处 灵视之下,灵力攻击之处,正是禁制薄弱之地。 咔嚓 四人皆听到一声微不可察的细微碎裂声,似是有什么无形的禁锢消散入青空之中,不见踪迹。 扶崖愕然,继而伸手挠了挠脑袋,由衷叹然道: 不愧是我折玉师兄! 好似与方才判若两人。 禁制已破,一股枯朽如腐的颓然之意一泄而出。 入目之处,是死一般的寂静。 虽是正午时分,山中与外界确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太阳白茫茫地隐于薄雾浓云中,有气无力地散发着惨淡的白光。 几缕白茫茫的微光苟延残喘的穿过层叠树影,被古树虬枝打碎成斑驳白影,诡异地落在苔痕斑驳一片阴冷之色的山间小路上。 绿意遍野,却是满山萧瑟。 不见飞禽走兽,花鸟游鱼,唯有暗沉如夜的诡异树影在沉默伫立着,丝毫不动。 这是一座不折不扣的死寂之林。 第38章 似故人 禁制之外观虚元, 青山碧色,空澈明丽。 而随之隔绝两方的无形结界消散,茫茫苍郁山林遍野, 层叠树叶间投下的茂密阴影沉沉压在人心上,诡异阴森,好似踏入玄天仙山界外, 另一方小世界之中。 日光单薄, 遮天蔽日的树冠肆意覆盖此处山野,到处弥漫着枯朽腐败的腥臭气息, 令人作呕。 羊肠小道被萧萧而下的无数残枝败叶铺满, 随着长靴落下, 最下层已彻底腐烂发霉的恶臭积水翻涌上来, 四周岑寂如冰, 只能听到走动时朽木烂草被踩扁的嚓嚓声响, 似是痛苦低吟,引得人毛骨悚然。 扶崖心神一动,冷色华光倏然而现,一柄通体碧色缀以清透玉石的长剑悄无声息地漂浮在他面前。 玉华剑,昔年扶崖结丹, 天师寒以神意秘法, 又辅以天火之威,亲手为其重锻而生, 剑身奢贵漂亮,小少年一向视若珍宝。 他掐诀试图御剑而上,好破开这重森叠障, 离了这诡树叶笼。 此地不能御空。 一片死寂中, 谢折玉抬眸, 沉沉目光望着天空,简明扼要再度补充道: 术法也隐隐有压制之势。 青空之上入目一片虚白,幽荡浓雾吞噬了所有,细看之下,似是有无尽粘稠涌动之物在看不见的地方蜿蜒流淌,单单目光和浓雾对上,神识便已然有几分不适感,更遑论御剑穿行其中。 他细细调动灵意,继而发现,此地似仍有禁制,强行与外界隔绝而开,静脉丹田隐有滞涩之感,修为竟只有炼气境。 扶崖乃神意不世出的年轻一代之首,苍斗道君亲手教导之下,自然也非庸才。 修为及飞剑皆被压制的情况下,不可说的危险想必会接踵而至。 在这样压抑诡谲的环境下,扶崖也敛了神色,温润如玉般的光华骤显,化作盈盈玉珠浮现,他屈指微弹,宝华轻散,玉珠晃悠悠荡至他身后人头顶之上,光晕泛出涟漪,将其包裹其中。 此枚丹珠与扶崖心神相连,无需术法,亦能催动。 少年瑰丽的锦袍下摆沾满秽土残液,他却顾及不得,只频频回头,时不时看两眼紧牵着手缀在其后的小医女。 沈卿扫过一眼,目光未在二人身上作过多停留,她略带审视的眸光不经意地落在另一侧,黑衣似要融入这浓雾之中,只见他面容沉冽如冰,微微抿唇,行动间透着几分谨慎。 兴许是常年人迹罕至,山林间羊肠小道已彻底被杂草淹没,举目唯有郁郁冷风之下,树叶鬼哭。 山间腐枝落叶极为松软,厚厚一层覆于松泥地上,行走间不知下一秒会踩到何物,许是木石流坑,许是残肢腐尸。 谢折玉沉默不语,行在她前头,长靴踏落,草枝沙沙作响。 少女今日着的是一双烟缎珍珠流云履,精致小巧的绣鞋轻轻随之落在谢折玉踩出的印痕之上,行得轻松恣意,与周围诡谲之色格格不入。 晚晚说前方有水,看来马上要穿过树林了。 扶崖刻意压低嗓音说道,不欲在这处处透着诡异的密林中多惹事端,免得招来暗处潜伏的危险。 二人不约而同朝那安静柔弱的小医女看去,却见她双手比划间,示意道: 她常年于山中采药,对水流声极为敏锐。 此间压制只对修士有效,凡人不受影响。 沈卿冷不丁出言解释道。 走在一侧的扶崖转过身,挤眉弄眼神秘兮兮问道: 小师叔也被压制了? -- 第67页 本座亦是修士,被压制那是自然。 沈卿煞有介事的摸了摸下巴,紧接着,啪叽一声。 她懒洋洋垂下长睫,敛去眸中神色,桃花扇稳稳地拍在少年毛茸茸的发上。 不过嘛,揍你还是轻而易举。 藤蔓如山,杂草四漫。 冷风低拂,密林如呜咽鬼哭。 谢折玉手执落星,星芒微溢,浅映出一方薄光,他拨开东倒西歪的杂草飘黄:出来了。 众人随之抬眸望去,松林如涛,忽而眼前豁然开朗,好似被人为劈斩而开,一处不大湖泊,掩于水草乱石之间,在惨淡日光映照下,湖影深深,深邃松林倒于其平静水面之上。 举目四望,湖水微漾,四周皆是密集紧凑的高大松林,一时间,竟已寻不得来路,更遑论去处。 潮湿水汽清漫开来,沈卿微微蹙眉,即便有谢折玉开路,黏腻腥臭的松泥沾在软底玉鞋上,再加之山露深重,衣袂沉湿,极为不适,少女闭了闭眼,将那股不耐之意强压下去。 虚元惊变,九星连珠。 临行之日,识海中的冰冷机械声再度出现,却只是短短八字,再也不肯就书中剧情过多言语。 不知幕后之人是何手笔,绵延青山遍布规则之力,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交织在浮空之中,遮天蔽日之大,饶是沈卿,也忍不住有几分馋意。 怎奈无论如何,也要待谢折玉探得此间剧情,她方能出手。 否则,她抬眸望向浓雾翻涌之上,怕是有些躲在暗处的要急得跳脚了。 然而现在,沈卿低头看着泥泞湿腻的松软腐地,有几滴黄褐斑点溅在鞋尖那枚千金难求的明月珠上,她嫌弃地撇撇嘴。 使不得术法,自然也用不出去尘诀。 蘅玉道君何时如此狼狈过。 她已经有些后悔此次出来,早知如此,就应让谢折玉一人前来,管他几分劫难,却又舍不得那浓郁如实勾得她心痒的规则之力,几番纠结间,沈卿看向立于一旁的少年。 黑衣黑发,与如墨浓雾似融为一体,湖面微光折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薄唇微抿,冷寂如夜的目光沉沉落在湖畔密林中,不见喜怒。 谢折玉! 他回头。 诡谲树影如森森爪牙,张牙舞爪地肆意狂舞着,几分暗影洒在少女如玉面容上,映出那细腻如雪的肌肤,与那双因着气恼异常莹亮的眼。 你过来! 谢折玉没动。 此地异常,本座有重大发现! 此话一出,少年踏着松涛,最终停在她面前。 他沉默了下,低沉出声道:师尊。 她精致的眉眼微微皱起,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也不知又是因何而起。 沈卿伸出手,紧紧揪住他墨色袖口,薄唇紧抿,也不说话,如水般净润的眼眸委屈地看着他。 谢折玉垂眸望去,泥泞斑驳,点点印在她今日新换的广袖流仙裙上,裙袂生潮,缀于松泥之上。 不高兴的缘由找到了。 重大发现? 他目光落在那小巧精致却沾满落尘的玉鞋之上,意有所指低低说道。 沈卿重重点了点头,她扬扬下巴,示意谢折玉转过去。 莫名地,他竟看懂了少女无言的举动,欲置之不理。 少女凶巴巴地看他,眼露威胁。 记忆不受控制,不合时宜地如水漫来,将他淹没。 - 扬州城,二十四桥边。 折玉。 粉衣白裙的少女驻足停在一树垂柳下,耳鬓微湿,她咬唇望着他,柔软莹亮的眸中隐隐有水雾蔓延。 她不愿再走,赖在原地娇娇唤他。 时而会耍些小聪明,假作有虫蛇爬过,急急骗他疾步过来。 少年郎眉眼焦急,到了,未见半分虫蚁,却是搂了满怀温玉软香。 在人间无数个晴朗夏夜,满天流萤伴着繁星。 少女浅白色衣角缀于谢家小郎君青色长袍上,细嫩莹白的腕交叠拢于少年肩颈之间。 随着长靴起落,如玉指尖浅浅划过他微微凸起的喉结,鞋尖轻荡,其上镶嵌的明月珠散发着淡淡薄光,柔和又细腻,漫在扬州蝉鸣荷静的夜里,缠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她梳着最爱的双螺髻,发间丝绦悠悠荡在他的耳边。 惹得人心痒难耐。 谢家小郎君背着他如珠似宝的心上人,踏着月色,走过二十四桥。 - 许是因着修为被压制的关系,往日宛如神衹的少女此刻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谢折玉猛然回神,继而,他瞳孔微微收紧,漆黑如渊的眸中一时间似有惊涛骇浪掀起 眼前少女此刻的神态,竟诡异的与卿卿月下眉眼,渐渐地,重叠起来。 第39章 镜中城 日色单薄如夕, 湖面银光闪烁,松林诡寂如渊。 十万大山雾埋沉霭,满目皆是吞噬一切的墨绿。 玄衣少年执剑倚于墨松下, 稀薄日光透过层叠松针落在他平静眉眼上,狭长的凤眸深处似是涌动着晦暗不明的思绪。 他眼眸垂下,目光定在少女那双精致烟缎流云履上。 缀于鞋尖的明月珠柔光散溢如星, 她身上穿的浅白色广袖流仙裙染着日光荡在浓雾中, 隐约可见轻纱之下莹白如玉的脚踝。 -- 第68页 折玉。 适才梦回扬州,少女娇柔如水的呼唤还犹在耳畔。 他抬手抚住一侧眉眼, 沉沦其中不愿清醒。 眼前人肌肤细白, 发鬓乌黑, 修真者五感敏锐, 似是察觉到他的注视, 少女精致漂亮的眉眼转过, 漫不经心投来一瞥,眸光中已然不见方才执拗恼意,淡漠如神衹般无情。 他抬起眼皮,移开视线,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讽笑 这个人天真骄纵, 性格恶劣, 更是阴晴不定,谎话连篇。 想来他是疯了。 不然怎么会有那么一瞬间, 竟会觉得师尊与卿卿有几分相似。 阴风肆掠,松墨深深。 沈卿的识海之中,兀地传来一阵悸动。 静寂无声的神魂深处, 法则之眼似是被虚空之中的莫名所吸引, 微微泛着金芒闪动。 在无人注意之处, 少女青丝掩映之下的左眸蓦地转为灰白琉璃色,一缕金丝如蛇骤然于湖面遁出,快如闪电,俄顷消散,饶是沈卿,也只来得及探知到一分气息。 她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 方才一切无人察觉,好似无事发生。 不知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平静岑寂的四周忽地泛起一丝灵意波动,紧接着一道清朗如玉的声音打破冷寂,蓦地响起。 沈卿抬头沿声望去。 墨发玉冠的道袍少年立于扁舟一叶,浮于清波,眉眼温和,朝谢折玉遥施一礼。 在下虚元洞容玉,奉掌座之命迎贵客入宗,还请随我来。 言罢,他微微抬手,一道蓝光悠悠化作雪莲模样,逐渐荡开在浅薄日光下,继而盛放在沉沉雾霭松障中。 一时间,山风伴着雪莲四溢开来,漫过密集紧凑的参天古松,浓雾消弥,汹涌诡异的墨绿在术式之力下被迫褪去,隐约可见乍朗天光。 日光不复方前单薄,天空一碧如洗,在晖光下澄澈透明。 想必是虚元洞宗门秘术,破障后,此刻的密林清湖与沈卿一行人初入之时相比,俨然是另一番模样。 不大的湖泊青碧如玉,金辉洒落水面,破碎成点点浅金色微光,折在清澈透明的水中,宛如琉璃。 紧接着,容玉侧身微微一笑,朝众人邀请道:请。 扶崖看到这般场景,饶是见多识广的小少爷也愣了一下,眼前湖面倾荡,碧波分水而开,除却一道蔚蓝色水墙,再无别的。 似是验证他的猜想,容玉补充道:宗门位于水下,还请诸位做好敛息诀。 少年眉眼平静,语气寻常随意,丝毫不觉自身此言若传到外界会惊起何等骇浪。 偌大玄天仙山,大小宗门林立,从未听闻有那处宗门有此等非凡之能,竟将全宗倒悬于水镜之中。 谢折玉微微蹙眉,他曾阅遍藏书阁万卷典籍,无一简牍提及到虚元此事,加之松林诡阵虽褪,修为压制却未解,他适才调息,丹田处仍毫无动静,想及此,长睫掩映之下的神色冷冽了几分。 自破开结界入虚元山以来,此地便处处透着诡异。 他面上不显,修长指节几个起落,敛息诀乃再寻常不过的法术,可使人沉入深海也与平地无异,却不能隔绝浓重的压迫感。 谢折玉转眸,目光落在立于原地犹未动作的少女之上,掐诀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些许,继而,术式纷繁转换,数颗星光自他指尖逸出,化作斑斓星辉向沈卿之处疾射而出,化作荧荧星光将她整个人包裹其内。 在敛息诀将成的最后一步,谢折玉鬼使神差间一念转换,施出星盾术 落星剑意化为星盾八方小阵,自成一处芥子空间,不受外力所及。 星光灿然,少女抬手抚了抚一侧发髻,眼尾微微上扬,盈满星河的眸光如秋水般涟漪开来,越过松林日海,落在谢折玉身上,鲜妍娇媚。 谢折玉移开视线,眼底一瞬间似有怔忪浮起,不过仍是轻如薄翼,似湖面涟漪泛过,不留一丝痕迹。 在场四人,除却小医女乃凡人之身,其余三人修为皆跌至筑基境。 甫入山林,他便探过沈卿气息,灵意薄弱,竟比他与扶崖还要淡上几分。 谢折玉远望虚元,层层叠叠的山峦巍峨起伏,诡阵散去后金辉倾泻而下,洒在远山松林浓淡墨绿之中,浮起一片璀璨金光。 少年眉眼如山林般寂阔。 不过是道术式罢了,深水沉郁,若是寻常敛息诀,她以筑基境承水压,怕是又要气恼得翻天了。 四人随着容玉引领而下,穿过碧波踏浪,坠入寂静深潭。 湖水之下入目是一片苍蓝澄澈,时有几簇游鱼群迅疾掠过,日光折在粼粼水波之中,泛起点点金芒。 行于人前的容玉手中一抹轻纱飘逸在波浪中,看似无力却又随之轻而易举地划开寂静水流,发出哗哗声响。 俄顷,少年止步不前,轻纱霎那归于容玉袖间,他侧身微笑道:欢迎来到镜之城。 广袤界镜犹如一道屏障,将湖水与宗门分隔开来,似有阵法浅盈于其上,散发着幽蓝莹亮的光芒。 微光汇成星河,缀于深蓝色粼粼水光之中,好似千万碎星,又如万丈银河。 光影之下,便是一向不显露于人前神秘沉寂的虚元洞。 -- 第69页 镜之城中古朴楼宇星罗棋布,隐约可见浮于半空之中的天阶石梯,两侧有数不尽的明月珠缀于六角琉璃宫灯上,温润珠光宛如轻纱般漫笼而上,浅浅照亮这座隐匿于水镜之中的巨大宗门。 湖光星色浮于界镜之下,其下有无数剑光道术于琼楼玉宇间飞掠而过,间或夹杂着少年弟子们嬉笑吵闹的声音隐隐传来,一片生机繁华之景。 湖水千丈,深不见底,日月之耀只能粗粗折在浅处水浪之中,不得入镜之城内。 一时间,身处深潭之底,仰望头顶之上,唯有界镜在隐约泛着光华,浅浅应和着天阶玉梯下的明月珠盏,两相辉映,衬得古城光华万盏,不比日光浅淡几分。 沈卿与谢折玉等人进得城中时,正是一天当中宗门最为热闹的时候,楼宇间飞剑流光如织,长街之上道袍修士信步闲逛,一处飞檐高角矗立于长街中央,高墙碧瓦,宝光四溢,间或有老少修者面色匆匆穿梭其中。 虚元与外界互通不便,此为掌座亲设的如意坊,以便门人弟子得了奇物异宝,能在此交易互通。 容玉瞧见扶崖打量的目光,笑着解释道。 师兄,没想到此番深入十万山,收获竟如此丰厚,如意坊那小老儿这下怕是要眼睛都要惊呆了。 哈哈,待换得镜石,将其炼化后,你我必能破境,再巩固几天,可再择日如山。 只见两位少年弟子一前一后踏过如意坊雕花镶玉的门槛,谈笑着消失在重重幕帘之中,望不见如珠似华的富丽厅堂究竟是何模样。 诸位道友,请随在下这边来。 那普通弟子交谈之时,容玉亦在其旁,镜石二字落入他耳畔,自见面以来便一直温和含笑的眉眼突兀地闪过一丝阴翳,转瞬即逝,旋即又恢复了往常微笑模样。 这一幕落入沈卿眼中,她转眸望向如意阁重重珠玉幔帘,有水波清荡开来,带得镜之城中也好似一阵微风拂过,吹得珠帘翠动,其间却沉沉如暮,不见一丝人影。 适才她法则之眼看得分明,那言语间收获颇丰的师兄弟眉宇间,离得近了方能看出,五官面容似有几分僵硬,隐隐有死气自眉心溢出,再观其手中所执之物,竟有缕缕黑气如薄烟缠绕于其上,随之一并吞没在深寂幔帘中。 沈卿收回目光,转眸淡淡扫过身旁人,只见玄衣少年眉眼冷冽,修长指节搭在腰间落星剑鞘宝珠之上,虽未察觉此间异常,却也是时刻紧绷之势,蓄势待发。 只余另一侧的扶崖,沈卿只投去一瞥,便又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许是初入这等大宗门,饶是虚元洞近年来不显于人前,实力略有下降,却亦是九宗之一,门派底蕴岂非寻常宗派可比。 那唤做晚晚的小医女此刻有些微紧张,手指微微蜷缩着,却又紧紧拉着扶崖锦袍袖口,不敢松开。 少女娇弱泛红的眉眼落在扶崖眼中,他不自觉地感到心间似有一丝痒意淡淡挠过,他俯首附其耳畔,低语几声,轻声安抚着,无人注意之下,有微微红意自其耳畔蔓延而出。 年少慕艾,也是人之常情。 穿过热闹长街,眼前景象逐渐变得开阔,流光渐稀,朱阁巍峨,可见已至虚元洞内宗之地。 入目是一处空寂冷肃的道场,平整无暇的玉石地砖上镌刻着两尾阴阳鱼,在城顶古镜之上的水波粼粼下,阴阳尾鱼好似活过来般,缓缓游动在道场上,四角高楼上长明灯光华永昼,照亮此处广阔景象 虚元洞巍峨大殿之前,金缕灯树似在灼灼燃烧,光影明灭,阴阳尾鱼岑寂无声,八卦阵盘以殿堂为点,阖道场为圆,源源不息的道法之意无形中不断自阴阳旋转间倾散而出,其中一柱最为浓郁的灵意直直朝上,汇入无边界镜之中。 沈卿难得蹙眉,目光微凝,望着眼前道法正气磅礴而出的景象。 虚元惊变,九星连珠。 陆浮秋头顶百会穴的金针,虚元山死寂无声的松林诡阵,不该存在于三界之中的镜中城,死气缠身的少年弟子 这一切都好似笼在茫茫迷雾之中,令人看不真切。 还未待沈卿整理脑海中杂乱思绪,兀地一声轻笑骤响在她耳畔,似是近在咫尺,又如隔云端遍寻不见。 诸位,我们到了。 第40章 罗刹果 界镜高悬, 湖水轻荡,横波于古城浮空之上,宛如星河倒挂, 偶有游鱼轻飘而过,恍然若梦一场。 深蓝静默的湖水与古城数不尽的明月珠光融合在一起,弥漫出朦胧光影, 飘荡在琼楼玉宇间, 宛如仙境。 扶崖不禁看得入迷,他回首望向懒洋洋倚在白玉椅上昏昏欲睡的少女, 疑惑问道: 小师叔, 世间真有此等阵法可天地倒转, 海水高悬吗? 虚元洞若是这般厉害, 又为何近百年不世出? 为何那容玉说道掌座七日后方能现身? 沈卿正因着此番虚元之行, 满头乱绪不得其理, 加之她无法强行干预事态进展而心烦 凡事皆有命数,话本设定即此,她随谢折玉入山,本就是不符天道规则,更遑论一剑直接破千障, 若是那般行事, 谢折玉怕是什么好处也捞不到,更别提修仙进度提升了, 怕是那反派系统第一个跳出来不干。 -- 第70页 她懒懒掀了掀眼皮,执起白玉桃花扇,扇柄轻点两下额角, 漫不经心说道:小扶崖, 你的这里是用来干嘛的? 她顿了顿, 桃腮依旧泛着笑意,吐出得却是几近凉薄的话语:总不能九宗之首神意门的掌座首徒就这般能耐,一遇事便没了主意,反倒是跑来依靠我这个修为尽失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言罢,她微扬的眼尾也恰好泛起一抹微红,少女眉眼娇软柔漫,眼眸中荡起轻微雾气,转眸望向倚于檀木雕窗前沉默不语的玄衣少年,是不是呀,折玉? 扶崖面色微红,隐有几分愧色,他自小跟随苍斗道君天师寒长大,与沈卿自是亲近,每每她在身边时,难免养成以其为尊首的习惯,还未待他出声应答,却听到少女甜腻入骨的嗓音散逸在空气中,盈满一室娇意,扶崖一刻也不敢停留,匆匆丢下一句:我去寻线索。旋即不见踪影。 锦袍少年头也不敢回地溜出适前容玉引领他们安置下来的迎客院,直至离了许远,方方驻足,他心有余悸地回望小院,琉璃瓦映着柔光安静祥和,然而扶崖却是再知晓不过 蘅玉道君沈卿兴致不高亦或是心有不快之时,便是这般模样,看起来愈是娇软的外表下面却是乖戾至极的狠意。 不怪他知晓的如此清楚,实在是从小到大,经历了无数回这般情景,早已练就了一番应急反应。 扶崖心有戚戚,心中替自己那位折玉师兄默然祈祷,希望小师叔折腾得他不要太过。 虚元洞虽是崇尚道法之力,探阴阳悬和之境,却不同于圣灵苦修之风。 此间迎客院虽是安置外客之地,却是廊前花木繁盛,精致菱花细细镌刻于檀木之上,窗扇半开,微风轻拂而入,带来一阵镜之城中独有的潮漫之气。 少女眉眼嗔怒,长睫微微轻颤,扑闪之下好似展翅欲飞的蝶,她漂亮的眼睛在雾色下映出清浅的流光,却不复往日娇软如玉,漆黑的瞳仁中盛满了似要盈溢而出的恶劣。 宛如一朵满枝带刺的牡丹缓缓在眼前绽放,娇艳绚烂,却又让人不敢上前直视。 谢折玉垂眸,移开了视线。 远处隐在薄雾之中静默矗立的楼宇深处传来沉缓悠长的钟声。 此时穹顶黯淡,虽居于深潭湖底,界镜犹能自主控制日夜变幻之分,明月珠光影渐稀,如墨夜色如同净白宣纸上的一砚浓墨,尽数自镜顶沿着深蓝水光倾泻而来,星光漫溢,和着波浪,两相糅杂在一起,细碎牵扯成一弯银河,倒坠于沉寂宗门之中,天阶夜色,不灭灯火。 四周寂静无声,已然不见扶崖与那小医女二人影踪。 倚于雕窗的玄衣少年渐渐被顺着暮色蔓延而入的阴影笼罩其中,棱角分明的侧脸如刀锋般凛冽,在黯淡光影下隐约透着冷白如霜雪的色泽,一如往常,阴鸷冷戾。 他的眉眼孤执如万年青松,又好似昆仑终年不化的风雪。 这般模样落入沈卿眼中,没来由地,一股说不清的恼意涌上心头。 虽是明知此间之事究根问底来说,与谢折玉无关,他也不过是任由苍穹之上的诡谲存在随意安排的棋子罢了,这莫名的情绪其实一切皆是迁怒。 即便如此,沈卿犹是心底平白生出几分波澜,细究之下,隐隐还带着即便是她也尚未察觉的一丝委屈之意 前世无边恣意,今世却前有识海受人辖制,后有青空之上来自于规则之主的不时注视,以及来自于天道毫不掩饰的恶意相向,这诸般一切的起因,皆来自于面前沉寂如霜雪的玄衣少年。 念及此,饶是无心无情的蘅玉道君,也难掩心下翻涌肆动亟欲而出的莫名恶意,不知从何而起。 此间诡谲非常,八卦阴阳,两仪四象,上古延绵至今,传承乃至衍生出的阵法不知变幻了多少,虚元洞擅各种之道,他们如今身处宗门腹地,饶是沈卿也无法一时细察究竟何处何时落了何种阵法。 一室寂静,唯有淡淡苦香浮波轻荡。 大乘境修士五感几近超脱天地束缚,隐隐与规则相接。 兀地,她微微蹙起精致的眉眼,好似有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却说不清道不明来自何处。 虚空之中,那股不知名的恶意如蛇蜿蜒而上,在无形之中,有根诡异黑线几近透明地自少女识海连接向苍穹深处。 蓦地,白玉椅上懒散娇媚的少女突然僵直了身子,兀地抬起纤细白嫩的指尖颤抖着抚住额角,似是忍受着莫大痛苦,她紧咬着淡色薄唇,几近泛出鲜红血色。 一阵似曾相识的虚幻呓语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法则之眼不受控制地睁开,沈卿透过净透灰白的瞳孔似乎穿透深蓝色水镜,直直看向深不见底的苍穹,紧接着,一道血泪自眼眶蜿蜒而下,划过少女如玉白净的面容,诡谲又妍丽。 透过法则的世界,她看见,无尽苍穹深沉黑暗中,一枚巨大的灰白眼瞳,缓缓睁开,露出布满眼球的淡金色铭纹。 一时间,沈卿心中泛起惊涛骇浪,无他,这诡异的眼瞳与上次青山镇之行后,她炼化梅玉识海深处潜藏的那丝规则之力时,突兀出现在日光之后的眼瞳,赫然是同一只。 绝不会认错。 难道是察觉到她的企图? 还未待沈卿缓神思索,刹那间 -- 第71页 不分先后,浓墨晦暗的穹顶之上,在法则之眼虚幻又真实的本源世界中,一枚又一枚,与巨大灰白眼瞳一模一样的铁灰色阴影自黑暗中浮现,然后,睁开,密密麻麻地,冷冷注视着她。 识海好似要爆炸了般,灵魂像是被强行撕扯开来的痛再难以自制,一声闷哼不由自主地溢出她紧咬的唇。 这一切迅疾如电,看似漫长,却也不过一瞬间之事。 谢折玉缓慢回头,沉郁如墨的眉眼中带了几分疑色和探究,那声淡不可闻的压抑轻哼,似是承受着不能想象之痛般,然而思及此刻室内唯有他与沈卿,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况别无异动。 他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白玉上那道此刻看起来与往常恍若天差地别的身影 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沈卿,自谢折玉登得天门拜入归一宗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女,无论是作为三界敬仰的蘅玉道君,亦或是作为随心恣意教导他的师尊,甚至是作为懒散骄纵的沈卿,永远都是宛如神祗般高高在上,如隔云端。 一剑可劈山断海,当如是。 然而现在的她,竟让谢折玉莫名生出了几分无措。 少女纤细娇嫩的指尖已然掐出血来,洒落在她广袖流仙裙上,染出星星点点醒目的红。 一滴滴豆大的汗水自她光洁如玉的额角滚落而下,青丝掩映下,原本慵懒娇媚如同狐狸般妖冶的眸此刻充斥着痛苦与挣扎。 谢折玉有些微微恍神,少女左眸苍白如琉璃,此刻颗颗血泪自其溢下,右侧漆黑瞳仁深处似有数不尽的暗影在翻滚涌动。 然而瞬息间,玄衣少年冷冽眉眼中怔然转瞬散去,甫之以沉郁凌厉的冷意,唰地一声清吟剑鸣,落星出鞘,泛着幽幽星光。 他屏息聚神环视四周,却发现空无一物,虚空之中竟无一丝灵意波动。 感受不到任何外来者的气息。 而眼前的少女,却似痛到了极致。 莫名间,他竟好似又置身于最不愿想起的那一日 暮春三月,人间芳菲尽,他无力地跪倒在滂沱大雨中,宛如世间最渺小的蝼蚁一般,无能为力地看着挚爱缓缓消散在眼前。 而此刻,他竟如那日般,一如既往的无能为力。 这个认知使他内心涌起一阵莫名的冷意与无措,他冷白修长的手握紧了落星,深深吸了口气,咬牙止住咽喉之中不由自主的颤意。 即便她性情顽劣,屡屡苛待,耍弄与他,然而,天门之下斩恶蛟,青山镇外除阴魅,桩桩件件,皆曾救下他身家性命。 一日为师,终生为尊。 她看起来痛苦至极。 玄衣少年抬手,浅碧色光芒自他指尖逸散而出,化作点点星芒坠入少女体内 正是意春风之术。 昔时犹在山门中,沈卿一如往常般偷袭于他后,漫不经心地随手抛来一枚玉简,化作流光钻入他识海之中,赫然便是意春风的术式法诀。 碧光没入她眉眼之中,想来应是有些许效果。 少女紧皱的眉头似是微微松散了几分。 不由自主地,谢折玉也悄然松了口气。 忽而,情势陡然突变。 在沈卿此刻的世界中,法则之眼所见之处,是无数诡异眼瞳投射而来的眸光中,引发出的数不尽的幽暗金丝,它们翻滚涌动着,似是尖笑着大声发出刺破神魂的呓语,交织于一起,渐渐融为一个巨大无匹的深邃漩涡,其间暗藏的诡异吸力拉扯着她的意识海,似要将其全然吞噬而尽。 休想! 少女牙关紧咬,额角血管泛起,双眸隐隐泛起血红之色,忽而,温暖如春的浅碧色流光缓缓拂过周身,虽无太大助力,这熟悉的气息却浅浅扯回沈卿已然几近失控的思绪。 是意春风。 她。 她是沈卿。 太上! 意识暂时归拢的那一刻,她竭尽全力,敛心聚神,瞬而,识海深处骤然乍响一声低唤。 下一个刹那,七道青色虚影沿着识海自法则之眼疾射而出,贯入错繁交织的金色扭曲之中。 无声无息间,七柄小剑合肃然合一,携无可匹敌的毁灭之意直直刺破这些虚幻金影,没有丝毫停顿。 剑意与规则的碰撞,炸响在虚空之中,瞬间化为数不尽的漫天齑粉,飘然而落。 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少女苍白如纸的薄唇低声呢喃着什么,意识混乱之下,她不由自主地倾身寻上那抹熟悉至极的温暖来源,血色交染着,染红了她精致漂亮的眼眸,只能看见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随之倾身而上,拼命汲取着唯一可依靠的热源,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沈卿向来慵懒淡漠微微上扬的眼尾,伴着血色,陡然变得殷红如血,理智在漫无边际混乱至极的呓语冲击之下,已然消散,唯有残存的本能在呐喊者,叫嚣着,左侧冰冷苍白如琉璃的法则之眼冷冷凝望着虚空之中青影与金丝的汹涌缠斗,右侧漆黑瞳仁中浓云聚散,似要挣扎而出,恶意凝成黯沉漩涡,飞舞在瞳眸深处,渐渐凝成暴虐肆意的心魔。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便能重获自由。 心魔陡然出声,喋喋不休地夹杂在苍穹之下诡异呓语中,带着无尽的诱惑蛊惑道。 -- 第72页 杀了谁? 嘻嘻,自然是一直以来束缚着你不得自由的人啊! 谢折玉沉眉敛目,肃然盯着近在咫尺的犹沉浸在无尽痛苦之中不能自拔的少女,恍然一瞬间,一阵冷风拂过雕花棱窗幽幽袭来,刹那间,无尽冷意自他后背翻涌而起。 危险 还未待其反应过来,眼前混沌不清醒的少女好似换了个人般,眉目冰冷,无边杀气自瞳眸深处忽而袭出。 他只来得及撤出半个身位,而少女嘴角冷冷勾起一抹嘲讽之意,他竟看懂了其中隐含的意味。 杀了你哦。 情势陡转疾下,谢折玉苍白晦暗的眸死死盯着杀气肆意的少女,眉眼间似是不敢置信,却又无能为力。 眨眼间,纤细白嫩的指尖带着雷霆千钧之力,死死掐住他的脖颈,往日慵懒甜散的少女眉眼间一片漠然,忽而,她淡色薄唇突兀地勾起一抹解脱似的笑意: 杀了你 无法呼吸,强烈的桎梏掐着他的命脉所在,他只能轻咳出声,胸腔震动,竭力艰难汲取着丝丝缕缕的空气,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少女清晰的面容逐渐一寸寸碎裂开来,再也看不清任何。 这便是死亡的气息吗。 然而,意识模糊朦胧间,迎来的不是冰冷至极的杀意,也不是最后时刻的消散。 有什么东西好似轻轻触在他唇上,冰冷轻薄,又异常柔软,好似扬州城三月轻软春风,带着淡淡的血腥气,覆盖而上。 只需要那么一瞬间,好似整个沉沉识海中纷繁杂乱的杂音消散,一切归于寂无。 所有的感觉,全部汇聚于唇上那一点。 适才铺天盖地的杀意已然消散,唯有这轻软的触感清晰温润,刻骨铭心。 谢折玉喉结微动,消散的意识尚未归拢,但他本能地觉得,这感觉好似与记忆中最难以忘记的那段时光,莫名重叠。 人间春雨,扬州月下。 朦胧间,他也曾在无数个繁星倾泻萤火漫天的夜晚,吻过的少女轻软的薄唇。 娇软清甜,只愿让人沉沦其间,再不愿清醒。 卿卿 他意识混沌间,喉间不受控制地呓出一声低喃。 宛如溺水之人寻得一截浮木,再也难以放开。 谢折玉潜意识中泛起的绝望似暴风涌动,凝缠成数不尽沉寂如墨的阴影,翻滚着,低语着: 要抓住她。 他毫无技巧,只凭借着意识昏沉之下最为原始的本能与渴望,贪婪吮吸着无数次梦中渴望再度相见的柔软。 谢折玉用微不可闻的嗓音低声在少女耳畔喃喃:卿卿。 继而,伸手覆上她轻软纤细的后腰,似要揉入骨血般用力相拥。 即便在他的梦中,也总是害怕少女会突然消散在二十四桥的无边春景中。 在过去的无数个不能入眠的夜,这是他清醒沉沦的梦魇。 如果注定是场梦,那便让我彻底沉沦其中,再不复醒。 潮水般的呓语时不时冲击着少女黯沉无边的意识海,此刻,就连反派系统也静默无声地藏匿于无边识海深处忽地,不敢露面。 沈卿现在恍如分裂成两个人,但身体的本能却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找寻那一缕熟悉的热源。 意春风此术,乃蘅玉道君结婴后感悟蜉蝣朝生暮死,万物初生往复之律,独创而出,本源即为她,她即为本源,术式已然刻于骨血之中。 此刻,虽然意识沉沦在无边暗界之中,本能却是驱使着身体做出了反应,渐渐地,有浅碧色的微茫淡淡浮现于少女指尖,缓慢析入早已干枯力竭的体内,继而循着周天大穴循环往复,最终落入识海,以微弱的光芒滋养着受损严重残破不堪的无边识海。 意春风相生相伴,继而,玄衣少年与她紧紧相贴的凛冽薄唇间,也逸散出淡淡浅碧色,两者汇为一体,继而凝成一股沉薄如海的气息,含无尽生机,缓缓遁入二人体内。 太上再度凝聚无上剑意,在几乎完全坍塌的金色虚空之中,平静地穿梭而过,直朝苍穹之上的深影而去。 暗色中,星光亮起,紧接着,诡异眼瞳投射而下的虚影被太上撕裂而开。 数不尽的黯色眼瞳的投影如同琉璃般,顷然碎裂,如高楼坍塌,虚空破碎。 一瞬间。 界镜之上水波潋滟,游鱼荡然而过,不见深黑色苍穹,唯有漫天银河。 好似方才灵魂撕扯般的痛苦竟像是一场幻梦,沈卿渐渐回笼起消散的思绪,抬手轻轻于眼角随意一抹,满手血色。 她蓦地笑了,渐渐地,眉眼间笑意逐渐加深,随之,愈来愈大。 越是这般,就越是说明,她所筹谋的,是正确的。 笑意散去,眸光落在埋在她颈窝之中昏沉不知归路的玄衣少年,他苍白晦暗的眉眼好似梦见什么珍贵如珠玉的梦一般,难得少了几分阴戾之色。 适才的一幕随着意识的归拢,全然蔓延上来,长睫微闪,映着微弱珠光在少女如玉面容上洒下一小片浓郁阴影,不见她眸中思绪。 片刻后,沈卿抬头,静静望着昏睡不醒的少年,琉璃般娇媚的瞳眸中是一片干净澄澈。 俄顷,她微微扬手,灭神术骤然浮现于虚空之中,化作一缕白光,顷刻钻入谢折玉识海之中,沿着记忆长河而上,轻而易举地便寻见适才发生的记忆,已然化作一朵汹涌浪花,轻荡于少年记忆长河之中。 -- 第73页 沈卿指尖微微一指,白光瞬息间将那朵浪花吞噬而空,随即消散于天地间,再不见踪影。 灭神术之下,记忆永没,待谢折玉清醒后,初始只会以为是场幻梦,继而随着时间流逝,关于这份记忆,他将再也渺寻无踪迹。 少女静静地看着他的面容逐渐在梦中归于平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目光闪过一丝困惑,却又转瞬即逝。 - 波涛如浪,星河倾泻。 寂静无声的迎客院,好似一切都无发生过。 沈卿缓缓驱使着意春风,一寸寸修补着冲击之下残破不已的处处创伤,薄唇紧抿。 若说上次那诡异存在突兀地隔界投来一瞥,是因为她擅自动了幕后之人布置的规则之力,尚且能说的过去。 少女垂眸望着广袖流仙裙上的星星点点,宛如红梅缀于冬雪,神色微凝。 那么,这次却是因何呢? 自入虚元以来,她敛息凝神,故意隐去修为,无论何人观其,都会是与谢折玉和扶崖别无二致的筑基期。 既未点破天机,也未泄漏此间因果。 唯有容玉出现之前,松林诡阵未破之时,灵视之下,那眨眼间转瞬即逝的浅金色薄光透着几分古怪。 沈卿平心静气,盘坐于白玉椅上静静吐纳片刻,继而再度睁眼,淡淡眸光于摆设入常的室内睨扫而过,珠光轻荡,映着袅袅薄烟,白玉案几之上一尊双耳兽炉正吞云吐雾,云浮蒸香。 看起来似是别无异常,不过是一寻常院室。 除却鼻尖淡淡萦绕的一丝苦香。 苦香? 沈卿蹙眉,若有所思。 俄顷,她拂开层叠长裙,俯身探入双耳兽炉之中,拈起一丝淡粉,继而递于鼻下轻嗅。 不过是眨眼间,她漫不经心地掐了个去尘诀,香粉消弭于虚空之中,乌黑漆亮的眼眸盯着璀璨星河,笑了。 载者无异,这香却不同寻常,甫入室内之时,满心浸在虚元诸多谜团上,燃香淡雅似无,汇入柔软珠光之中,更是难以觉察此间异样,一不留神,便着了道。 然而,谁又能想到,已近百年不显于玄天仙山的区区虚元洞,又怎会有罗刹果此等三界至宝呢。 罗刹果形如其名,轻薄如蝉翼的果实皮表蜿蜒纵横,纹路沟壑犹如深渊妖鬼;又因三界上穷碧落下尽黄泉皆无一处可寻,唯唯孤自生长于距玄天仙山万里之遥的不毛之地罗刹海中,有分神境妖魔相伴相生,更是历时三千年方得开花结果,获取难度极大,堪称一句三界至宝。 一颗果实乃通天难寻的炼丹至宝,一般只会出现在及其珍贵的上古丹方之中,为炼制上古仙丹而生。 然,三界众人只知罗刹果弥足珍贵,却对其果核弃若敝履。 - 青空如洗,花开艳丽。 归一宗诸峰静谧无声,沉浸在桃红柳绿的三月春风之中,生机盎然。 师尊,待我元婴结成之日,定会去罗刹海给你寻回那果实。 伴着清浅柔风,一道娇软如蜜的少女声音如银铃般清脆荡响,一路顺着落英浮动,循入温润如玉的白衣男人耳边。 沈意温和一笑,眸中带着宠溺之色,微微摇头看向吊儿郎当的少女,且不说罗刹海妖魔横生,就说你真寻回罗刹果来,我又有何用。 我听说那果实乃三界至宝,炼制而出的丹药可辅助破大乘境! 少女神色恣意,眉眼间满是张扬。 即便是师尊你用不到,琉华迟早要破境的。 转瞬间她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去取回来给琉华用!待她破境后,你们速速离宗,去做那话本子里的神仙眷侣。 我嘛,就勉为其难得替师尊你当这山大王咯! 沈意不由得轻笑出声: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是还安排了你师兄做太上长老啊。 少女当真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继而肆意笑开:待师尊和琉华走了,师兄先挑,师兄挑完我再挑! 我这就去寻玄衣。 话音未落,却是要亟欲御剑离去。 等等。 沈意哭笑不得地急忙喊下自家这无法无天的小徒弟,轻咳一声,正色道: 莫要去寻那罗刹鬼树。 世人不知,三千年成熟蒂落的罗刹果虽弥足珍贵,却远远比不上另一物。 罗刹果的内核汲不毛之海罡风戾气,又将鬼树精魂一取而空,与其说伴生妖兽是为了守护果实,倒不如说是守护内核。 内核研磨成粉,其间隐有通天规则,对一些诡秘之中的存在有着极大的惑力。 这也便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几句传言所在,罗刹鬼核炼成,可破三界,通九幽。 - 星河倒悬散落四处,缀于琼楼玉宇之上,泛着点点细碎莹光。 远处天阶夜色,长明灯火,伴着明月珠盏,映在寂静无声的镜之城深夜,处处朦胧着一层莹亮柔和的薄光。 界镜之上涟漪点点,带的好似一阵微风拂过镜之城,穿过雕花菱窗,浅浅掠动少年乌黑发丝,细密卷翘的长睫微微抖动几分,继而,玄衣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喉头微动,黑瞳怔忪了片刻,俄顷,昏沉散去。 -- 第74页 谢折玉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发丝轻掩之下,眼底笼上一层云翳般的暗色。 果然不出他所料。 适才昏沉混沌之中所朦胧发生的一切,似甜似蜜,是他日夜渴求而不得的过去。 少年眉眼间一股深深的疲倦涌上,良久,他抬手抚住眼。 山林沉寂,楼宇渺渺,不过是幻梦一场。 第41章 梦中人 晨曦微露, 艳丽的朝霞映在波光粼粼的水波中,折在广袤无际的界镜之上,与天阶各处明月珠盏的光华融在一起, 温柔绚烂。 偶尔有喧闹人声遥遥传来,消散在茫茫楼宇中。 待第一缕柔和的光亮调皮洒在菱花雕窗,岑寂无声的室内隐约响起窸窣声响, 谢折玉起身, 简单梳洗过后,推开门, 抬眸, 视线恍若不经意般扫过对面。 菱窗半开, 朝露掩于几簇娇妍花枝, 探入屋内, 云漫浮香。 明月珠静静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晕光, 盈满一室微光,一道身影背对着门,斜斜倚在白玉椅上,双眸微阖,隐隐传来几不可闻的轻浅呼吸声, 娇妍夺目的面容此刻是难得一见的乖巧, 浓墨般的鸦色长发披散而下,在珠光轻晃下, 青丝间闪动着莹亮的光彩。 微凉的晨间清风带着潮气肆意漫过雕窗,撩拂起少女四散的长发,似是极不舒服般, 她在睡梦中也微微蹙起眉头, 逸出一声微不可察的低吟, 听起来仿佛经历着什么压抑不堪的痛楚。 谢折玉站着没动,漆黑冷冽的瞳仁中深沉如渊,看不清半分眸中意味。 良久,一声叹息消散在薄弱晨曦中。 少年玄色长袍衣袂翻飞,一个起落,长靴稳稳落在白玉弯椅前,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许是离得近的缘故,鼻尖隐隐浮动着一股清清浅浅的桃花香。 他站在案几前,垂眸凝视着软软倚靠在椅背上沉沉睡着的少女。 她应是梦中极不安稳,一手浅撑着额角,几缕碎发四散开来,往日漫不经心的眼眸紧紧闭着,柔和细腻的珠光盈过浓密卷翘的长睫在面容上洒下一片黯色阴影,双颊隐着罕见的苍白之色。 少年微微皱眉,眼里的情绪不变,视线只停留了一瞬,便转而移开。 是一张与卿卿全然不同的脸。 谢折玉神色渐冷。 仿佛初入虚元那日,少女歪头哄骗他的娇俏模样,他心间陡然泛起的波澜,皆是假象。 他觉得有些可笑,想来是疯了,竟会觉得高高在上的蘅玉道君,身上有一丝熟悉的追寻不得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qaq,这两天有点卡。 第42章 盛鸢尾 室内珠光萦绕, 在昏沉的长明灯下,少女疲惫地缓缓睁开了眼眸,细碎如星光的广袖流仙裙裾散落在白玉椅上。 已是午时了。 骤然苏醒, 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冷戾声线,沈卿的手微微抬起,抵在案几之上抚着下巴, 她的脸色仍有几分苍白, 如月光般澄澈的双眸此刻其中的神采依旧有些混沌。 她开口低低试图说了句什么,却发觉说出口的只是细碎的哼声, 不甚清晰没想到那躲于苍穹之后的存在, 竟会有如此超出意料的压迫感。 谢折玉立在原地, 看着少女苍白的脸色, 眸中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却转瞬即逝, 眼眸深处再度归为冷漠沉郁,他停顿了些许,方才出声,扶崖一夜未归。 沈卿皱起了眉头,微微闭了闭眼。 虚元洞是何人将罗刹果粉掺于香炉之中, 竟好似专门针对她而来, 不由自主地便联想到当时青山镇时,借梅玉之手推波助澜的幕后之人。 再则扶崖虽天赋极高, 但极少下山历练,且此间虚元洞之行,诡异重重, 加之那半途相识不明身份的小医女。 沈卿脑海中闪过诸多纷繁想法, 待再度睁眼, 眸中只余一片清明。 此地有古怪。 她淡淡说道。 - 初阳高升,金灿灿的晖光穿破深沉湖水,抖落在界镜上,波光粼粼,映着长阶明月珠盏泛起细碎流光。 昨夜光怪陆离满是低语的经历仿佛梦魇般可怖,然而,随着一夜花落沉眠,已然尽数埋进沉沉心间,自然也包括那个意识不清醒之下浅淡至极的轻吻。 沈卿换了一袭浅碧罗裙,面色虽仍有几分苍白,黑瞳中却已经恢复往日神采,她漫不经心地走在镜之城的长街之上,一旁的黑衣少年沉默不语地跟随在其侧。 虚元洞应是到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宽阔长街,车水马龙,飞剑流光破高檐重霄。上有星光水点缀于其间,下有天阶灯火摇曳长明,宗门弟子们嬉笑交谈声随风遥遥传遍整座虚元山。 长街人流如织,匆忙车马中,却见不远处两道人影一白一粉踟蹰在原地。 哥哥,我们已经换得不少镜石。看着纷纷御剑远去的同门,一个约莫十岁左右模样的粉衣女童犹豫几番,咬紧唇最终出声,星火在她乌黑的双平髻上流动,映得额环上的明月珠愈加璀璨,昨日我听如意坊的人说,十万山又有人被引渡了,好多人亲眼看见的。今天今天能不能不去了? 提及引渡一词,女童低下了头,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立于她身侧的少年一袭白衣,没有说话。 -- 第75页 哥哥,我们别去了罢。女童猛地抬起头,黑眸中隐隐闪着些微泪光,声音轻颤,他们说,一旦被选中,就再没有转圜之地了。万一,万一 未尽的话语尽数吞没在哽咽里。 清晨掌座传令下来,自今日起,所有门人弟子份额翻倍。被女童换作哥哥的少年看着步履匆匆的来往门人弟子,像是下定了决心,微微笑着抬起右手,轻轻放在妹妹头顶之上,安慰似地揉了揉她毛绒绒的发顶,继而抬眸远望向青碧墨寂的十万大山,不过妙妙,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躁动的不安得到了安抚,短暂迟疑了一下,女童止了呜咽,她的手缓缓从剑上松开,紧紧握住少年的手,生怕稍微一放松,眼前人便像如意坊的种种传言中一样,如风消散。 好好吧。 妙妙再度低下头去,反正无论如何,她都要与哥哥在一起。 因而自然也不会看见少年温和如常的笑容中隐约有几分忧色在闪动。 - 风过满山。 包含虚元山在内的十万山脉墨松如海,目之所及均是青碧如烟的绿。 或许是汇聚了阴阳道法之力的原因,此处竟然不分时节地四处盛开着鸢尾,却是不是寻常可见的蓝色 而是如狐火般诡异的青。 岑寂冷森,无一活物的层层山林在星光下苍凉如水。然而,花草间依稀能听到少年弟子们玩闹打斗时发出的轻吟剑鸣静与动,从未如此鲜明地对比在一处。 那里有一只鸢兽! 只听得远处一声惊叫,满含惊喜。继而是纷至沓去的脚步声、御剑声。 这鸢兽看起来应是接近成年了,体型竟如此大! 有几道透着贪婪意味的声音夹杂在纷乱不堪的乱声中。 若是捕得这只,怕是能换好些镜石了! 如意坊点名最高价收取临近成年的小兽! 哎,哎,哎,别挤别挤,把它吓跑了怎么办! 沈卿与谢折玉默不作声地跟随着众人脚步,混在人群中,顺着众多目光望过去,只见一只通体碧色几近透明如烟的小兽在没头没脑地四处奔逃,奈何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皆是虚元洞弟子,个个摩拳擦掌对其虎视眈眈。 那鸢兽竟好似通人性般,低低发出一声哀鸣,继而躬起身弯成一张利弓,似要垂死挣扎般将要使出最后拼力一击。 沈卿微微蹙眉,她竟然在这小兽身上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却又极有压迫感的上古之意。 少女浅碧罗裙下鞋尖上若隐若现的宝珠柔光微闪,她悄悄后退了一步,在疾步向前的匆匆众人对比下显得极为隐蔽。 谢折玉侧眸淡淡扫过沈卿这般暗含意味的举动,只犹豫了一瞬,便也跟着后撤了一步。 陷入狂热的虚元洞弟子们丝毫未察鸢兽的异常,皆在沉浸于将其捕获换取大量镜石的美梦中。 蓦地,谢折玉不自觉拧眉,适才长街之上遇见的那一对年少兄妹竟然也混在熙攘人群中,只见那少年如临大敌般执剑将妹妹护在身后,满脸紧张之色,正睁大了眼紧盯着人群正中无处可逃的鸢兽。 正在这时,除却人声外死一般寂静的山林骤然响起一声低吼,似是蕴含着极为磅礴的力量,毫不止歇地回荡在层层松林间。 粼粼薄光下,方才还垂死挣扎的鸢兽此刻身上竟开始发起一种奇异的变幻,一瞬间身形便涨得极为巨大,骤然变幻成一只巨大的青色怪兽凌空而起,一对锋利的弯角蜷在它青碧色的耳边,眉心一处朱红,随着其仰头低吼,朱色艳丽如血。 气波如浪,携雷霆之力轻而易举地将围在一旁的宗门弟子们掀了个人仰马翻。 有那修为低下的弟子抵挡不住这如山沉重的气势,哇地一口吐出血来,面色飞速变得灰白,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空气仿佛陡然凝结,有种无形的压迫之力在肆意弥漫着。 青色鸢兽升腾而起,巨大的双目冷冷地注视着适才想抓捕其的门人弟子们,此刻皆如蝼蚁般匍匐滚落在地。 夹杂在无数低咳之间的呜咽声飘至谢折玉耳畔,他顺声望去。 女童哭泣着抱着她的兄长,少年断断续续咳嗽着,用手指紧紧捂着嘴,不想让妹妹看见,却仍有鲜红的血色止不住地在指尖溢出,他笑了笑,一如既往地伸手揉了揉稚童发顶,低声安慰着。 谢折玉微微蹙眉,那少年修为并不算高,勉强只是筑基罢了,长靴上前一步,他想救回这对年轻兄妹。 别出声。 忽而,他手腕一紧,耳边响起少女轻软的嗓音,却不知为何,其中含了几分淡漠。 谢折玉敛眉,转眸望过去,浅碧衣裙的艳色少女右手隔着玄色衣袖按在他手腕之上,强行压住了他欲上前制止的动作,眉间神色冷淡,一双星色双眸粲然生辉,夺目又冰冷。 未成想,她竟心狠至此吗? 他冷冷想道。 第43章 天之镜 虚空中烟雾凝结, 弯角朱眉的猛兽蓦地露出尖利的獠牙,全身磅礴的气势眨眼间席卷过松林,引得人仰马翻。 少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却又停住,手指暗中用力握紧了手中剑眼前的巨兽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怕,然而身后女童正紧紧揪着他一袂衣角, 虽然掌心衣角隐隐有些微冷汗, 但是他退无可退。 -- 第76页 鸢兽冷冷的目光寸寸扫过眼前众人,其周身气势带起的劲风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蓦地, 一声低吼, 一股青色的狐火从它口中全然喷出, 眨眼将四周包为浓雾。 啊! 有离得近的弟子沾染上几分青焰, 却如骨附蛆般, 沿着血肉肌理一路贪婪而上, 片刻间便将方才还活生生站着的人吞噬殆尽,只剩虚无。 适才还志得意满的诸弟子皆变了脸色,纷纷后退不已。 此兽非我辈可敌! 速速传信大师兄! 鸢兽占了上风,气势更甚,猛然腾空而起, 口中的狐火喷吐得更甚, 已然要将所有人吞噬一尽的刹那。 谢折玉扫了身侧的碧色衣裙少女一眼,微微蹙眉, 落星剑随心意,发出低低嗡鸣,似要蓄势而出。 忽然, 漫天狐焰中隐隐约约现出一个人来竟不惧鸢兽青焰, 一袭天蓝色道袍, 束发高冠,正是引他们一行入虚元的容玉。 大师兄! 此人甫一出现,周围断续响起声声惊呼,俨然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惊喜与对眼前人的崇敬。 孽畜,休要作乱。 只见他右手轻轻抬起,于虚空中画出一道繁复的咒术,忽然间,几缕微光如同蝉翼般轻颤着展开,继而化作万千蓝色剑光直朝鸢兽颈下三寸而去。 那猛兽似是认出了眼前人乃是一直以来捕捉其类的大敌,瞬间气势大盛,动作骤然如电般喷出狐焰化作实质,将剑刃纷纷阻隔在虚空之上,同时它猛然打了个响鼻,咆哮、立起,浑身青色绒毛根根直立而起,气势比方才竟更上一层。 容玉轻嗤一声,漫不经心地微微抬手,骤然间,剑光腾起,散发出绚烂至极的浅蓝色光芒,层层压制住青色狐火,紧接着,一道蓝光横空而起,一瞬间自虚空斩落而下,硬生生切断了漫天青焰!继而,数不尽的浅蓝色剑影如烟火般飘然散开,又转瞬汇聚成一束星光,携雷霆万钧的凌厉气势,刺向鸢兽颈间。 剑影星光,悄无声息。 容玉的剑已然落在了鸢兽脖颈三寸之上。 滴答滴答 方才还巨大无匹的鸢兽气息萎靡,已然恢复成原本小兽模样瘫倒在地,有青色血液循着微小却致命的创口渐渐溢出,滴落在松林鸢海间,无数盛开的鸢尾花贪婪地吸收着其中的养分,好似更加娇艳。 御剑立于虚空的道袍少年眼神平静,斩除这般实力可怖的鸢兽在他眼中仿佛不过是寻常之事落入隐在古松后的碧裙少女眼中,连沈卿也不由得一怔。 适才,在看见容玉抬手划出那道浅蓝色剑光的刹那,她隐隐感觉其上有种熟悉的气息,好似在何处见过一般,却不得其解。 金针封穴,活死人墓,罗刹鬼树,九星连珠。 她闭了闭眼,试图理清这杂乱无章的思绪。 虚空之上的少年衣袖一拂,收。那奄奄一息的鸢兽已然消失不见,化作一道青光收入其乾坤袋中。 继而,他的眼睛微微下扫,宛如神祗般俯视着松林中的虚元洞门人弟子们,温和眼眸的深处没有一丝情绪。 大师兄 有领头的弟子低声禀告: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这次捕获的鸢兽已经全在此处。 话音刚落,他小心翼翼地呈上一枚浅金色网袋,光芒微动,看不清内里,隐隐听得其间有小兽犹在哀鸣。 你们做得不错。容玉微笑着夸奖道,温和的笑容好似一张冰冷的面具,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此次捕获变异鸢兽,诸位皆有功劳。 他的目光缓慢地扫过毕恭毕敬低头等待吩咐的众人,好似俯瞰蝼蚁般,再度一字一句开口:掌座有令,为表嘉奖。 蓦地停顿下来,容玉的眸光最终定定落在远处古松后的阴影处正是沈卿他们敝身之处,不过瞬间,便又移开,好似未发现任何异常。 此次引渡名额特许翻倍。 说罢,他微微笑了起来,温和又平静,却仿佛带着洞彻一切的冷漠。 引渡 不敢抬头的弟子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各自心里皆是惴惴不安,据掌座所言,引渡乃是人之幸事,被选作天命之人进入天镜中,可一步登天。 然而,想起往日被引渡之人的仪式场景,有的人身上不由得开始无法控制的颤抖。 不知这引渡究竟是何法事? 沈卿抬眸望向头顶岑寂的界镜,星光粼粼,静默无声。 谢折玉蹙眉,看着人群中同样俯首的兄妹二人,眼神冷肃,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深湖水波,如星光般洒落,映照在沉寂如墨的十万山中。 一阵奇异的呓语声,缓如潮水般漫涌而来,随着密集松林一波波荡击着人的耳膜 沈卿眼色一冷,这呓语声细听之下,竟与那诡异之后的存在有几分相似之处。 被人称作大师兄的少年浅浮于虚空之上,此刻神情肃穆,口舌不断翕动,如潮水般的呓语正不断从他口中发出,浅蓝色的道袍随之轻荡在空中。 -- 第77页 而地上的门人弟子们皆垂首阖目,虔诚地举起双手,像是承载着天镜之上倾洒而下的星光。 小师 寂静的林间鸦雀无声,沈卿身后蓦然响起一道短促的惊呼,正是一天未见的扶崖与晚晚,正一脸惊讶地望着面前这番诡异景象。 谢折玉一瞬间抬手掩住尚不知发生何事的少年的嘴,那一声小师叔才没有响起。 扶崖只觉得转瞬间,眼前松针轻漾,原来已经被沈卿两人拉至古松树后。 瞧着此处到处透着诡异气息,扶崖也回过神来,压低了嗓音悄声说道:昨日我与晚晚探查了许多处,不知为何,虚元洞内除却门人弟子之外,竟无一丝活物存在。 说道这时,少年脸上微微有些发白,我还从未见过这般诡谲的地方。 也可以说是绝境。谢折玉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看着前方虔诚祈求的众人,冷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此时,星光四溢,远处宗门内长明灯火,绵延不绝。 忽然,岑寂静默的界镜陡然间光芒万丈,头顶之上的悬湖好似有无数盛大的焰火在水中炸开,无边无际的界之镜登时星光大盛。 地上的弟子们皆匍匐于地,低声诵念着,声音整齐又划一,好似失魂般狂热:永奉天镜,愿神渡我! 界镜上,千万星点汇集,渐渐凝成几道偌大无比的光柱,倾泻而下,将在场众人映于其中。 远处的容玉微笑着,目光直直落在古松之后,沈卿等人身上。 他温和的眸中隐隐透出奇异的光彩, 神降已至。 身着浅蓝色道袍的少年如是说。 作者有话说: qaq,将尽快结束这个副本,慢慢开始大家都想看的环节! 第44章 如天堑 入夜后的十万山脉隐在无边墨色林海中, 更为森冷可怖,朔风啸过松涛,带起一阵低低旋律, 阴如鬼哭。 唯有人群静默伫立之处,厚重的光柱簌簌而下,映在暗无星日鸢尾盛开的原野上。九束光柱静静地将九名弟子包裹于其内, 浮动明灭间, 光影照在被选中之人身上,每个人脸上都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好似麻木地看见了自己最终的命运 神降之下, 永奉天镜。 同样被星光笼罩其中的, 粉衣女童的脸清晰可见, 长长的睫毛闪动着, 黑白分明的眼睛流露着几分茫然与不解, 她微微转过头看着一侧的哥哥,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一旦被选中,便再没有转圜之地了 白日里的话尚且犹在耳边,天镜降下的光芒从四方蔓延过来, 将十来岁的女童团团围住。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映入女童黑白分明眼瞳中的,是少年死一般苍白的脸色, 他竟不知为何,猛然踉跄了一步,忽然间眼中有泪水长划而下, 血色交织般的神色刻印在她心里。 哥哥。那一瞬间, 妙妙突然仰起了脸, 蓦地挤出微笑起来,我,我愿意的。 你,你不要哭。女童微微抬起右手,试图如往常般抚上少年眉眼,却在碰触到如柱星芒的刹那,不得再探出去一分。 别、别怕少年忍不住上前一步,却只觉双腿无力,一下子跪倒在星芒旁边,屡次被阻,锲而不舍地挣扎着试图扑过去。 明明近在咫尺,却如天堑横跃在二人面前。 他曾亲眼见过引渡的仪式,完整的人渐渐随着星光指引,也将会散成漫天微光,最后汇入天镜,自此再不会有一分痕迹。 一想到他视若珠宝的妹妹也要如那般模样化作星点,少年只觉得心肺间似乎有无尽痛楚似要涌动而出,哽咽道:妙妙,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忽地,昏沉了半晌,似有什么突然间冲上心头,少年的神色陡然间变得明亮,昔年他曾偷偷在藏书楼偶然窥得一种秘法,以燃尽血肉为代价可在瞬间置换血脉相关之人,想到这,他眼中闪着奇异的色彩,不要怕,哥哥在这里。 渐渐地,没有星光的天幕下,只有九柱光芒泛着微微的青,如同漫山鸢尾,在岑寂的夜中张扬着。 嘶眼前所有的一切景象太过诡异,扶崖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手指微动,玉华剑已是蓄势待发。 忽地,一只瘦弱纤白的手搭上了他抚在剑鞘之上的右手,一路上宛如隐形人的医女晚晚此刻扶着扶崖的手,朝他摇摇头,神色哀戚。 谢折玉闻声回眸看着她,竟读懂了她想表达的情绪,也陡然意会了对方眼眸中难以言表的深沉哀色 自神降落下的那一刻,这些人的命运便只剩下虚无,早已尽数归入天镜。 扶崖也明白了少女想传达的想法,再也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去,静静地望着远处虔诚等待的弟子们。 沈卿看着眼前这般景象,净透的眸子闪烁了一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柔弱医女,停留了片刻,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侧头倚着古松,看着漫山遍野极其茂盛的鸢尾。 风过山野。 虚空好似变得扭曲而又虚幻,有潮气如水般伴着奇异的低诵之声如波漫来。 容玉浮于虚空之上,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然而眼角眉梢的温和尽数消逝得一干二净,唯有神秘莫测的诡异。 -- 第78页 时辰已到,奉于天镜吧。虚元洞上下门人弟子极为崇敬的蓝色道袍大师兄冷冷地笑了起来,他毫不留情地微微抬手,浅浅划出一道术式。 星柱陡然光芒大盛,映在九个人的脸上,泛起可怕的混沌之色,好似有奇异的微光宛如活了一般在皮肤下涌动。 渐渐地,微光毫无顾忌地最终汇聚在每个人手腕上,凝结成一朵艳丽无匹的鸢尾花印记,诡异而又瞩目。 随着鸢尾印记的出现,星光骤然沸腾起来,界镜之上似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受到了某种吸引,原本平静的天幕渐渐泛起无数星点,纷纷扬扬朝裹于苍白青光的九人袭来像是一场盛大的迎接。 那些星点浮近光柱后,眨眼间钻入一张张苍白无神的脸中,悄无声息地,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随之发出一声痛苦的呢喃,紧接着,便在星光中化作一阵白烟,尽数汇入漫天微光中,飘扬朝天镜而去。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的稚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努力朝少年所在方向看过去,再见了,哥哥。 然而,预想中的黑暗并未如期来临,女童大大的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原野上盛开的鸢尾被朔风卷起,纷扬散漫开,青色的花瓣映着破碎的星点,如琉璃般美丽。 时间好似在此刻停滞,空寂无一物的镜之城好似只剩数不尽的星点。 哥哥女童喃喃出声,不敢置信地望着满天光华,不知何时泪水已然盈满她黑白分明的眼睛。 不知用了何种术法,他竟然代替她困于星柱之下,白衣的少年微微阖上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顷刻间,他颓然灰白的脸上露出了安静平和的笑容 要好好活下去呀,妙妙。 然而,在意识即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的笑容僵在了唇边铺天盖地的血色突兀地从四面八方纷涌而来,红光浸没了一切。 好似被封存的记忆突然苏醒了,满目的血红,陡然间,他好似想起了所有。 虚元山上,密云压城。 天色黯淡如墨,风雨呼啸间,闪电的白光一瞬间照亮了偌大的宗门。 到处都是无尽的暗色,绝望的恸哭响在鸢尾盛开的每一处角落。 他抱着怀中早已没了气息的妹妹,身边师兄弟死去的尸体漫出暗红色的血液,粘稠了一地,最终,一切记忆定格在直面袭来的蓝光中。 最后化作星点前的一瞬间,有一滴泪水从少年眼角悄然滑落。 原来,所有人早已死在那个不知名的夏天。 第45章 春花礼 十来岁的女童忽然间哭不出来了, 只是呆呆站在原地,没有哭喊 哥哥没了。 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的手执着地向前伸着,好似依旧等着什么人来抱她, 对着已然消散殆尽的天镜上空,试图看到白衣少年回过头来那抹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 然而,眼前什么也没有 虚空流霜, 星照花野, 好似天幕倾倒而下。 其实是她心里的天坠了 谈何引渡?!终于看明白了这场诡异的献祭过程,扶崖的心里不断有愤怒与寒意层层纷涌而出, 玉华剑寒光微闪, 他低声愤然质问, 以活人来天祭, 这分明是邪术! 呵容玉微微偏头, 微微笑着注视着似是愤怒至极的少年人, 眉目间是一往的平淡温和,掌座有令,莫敢不从。 这视浮生为蝼蚁的无谓模样让扶崖难得沉默了一会儿,唯有执剑的手隐隐有青筋泛起,继而, 他一步踏出了人群。 修为虽被压制, 勉强不过筑基,或许是螳臂当车, 以卵击石。然而今夜,即便是命丧此处,也要拼力将这些活生生的年轻人解救出来 修者有所不为, 自当也有所为! 看到对方沉不住气, 竟然慨然前来, 容玉嘴角扯出一抹莫名的笑意,微不可察般轻嘲一声,他最厌恶仙门中人的一点,便是这般,为了那愚蠢可笑的正义,一切皆可抛去不顾。 他神色一冷,修长的手微微一动,星华倾泻的松林鸢野上,忽而有数不清的人影在夜色下晃动,将浅蓝衣袍的少年围在最中央。 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木然地浮现在时明时暗的星色下,远处天阶灯火遥遥映在这些门人弟子惨白的面容上,微微泛起一层诡异的绯红,然而这昏暗浓郁的阴影却让他们看起来更加诡谲。 适才还生龙活虎地众人此刻看起来却宛如行尸走肉般,身上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吊儿郎当的锦衣小郎君紧紧抿住了唇,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容玉微微摇头,眉眼间隐隐有傲意,子非鱼,焉知他们又何尝不是自愿的呢? 虚元洞的大师兄蓦地顿了顿,继而抬手虚空中轻点了一下宛如驯兽般无声的弟子们,眼神中笑意渐显,你们说是不是呢?我亲爱的师弟们。 灯火摇曳,无人应答。 这般诡异的情形,让在场尚且保有自我意识的人皆是心上一寒。 扶崖沉默不语,只是抬步静静往前,手指微微蜷曲着,握紧了流光凛冽的玉华剑。 看着提剑向自己而来的锦衣少年,容玉歪了歪头,陡然间,轻笑出声,看似朝他而来,其实虚掩之下的步伐却是朝着 -- 第79页 那名女童的方向。 很期待你加入他们的模样。浮于虚空之上的少年仿佛洞察了一切般蓦然笑起来,漫不经心地拂起玉冠之下一缕垂下的墨发,细细摩挲着,贵为仙门之首神意门的座下首徒竟然为我所驱使。 你、你杀了哥哥。忽然间,一道稚嫩的女声打破了沉静,犹是满脸泪痕的女童抬起头,苍白瘦弱的手颤抖着举起长剑,直直指向了最为崇敬的大师兄的方向。 你这孩童竟未受影响,容玉脸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容,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既是兄妹情深,我便成全于你,一并供奉天镜罢。冷冷地,蓝衣少年笑了起来。 一道蓝光陡然凭空出现,悄无声息地直朝女童袭去。 你敢!扶崖大急,足尖一点,却绝望地发现已然赶不及。 蚍蜉撼树。虚空中容玉一声冷哼。 话音甫落,古松郁郁,黑色的影子陡然消失在原地。 一刹那间,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如星辰破空而来,直直斩落在蓝光之上,将其生生劈为两段,消散在虚空中。 只见玄衣飞旋,最终落于女童身旁,静静执剑凝视着浮空上的人影,落星发出冷冷嗡鸣。 谢折玉眼皮轻抬,漠然看向高高在上的少年。 呵容玉眨眨眼睛,歪歪头,术式被挫落,却是弯起了嘴角,既然如此,今日且到此为止吧,待掌座出关之日 话语刚落,蓝雾弥漫,诡异却又温和沉静的少年身影渐渐随之消散在其中。 不过,真不愧是玄天仙山的名门大派呀,且送你们一份薄礼吧。 空无一人的虚空中,却诡异地浮现出一道星柱,竟与适才献祭之时的场景如出一辙,谢折玉和扶崖皆是微微一怔,只见那星柱缓缓地,将尚未回过神的女童全然笼罩在其内,彻底与外界隔绝开来。 引渡 两人同时意识到容玉口中所说的薄礼是什么了 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要他们眼睁睁看着,小女孩作为祭品,奉于天镜中。 光华流转,混杂着斑驳树影投在粉衣稚童的面容上,她颤抖地举着长剑,不管不顾地挥砍着,明知一切皆是无用功,忽而间,她踉跄着倒地,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满是绝望与不甘。 看着星柱内闪动的细碎辉光,少女碧色的衣裙漫开在青色鸢尾上,沈卿轻倚着古松下,黑如点漆的眸中隐隐沉浮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竟会浓烈到如此地步么? 少女娇妍面容上此刻刹那间变得茫然又空寂,眼色逐渐变得恍惚,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竟像是经历过一般。 - 归一宗常年如春,因着宗主沈意喜静,鲜少有人大声吵闹。一时间,偌大宗门,唯有数不尽的芳菲寂寞地盛开在空山明雨中。 潺潺溪水青碧如绿,有肆意的游鱼悠哉地游弋来去,偶尔跃出水面引起圈圈涟漪。 不过十来岁的少年静静地站在师尊的白衣身后,他抬起头,看见了那个孩子。 一个约摸十岁左右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站在一旁,亦仰头看着他。有缤纷落英随风微微摇曳而至,映在她精致的脸上,却皆失了颜色。 他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女孩子,一刹那间,有些微的恍神。 玄衣,这是沈卿,以后便是你的师妹。沈意微微笑着介绍道。 玄衣收敛了眼中打量的神色,飞扬的剑眉下,带着少年人的骄傲和锋芒,微微笑着问候:小师妹。 一边微笑着,他一边伸出手,轻轻抚过女孩头顶柔软如墨的鸦色长发,继而,他拂起长袖,周围陡然掀起一阵微风,席卷而起浮空之中飘飘荡荡的落英,纷纷扬扬在她身旁,绕着女孩肆意飞舞。 春云浮空,飞花稚影。 初次见面,且以春花作礼,赠予师妹吧。 少年一袭玄色衣袍,眉眼间意气飞扬,腰间长剑上青色长穗在风中轻然而起。 再后来,沈意坐化,玄衣暗窥天道引得青空震怒,九十九道紫金神雷直劈而下- 是神罚。 最终,少女踏过血色,缓慢俯下身子,将他的头颅轻轻笼在怀中。 垂死的人微微笑起来,艰难地抬手,试图再次伸手扶上她的发,小他的声音渐渐微不可闻,蓦地,停滞在半空中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 沈卿静静望着因兄长之死而陷入绝望的女童,细风将鸢尾四散吹起,零落漫天的落英好似唤醒了封存已久的记忆。 明明早就死去的人,为何心间还会莫名生起一丝波澜。 眼前的兄妹也是,明明早已是死去多时,却仍留存着如此浓厚热烈的情感。 她微微垂下眼眸,瞳仁深处闪过一丝不解与茫然。 最终,沈卿伸出手,浅浅在虚空之中画了一道术式,纤细如玉的指尖所至之处,风亦静止,随着术式结成,一股看不见的灵意悄然停滞在半空中,最终慢慢汇聚而成一道轻如蝉翼的琉璃光罩,无形透明。 米粒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少女神色微冷,手指轻轻一点,微光流转,直朝笼于女童身周的星柱而去。 -- 第80页 星色灯雨下,一片白茫茫的青白色,间或夹杂着细碎光点隐约自星柱连接向遥不可及的天镜上。 骤然,好似凭空出现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般,生生将两者之间的联系切断,微光轰然散开。 紧接着,一旁的黑衣少年悄无声息地靠近,手腕轻转,落星划出凌厉剑光,带着迅疾怒意直朝星柱而去。 相伴其中的,是另一道如玉般清润的光华,扶崖与谢折玉,竟在这一瞬间,身形达成了同步,玉华剑出,亦朝女童而去。 两道剑气如龙,在与星光相触的一刹那间,虚空之中好似骤然裂开,空气中似有无形的嘶喊,落在古松之后的碧色衣裙少女眼中,是无数死灵在感受到与吃食的联系断掉后,在沸腾挣扎着。 转而,一切尽数消散在凛冽剑光中,只余女童粉衣轻扬在微风拂过的鸢海之中。 少年玄色衣袍拂过虚空,微微一俯身便将她抱起,继而迅疾如电般落在古松之后。 哥哥! 小女孩犹在懵懂中,先是呆滞了片刻,然后微微张了张嘴,惊喜交加的叫出声来。 第46章 风铃动 夜尽天明, 淡淡的流光从界镜上照下来,与长明珠盏的柔光和在一起,映得虚元山光影婆娑。 有风拂过, 带着廊前悬挂的簇簇风铃发出叮铃铃几声清脆响。 小师叔,她在风铃交织的叮当响中,一道声音蓦然响起, 带着少年意气却又有几分迟疑, 要将她送回宗门吗? 没有回答扶崖的话,沈卿抬眸望向廊前。 几簇花墙开得郁郁葱葱, 云蒸霞蔚。那唤作妙妙的女童正半蹲在花树下, 缤纷乱眼的花朵, 映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 晶莹又明亮。 沈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窗棱, 忽而, 细嫩指尖在窗栏上微微一敲,随之一声清吟脆响伴着流光荡去花墙。 平地乍起清风,卷起落英,漫天飞花纷扬在女孩周身,绚丽夺目。 呀孩子忍不住惊喜地脱口叫了出来, 看着满天飞花, 笑弯了眼。这一瞬间,稚童的眼眸中光彩莹莹, 才像个十来岁的女孩。 一旁的锦袍少年瞧见眼前这般景象,笑了起来,露出细白整齐的牙齿, 她应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意识混乱, 将折玉师兄当成兄长,虚元洞又是那般诡异情景。扶崖笑望着言笑晏晏的小女孩,待此间事了,没准师兄会多个小徒弟,也未尝不可能。 还未说完,他转过头去,看着倚在另一旁默不作声的黑衣少年,翘起了嘴角,昨日师兄那一剑,可谓是生死关头救妙妙于水火。哎,若不是她错认师兄为兄长,总爱和师兄于一处,不然的话,入我神意门也是可以的。 话音甫落,方才还在流连花墙的妙妙提裙飞奔进室内,站在沈卿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眼睛里有些怯生生的意味,迟疑着开口,稚声道,姐姐,花。 暗香浮动,夏花灼灼。 少女懒散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诧,有些意外地垂眸看向捧着花怯生生站在她面前的小女孩,她收起了一贯的漫不经心,接过了那朵美得让人窒息的花。 十来岁的女童眼中光芒泛起,也欣喜地笑开来。虽是兄长救下了她,然而在孩童敏锐细腻的直觉下,总想着亲近眼前极为漂亮好似神女下凡的少女。 扶崖有些惊讶,一侧的玄衣少年也侧目望向这边,都在讶异于这小女孩对于沈卿出乎意料的亲近。 沈卿转眸扫过廊前,风铃依旧叮铃脆响,玲珑小巧的铃身看起来皆由千年冷玉烧制而成,其上每一个都细细雕刻着精致的纹路。 一路走来,虚元洞的每一处亭台楼宇挂遍了这种风铃,其上镌刻的宗门独有的道术印记 一缕青穗,浅浅映在千万只风铃身上,随风轻荡。 脑海中似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沈卿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生动可爱的小女孩,眼睛里隐隐有着几分笑意,过来。 看着少女娇艳如花的笑容,妙妙不自觉往前走近了一步,两人近在咫尺。 给你变个更好玩的术法,好不好? 不等她回答,沈卿抬手轻点女孩的眉心,一束碧光眨眼没入她体内,不见踪影。 嘘少女指尖轻轻点在薄唇边,神秘笑着,低头。 妙妙下意识地低头看下去,眼睛骤然睁大 眼前的一切好似梦中不可思议,她的心口之上,竟然悄无声息地开出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继而,来不及出声,女孩视线落在那蝴蝶翩翩白色的翅上瞬间,便昏迷过去。 这好像是织梦蝶扶崖惊呼出声。 沈卿漫不经心地招手,那洁白如雪的梦蝶随之翩然落于她掌心,不错,她识海混乱并非长久之事,在此间事了之前,且将其心神稳住。 她随手掐了个诀,梦蝶旋然消失,顿了顿,沈卿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角的少年,懒洋洋地说道,待虚元事毕,你若是想将其收入门下的话,皆随你便了。 室内憧憧灯火下,谢折玉微微蹙起了眉,苍白修长的手指轻抚住眼,掩去眸中无奈之色,终于忍不住出声,冷冷道,我几时说要收她为徒了? -- 第81页 沈卿撇撇嘴,拍拍手,再度依靠在榻边,百无聊赖地拿起案几之上的茶具把玩着,突然间心里一动,不收不收,不过 少女蓦然起身,走到谢折玉面前,天镜倾泻而下的华光透过窗棂映在她裙裾上精致刺绣的缠枝花纹上,闪烁着明灭的微光,好似古书上记载的蓬莱神女,应是这般模样了吧。 她眉眼间掠过一丝再熟悉不过的狡黠笑意,谢折玉眼神陡然警醒,不知喜怒无常极爱捉弄于人的师尊这般模样,是又要何为。 修行漫漫,玄天仙山数百宗门,不知折玉可有心许之人? 少女无辜地眨了眨眼,眸色清澈似水,嗓音似蜜般甜腻。 作者有话说: 沈小卿:嘻嘻,在雷区反复横跳~ 第47章 已许卿 水深烟浩, 岸生春草,两岸平排树影疏。 折玉。 他停下摇橹的手,循声望去。 阳光澄澈得绿叶翠蔓都似乎几近透明的季节, 少女坐在船首,披着一袭芙蓉衣,染着几分空翠, 漾在曲折水巷里, 细碎流光落在她眼睛里,宛如星河璀璨。 她转过头, 明亮的眼眸中倒映着眉目清朗的他。 不知折玉 她微微顿了顿, 旋即羞涩抬眸:可有心许之人? 少女眼睫微颤, 像是被江南四月春风温柔拂动。 青衣束发的小郎君眸光清亮, 望着她, 如水般的情绪全都漫出来。 卿卿。 他轻声呢喃。 - 鸦雀无声的室内, 水色流光游移着漫进案几之上。 这个问题在扶崖看来有些突兀,但是按捺不住心底那抹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 然而,想起先前万佛塔林内,第九十九层中灵镜一闪而过的凡人少女谢折玉的心魔,扶崖眉头不自觉蹙起, 看向一侧的少年。 他简洁的玄色衣袍似是融入了昏暗光影中, 黑如点漆的眸子正冷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扶崖左手牵上一直在角落默不作声的晚晚,悄无声息地在门前站定, 却又脚步微顿,隐隐有几分犹豫。 他从未见过小师叔这般模样,昔年常有人提起蘅玉道君, 皆言是没心没肺, 无心无情。 继而, 少年转头望向窗前风中铃响,沉冽如霜的眼眸中蓦然间掠过说不出的神色,似是欢欣,又似冷郁,带着这种悲欣交集的神色,谢折玉阖眸,顿了顿,再度睁开。 折玉已有家室。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冷淡的嗓音中仿佛压住了什么翻涌而出的东西。 在扶崖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少年眸中冷凉,修长苍白的手指紧紧握着怀中那缕破旧的荷包,好似如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浮木。 扶崖不敢再做停留,一手拉过犹在原地不动的小医女和一脸懵懂的女童,一溜烟儿就不见了人影。 因而也未得见,原本好整以暇的少女微微睁大了双眼,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神情阴戾的玄衣人影。 此刻星色如水,长明灯火,岑寂无声的室内唯有两道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你竟已成亲了? 沈卿佯装不知,状似好奇地探头问道,她随着谢折玉的眸光望向窗外,却只见几树花墙寥寥。 未听得他回答,少女将手支于光洁如玉的下巴上,似是闲谈般再度懒洋洋出声,怎地不见你的心上人呀,难不成? 她撇撇嘴,定是你想追求长生不老,独自一人来寻仙,将她给抛弃了! 话音未落,却见骤然间,适才还眼神似悲似喜的少年陡然转眸,阴戾冰冷直直地盯着她。 师尊慎言。他冷下脸,寒声道。 沈卿抬眸,他一双黑瞳,漆漆撞入她的眼,是深不见底的黑。 少年面如冠玉,狭长的凤眼微微上翘,透着若有若无的冷嘲,想来蘅玉道君修为高深,尊为三界至强,又怎会知晓红尘凡事。 沈卿眨眨眼,不以为然地说道:才不是,本座全都知道!更知道的是,尤其是像你这般的! 离得近了,一股清清浅浅的桃花香气盈满鼻尖,少女细密卷长的眼睫扑闪颤动,淡色薄唇翕动间,却吐出的是凉薄稚气之语。 她故意拉长了音,猛然凑近他耳畔,低如娇喃的吐息声灼进他的心间,少年冷白如冰的颈间不自觉地泛起薄红。 像你这般的小仙君,以后实力高强了,必然要拈花惹草,身边莺莺燕燕,心里还揣着个白月光! 她笑得恶劣,好似认准了以后他必然会那般模样。 谢折玉蹙眉,闭上眼再度张开,沉沉吐出口气,心想着不与她计较,然而最终还是薄唇动了动,面无表情说:为何会这般想? 沈卿瞧他不信,袖间一道流光,拽着他衣袖使得眼前人被迫倾向自己身边。 她伸出纤白细腻的指尖,理直气壮指着浮在半空中还在哗哗翻页的话本子: 喏,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话毕,少女转眸,略带鄙夷地看谢折玉一眼出来混这么久,竟连近日最流行的风向标也不知道! 谢折玉顺着她莹润指尖看过去,只觉得额角青筋跳了跳 -- 第82页 上面赫然印着几个大字,《兵王重生之制霸修真界》! 不知道她一整天都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少年气极反笑,眼眸中适才的悲喜之色已经全然消散,唯有暗沉沉的冷,他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声音,一字一顿说道,我去查线索。 旋即,几个起落衣袍翻飞,瞬息间,已然消失在视野中。 第48章 青穗团 明珠夜火, 满室岑寂,落针可闻。 远去之人的玄色衣角尽数消失在暗色中,碧衣墨发的少女静静地倚着一方白玉榻, 抬头望着镂花窗外的阑珊灯火。 晚风吹起了她发畔的丝绦,青丝漫舞间,少女的眼神虽然依旧明澈, 瞳仁深处却带了微微的茫然不解之意。 沈卿垂眸, 清浅的目光看似落在指尖紧握的话本之上,看着看着, 眸中忽然腾起淡淡的烟雾。 人间三载, 弹指一瞬。 对于玄天仙山的蘅玉道君来说, 不过是飘渺云烟, 幻梦一场。 少女闭上了眼, 微微蹙眉。 她竟不知, 谢折玉会将那段过往这般珍重于心上 方才的模样,就好似执念极深,生了心魔般。 半晌,夜华如水,碧衣少女再度睁开双眼, 眸中神色淡淡, 如豆珠光映在她眼中微微摇曳,幻化出青影万千 大道至上, 往事不过花谢,枯荣之间尽成烟。 - 翌日,宗门内人声鼎沸, 半空中飞剑流光不尽其数, 寻常如往日模样。 谢折玉一个人静静倚在廊前花树下。 他似乎早已习惯这般孤身独处的模样。 而生性恣意的扶崖早已带着那女童在院中玩开了, 嘻嘻哈哈地玩闹着。 妙妙看起来早已不再惧怕他们,反而与那神采飞扬的锦衣少年相处得极好。一旁的小医女也浅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就在刹那间,玩疯了的扶崖笑嘻嘻地看了安静的少女一眼,骤然间一个起落,竟施了个术法将两个女孩一起托举在玉华剑之上。 剑光肆意飞扬,腾空驾雾,女孩们惊声尖叫,却又乐在其中。 青穗团子!新鲜的刚出炉的青穗团子!虚元洞最为繁华热闹的长街上,人来人往,一个瘦小的老头正蹲在一旁角落中,守着一篮子糕点,用嘶哑的声音时不时叫卖着:虚元洞独有的青穗团子! 许是清晨,行人匆匆,门人弟子着急进山寻鸢兽,他在那里蹲了将近许久,还是没有几个人过问。 青穗? 正行在长街上百无聊赖的少女,蓦地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微光。 虽然明知此地有异常,谢折玉与扶崖几人却一时半会理不出几分头绪,因而便一并来到长街之上,人流如织,到处是来往叫卖的小摊小贩,看起来和凡间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如意楼进出匆匆的修士们依旧是满面疲惫与欣喜。 沈卿掠了一下鬓边的发丝,止住脚步,伸手拽住谢折玉的衣袖,她吸了吸鼻子,好香呀。 扶崖接过身侧晚晚手里的小篮子,挎在腰间,很是自若。而被他夺了篮子的小医女却不甚自在的微微红了耳根。 少年玉扇一展,兴奋得亦连声附和道:不错不错,看起来应是虚元洞独有的产物,想必外面买不到。 说话间,几人围至摊前,奇怪的是,原本人流如织比肩接踵的人群不自觉地绕开了他们,无形中泾渭分明般。 老板,这怎么卖的?正在老头愁眉不展之际,周围蓦地暗了下来,有人问道。 老者微微有些讶异地抬头,发现四周的人忽然都避而远之,立于他摊前的是几个少年仙君,个个样貌精致不似常人。最中间站着的是个碧裙少女,发髻高束,如珠似玉的面容上挂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快眯成一条线的眼缝不着痕迹地快速打量过一遍,又扫过四周 在此地的皆为虚元洞门人弟子,眼前这五位却是,除了那名女童,周身都散发着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非常气息,也难怪其他人不愿靠近。 一块镜石。他微眯了眼答道。 正准备付钱的扶崖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讪笑着收回了掏兜的手,装出很洒脱的样子,扯了扯嘴角:灵石可以吗? 此言一出,原本颓丧年衰的老者转瞬间表情似是十分古怪,艰涩的嗓音犹如吹风箱般:诸位非本宗之人吧。 老者的话语虽然很温和,但是谢折玉瞬地抬眸紧盯住这个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身侧微微发出铮的一声响落星弹出剑鞘的声音便是如此。 那老者只作不知,微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虚元洞鲜少有外人进出,几位应是近十年来,老朽见过的唯二外人了。 玄衣少年听得此言,剑眉一扬,神色便是一冷,这老者一眼看破他们是外来者,想必自然也有识破他们修为被压制这一事实的可能,修长苍白的手指紧紧按在落星剑柄上,伴着明月珠光闪动。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他看见碧裙少女松开了拽着他衣袖的手,笑盈盈地看向了老者,带着几分天真之色:近十年方得见我们,那便也是缘。 看在如此有缘的份上,不若十块上品灵石,且换你那青穗团子,如何? -- 第83页 她一脸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 老道浑浊的双眼中转瞬闪过一丝精明,继而捋了把邋遢的长胡子,粗声粗气地开口道:二十块。 沈卿笑吟吟地偏头微微扬眉,扶崖心领神会地转手抛出一袋灵石,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继而平稳地落在了老道手里。 给,全部的青穗团都在这儿了。 老头接了灵石,先掂了掂重量,语气和缓了几分,嘟嘟囔囔说道:你们可是得了大便宜了哟。 扶崖一手接过,连声称是,笑嘻嘻得看着沈卿几人,既是如此难得之物,小师叔,咱们现在就食了它吧!。 谢折玉微微蹙眉,意欲开口阻拦,他总觉得那老道和这所谓的青穗团子处处都透着几分诡异之处。 好呀。 没想到少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一人一枚,正好五个。 天镜流光映下,那青如碧玉的团子晶莹剔透,模样看起来令人食指大动,扶崖看着两指之间的糕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奇怪,他虽爱珍馐,却也从未因着某种美食悸动到这般程度。 没想到入口也是宛如仙露入腹般,通身舒畅,却又如火般灼热,竟似要一路烧至识海般。 沈卿有些无聊地四处观望,漫不经心地将目光从眼前人身上一一扫过。 骤然间,数道浅碧色光芒自少女指尖袭出,直点谢折玉等人胸前往上三寸之处,一瞬下,那丝要燃尽神识的灼热之感在意春风的轻抚之下,尽数消散。 此物有异常?! 扶崖惊呼。 那是自然。 沈卿瞧见几人都没事了,懒洋洋答道。 那为何小师叔还? 锦衣少年敢怒不敢言。 沈卿哼了一声,眸光好似不经意般落在一旁的粉衣女童身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笑意:妙妙,方才那青穗团子好不好吃呀? 卿姐姐,刚刚我就想说了,但是没能插进去话。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歪了歪头,双螺髻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不解出声:那青穗团子吃起来不仅没有味道,嚼起来还非常硬,我们从来不吃这个的,甚至可以说是讨厌。 说罢,妙妙转眸望向谢折玉,眉头微微皱起,没想到这次哥哥也吃了,但是哥哥不是最讨厌青穗团子的吗? 什么?! 扶崖大惊。 这个东西,你们吃起来没有味道吗? 天阶两侧的夜明珠盏映着高空投下的流光,明明灭灭,尽数照在女童稚气苍白的脸上。 是啊,扶崖哥哥。 她一点一点的转过头颅,动作拖沓而缓慢,孩童般幼小的脖颈随着她的动作渐渐发出嘎吱嘎吱的艰涩声响。 第49章 活死人 想来这虚元洞上下门人弟子, 漫山鸢尾开得正盛,谢折玉用剑柄将拦在行路前的花草尽数拨开,旋即缓缓拿出了一盏兔子灯纸扎的白色小兔子, 惟妙惟肖,是前日里妙妙亲手扎来赠予他的,少年黑如沉渊的眸光落在其上, 没有一丝光亮, 都是如妙妙那般的活死人了罢。 他没有顾及同样眉头紧蹙的扶崖惊讶询问的目光,默不作声地俯下身, 那盏玉雪可爱的兔子灯飘然自掌心滑落, 朱笔点缀出来的小兔子红红的双眼, 似是映着他苍白冷峻的侧脸。 蓦然间, 出自女童之手的玲珑兔子灯甫一落地, 沾染进漫山鸢尾中时, 白纸上忽然泛起青色焰火,眨眼间即将把其吞噬殆尽。 他凝视着眼前腾空而起的青色火焰,忽然看着即将消散成灰烬的纸灯,冷然说道:活死人身上有阵符压制,他们身边之物沾染尽那股气息, 却无阵符压制。 而鸢尾又像是他们的天克之物, 扶崖怔了怔,略带艰涩的开口道:没得阵符压制之物一碰鸢尾, 自然要被吞噬殆尽。 谢折玉点头,却没有说话,他抬起手, 在山野凉风下浅浅护住那即将消散的纸灯, 红通通的兔子眼似要滴出泪来, 在灼灼青焰与烈烈冷风中犹在挣扎着,摇曳着,不肯就此散去。 良久,一切归于平静,他看着不远处自顾自在花丛中玩耍的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伴着山风漫来,应和进亭台楼宇间的无数风铃响中,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虚元洞应是没有一个活人了。 此地沉于深湖之下,已然不通于三界。那幕后之人设下所谓的天之境,又以三千修士活灵生祭。 忽然间好似窒息了般,扶崖想象着明明白日里还活蹦乱跳的门人弟子们,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尽数死去,忽然感觉犹如梦魇缠身般的冰冷窒息,似潮水漫来将他吞没。 往日神采飞扬的锦衣少年咬紧了牙关,长长吸了口气,哑声道:无论其欲何为,必当尽诛之! 哥哥! 不远处斜坡上的小女孩粉衣墨发,高高地扬起了手中的花束,欣喜地笑望过来。 扶崖只觉得泪似要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他的手在袖中握紧了玉华剑,筋骨泛白,极力压制着心中翻涌不停的情绪。 许久,他眼睛泛红,转头望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碧衣少女,小师叔,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竟连孩子也不放过! -- 第84页 沈卿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花海中的稚气女童,以及御剑流光中忙碌搜捕鸢兽的少年弟子们,那双漂亮得宛如晨星的眼眸中深处是宛如神祗般无悲无喜的漠然。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修仙一途,弱肉强食。 少女唇角沁出几分如蜜样清甜的笑意,说出来的话语却如三月春风拂面,冷如薄刃。 谢折玉略微一怔,回头看她,却只见得少女如珠似玉的面容上冷漠尖锐的神色一闪而过,再度细看,却依旧是那般巧笑倩兮的娇娇模样。 仙门正道,自有原则在心,怎可与邪魔歪道之流混为一谈! 沉默寡言地玄衣少年蓦地冷笑起来,提起妖魔,他狭长微微上挑的眼尾泛起决绝冷戾的光芒,拇指微弹,只听得一声轻叮,是落星即将出鞘的声音,他遥遥抬眸望着天穹,深不可测的天之镜上薄光流动,宛如深渊妖魔巨影般可怖,冷冷道,折玉此生,只愿诛尽三界妖鬼。 哪怕是玉石俱焚! 他冷笑着,嘴角勾起的笑意中好似有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意味,连着眉目之间的冷峻之色,竟宛如地狱阿修罗。 立于鸢尾花海之中的碧衣少女微微有些诧异,她鲜少见谢折玉有这般外露的情绪,平日里多是冷心冷情的阴鸷模样。 玄天仙山九宗至同,自是皆以斩除妖鬼为己任的。 万年来最为年轻的归一宗主纤细白嫩的手指微微抚过手中的桃花玉骨扇,笑吟吟地说道,然而长睫轻掩之下,笑意未尽眼底。没想到谢折玉竟对魔道恨之入骨,思来想去,唯有一个原因了。 不过,本座修为被压制得很,竟连筑基都未至。少女抚扇轻笑起来,娇弱的眼睛中促狭的微光一闪而过,只剩千万星辰盈满她笑意盈盈的眸,除妖一事,只能仰仗折玉与扶崖了呀。 谢折玉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青色花海中临风娇笑的碧衣少女这一瞬间,没了那至高无上的修为,她眉眼间的神色尽是澄澈似水暖意,好似一汪江南春水。 哥哥哥?!蓦然间,静谧的气氛忽然被打破,一道脆生生的孩童声音响起。 谢折玉眼神一冷,悄无声息地与扶崖对视了一眼,无他,妙妙口中的哥哥,分明此刻叫得不是他们二人,反而是 竟好似看见了什么人在前方般,粉色的衣裙肆意飞扬在山风中,女童银铃般得笑声逐渐追寻着远去。 两名性情截然相反的少年不约而同间竟同时变了脸色。 扶崖率先一拂袖,沿着花丛追了过去,其余人随后。 奇怪得是,沿着踏过满地鸢尾的痕迹一路寻去,竟还未见到妙妙的身影。不过是名十岁幼童,脚力必然比不得他们,扶崖已然有些沉不住气,开始有几分焦躁。虽然妙妙是活死人的事实已经得到了佐证,但是这素来打马肆意的少年已经打从心里把她当成亲妹妹般。 幸好有沈卿在后面缀着,他亦不好发作,只是竭尽所能远望寻找。 不觉间,已经走过了漫山鸢尾花海,应是到了尽头,密密麻麻地青色花簇渐渐稀少,只剩几枝零落在地。 然而,花海的尽头,却是一处绝壁。 扶崖行在前面,脚步戛然而止,他睁大了双眼,不由自主地囤咽了一下,缓慢地转过脖子,小小师叔! 沈卿抬眸望去,微微变了脸色。 绝壁犹如利器横天齐斩而下,横断面切得整整齐齐,其下则是凹出一片空谷之地,细看之下,茫茫寒意自下而上滚滚袭来。 而深谷之上 扶崖张大嘴,目瞪口呆地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好似整个宗门弟子全在此地般。 一股奇异的吟诵之声伴着呼啸山风渗出深谷,好似万人低吟,这梦幻般的呓语仿佛带着奇异的力量,似要直直渗进人的识海深处。 诡异如波般的呓语,如浪涛般肆意荡开来,通过空荡荡的山谷,拍击在两边陡峭的崖壁之上,重叠成更为深沉广漠的低诵声。 此刻的天镜异常明亮,其上浮动的流光似与呓语达成了某种一致,随着低诵声有节奏地翻涌着薄光。 他们垂眸远望,入目是一片天蓝色的海洋。 无数身着天蓝色道袍的虚元洞弟子皆虔诚匍匐在地上,数不清的蓝重重叠叠映在一起,掩去深谷之中的墨绿松林,入目唯有诡异至极的蓝。 他们云集在一处,不断地俯下头颅,贴近地面,潮水般的呓语无声自动,从每个人的口中发出,从而汇成洪流,席卷一切。 妙妙也正在其中。 扶崖微微吸了口气,眼前的一切太过诡异,他的脸色有点发白,他们这是,又要弄那个所谓的天祭了吗? 恐怕不是。谢折玉看着深谷之上匍匐在地的弟子们,一众蓝里面那抹粉色显得极为耀眼,沉冽如霜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七日之期已到。 小扶崖,这般阵仗,可不是寻常的天祭。山风拂过,青色花瓣随之轻荡而起,沈卿漫不经心地提醒道。 她的目光落在粉衣女童上,眼中划过不忍之色,随之呓语逐渐念诵过程中,那些门人弟子肉眼可见地,躯体逐渐走向僵化,这样下去,就和活尸再无半分区别。 -- 第85页 她不再说话,却是微微动了动蜷在衣袖中的手指,一道淡薄如丝的碧光眨眼间疾射而出,穿过茫茫深雾,没入几近丧失神智的女童体内。 紧接着,令扶崖不敢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那看起来已经被天祭仪式彻底吞没神智的女童,一瞬间竟高高地扬起了头颅,直直地望向他们这边的方向,在匍匐在地的人群中显得尤为瞩目。 锦衣少年的眼中蓦地泛起几分潮意,清晨临出门前他亲手给小姑娘认真扎的发髻,双螺髻下垂落的丝绦还在冷风中轻轻晃荡着。 小女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不复之前混沌之色,反而是一片清明,安静地与深谷之上的人对望着,慢慢地,她缓缓张开了口,一字一句地无声说道, 快跑! 继而,她用一种似哭死笑般的神情,犹如解脱般望着沈卿,谢谢你,姐姐。 自从进入十万山以来一直处变不惊,自认为一切皆在掌控之中的蘅玉道君骤然间苍白了脸色,她陡然间明白了那女童这种神情的含义她是想死了,并未如行尸走肉般活着,而是真真切切地死去,她是感谢当初天祭下把她从容玉手中救下,感谢在人生最后的时光赋予她难得的清醒。 少女眉梢忽然一跳,微微拧起了眉头,顾不得掩饰修为压制,手指闪电般地屈起,袖中碧光掠出,直直地卷起那个淹没在人海中的小女孩,欲将其带回身边。 蘅玉道君纵其一身恣意妄为,却极恨欺辱妇孺幼小之辈。 她本以为一切皆在可控之中,却没想到妙妙存了必死之意。 碧光卷在女童身上的一瞬间,她忽然仰起了脸,逆着薄光看过来,盯着沈卿的眼睛,蓦地,嘴角绽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忽而一手推开了如丝碧光。 如同飞蛾扑火般,她举手了瘦骨嶙峋布满伤痕的双手,悬在头顶,喃喃道:神降之下,永奉天镜。 只是转眼间,星柱坠落,迎接归客。 女童的身形逐渐在愈升愈高的星光中缓慢消散,黑白分明的眼里神色涣散开来,脸上却绽放出一抹欢喜的笑意,只余孩童的天真之色,她下意识地喃喃着, 哥哥,妙妙来陪你了。 随着光点弥散,小女孩的脸渐渐变得透明,她的语气逐渐枯萎,只剩下无边的呓语伴着青色的鸢尾在风中旋舞。 我我才不要再当他的傀儡。 姐姐,他快要出来了你们,你们一定要小心 在意春风之下,神智恢复清醒的一瞬间,她想起了过去的所有。 十岁的妙妙,早就死在了那个血色的夏天。 第50章 请鸢灵 妙妙的献祭许是满足了高天之上的悬镜。 此时, 遥远广袤的天之境上流光皎皎,明灭如涛。 深谷之中的浓雾愈加弥漫厚重,隐隐有不详的气息在暗中蛰伏着。 扶崖也感受到了诡谲异常的气氛, 没有说话,而是默默与谢折玉对视一眼,两人的神色都有些肃然。 身后的两名少女, 一个修为被压制, 一个只懂医术,可以说皆是手无缚鸡之力。 此刻, 他们的心里, 渐渐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忽然间, 万人聚集的深谷之中骤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好似从地底传来, 又像天镜坠落, 一瞬间有无数星光落影自广袤之上陡然急坠而下,数不清的星点汇聚在一起,绚烂的光芒映照得人简直要睁不开眼睛。 原来是化身信徒的门人弟子们,不断的吟诵低喃声下,一股气势磅礴的浅蓝色光柱自深谷冲天而起, 似要与半空中缀下的星光汇集。 像是某种古老的接引仪式。 只听得弟子们宛如行尸走肉般, 唯有口舌在不停地翕动着,所有人皆匍匐在地, 头颅高高扬起,又深深地撞击下去,仿佛不惧生死, 每个人额头上渐渐渗出暗红色, 脸上却是无尽的狂热, 恭迎掌座! 在逐渐盘旋而起的蓝色光柱映照下,感应到天之境中冥冥下的存在似有松动的迹象,弟子们陡然间气势大盛,所有人再度虔诚地匍匐在地。 谢折玉亦感受到虚空中那不可名状之物的存在,不由得微微蹙紧了眉,手指紧紧地握紧落星,整个人蓄势待发。 蓦地,扶崖忍不住脱口惊呼,有惊慌和震惊的神色同时闪过少年明朗的眼睛。 风扶草长鸢尾散,山倒星影泄银河。 这一幕恍恍然不似寻常之景的画面倒映在每个人的眼眸中,深沉地宛如要窒息。 圣镜赐福于你们,我虔诚的子民虚空上的漫天光点中,不疾不徐地响起一道苍老枯朽的声音,缥缈在浮空中,轻轻然回荡在深谷之中。使得原本低沉的声音竟然一时间辨不清方位,近乎癫狂的弟子们宛如接到九天圣谕,每个人都只觉得掌座似是在与自己对话。 天镜悬下的星河间,一个微微佝偻着脊背的人影脚踏明灭光影,缓缓地从虚空中走出。 是、竟然是他! 陡然间看清了星光中的人,长须低垂,苍老的身躯裹在空荡荡的靛青色八卦道袍里,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浑浊不清的眼神淡淡地一扫而过正是那日在天街上卖青穗团子的破败老者。 电光火石间,扶崖已然想明白了此间关窍,那所谓的青穗团子,分明就是为他们几人准备的,说不定,其中下了什么印记也未尝不可能。 -- 第86页 而还未待他做过多反应,远处的老者虚元洞掌座,微微低下头颅,口舌间轻轻翕动,不断有低声咒语自他口中而出。 眨眼间,无数星点四散开来,直直地朝悬崖之上的四人纷涌而去。 随之,他们身上也应和着老者的诡异术法,渐渐析出了时明时暗的青色微光。 果然那青穗团有鬼! 来不及在做反应,骤然间那可怖的星点已然纷至眼前,扶崖腾空而起,玉华剑在虚空中迅疾划出几道剑影,却是直朝身后而去,温润如玉的光影将沈卿与晚晚牢牢地保护在原地,隔绝于星芒之外。 然而他身子还在半空中,已然来不及回身应对那纷至沓来的夺命星光,转头骇然间,只来得及伸手横剑挡于身前,做好了生生受下这一击的准备,却看到了无数道截然不同于天镜星芒的光影携万钧之力凌厉划破虚空。 是落星! 冷如碎星的剑光如闪电般一掠而过,扶崖只觉得那让人胆寒的锋芒似也要将他贯穿殆尽般,一瞬间苍白了脸。 却只听得一声清吟,冷色剑影犹如浪涛般席卷而起转瞬间,他眼前的张牙舞爪纷涌而来的星点尽数粉碎! 谢折玉稳稳地落在一望无际的鸢尾花丛中,玄色的衣袖在凉风中飘拂着,苍白修长的手指紧握着隐隐泛着寒光的落星,正眉眼冷冽地望着虚空之上的人影。 少年的锦衣被锋利的剑气割裂掉一角,只觉得惊魂未定,正欲出声,却在看见深谷之中的场景时,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深不见底的浓雾中,无数浅蓝色人影纷纷直立而起,所有人的目光已然从他们畏为神明的掌座身上移开,全部都以一个整齐划一的弧度高高仰着,紧紧地盯着悬崖之上的四人,目光不复之前混沌无神,反而明亮又狂热,却看得人极其不舒服。 数不清的人,以一模一样的姿势,就这样直直注视着他们,饶是在神意门见惯了妖鬼的扶崖,也平白渗出一身寒意。 不错,不错。纷飞的星点中,看似垂垂老矣不堪一击的虚元洞掌座遥遥立在虚空之中,诡笑着连道几声不错。 贪婪的目光从那双眯成一道缝隙的布满褶皱的脸上精准地落在谢折玉身上,老者舔了舔干瘪紫青的嘴唇。 继而,他竟不再望着他们,无情地看向追随于他深谷之中的数万弟子,忽然,老者枯如树皮的脸上扯出一抹冷漠的笑意,底下无数虔诚站立听命于他的门人弟子们,在他眼中,好似蝼蚁般轻贱。 皈依圣镜吧! 手指微微刻划着什么,虚元洞高高在上的掌座冷冷地笑起来,眼里有说不尽的阴沉与冷厉,他枯朽的双手合十,陡然间,一朵由无数星光汇集而成的巨大青色鸢尾花缓缓在虚空中凸显出来。 十年了,我等这一日已经十年了! 看着青色鸢尾的逐渐显形,老者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以道术修士生魂为基,虚元洞十万大山为障,我终其一生心血炼制而出的十方诸天阵,如何? 暗沉星光压在虚元山上,茫茫间天青地苍,入目皆是风雨飘摇。 不知念动了什么术语,那硕大无比横空而立的鸢尾花蓦地四散出青色的光芒,一缕一缕的轻飘飘落下,却好似蕴含着无尽杀机。 我的乖徒们,皈依吧。 伴着老者口中的诡异低语,深谷中的浓雾如同波涛般波动翻涌着,逐渐四散开,露出了虔诚立于谷中的无数门人弟子。 他们好像知晓即将迎接的命运是什么,每个人都一脸平静,静默地站在那里,雾沉沉的眼睛中似乎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为圣镜奉上一切,是他们的荣光。 忽然间,青色光芒陡然大盛,千丝万缕的光芒犹如实质般从虚空倾斜而下,尽数坠入谷中。 谢折玉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依然没有拔剑,只是静静地远望着山谷中发生的一切。 在数不尽的青色光点里,谢折玉只能隐约看见有无数光纤纷纷缠绕在那些静默矗立的少年弟子身上,轻轻一绕,眨眼间,原本还熙熙攘攘的谷间,依然空无一人,只余下数不清的似乎是吞噬圆满后懒洋洋的青色光芒,慢悠悠地轻荡回虚空之上。 再随之仔细看去,浓雾散去,深谷之中已然空荡无声。 呵。看着将万千门人弟子吸食殆尽后光芒大盛的青色鸢尾,老者的脸上泛起了一阵诡异几近疯狂的笑意,什么镜石,什么鸢兽!不过是骗那群走尸积攒青鸢供奉天镜的手段罢了! 而现在么。 几乎癫狂的虚元洞掌座蓦然间冷静下来,冷冷地盯着谢折玉他们,鸢灵既成,只需天生仙骨为炼,我的十方诸天阵将会覆及三界。 到那时,呵,一切尽在我手。 然而奇怪的是,老者只是静静地浮在虚空中,没有什么动作。 眼前方才还热闹万分的深谷,眨眼间却被吞噬殆尽,沈卿微微蹙眉,神思逐渐恍惚,那幕后之人的心远比她设想的还要冷漠,虚元洞作为九宗之一,虽近百年实力略有下滑,却也是玄天仙山数一数二的宗门,他竟能作出此等灭门之举。 正在她尚未回神时,却听见扶崖惊厉的一声呐喊:小师叔! -- 第87页 她骤然抬头,只觉得眼前一片诡异的青,空气中腥臭不可闻浓郁的腥味简直让人无法鼻吸。 刹那间,那朵巨大无比的鸢尾花已化作鸢灵,铺天盖地地朝沈卿袭来,在外人眼中,少女单薄的身形已然尽数被那周身充斥着腐烂腥臭味的鸢灵吞没。 浮于虚空中的老者眼中微微透出几分疑惑之色,为何鸢灵却是放着那天生仙骨不去,而是直奔那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不过仅仅思索片刻,他神色再度放松,鸢灵乃三界至凶之灵,承上古九尾一缕神魂,纵观玄天仙山上下,怕是唯有那蘅玉道君出手,方能制服。 然而,虚元洞掌座捋了捋长胡一瞥,眯眼想道,那蘅玉道君传言中行踪莫辩,又怎会来此地,无非几个修为被压制的小毛孩罢了。 却是那无形的鸢灵飞扑而至的同时,玄衣微动。 谢折玉已经拔剑而至。 冷如薄星的剑光带着凌厉无匹的杀意,破开虚空,转瞬即至。 千钧一发之时,少年玄色衣袍恍然间自沈卿眼前翩然而过,紧接着,他伸手一点,落星剑光随之划出,封住鸢灵来路,却是瞬间将好似还未反应过来的碧衣少女尽力推开。 对上此等妖邪,电光火石间,一封一推,已是用尽了谢折玉巅峰之力。 沈卿被方才那一点,已然退至安全之处,她抬眼看去。 岑寂无声的悬崖之上,那鸢灵一击即狡猾地蛰伏在无边鸢尾花海中,静静等待着下一次致命攻击。 而她眼前,玄衣冷冽如风,少年正背对着她,横剑于身前 有暗色的血不断地从他肩上涌出来。 作者有话说: 虚元洞掌座得意的笑:我这鸢灵三界中唯有蘅玉道君能破之。 此时一只可爱的沈小卿忽然出现:老头,你找我? 第51章 鸢之毒 穹顶之上的天之镜好似毫无所觉, 依旧安静地流淌着神秘的星光。 数不清的星点如萤火般肆意飞舞,映照着少女一头鸦色长发,偶有几缕发丝随着冷风摇曳共舞在花海上。 碧衣墨发的少女, 静静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切,她的手拢于袖内,不自觉地因着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已然从反派系统处得知, 男主虚元洞之行, 自是会受一次伤。 然而当这如天方夜谭般的预言再次得到印证的时候,即便是如蘅玉道君这般三界至强的存在, 在这一瞬间, 她疲惫地抬头遥遥望着流光四溢的天镜, 眸光深深地穿过那面广袤无垠的镜子, 直直地看进背后无边深邃中。 天道之怒, 业火燃于世间。天命选中之人, 直至终章,明珠湮尘,桂冠三神。 沈卿想起许久之前,那机械冰冷的反派系统曾在无意间透露出的结局,彼时, 在识海中一闪而过的话本, 其上镌刻的字字句句如天书般冰冷神秘。 你到底想要什么?还是就想证明这所谓的宿命论?她轻声喃喃。 不过 适才还娇如薄花的少女蓦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电般落在谢折玉身上, 他玄色衣袍上织着繁复低敛的金纹,在流光映照下,隐约发着幽幽暗光。 沈卿低眉微微冷笑 宿命? 倘若有其他人在场, 定会发现一向娇软任性的掌座竟然在刹那间, 极其肖似平日里冷漠阴戾的那少年。 流光如焰, 映在少女鸦色如瀑的发髻间,长睫轻敛,她嘴角扯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谁也没有资格安排本座宿命。 - 你受伤了。 少女微微歪了头,天真又无辜的神色浮现在她皎白如玉的面容上,看起来像是坠落凡尘的小神女。 那人却只是微微颤了下,未作应答。 此时扶崖亦疾掠而来,与谢折玉靠背而立,神色警惕地握紧玉华,仔细观察着四周诡谲无形的暗色,试图追寻着那若有若无的腥臭之气,分辨出它的方位。 陡然间,暗风袭来。 西南! 沈卿冷不丁地出声提醒道。 随声而至的是一股腥臭无比的劲风,带得周边空气都隐隐泛起破空声。 来了! 然而,方才还站在原地不动的两名少年,几乎同时间消失在星影下。 玄衣与锦袍极其同步地如闪电般陡然出现在西南处腥味最浓的地方两侧,不等鸢灵显形。 两人仿佛配合多年的默契搭档般,同时出剑骤然间,碎星与珠华两道凌厉无匹的剑意迅疾如电般直扑一处去! 不同于往常的数道剑光,落星与玉华,各自蕴含全力的一击即中,陡然间又消散。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医女微微惊呼一声,却又反应过来此地不合时宜,瞬间又抬手捂紧了唇,只是努力睁大着眼睛,试图看清方才发生了什么。 然而,鸦雀无声的流光星影下,落针可闻。 此时,晚晚才看清楚,在不远处甫落地站稳的少年身上,两柄泛着冷意寒光的绝世神兵上,如锋般薄利的剑身隐隐间不断有青色的血液,一滴滴缓缓坠落。 咳 虚空之上的须眉老者蓦然间也猛咳出声,随之一滩青色血液自他嘴角涌出。 不不可能!不过是筑基期的蝼蚁罢了! -- 第88页 虚元洞高高在上的掌座微微眯着的浑浊双眼陡然睁开,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然而,随着一声轻微的破裂声响,他身周护体星光好似皲裂开些微细细如蛛网般的裂痕。 适才剑影坠落的西南相反方向,陡然间空气渐渐析出一圈涟漪 一道周身覆满青色火焰的模糊不清的影子缓缓自虚空涟漪中浮现出来,原本完整葳蕤盛开的鸢尾花瓣好似凭空被剑气平整自中间切断,只剩下半块花身,在尖叫中不断挣扎。 而适才谢折玉与扶崖两人联手斩落的西南处,被剑气凌虐而过的残落鸢尾花丛中,半截硕大无比的花灵静静地四下散落在犹自盛开的花海中。 因受了玄天仙山年轻一辈中最为杰出的两名少年天才全力之下的联手一击,那原本凶恶无比的鸢灵似是受到了重创,不断有青灰色的血液自伤口断面处溢出,滴答滴答地落在同样颜色的花丛中。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陡然间它原本略微有些暗淡的青芒蓦地星光大盛,方圆数百尺内的星光纷纷像是受到吸引般,极为迅速地以它为中间汇聚而去。 似是愉悦又痛苦,它宛如有神智般低低发出一声怨毒至极的尖锐叫声。 一瞬间,凶气骤盛,无数花瓣堆积而成的极为硕大的诡异眼珠却在突然间转头死死盯住浅浅浮于虚空中的老者 它的主人。 玄衣与锦袍依旧背靠在一起,紧紧地盯着看似要垂死一击的鸢灵。 因而自然也未注意到,一旁静静待在虬扎古松下,自踏入虚元境内就一直乖巧温柔的哑女晚晚,在所有人都没能看见的暗郁松影中。 在鸢灵受伤甫一出现的刹那,羸弱娇笑的医女似是不受控制般,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嘴角,隐隐有一丝银色水光闪过她淡色薄唇。 呵,筑基期?蝼蚁? 锦衣少年明朗的眉眼间浮现出往日惯有的戏谑笑意,他一双潋滟桃花眼中盈满了少年意气飞扬的傲意。 你可听好了。 骤然间,玉华剑与他心意相通,亦是应和着发出低低清吟,瞬息间横空于虚浮中,如珠似玉的温润光华刹那间将薄如蝉翼的剑身吞没。 俄顷,珠华散去,束发高冠的少年锦衣墨色织就的缠金枝纹路乍放出凌厉如刀的光华。 他微微低着头,几缕墨发散落下来,掩映住半边侧脸,只有眉间一点朱砂蓦然如血般浮现出来,在发丝飞扬间映着朱色薄光,诡异莫测。 小子不才,万宗之首,神意门扶崖,见过诸位。忽然,他微笑着抬头,轻声道。 修长如玉的手静静地探向眼前浮空,紧接着虚虚一握 一柄朱红如丹的长。枪蓦地出现他手中,枪尖犹在燃着宛如业火般的红焰。 谢折玉回头返视,只见在逐渐西沉的星光下锦袍少年静静地立于青色花海之中,冷风中衣角斐然,高冠之下略微凌乱的发丝在微光中肆意飞舞着。 那一瞬间,这个苍斗道君的唯一弟子,好似变了个人,不知为何,周身气势与之前截然不同,反而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力。 沉默如风雪般凛冽的玄衣少年,黑沉沉地瞳孔中有惊色一闪而过,却又一瞬间回复了死水般沉静。 想来也是,神意门万年来能在玄天仙山大小无数宗门间领衔如龙,又能在归一宗主蘅玉道君这等不世出的天才上胜得一筹,其号称新一代传承衣钵之人的扶崖,又岂会是如表面那般浮浅。 脑海中那如山海般沉静的青袍中年男人身影一闪而过,谢折玉敛去心神,不再去想。 指天镜作阵,列星野为军。 沈卿抬头看向浸在华影下燃如业火的少年,眼眸中闪过一丝隐秘的笑意。 自多年前,天师寒带着那名不过七岁的小孩来见她时,那双微扬桃花眼中似乎压抑着深处汹涌的浪涛。 早在那时,她就已知晓,这个叫扶崖的小孩,是同类。 - 不给高高在上的老者与鸢灵得以缓息的机会,两名少年彼此极为默契地对视一眼,眨眼间,身形一闪,双双消失在原地。 耳边似有破空之声呼啸而去,玄衣少年已经挥手出剑。 那一剑光华冷冽如星辰碎裂,剑光一闪即没,然而一瞬间似有万千璀璨星辰撕裂虚空坠落,在受伤后仅剩半截的鸢灵所在之处强行割裂而开一道无法逾越的星辰屏障。 转瞬间,无数细小星辰形成密不透风的剑网,牢牢将青影封锁于其内,鸢灵被逼得只能自燃青焰,在彻底被网住之前反向一跃而出。 却在跳出的一瞬间它非人的诡异单眼珠扫见那冷漠至极的玄衣少年嘴角竟勾起一抹嘲讽笑意,它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发出一声低低的尖叫,亟欲再次夺路而逃,却是晚了。 枪影无声无息,一点寒光已悄然而至。 唰地一声闷响,红光划过之后,朱色枪尖直直地穿透鸢灵硕大无比的半截躯体。 然后,缓缓地,仿佛是碎裂般,此方虚空忽然间开始崩溃,空间逐渐碎裂成片骤然四散而落,一方天地轰然倒塌。 漫漫虚无之中,除却无尽的黑暗,唯有少年墨发飞扬,还有将鸢灵定在原地不得动弹的朱色长,枪。 枪若惊龙,竟有如此破天气势。 -- 第89页 渐渐地,被封在半空中动弹不得的鸢灵凄厉哀鸣一声,倏忽间青光大盛,它仅存的几簇花瓣骤然缩小。 转瞬便缩成寻常鸢尾大小,不管不顾地舍弃被定住的部分,直直地朝浮于虚空上低声念咒的老者而去。 而原本胜券在握的虚元洞掌座此时竟不由自主地,身子微微颤抖起来,然而,还未待他急忙忙地术法结成。 靛蓝色的八卦道袍已然被凶性大发的鸢灵淹没。 紧接着,青影与靛蓝融合在一起。 眼前的景象太过凶恶残忍,饶是谢折玉也忍不住微微蹙眉。 鸢灵受伤极重,凶性大发下求生的本能让它丧失神智,直直寻上伴生之主强行融合,以求共存。 浓郁的腥臭之气几乎溢满这一片天地,玄衣少年未停顿片刻,他微微转动了手腕,落星浅浅在虚空中划出一道虚影,眨眼间化作漫天碎影,携凌厉剑意直朝那已然混做一团的人而去。 剑影斩至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时,入骨的疼痛使其恢复片刻神智,那团蓦然抬起头,却是浑然变了模样 老者白发苍苍破败的头颅突兀地从青色花瓣中长出,时不时地脸上一会是痛苦之色,一会又是如野兽般贪婪之色。 落星雷霆一击之下,削下其半块躯体,然而眨眼间,青焰燃起,创口处却又飞速融合。 谢折玉心中蓦地一沉,身形却是一刻未停,剑光飞舞间 冰封霜天! 眨眼间,冷冽刺骨的风雪瞬间侵袭了所有,片刻过后,入目皆是冰天雪地,而那人首花身的怪物也被封于层层冰雪之下。 它再度被封困,似是怒极,欲强行破冰而出,直扑谢折玉而来。 然而还未待其彻底破冰,蓦地,老者陡然间发出一声形似鸢灵的凄厉叫喊 红光似火,长,枪席卷而来,狠狠地将其再度从上而下贯穿。 只见方才好不容易融合为一的怪物却又重重地一分为二坠落在冷冽如刀的冰雪之中。 谢折玉神色一冷,落星已然再度斩出,携无边风雪,撕裂虚空,直直将那被分为两瓣的鸢灵碾为齑粉。 星柱消散,天镜微动。 陡然间,一切尽归于岑寂。 仿佛适才一番触目惊心的血战从未发生过。 谢折玉凝神落地,落星悄然入鞘,然而左肩的伤口却悄无声息地渐渐化作青灰色。 他不由地轻咳一声,脸色转瞬间有些苍白,不知为何,眼前模模糊糊,似有些看不大清楚,入目一片虚晃摇影。 陡然间,青灰色已然蔓延至脖颈,谢折玉只觉得身上微微发冷,意识逐渐消散,在一切归于黑暗前的最后一刻。 只见浩如烟海的天之镜忽然间泛起一阵清浅涟漪,从广袤无边的青空荡向原野 嘻嘻,鸢之毒世间无解。 一道细细的怨毒至极的尖锐之声伴着涟漪,悄然漫至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坏我大业,等着毒入识海,化作活尸吧! 第52章 神女降 天河倾泻, 落星如雨。 距离深谷一战已经多时,四周景象变幻,已是回了最初的落脚之处迎客院。 流光漫过雕花菱窗, 悄无声息地落在静静躺于榻上的人身上,一寸一寸琢过他的模样。 他紧闭着双眼,墨色长睫投下一片暗沉郁影, 如瀑般的鸦色长发有几缕散在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苍白面容上, 衬得原本冷冽的眉宇有几分病弱之气。 陡然间,那双微微上扬翘起的眼尾动了动, 岑寂无声的星光流影轰然坠下, 躺在榻上的黑衣少年蓦地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抬起手, 掌心向上, 虚虚揽入一手流华。 然而, 修长的手指上此刻却布满密密麻麻的青灰色, 苍白了肌肤下隐隐有活物在四窜流动。 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到处蒙着一层淡淡的雾。 谢折玉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 之前那一战过后,虚元洞的掌座受鸢灵反噬之下,实力锐减, 他与扶崖二人联手才得以击杀。 然而, 终究是一宗之主,临死前的反扑极其恶毒。 他想起那老者狰狞到几近变形的五官, 已然不见半分九宗掌座仙风道骨的模样。 鸢之毒世间无解。 体内五脏六腑间凝聚的灵意逐渐有涣散的迹象,谢折玉再度睁开眼,心中默念一声术法, 灵视开启。 只见那片青灰色宛如活物般沿着经脉蔓延, 看样子, 很快便要到了丹田元婴静坐之处。 集中最后可汇聚的灵意,他扼住最后一寸大穴,试图阻止鸢毒的侵入。 然而,强行施术后,他只觉得眼前视线更加模糊,恍惚间,细碎星光蔓进室内后,在细细蠕动着,带起丝丝冷意,犹如无数幽暗的眼睛,正贪婪又怨恨地看着他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横渡幽州觅昆仑时,一人一剑斩尽无数魑魅魍魉之时。 如今竟会看到这些怨魂,想必他是快死了吧 在此时,他竟然感觉到了几分死生之界的阴冷之气,冥河对岸似有无数化成白骨的手在用力探过来撕扯着他。 谢折玉感到有些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极阴之意正在悄无声息的渗出来,沿着脚底逐渐蔓延。 -- 第90页 死气在一点一点从地底生长而出,渐渐吞噬掉苍白衰弱的少年。 忽然间,模糊不清的视野中,陡然泛起一道璀璨炫目的碧色光辉,如同雷霆划破黑暗,那些冥灵死气还来不及退缩,纷纷在光芒中湮灭。 有如神降。 谢折玉有些吃力地微微扬起头,混沌的眼中没有一丝神采,看着朦胧间逐渐靠近的模糊身影,他的手指慢慢收拢 岑寂无声的院内传来金铃清脆的叮当响,紧接着,少女赤着足,轻飘飘地自远方而来。 天镜冷华下,碧衣如翠的少女看不清眉眼,只能在朦胧间,看见她雪□□致的玉足,随着走动,踝上的金铃叮儿当的响。 谢折玉苍白的面容上神色微变。 他已猜出来者何人。 斑驳陆离的星色投在她的碧色衣裙上,轻舞飞旋间,少女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清晰,她半张脸隐在青灰蔓延的雾色里,唯有红得至极的薄唇勾起,笑盈盈地缓缓走来。 随着金铃清脆响,一步步下,无数冥灵的尖锐叫声与凄厉惨鸣尽数如烟消散 天光乍破,神女降临。 毫无防备地,他看见了她。 啧啧这般模样,她微微扬眉,声音娇脆带笑,轻嘲道:好生狼狈呀。 说话间,少女抬手展扇,玉骨扇面半展,孤山桃影间陡然射出一道看不见的灵意,没入他体内。 谢折玉没有回答,双目微阖,自那道极为霸道豪横的灵意进入他体内,一瞬间好似有什么在疯狂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隐隐有剧痛在七十二处穴口间爆发。 忽然间,榻上的黑衣少年剧烈咳嗽起来,有丝丝暗红色血液自他嘴角沁出。 却是不同于方才一切寂灭的死气,沈卿打入他体内的灵意虽霸道无匹,却是意春风之最,三界最强横的生机,天克于冥。 他轻咳着抬起漆黑的瞳眸,抿紧了唇,冷冷道:多谢师尊。 沈卿看着眼前半死不活却仍垂眸冷目的人,还有力气端着 想到这,她轻哼一声,适才扶崖以为他的折玉师兄没救了,眼巴巴地杵在她面前,眼中的希冀已经说明了一切。 唯有三界至强,蘅玉道君才能解鸢毒。 - 适才,无边花海,悬崖之上。 星柱倾颓,鸢灵寂灭。 古松下疏影婆娑,沈卿望着眼前为救她而中了鸳毒的少年,在无人知晓的阴影下。 她轻轻叹了口气,真可惜,虽然是鸳毒此等三界奇物,男主仍然不会死去。 鲜血从她嘴角缓慢渗出来,沈卿漫不经心地抬手抹去,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最后一次警告宿主,如果再次试图利用剧情加害男主,将会被规则抹杀。 识海中的反派系统良久后才出声。 想来是去判定她的行为动机了吧,沈卿擦干净唇上的血迹,无辜地眨眼一笑,似是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小反你想什么呢,本座不过是为了保证他能完美按照剧情走下去而已呀。 系统透露出的片段之词间,只提了谢折玉会受重伤,却未提及是如何造成的。她所作的不过是顺手推舟,顺便试探一下反派系统对于天道之子的底线所在罢了。 然而,她垂眸扫过识海,方才那沉重一击深入灵魂的痛就是对于她的惩罚。 果然,这个世界内,规则之于男主,有着绝对无上的权威。 良久,脑海中的存在未作回应,却又再度出声,这次不同于以往冷冰冰的机械声,难得带着几分不解之意:你只需按照我的流程走下去,待男主飞升之日,自会 它罕见地顿了顿,自会放你自由。 言语中的犹豫太过明显。 冷风拂动起少女鬓角的发丝,有几缕散至她精致漂亮的眉眼间,投下斑驳阴影,因而也掩去了眸中的冷嘲之意。 她不再理会,扬眉看向已然昏迷过去的谢折玉,笑嘻嘻地丢下一句:本座不仅不会害他,还要好好待他。 英雄救美去喽! 第53章 问心门 迎客院一切如昨, 廊前花团葳蕤,云蒸霞蔚。 谢折玉再度醒来的时候,五脏六腑内的死气已然尽数消退, 盈满鼻尖的,是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 他睁开眼睛,榻边白玉椅上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浅碧色的衣裙, 鸦色长发盘成的双螺髻缠着鹅黄色丝绦。 谢折玉再度闭了闭眼,看着窗边霞光, 还有那随着微风轻拂摇荡的丝绦长穗。 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窗花灼灼, 晴朗明空, 是自入仙山以来无不休止的搏杀与奔波中, 此刻难得的安慰。 一瞬间, 好似还在人间。 可真是命硬呀。然而, 一句漫不经心的冷嘲冷不丁地打破了片刻美梦,中了鸢毒都死不了。 他想转头,然而脖子及以下痛得仿佛强行被折断了一般,只能看到碧衣少女挑起眉梢,纤细的手指轻轻摇着玉骨扇, 嘴角浮着讥诮的笑意, 正懒洋洋地看着他。 谢折玉动了动嘴,试图说些什么, 然而这次醒来,周身伤势竟比昨晚还要严重几分一般,喉咙里只能微微发出艰涩的音节, 不成语调。 -- 第91页 呀, 忘记告诉你。沈卿挑了挑眉, 饶有兴趣地看着床榻之上浑身上下动弹不得的人,歪头笑道:要驱走鸢毒,意春风化作的生机之力霸烈至极,想来你今日是下不来床了。 看你这般痛楚,想来是毒素未驱尽。 谢折玉微微蹙眉,目光落在她盈盈如玉的指尖上,其上正隐隐泛着浅碧色的光 他已然知晓那道微光中蕴含着多么暴烈的灵意,不自觉间喉头咕咚了一下。 嘻嘻。一眼看见他下意识的动作,沈卿笑得愈发灿烂,骗你的。 谢折玉微滞了片刻,唯有一双沉如墨色的眼珠在随着眼前人的动作转动。 蓦地,他视线的余光扫过身下,骤然间怔住 之前血迹累累的那身玄色衣袍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归一宗特有的白袍,鲛丝织成的绣纹静静地伏在浅白色衣角上。 一切都明爽又静谧。 谢折玉抿紧了唇,脑海中慢慢地将千丝万缕的零碎片段串联在一起,然后,按捺住头痛欲裂的识海,别开了目光。 他不再看向一旁看好戏的少女,无可适从地紧盯着地面,往日冷冽阴鸷的神色也被冲淡了几分。 沈卿见他神色有异,伸手支着下巴,懒散说道:难不成是本座太过用力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谢折玉没说话,虽然明知她指的是意春风的生机之术,然而薄唇抿的更紧,面色神色却是不变。 他早该知道的 眼前的少女,虽是冠绝三界,跳脱肆意,然而对所谓的男女之防堪称是毫不了解,或者是浑不在意。 即是如此,他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一些昏迷之中的碎片,白皙纤细的手,覆上了浑身血污的他。 然后,褪去层层玄色衣袍 不能再想。 谢折玉把脸转到一旁,长睫轻颤洒下一片暗色阴影,敛去黑沉沉的眸子,艰涩的声线低沉又干巴巴:你怎能如此 目光比平日里还要冷冽三分,却是半分也不看她。 沈卿有些懵,她一个旋身坐到了他面前,探出骨扇,冷冰冰的玉质扇柄抵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一张堪称绝色的脸蓦地撞进了他的眼底。 什么如此? 她歪了头娇声道,浓密卷翘的睫毛一闪一闪。 谢折玉偏了偏头,却是紧抿了唇,更不去看她。 呀她看出了少年眼底的微微不自在,余光又扫过焕然一新的衣衫,却是佯装不知他的窘迫心思。 入目皆是一片冷白,忽然闯入一抹暗红。 许是暗色血液凝固在他微微上挑的眼尾,显出了别样的红。 她收了玉骨扇,伸出手覆上了少年泅红的眼尾,在触碰到的那一刹那,明显能感受到手下人的呼吸略微一滞。 拿开。 他抿唇冷声。 还没擦干净呢。沈卿弯了嘴角,眨了眨眼。 走开。谢折玉盯着咫尺上方那张再熟悉不过,眉眼弯弯的少女,已然明了对方再一次地耍自己。 干净啦!她收了手,毫不在意谢折玉冷冰冰地仿佛能杀人般的眼神,无辜地冲他眨眨眼,眸色澄澈似水。 然而即便少女停了动作,却讶异地发现 他微微上挑的眼角泅出近乎于晚霞般艳丽的红,比适才更甚。 原来不是大战过后残留的血迹呀。 奇怪,怎么感觉现在的气氛有些 沈卿看着躺在身下丝毫不得动弹的少年,他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眼角又艳丽得出奇。 她不自觉地悄悄往后挪了挪身子,蓦地想起适才被她忽略的一幕 顿时又理直气壮起来。 虽不知你心中在作何想。沈卿转身离了榻,再次将整个人窝进白玉椅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昨夜你拔毒之后,扶崖实在看不过去,进来帮忙收拾了一番。 此言一出,谢折玉微微僵住了脖颈,假装无动于衷般仍是转在另一边不回头。 突然间,他岑寂的眼前蓦地再度被少女精致无匹的面容占据,却是沈卿弯了腰。 像是看出了他眼中的些微宭意,啪地一声,沈卿抬起骨扇,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用一种漫不经心地口吻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你这张脸,闯天门那日早就任你葬身蛟腹了。 谢折玉怒意横起。 你这是什么眼神嘛?眼前少女丝毫不理会他的眼神,自顾自再次转身而去。 不过,她懒散地窝进小小的椅座间,手里模模糊糊间有个东西在随着她的动作抛起来一上一下。 卿卿是何人? 昏迷过去的时候,一直在喊她的名字。 少女甜腻如蜜的嗓音一字一句吐出来的话语,如昆仑极冰一瞬间灌入了谢折玉的心间。 她停顿了一下,手里的动作也随之中止,少女嘴角噙着娇软的笑意,漫不经心地看着躺在掌心的 是一枚破旧的荷包,因着年代久远,已经有几处开线的地方。 -- 第92页 顷刻间,原本躺在榻上气息奄奄的少年,一瞬间变了脸色。 他忽然抬起头看她,眸中的神色炙热又泛着怒意,谢折玉强撑着榻檐直起了身子,仅仅是这几个动作就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尽管如此,他在榻上坐起,冷冷地朝沈卿伸出了手,脸上苍白晦暗,殊无半点玩笑意味。 亡妻遗物,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开口。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卿怔了怔。 她在一瞬之间,仿佛感受到眼前人掩藏在冰冷表面下的无尽汹涌如浪涛般的情绪。 修仙之人最忌讳的便是执念。 沈卿微微蹙眉,她还需再确认一下,紧接着手中的破旧荷包随之一抛。 谢折玉强行伸出几近无知觉的手,颤抖着接住,视作珍宝般再度将其小心收起。 然后,他抬头,浑身如坠冰窟。 那一瞬间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竭尽全力伸向半空,试图去触碰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脸,一分也不想挪开视线。 眼前,分明是,卿卿的脸。 你的执念是什么? 他的目光眨也不眨地凝在眼前失而复得的少女身上,浅碧色的流光盈盈绕着她飞舞,少女微微翘着嘴角:折玉。 你的执念是什么? 他蹙眉,茫然无措地看着等待着回答的少女,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庞。 我我的执念是 忽然间,天塌地陷,笑意盈盈的少女飘飘然地随着陨落的世界而逐渐变得透明。 渐渐地,一柄魔气涌溢的纯黑色长剑穿透了她的身体。 执念是什么? 少女的身形逐渐开始随着魔气消散。 他不由自主地拔出落星,毫无章法地挥剑劈砍着,好似又回到了妖鬼肆虐的幽州。 他试图生生劈开一条路,追随眼前逐渐化作透明的少女。 然而,一切都无能为力。 是卿卿呀 少年茫茫然奔在空无一人的岑寂原野,疯了一般追逐着,明知求而不得。 他一生的心魔。 - 沈卿倚在榻边,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再度昏睡过去的少年紧闭的眉眼,若有所思。 当年以假死一事,激他走向所谓的修行正轨。 却没想到,这也成了谢折玉修行路上的阻碍。 修者,若心有执念,怎会为大道所容。 碧衣少女缓缓走到菱花窗前,平静地望着廊前葳蕤盛放的花团,心下已经做出了决定。 作者有话说: 。 第54章 白玉碎 接下来的几天, 谢折玉在榻上躺着动弹不得,沈卿日日百无聊赖,失了逗乐的兴趣。 奇怪的是, 那个看似是一切幕后的主使者虚元洞掌座死后,十万山的天之镜也未解除。 沈卿懒洋洋地坐在一枝古树枝桠上,抬头望着头顶上空, 薄光四碎, 尽数洒在空无一人的天阶上,难免生出几分空旷之意。 却是很少看见扶崖与晚晚, 想到这, 少女晃了晃足尖, 鞋上的琉璃珠在无数明月珠柔和光辉下泛着盈盈的光, 她一时看着出了神。 偶尔看见扶崖, 神采飞扬的锦袍少年御剑如流光般肆意飞过, 看起来身后还隐约有个单薄瘦小的人影。 沈卿微微眯了眯眼,静静地望着广袤无垠的天镜。 似乎此间事已了,谢折玉等人被压制的修为也在掌座死去的一刹那恢复,好像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少女抿了抿唇,眸色微沉。 除却一直不见踪影的容玉, 不知是不是一同死在那场浩大的祭祀中。 以及, 反派系统那句话 虚元惊变,九星连珠。 叽咕。有几只浑身碧色神智未开的鸢兽, 却是不知害怕地懵懵懂懂窜到古树下。 沈卿稍一扬手,小兽便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拎到半空,紧缩着身子, 不敢吱声, 只得喉咙间不时发出叽叽咕咕地哀鸣。 那副模样实在是可怜, 少女撇撇嘴,松了手,小鸢兽如蒙大赦般头也不回地窜了老远。 此鸢兽为虎作伥,也可谓是造成虚元惨案的罪魁祸首之一。 蓦地,岑寂识海中忽然间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却是比之前带了些许犹疑,这让它看起来稍稍有了些人气。 为何你不杀? 它停顿了片刻,紧接着又再度出声: 若是玄衣看见了,免不得要唠叨一番。 反派系统口中的玄衣正是沈卿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年纪不大,最是痛恨魑魅魍魉,曾立志要除尽天下妖鬼,荡平深渊。 以至于深渊被封印,三界妖魔尽数诛灭,少年彼时正和沈卿在霏雨芳尽的落英下论道,飞扬的眉间隐隐还有几分憾色。 紧接着,玄衣反手轻拍,墨色长剑自鞘间一跃而出,少年足尖一点,刹那间,人剑皆消失在原地,唯有剑鞘上青穗飘下几分残影。 归一宗上常年轻拂的风在瞬间凝滞。 等微风再度荡起的时候,廊前那一树最为葳蕤的桃花已然落下。 一个起落,少年又轻轻落回她面前,微微朝她躬身,如人间变戏法般 -- 第93页 墨色长剑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七朵盛开的桃花,灼灼艳丽。 小师妹,他笑着,妖魔既已诛,以桃花作邀,不如随师兄游历三界去吧。 往事如烟散。 - 沈卿漫不经心地缠绕着垂下的丝绦,难道小反也会记忆衰退? 不知为何这一向唯有主线任务及播报咸鱼修仙进度时才会出现的东西,出于什么目的竟然提起玄衣,而且还 用那样的语气 大乘修士的直觉告诉她,这跗骨随形的反派系统绝不是毫无理由地提起。 本座倒是也希望师兄能唠叨我呢,少女顿了顿,冷嘲道:不过,你忘了么? 玄衣不是早就死在规则反噬。 就在你我眼前。 识海中无人应答,它许是觉得被沈卿揪住破绽,干脆直接装死。 偌大的十万山一片死寂,唯有不知忧愁肆意奔跑在花海中的鸢兽。 天镜流光四溢,逐渐倾于暗色。沈卿懒懒掀了掀眼皮,回住处去了。 - 小院内清风自徐来,花墙云蔚霞光,一树摇曳。 蓦地,一道极为耀眼的星光如电般闪过。 倚在门扉的碧衣少女侧了侧身,避开剑气破空荡开来的凌厉锋芒,面上微微一怔 这一剑,不属于落星剑谱上记载的任何一种招式,却又比任一种还要凌厉。 她抬头,一眼便看见那深沉如墨色的黑色衣袍一角翻飞在虚空中。 想来是伤势恢复大好,他薄唇紧抿,低低看着手中的剑,时而垂眸细细感受丹田处汹涌的剑意。鸦色长发随意倾泻在他肩头,越发衬得少年苍白冷冽的面容愈发阴郁,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自之前,她幻作他心魔模样故意试探其执念后。 然而,似乎却又有些陌生,陌生得让沈卿有些看不懂。 少女清澈的眸间闪过微微不解之色 她行事向来只凭自在随心,鲜少会在意旁人如何,更不屑于凡人尤爱沉溺的红尘情,事。 却是不知为何,看着谢折玉将在她看来不过蜉蝣朝生暮死的浅浅过往,如珠似宝般珍重放于心间,沈卿伸手缓缓覆上犹在平静跳动的心上,琉璃般净透的眸间深处是大雾弥漫的茫茫然。 谢折玉停下了手中的剑,随之铿然一声,落星入鞘。他遥遥在十多步开外伫步,淡淡地看着犹在清吟的落星,低声道:师尊。 观你剑意,应是又进数层,沈卿抬眼轻声笑道,想必待虚元事了,回宗之后,可闭关破出窍了。 出窍 距分神一步之遥。 谢折玉手指在剑柄上缓缓收紧,微微侧头,低声嗯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唯有轻颤不已的长睫透露出眼下人些许不平的心事。 可曾见过扶崖? 沈卿视线不着痕迹扫过空寂无人满地落英的小院,不见半分扶崖踪迹。 谢折玉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抬眼望向树影沉郁的十万山方向,眉间不自觉蹙起。 忽然间,原本寂荡荡的空气中,蓦地响起一声凄厉又绝望的低吼。 是扶崖谢折玉定定地看着前方深雾树海,眼睛里有冷冽的光。 两人迅疾如影,不过瞬间,已然飞身而至疑似扶崖所在的木楼。 玄衣少年衣袍上带起的风惊动了楼宇亭台间,挂在檐角上数不清的玉质风铃。 沈卿蓦地抬手,一道碧光闪过,轻轻地绕上亟欲响起的铃铛,将清脆声响吞没在温柔意春风中。 谢折玉不着痕迹地扫过少女动作,顷刻间收回目光,却在看见室内的景象后,顿时凝在原地。 沈卿犹在驱使着意春风缱绻地缠着微微晃动的风铃,直到 玉铃铛静止,她的呼吸也好似静止了般。 木窗开,星光落。 流光浇在立在屏风外的少年锦袍上,金线绣成的缠金枝云纹也失了颜色,只因其上,被暗红色的血迹尽数浸染。 忽然间,一直低着头的少年抬起缀满星光的眼,衬得他脸上斑斑血迹更为殷红,宛如小兽般望着立在窗外的少女。 扶崖脸色苍白,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握着剑柄,而玉华剑的另一端 直直地没入倒在地上瘦小的人影里。 沈卿微微抿唇,缓缓伸出手,静静唤道:扶崖,过来。 听见她的呼唤,少年的手轻颤了一下,指节有些发白,他明亮飞扬的眸黯淡了下去,混在血色中,扶崖恍惚地笑了笑,轻轻道:小师叔 我杀了晚晚 第55章 九尾现 外面是空无一人的寂静, 风吹起,斜斜带起檐角风铃,细碎的清响敲醒了浑浑噩噩的记忆, 恍若隔世。 少年原本迷茫的眼睛不再看向立于窗前的人,而是投入漫天星雨中,锦衣溅满血迹, 他不在意地轻拂。 今日不见晚晚, 我便寻至此处。仍然望着随风晃动的玉铃铛,扶崖神色平淡, 她身上有着和之前那只鸢灵共同的气息。这个方才还令他痛不欲生的名字, 从他口中轻轻吐出来, 却已经冷得没有半分温度。 -- 第94页 是狐息。 既是如此, 碧衣少女笑了起来, 小扶崖做的很棒呀。 沈卿看着室内的锦袍少年, 还是与之前一样的装束和佩剑,然而眉眼间却是褪去几分少年恣意,往日飞扬的剑眉却是聚集了些许冷僻杀气,她甚至能在血迹斑斑的玉华剑冷光中看见飞舞环绕的凛冽杀意。 她难得的夸赞之语轻柔又欣然,落在扶崖耳中, 锦袍少年脸色却是渐渐地变得惨白, 他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他没说出全部。 狐息蔓延,九尾将现。 在身形交错的刹那间, 玉华剑刺入晚晚的后心,温热的鲜血四溅在他脸上,一下子眼前变得模糊不清。 她几近被狐息吞没神智的双眼在一瞬间恢复片刻清明, 柔柔地回头望着他时候, 眸中无半分责怪, 唯有解脱。 扶崖觉得眼前有些温热在此刻,眼前这个人不再是方才那个魔气横生,制造出灭门惨案试图满足私欲的邪恶残忍的狐妖,仿佛又成了昔时攀绝壁踏千山也要救回他的柔弱小医女。 阴沉沉的天,十万山寂静无声,唯有山间冷风像刀般凛冽。瘦弱无力的少女伏在九重绝壁上,松海莽莽间,她用白纱裹着血痕交织的手,脸上被陡峭寒风擦出一道又一道血印子,却紧紧护着怀中少年的脸。 看见他醒来,少女柔柔的眉眼绽开,带着羞赧而欣喜的笑容:你终于醒啦 一剑穿心,鲜血四溅。 狐息散去,晚晚的身子蓦地软了下去,她慢慢转过头,看着从背后一剑刺入她心脏的少年,嘴角无力扯出一抹轻柔笑意,扶崖 他蓦然抽出贯穿她身体的玉华剑,不顾飞溅的血花,剑眉飞扬的少年敛了神色,定定地看着奄奄一息的眼前人,冷冷质问:妖狐,所欲何为? 垂死的人微笑起来,她的气息渐渐微弱下去,眼神也涣散开来,苍白的唇微微勾起解脱般的浅笑: 谢 那双纤白抚医的手无力地垂下去。 却是再也无法回答他了。 - 一时间归于静默,三个人皆是没有开口。 锦袍少年仍然看着风拂铃动,清风吹过他鸦色长发,几缕发丝下,他深沉的眼眸不复明亮,依旧闪动着微光,却令人猜测不出其中隐含的想法昨日那个肆意飞扬的少年郎已经再不复现了。 沈卿沉默片刻,她的目光梭巡过四周,忽地轻轻笑起来:古书载曰青丘覆灭,九尾湮于广陵。,诚不欺我。 蓦地,一声轻笑空灵荡起,刹那间打破了所有寂静。 嘻嘻 玉宇,风铃,天阶,明月珠一切明亮平静的所有,偌大的虚元洞整个宗门,顷刻间轰然坍塌。 繁华过往,一瞬烟云。 突然间便起了狂风,沈卿抬头看着空中迅速散去的无数星光,却又以更快的速度随着风的形状聚拢起来,凝在他们头顶。 平地吹起一片尘土,落进眼睛里,沈卿抬手轻揉,却看见谢折玉的鸦色长发在肆虐冷风中扬起。他仰起脸,冷冷的目光望着天镜之下阴云密布,黑影压城般愈来愈低,亟欲要吞噬掉所有。 那道若隐若无的尖笑声再度响起。 东南。漫天乌云下,谢折玉迅速掠起一道流光,直朝声源处而去。 扶崖拔剑而起,亦划出一道华光。 唰!忽然间,两道截然不同的灵意横空而起,贯穿阴云! 乌云下,东南方向。 数颗星辰从天际坠落,气势凛冽如冰然而却不是用灵力凝聚出的幻象,而是纯粹的剑气! 同时,一道划破乌幕,乍破天光的枪影亦随之而出! 两道凌厉至极的剑意枪影直直削断了沉沉阴云,刺破空气发出嗡鸣之声,站在一旁的沈卿静静地看着两个人影在阴影中迅疾穿梭。 嗤嗤几声,剑光枪影之下,看不见的屏障被划破,乌云散尽,陡现天光。 蓦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少年陡然失声。 乱云飞渡,参天古树。 谢折玉微微蹙眉,望着虬扎盘生的古松,密密麻麻的根茎直入地心,在土里肆意蜿蜒,将此地尽数归于麾下。 此地四面环山,入目唯有千丈巨松,形如鬼魅般遮天蔽日,肆虐狂风刮入而不得出。 头顶! 扶崖微颤的声音打破了此处诡异的沉默。 沈卿亦随着扶崖目光所至的方向仰头看去,便看见极其诡异的一幕 风声鹤唳,幽如鬼哭。 那千丈古松位于中心,树冠高入青空,而阴云散去,露出此地全貌。 远处围绕巨松的四周,赫然屹立着九株同样巍峨的松树! 它们与中心那棵相接,在地下数不清的树根织成网状,将虚元山整个串联起来。 而在周围九株古松顶部的树冠上,各自有一条漆黑细长的青索如蛇般,盘踞在天空中。 九头黑蛇的中间,青索汇聚,像是抬着一个长且宽的黑影,沉沉地漂浮在正中心的千丈巨松顶。 沈卿在看到那道黑影的刹那,骤然间心脏猛然收紧,她不自觉地蹙起眉 -- 第95页 一股古老、庞大的死意自那黑影上蔓延而出,顺着九条蛇索,缓缓地化作寒意笼罩住整个虚元山。 而一旁的扶崖反应更甚,被这跗骨随形的寒意笼罩,刹那间少年枪尖已然燃起业火,如临大敌般望着那道黑影。 谢折玉沉眸挥剑,携无数星辰的剑光恍如繁星坠落,倒卷而下,在三人身周带起一片流光。 光幕下,暗色尽数消散,一切也显得清晰。 周围群松树顶的青链如蛇般凭空蜿蜒向最中心,紧连着一个通体墨色的铁棺,棺身时刻萦绕着一层薄如烟云的青雾,透着说不尽的诡异与死气。 此时青索相连的另一端,看似在树冠之顶,其实隐隐蜿蜒至无尽青空,末端尽数没在流光粼粼的天之镜中。 缠绕在铁索上的缕缕青焰,正散发着与之前的鸢灵同样的气息。而九松盘地而扎的树根下,正轻轻传来有节奏的声响,宛如心脏跳动。 是狐息! 扶崖陡然出声。 看到这样的场景,谢折玉才隐约抓住几分头绪。 为何化为活尸的虚元洞弟子尽数献祭给天镜,而又强迫他们抓捕鸢兽。 其中并非如那死去的掌座所说,只是为了骗弟子们而已。 相反,采集鸢兽之力入天镜,可能才是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 巨大无匹又压抑的黑棺之上隐隐有青芒溢出,棺身却悬浮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青光之下,九条蛇索似乎在链内流动着阵阵尖声鸣笑 正是引他们三人来此的那道声音! 啊! 诡异的是,那笑声中却是含着歇斯底里的绝望与不甘,陡然间黑棺上青色大盛,而那笑声愈发尖锐。 忽然,九条青索上突然浮现出数条挣扎不已的长尾,正拼命地扭动着,试图摆脱青索的束缚。 然而,似有什么无形的禁制强行禁锢着它,不管怎么挣扎,都在不由自主地朝最中心滑去。 如此看来,那尖笑声反倒是故意引他们来此,从而发现这里。 九尾?! 扶崖一声惊呼。 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切,沈卿眼中冷芒一闪。 好大的手笔,以虚元洞整宗弟子为媒,锁上古九尾残魂于阵。 她倒要看看,这黑棺之内,到底是何人! 不! 九条长尾如坠深渊般逐渐靠近最中心,继而,在它不甘的凄厉呐喊中,黑棺犹如张着巨口的魔影,尽数将其吸入。 这一幕看得谢折玉与扶崖尽数蹙眉,紧盯着虚空之上,生怕有何异动。 随着九条狐尾尽数被吞噬,四周九株古松树根下的隐约心跳声也愈来愈响,渐渐地,与中心的黑棺周身缠绕的青色雾气混成一致。 九星连珠。 沈卿看着头顶之上的变幻,低声喃喃,原来如此。 而就在她沉吟瞬间,巨松之顶,再生异变。 萦绕在悬棺四周的青雾涌动间,逐渐将环在四周的九道青索吞没进去,随之发出嘎吱嘎吱地嚼动声响。 这声音落在人心间,只觉得毛骨悚然。 而随着犹如献祭般的进食结束后,九蛇消散,而那黑棺周身的青雾却诡异地散去,露出隐在其中的棺身。 现在的它,却是毫无任何束缚般,悬浮在高空之中,棺身上印刻的青色秘纹遥遥与天之镜相呼应着。 呵 一声低沉绵长的叹息,幽幽自黑棺内响起。 那一瞬间,蓦然有异常熟悉的感觉在碧衣少女的心间泛起,沈卿霍然抬头。 位为三界之首的蘅玉道君在刹那间罕见得苍白了脸,她琉璃般的眼眸恍惚了片刻,转瞬间,法则之眼开启,左眸瞳孔变为冰冷无情的冷灰色,直直地透过沉如墨色的黑棺,似要看进最深处的人。 怎会是你。 少女瞬间气势大变,冷眉扬起,一黑一白的眼瞳冷冷地望着浮空悬棺。 如九天神女,不带一丝情感。 第56章 逢故人 天镜流光, 松海莽莽冷如霜。 一道碧光闪过,一级级灵意幻化而出的台阶自地面无声无息升起,泛着细碎微光, 一直铺到九蛇锁棺的正中心。 小师叔 扶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看着玄天仙山万人之上的蘅玉道君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她随手幻化出的通天梯。 听见身旁人的呼喊, 沈卿没有应答, 她拾级而上,整个人缓缓地没入仿佛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台阶。一步步, 逐渐靠近那张高悬于空诡异至极的铁棺。 是你么? 她抬起了手, 浅碧色的流光随之而出那纤细如玉的手指, 竟然微微颤抖着 。 嗡一声利响, 铁棺上刻印的繁复密纹忽然间一荡, 一圈青如水的涟漪轻飘飘散开, 看似轻然,实则蕴含杀机万千。 眼前陡然一晃,少女抬眸,静静地看着来自浮空中破空而来的一击。 而后,太一却是铮然间浮现, 横在身前。 龙吟响彻天镜, 青龙影在通天梯间若隐若现,一柄青色小剑如惊电般穿过如波涟漪, 出乎意料地,在触及黑棺表面时,那点飘忽不定的剑光如有灵智般忽然止住, 绕着棺身飞舞来回后,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 -- 第96页 太一所化的小青龙骤然打了个响鼻, 回首看了眼沈卿,再度环绕至黑棺处凑近嗅着,似乎是认出了什么,眼神越发欢欣雀跃。 小一?黑棺内低低传来一声轻咳,声音中似有几分犹疑。 棺内之人听起来似乎虚弱无力,然而那样的声音 呼太一对这个称呼以及黑棺内之人的声音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小青龙四爪及地上滚下翻,吭哧的鼻息透露出它此刻亢奋的情绪,小脑袋在遍布密纹的棺盖上拱来拱去,似是在疑惑为何里面的人不出来。 忽然,鸢青色的光华从黑棺上瞬间升起,出乎意料地,沈卿只是抬手,穿过重重青光,缓慢地抚上棺身,一寸寸细细摩挲着其上印刻的繁复密纹 她见过这种文字。 - 自道元君沈意坐化后,他的居所也被封存起来,连带着藏经阁也人迹罕至,鲜少有门人弟子踏足。 唯有山泉潺潺,寂寥地流经昔年旧居,一路绵延过流亭飞宇,最后注入庭院冷 泉。青空流云,桃花灼灼,长廊前花墙葳蕤盛开着,落英满地。 一位白发苍苍的耄耋老者拿着长帚,缓慢地打扫着阶前落花,忽地听到一阵轻灵灵的银铃响。 掌座,您来了?藏经阁的看守者已然垂垂老矣,饱经沧桑的脸上还有些惊讶。 自道元君故去,掌座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她本就是万古一遇的奇才,又极爱阅古溯经,结丹前更是因着沈意的缘故,常常来这藏经阁,一来便是数日。 后来,自她接任掌座只位,就很少再回到这个伴随她年少诸多时光的藏经阁了。 玄老,少女腕间银铃闪动着细碎的流光,沈卿站住,望着飞檐高角的八角玲珑,目光落在门前玉牌,其上泛着幽幽的光,咦,今日竟是有人来了? 玉牌乃进出藏经阁之人皆要留息之物,玄老拄着扫帚,看着光芒涌动的玉牌,喃喃絮叨道:前些日子玄玉小仙君说要查些古籍想来应是到现在还没出来。 师兄?少女莞尔,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人迹稀少,长久封闭的楼阁内到处散漫着一股阴冷寂静的气息。 沈卿静静站在集归一宗几代心血才搜集而成的浩如烟海的古籍中,微微仰头散开神识,直到锁定那抹熟悉的气息,少女抿唇轻笑,抬手抚过鬓边垂绦,眨眼间,再度消失在原地。 玄玉君! 长明灯下,墨色长袍的少年伫立在浩瀚古籍中,沉吟紧锁的眉头因着身后人悄无声息的一拍微微松了开来,他猛然回神,停止了思考,转头望去:小卿? 你怎会来此?玄衣怔了一下,面上有着接连几日不眠的疲惫。 我还要问你呢?沈卿抢着说,欲伸手弹向他额头,少女撇撇嘴,我听玄老说,你不吃不喝在藏经阁已有月余。 我怎不知,师兄竟突然如此好学了?沈卿挨过去,靠在少年身边,白皙的手指探过去就要翻动少年捧在手中的古籍。 近日修为滞涩,玄衣任由她指尖弹在额角,听她说完,眼眸低垂,面上和平时一样微微笑着,古籍如烟,学而无涯。 他却不经意地将手中经籍微微侧开,避开了少女探过来的手。 沈卿也不在意,漫不经心地收手,腕间铃动,她抿唇笑道:那我便不扰师兄了。 在转身离去之时,沈卿回头望了一眼阁内烛火轻晃,满墙光影下,少年眉眼间是一片看不透情绪的暗色。 藏经阁的大门吱呀一声再度闭合,沈卿脑海中那个气质大变的背影却还是挥之不去,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何时,意气飞扬的少年郎不再,唯有众人俯首敬畏的玄玉君。 她负手立于青空,眸光落在遥遥天际,有些出神。 方才,玄衣虽然刻意掩饰,但她还是瞧见了那本古籍的文字,乃上古狐族至宝 炼神术。 - 星色茫茫。 黑暗中的那双眼睛,早在意春风悄然而至时便瞬间睁开。 修长苍白的手轻轻松松地推开了重若千斤的铁棺,缓缓露出了里面人的容颜,道袍玉冠,墨发倾洒下,少年眉眼温和,正是初入山门时,迎他们入宗的容玉虚元洞门人弟子口中皆拜服敬畏的大师兄。 真的是你?碧衣少女召回遇故人激动不已的小青龙,眸光紧紧盯着棺中少年,眼色恍惚了片刻,宛如梦境。 她已然登上通天梯尽头,距铁棺一步之遥。那么近的距离,一低头,她便能看见虚元洞这个道袍少年的眼睛他的眼睛已然不同于容玉,而是泛着冷光深如海般的幽深。 一如那年在藏经阁长明灯火下,少年沉寂的眉眼。 尽数重合在一起,果然 即便长河流逝,星沉月落,即时是全然陌生的面容,这样的眼神却是半分都不会错,从未有过改变,和她记忆中早已死去的少年一模一样然而,为什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又出现在这个名作容玉的虚元洞弟子身上! 容玉分明,看起来就是设十方阵将整座宗门困于湖下,屠灭上下数万名门人弟子的罪魁祸首! -- 第97页 想到这,沈卿抿紧了唇,眼中神色变幻万千,情绪如风起。 玄衣此生唯愿除尽天下妖鬼,荡平深渊。 怎么怎么会是他? 容玉怎么会是他? 她亲自敛了他的头颅,承其愿将其埋于十里桃林下,升起了宗坊的灵木牌。 沈卿静静地望着抚身而起立于铁棺上的人束发玉冠的少年嘴角噙着抹微笑,天蓝色道袍一角绣着鸢尾花的纹路,正同样看着她。 他的眉眼一如往昔,依旧带着少年人的锋芒和锐利,却在看着她的时候有了几分迟疑,终于,他缓缓开口,叫出了一个名字: 小卿。 他的声音清朗如玉,带着些许叹息与憾意。 原来,真的是他 沈卿忽然平静下来,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许久,她抬起头,缓缓说道: 归一宗玄玉仙君,由本座亲手敛于十里桃林下。 听到这句话,少年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他仿佛伸手想拉她,却犹豫再三又收回袖中,只是静静地凝望着。 眼前的少女已然成了独当一面万人敬仰的三界之首,再无少时在师尊门下时嬉笑吵闹的半分痕迹。 归一宗师尊小师妹 蓦然间,少年刚刚抚棺而起僵硬的身体中似乎有些微悸动他抬起手,轻轻抚向心口,是早已沉寂的心,再度缓慢跳动起来。 因为她吗? 然而便如她所言,玄玉君早已死在了天劫之下,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再无这般人了。 天镜星色模糊地掩去了重逢的情绪。 广陵乃九尾陨落之地,师尊坐化后,你思前想后最终习得炼神术,兵解前夺舍至虚元洞这名小弟子身上。虚空中,沈卿微微低下头,发丝投下的阴影掩去她的神色,唯有声音冷漠如冰。 布下十方阵,灭虚元满宗的,是你吗?碧衣少女陡然仰起头,直直的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不带一丝情感。 玉冠少年没有出声,只是偏头遥望着莽莽青山,天镜流光四洒在他如玉的面容上,墨发轻扬下,微微上扬的眼尾隐隐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已然和昔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全然不同了。 沈卿沉默了片刻,良久,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想来你的谋划是需要天生仙骨这至关重要的一环,于是便故意放出陆浮秋前往归一报信,我必然会察觉出她头顶金针异常,故而会派弟子前来一查究竟。 少女淡淡地亦随之望向天镜之下的群山,顿了顿,再度开口,然而你没想到的是,我竟然也一同来了。 天门开那日,有弟子报言,万里之外罗刹海三千年初结的罗刹果实被不明身份之人夺取。想来要是不按你设想的发展,假如我在场,应是拿来专门针对我的吧。 沈卿转头看向眼前清俊如玉的少年,微微笑了起来,然而从她口中吐出的话语,却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思虑如此周全,真是难为你了。 不愧是小卿呀,容玉,或者说是玄衣突然笑了起来,然而,昔日少年人肆意飞扬的眉眼,此刻却是沉寂如幽,却也衬得他苦心孤诣以数万人的性命布下的这盘棋局,一眼便看穿了我所有的谋划。 苍生不过蝼蚁,为成大业罢了。 他的笑容无谓又随意,仿佛对于沈卿道破所有图谋都浑不在意。 少女净透如琉璃般的眼眸中,光芒渐渐淡了下去,最终,只剩下漆如点墨的黑。 - 谢折玉站在古松下,抬头仰望着立在虚空中的少女,星光如水,倾泻而下,尽数落在她身上,隐隐闪烁着微微的光华。 却不知为何,他看见少女漫不经心的面容下,隐藏着沉重,茫然,又沉郁的悲哀。 第57章 卜天命 山海森寂, 淡淡的星光从湖底天镜倒泄而下,映得十万山光影婆娑,一时间不似宗门覆灭之地, 而是飘飘然恍如仙境。 或许,对于我们来说,天道规则下的命数便是如此了。看着流光肆意挥洒在青空, 绚丽又自由, 玄衣忽然喟叹,星光在他浅蓝色道袍上盈盈蔓延, 映得墨发束起的玉冠也淡色盛辉, 早在师尊大限已至, 坐化之时, 我便已看见了自己的命运 沈卿没有说话, 她亦遥望天镜, 唯有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几分心下波澜。 他转头望向少女,眸中神色似悲似喜,却又转瞬恢复平静,说起来琉华,可笑得寄托于缥缈无定的逝川卷, 想必无边暗界, 深渊槐林下,她在你的三途业火中, 走得很安详罢。 提起琉华堕入深渊,化作三界之恶的魔女,曾经亦是他们亦师亦友的清婉仙君, 玄衣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 通天梯上的碧衣少女嘴角动了动, 她伸手安抚了下听到故去之人名姓因而有些激动的小青龙, 低低说了句什么。 呼啸过原野莽山的冷风吞没了她的喃喃,束发高冠的少年微微侧过头去,想听清她说的话语。 沈卿蓦然抬头,飞快地重复了一遍 是不是你!琉华生性单纯温婉若无旁人加以引诱,她不可能道心崩溃!是不是你!说话的时候,她如琉璃般清浅的瞳眸闪过近乎于悲哀又冰冷的神色,袖中的指节有些发白。 -- 第98页 星光俏皮地落满她鸦色发髻,潆绕着淡淡光彩,一如那日深渊之下,琉华四散在业火中的点点碎魂。 呵的一声轻笑,玄衣伸出手,在半空中虚虚一握,星色入怀,他顿时松开手,那一缕轻盈薄光仿佛碎了一般,尽数消散在他掌心。 他眼睛里闪过冷漠如冰的光芒,忽然笑了起来:不错,师尊仙逝,我曾为琉华卜天命。 - 归一宗,占星阁。 月下的冰湖泛着皎洁如雪的银光,湖面正中间高若百丈的占星台上,六角玲珑灯盏上的明月珠宝华暗月,映照出一袭白衣墨发。高楼正中,刻印着一尊六角星台,平滑无光的表面如镜般冷冽。 彼时,月至中天。冷冷的月光轻而易举地穿破薄如泼墨的云层,尽数落在星台之上,泛起阵阵冷芒。 雪袍墨发的少年,静静地注视着星之镜,神色忽然变了。 玄衣,浅蓝流苏裙的仙君一直不出声地站在占星台上,看着少年结术卜天命,此时看见星台异动,昭月显灵,再也忍不住地脱口问了出来,往日清丽温婉的面容上带了几分紧张之色,星象昭示出了什么? 玄衣缓缓转过头来,四周明月珠盏光华隐现间,映出他的脸剑眉飞扬,带着少年人的意气与锋芒,此刻却尽数沉寂在白袍如雪的苍白中。 归一宗上下皆不知晓,玄衣修剑道,却也问心,问星。 唯有沈意与沈卿两人暗藏于心的隐秘,玄衣潜修卜天术,曾在修行期间,从日出到日落,宛如枯木般独自一人居于占星台,刻研诸天群星,祈望天命之灵。 这是宗门内彻底无人知晓的隐秘,然而不知为何,沈意逝去不久,琉华登门拜访,直言想借助玄衣卜天之力,望一窥命运。 不复平日鲜衣怒马少年剑客模样,白衣墨发的玄衣,或者应称作卜天师,静静地伸出左手,食指被刺破,有逐滴鲜血缓缓没入星之镜,渐渐地,镜面幻化出星象万千。 檀木灯盏的映照下,少年一袭雪色白袍,漆黑的发丝尽数拢在他纯白如玉的星冠之中,额前垂下的几缕鬓发,投下的阴影微微挡住他脸上逆着月光的神情。 诸天昭示三界,群星暗喻世间。他缓缓低声沉吟,声音和他平日里恣意飞扬的少年意气大相径庭。 琉华微微有些紧张的面容上不复沉静,她近乎于虔诚地望着星月之昭,恍如溺沉之人绝望间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静静地等待着卜天之命 天命不可为,三界道法万千。青龙吟,业火燃于世间。深渊再现,魔女降临! 琉华听到深渊二字,脸色蓦然间变得惨白,颤声问道:深渊早已湮灭,怎会再现?魔女又是谁? 尔想知晓破局之法,星月已尽数昭示。玄衣白袍猎猎,垂眸敛目,低声沉吟着。高楼之上山风拂过,他漆黑的发丝有几缕垂落下来,飞扬在归一宗星月下的晚风中,昨日不复,天命难违。唯有深渊业火,魔女所化红月指示的方向,便是予所追寻一切 深渊琉华的手渐渐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她握紧裙袂流苏,红月? 与道元君携手立于玄天仙山之端的仙君蓦然抬起头来,目光似哭似笑般紧紧落在少年身上:星月昭昭,天之命也。你说?我所求的一切,尽在深渊?是不是?是不是唯有这条路可走 平滑如镜的星台幻影,犹如珠色光华般飘散在夜空中,立于占星台中的少年发丝微扬,犹如神祗般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卜天本就是逆天而为,妄窥天意。然而,宿命可破与否,天意可探,人心难测。 只听得少年冷淡的嗓音,琉华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微微笑意,她抬头望向无边星空。 阿意,事情也不是那么毫无转圜之地,不是么? 即便是入深渊,化魔女,也要寻回你三魂六魄 清丽温婉的少女脸上划过一丝决绝,袖间握紧了拳。 归一宗漫山遍野的桃林犹在葳蕤盛放着,山泉清凛凛地蔓延过高楼玉宇,最终静悄悄地汇入冷泉。 宗门大殿前的广场上数不清的弟子们还在端端正正地练剑参道,在归一宗这个再稀松平常不过的清晨,一切都平静祥和,仿佛过去数年间的任何一个日轮初升。 就在此时,靠近藏经阁方向,琉华所在的居所突然间窜出一簇不起眼的火苗,眨眼间火舌顺势而上,吞没尽木质高阁,燎起千丈大火。 走水啦!走水啦! 有弟子眼见火势冲天,面露焦急之色,纷纷御剑赶去。 彼时,沈卿正与玄衣在霏雨芳尽论道,她看着西南的天空已然染成血一般的红霞,微微有些怔愣,琉华?说罢便要起身,却被一双手拦住。 玄衣语声淡淡:小卿,这是她早已决定的。 沈卿张了张口,没有说话。沈意与琉华二人心神相通,相起于微末之时,共伴已万年朝夕。她没有任何理由去干涉琉华的决意。 想来是早有布谋,数不清的门人弟子结术召水,试图浇灭那足以遮天蔽日的熊熊大火,却不过徒劳。琉华既已心意已决,那一处怕是寸土都会被火燃烧殆尽。 -- 第99页 少女明朗的眸中有些黯淡,她转头看向一旁不出声的少年:师兄,你早知会如此么? 玄衣低头,看了看她,唇角有一丝低低的叹息。 那场大火烧红了归一宗的半边天空,映出了满目红霞,炽烈如火,木质的房梁烧得垮塌,从高处直直跌落进冷泉之中,带起暮色浓烟,茫茫燃烧的火光中,似有暗色微光轻轻闪动。 不对沈卿陡然睁大了双眼,她朝着大火即将燃烧殆尽的废墟蓦然化作流光而去。 玄衣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也跟了上去。 怎么会是诛仙阵?!沈卿站在废墟之中,眉眼间不复方才,有些苍白,嗓音微微颤抖着,琉华,琉华怎会? 隔着少女的肩膀,可以看到适才还是琼楼玉宇的楼阁,现在已是一片废墟。 唯有一片焦土之中,隐隐有法阵运行之后残留的痕迹。 诛仙阵上古诡阵之一,施术者可以自身为血祭,修者道心,血肉,灵识等一切,尽数供奉于邪魔,大乘修士之力,可魂动九天,血祭深渊! 为防她发现,琉华特意布下无数敛息珠。 一段烧焦的横梁噼啪一声骤然断开,坠落在焦土上。少女空茫茫的心间好似突然受到了触动般,许久,才轻轻道:这便是你的选择么? 这寂寥的清晨,冷泉废墟,沈卿不由自主地脑海中闪过一幕幕往事。 是人间冬雪漫天,幼女彷徨,清丽温婉的仙君如神女下凡,伴在白衣男子身旁,她讶异回眸:这里有个迷了路的小姑娘。 是归一宗桃花灿然,叮铃铃银铃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摇摇晃晃地御剑跑至冷泉旁,委屈巴巴地朝廊下剪花的蓝衣女子哭诉道:琉华,师尊今日又训我了 噗嗤那蓝衣女子一下便笑出了声,她将小女孩揽入怀里,轻轻擦拭着沈卿衣裙上沾染的尘土,今日给小卿做最爱吃的玉璃糕可好? 温润如玉的白衣道元君,清婉明丽的琉华仙君,肆意飞扬的玄衣师兄,沈卿前世今生,漫长的修行生涯中,纵然有尔虞我诈,刀光剑影,然而,却依然有着让她牵挂的东西。 日出归一催人醒,不及少时晏笑语。芒火燃尽无相见,终是一人祭诛仙。 从此玄天仙山,再无唤作琉华的仙君。 万丈虚无深渊,多了个冠红月之名的诡异魔女。 - 十万山色莽莽,沉默像一把寂静泛着冷光的白刃,少女的嗓音不复清甜,她略微有些喑哑的嗓音自无边星色中恍惚传来: 假设卜天,诱传星昭。 小青龙似是感应到主人此刻不平的心境,不由得戚戚哀鸣一声,盘身拱入少女怀中。 她想起业火焦灼,女子神魂在其间经受着炎炎灼烧,琉华微微笑着的苍白的脸。 深渊堕魔,既无来世,也无归途。 蓦地,沈卿袖中指节泛白,突然身子一倾,紧紧蹙着眉,茫茫然望着眼前全然陌生的脸,她嘴唇开合几次,才能发出声音:为何? 玄衣沉默半晌,淡淡道:琉华所愿不过是寻见师尊三魂六魄,我所做的,不过是给了她一分念想。 圆其所愿罢了。 他说出这样的话,天之镜星雨落下,不过是闲话家常尔尔。 第58章 浮生尽 呵, 良久,碧衣少女唇角陡然绽出一抹轻如三月春风的笑意,她仿佛在过去短短瞬秒间, 已然敛尽了所有心绪,眸色清澈似水,歪头看着昔年同出一门的少年长河逝水, 目之所及, 眼前已经是全然陌生的面容,昔日他微扬的剑眉, 眼角间少年人的意气风流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 如今, 只留下残诡至极的无情罢了。 三界为规则所囿, 兀地, 玉冠道袍的少年笑了起来, 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玄天仙山大小宗门罢了,万年苦修,却抵不过冥冥所限。 笑的时候,少年明朗温和的眼里有着说不出的漠然和冷戾。 玄衣不再说话, 他的手蓦然抬起, 手指微微在浮空中一握,半朵璀璨至极的星光皎如悬花, 虚虚飘落在掌心。 沈卿看着他一系列细小的举动,眼神忽然间有些变幻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玄衣掌心中的这朵星花,似乎隐约还缓慢渗出着几缕生机! 将犹在隐隐跳动的半朵星光幻化成的花送到嘴边, 束发高冠的清俊少年忽地闭上了眼睛, 他微不可察地翕动嘴唇, 紧接着,原本古井无波的周身气势在刹那间强盛了些许;与此同时,那半朵晶莹剔透的星之花仿佛被抽干了活力,瞬间光芒散去,枯萎消逝在青空。 生魂?电光火石间,沈卿已然知晓那是什么,她睁大了眼睛,忍不住低声脱口而出,炼生魂以为息 玄衣微微闭着眼睛,似乎在静静享受着吸食生魂带来的诡妙感觉,修为随之提升的曼妙。 不错,闭着眼,他恍若月下仙人般仰头俯瞰,少年淡淡说道,虚元洞专修八卦道术,善阴阳之力。 拿来做炼神术的养料,再合适不过。玄衣转头微笑。 沈卿望着眼前的少年长长得叹了口气,只觉得说不出话来 -- 第100页 惟愿斩尽三界妖鬼。 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再一次从脑海浮现,眼角含笑凝视着她,带着少年人的锋芒。 而如今,如此阴毒的术法,他却如叙寻常般平淡。 碧衣少女净透的瞳眸里,蓦然闪过一丝冷芒所谓的故人重逢,不过是场幕后阴谋罢了就如同她千算万算,初相见时也没能认出玄衣全然陌生的脸。 即便是昔年最过亲密的师兄妹,她也几乎认不得他了,无论是夺舍重生后的外表,亦或是甘与沉沦的心智 与其说是玄衣复活重生,倒不如说是容玉罢了。 容玉,早已不是曾经的玄衣。 这般为三界所不齿,不容的行径,在过去,最为玄衣所深恶痛绝,然而如今的虚元洞大师兄容玉,却分明甘之若饴,沉浸其中。 自师尊故去已数不尽多少岁月在这样漫长无尽的时间里,长河流逝,白云苍狗,人间已换几度春秋,他是不是已经彻底沦为被修为力量所支配的野兽? 以前的玄衣,那个总是恣意笑着的,鲜衣怒马的,会挽剑舞英作礼的玄衣,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那年归一万年不遇的大雪漫天,是她亲手敛了他的头颅。 为了玄天仙山大小宗门?一字一顿的,少女平静神色兀地浮出一抹轻笑,笑意渐至眼角。 如冬木陡生春花,少女轻如蝶翼的浅笑隐在浓如墨洒的长睫之下,未尽眼底,如你所言的话,今日本座自也要为了玄天仙山,更要为了道元君。 杀了你。她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然而,听到这般慎重而又冷诀的话语,浅立于黑棺一旁的少年却只是微微一怔,看着昔日他最为娇宠的小师妹温和笑起来:在九重紫金雷劫劈下之时,我便早已预见,必有今日。 听得他这一句话,沈卿眉眼微蹙,清凛的眸色中情绪变幻,旁人看不出,然而她袖中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 世人只道蘅玉道君天生反骨,离经叛道,恍若无心无情。 从小教养她的师尊故去之时,也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紧接着便是与她师出同门的玄衣兵解。归一宗接二连三的变故,却也未引得这位堪称万古之材的少女侧目。 然而,世事变迁,几度春秋。 冷泉蜿蜒,宗门内的青石道两旁花墙郁郁盛放,终年不败的桃林□□尽头,立着一方碧色青青的院落。 沈意喜静,更喜春色满枝头的绿意。 院子里种满了琉华四处搜寻来的珍奇花草,日光下就像七彩天虹。玄天仙山万人之上的蘅玉道君曾无数次静悄悄地推开虚掩的藤门,满院的蔷薇还在和风下不知春愁的懒懒招摇着,晃荡着。 万古不过一瞬,好似不久前,沈意还在华树下闲闲地捧一卷古籍,琉华忙前忙后仔细打理修剪着花墙枝芽,她与玄衣流光舞剑,嬉笑晏晏。 如今却是春花依旧,物是人非。 - 夜色下依稀还能感受到此地刚刚散去的邪典的气息,十万山冷冽的山风中隐隐送来淡淡的血腥气然而,在空荡荡的鸢尾盛开的悬崖边上,除却漫天星光,却是寂静一片。 她伸手挽了个微不可察的术式,太一剑随心动,骤然嗡鸣一声应和而出。 碧衣少女的手蓦然握紧了古朴冷戾的青色长剑,太一所化的剑灵青龙陡然咆哮一声,片刻后又低低哀鸣出声,不断地盘旋在主人与昔年故友的头顶上空。 三界闻之色变的太一剑此刻冷冷地泛着薄光,锋利的剑身呈现出近似于透明的青色质感,六道青灰色的六瓣花纹深深印刻在雪亮的剑身上 何其有幸,竟得已太一六剑合一。他仍是笑着,眼角眉梢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意: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小一似乎从未如此这般,六剑合一。 上次与小卿携手入北冥,斩蚩首时,得窥一次五剑归宗,那一次的无边剑意,已然引得诸天震动。玄衣的目光一寸寸从眼前少女碧衣乌发上掠过,眼神中流露出慨然之意,相传九剑归一,一剑诛神魔。不知以后还有机会能否得幸一见 半晌,少女漂亮的眉眼突然绽出笑容,她没有在意眼前人的话语,而是低低俯首,嘴角含笑轻抚过犹在悲鸣的太一,冰凉的剑泛着冷冷的薄光,长久的沉默。 我自当为你报仇。无人应答的寂静花海,凉风飒飒中,俯首握剑的少女,忽然吐出了一句话。 呓语消散在十万山沉寂如海的旷野,一阵狂风吹过,青色鸢尾随风而下,一如昔年。 即将盛夏的十万山,这场青色的雪,为谁而下。扶崖抬头看薄光粼粼的天之镜,游鱼轻荡间,似乎穿过层叠浪影,回溯到了当年。 最终不过是,长风万里,春水过客。 - 十万山下起了小雨,雨丝飘扬洒洒,随着冷风在荒野中簌簌飘落。 悬崖边上黑沉一片,唯有通天梯幻化而出的几点碧色微光,照出雨丝朦胧间的一团空间。 忽然间,随之黑棺之上的少年一声轻笑,黑夜里渐渐发出了轻微的嘶哑擦地之声,好似无数毒蛇在如墨夜色中蜿蜒吐信扑簌簌地无数声响,渐渐从鸢尾盛开的原野上升腾而起,似乎有什么沉睡的存在被召唤而出。 -- 第101页 这气息扶崖张了张嘴,半晌,发出了一个音节:不 方才还聚眉敛目神情专注的少年,眨眼间惨白了脸。 随之无数窸窣轻响的逐渐迫近,一股庞大阴寒的气息缓缓凝聚成形,向地上的两个少年直扑而去。 锃!谢折玉猛然拔剑,落星划出一片剑影,如电般展开伴着夜雨升腾而起的诡异雾气,潇潇风雨中,有什么看不清的存在瞬间尖锐的嘶鸣一声,落下的如丝细雨眨眼间变成了漫天的青。 谢折玉肃穆已待,而身旁的扶崖却是猛地仿佛呆滞住了般。 他今日穿着的锦袍是难得一见的雪白,少年肆意的眉眼此刻却是颤抖的苍白,雪色的锦袍衬着惨白的脸,他恍若中邪了般,跌跌撞撞地直朝前方白雾升腾之处踉跄而去。 这一刻,呼啸不断的山风忽地定住。 极其诡异地,雨丝与冷风在刹那间蓦然如花朵般绽放,渐渐地,无数鸢尾花瓣随着狂风被席卷而进白雾之中,最终宛如一朵巨大缥缈的青色鸢尾花收拢起来,继而缓缓凝聚成一道人形 瘦弱小巧的身子,安静温和的眉眼,少女偏头看向他,微微咬着红唇,眼里聚起了半真半假缱绻的笑意。 她软软唤道:扶崖 少年苍白的脸血色褪尽,他死死盯着那张和晚晚一模一样的脸,如遭雷击般,良久,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喊,一字一句:狐妖?不可能明明已经被我 呵一声娇媚入骨的嘻笑自少女口中溢出,青雾四起,风将黑夜割裂成无数道冰冷如刀的碎片,少女青丝如瀑逐渐随青雾升腾而起,与晚晚如出一辙的面容上却是近乎于妖冶的神情。 最终,她立于玄衣身侧,娇媚的唇角挑起一抹要弯不弯的弧度,身后九条青色狐尾若隐若现,明明已经被你一剑穿心了,是吗? 九尾再度朝玄衣微微俯身称臣,亦或是,疑惑于我被黑棺已经彻底吞噬? 妖狐所化的少女嫣然一笑,眸子中似蕴藏着说不尽的流转之意,她勾唇讽笑:可惜了呀,少年郎。 悬崖绝壁下,凛冽风雪间,救回你这将死之人的,是晚晚不假。 广陵郡中,丝竹喑哑,少年人春心萌动,彼此相约白首的,也是晚晚不假。 虚元暴雨滂沱下,被你一剑穿心,鲜血四溅的,当然也是晚晚了呀。 九尾贪婪地伸出鲜红的舌尖舔舐过薄唇,少女的心头血,滋味真好呀。 她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一下打断:不可能,绝不可能!扶崖苍白的脸渐渐渗出冷汗,身体颤地厉害,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看得清楚,那分明便是狐妖的气息,丝毫不差。 呵玄衣,或者说是容玉微微笑着看向俨然近乎于崩溃的少年,一别经年,不愧是苍斗道君座下亲传,再见竟是少年英才。 阿九没有骗你。道袍玉冠的少年神色悲悯,九尾残魂初复醒,我只好专门为她寻了个容器滋养神魂。如此说来,你应知晓了罢。那唤做晚晚的少女,一体双魂。 小扶崖那日所斩得,是那名凡人少女的魂魄罢了。 听得高高在上的人轻描淡写的说完,扶崖忽然身子一倾,泛白的指尖抚上心口处,硬生生地吐出一口血,他像是痛苦地不能自己,艰涩地发出了两个音节: 晚晚 第59章 尽归尘 锦衣少年似是遭受了极大的重创, 平素明亮的眼眸里神色不断剧烈变换着,身子一直微微颤抖着,甚至连手中枪尖都不自禁地颤抖。 面对着高空之上娇笑着浑不在意的九尾残魂, 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然间,沉默的少年似是压抑到了极致,他抬头直直地看向昔年同袍, 眼睛里的神色亮如妖鬼, 我不信我不信!这不可能! 最后一句话已经近乎于困兽绝望般的嘶喊,他面色苍白的持枪蓄力, 想冲上去, 拼着以卵击石的惨然。 谢折玉身形闪电般一掠, 随手划出一道意春风, 正正没入对方几近癫狂的识海。 温柔缱绻的浅碧色光芒一寸寸漫过崩溃的神魂, 终于让这个势如疯狂的人略略清醒了一点。 他无力的低下了头, 心口的痛楚几近窒息。 忽然间,扶崖记起了那一日虚元山琼楼玉宇下的数不清的风铃,在微风拂动下清泠泠的响,想起了玉华剑锋利的剑身穿过少女的胸膛她几近被狐息吞没神智的双眼在刹那间恢复了片刻清明,柔柔地看着他, 苍白的面容上噙着解脱的笑意 他颓然倾倒 原来是她?竟然真的是她?! 他亲手杀了她! 那一瞬间, 如山海呼啸而来的痛苦和悲哀将他彻底淹没。少年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最终还是忍不住嘶哑哽咽出声。 谢折玉静静地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的眼睛里一瞬间有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转瞬不见。 小子不才,万宗之首, 神意门扶崖, 见过诸位。 -- 第102页 天之骄子, 少年英才。 那一日指天镜作阵,列星野为军,束发高冠,红焰冷枪,燃如业火的少年 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良久,扶崖忽然抬起手来轻轻抵住自己的眉心,随着眼角细微处一点莹光滑落。 折玉师兄他终于抬起了头,缓缓看着眼前冷漠沉郁的玄衣少年,低低说道,我顾北,你且封南,如何? 话音刚落,雪色锦袍的影子已然消失在鸢尾盛开的花海中。 唰谢折玉眼色一冷,落星剑出鞘,薄如春雪的剑刃上微微映着摇曳生姿的青影。 刹那间,一黑一白,同时消失在原地,一模一样的冷漠而果决。 青空之上,天镜流光如星辰大海,璀璨明亮,衬得静默伫立的两道人影愈发不可方物。 沈卿抬头看看当空的流光水镜,冷照千山,端的是神秘皎洁。而此刻,少女却对着束缚尽十万山数不清修士之灵的罪魁祸首冷冷笑起来,她蓦地一挥手,指尖有青龙影腾空而起,呼啸直上九天! 星光璀璨的青空,那些纷扬漫开数不尽的光点忽然被无形的力量搅动,狂乱无章的肆意飞腾。 其间龙吟响彻天际,巨影游弋于天镜一侧,遮天蔽日! 你所图谋的一切,微微冷笑着,沈卿看着天空中最后一丝蔓延的星光也被青龙吞噬,忽然低声说道,本座会让你看清楚,什么是终归虚妄。 你你是何人?九尾残魂所化的女子似是被眼前少女眸中的冷漠锋芒刺痛,她睁大眼睛厉声喝道,怎能在主人面前如此放肆?! 忽然间,少女歪头看着那张与晚晚一模一样的脸,唇边那抹笑意变得玩味又嘲讽,纵然召出一缕残魂又如何?即便是上古九尾再生,左不过一头孽畜而已。 谢折玉回头返视,只见在昏暗的夜色下少女静静地立于虚空之上,风中衣袂飘然,左侧眼眸是近乎于神明般的灰白,泛着冷冷的光。 这三界,本座要你三更死,阎王不敢五更收。 玄衣忽然怔住,看着宛如神衹的少女,继而笑了,他摇摇头,小师妹,我已非昨日阿蒙。 继而无声无息地,他微微抬手,遥遥对着青空天镜,漫不经心地示意。 风从荒山漫野吹过来,夜雨斜斜打来,沾湿了两人的衣角。 忽而,在地上凝神观察的玄衣少年似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似乎本已死寂无声的天空仿佛发生了什么可佈的变化,就像是沉睡的巨兽突然苏醒般他恍然抬头,落星蓦地化出一圈周天星辰,四散在左右。 朦胧夜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适才还流光万千的天之镜陡然间宛如青色火焰般腾腾燃烧,沉沉如墨的水镜光滑的表面似乎被狐火烧红了般,缓缓地一个接一个的凸起接二连三的压顶而生。 咔嚓头顶极其遥远的天际处隐隐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出来吧,玄衣立在高高的浮空之中,仰头望着天镜,低声说道,我的信徒。 仿佛是对这句召唤之语的回应般,忽然间,广袤无垠的天镜陡然一寸寸皲裂开来 继而,如山漫海的湖水如万马奔腾般顷然而下! 这一方将虚元洞倒转天地,深埋湖底的镜子,竟然在这一瞬间尽数破碎开来 漫天的深水,数年来尽数漫下。 随之而来的,是混掺在悬湖水中的,纷纷扬扬的,苍白冷青的死灵! 他们尖叫着,嘶吼着,从关押着他们不见天日的天之镜中纷纷挣扎而出,肆意呼啸着飞腾在倾斜而下的湖水中。 一张张虚无缥缈的面容上,是曾经每一个虚元洞门人弟子的脸。 数不尽的青色死灵一瞬间将十万山的上空遮蔽,他们肆意飞舞着,盘旋着。 伴着滂沱悬湖水,无垠无际。 去。高高在上的主使者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浅蓝色的道袍如风一般飞扬,他忽然一扬手。 漫天死灵原本漫无目的地飞舞着,却在一瞬间仿佛得了指示,猛然间齐刷刷地尖叫狂啸着,直朝碧衣少女而去。 空气中死灵袭来带起的狂风如浪涛般扑面而来,其中蕴含着无数疯狂地骇人地力量。 狐之锁。 伴着一声轻嗤,立于玄衣一旁的妖狐残魂也随之结印,凉凉地看着被无尽死灵逐渐包围少女。 狐息幻化而成的青锁如蛇般混迹在死灵群中,如海呼啸着直袭而去。 面对着眼前气势汹涌的无数死灵,原本是无边青色,但是汇聚在一起,却成了乌沉沉的黑。 在这样可怖的景象面前,少女琉璃般的眸子里漫是漫不经心的随意,唯有左侧的法则之眼冷定如冰的直视着。 还需本座再重复一遍吗?我要你三更死 娇软如蜜样甜腻的嗓音缓缓吐出了比北冥玄冰还要冷漠的话语。 话犹未尽,一声清亢的龙吟响彻天地。 太一剑随心动,六剑归一,随之一招击出,刹那间一道剑气澎湃,青茫茫的银河蓦然浮现,如挂九天。 浩瀚无边的剑意转瞬间席卷整个广阔无垠的天幕,急如星火,迅如神落。 -- 第103页 轰 足以毁天灭地的剑气肆意纵横在乌黑的死灵间,犹如从天而降的上古魔龙,漫不经心地搅弄着天地风云,形成了壮丽诡谲的天象。 在十万山黑黝黝的死灵结成的云层之上,伴着如海倾泻而下的湖水,两者上空,陡然浮现一条巨大的龙影。 霎那间,雷鸣电闪,风啸雨怒,无边剑气伴着龙吟轰然而下! 在纷纷尖叫嘶鸣的死灵结成的云层中,一瞬间,尽数化为飞灰。 刹那,最后一缕青色冥灵也在太一剑下沦为虚无。 轰隆的巨响犹在从高处嗡鸣,然而此刻的十万山,却俨然换了番景象 天光乍破,红轮初现,隔绝于三界许久的虚元洞,终于迎着清晨的第一缕朝曦,再度重现在世间。 天色已经微微透亮,淡金色的光芒散落下来,那些盛开的鸢尾在太阳耀光下飘转着,不断地消弭毁灭。 唯有无尽倾泻而下的深湖水,在太一青龙之力的左右下,静静地析分为九瀑悬空,奔腾的瀑布不停歇地肆意而下,渐渐地将短暂见过天光的虚元山,再度湮没,成了真正的水下古城。 阎王不敢五更收 少女懒懒地吐出了尚未说完的话语,紧接着,异变陡现。 太一剑宛如冷风卷起,悄无声息地,一剑斩落! 青芒如电,带着淡淡的碧光划过犹伫立在虚空之中的道袍少年的肩头,以及他身边早已滞住的狐女。蓦然间,两道脖腔里的血忽然四溅而起,两个头颅被太一一剑斩断,直飞而出。 唯有冷如冰的青色血液在空荡荡的脖颈间喷涌。 不过一剑,毫不留情。 九尾残魂本就受玄衣召唤而生,此刻他已遭受重创,那抹狐魂自然也随之消散在天地间。 少年的头颅滚落在早已是汪洋的山野间,随着波浪的形状缓缓轻荡,他如玉的面容上依然保持着温和的笑意。 这个结局,我早已知晓 玄衣的头颅蓦地微笑起来,这笑容竟然不复夺舍后的沉静诡谲,反而爽朗似昔日少年,带着些许无奈。 果然不管如何布局他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唯有眸色亮如妖鬼,终究抵不过命运 早在宗门之时,我便已卜算出他断断续续地轻咳,玄衣此生,必将丧于太一。 星沉镜颓,宗门坍塌,鸢尾消散,一切,仿佛如梦境般的景象。 所谓的枷锁,正是用来打破的。 看着气息微弱,逐渐消散的少年,沈卿的语调却是淡淡响起。 太一剑下,万物不生。 他已无任何生机。 呵那双已经黯淡下去的眸突然闪过一丝悲哀:若真如你所想, 敢问小师妹,昔日匿了名姓,堕红尘滚滚,又是为何? 谢折玉搀扶着意识模糊的扶崖,看着晨光微露中明灭不定的辉光,听到那将死之人最后一刻的话语,陡然僵在了原地。 第60章 湖心亭 神意门位处玄天仙山中央地带, 绵延数万里,气势恢宏。 山林莽莽间,一架浮空舟穿破晚霞而来, 其上流光四溢,舟身镌刻着龙虬有力的神意二字,内里金芒涌动, 俨然有磅礴恢弘的规则之力暗暗隐藏在其中。 巍峨古老的宗门上方, 一弯上弦月静静悬于空寂,勾起漫天流莹, 冷如水的月光寂寥地挥洒在无垠大地。 浮空舟首最先一人, 青衫覆雪, 眉眼平和, 看起来已是中年模样。他抬头遥遥望着古城内的明耀灯火, 晚风吹起了他满是风尘的衣角, 男人的眼神依旧温和平静,却隐隐带了些微的疲惫之意。 数月前北冥传信,镇守冥域的结界俨然有破裂之相,异域死灵也察觉到了镇守之力的薄弱,纷纷疯狂暴动。 苍斗道君天师寒率神意门众弟子远赴北冥镇守三月, 神意精锐出手, 界域稳固,死灵溃散。 如此已是数日回城奔波, 入暮时分才将将来到宗门地界,大家面上都有了些许的倦意。 虽已至暮色,然而对于神意门来说, 却仍是热闹至极。 听着古城内熙熙攘攘的鼎沸人声, 每个人的心头都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浮空舟行至宗门上空,却在看到空无一人的长阶,空落落地一眼望不到尽头,所有人目光都微微一滞偌大的神意门,竟无一人来迎? 镇北冥,驱邪灵,在玄天仙山本就是极为值得尊崇一事,一行人返程途中,路经大小宗门,可谓是皆夹道相迎。 而今,自己宗门却门可罗雀,众人难免心下生了几分寂寥之意。 青袍男子遥遥看向古城盘山之处的一角,飞檐尽数掩在黄昏暗色中,寂静无声,看不清形状。 他微微一扬手,本已停滞的浮空舟再度开启。 据灵碟传信,扶崖前些时日早已回宗。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忍不住出声,愤然道,身为掌座首徒,下一任继位者,怎能如此懈怠惫懒? 立于首座的中年男人并没有出声,只是平静地看了那位出言不忿的长老一眼。 如山般的气势落在他身上,顿时噤声。 -- 第104页 北冥之行,诸位皆有疲累,先行回宗休憩吧。天师寒不易觉察地轻轻叹息了一声,静静说道。 此行归来的众多长老弟子皆不约而同地不再出声,纷纷唤出本命飞剑化作流光消失在古城夜影中。 然而,远去光影飒踏,每个人心里却是盈满了同一个说不出口的疑虑扶崖乃掌座亲自教导至今,向来是克己复礼,纵有少年意气,却总是先宗门大事为先,鲜少有今日这般出格举动! 然而,一贯稳重沉静的苍斗道君,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却没有半分亮光,反而似是预料到了什么,古井无波的脸上隐隐有着几分黯然。 恭迎掌座! 千月居寂静如水的庭前虚空泛起一阵清浅涟漪,却是一青袍中年人踏碎虚空而来,门前端着解清露的神意门小弟子脱口惊讶地唤道,急忙忙俯身行礼,面上却带着几分惊慌之色,掌座弟子这边去通知大师兄! 然而天师寒平静地挥挥手,淡淡看了那小弟子手中的解清露,不必,本座自去寻他 说话间,青衣泛影,人已经进了院中,只留下那名年纪尚且不大的小弟子无措地立于原地。 甫进千月居,天师寒便知为何扶崖适才不现身,以及为何要用到解清露的缘由。 神意门秘法所酿的解清露,号称可忘尽尘事,了却三千愁思。 紧闭数日的门忽地打开,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重厚郁的酒气,入目一片狼藉,饶是一贯不显声色的天师寒,看着趴在满桌空荡荡酒瓶中已然醉得一塌糊涂的少年,也不由得蹙起了眉。 浮月当空,古城岑寂。 天师寒静静立在案几前,手中还握起一方空空如也的酒盏细细端详着,灯台上的蜡烛早已灭了不知多久,唯有烛芯摇摇晃晃在冷冽月光中腾起一抹青烟。 案几上铺满了数不清的空瓶,即便是在玄天仙山也称得上价值千金的琼浆玉液流淌了一地,而那个向来恣意飞扬的锦衣少年就这般整个人趴在脏乱不堪的案几上沉沉睡了过去,丝毫未察觉师尊已然近至眼前。 扶崖师兄!那名小弟子终究还是随着掌座的脚步一起进来,看着沉着脸色静静站在端详着酒瓶的掌座,他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地使劲儿推了推已然酩酊大醉的少年,附在他耳边低语,快醒醒啊!掌座掌座来了! 然而,即便如此,沉睡不知归处的少年依旧软如一滩烂泥般倒在案几旁,苍白修长的手斜斜搭在案几边缘。 天师寒顺着他垂落的指尖看去,入目便是跌落在地,盈满一弯月光的剑。 剑身依旧泛着如珠似玉的朦胧光华,剑柄上镶嵌的明月珠犹在盈盈照着一方昏暗天地。 正是昔年他亲手为扶崖炼制的玉华剑。 剑已蒙尘,枪犹坠地。 枪尖红缨似血般殷红,泛着幽幽的色泽。 剑与枪,皆被毫不在意的拂落在地。扶崖你究竟是怎么了? 万宗之首的神意门掌座几不可闻地微微叹息一声,他俯身捡起了那柄少年曾经视若生命的银枪。 你先出去吧。一瞬间,平静无波的中年人好似苍老了些许,他淡淡说道。 那名小弟子退出去后,天师寒伸手拂去案几一旁白玉椅上凌乱不堪的酒瓶玉盏,静静地坐了下来,宛如寻常人家般,自顾自地揽过一瓶半空的酒,对月自酌起来。 温润如玉的玉华剑与冷寂如冰的红缨枪安静地躺在他手边,如泣如诉。 他慢慢饮下一杯酒,苦酒入喉,烈如火,慢慢低头看着犹在沉睡之中的锦衣少年。 尚在北冥之时便已接到师妹沈卿来信,直言扶崖遇变,心性恐一时间难以平静,或生心魔。 然而,是什么样的变故? 能彻底击垮一个人? 他是他亲手教导长大,天资聪颖堪称整个玄天仙山前列,然而,竟然醉得连师尊到了身前都毫无所觉。 平日里最是注重仪容的小公子此刻束发的玉冠也歪歪扭扭地散落在一旁,黑如墨色的长发随意倾泻了满桌,毫不在意地浸没在案几中漫淌的酒液中。 少年苍白的脸满是颓色,飞扬的剑眉紧紧蹙着,毫无平日里的少年意气。 晚好似梦见了什么,昏沉过去的少年嘴里喃喃低声道,晚晚 - 扶崖,你看这朵凌霄花好看吗? 一道轻柔如水的声音缓缓萦绕在扶崖耳畔。 扶崖睁开眼睛。 眼前朦胧的一切逐渐随着意识的归拢变得清晰,入目是一层窗棂下,广陵郡繁华热闹的长阶尽数落入眼中,月夜疏桐,沙沙声伴着长街熙攘。 寂静室内,一个柔弱少女静静坐在窗下,听到榻上动静,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簇凌霄花,正欲捣入药。 她纤如玉的手中捧着的花束,层层叠叠,正是花期。 扶崖收回眸光,视线落在少女脸上。 清丽温婉,眉眼间却有着几分坚韧,这样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扶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支配不了身体,只能听得梦中的自己轻佻地笑道,这等寻常野草有甚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