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纪事》 第1章 有女来自千年前 疼! 灵魂撕裂骨肉碾碎般的疼! 热! 放在火上炙烤般的热! 眼重无力,浑身酸软,身上被压着,身下被烤着,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嘴里一股苦涩。昏昏沉沉间她想着,莫不是已身处十八层阎罗殿,不知几时可休?这般滋味可真难熬…… 她是谁? 她是周朝姜家嫡女姜言。 她是墨门传人墨纤。 她是宫奴姜姬。 她曾鲜衣怒马便享人间荣华富贵花。 她曾改名换姓简衣入市逃避武侯的追杀令。 她曾卑躬屈膝入宫为奴只为于兄长赢回一线生机。 …… “三姨,妹妹喝了师傅的药,好了不少,就不用再去买西药了吧。”轻柔软糯的声音中难掩焦色,怕是姑娘年岁不大。 粗糙温凉的手抚在了她额上,那抹凉意让她贪恋,也让她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三姨?妹妹?师傅?西药? 这不是她想的死亡后的受刑狱。 可身边照顾她的也不是这些人啊?也没有能自称她妹妹的姐姐,姜家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她是家中嫡女,上唯有一同胞兄长。 温热的水滴滴落在脸上,沙哑哽咽的女声在头上絮叨,显然是慌了神“秋师傅那里的药材,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潮,有味主药失了药效。这都已经三天了,退了又烧,反反复复,心儿却一直没有醒过,哪里就见好了。” “可是……”小姑娘的声音高亢了几分,又压下“可是外面正打着仗,听说前儿个,省城的铁路都被炸毁了,g军、h军伤亡无数,西药本就是急缺物质,哪有那么好买啊?” “慧宁!”游移在脸上的手在轻颤,一刻后那手将她脸上的水滴抹去,沉着地呵斥道“这不是你小孩家该操心的事。” “可……可……” “这屋里都是药味,去你师姐妹那儿玩罢,我给你妹妹换换衣服。”女人的声音里隐有几分不耐。 有帘子掀起,开关门的声音传来,想来是那小姑娘出去了。 身上的厚重被除去一层,还虚搭着一层棉被,汗湿的衣物被退去,温热的帕子拂过,让她偎贴了稍许,思绪有些漂散。 打仗可以理解。 她周朝南有南蛮北有胡羌东有突厥,时不时还有倭奴国在沿海地段偷袭,哪年没有冲突。 至于g军、h军,不知是敌对?还是同谋? 倒是炸毁!铁路!是为何物? 姜家本从墨姓,善制攻弩、善布兵阵,战国后她家这一支隐姓埋名,改墨为姜,可见对战争中所用物件的熟悉。 却不知用何物炸? 莫非叔父学用炼丹术士的琉璜伏火法研制出的火攻,流传了出去? 可当年父亲不是说此物有伤天合,禁于祖地了吗? 铁路?用铁铸造的路! 她姜家的治铁秘法倒底还是被夺了去吗?那哥哥…… 心下一疼,一股记忆突然从脑海深处袭来,姜言痉挛着昏了过去。 一个小女孩的十三年人生,在眼前展现,似她却非她。 奚丹,道号慧心,生于1934年2月20日,离她姜言所在的周朝已一千两百多年。 奚丹出生于这慈念庵下的奚家庄,是奚家嫡支,现任奚家族长奚士纶的长子,奚承宜之女。 奚士纶的爷爷是清末进士,曾任豫南道知府,死在任上,一家人扶灵归乡。 后清灭、军阀混战,奚士纶的父亲,奚道儒压制着族人避祸于乡野族地,也就是如今山下的奚家庄。 据传,奚家嫡系几代不出一女,就是有所出女儿也难养活。 奚士纶往上数五代无嫡女,对下一辈本没抱希望。没想到长子奚承宜与长媳李乐仪,婚后连生三子后,却得一女。 不过,这女儿也应了祖上的话,当真难以养活。 奚丹出生不到百日,便多次病危,奚士纶为孙女求遍了周边省城大大小小的医院医馆均无起色。 几近绝望之时,山上的慈念庵迎来了位,落难避祸的外地妇人,由已逝的慎悟师太为其落发,予道号了秋。 慎悟师太带话下山,了秋的祖上曾在清宫御医院待过。她更是自幼跟着家人学医,手上有不少保命之法;让奚士纶抱孙女上山医治。 为此,刚满百天的奚丹被送到慈念庵,成了一名叫慧心的小尼姑。 那天,一同从奚家庄被送上山的,还有九房奚学望的三女,出生只比奚丹大了半个时辰的奚落,道号慧宁。 而原身慧心的此次出事,和慧宁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关系。 奚道儒有一妻一妾,各为他生有一子,分别为庶长子奚士申,嫡子奚士纶。 三几年,弹丸小国的r本,周朝时的倭奴国,入侵国土。江宁大屠杀传来,奚家庄的半数子孙,在族长奚士纶的组织下报名参军。 略有分歧的是,由奚士申两子三孙带领的一部分族人,入了政府的g军;由奚士纶两子两孙带领的大部分族人,入了亲民的h军。 国人的8年抗战,小倭奴被赶出国土,在这期间,外面不断传来族人牺牲的消息,其中便有奚士申的一子两孙和奚士纶的一子。 外敌驱出,内乱开始,目前来看,两军对垒各有胜负。 而半月前,外面消息传回,奚士申的长孙奚浩铭,一枪将奚士纶的次孙奚兆赫打落城楼,奚六房迎来了满院的纸楼素色。 家中的老太太卫素行和长媳李乐仪承受不住,直接就倒下了。 老太太本就上了年纪,再失了精气神,身体垮得利害。 慧心听慧宁说,后山禁区的虎落崖下,暗河里有银鱼。 银鱼在秋师傅的医书中是滋补圣品。 慧心听了,当天就偷偷地避过一众尼姑,去了虎落崖。 却不想,捉鱼中一脚滑下暗河。 三月的冬北,山上还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 虎落崖下的暗河长年不见阳光,河里的冰往往要到五六月份才有化的迹象。 等到被庵中武尼寻着痕迹找到时,慧心的身子都已冻僵了,手里却牢牢地攥着装鱼的布口袋,扯都扯不出来。最后无法,庵主让人拿了剪刀,将口袋从中间剪断。 抱回住所,脱了衣服灌下姜汤塞进炕被里,身子由两位武尼揉搓了半天,方缓过气来。当天便高烧不下,庵里的了秋师太于药房配药,两副后,改方再配,才发现仓库里一味主药,由于药尼照顾不周,受了潮,失了药效。 如此耽误了两日,小姑娘一直高烧不止,便于昏睡中离了逝。不知怎地就让她这千年前死去的人还了魂,入了身。 第2单 鱼汤 “伯娘,喝点鱼汤吧。” 随着李音的呼唤,一股奇异的鲜香溢满屋内,让躺在炕上,陷在棉被里的卫素行于昏沉间,腹中一阵空鸣。 睁开眼,卫素行闻着空气中鱼肉的鲜香味,拧着眉摇头急道“不是不让你动那鱼吗?那是留着给我心儿的。” 李音咂摸着嘴里还没散完的鲜味,享受着肚子中的饱腹感。 “伯娘,看你说的,哪有长辈让着小辈的。在说,你这还病着呢,正是要补身子的时候。”李音瘪了瘪嘴,心下暗讽“慧心要是能吃到嘴里,谁还给你这老不死的做呀!” 卫素行听得怔然,想到平日山上那孝顺的小孙女,牺牲在战场上的二孙子,潸然泪下。 “伯娘,你这就不对了。我好心好意地跑来看你,眼看过了饭点,你生着病还没吃上东西,给你煮了碗鱼汤,倒成了你眼里的罪人了。不就几条鱼吗?何置于让你泪流满面的,让人见了还当我欺负了你。” 卫素行大家闺秀出身,一辈子将礼仪规矩刻入了骨子里,这会儿被李音说得赧然。知道今日的自己当着小辈的面,行为有些失常了。当下缓了口气,摸去脸上的泪水,吸着鼻子解释道“没,不是你的问题,是伯娘心里难受,你别忘心里去。” 李音对着房顶翻了个白眼,假笑道“那能呢,你是长辈就是无故骂我打我一顿也是应该的。既如此,我扶你起来喝鱼汤罢。” 卫素行躺在炕上摆了摆手,讪讪地含糊道“留给你六伯、二哥回来喝。他们去了镇上,现在天还冷,一路上灌一肚子的冷风,回来喝碗鱼汤正好。” “他们回来再煮就是,那缸里还余两条呢。” 卫素行一听,急了,支起上半身喘着道“咋就剩两条了呢?呐……那得留给我乖心儿。”老太太嫁到奚家,给老爷子奚士纶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前后又生了五个孙子,对唯一又不能养在膝下的孙女,那真是爱若珍宝,平时有点好东西莫不是想着她,留给她。 奚承宜扶着父亲下了牛车,留他在院外与邻居族人寒暄,先一步卸车牵牛入院,一股独有的鲜香扑面而来,行走的脚步一顿,止住了缰绳,细听东屋父母的卧房里,似九房堂弟媳的声音。 心下一突,来不及将牛栓回后院的牛棚里,把手中的缰绳随手系在一棵香椿树上,扑向灶下放鱼的水缸,继而掀开锅盖。 果然。 抹了把脸上的倦色,掩下腾起的怒火,转身疾步掀帘进了父母住的东屋。 对着一站一卧的两人,含笑接话道“娘,慧心还在山上呢,吃不得这些。这可是她亲自给你捉的,为了这些鱼,连脚都扭伤了,可得一段时间不能回来看你了。” 说着,伸手一把夺过李音手里的碗,挡在她身前,将她与老太太隔开,看着手中的鱼汤,布满血丝的眼中含着厉色“弟妹,家里不太平,乐仪也不在家,无人招待你,多有不便,请——!” “妹夫,就因妹妹不在,伯娘又病在炕上,我才来帮着给你们煮口热饭。免得让你和六伯在外奔波一天,回来还对着冰水冷灶的,伯娘也饿在炕上。”李音将指甲扣在手心里,压下心里的战栗,在奚承宜微缩的凤目下,坚持着仰起笑脸应道。 “多谢!该办的事都办好了,这几天我会留在家里,弟妹早点回去罢,明日就不用过来了。” “你一个当校长的大男人,哪能下厨呀!这几日,还是我来吧!” “不必。弟妹就算不怕堂弟多想,也该为家中儿女的名声考虑几分。”因着前事,奚承宜说得冷然。 “妹夫想多了,我和乐仪是堂姐妹,嫁的又是堂兄弟,亲上加亲。如今,你家的事是一出又一出,我既是堂姐、又是弟媳的来帮一把,村里都是一个祖宗的族人,扯个老婆舌,也不过在外对着我夸上几句,我还受用得起。”听他提起儿女,这几天一直憋在心口的闷气,冲撞得她红了眼。 老婆舌……夸上几句,奚承宜被气笑了,眼里闪过丝不耐“这么说,我家心儿弄来的鱼,你吃起来也心安理得了。” “我有什么不能吃的,我是她……她……她姨、她婶……我就吃了,怎么着了。”李音的声音高亢尖利中带着急喘,在奚承宜锐利的目光中,闭了闭眼,遮去眼中的嫉怒,在心里一便便地告诉自己,不行,还不是时候。 忍、要忍,她忍了十几年了,不在乎多忍几年。 一声轻咳,打断了李音单方面认为的争执。 奚士纶拄着根手杖掀帘走了进来,奚承宜将手里的鱼汤,小心地放在一旁的炕柜上。 迎上前,扶持着老爷子上了炕,脱下大衣,换下浸湿的棉袜。 屋内一时只有奚承宜忙碌中发出的声音,李音被晾在一旁,看着这父慈子孝,一时有些恍惚。 老爷子在儿子的服侍下,坐在炕上,缓了会儿身上的凉意,抹了抹汉烟袋,看着尴尬的站在一旁的李音,没等她说话,摆了摆手直接道“音丫头,虽说你心是好的,但我们却不能接受。你也说了一个村子,往上数都是一个祖宗,家里有难,左邻右舍哪个不会伸把手。可,如今还真没到那时候,更不用说劳烦你了。” “听我说完。”抬眼制止李音的插话,继续道“整个村里,谁不知你家更难,我那堂弟瘫痪在床,几年了。虽说有你婆婆侍候,可你这当儿媳的洗洗补补,哪里又轻松了。 如今你又多了奚瑜这么个长孙女,虽说是女娃,我们奚家庄却不存在着什么重男轻女,这孙女也是你的心头宝,不是吗。 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哪里能离得你片刻。 你能上门,是亲戚也是客人,六伯心存感激,可六伯有儿有媳,哪还能让你动手扶持呢。传出去,真不好听,也伤了左邻右舍的脸面,能体谅吗?” 李音被老爷子一番话,说得极为触动,对着老爷子不免鼻子酸涩得厉害,连连点头。 抹一把眼泪,原来自己以往在家里受的委屈,吃的苦、受的累,都被威严高冷,16岁就考过举人的族长六伯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更是认可了自己对家人的付出。 自已可不就是劳苦功高,上孝老人下护幼儿。 这么一想,心里积压了半辈子的郁气、嫉恨散了不少。 往日只觉得苦哈哈的日子,过得没有盼头,将慧心当成了心中的执念…… 没成想,自己才是九房的支柱,族中妇女的楷模…… 第3章 旧事 奚承宜看着晕乎乎,脸放红光,不知脑补了什么,一路打飘远去的李音。 无语的看着端碗品尝鱼汤,扶喂母亲的父亲,忽悠人的功夫又见长了。 奚士纶对上儿子的目光,叹惜道“糟蹋了这鱼。” 可不,这暗河冰窟下的银鱼,极难生长,闺女捉的这几条,看上去是只有一筷子长三指宽,不大一点,他和父亲却知,这鱼若没有七八十年是长不成这模样的。 哪怕只开水熬煮,都是鲜美异常,偏那李乐音私自动用,还画蛇添足,汤里加了太多的辅料,混杂一气……可不可惜…… “还剩几条?” “霍霍了大半,还剩两条。”奚承宜虽说肉疼那鱼,可更担心闺女的病。 眼看母亲喝上了银鱼汤,有些事也瞒不住了,直接问道“爹,那药……?” 镇上还好,离镇上不过百里的省城,两军对垒,伤亡惨重,不要说抗生素、退烧药了,就是一点酒精一团纱布都难弄。 为了给闺女和外面参战的儿子、弟弟搞到药品,这几日他们两父子想尽了办法。 好不容易与一避难的外来药商,接上头。没想到,人家张口就要他们家的八十亩良田。 老爷子将最后一口鱼汤喂进老妻嘴里,抽出帕子为她拭了拭嘴角,将碗放下。 接过儿子递来的白糖水,一口气喝了半碗,塞给儿子交待道“有点糖给我孙女留着,别乱霍霍。” 奚承宜接过半碗糖水灌下肚,润了下口中的干渴,缓了下肚中的饥饿“留着呢。早前寻摸的藕粉,米粉、白糖、红糖,乐仪上山都给带了些。” “嗯,那就好。药,我让三房的奕娃给你媳妇送过去了。” 奚承宜一听就放心了,送上山的药必是对症的良药。 从特意被传回的次子牺牲的消息,到母亲妻子相继病倒,山上的闺女被人哄骗着入了虎落崖,再到战场上传来长子受伤,山上庵里的药材被人动了手脚……村里突然传出他六房卖田求药……镇上平白冒出的药材商,张口便是药不零卖,要么用良田换,要么用小黄鱼买…… 这一环扣一环的,无不显示是个局,还是个他六房不得不入的局。 对方没有下死手,可见也不是什么外人。 被盯上的八十亩水稻田,是保不住了。 父亲带着三房父子亲自去谈判,也不过是看药的真假,挣量的多寡,夺时间的长短。 换来的药,少少一点送上了山,大量的由三房的堂兄奚诚适送到了省城的战场上。 松了一口气,奚承宜一屁股坐在炉子旁的高背椅上,强忍着身上的疲累,将手头上查寻的结果告之父亲道“时间短,那外来富商郑成轩的底细还没摸透。 不过,五房奚呈继,九房奚学望,赵家庄的赵继祖确实都有参与。奚呈继、奚学望是联合周遭的地主富户,打压我们良田的价格。 赵继祖则是合同镇上的赌友,阻扰药品的运送。 周家庄的周叔,倒是有心想要我们家的良田,怕是……” 提起周家庄,那要牵扯一出公案。 周家庄周伯昌之女周青青,与奚士纶第三子奚承颐、赵家庄张继祖,当年,同在镇中学读书。 只不过,奚承颐以一流的成绩被津市的北洋大学录取,二人则是免强读完中学,辍学归家。 年少的奚承颐不但是镇中学的传说,也是北洋大学的风流人物。他身高腿长颜值高,写诗作赋还时不时地发表在报纸上,呼朋唤友畅谈高歌。 他爱玩爱闹,戏台上的生、旦、丑都能扮得,更是玩得一手皮影戏…… 1931年rj入侵,激发了他爱国的热情,怀着一腔热血誓要参军报国。他是奚家庄乃至青坪镇第一个参军的人,为身后一众青少年打下了爱国的信念,做好了报国的榜样。 当年,老太太深怕满腔热血的三子,到了战场上有个万一,身后无嗣祭祖上坟。 请了媒婆,消息传出,引得早前的女同学们一片春心芳动。 老太太选上了,一眼看上去就好生养的周青青。 结婚时,奚承颐并没有归来。那时,他和同学已身在东北三省沦陷的战场上。 三年后,奚承颐归来探亲,在家仅停留了一日,便匆匆离去。 半月后,他的同学兼战友郑伯谦,送来了他牺牲的消息及一些遗物。 九天后,周青青归家改嫁赵继祖,八个月后,周青青足月生子赵天宝。 奚家心存祈望,有心要问个清楚,却引来周青青一封血书毒誓。 老爷子明白儿子的意思,摇了摇头“不会。周伯昌那人看着大方,其实是个吝啬鬼、守财奴。别说天宝只是外孙,就是亲儿子,那八十亩良田真要被他买去,他攥在手里,死前也不会给子孙漏出一亩沾手。” “那孩子……,到也可怜,谁能想到赵老爷子去后。赵继祖不但抽上了烟膏子,还染上了赌博,短短不过几年,就将家业败了个干净。”老太太大半碗鱼汤下去,闭眼又缓了会儿神,有了几分精神。 猛然间听儿子提起赵天宝,想到死去的儿子,半月前又去逝的孙子,心伤地又红了眼框。 父子俩相视一眼,在彼此的眼里不但看到了不齿,还有吐槽还染了那病。 老爷子轻咳一声,转移视线,对着老伴劝道“你可别?因为你的卧床不起,你的小心肝为了……” “咳咳咳……”奚承宜一连串的咳嗽声,将老爹的话打断,刚糊弄过老娘,说闺女为她捉鱼,扭到了脚,得段时间不能回来看她。可没和老爷子串好供。 老太太孤疑地打量着父子二人脸上的神色,刚才迷糊地听得不清,好似什么田,什么药。现在又似说,宝贝孙女为着她的身体,做了什么。 她受的是旧思想,信奉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从不管丈夫儿子们在外面的事,只管家人的穿衣吃饭,顺便想着法地宠她那不能养在身边的小孙女。 稍一琢磨,便自认明了,刚才她就想说,那鱼的味道不对,怕是炖鱼时放了贵重材料,要不然没这么鲜,这么香。喝完后,一股热流从胃部往周身漫延,每一寸骨骼肌肉都似被抚慰了遍,所有的寒意、酸痛、昏沉、难受……全消,整个人暖洋洋的似泡在了温泉池里,几欲让她舒爽而睡。莫不是,心儿求了山上的秋师傅得来的。 “心儿为那炖鱼的材料,欠了秋师傅的人情?” 父子先是诧异地对视一眼,继而恍然。老妻、老娘没吃过银鱼,李音怕也没来得机说出事实。 但也隐瞒不久。 第4章 嫡女 李音一路漂着出了六房的家门,遇到村人,不管往日交情如何,无不含笑着打招呼。 “啊圆,咋回事?”周芸顶顶身边同伴的肩,指着李音的背影好奇地问。 被叫啊圆的妇人,挑眉嗤笑道“左不过是,见到她堂妹倒霉了呗,先是死了儿子,又病了闺女,高兴的。” 可不高兴,走个路都手舞足蹈的,往常怕是她家那口子,也不见得得过她的一个笑脸,刚才可是一路笑着过去的,真是罕见。 “你是说,六房?两家不是亲上加亲吗?” “可不。”继而挑眉,恍然道“你嫁来的晚,怕是不知道。当年,媒婆说亲,说的是奚承宜和李音。谁知道,奚承宜和李乐仪是同学,并且早有了……”张圆的一张大胖脸凑到周芸的脸前,眨着眼睛,一脸的狭促“私情,偏他们还说什么自由恋爱。” 周芸不知是被她喷在脸上的热气,还是被她口中的‘私情’‘恋爱’,弄红了脸。不自在地往旁偏了偏身子,左右张望了下,眼见暮色四合,街上的邻人已三三两两地归家。 “不是说,李音娘家很穷吗,门不当户不对,当时咋会和奚二哥(族中排名)说媒?” 张圆瘪嘴,嗤笑道“那媒婆,是李音家找来的。” “啥?”周芸听得惊愕地瞪圆了眼,哪有姑娘家上赶着说媒的。 “可不,当时奚承宜还在学校,族长不知道这事,六伯娘耳根子软人又迷糊,就应下了相看的日期。 那媒婆也狡猾,只说是镇上李家的姑娘,家有奴仆,庭院大,姑娘读书识字,打得一手的好算盘,管家理帐是把好手。” 张圆一脸不屑地呸了一口,接着道“什么家有奴仆,庭院大,姑娘读书识字……管家理帐……,那得看什么家什么仆……又跟谁比。 李音的家,可不就是个破败的烂院子,正房都塌了半边。那所谓的奴仆,不过是早年家里为她哥收养的童养媳,一家人当丫环使唤打骂罢了。 说什么读书识字,还不是李乐仪家里只得她一个女儿,为给她寻玩伴,旁支里的小姑娘选了几个。她选上了,跟着李乐仪陪读过两年书,识得几个字。 再说管家理帐,哼!嫁人前,哪个不是买布裁衣置菜做饭练过手的,只不过到媒婆嘴里变了样。”嘴里再不耻,心下也是羡慕。再怎么说,人家当闺女时也比自己在娘家过得好。 人家是破瓦烂院子,自家可是泥墙茅草顶。人家还有个当丫环的童养媳伺候,偶有闲暇还能养花弄草。哪像自己,打猪草带弟妹,下田干活被家里当劳力使。 酸! “那李乐仪过得岂不是更好?”周芸一秃噜嘴问了出来,才发现自己连二嫂也不叫了,直叫了人名。 “再好又如何?还不是死了儿子,养不了闺女。”可不是好,李家就是在镇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又只有李乐仪这么一个女儿。出嫁时,当真是十里红妆,如今想来,还历历在目。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那股酸水在不停地咕噜发酵。 “唉,也是。”周芸强压下脸上的尴尬,轻叹一声,又有些感同深受。当年,刚得知丈夫牺牲的消息,自己不也觉得天塌了吗?这几年,要不是族长六伯公允,又多照顾了两分,她和虎牙娘俩怕是吃都吃不饱,更别说送儿子去镇上读书了。如此想着,心下倒平和了几分。 “听说了吗?李乐仪倒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听山上当尼姑的闺女病了,硬是爬起来,收拾了吃的用的,连家里的老人丈夫都不要了,上山侍候闺女去了。” 周芸听了,免强提了些精神,回护道“慧心孝顺,又是乐仪好不容易才得的幺女,哪有不心疼的。” 张圆白眼一翻,呵道“都送到庵里当尼姑了。” “那不是在家难养活吗?要不,凭着六房的家底,几个慧心养不得。 这不,一听慧心要用西药,六伯和二哥将家中的八十亩良田都卖了,给她换药。” 张圆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一把扯住周芸的胳膊,激动道“那传闻,是真的?真就为了个丫头将八十亩良田卖了……那……那还是咱奚家的大户吗……连大户都不是了……还能当族长吗?” “呸!说什么胡话呢,咱奚家村的族长可不是凭地的多少、钱的多寡当的,嫡支嫡系,懂吗? 不懂也没关系。你以为那八十亩良田,只为给慧心一人换药啊!三大娘可说了,她家的诚适大哥,可是帮着六伯将大部分的药,都送到了省城的战场上了!” 张圆被周芸的话说得讪然,吱唔道“可……可我小叔是g军啊。六伯本来说……说奚家人不许在战场上打奚家人。这,奚兆赫不是死在了,五伯家的奚浩铭手上了吗。那药……不行,我得回家给公婆说声,那也不能光给g匪……” “唉……唉!”周芸看着张圆一溜跑回家的身影,气得当即对着自己的嘴就是一巴掌,暗骂“咋就嘴贱呢。给个棒槌较什么真,这不,说秃噜嘴了吧。” 李音脑海里回放着族长六伯,夸奖自己的话。 到了家,看到满院的鸡粪也没觉得烦,嘴里哼着曲,踮着脚拿着扫帚,“唰唰……”将院子打扫干净。 看到儿媳打骂孙女,不但好心地制止,还在煮饭时给孙女炖了盅蛋羹。 娇宠的幼子耍赖要抢,还被她训了一通尊老爱幼…… 奚学望跟着五房的奚呈继,从镇上的饭店里回来。 远远望去,山上的慈念庵还有烛火在晃动。 山下的奚家庄,陷在一片暗色里,提着走马灯,穿村而过,迎来几声狗吠鹅鸣。 拎着打包的剩菜,奚学望没有叫门,直接跨过枯枝扎就的篱笆墙。 推门进了听到动静点着油灯的东屋,扑面而来的热气中夹杂着股难闻的屎尿味,还有股甜腻腻的糖水味。 只见昏暗的灯光下,老娘披衣坐在老爹炕头正舔碗呢。奚学望了解自家爹娘的那点尿性,有点好东西,深怕孙子孙女们惦念,无不是偷着私下吃喝。 庄氏被儿子瞧得老脸一红,讪讪地放下碗“咳,回来了。今儿,你媳妇去六房那走一趟,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但知道扫地、煮饭、喂猪的干活了。还给大孙子家的丫头片子,炖了个鸡蛋,给我和你爹包了点白糖。更是教小孙子尊老爱幼。呵呵……” 庄氏说到“尊老爱幼”时,声音里充满着讽刺,望着儿子的眼里,含着憋闷、不甘与郁气。 一室静默,父子俩谁也没接庄氏的话。 奚学望将手中的菜,放到炕桌上,跟着脱鞋上炕,歪在身后的棉被上,长长久久地吐出一口酒气。 “爹,那传说是真的吗?士申伯又不是嫡子! 当年,伯爷宠妾灭妻,虽偏心他,可不也没将族长的位置传给他。他说的能对?不是说,那消息只有族长继承人才能知道? 伯爷连族长的位置都没给他。事关奚氏百年基业的事,伯爷能违反族规传给他? 换了……这么些年,我们家也没什么变化啊。该穷,不还是穷。反而让……李音与我……离了心。” 奚奎家舔着牙缝中的一丝甜味,懒得再一次地张口打消儿子的疑惑。 显然这个问题,父子俩谈论、挣执了多次。 阖着双目,唯一能动的几根手指,轻轻地点着身下的稻草打着拍子,奚奎家心下暗嗤奚士申——那就是一只性喜见血的狼,半生的谋划…… 不知他是该怨奚家的族规。 还是怨自己父亲的妥协……嫡弟的名正言顺……侄孙女的出生…… 第5章 闹事 “嫡脉嫡女出生,可佑奚家百年。” 午夜时分,奚士申猛然从梦中惊醒,梦的内容,大多不记得了。只有这句话,一遍遍的在耳边响起,那是父亲的临终留言,亦是劝告。 摸着黑,奚士申披衣下炕,划亮火柴点亮油灯,从炉子上的壶里,给自已倒了半碗开水。 就着灯点上汉烟袋,深吸一口,将脸隐在烟雾里。 怀里那八十亩良田的契书,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他本以为自己应是高兴的、开心的一夜好眠。 心心念念地惦记了大半辈子,一朝到手,咋就梦到了死去的老爹呢。 “呵,嫡女。” 他也有女儿,一、二、三,三个女儿。 他也有孙女,五个孙女。 全输在他自己的出身上。原以为不过是老头子临老了,突然觉得对不住次子,承诺作废时胡乱给他的一个借口,谁能想到…… “嫡”啊!一个字误了他一生。 不就是“嫡”吗?他将那女娃换了,养在身边,他倒要看看,那孩子有何不同? 是佑他奚士申这一枝,还是奚士纶那一脉,百年昌盛。 奚士申是被门外的嘈杂声,吵醒的。 醒来才发现,他就坐在炉子旁的椅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前胸热后背冷。双腿曲在椅下,有些僵直,头脑昏沉,鼻子塞堵。 他微闭了闭眼,坐在椅子上小幅度地活动了下四肢,一点点地移动着、拍打着,让血液流畅。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他才缓缓地反手扣着椅背站起来,拄着拐杖去开门。 “爷爷,叔爷他们找你。”敲门的女孩还等在门口,年岁不大,十二三岁的样子,削瘦单薄,油松的头发扎着两个辫子在胸前,还算白皙的脸蛋上,生着两块红色的冻疮印。 奚士申望着女孩,不期然地又想起那句“嫡女出生,可佑奚家百年。” 脑中又闪过,那夜大雨磅礴,瘦弱的孩子在襁褓里,被他抱在怀里…… “爷爷?”女孩似看他怔忡得太久,有些担心、有些疑惑地,又大胆的叫了他一声。 “嗯。谁找我?”奚士申回过神,声音一如既往地冷,只是多了抹暗哑。 “旺叔爷、还有七爷、八奶奶、财婶,丁嫂子……” 奚士申那句谁找我,像是随口一问,女孩的回答被他甩在身后。 几步来到客厅“大清早的,吵吵什么?” 厅内的嘈杂就像按了快停键,嘎然而止。 “咳,永安来了,快!快坐。”老人说着,忙让出了主位。 奚士申,字永安。名是他爹帮着占用的,字是他那位当官的祖父点的。 老爷子眼见在老妻、儿子的维护、宠爱下,那小妾不但生了庶长子,还怂恿着儿子将属于嫡孙的“士申”二字占了(当时奚道儒,一妻一妾先后有孕。家里的老太爷嫡庶观念强,只为末出生的嫡孙查寻典籍取名,最满意的就是“士申”这二字。),便让下人拿了本话本,随手点了两个字“永安”给了他。 虽有对他的祝福,平安健康之意;更多的是敲打,让他一生安分守己。 奚士申被“永安”二字大早上的刺了心,皱着眉黑着一张脸,在主位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儿子递来的茶,抿了几口。 老爷子看了两眼,只觉得老五都当了大半辈子的农民了,还是一如即往的矫情。 “听说老六卖了八十亩祖田买药,那药有没有说都送到哪里?” 对着一屋子殷切切的目光,奚士申满腔的不耐,不管他和奚士纶如何斗得你死我活,在他的观念里,那都是自家的事。自家人做自家事,哪容得外人来责问。 奚呈继眼见旺叔问了话,自家老爹满脸的厌烦,弄得一室尴尬,只得上前作答“是卖了八十亩田买药,却不是什么祖田。祖田的出产一直供着族里的孩子们读书,六叔在难,也不会断了孩子们的希望。” 坐在左二位的老太太听不得了这些,敲着手边的拐杖,嚎叫道“那八十亩田怎么就不是祖田了,祖上传下来的嫡系继承的,继承就继承吧,说卖就卖,问过我们族人没有。” “啪!”奚士申将手里的茶杯拍在手边的方桌上,瞪眼怒斥“什么时候,我嫡支的家业也成了族里的了。我竟不知,我太爷爷买的田,传给我爷,我爷传给我爹,由我爹传给老六的八十亩良田什么时候成了族里的祖田?成了共有财产?那是不是各位家里的房地金银手饰也得共享啊!” “和着我们嫡系单给族中买了祭田不算,还得将手中的财产拱手相让……谁来告诉我哪来的族规条案、哪来的律法执事……当我五、六两房好欺不成。” 耳听着奚士申的咆哮怒骂,屋内一片寒颤。 “那、那药都送给了g匪……”嗫嚅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奚士申缓了口气,灌下半杯热茶,眼皮也不抬,“嗬!老六能为自家子孙卖田买药,在座的各位哪家没有几亩好田,不说像老六那样全卖了,卖个一两亩还是能的吧。” “这、这……不是开玩笑的吗?我们哪敢跟老六的家底比,他卖了祖传的良田,还有儿媳的嫁妆田……” 奚士申呼吸一窒,想到李乐仪陪嫁的众多田产,怀里压了他一夜的八十亩地契也轻漂漂没了分量。 “你也说那是侄媳的嫁妆田,咱奚家啥时候,连外来媳妇的嫁妆也贪起来了。” “不说贪不贪,难道李乐仪嫁妆田里的收成,不给六房吃用不成。” “就是,六房富裕,既然要捐药,怎么地也得先紧着奚家的族人才是。” “早年打鬼子时,奚家的儿郎不管是g军还是g匪,六房捐衣捐粮,都是一视同仁,怎么……” “啪……啪!”奚士申听得脸色铁青“你们也说那是打鬼子的时候,现在是什么情况,两军对垒,给敌人送东西,叛变啊!” “六伯都能给g匪那边的奚家子孙送药,那五伯是不是也得给g军这边的奚家人……”高扬的声音在奚呈继家的婆娘的怒瞪下卡在了喉咙里。 第6章 初醒 昏昏沉沉间,姜言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模糊地记得自己被人多次扶起,灌下苦涩的汤药、清甜的米汤,直到吃了几次苦苦的圆片丸子,身子才轻松了几许。 再次醒来,她的眼睛能睁开了些。光线晕然一片,不是自然的天光,似点着灯烛。细细闻起,在一片混杂中,剥离了空气中燃烧的碳味、生姜红枣熬煮的辛辣香甜、中药的苦涩……剩下了灯油燃烧散发出的味道(原主叫它,煤油,采自地下),原来点的是油灯啊,心下喟叹。 平视着上面,昏暗的光影里,头顶是三角形的屋顶,裸露着横梁、竹杆和青瓦,应是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屋顶、砖墙都积了灰尘,有了岁月的颜色。 浑身酸胀无力,姜言略动了动手指,手下的布料不是丝绸,不是绢,亦不是麻。虽棉软却织里粗疏,身上的被子虽厚实却不蓬松,还压得慌。可它暖,量高,易得。 原主的记忆告诉她这是棉。 她在自家的后花园里见过它,那时它叫白叠子,只是百花园里,不起眼的一朵观赏花,不曾想有如此大用。 “心儿,你醒了。”是那天说话的女子,看不清她的无官,只能感觉到伸过来抚上额头的手,温暖干燥带着微刺,落在眼帘上的袖口磨损得泛白,带着股淡淡的劣质澡豆香,怕是小姑娘记忆里的肥皂。 “还好,不烧了。饿不饿?渴不渴?”嘴里虽问着,女人已掀被下去趿鞋。 姜言这才发现,自己睡的是炕,当宫奴时睡过两年,怪不得老感觉烤得慌,自己睡的应是炕头。 侧头望过去,除了自己和原身的母亲,还有三个人形包,这是个通铺。 李乐仪从煨在火里的瓦罐里,舀出半碗生姜红枣水,怕女儿喝不惯姜的辛辣,又放了几小勺红糖,用勺子不停地搅拌仰落,只待水温后,喂给女儿。 随着更纯厚一层的辛辣香甜的气味溢漫出来,姜言听到了微弱的腹叫声。打眼看去,离得最近的那个被窝,翻身背向于她。再看另外两个,不知是天冷还是其他,一个个都是捂着脑袋睡着。 等姜言就着李乐仪的手喝了半碗姜丝红枣水,又吃了半碗藕粉糊糊。才有心力靠坐起来,仔细打量面前的妇人。 细眉杏眼,翘鼻淡唇,脸色暗淡憔悴,与记忆里母亲谢蕴的容貌有七分相似,只是母亲活在家族落败之前,何等的骄纵、奢侈,光彩夺目、明人。 李乐仪摸摸姜言的额头,再摸摸她的脸,攥攥她的手,口里是一叠声地念叨“心儿可有哪里不舒服?可要睡下。”复又回神,改口道“刚吃了饭,还是坐会儿娘在扶你躺下吧。” 眼见姜言凤眼半阖,小脸无神,对她的话也毫无反应,又担忧起来,下炕趿鞋“娘去叫秋师傅来看看……” 看她疾步往外走,姜言有心想说什么,嘴张了张,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于她。 嘴唇细张,那个‘娘’字,终是没能叫出来。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才发现,门旁力的四格扁窗透着微光,虽看不出时辰,怕也有卯时一刻(五点多点)。 刚才翻身装睡的女孩,装着被吵醒了,揉着眼睛不满地嘟囔着坐起来,看着依枕靠墙而坐的姜言,似诧异地清醒了几分。 “慧心你醒了。三姨呢?”佯装着四下环顾。 “慧宁!”姜言撩起眼皮,打量了两眼与记忆里的人影确认道。 光光的圆脑袋上,支棱着两只耳朵,耳垂处有鼓起的包,是冻疮,浓眉大眼,挺鼻丰唇,单看面相,是个喜庆的。 若眼睛不那么活,或者能将心里的想法遮掩一二,兴许还能留在身边逗弄些时日。 如今半点兴趣也无。 只是看到那矗在眼前的光头,姜言才后知后觉得,活着,也有不能承受之重。 她天性爱美,喜食荤腥……可她,现在是一名庵里的小尼姑——还是名光头尼姑…… “嗯?”听到姜言的叫声,慧宁已披衣下床,一手拿碗一手拿勺地望过来。眼里闪着晶莹的亮光“姐姐半夜醒来又渴又饿,妹妹甚喜分食,又优爱姐妹,所以……”说完,还恶趣味地眨眨眼。 转头,舀起汤,放了红糖喝了半碗,点评道“姜丝放早了,辛辣味太重反而遮了红枣的香甜。倒是这红糖,不含任何添加剂,全天然无公害,味道甜的香纯不比后……嗯,差…… 唔,这米糕自然发酵的倒底是比用小苏打,做出来的味道更好。不过做时,若放了果干……” 到底躺得时日多了,又刚退热醒来,姜言身上软酸无力,头脑昏胀,多有不适。听她吧啦吧啦地点评个不停,与记忆里的人略有不同,虽有股违和感,也没心思探个究竟。 “慧心,你好了吗?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闷的慌吧,我把被子给你掀开些。” 姜言回神时,慧宁耸着颗光头,在她眼前不停地晃荡不说,一双胖乎乎的肉爪子还来掀她的被子。 大意了,竟连她什么时候上炕的都没注意,这要是在以前…… 不过,当她是死的吗?这点小算计也在她眼前显摆。 能说她并不是恶寒那光头,嫉妒那胖肉爪子吗。 姜言曲起的膝盖使了全力,也只是让慧宁的身子歪了下。 身上的被子也被她扯开了一角,也幸好,对方到底还是有点小聪明,不敢太过。 就算如此,冷风也瞬间灌进了被窝,将上半身的热气带了去。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慧宁眼里的恶意一闪而过,劝慰道“慧心,就算你觉得闷热不舒服,也不该掀被子,你的感冒还没好透,再反复发起热来,可不让人担心……” 姜言突然有些奇怪,慧宁为何见她醒来,就突然变了嘴脸,放飞了自我。是往日她掩饰了自己的本性?还是受了什么刺激?瞬间让她异了性情。 不过,不管是什么,自己可是从来吃肉吃饭吃点心就是不吃亏的……标准的瑕疵必报。 随着屋外的人开门进来。 趁着对方得意之际,姜言使出吃奶的劲,描准目标。 “碰”一声,姜言虽将对方撞得鼻血横流,自己却也眼冒金花,双耳嗡鸣地软倒在棉被上,耳边尚能听到对方凄厉的尖叫。 第7章 精神印记 事后,姜言被对方滴落在光头上的鼻血,恶心到了。 不知是后来洗头、洗澡着了风,还是因为慧宁的掀被让她受了寒。 不到半天,姜言就被突起的高热烧迷糊了神志。 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在空中漂,没有着力点,不知漂了多久。 那是一种感觉,恍然如梦,却知它不是梦、不是幻。 明晃晃的月亮挂在天空,天地一片银色,似远似近,无可企及。 不远的身下,是一个村庄,个人一队地围绕着村庄巡视走动。 近了才发现,个个一身标配的式装备,军装、大衣、皮靴、三八式步枪。正是原身哥哥们信中所描写的模样。 随着这些人的出现,她的身子主动漂移到了村庄的上空,村庄的方位、军队的成员、武器装备的多寡……在脑海里一笔一画地勾勒出一座立体模型地图。 脑海中兀自记下的模型地图让她特别的累,灵魂在银白的月光下如一团轻烟,轻飘飘的却没有随风而走,似受到某种牵引,一路向村外缓缓飞去。 这晚的夜出奇地冷,奚兆泽和同伴就卧在村外的雪窝子里,分不清颜色的薄棉衣,也不管是袖子、前襟或后背,撕扯得张着道道或大或小的口子,裸露着里面泛黑的棉絮。 似为保暖,又似怕露出的棉絮被风吹走、被树枝枯蒿刮去,或者为更深一层的掩护。被撕扯开来的地方,用山里的枯蔓藤枝捆扎着。 那脸也不知多长时间没洗了、头发、胡子纠结在一起,若是白天或有点灯光,还能看到虱子在上面钻动交叠漫爬。 内战开始时,他们这支部队,还是个带着电台的独立旅。 开头周围的部队都来电报,让配合他们主力部队作战,个个都比他们旅的官大,都得听。搞得他们东一榔头,西一榔头。 不是有敌人横在半道上,部队越不过去,无法给予主力部队支援;就是赶了一半的路,突然接到电报,又变了情况。 折腾了近一年的功夫,只有远远地跟着主力部队后面,呼啦啦往北撤时,在黑土地上打过三仗。 打第二仗时,营长牺牲了,作为副营长的奚兆泽被提拔了上去。 后来,电台的电池用完了,收不到电报,耳根清静了,他们也陷在包围圈里出不去了。 不敢硬碰硬,只得躲在老林子里迂回地打,弹药用完了,有刀的拼刺刀,无刀的磨棍子,没有吃的挖草根,渴了啃口雪。 一场场战役下来,旅长没有了,政委接棒,政委没了,团长顶上。 十二天前,他们选了处g军相对薄弱的地方冲击,团长牺牲了,人员也再次伤亡过半。眼见包围圈越缩越小,再出不去,怕是要被困死在山上。奚兆泽只得领着不足八百人的队伍,选择翻山越岭,来对面做最后的突袭。 经过两天的观察,他们选中了眼前的村庄。 身下暖化的雪水浸透了棉衣,寒风吹过,身上冰冷刺骨。奚兆泽突觉脑门一凉,大脑似被人硬塞了团东西,疼得他一个哆嗦,绷直了身子。 不过须臾,他似过了一辈子,轻抚脑门上的一层水汽,掩去眼中的惊骇,不顾浑身冒起的冷汗打湿了内衣,奚兆泽大脑飞快地将脑中的立体模型与勘察的地形对照。 确认后,在脑中一步步地调整着自己的作战计划,在又一队巡视人员远去后,立即聚拢几名主力人员,从新部署,分散行动。 一个小时的激战,h军收获了写着“a”的战利品,弹药箱,汽油桶,十轮卡,大道奇,大炮步枪、手榴弹、机关枪,还有军被军服大米白面肉罐头。 顾不得掩埋战友的尸体,战士们抱着抢来的国枪怀揣着手榴弹,胡乱包扎了下身上的伤口,来不及煮弄吃的,只管抓着米面就着身旁的雪水往嘴里吞。 奚兆泽跟几个新提拔上来的营长连长看顾过伤员,绕着庄子又巡视安排好一切,方进屋坐下。 剩下的那位半吊子卫生员要上前帮着包扎胳膊上的伤口,被他制止了,只让对方先仅着重伤员照顾。 凉水拌上把白面,和成糊糊倒进嘴里吞下,稍垫了垫肚子,便招呼余下的战士,拿出军需,换上着装。不够的,将外面死敌的衣服扒下穿上。 脱下身上破烂成缕的棉衣,里面一团团掉下的不知是扯出的棉絮,还是乱蹦的虱子。奚兆泽也无心理会,掏出刚缴获的一把式短刃,将头发胡子胡乱刮了刮,身上用布巾抹了两把,将送来的军也该过来了。转身出去,迎接下一波战斗的开始。 …… “无定河边骨,英雄百战死。” 慧宁喘着气从梦中醒来,说不清心中是啥滋味,是惆怅是惋惜…… 看书时,那不过寥寥百字的描述,道尽了奚兆泽作为一名爱国军人,战死沙场,又被下山的野狼啃食尸骨的凄惨、悲壮。 一朝穿越,自己成了故事中的路人甲,奚兆泽也成了这具身体的亲哥哥。小说中的百字文字描述,即将成为活生生的事实。 随着日期的临近,看着李乐仪对那冒牌货关爱有加,维护备至,眼见着那冒牌货将她的鼻子击伤,还百般回护,示警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抹了一把头脸上的汗,揉着太阳穴轻语道“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本事。像你这般资历的军人,若是活到解放后,哪个不是站在高处,亨有特权啊!而你却死在了离解放只有三年的战场上,哈,亏吧! 我也感到亏得慌,少了个当军官的大哥,于我来说,日后的路亦是难走了几分。 可是没办法,就算知道你的死期,知道你死的地方。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我一个小尼姑,还能跑去战场上救你不成。 死便死罢,偏还扰人清梦……” “慧宁,你说什么?”一旁的小尼揉着眼,蹭了蹭身上的被子,含糊地问道。 “没……没说什么,就是感叹,人家慧心病了一场,不但落个孝顺的名声,还躲在房里享了段清福。” “可不,不但不用做事,李施主还一天几顿的做吃的给她。就是有点矫情,听说……”话到嘴边,觉得不妥,转移道“慧宁你的鼻子没事了吧?还疼吗?” “听说!听说她因为我鼻子流的血滴在她头上,恶心得见不得一点红,连我三姨给她煮的红枣汤都喝不进去了。”这话说得有些愤恨。 “哼!贱人就是矫情。”这后一句,慧宁是含在嘴里嘟囔的。 小尼不好意思地摸着头,往被窝里钻了钻“啊哈,那个兴许是喝烦了,李施主因为慧心掉在冰潭里受了寒,这些日子一直给她煮姜丝红枣汤驱寒。你也知道,有人是受不了那姜丝的味道的。” 慧宁听得白眼一翻“这里就住了你我二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偏还画蛇添足地为她打掩护。” 小尼心知,她还在为那天她和慧心的争执,众人偏颇慧心而恼火。 第8章 宝藏 这小性!小尼不免一乐,劝慰道“让你跟我住还委屈了不成。再说,那么个炕,睡你们四个还行,加上个李施主,你不嫌挤得慌啊。” “两个人住,当然好了。但也得看啥时候,就咱俩余下的那点柴,左不过烧个五六天就没了。”单间、两人间谁不想住,那也得看什么房配置的什么条件。 慈念庵本是奚家的家庵,无论是初建还是后来的改建,多是遵照后宅院落的规格布局。宿舍区设在一众主建筑的后面,夹在武道堂和种植区的中间。 分了三个院落,分别为一等无为院,二等静惮院、三等了尘院。 光从房舍好坏、院落的大小就可以看出各院的差别。 无为院、静惮院那都是青石打底,青砖筑墙、青瓦盖顶。了尘院则不同,不说是泥坯墙茅草顶,它还是慈念庵扩建时,建筑队给予的赠品,本用来当仓库、杂物房使的。 不说房舍不同,就是配套设施、物资分配也是不同的,好差优劣之间,三个院落是一级一级的往下减。慧宁从静惮院里搬到了尘院才知道,这差别到底有多大。不说其他,烧炕的柴火都供应不足。 现下虽已是三月中旬,可现在的气候远没有后世的温室效应,又是在冬北,不到四月末,山上的积雪是化不完的。 “我问过师叔了,往后几日都是大晴天。下山的石阶,午时化了冰,便能走了。我们多去山脚捡些柴回来,晒上个几天,也就能用了。 你也看到了,慧心当天的情况,可是不太好。” 岂止不好!吐得手脚都抽搐了。连洗了两遍澡,当天下午就起热,烧得昏了一天一夜才醒。 李乐仪看她的眼神,她到现在想来都怕。 越是怕,越是恨。那明明是她这具身体的母亲,却犹如母鸡护崽般地护着慧心那尼。 一阵悠长厚重的钟声响彻庵堂。 两人飞快地起来穿上棉袍僧衣,裹上白织布袜子,趿上棉鞋,拿上木盆布巾往斋堂的灶下取水。 两人一路穿过朝雾,转过小路,迎面见李乐仪提着食盒从斋堂走来。 不免停下,抱着木盆单手执礼“喔弥托佛!” 李乐仪含笑点头,望向慧宁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喜。 慧宁有些心虚地偏头僻过李乐仪的目光,听着她的脚步走远,不免扭头望向她的背影。破晓前的晨曦,与昏暗中隐有一线亮光。 不看她都知道,对方的脊背永远是挺直的,乌发挽髻檀木为簪。而那一丝微亮,让她看清了对方的衣着,藏蓝色偏襟大衫白色裹边,同色裤子下是系带棉鞋,黑色为面白色千层纳底。 “慧宁,走了。”小尼走了几步,还不见慧宁跟来,回头望见她对李施主的打量,不免跟着往对方的食盒上瞟了两眼。 “你说李施主这又是借宿在庵里,又是借用灶火烹食,得给庵里捐多少香火啊?” “你说什么?捐香火?”香火!钱?慧宁心里猛然一跳,才发现这些日子,自己忘记了什么。 原书中,奚道儒宠妾灭妻,其嫡子奚士纶结婚后,原配嫡妻许凤娘自认尽了最后一道为人母的责任。收拾了自己的陪嫁,带上自愿跟随不愿离去的两名丫环,转身上了后山入了慈念庵,剃度出家,道号慎悟,便是上一任的庵主。 慈念庵修建在距离奚家庄三公里远的大青山的半腰处,庵后是绵延数万里的苍茫大山。 早年受奚家祖上的供奉,接收或犯错、或被弃、或自愿入庵的女眷、女婴,在这一片享有善名。 后来进入民国,女子的地位有所提升,可战乱加上天灾,这么些年过去了,庵里的人数急速添增,求神拜佛的香客也络绎不绝。 慎悟接任慈念庵的庵主后,利用手中的嫁妆,将慈念庵由原来的前殿后院,各五间正房,三间东西厢,扩展到了。 有阁为“莲汇阁”,虽然只有一层半,却也藏了一万八千多本书籍。有慎悟、秋师傅那样,落发前带来的;也有镇上、外来人员的捐赠;还有众尼化缘在外行走时抄录的。除大量佛经外,还含医药、膳食、书画、棋谱、建筑等。 莲汇阁前有个莲花池,名为“放生池”,围着一圈木栏杆。 有客舍为“上客堂”,一溜五间正房的大院子,内设左右厢房各三间。青砖碧瓦,青石铺路,一棵百年菩提立在院中央,围绕着菩提树摆了一圈石桌木椅。 有药舍为“百草堂”,四间正房,三间倒座,左右各两间厢房。由了秋师傅带着两个徒弟慧智、慧宁,三个药尼慧心、慧聪、慧明主持打理。 另,就是位于大殿后的讲经堂和位于后山处的武道堂。 及,在慈念庵的山脚旁,依着一边的山体而建的“双佛亭”,亭后的岩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着一卷《法华经》,蜿蜒而上,长50米。 就算如此大规模的扩建,慎悟的嫁妆似流水般的流出,她亦为刚出生的孙女备下了份嫁妆。 原书中,女配慧心刚刚病愈,便听闻大哥战死沙场。山下的奶奶闻讯昏了过去,不几日便撒手人寰。爷爷承受不住,当即病倒在床。 慧心再入虎落崖,捉银鱼时误踩机关,提前打开了洞府,拿到了慎悟为孙女留下的嫁妆。 当时自己还因作者给洞中的宝藏几千字的描写,拖拉了剧情,而打了负2分。算算离事件发生的时间,不足半月。 “是啊!不捐香火,李施主哪能在庵里便宜行事。” 慧宁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只管胡乱点头,哪里听进了对方再讲什么。 …… 困在屋里,不知岁月。 姜言躺睡在炕上,偏头往窗户那里看,她记得前些时日醒来,窗外露出的枝桠还透着枯色。今时再看,已绽开了苞芽,只不知是什么树?会开什么花? 看着想着,棉被下的手指不自觉地开始描画,片刻她才反应过来,手下画的是那晚梦中的立体模型地图。 那月亮、那村庄、那巡视的行人、那衣着和配戴。 沧海桑田,时光变迁,这世间原来早已换了模样。 火药、枪炮、飞机、火车、铁路…… 那梦如此真实,真实地似她亲身经历了一遍般。 还有,那夜最后一眼对上的大胡子,是那么的亲切,似血脉相连的亲人,那双眼更是像极了前世的哥哥姜泽。 她渴望着睡去,在梦中与他再次相见。 可不知为什么?她的梦斑驳迷离,有前世的经历、今生的庵中生活,却再没见那人。 第9章 日常 李乐仪洗衣回屋,从炉火上的瓦罐里舀出半碗八宝莲子茶,放在炕桌上晾着,探头对炕上的姜言轻声询问道“心儿,今日感觉怎么样?可有哪儿不舒服?” 姜言收敛了下心中的情绪,想到这具身体的情况,不敢在昏昏沉沉地躺下去。 世家贵女对医理哪会没有半点研究。更何况,后半生她陷在宫中,为保命,医理秘术她不得不深下几分功夫,研究掌握个精湛。 这具身体先天多有不足,后期虽也尽力调养了,却稍有偏颇。再加上此次寒潭落水,身子浸了寒气,经脉於堵不通,导致她连墨家的内功心法都无法运转。 生逢乱世,墨家攻弩暗器于这世道上已失了优势,再没了武功在身。于她,每天活着心都忐忑难安。她必须尽快找齐药材,调理好身体,将内功心法捡拾起来。 以肘抵炕,姜言刚撑起半个身子,李乐仪就抓起棉被上盖着的僧棉服给她披在了身上。 姜言顺势伸胳膊穿在了身,“这两天都没再起热,身上好了不少,我想下炕去外面透会儿气。” 李乐仪闻言,转头望了下外面高升的太阳,窗外那在春日下绽开的杏苞,点了点头“也好!顺便给这屋子打开透透气,散散药味。” 说着李乐仪顺势坐在炕沿上,手顺着棉袍的领口,将手探到她的后背,帮着整理折褶的里衣,手指触到姜言的脊背,肌肉紧绷僵硬,板结成块。李乐仪一面心痛地轻揉着,一面说道“我等下在把被褥拿在太阳下晒晒,晚上你再睡,宣宣软软的就不觉得板背了。” 李乐仪只当姜言这么些天睡得长了,才导致的肌肉骨骼僵硬。只有姜言自己明白,前世以宫奴的身份入宫后,不过两年她飞快地爬坐上女官的位置。离逃亡和当官奴的时间太长了,有些苦便吃不得了。 “谢谢妈妈!” 这具身体目前只有十三岁,从姜言嘴里吐出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似刚蒸出的白面糖糕。直甜到李乐仪的心里,对女儿清醒后连日来表现出的,对事事的淡然和对她亲近的抗拒,产生的失落、心伤,在这刻释怀了。 姜言自然地伸着手,让李乐仪扶持着穿衣,穿鞋、洗漱、搽一种不太好闻的面脂。 她原还想着,李乐仪是这具身体的母亲,她自当以母为尊,哪用事事劳烦与她,当嬷嬷般使唤。可偶有的几次观察,她便知自己的想法错了,这里不是前世,父母子女之间礼教规矩次之;亲情互动陪伴成长,反而是原身这对母女长期的相处之道。 姜言内穿僧袍,外罩李乐音做的大氅,就连光头上也被李乐音给扣了顶棉帽。被李乐仪扶着一脚踏出屋外,迎上满院的阳光,她眯了眯眼强忍着刺目的昏眩。 “心儿,可是头晕?我还是扶你回……” 姜言握上她的手,止了她的动作,“不用。”抬头打量了下院内的环境。 院子的正中间,有个百十平米大,长方形的小花园,正中间用青石砌了个圆台,里面种着棵有着三四十年树龄的菩提树。青石圆台外面的地上,呈扇形铺了圈青石板,青石板外种满了兰草、秋菊、月季。天儿刚刚泛暖,除了月季有几朵花苞与风中摇曳,小花园里还是一片凋零素色。 而在花与青石板之间,散落着放了几个长条形的靠背木质长椅。 姜言单手一指木质长椅,对李乐仪道“妈妈扶我去哪里坐会儿罢!” 李乐仪见女儿坚持,想想晒晒太阳换个心情也好,便点头同意了。 坐在长椅上,姜言援了援精神,视线不觉越过小花园打量着整个院子,花园与廊道之间,种着几棵果树,梨花、杏花、桃花刚含了花苞。树与树之间,廊柱与廊柱之间,晾晒着衣服,床单、被褥,清一色的灰白与深蓝。 有几间窗格半开,能看到伏案抄经、端坐持卷的身影。还有两间门环上穿了束树枝,这是避免打扰坐禅打静、闭斋修惮的信号。 南边的几间倒座里,伴随着纺车嗡嗡,织机咔咔传来的还有师姐们的窃窃私语。 若不是知道,外面正逢乱世之期,她怕会觉得岁月一片静好罢。 李乐仪安置好姜言,转身回屋。不但端来了半温的八宝莲子茶,还给姜言拿来了中学的国文(语文)课本。 见女儿只是看着书的封皮发怔,伸手道“可是不想看?也是,妈妈光想着你坐在这里会无聊了。倒忘了,你这身子刚刚好转,怕是精神不济。” 姜言避开她的手,摇了摇头解释道“有段时间没看了,突然见到它有些陌生。” 李乐仪收回的手一顿,从次子牺牲的消息传回,闺女就再没拿起书本罢。几个儿女之间,虽相处不多,可在她和丈夫的教育下,他们之间的感情却要比别人家的兄妹还要深上几分。 扭过头偷偷摸了下眼角,李乐仪温言道“温故而知新,你慢慢地看罢。不用急,有不会的等会儿妈妈晾完被褥,过来给你讲。” 姜言点点头,这会儿也回顾了下脑中的记忆。原主虽自幼身在庵堂,可学业从末落下过。从五岁起,李乐仪就经常上山教她,山下同龄人应学的知识。现下她手里的书,正是初一下学期的课本。 姜言轻啜了几口茶水,将碗随手放在身下的长椅上,翻开国文书,字还是那字,只是更简化了,行文也从竖变横亦多用白话。姜言虽看得满眼不适,却发现个事实,她的记忆力好像更好了。 不能说她前世不聪明,也不能说原身笨,倒好像两两相加,让她的记忆力达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 课本不厚,文章不多。等李乐仪晾完被褥,打扫完房间,端了针线篓过来时,她已看了三分之一,而这些文字似刻在了脑海里般,再回想仍能倒背如流。 这时初中的课本,除了国文,还有数学、公民、历史、地理、物理、化学、动物学等。 奚承宜、李乐仪夫妇,虽只是奚家庄的小学教师,却均是民国时期大学毕业的高才生。李乐仪每每上山,除了教授女儿正规的课本外,还多教了门外语——英语。 周朝时期万邦来朝,与突厥,吐谷浑,日本,高丽,大食,吐蕃等国家建立外交关系。 身为宫廷女官,与时俱进,她也跟着几国使者学了几种外语,又以突厥(俄罗斯),日本、高丽(朝鲜)三国的语言学的最好。 养病期间,姜言除了吸收李乐仪讲解的新知识,还重学了物理、化学和动物学。让她对墨家的机械、暗器和叔父用琉璜伏火法研制的火攻(火药)、家族的治铁秘法及宫庭秘方秘药等等,都有了全新的认识。 读书抄经之余,姜言也没忘了,多多走动,活动下四肢关节,做些基础的锻炼。 第10章 武道堂 这几日天暖,种植区的边角地头,陆续冒出了点点绿芽,转天就长到两三指那么大。 姜言身体日渐好转,原有的汤汤水水不顶饿,躺在床上不活动还好,走动起来,不到半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 庵里的吃食,一天两顿,早九点晚五点,杂粮面窝窝不是就着咸菜,就是水煮的萝卜白菜;灶下的大锅里要么煮着红薯汤,要么是干菜糊糊。 李乐仪自己吃可以,闺女吃?她看了多半是不舒服的。 树梢地头的那点艳绿便进入了她的视线,挎上竹篮于地头,挖了些荠菜、婆婆丁;杂物房借来梯子,刚开出的杏花摘了两把。 斋堂里,灶旁的一角,李乐仪将手里的鸡蛋磕开,蛋清蛋黄分开,荠菜切碎倒入蛋清里渗上面粉、红薯粉,放上少量的盐,搅拌均匀;锅里菜油烧开,旁边放上一碗清水,将手沾湿,抓上拌好的馅料,一个个圆圆的丸子挤出下锅。 满灶的油香飘在一众小尼的鼻端,一个个地一面默默地做着手头上的事,一面不停地暗自吞咽口水。油多主贵,庵堂里就是主持了悟师太都不敢这么吃。 杏花做了杏花糕,婆婆丁和着炸好的丸子做了汤,蛋黄加水加盐点上香油葱花蒸成一大瓷碗的蛋羹。 李乐仪将母女俩的吃食装进食盒,收拾好租用的小灶。转身打量着灶下的人,正待打发个小尼往武道堂跑一趟呢。偏看到慧胜挑水的身影于门口一晃而过,忙高喊一声将人叫住。 “李姨!”慧胜从外面走来,自然地提起案板上的食盒,准备帮她送到静惮院。 “不是。”李乐仪按下她提食盒的手,转身将案上的蛋羹递到她面前。“我做了蛋羹,你帮我带给了法、了戒两位师傅。”李乐仪见她盯着食盒面露迟疑,将碗又往前送了送,“快去,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谢谢李姨。” 李乐仪温婉一笑,怜爱道“真是傻孩子,跟李姨还这么客气。慧心庵中失踪,若不是你们武道堂的几位师姐妹各处寻找,又下潭相救……”李乐仪别过脸,轻吸了下鼻子,转过头又对着慧胜笑道“李姨真心的要谢谢你们才是。” 庵里要说亲近,庵主了悟那是奚家旁枝出身,奶奶慎悟师太带出的徒弟。了秋,奶奶与她更是有知遇之恩;她们家为了慧心平时可没少往两位手里送东西。慧心同屋的三人,另两位就不提了,慧宁可是跟慧心自小同屋吃住,相伴成长,往昔她给慧心置办吃食用度,哪回略下她了。 就是这么些人,在慧心遭受伤兄之痛时,放任她消失一天一夜,无人理会。偏偏是奶奶早年,使唤在身前的两名丫环执导的武道堂,全员出动,倾力相助。 “我听了秋说法、戒两位师傅,配药缺了味人参,这次上山来,我带了份三十年的。等会儿,你过来拿。” 慧胜连连摆手,“不……不用,慧心师妹受了寒,留着给她补身子罢。” “虚不受补,慧心现下还用不到。真要用时,让你承宜叔再找就是。” 慧胜想到山下听来的消息,奚家庄奚六房卖掉八十亩良田,只为给闺女买几片退烧药。张了张嘴,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 李乐仪将她的心思看得分明,拍了拍她的肩,莞尔一笑,“不怕!不说李姨有嫁妆,就是你卫奶奶手里也不缺给慧心买参的钱。蛋羹快凉了,你先送回武道堂,再来静惮院找我。”看她还要拒绝,又道“也来看看慧心罢,她整天一个人,我真怕她闷出病来,你来陪陪她。” 慧胜抿了抿唇,终是点了点头。 了秋带着慧宁从武道堂转道出来,与担着空桶,端着蛋羹的慧胜正好走了个对头。 嗅着空气中的鸡蛋香,捂着空鸣的肚子,暗自哽了哽口水,慧宁才知自己这几日斋堂的饭食吃下来,倒底有多馋,亦体会到了吃不饱,饿肚子的日子有多难熬。 “慧胜师姐,你哪来的鸡蛋?不是说武道堂连了法、了戒两位师伯的药钱都付不起了吗?” “阿弥陀佛!秋师叔、慧宁师妹,师傅、师叔的药钱,我会尽快筹备出来的。”慧胜放下背上的扁担,单手执礼道。 看了眼师傅暗沉的脸色,慧宁上前一步,“师姐买鸡蛋的钱都有了,想来也不在乎那点药钱,毕竟这几回的药都没有配人参,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元(为了看着方便,按现实中的钱币来写的)而已。”继而盯着蛋羹,眨巴着眼伸手道“这么碗蛋羹,不若先抵消份甘草罢。” 慧胜退后一步,避了开来,解释道“这是用蛋黄蒸的蛋羹,放了葱花……” 武道堂全堂习武,消耗过重,又担任着慈念庵的护卫职责。从慎悟师太专为两位丫环建立武道堂开始,便独允吃食荤腥。 佛教五戒之一的不食荤腥,其中“荤”和“腥”是两回事,“荤”是指葱,韭,薤,蒜,茴香等有刺激气味的植物蔬菜。“腥”是指所有的肉类;还含一类,那便是蛋黄(作者的理解,蛋黄因为可以孵小鸡,才被规为“腥”类)。 了秋被慧胜末尽的话,说得丢了面子,又深恨慧宁眼皮子太浅。冷言道“我慈念庵讲究尊师重孝,万不可独食,给你师傅、师叔送去罢。” “是!” 了秋不耐地虚甩了下袍袖,搭着眼皮先一步走了。 慧宁背着药箱站定在慧胜的面前,咬了下唇不甘地问道“是三姨给你的罢?全庵只有奚兆奕上次来给慧心送药,带上来过半篓子鸡蛋。” 慧胜看向慧宁的眼神,一片淡然。 “你也别得意,三姨走后,慧心亲近的还是百草堂的诸人,与你们武道堂依然无关。哼!” 望着一师一徒前后远去的身影,慧胜的眼里一片晦暗,情绪低落。 蛋羹一分为二,了法、了戒两人合吃了小半碗,剩下的和着野菜煮了满满的一锅野菜鸡蛋汤。盛到碗里,每个人也只是略沾了那么点味,却挡不住她们发自内心的欢欣笑语。 看着徒弟沉默不语地盘坐在对面的蒲团上,了法心下不忍“为师听慧利说了,这两日镇上不太平,扛包没挣几个钱。”摆了摆手,制止徒弟插话继续道“将为师那几样手饰拿去卖了罢。我武道堂不能断药断炊。 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师叔们、师妹们打算一二罢。你师叔们的药不能断,你师妹们还在长身体,吃食上也不能太过简省。”说是简省,已是客气了。武道堂现下的吃食,连杂粮窝窝都吃不上,大多是清汤寡水的几片菜干拌上把杂粮麦麸,就是一顿。 慧胜沉默良久,方将自己心中的思量给师傅道出“师傅,山下流匪逃蹿,镇上多家被劫。商家富户正在招揽会武的看家护院。我想带着师妹们去试试。 当然,作为出家人,钱财是别想着拿了。我就想着多换些药材、少许的米粮回来应下急。等到五月,庵里收了麦子,武道堂分了粮,我们就不去了。”那时,进山也容易了,她再带师妹们进山打些猎物,或吃或卖,生计便能如往昔般维持下去了。 第11章 靶子 了法的脸上一片凝重,“镇上既有从外地逃蹿而来的流匪入院抢劫,后山的响马就没动静?”那帮可不是老实人,吃相从年初以来便越来越难看了,断不会由几个灾民流匪占了鳌头。 慧胜摇了摇头,“暂时没发现后山的人,有下山的痕迹。”后山的青云寨,往昔只劫往来商旅富户,还不曾朝周边下手。 不过她也知道,早先是有她们慈念庵里的武道堂牵制着。后来她们武道堂为护县里一众百姓,参加抗r自卫队。几场攻防战下来,武道堂一众师叔师姐死伤惨半,继而于庵中落没。 青云寨先大当家,敬佩师傅和各位师叔的为人及自我牺牲的精神,自愿尊守了以往的先例。 现下却不同,从年初起,青云寨大当家、三当家相继遇害,二当家生死不名,四当家以血腥残暴的手段上位。 几个月以来,她们无时不感受着股风雨欲来之势。 了法沉吟片刻道“镇上先不去。你不是说等会儿要去看慧心吗?见了你李姨问问她的打算,可要回家。若要归家,你带着慧利几人一起送她回奚家庄。 她若不回,你自去奚家庄找你六爷爷,问问他的看法和打算。” “师傅可是怕青云寨打奚家庄的主意?” “山下方圆百里,若论富泽,有镇上几家顶着,奚家六房原还不显。你也说了,此次慧心用药,你六爷爷卖地,怕是遭了人眼。” 慧胜点点头,“镇上被劫的几家,丢失的财产加起来,听说还不足八百亩良田的价格。” “奚家六房怕成了诸方人眼中的靶子。你到奚家庄,问清情况再做打算。”她一副残躯,苟延残喘活了这么些年,尽够了。走前,无论如何要安排好手下这帮徒弟,再替主子护一护少爷一家。 慧胜来时,姜言正由李乐仪扶着在小花园里转着消食。 “慧胜来了,我拿药材给她。你是跟我回屋?还是在这边,让她陪你玩会儿?”说是让慧胜过来陪闺女玩,可李乐仪知道,闺女并不喜欢武道堂的诸人,她们说话大多心直口快,往往几句话就能跟闺女翻脸。 姜言打量下慧胜,浓眉大眼,鼻直唇厚,一脸的正直憨厚之相。“妈,我随你回屋。” “唉!”李乐仪心下一喜,“不管怎么说,当初你失踪落水,武道堂的你诸位师叔、师姐妹齐齐出动,才救下了你的命。见面可不许使小性子,要心怀恩义,多多道谢。” 姜言点头应是。 离了慧胜几步远,便开口招呼“胜师姐屋里坐罢。” 望着慧心含笑精致的小脸,慧胜眼里闪过抹诧异,再望见李乐仪满目慈爱欣喜的看着慧心,眼中继而又升起抹了然。 慧心师妹在长辈家人面前惯来乖巧,对她们武道堂明明不喜,也多会忍耐两分。 慧心所住的房间,慧胜是第二次来。上一次,还是她寒潭落水,她送她回来,帮着揉搓她冻僵的身子。 双手拂过她的心口,全无半点的热乎气,就连呼吸轻得也近乎于无,她只当人是救不过来了。 那时她还曾为山下的奚家感到悲哀,刚走了儿子又迎来女儿的离逝。 房间坐东朝西,在廊道的中间,十几个平方大,一条炕占了大部分的空间。炕上撂着放了四个箱子,看箱子材质的好坏,上漆的程度,便能分辩出哪两个是慧心的。 箱子上叠放着被褥,炕上铺着草席,正中间放了个小矮桌,上面摆着书本和一个陶罐,陶罐里插着两枝杏花,屋外的春色仿佛是一下子被带了进来。 炕下摆放着李姨租用的炉子锅碗。炉上坐着的锅里咕噜噜地煮着汤水,空气中散发着甜丝丝的红枣味。 李乐仪携她炕上坐了,姜言打开锅盖,舀了三碗红枣莲子茶。 “慧心还没谢过胜师姐及武道堂一众师叔、师姐的救命之恩呢,今日先谢谢胜师姐。过两日,慧心去武道堂再当面谢谢大家。”姜言将茶放在慧胜面前的小桌上,开口道。 慧胜有些拘谨地摆了摆手,喃喃道“不……不用,李姨前几日就去谢过了。”山下承宜叔还为此,让奚绍奕送了不少布棉吃食当作谢礼。 棉花布料给师傅师叔做了夹袄,才让两位老人得以走出屋门,于演武场上晒晒太阳,指点下师妹们的武功招式。 李乐仪山上住了半月,对武道堂的窘迫有了更深层的了解,歉然道“上山来的匆忙,也没带多少东西,改日我下山,再让人送些米粮过来。”往昔碍着庵主这个族姑,对武道堂不好太过帮衬。日后则不同了,有了对慧心的救命之恩,就是庵主也不好说什么。 “不,不用!已经很好了。”慧胜摆了下手,赶紧转移话题,“李姨,现今山下不太平。师傅让我问问,看你哪天回家,好让我带师妹送你。” “不太平?”姜言放下茶碗,眼里闪过锐色。 “可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李乐仪也有几分急切。 “嗯。省城周边各地逃蹿来一股流匪,洗劫了镇上几家富户。” 李乐仪手下一抖,茶碗倾斜,姜言手腕一转,与空中轻挽了下便将茶碗稳稳地接在了手里,顺手放在矮桌上。李乐仪心神全在镇上,全然没注意到。 而对面的慧胜眨了眨间,晃过神来。再看慧心,端坐在对面没有任何不妥,那碗茶也稳稳地放在李姨面前。 闪现于眼前的那道残影,好似她的一个错觉。 “那你可知镇上李家如何?学校如何?奚家庄呢?”李乐仪的身子往慧胜的方向探了探,脸上焦急慌乱,语气中带着急切。 “学校和奚家庄无事,镇上李家?”慧胜心下疑惑,就她所知,李姨父母早已亡故。 “我李家族人还在。” 慧胜点了下头,“被劫的几家,倒是有位姓李的,住在镇西柳树胡同。” “可是第五家?”柳树胡同只住了一户李家族人,右排第五家的六叔。 慧胜摇了摇头,“哪家就不知了。” 相比镇长上的几家大户来说,失了李乐仪父母的李氏宗族近几年没落的迅速,早已泯灭于众人。 第12章 虎落崖 李乐仪担心家里和镇上的侄子族人,当天下午就带慧胜、慧利回了奚家庄。 听了山下的消息,姜言对身体的调养,手中武器的配置更紧迫了。 李乐仪离开,白天同屋的两名药尼要到百草堂当值。姜言的时间自由起来。 一把菜刀,几节旧年的竹筒,又劈又削地做了两天,一个小型机关袖箭被她扣在腕上,掩在棉袖下。 姜言私下在种植区试了试,每次装竹签10根,射程二十米。冲击力不够大,竹签不够锋利,若没有丰富的人体知识,想要轻而易举地要人性命,那是天方夜谭。 “慧心!” 姜言从树上将射进的竹签取下,藏入袖中,转头看向来人,是送李乐仪下山之一的慧利。 “利师姐!”姜言迎上前几步,单手执礼。 “心师妹!” “利师姐何时从奚家庄回来的?胜师姐呢?” “刚刚归来。奚家庄暂时无事,胜师姐留下,我就先回来了。这是奚叔、李姨让我给你捎带的吃食,我帮你送回屋罢。” 姜言看了眼陷入她夹袄里的背篓带子,想来东西不少,单凭她现今的小身板,怕是提背不起来。 “有劳师姐。” 姜言先一步带路,慧利紧跟其后。刚转过种植区,便被气喘吁吁赶来的慧宁拦在当下。 “有事?”姜言退后一步,避过对方喷在脸上的热气。 看着姜言嫌弃的行为,慧宁噎了一噎,一把将姜言推到一边,站到慧利身前,“捎给我的东西呢,拿给我罢,也省得你再往我哪跑一趟。” 慧利的眼中闪过疑惑,“没有人让我给你捎东西啊!” 慧宁俏脸一白,犹不信道“三姨没让你把慧心的东西给我一半?”以往每次捎带东西上来,哪次不是对半分给她的。 慧利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我娘,李音呢?也没让你带东西给我?”慧宁犹不死心。 慧利再次摇了摇头,李音她倒是认识,奚家庄的两天,每次出门基本上都能遇到她,打听的都是慧心的事,对慧宁半句没提。 看着慧利望向她的怜悯眼神,慧宁额头的青筋跳了跳,狠瞪了她一眼,暗骂一声短命鬼,转向姜言。 “慧心,你让她把东西放下,给我一半。” 姜言扫了她一眼,清冷疏远,仿佛二人就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对她的话理都没理,带着慧利转身就走。 望着一前一后走远的二人,慧宁跺了跺眼,咒骂连连暗恨不已。 宝藏、宝藏没消息,吃食、吃食粗糙的难以下咽,这都是什么日子啊! 慧宁又一夜辗转反侧地熬到晨曦微明,不等洗漱做早课,匆匆忙忙拿了个私藏的窝头,背着竹篓药锄转过种植区,靠着山边一路绕道回溜至西北角的武道堂。 算了算奚兆泽牺牲的消息,传回的时间,只余两天了。 这几天同屋的小尼跟的紧,进虎落崖又必经武道堂。 武道堂因慧心捉银鱼落水的事,对虎落崖的把持更是紧了几分。这么些日子,她竟只寻到两次到虎落崖的机会,却均无所获。 随着日期的临近,她心里抓肝挠肺地难安一刻。那宝藏难道当真只属于女配吗? 分明她才是慎悟师太的亲孙女,凭什么?慧宁咬着牙,满心的不忿。 武道堂里几处已点起了油灯,隐有咳嗽、说话、开门声传来。她不敢走正道,武道堂众尼自幼习武,耳力、目力过人,很容易被发现。 爬过山崖前警示游人、众尼的石栏,胆战心惊地抱着石栏跪趴在地上,避着人慢慢地往前爬。身后不足两米,便是万丈深渊,膝下的裸露的青石面,沾了潮雾,湿滑一片,稍一松手便是粉身碎骨。 典型的要钱不要命。 空旷的山崖边,晨风从前面的山谷一路呼啸着席卷了过来,冷风灌进棉袍里,她瘦小的身子抱着石栏不住地轻颤,脸色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青白一片。 直到挤过入口处高耸的山壁与界碑的间隙,一脚踏进虎落崖下的石阶甬道,她才轻吁口气,揉搓了下冻僵的四肢与脸颊。 进入石阶,一路向下,亦不轻松。 这石阶一面是陡峭笔直的山壁,遮了天光;一面又是无栏的悬空深渊,垂直而下就是地下暗河聚集而成的一处寒潭,正是当日慧心落水的地方。 无光无灯,漆黑一团,石阶又滑又陡,慧宁战战兢兢地摸黑而行。不过十几个台阶,一脚踩在润滑的石子上,“啊——!”一声惊呼,她便扑棱棱地一路滚了下去。 出门挑水的高个武尼脚步一顿,再听,便没了声音。 “师妹,怎么不走?”提桶出来胖尼,看到堵在门前的师妹,不免问道。 “刚听到一声尖叫,好像是从虎落牙下传来的。”武尼让开身子,对着虎落牙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胖尼一拍她的肩膀,斥道“乱说什么?大早上的,无为院、静惮院还不到起来的时间呢。谁会没事,跑去虎落牙?” “上次小师妹还不是进了虎落牙。”武尼揉了揉被师姐拍疼的肩膀,不满地反驳道。 胖尼呼吸一滞,又一巴掌拍过去,“别人能跟小师妹比吗?小师妹是为奚奶奶捉银鱼补身子,不得不为之。别人谁没事,冒着生命的危险要那玩意。” “师姐你就嘴硬吧!谁不想要那银鱼,我们武道院有多少人的武功卡在二阶、三阶。若有那玩意,不说武功能不能突破,最起码身上早年打鬼子时留下的暗伤,能修复一二罢。” 胖尼张了张嘴,想到师父、师叔那一到阴雨天就疼痛难忍的断肢伤口,眸中一片暗然。 虎落牙下的银鱼,一是唯有冬天食用才有奇效;二是极其难捉;三便是捉来也是十不存一,九层被庵中抽取。 “走吧,别想太多了。我们快去打水,回来好好练功,争取早日突破三阶。”胖尼撂下话,先一步向外走去。 庵中用水,全落在她们武道院众师姐妹的肩上。从正门一路下山,取水要到山脚下的静湖,来回没有四公里也有三公里半。若不赶早,推迟了斋堂用水,她们会受到全庵的攻击不说,也落了师父、师叔的颜面,更会让山下想帮她们的承宜叔担心为难罢。 武道堂早已不是慎悟师太在时的武道堂,42年县城里的一场抗日守卫战,武道堂伤亡无数。从此,风光不在,只余老弱病残,是整个庵堂迫切想要摆脱的包袱。 第13章 采药任务 斋堂里 姜言坐在长条凳上,拿着窝头,张口咬了口,没咬动。转了个圈,换了个地方再咬,撕下片外皮。 喝了口野菜汤,无油的几片叶子,含在嘴里又苦又涩。 吃又吃不下,倒又是万无可能。姜言只得耐着性子地一点点用着口小细牙磨着手里的窝头,时不时轻啜口汤水。 “听说了吗?百草堂的慧宁,偷跑进虎落牙,摔折了胳膊断了腿。” “真的假的?前晚还见她来斋堂吃饭。” “我还能骗你不成。听说昨天一早就失踪了,直找到中午还不见人影,还是武道堂的师姐们又下了次虎落牙,才将人抬了回来。” “她莫不是也去捉银鱼?” “谁知道呢。不过虎落牙里除了寒潭银鱼,也没有别的了。” “听说山下奚家六房因为慧心失踪落潭,恼了她。不会是想捞些银鱼给奚六房送去,将功补过罢。” …… “慧心!” 姜言回头,若没记错的话,面前站着俯视她的应是百草堂的医助慧智。 “智师姐!”起身单手执礼。 “嗯。”慧智扫了眼她碗碟里的窝头菜汤,瘪了瘪嘴,“山下不是送东西来了吗?怎么还来斋堂吃这个?” 话一出口,周边的嘈杂像按了暂停键,众尼望过来的眼神各异。 庵中众尼,大多不知父母,刚一出生就被弃于庵门;少数被生活所迫出家,亦多与家人断了关系。就算不断关系,山下的日子亦不比庵堂好上几分,甚至更差;不要说支助她们口吃食穿用了,不被家人寻上来扒皮就不错了。 不像慧心,不但是庵主的族人,山下还有对她宠爱有加的富贵家人。不但时时上山看顾教导,还不断地送来吃食穿用。 庵中生活清苦,免强冻不着能吃个半饱。 想吃好,除了讨好师傅大师姐,就是攀上慧心。 而慧心的身边,往昔除了百草堂的人,就是武道堂都沾不上边。今昔却不同,听说自从她失踪落潭,奚六房就恼了百草堂诸人,连带着她也改亲近起了武道堂。 姜言无视一众看戏的眼神,“师姐有事吗?” 慧智白了她一眼,斥道“慧宁师妹在怎么说,也是和你相伴着一起长大的姐妹,你心中就是有些怨怪,这么些日子也该消了。更何况,昨天她为你偷下虎落牙捉银鱼,不小心折了胳膊伤了腿。你不去看她就算了,还为了避开我百草堂一众人的找寻,大早上的躲来斋堂吃饭。” 聚精会神支着耳朵偷听的众人,对视一眼。 慧宁当真是为了慧心捉银鱼,摔折了胳膊摔断了腿。 姜言无语地扯了下嘴角,“所以呢?”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几位年长的眼里闪过笑意。 也是,李乐仪来回于庵堂,教了八年的女儿,在如何也不该只是天真柔弱、胆怯爱哭、娇憨单蠢的小白兔。 “所以?”慧智被她全然不同的态度,弄得一愣,慧心听了她的话不该感动得痛哭流泣,飞跑着去看慧宁,满怀歉疚地重回她们百草堂的怀抱,对她们一如既往地予求予应吗? 对上她清冷的眼,心下惊疑,“宁师妹受伤躺在床上,你不该拿些吃食点心去看她吗?” 姜言勾唇一乐,眼中却无半点笑意,“当日我落潭受凉,高烧不止,师姐可有携礼来看我?” “那怎么能一样?” “哦?”望着她涨红的脸,众人了然的眼神,姜言颇为无趣地重新坐下,拿起了窝头。 “你——!”慧智自觉百草堂大师姐的身份受了挑衅,单手一指,怒道“慧宁受伤,百草堂人手不够,慧心师妹既已病愈,今日起就恢复当值吧。” 面对众人同情的目光,姜言却是心下一喜,原身是药尼,日常当值不外乎晒药、切药、炮制药材。 只要接触药材,离她治愈这具身体还远吗? 吃罢早饭,姜言先将这些时日抄写的经文,拿去前殿供奉,方转道去往百草堂上值。 刚到门口,便被同屋的药尼慧聪拦了下来。只道百草堂药材急缺,请她去后山采药。 姜言心下莞儿,面上多少露些委屈。 背着药篓携了药锄,姜言回屋带了些吃食干粮陶罐瓷碗,拿了洋火,换了草鞋棉裤短衣,戴了手套,才转身出门。 三月末,林密处山上的积雪还没化完。 姜言一路走来,药草没采几颗,倒是累得够呛。她于一方圆石上坐了下来,迎着阳光碧叶花香,不觉闭上眼,脑中有场景在一笔笔搭建。 由近至远,身下圆石,圆石旁盛开的冰凌草,顺着冰凌草笔画在添加缦延,一颗歪脖子枯树,几丛山花艾蒿,一片还挂着旧年果子的野枣林……山涧小溪……青鱼小虾……野鸡菜花蛇……石斛三七九死还魂草…… 场景搭建到后来,越来越慢,姜言浑身被汗水打湿,脸上亦现出痛苦的神色。 力泄停止,姜言无力再坐,歪倒在圆石上,心跳急促,身上冷热交替,头疼欲裂。 稍缓了会儿,姜言便不敢让自己再躺下去。不说这片山脚有无大型动物,就说她被汗水浸湿的内衣,再经了风,不过午怕就发热烧起。 免力撑着药锄坐起,睁开眼睛,四周的景色入眼与脑中的立体场景图一一对照,竟是一模一样。 那日夜间的一切,怕不都是梦,起码脑中的场景勾图搭建就是真的。 拄着锄,照着立体地图,姜言采了几味药,于溪边洗净,陶罐里舀了水,垒上几块石头,捡拾些晒干的枯枝树叶,火柴划开,熊熊燃起。 药材熬上。 姜言先在溪边的一块青石上磨了磨锄刃,又用锄刃削了根一头尖的鱼叉。 溪水中叉了条两斤重的青鱼,用锄刃杀了,去了内脏鱼鳞。 若不是现下身子太虚,姜言本没想这么早见荤,故而没带任何调料。这会儿颇有些无奈地对着地图,寻了几片薄荷叶,掏了个松鼠窝拿了几颗野果子。 用薄荷叶、野果子给鱼各涂抹了一遍,移出一个火堆,将鱼串了置于火上烤起。 吃过鱼肉,药也熬好了,灭了火,稍凉些,倒在碗里饮下。药液入肚,热意顺着四肢百骸流蹿,周身暖洋洋的寒意疲倦全消,这是前世家族去寒的药方。 有了立体地图,百草堂的采药任务便不是事。 姜言深知目前自己最重要的就是弄明白,脑中图形的产生和运用,还有身体的调养。 第14章 林间相遇 往昔惯例,进山采药之人,必有份防虫蛇的药。 不知是百草堂的了秋师太独有交待,还是下面的师姐们做妖,这份药姜言从慧聪手里接过的药篓里并无。 她虽戴了袖箭进山,却因无防虫蛇的药,一个上午也只在偏些的山脚下打转,没敢深入。 吃好喝了药的姜言,灭了火,洗了碗罐,处理了升火的痕迹,埋了鱼骨。 碗罐伴着上午采摘的几味普通药材入篓,弯身背起,姜言一面拿锄找寻防虫蛇的药草,一面试探着往没被脑中立体地型覆盖的半山腰走去。 随着姜言的走动,超过五百米的地型图在消失,新增入的地型图在构建。 行走半个小时后,头痛复起,冷汗再次冒出。 姜言踉跄着扶住近旁的一棵红松,闭上眼轻缓了口气,却无法控制脑中的笔构图显。 一声闷痛从姜言的口中溢出,心神失守,身子无力支撑,顺着红松痉挛着倒下,半边脸埋在了枯叶嫩草里。 远远缀在姜言身后,不时从树梢探头向下看来的松鼠,见偷它野果的那人突然卧在地上,抽畜了片刻半晌不动了。不免疑惑地眨了眨眼,唇边的长须轻颤,莫不是那地上有更好的宝贝不成。 空中鸟雀飞至这片地方时陡然高升,草蒿间野鸡绚丽的羽尾一晃而过,春风于林间席卷着吹佛而去……时间在流逝,地上的人儿没动,红松上盘踞多时的青蛇,感受着那股凛冽恐怖的气息在减弱——消失。 先是试探地……接着缓缓地,从红松上一点点游下,冒险的、仇恨的心思升起,尾巴勾着树根,头颅高高昂起,吐着芯子,低鸣的嘶嘶声难掩兴奋。 …… 然后? 然后小松鼠只看到一团血雾,从青蛇高昂的头颅处炸起,似黑夜里绽开的烟花。勾着树根的长条身子滚了几滚,落在地上抽了抽便静止不动了。 小松鼠惊得“吱——!”一声,几棵相连的树木间,枝叶晃动了片刻,便失了它的踪迹。 姜言醒来,脑中嗡鸣,身子僵冷,一时不知身在人间还是地狱。 良久缓过劲来,只觉露出的半边面颊,紧绷干硬,还泛着血腥之气。 以肘支地坐起,看着身旁无头的蛇尸,姜言摸了摸脸,看了看肩旁沾染的血迹,望了望头顶太阳偏移的位置,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晕过去的这段时间,怕是发生了不好的事。 检查了遍自身,并无蛇咬中毒的痕迹。想来这蛇还没来得及对自己下手,便被不知名的原因要了性命。 姜言拄着药锄站起,观察了下周边的青草泥地,发现除了这蛇,再无其他生物来过,才无声地松了口气。 时间不短了,姜言不敢耽误,溪水边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又飞快地找了两味药材,粗略地配了副简化版的防虫蛇药。 半天的时间,经过前后两次的晕倒事件,姜言心里也有了些计较,脑中立体地型图的构建与使用,怕是跟自己前后两世的‘灵魂力’或者是‘精神力’有关,而这种能力,自己目前还无法自由的支配使用。 以前后两次地图的大小,使用时间的长短,怕是要跟练武一样,慢慢锻炼起来,才能构建出更大的地型图,使用更长的时间。 不过若每次使用,都会产生诸如今天无力昏倒的后遗证的话,这种能力运用起来,还是谨慎些好。 今日天色不早,诸多事矣还没完成,不是研究它的时候,姜言将此事搁置一旁。 背起药篓,姜言一面走着,扫视着周边,寻找可用的山洞;一面采摘着草药。 不知不觉间,姜言走得越来越偏,越来越深入。 天色将晚之际,才于小溪的上流,一处石壁的藤蔓间,找到一方山洞,姜言无心细看,匆忙间将篓里的碗罐取出,往里一送,掩了痕迹,转身朝山下疾走。 暮色四合,山间湿气重,姜言走到山脚,绑扎起来的裤脚已湿透。 晚风吹过,林间枝叶哗哗作响,偶有几声狼嚎从山林深处传来,姜言的步子不免又迈大了几分。 “嗤啦嗤啦”声从斜右方传来,那是硬物擦过树杆蒿丛的声音,姜言心下惊疑,猛然转头看去。 暮色背阴间,看得不是太清楚,只看得似个柴垛在移动。 “谁?” “咦!还有人?不知师妹是哪个?我是武道堂的慧利。” 对方的声音一出,姜言便认了出来,“利师姐,我是慧心。” “慧心?”对方惊呼一声,几个起落顶着柴垛站在了姜言一米开外。 “真的是你。你怎么在山里?谁让你来的?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山里的夜间多危险……” 面对着她一叠声的诘问,姜言不觉难堪,只感到这些字词,似晨间前殿传来的颂经声,天光暮色里传来的庵寺古钟声,舒缓人的灵魂,慰贴人的心灵,让她身心舒畅地只想笑。 “笑!还笑,有什么可笑的,都什么时候了,快快跟我回庵。”暗色里慧利望着姜言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晃神。 慧心的存在,于她们武道来说,是需要守护的小主人,亦是不得亲近的小师妹。 望着她单薄瘦弱的身子背着个硕大的药篓,药篓的背带深陷在她肩头的棉衣里。慧利心下一叹,师妹这几日对武道堂态度的转变,怕已让庵中那几位心下不满了。 若非如此,师妹病体刚愈,哪会让她进山。 “慧心,将你身上的背篓给我提着。” 姜言侧了下身,避开慧利伸来的手,慧利头上顶着的柴垛失了一边的平衡,晃了晃,让慧利迅速缩回手,将柴稳住。 “师姐,也不看你头上顶着多重的柴垛,顾好你自己罢。”姜言看得心酸又好笑,安慰道“快到庵里了,这么点东西我还能背得动。” “咕咕……”待说的话,被腹中的空鸣打断,慧利一时羞得无地自容,哪还有精力面对姜言。 姜言看着前面那越发塌陷折弯的脊背,扭头望向身后莽莽大山,唉声一叹“今日就采了这么点草药,不知够不够交任务的。我本寻到了片药草繁茂的密林,刚要采,谁知突然传来土狼的嚎叫,吓得我……” “你……你还敢进密林!”慧利惊惧之下,走在前面的身子猛地一扭,她身上的柴垛随之横扫过来,几个没扎齐的枝杈斜刺着朝姜言的脸面兜来,姜言急坠下蹲,险险避过,对慧利的性情又多点了解。 第15章 约定 “对,对不起,我没……唉!可有伤到?”慧利将头顶的柴垛一扔,看着还蹲在地上的姜言,扎着两手,磕巴无措。 “没事。”姜言拄锄站起,扇了扇柴垛坠地飞扬起的烟尘。 “走吧!” “那……那个,你的药篓给我背吧。”对上姜言清亮的眼眸,慧利举了举拳,郑重道“我力气大,”另一手悄然摸上肚子,自我腹诽道,吃得也多。 姜言轻抿了抿唇,无言地取下药篓递了过去。 慧利一愣,飞快接过,对姜言灿然一笑,将药篓背在身后。转身扣着柴垛的绑绳,一个使力复又顶在了头顶。 姜言抽了抽嘴角,这是练铁头功呢? “利师姐几时上的山?” “卯时末罢。师妹呢?” 来了这么些天,姜言对山上用的时辰和李乐仪的手表时间,作了对比,慧利说的卯时末,便是李乐仪手表上的早上7点。看现下的天光,应是酉时中,下午18点左右。 一天的时间,按慧利的体力脚程来算,打的应不止这一垛柴。 “我上山的时间比师姐晚两刻钟。师姐这打的是第几垛柴?” “第四垛。嗨嗨……,我没有胜师姐的身手麻利,每天比她少了一垛。如此,任务就要多拖些天。”话虽这样说,慧利的口气里却隐含着抹炫耀,武道堂里论打柴除了师姐就数她能干了。 “利师姐真能干,”还粗心,记性差,只得再提醒一次“我就不行了,今天的任务免强完成,明天还不知要走多远才能达标。最怕的是,我对这后山不熟,万一要迷了路,跌入师姐们挖的陷阱或者闯进了野猪群狼土窝……” “师……师妹,那,那我明天跟……跟你一起,可……可好?我对山里熟,知道我武道堂和山下的猎户都在哪里布了陷阱,也知道哪些地方会有野猪野狼出没,更知道哪里的药草最多……”依师妹往昔躲避厌恶她们武道堂的态度,还有山里的情况,慧利问得忐忑又急切,脸上都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浸满了细细的汗水。 “那多不好意思。会不会耽误师姐打柴?”姜言嘴角微勾,笑媚如狐。 听到前一句慧利的心还高高提起,后一句便轻嘘了口气,若不是双手占着,怕是咣当咣当拍胸保证了。 “打柴的这点任务,在我眼里还不是事。师妹放心吧,我明天早早地来接你,一起进山先帮你采药,采完药送你回来,我再去山里打柴也不迟。” “那便有劳利师姐。”明天进山具体如何,明天再说,今日且先稳住她。 一路行走,一路交谈,两人很快从后山爬上庵堂,穿过种植区,站在交叉口。 一个要去斋堂交柴,一个要去百草堂交药草,两人便要分手了。 看了看暗沉下来的天光,百草堂怕是已经落锁,斋堂的晚饭这会儿也过了。 武道堂虽说因食荤腥,单独开火,多少会给慧利留些吃食,可以她这身板,恐难吃饱。 “师姐,先随我去百草堂看一眼罢,若是落锁,我们就回静惮院。” “好。”慧利虽心急怕误了交柴的时间,却也不放心这么晚了留师妹一个人在外行走。 百草堂前,果然是铁将军把门。 两人转回静惮院,姜言所住的房间一片漆黑,不知同住的慧聪、慧明是去斋堂洗漱了,还是去了了尘院看望慧宁。 姜言扯住要走的慧利,让她稍等会儿,言明要和她一起去看看了法了戒两位师太。 第16章 众人 推门入内,姜言摸黑划开洋火,点烟煤油灯。 将药篓随手放置一旁,姜言匆忙就着陶盆净了下手,打开自己的藤箱,换回早上穿的一身僧棉袍棉鞋,拿了几样吃食点心跟在慧利身边,先往斋堂陪她交柴。 姜言等在斋堂门口,遇着洗漱完正好端着木盆出来的慧聪。 “哎哟,看看这是谁?见了人连个招呼都不会打了,亏得我在百草堂等你来交任务,等得老晚。怎么,不会药草没采到几棵,躲到山里不敢早回吧?” 现下正是庵中各堂众尼打水洗漱的时间段,斋堂门口人来人往,慧聪招呼,若按正常音量,不会有人多加注意。 偏偏慧聪自认有礼占了上风,高亮的嗓子嚷出的一串话,立马吸引了诸人或回头或转头或抬头望来。 斋堂的大门两侧,年节里高高地挂起的两排大红灯笼还在,照得下面明堂堂一片。 “聪师姐!”姜言单手执礼,“早上接了聪师姐递来的药篓,也怪我太过粗心,没能细细检查,连没放虫蛇药都不知道……” “你——你自己蠢笨还怨怪别人不成。”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慧聪没等姜言将话讲完,便急急地打断。 姜言懒得争辩,只将事实点明“进了山里,我胆小体弱,没敢往里走。只在山脚徘徊采药,好在运气还算不错,完成了今日的任务量。就是耽误了些时间,回来晚了,劳烦师姐多等。药草我放在我们的住处了,还望聪师姐带回百草堂处理下。” 慎悟当庵主时,各堂各殿规矩规定明确。而百草堂,因为采药不易,故而采药晚归,所采药草的处理当有留守的药尼来做。 “凭什么要我处理草药?留守的药尼又不只我一个。”让她摸黑赶去百草堂,加点地处理药草,慧聪心下百般不愿,火大的当场怼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百草堂总共三个药尼,自己话里的意思将和她交好的慧明卖了,方又讪讪地道“没见我这都洗漱好了,只差脱鞋上炕睡了。哪来的心思功夫处理草药,反正放一晚又不会坏,明日再说。” “不巧,慧心今日采摘的药草恰有几味,需当日炮制才有奇效。”姜言再执一礼,歉然道。 “你——!”慧聪气得狠剜姜言一眼,恨恨地一跺脚,抱着木盆往静惮院跑去。 众人见没了热闹可看,私语窃窃一哄而散。 “慧心!”慧利一路急跑出来,离了几十米便叫道,显然多少听到了点消息。 “利师姐,交完了?” “嗯。你没事吧?我听人说,慧聪拦了你找麻烦。”慧利跑来,喘了口气问道。 姜言摇了摇头,几句话的机锋哪能算得上被找麻烦。 “呐,走罢。” 了尘院 “嘶……” “啊!对不起,对不起宁师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慧明懊恼地将药碗放下,拿帕子给躺在炕上的慧宁擦试被药液浸湿的衣襟。 “不用了,扶我起来,我自己喝,”慧宁抬起左胳膊夺过帕子,心下恼怒,声音冷然。她右胳膊小臂骨折,穿脱衣服不便,身上的寝衣两天下来,被喂药的慧明泼了两次了。 “宁师姐,你还是躺着让慧明喂你喝吧!坐起来要移动胳膊拖动腿,你不疼啊?”同屋的小尼,边给自己铺被褥,边抬眼劝道。 第17章 争执 慧宁闻言,哼了哼不动了,慧明吁了口气,喂得更仔细了些。 小尼见此轻笑着摇了摇头,“宁师姐,你受伤的事,让人跟你山下的家人报信了吗?” 苦涩的药水一口口入喉,拧巴的眉眼更是冷了几分,“我这躺在炕上,哪知谁要下山?找谁捎信?”想到自己穿越而来的这一年,李音上山的廖廖几次,哪次不是奔着慧心而来,何尝将自己当过闺女对待过。 就算接到她受伤的消息,当真上山来看,也不会如李乐仪对慧心般留下照顾她,多半是围着慧心转罢了。既如此,报不报信又有什么关系,当她奢望这份母爱不成。 “找武道堂呀!武道堂的师姐妹,每日总会有一两位下山进镇,在车站旁扛包。让她们顺手捎个信,往日你和慧心不都是这么做的吗?”慧明挑了挑眉,眼神探照灯似地在慧宁脸上一遍遍扫过。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自从慧心失踪落水后,宁师姐对慧心的态度,言行举止中便多有避让。 更让她不解的是,宁师姐和慧心前些日子发生冲突后,竟然自动地搬出了她们共同居住了多年的房间,更是从静惮院搬到了了尘院。 为何? 牙齿和舌还会打架呢,何况是相同,目标一致,互有竞争的她们。争吵拌嘴虽不常有,也没少过。 何至于闹得如此僵,颇有些老死不向往来之势? “武道堂送信不要钱啊!”慧宁微搭着眼帘,对慧明打量怀疑的目光不喜,心烦意躁,脱口而出的话隐有不耐。 “宁师姐又不是没钱,”莫不是平日让人捎带小食花用完了不成,也有可能,慧心平日给出的大多是吃用之物,给钱的数目不多。“就算没钱,那些香纱苏绣团扇,雪青洋绉手帕、金挖耳、银锞子……拿出去,哪个不是钱。” 小尼听着从慧明嘴里蹦出的一个个新鲜物饰,眼里闪过抹讶然。 慧心身在庵里,也被当娇小姐般养得这么精细。 耳边慧明还在巴巴地道“不论是以物易物,让武道堂的帮着在镇上换些吃食,给师姐补贴些营养。就是你山下家人来不了,请人照顾,不也更精心些……” 小尼听得明了,慧明照顾得不耐烦了。也是,辛苦照顾了,还没得个好脸,又不是被贱卖的伺候人的丫环。 手指不禁在身下的粗布炕单上划过,眼光瞟向躺在旁边,吊着胳膊,脸色越发铁青的慧宁。 心绪复杂倒也不得不阻止慧明,怕她将百草堂诸位的脸皮扒得彻底,让慧宁反应过来,对自己身怀芥蒂。 “快别说了,”小尼扯了下慧明的僧棉袍,“慧心和宁师姐,姐妹互赠留在手里的一些小东西,哪能因为些吃食费用,就拿去换钱呢。” 小尼能看明白的事,慧明又不蠢,怎会不知。 连续两天的照顾,在慧宁这里没得到声好不说,喝斥倒没少听。 这会儿提出个她能支付的建议,你看她望向自己的眼神,那股恨不得吃人的狠劲,真是心寒。 她又不是犯贱,劳资还就不伺候了。 慧明将小尼的手从自己身上扒下,拍了拍身上的僧袍,冷然道“宁师姐这一身的伤,光凭斋堂里一天两顿的杂粮窝头干菜野菜汤来养吗?吃喝拉撒呢?我和慧智替换着照顾个一天两天不算事,可宁师姐折胳膊断腿的,是一天两天就能养好的事吗? 我好心好意提个建议罢了,具体如何端看宁师姐自己的打算。慧师妹被师傅安排了采药任务,我和慧智怕晚上还要加点处理药材,白天怕是没有精力再过为了。” 将碗往炕桌上“咚”的一放,慧明下炕单手执礼,转身而去。 第18章 事事纷杂 小尼在慧宁阴沉晦暗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知趣地起身下炕,去屋外给炕洞里又添了把柴,回身关严了屋门,熄灯上炕躺下睡了。 听着身边轻浅平缓的呼吸,慧宁侧了侧头,双目落在头后方的窗格上,有莹白的月光透过微黄的窗纸,照进屋来。 前世出身于孤儿院,饱受欺压凌辱人情冷暖,养得性格内向又自卑。 穿书重生,她以为自己是路人甲逆袭,主角光环加身。 却不想刚伸出爪子,想夺份女配的宝藏资源,就落得九死一生,躺卧在床的下场。 指甲扣进手心的肉里,有温热黏稠的液体从指缝间渗出。她似感觉不到那痛,强烈的不甘,充刺在心间。 女配已按剧情进入后山采药,明天……奚兆泽的死讯该传回了。 她…也该出手了,只可惜了那包金银手饰。 …… 若姜言来自未来,运用精神印记,搭建起慈念庵的地型图,于高空俯瞰就会发现它像一个大写的q,多出的那个尾巴在西北角,正是武道堂的位置。 武道堂一边与庵中相连,两面攀爬而下可直达后山(只是过于陡峭危险),另一边侧是直劈而下的虎落牙。 姜言随慧利一路行来,听着她口中絮叨不停地对武道堂诸般解讲,对武道堂的历史现状又多份更深层的了解。 42年县城里的一场抗日守卫战,武道堂的成年武尼全体出动,50人牺牲26人,余下的24人还多有伤在身,近些年来,旧伤火毒复发陆续又去逝了19人。 42年之前,青坪镇方圆百里,众人只知的慈念庵有了法了戒师太,不知庵主了悟。 42年之后,武道堂遭受重创下,受庵堂制缚再无新鲜血液加入,渐渐没落。 现有的武尼,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就是42年之前收留的孤儿弃婴。 了法了戒两位师太,常年饱受断肢残毒折磨,并无太多精力教授新近成长的弟子武学。武道堂目前武功最高的,也不过是上月刚进入四阶的慧胜。 墨家心法共分九层,前世姜言只练到第四层。对武道堂的几阶几阶的叫法,虽没问慧利,想来和墨家心法只是叫法不同,道理应是相通的。 武功心法总会有个分水岭,含三以下为初级,五为中级,五以上是高级,九为圣。 姜言没时间去纠结这些,站在了法了戒面前,单手执礼,姜言一一问候,出言感谢诸位的救命之恩。 了法的右手半臂当年被炮弹炸毁,她抬起左手,对姜言招了招。 姜言上前,她和了戒睁着还算清明的犀利双眸,仔细端详了片刻,方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这孩子稳的住,长得好,颇有当年主子的两分风彩。 就是身子太过单薄了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奚家嫡女百年不出其一,出生后又极难养活。 自吃奶便吃药,长这么大,真心不容易。 “接了百草堂的采药任务,可有规定时间?”了戒问道。 姜言摇了摇头,“早在上斋堂被大师姐通知当值,过去便被拦在门口,同屋的慧聪师姐丢了药锄药篓给我。其他并无言明。”采药诸事,有原主的记忆,她只须按照记忆中的规矩来做就是。 了戒听得拧眉,本就枯瘦灰暗的脸上,更是皱巴得苍老了几分。 什么言不言明的,百草堂的规定,她还不清楚。 只要接了药篓,采药的时间,短则一月,长则一年。采药量,每天由开始的三十株为限,随日期递增,每日往上增加五株,高可达日采五百株。当然,这是指普通药草,若有人参什么的贵重药材,则另算。 了法拍了拍师妹的手,让她莫急,“听你刚才的意思,让慧利每日陪你采药?” “是。我体弱无力,又对后山不熟,只能多劳烦利师姐了。我听说武道堂众位师姐,多会去镇上的车站扛包挣顿饱饭。为免利师姐因我而误了砍柴的任务,受到庵里责罚。您看去镇上的师姐可方便抽出一位,帮着利师姐砍柴,我这边多出些米粮。” 了法了戒对视一眼,不知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奚家六房为照顾她们出的点子。不管如何,米粮却是她们当下最需要的,跟奚六房她们从来也无需客气。 二位师太点了点头,当下做了安排。 武道堂的一位胖师姐,从镇上扛包的队伍里退了出来,接替慧利每日四垛柴的任务量。 慧利从明日起,跟随姜言进山采药。 …… 翌日,姜言从斋堂吃罢早饭,送碗筷回静惮院,见到了背着药篓等在门口的慧利。 有慧利在身边,又带了防虫蛇的药,姜言腕带袖弩,一路只管往深处钻。 脑中的地图构建,从踏入后山起,便以她为圆心,往外延伸,山脚没什么,姜言不愿浪费脑中的精力,只练熟悉度,来来回回只将距离控制在百米之内。 随着她们和深入,地图渐渐地朝外扩展,到四百米时,姜言头重脚轻,脑中昏涨,晕眩来袭。 “师妹,我们歇歇吧!”看着姜言苍白如纸的脸颊,摇摇欲坠的身子,慧利担心地扶住她劝道。 姜言知道,脑中地图勾建起的时间,已到了极限。 不敢强撑,将地型图于脑中散去,无力地点了点,几米外歪倒在地一棵枯树,对慧利道“有劳师姐扶我去那坐会儿。” 地图虽散去,可这片地方哪里有什么,姜言早已了然于心,她见慧利精力充沛地,就要打起她身下枯树的主意。便随手指了个方向,指点着她帮自己去哪哪,采什么样的药草。 姜言随着慧利采药的走动,也跟着挪动了几处休息的地方。 调养身体去除寒气的药,很快便找齐了。 顺便的姜言也点着慧利遇了几次猎物,捉了两只山鸡,一只野兔,三条肥蛇。 当然肥蛇根本就不在姜言的食谱里,纯属慧利见肉心喜的挪不动步子,一并收了。 两人吃用的东西齐了,百草堂的采药任务也完成了大半。 听着慧利咕噜噜,一直叫的肚子。姜言也不顾日头还偏东,拄着根慧利帮她削的手杖,带慧利去了山洞,拿了碗罐到溪水边。 她熬药,慧利烤蛇、烤鱼。 姜言吃了条一斤半左右的烤鱼,喝了药。无暇顾及还在吃的慧利,盘膝坐在一块青石上,感受着药效,开始运作心法。 慧利是憨,却不傻。 一路上的种种,开始或许没注意,一找一个准的概率多了,哪还没有半点察觉。可有昨晚师傅的专门交待,她自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再说,师妹也没想着避她半分,她自觉地要担起这份信任。 姜言打坐,她警戒,武道堂的武功心法来缘于奚家嫡系。 对姜言打坐,她并无吃惊,只想哪天问问师妹的武功是刚入门?还是刚入品(一阶)? 第19章 出事 内功心法运转,真气带着药效往於堵的经脉温养冲刷。一遍又一遍,直至药效被吸收干净。 睁眼坐起,姜言不自觉地揉了揉臀部,太阳照射下的青石表皮虽有些温热,坐久了也是透心凉呀! 见姜言醒来,脸上的青白退去,平添了几分红晕,显得健康了不少。 慧利松口气的同时,关切道“师妹可是好些了?” 姜言活动了下筋骨,向慧利道谢,“好多了。刚才多谢师姐。”谢谢你的守护。 “谢啥,应该的。”慧利摆了摆手,羞赧地避开姜言盛满感激的双眸,“我将这里收拾收拾,我们继续采药。” 见她麻利地熄火,埋骨,打扫痕迹。 姜言抱起碗罐用溪水洗了,刚沥了水,便被慧利接过,一溜烟地要往山洞送。 “别,回来!”这人一天一顿,最多两顿的饭食,怕是已成了习惯。 “师妹?”慧利顿住脚步,扭头寻问。 “先放背篓里,今天还要用。”山里既然药材肉食不缺,她决定了,汤药食补加大力度,一天喝上两顿吃上三顿四顿。 “哦。” 将碗罐放进药篓,两人继续前行,有慧利在身边,姜言想走得更深些。 一方面是寻寻看有无珍贵的药才,另一方面是想猎个大型的野物,给武道堂诸人添点油水,这也是她拉上慧利一起进山的最初目的。 内山边缘 今年这里还没被人踏过,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生息,放眼望去,四周翠绿葱葱,古木参天。 草丛中时不时有尾巴长长的鸟儿掠过,野鸡探头、野兔蹿跳,转眼又消失于茫茫的蒿草密林中。 树根腐叶间有朵朵或白色或褐色的伞状物冒头,是各式菌类。 残枝枯树上的黑木耳、灵芝,参天古树上的朵朵银耳……见猎心喜,不觉间地图在脑中勾勒,几株人参,两头野山羊,一群野猪,还有内山中的白狐雪雕虎豹豺狼…… “噗通”一声,姜言脑中再次失控,双手抱着头,跪倒在地。 “师妹,慧师妹……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 “别……别摇了!”再摇就散架了,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力吗。 “哦,师妹你没事罢?怎会无故晕倒?”这身体也太差了吧。 “会不会是太累了,等下回去我背着你走。” 姜言无力地挣开她的怀抱,拄着拐杖歪坐在草地上,指了株这片最大的人参,打发她道“我没事,看到那颗十年生的人参,激动的。你去把它挖了吧,小心点莫弄断了根须。” “哪……哪呢?啊!这就是呀!师妹你真厉害,要没你,我见了也不认识,踩上一脚也就走了过去。” 姜言揉搓了下额头上的黑线,都不知庵堂里专给经常进山的武道堂,开设的基础药草课,她是怎么蒙混过关的。 缓坐了会儿,姜言爬了两步,扯了朵树根处的一朵巴掌大的灵芝,生吞入肚,打坐调息了片刻,将药效吸收。方拄着杖站起,拿起另一把药锄,将一些可交任务的普通药草,如黄花芽、刺嫩芽、贝母、天麻、龙胆草、柴胡……一一采摘。 任务量完成,姜言又采了两朵最大的灵芝,想着连同那颗人参,让慧利带回去给武道堂里几位有伤的师太用。 两人又采了些能吃的菌类,银耳、木耳。 慧利的肚子又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姜言算了下上顿吃食的时间,应是上午10点左右,现下太阳稍偏西,不到两点,一点多点。 姜言随手摸了个野鸡窝,拿了六个野鸡蛋,带着慧利找了处水源。 早上打的两只野鸡,姜言让慧利全部处理了,拔了羽毛掏了内脏,用盐巴里里外外地抹了,肚子里塞了菌子木耳野菜,外面包了层大叶子糊了层黄泥,丢在了火堆里烧上。 自己熬上药,串了菌子在火上烤,熟后撒上点盐,鲜香扑鼻,香嫩可口。 慧利跟着吃了两串,就不感兴趣了。姜言怕她一只鸡撑不到下午4点下山的时候,让她将那只兔子也烤上吃了。 吃过鸡兔,姜言喝了药,洗衣了陶罐,装了水坐在火上。 鸡蛋拌着野菜又煮了罐野菜鸡蛋汤,给慧利去些油腻。 打坐休息后,两人没在采药,专挑猎物来打,姜言的袖弩用来打些小动物,比慧利更快、更多。 一个时辰,两人打了四只野鸡,两只野兔,六只鸟,九条青蛇三条菜花蛇,两只百多斤的山羊。 慧利来时带了柴刀,寻了几个枯树,砍了些枝杈,猎物用藤条绑了,捆在柴的中心,像昨晚一样顶在了头。 太阳西斜,霞光满天,层林尽染。 一天来收获颇丰,两人回庵的一路,心情均是十分愉悦。 …… 奚家庄 “咳……咳,周婶……周婶,虎牙他……,咳,人呢?”来人显然是急跑了老长的一段路,这会儿双手拄着两膝,大口的喘息着,豆大的汗珠浸了满脸,打湿了夹袄的领口。 正在后院整理菜园子的周芸,听到声音中的急切,心下一个咯噔,上一次有人如此过来叫嚷着报信,得到的是孩他爹牺牲的消息。这次……虎牙,莫不是虎牙,虎牙在镇上中学读书,镇上这段时间不太平……周芸脚下一软,差点就委顿在地。 拉着锄头,踉跄着从后院奔来,隔着篱笆柴门,“怎么了?绍奕,可是……可是我家虎牙?” 奚绍奕抹了把被汗糊着的双眼,直起腰,点头道“周婶子,虎牙在镇上出事了。” “嗷——”的一嗓子,周芸锄头一扔,一把扑到奚绍奕身前,双手如老虎钳般固住他的双肩,十七八岁的少年,单薄的身体被禁固住,动弹不得。 “婶!婶,你别急,人没大问题,虎牙还活得好好的。” “真的?”周芸泪眼朦胧间,见奚绍奕对着她连连点头,“那……怎么回事儿?”这死小孩,纯心吓她呢。 “遭人打劫,被抢了饭钱揍了一顿,断了根肋骨,在镇上医院躺着呢。” “哇……呜……你个死孩子,这还叫没事,我的虎牙,痛死为娘了……”周芸悲痛难忍,扣着奚绍奕的右手松开,一面哭嚎一面一下下拍打着他的左肩发泄着心中的惊惧。 奚绍奕忍着肩上的疼痛,劝慰道“婶,你现在不该赶紧收拾了东西,去镇医院照顾虎牙吗?” 周芸闻言怔了怔,袄袖子在脸上一抹,“对!奕娃,我这就收拾了衣服,还有钱,碗盆……去照顾我的虎牙。” “婶,你别急。虎牙已动了手术,病房里有兆烨守着。兆玮回来报的信,承宜伯得知后立马牵了牛回家喂上,只等吃完午饭送你去医院。还有婶,被子别忘了带,医院里租的被子老贵了。” “唉,婶知道了。”周芸强绷的身体松了松,听到六房伸手,她似有了主心骨,收拾起东西来,有条理起来。 第20章 打算 从墟上偷懒回来的张圆,没想到刚走到自家胡同口,就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见周芸回了屋,她才从一颗老槐树后转了出来,探头对转身走来的奚绍奕招了招手。 奚绍奕往年在镇上读书,去年高考没中,归家随父亲在六爷爷手下处理族务,近一年的时间,对村中诸人的习性颇有些了解。 对着必走的那条路上等着八卦张圆,有心当作没看见都不成。 “张婶!”奚绍奕叫得颇有些无耐。 “哎哟,奕娃子,我咋听你们说虎牙在镇上出事了?被什么流匪打劫了?那……慧胜那尼说的是真的了?镇上真的有流匪蹿没?哎呀呀!这可怎么了得,那墟上定下那么多的土坯,我们还当真要完成不可?太累了,我这小骨头哦可怎么受得了……” 奚绍奕…… 更该担心的不应该是,怕那些流匪伙同青云塞的响马,来血洗他们奚家庄吗? 为了庄墙的加固,定的那么些土坯任务,比身家性命财产安全还重吗? “奕娃子,我刚看周芸哭得那么凄惨,虎牙是不是伤的极重,怎么样,伤到哪了?折了鼻梁还是掉了牙?”她见奚绍奕的嘴角直抽抽,只当他跟着太过伤心难过,怕是比自己说的更加严重。一把扣着他的半边肩膀,惊叫道“嗳!不会是缺了胳膊没了腿罢?” 奚绍奕被她一会儿一个的脑补,和喷来的吐沫腥子,弄得心累,身子拼命往外扯。 赵圆像没发现他的隐忍与不耐,扣着他肩的力道更紧了,脸凑得更近了,“你说,遇到打劫把钱给人家不就行了,完了完了你看落了什么,不但钱被劫了,人也废了……” 奚六房后院 牲口棚前,奚士纶从腰间的青竹素布口袋里,捻了点烟丝装在旱烟袋里,点燃前对给牛添草料的儿子交待道“承宜,去镇上多带几个人,将祠堂暗格里的家伙式取出来,让大伙带上,你腰里也莫忘了别一把。回来时将镇上你严叔家的棉油,有多少拉回多少。” 39至43年间,鬼子在乡野流窜扫荡,家里连同族里花费了十几根小黄鱼,上万块大洋,添置了二十把三八大盖,五把王八盒子,上万发子弹,打了五百五十把军刀。 “爹,放心吧,我跟诚适说好了,让他带着村里的民兵跟我一起去。 前几天,动作不敢太大,镇上的人便没有叫回。 经过虎牙这事,我寻思着村里凡是在镇上,不管是读书教书的,还是扛包打工的,这次去都一起带回来,让他们回村避段时间再说。”奚承宜给牛添好料,拿了把高梁秸做成的扫把,给它扫了扫身上的浮土残叶,理了理毛发。 “理应如此,虎牙的事儿在庄里一传开,有家人在镇上的谁还坐得住。都带回来吧,大家伙心往一处使,还怕渡不过这次难关。” “嗯。”奚承宜点头。 奚士纶吐出口烟圈,幽深睿智的眉眼隐在烟雾里,“娃儿们带回村后,学业上也别荒费了,你和乐仪抽空给补补课。” “行。”族里的孩子,自识字起便由他和妻子亲自教导着成长,上了初中才放手。受伤了这个更是让他不落忍,让他心疼,“虎牙看病住院,你看咱家给拿三块大洋可好。” “医药费有族里补贴,再加上亲朋邻里添补些吃食,足够了。卖田买药的事刚出不久,钱财上咱家不易强出头。 钱就别拿了,让你媳妇将咱家的老母鸡捉上一只,鸡蛋捡上半篮放包红糖,白面挖上两瓢杂粮称上五斤,走时放在牛车上用麻袋掩了。你带到医院直接交给食堂的师傅,将他们母子俩连同陪护人员的伙食,一起安排好。” “吃食上会不会有些太打眼。”镇上的流匪,劫的不就是钱财吃食。钱财还能藏,吃食可要落在明面上了。 拿着旱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奚士纶轻叹一声,“我奚家庄近百年来,没出过作奸犯科、作恶多端之人,没出过欺世灭祖、败家毁业之人,更没出过吸食富贵膏、沾染黄赌博毒之人。 仁富之名早已在外。 虎牙被劫,为父心里总觉得这是个讯号。” 方圆百里,唯奚家庄最为富裕。 兵荒马乱的年代,大数族人不但能吃饱穿暖,读书识字,修屋裁布婚事嫁娶,积年还能攒上几个余钱。 而这类人却不含虎牙母子。 虎牙爹战场牺牲,虎牙妈哭垮了身子,田间的活计做不得,整天只围着锅台及后院几分菜地转,养家户口都难。 奚家庄有村小学,族中孩子到了年龄均可入学,所有费用全从奚家嫡系为族中,添置的三百亩祭田的出产中扣除。 虎牙村小毕业后,因于读书一道,天资还算出众,其父又是烈士。经族中商议,书本学费继续由族中供给,吃食花用便有自己承担了。 故而,他身上的衣着时常带着补丁,零用钱近乎于无。 听孙子说,被劫去的毛票还不够买上个肉包子。 奚承宜握扫把的手一顿,“父亲的意思是,流匪的目光已盯上了我奚家庄?”抬眉凝思,“可要我带人去会一会?” “只怕会狮子大张口!”奚士纶摇了摇头,无论是养虎为患,还是与虎谋皮,他都不愿。“按原计划行事,加筑庄墙,墙体内掏修工事,明调暗堡,密布枪眼。 此次去镇上,你们不但要把棉油拉回来,也要去铁匠李那定些铁棘。”到时滚油铁棘枪弹大刀齐上,只要青云塞的别掺和,几个流匪还怕收拾不了。 “爷爷、大伯,吃饭啦!”奚兆玮亮着嗓子从前院飞跑过来,近前又道“旺叔爷、八奶奶、五奶奶、丁嫂子、贵兰姨……都来了,让帮着将他们各家在镇上或上工的或读书的,都一起带回来。” 父子点头,各自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孙子侄子一起往前院走。 “六哥!” “六爷!” …… 奚士纶将旱烟袋往身后一别,对众人摆摆手招呼道“先去堂屋坐下,喝口茶。”便自顾自地在木盆里洗了手脸,用手巾擦,才往堂屋走来。 “将庄上在镇上的诸人接回来这事,承宜、诚适等会儿带着人手就去镇上办,还有什么吗?”接过孙子兆玮给自己端来的豆面条,奚士纶一一望过众人,抬眉问。 诸人摆了摆手,讪讪道“六哥,吃面吧!有你这句准话就成,承宜、诚适办事,我们放心,放心。” 第21章 端倪 作为武道堂的大师姐,连续多日离山,慧胜对山上的师傅师叔师妹们及诸多事务,放心不下。 昨天就提前给六爷爷打了声招呼,今日一早就背了些粮食回山。 却没想到慧利跟着慧心小师妹,连续进山几日,便让武道堂发生了诸多变化。 不但让武道的诸人尝到了肉味,填饱了肚子,补充了体力,滋补了身体。更是让她们的精神面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再不是旧日的穷困潦倒似一潭死水,为生活所困的满面凄苦之色。 面色虽还枯黄削瘦,却精神饱满,目含希望。 …… 背着背篓,一路心情愉快的下山来,穿过奚家庄的庄墙走到墟上,远远地见着众人还没下工,忙碌着和泥制坯晾坯。 看成品的数量,奚家庄的众人,一个上午没少做活。 慧胜背着一背篓的肉,不好上前,脚步一绕,有心避过人群走另一条小路回奚六房。 “哎,你说张圆的话,是真的吗?” “没见财婶,丁凤、贵兰……都跑回村了吗?肯定是去找奕娃和族长寻问去了。” “也是,张圆平日虽说爱哒哒,牵扯到虎牙,怕她也不敢糊说。” “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你说上个学还能在镇上让流匪给伤了……” …… 慧胜抬起的步子又收了回来,打眼一扫,望见人群中赶骡车要走的奚承适。不免一溜小跑追上去,叫道“诚适叔!诚适叔——!” “吁——!”奚诚适停车回头,“是你啊!慧胜,不是回山上了吗?怎么不在山上多待几日,好好陪陪你师傅她们?” “山上一切安好,师傅放心不下这边,便让我赶紧回来了。”慧胜单手执礼,问道“诚适叔,我刚听到虎牙在镇上被流匪伤了,兆烨、兆玮如何了?” 奚诚适呵呵一笑,“那两小子精着呢,谁出事他们两也不会出事。兆玮回来报信这会儿正在家,兆烨在镇医院照顾虎牙,放心吧,两人没有与流匪正面交锋过。” “我就是怕他们俩,学了那三招五式的拳脚功法,在外面不知轻重,冲动行事下伤了自己。” “嗯。”奚诚适点头,少年人一身血性,确实容易出事。“我等会儿正好要和你承宜叔一起去镇上,你上车来罢,一起回去。” 慧胜也不娇情,僧袍一撩大长脚一迈就进了架子车里,往车一旁的架子上一坐,两腿分开使力,犹如扎马步,定在了车上。 随着骡子的走动,地面不平,偶有土疙瘩小坑,车子来回颠簸,她身形纹丝不动。双手扣住胸前的篓带,向上一使力,将背篓从身上卸下,放在车里,架子车随着向后一掘,她随手往中间一移,方又平复。 “慧胜,背了什么东西这么重?”奚承适被掘了下,不免回头看了眼车上的背篓,好奇道。 山上武道堂的生活,儿子绍奕上次给慧心送药,顺便提了礼物进武道堂,给救了慧心的诸尼道谢。 回来可说了,武道堂诸人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背上去满篓的粮食,还回来的能是什么? 轻嗅了下,隐是生肉的腥味。莫不是大早上进山打了猎物,全背了回来。 奚诚适为证心中的猜测,又回头打量了下慧胜,目光多在她身上的僧袍和脚上的草鞋上扫过。 慧胜抿了下嘴,“是肉,一个野猪后腿,一整个羊排,五只野鸡两只野兔,都是处理好的。等会儿诚适叔拿回家些。” “不是你打的?”这么个早上除非整个武道堂全体出动,进入内山或内山边沿,要不然打不了这么些猎物。 显然不是,他又嗅了嗅,闻到盐巴大料香叶的味道,不是鲜肉。 有关慧心带慧利进山采药打猎的事,山上有慧宁、庵主等人,奚家庄是瞒不了几日的。“嗯。慧心身体好后,百草堂安排了她进山采药。她到武道堂要了师妹慧利,两人每天除了采药外就是打猎,这些是她们成果中极少的一部分。” 短短的几句话,泄漏出的东西太多了。 奚诚适紧了紧手中的骡鞭,深深地睨了慧胜一眼。慈念庵诸堂争利,到底还是将侄女拖了进去。 慧胜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以对。 骡车转进庄子,一路吱吱扭扭地走在青石路上,最终停在了庄子的中间,六房的门前。 慧胜先一步跳下车子,又探身向前,双臂一个使力将背篓抱了下来,和奚诚适打了声招呼,先一步进院。 奚诚适原是想,将慧胜送来,骡车先停在六房院外,他回家吃了午饭,再组织人一起过来和奚承宜去镇上。 因了慧心的消息,拴好骡子。这会儿他无心回家,脚步一抬跟在慧胜后面进了六房的大门。 慧胜、奚诚适先后进院,一家人正围坐在堂屋的大方桌前吃面。 奚士纶卫素行坐在主位上,正对着门口,抬头间看到两人,忙让五孙奚兆玮去接慧胜手里的背篓,让长媳李乐仪去灶下给两人盛饭。 奚诚适也没客气,当自己家般,自去打水洗了把手,去灶下端了弟媳盛好的面碗,不等到堂屋坐下就哧溜哧溜吃了半碗。 那边奚兆玮接下背篓,一个趔趄,差点连人带篓摔了。慧胜没管,他将背篓顿在地下,好奇地掀开上面的草帘,满满一篓的肉。 看得他惊叫起来,“哇!好多肉呀!胜姐你哪来的?” 慧胜将刚才的话,对着满屋的人更细的讲了一遍。 奚兆玮满目的欣喜被惊怒取代,“百草堂!大娘,你跟那了秋师太闹翻了?” 不怪奚兆玮发此问,去年冬上慧心给人闭斋累得病倒,李乐仪在家当即就骂了句‘了秋那贼尼,我儿若有个好歹,看我不撕了她。’ 李乐仪摇了摇头,望向公婆丈夫的目光充满了无助。 心儿的身体她在清楚不过,本就体弱又受了寒气,伤了根本。不要说进山采药了,在屋里好好的养着不见冷热,不受病痛就不错了。 奚承宜见妻子的眼圈都红了,拍了拍妻子的手,让她稍安勿躁。转头问慧胜道“庵主呢?”旁枝堂姑,对此事什么反映。 “当作不知。”慧胜答。 奚承宜扭头望向父亲。 “乐仪,你在山上的日子里,可有对那了秋恶语相向?有表示过不满吗?”奚士纶还没出声,卫素行先坐不住了。 李乐仪抹了把眼角,恨道“心儿在她手里出事,我还怨她不得了。”见婆母怒目瞪来,只得好声解释,“心儿伤了身体,还得她用心医治调理,我哪会对她口出恶言。只不过带上山的吃食,我心有怨恨,没有给她半分而已。” 卫素行还待要说些什么,奚士纶摆了摆手阻止了,只对慧胜问道“慧心上山体力可跟得上?可有拖你那师妹的后腿?” 慧胜谨记师傅的交待如实回答,包括小师妹山上采药自个熬药调理打坐……及腕间袖弩…… 唯有隐瞒的便是山上,姜言找东西一找一个准,当然了这些是慧利自个瞒下的,连了法了戒师太没告知。慧胜此次上山连慧利姜言的面都没见到,更是不知了。 就算如此,一家人也不平静,奚士纶放在桌下的手微微地抖动着,心脏狂跳,双耳嗡鸣,眼睑下一片湿意。 命劫已过了吗? 当真过了,对吗? 从长媳带回孙女可能过目不忘的消息,他心下便有了预感。 长舒一口气,平复了会心情,收敛了情绪,对着奚承宜、奚诚适交待道“快吃罢,吃完饭你们早点出发去镇上办事。明天早点让兆烨和兆玮去山上见慧心。” “爷爷真的吗?真的让我们见妹妹?”奚兆玮惊跳起来,面上掩不住的狂喜。 第22章 族记 一家人心里装着事,剩下的饭吃的匆忙。 饭后奚承宜后院套上牛车,带上侄子奚兆玮去接周芸。 留了奚诚适在自家门口,等吃罢饭的民兵来汇合。 慧胜吃的比奚家的男人都多,李乐仪怕她吃不饱,又给她烙了张鸡蛋饼。 饭后慧胜主动收拾了碗筷,拿到灶下来洗,李乐仪为免她在自家不自在,向来不阻止她出力做活的。 慧胜刷碗洗碗,她便将背篓里的肉,都一一拿了出来,放在大木盆里,砍了块羊排,拿出两只鸡两只兔,割了五斤的后腿肉。洗去上面的盐巴大料,只等晚上做了,给出门归来的人吃。剩下的穿了绳子挂在了后院的晾衣绳上,风干腌制。 卫素行则早早地回了屋,坐在炕上,戴上老花镜,拿起针线篓里小衣,飞快地绣了起来。 她出身江南,善苏绣;经历过民国,旧式家庭长大,又受新思想冲击,某些观念保守某些观念又过于开放。 手里的小衣是给孙女做的,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胸部发育,不亦在穿肚兜或大背心,该穿略有束力的小衣了。 她便选了细白棉布,用细竹丝做了杯型,填了棉花,绣了大朵的牡丹,做了胸衣。 只剩下缀上带子就好了。做了胸衣,她还想趁着半下午的时间,再做件同款的平底小裤,绣上片牡丹的叶子,只等明天两个孙子上山,连同她前两天做好的睡衣一起带给孙女。 奚士纶被孙女醒来后,一系列的变化,冲击得心思不属。坐在堂屋默默抽了袋旱烟,步履蹒跚着打开东厢的书房。 站在一方暗阁前,踌躇良久。 暗阁后面的东西,先父离逝时,曾有交待,先祖遗命,奚家嫡女长成,渡过死劫,性情学识大变,家主开启暗阁。 按在一方雕花凸起,书桌上的面板移开,露出一本泛黄的线装古书。 奚士纶将旱烟袋拐在身扣,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探身拿出,书桌面自动盒上,严丝合缝,不显一丝痕迹。谁能想到一张书桌,它的桌面会有古怪。 书面灰蓝发黄,上书奚氏族记,打开内页,纸质绵软泛黄,指尖虚抚过一行行正书小楷,心脏收缩狂跳,只见其上记载“奚氏第一十七代族长,奚长智记生女奚晞,自幼痴傻,14岁秋月,闺楼跌落,三日后醒,神智俱全,眼神清明。 随后发现,她不但有过目不忘之能,还善烹饪通医理,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 …… 后面便是一长串的成就。 如某年某月参加文汇,拔得书画头筹。 …… 某年某月,天灾水祸后瘟疫横行,奚晞献上瘟疫方子,救万民于水火,获封‘县主’。 …… 某年某月,江边救下贵人。 于xx年,嫁入权贵之家。 …… 奚士纶手下再翻,奚氏第二十六代族长,奚明榜记生女奚淑苓,自幼体弱多病。14岁夏至,受凉再次病危,两日后烧退醒来,早前记忆全无,只粗通文默,力大无穷。 xx年,兵荒马乱,生计艰难,她进山打猎养家户口。 …… xx年,外敌来侵,她女扮男装,披甲组队自卫反击。 …… 从奚家庄前往青坪镇的路上,中青少三代一十八人,老粗布褂子外鼓鼓囊囊地缠着宽布腰带,打着绑腿,脚着或千层底布鞋或蹬着双草鞋,分坐在三架骡车一架牛车上,个个神情戒备,面容肃然。 近段时间镇上闹流匪,祸害到周边地区,一路上行人不多,偶有也是七八个、十几、二十几个,扎堆成群地走。 遇到前后村的熟人,也多是寒暄两声,看向对方或带或藏的家伙式,彼此交换个眼神,默契无言。 奚承宜架的牛车坐了奚绍奕、奚兆玮、周芸和他叔伯兄弟,一车弱小被夹在了骡车中间。 奚兆玮从家里出来,脸上的那股兴奋劲就没消下去。 奚绍奕瞟了他一眼,又瞟了他一眼,不见反映,只兀自在那傻乐。 胳膊肘对着他狠狠地拐了下,“傻笑个鬼啊!”没见一车的沉闷气氛,周婶的眼晴还肿着呢,咋这么没眼色哩? “唔……”奚兆玮揉了揉被拐的胸口,对上周婶看过来的目光,似才回过神,悻悻地扯了下嘴角。 “爷爷让我和兆玮,明天去山上看小妹。”完了又是嗨嗨笑了两声,“我都有96天没见她了,不知她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长高?初中的知识学到哪了……等会儿到了镇上,陪我去趟唐记,她喜欢吃唐记的炉果、桃酥、香妃酥、牛舌饼、长白糕。” 说着摸出自己装钱的荷包,点了两遍,觉得不够,胳膊撞了下奚绍奕,“带钱了没,先借我点,回头还你。” “没有。”奚绍奕被他絮叨得有点不耐,欠身避了避,与他拉开了距离。 不明白一个丫头片子,咋就被六房一个个的当成了宝。 奚家庄离青坪镇,十里多地,一个多小时车队便进了镇。 青坪镇不大,一条南北通向的柏油路是国道,又是主街。国道两侧商店林立,附着后面的民房鳞次栉比。 医院在南、学校在中、车站在北。 骡牛车架从东入镇,所走道路正好经过学校。 奚承宜将奚兆玮、奚绍奕连同三位民兵,在校门口放下。让他们通知好奚家庄的学生老师,和在车站镇上扛包挑货开店打工的族人,于校门口集合,等他们办完事来接,一起归庄。 车架走到主街,四辆车分别朝三个不同的方位驶去,五房奚呈继带着九房奚学望等人去了铁匠铺子。 奚承宜带着两名民兵拉着周芸等去了医院。 奚诚适带着剩余的民兵驾了两辆骡车,去了严家的棉布铺子。 奚承宜架车一踏入主街,那种与往日不同的氛围便扑面而来,凝重肃穆,冷冷清清。 寥寥的行人,无不是手执家伙脚步匆忙,让车上的诸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抗日备战时。 他们飞快地调整好坐姿,背靠背面朝外而坐,双目警惕的扫视着四周,手均按在腰间。 一刻钟后,跟医院的门卫打过招呼交了钱,牛车驶进院内,从门诊前穿过,一左一右有两条通向后面住院部的路,奚承宜先走了右边,刚绕过门洞,便见一辆急救车堵在那里。 急救车要出来,他们就得退,奚承宜轻甩了下牛鞭,调转了车头绕至左边门洞驶入。 无论是左门洞还是右门洞,门诊后的院子都是相通的,右边的急救车已走,他们见到的只有地上的血液,沥沥哒哒间或成片成滩,一路往太平间而去。 那血液还很新鲜,想来人刚断气不久。 奚承宜只当没看见,赶着牛车一路到住院部门口才停。 周芸几人先带着东西下车,奚承宜架车到一旁墙根处的树桩上栓牛,他们等在门口,目光不觉一眼一眼地往太平间的方向扫去。 第23章 琥珀蜜蜡 拎着东西进了病房,摸了摸虎牙眼睑上的青肿,见眼球无碍,气色还好。又掀开被子看了看手术后的情况,应是今天刚换过纱布,布上无血迹污渍。 见人无事,奚承宜将位置给周芸等一干亲戚让出。招呼着侄子奚兆烨,让他领着去科室见虎牙的主治医生,再寻问下他的具体情况。 站在门口望见那人,奚承宜不免一怔,怎么说呢,二十五六的方仲元,搭眼一看就和青坪镇上的这家小医院,格格不入。 不是说他年轻或者是医术不行,而是他身上的那股矜贵凌然的气质,与镇医院的简陋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新来的?”奚承宜轻声寻问侄子。上次为给女儿寻药,镇医院上下他打点个遍,虽然药没弄到,整个医院里的主治医生,却被他认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人,没见过。莫不是镇上几家富户施压,医院从大城市里要过来糊弄人的实习生。 “嗯。”奚兆烨望着办公室里的方仲元,语气里难掩兴奋与崇拜“那天我和我哥将虎牙送来,虎牙身上的血直窜,我们都以为救不活了。方医生过来,几根银针就那么一扎,血就止住了;推进手术室不到半个小时,手术完成人就活了,而手术的刀口正和虎牙被人捅刀的口子重叠,都不用虎牙受二次罪。大伯,你说神奇不神奇?我想好了,今年我考学就考北医大。我问了方医生,他就是北医大毕业的。” 奚承宜听着那句“手术完成人就活了”,抽了抽嘴角,轻咳一声,拍了拍被打了鸡血的侄子的肩膀,支持道“理想不错,为之努力吧!” 只是看向方仲元的眼神,虽敬佩却也更犀利了几分。 “嗨嗨……,我会加油的!”奚兆烨举拳在耳边,宣誓道。 “奚兆烨,可是找我?”方仲元放下手中的笔,走到门口打量着两人寻问道。 “咳!”窥探私议被抓包,奚承宜以手抵唇,颇为不自在地咳了声,先一步伸出手,“方医生,你好!我是奚兆烨的大伯,奚安康(虎牙的大名)的族叔奚承宜。” 方仲元盯着那只伸在面前的手,看了片刻,正当奚承宜尴尬地要收回时,他才飞快地虚碰了下,捻着指尖背在了身后。 若从背后看,左手里的帕了已在不停地擦拭右手了。 “你是来问奚安康的伤情的吧!身上的淤青若想好得快,只要不怕疼,买瓶药酒揉搓揉搓,两三天就没事了。”见奚承宜不置可否,他接着道“至于断掉的肋骨,刚接上,人不易挪动。” 这点奚承宜点头认可,镇上的路还好,出了青坪镇往奚家庄的一路,可是坑坑洼洼的土路,牛车上垫多厚的被褥,赶的多稳,都避免不了它颠簸摇晃。 所以一众来镇上的人,从开始就没想过今天接他回去。 “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好的养着吧,一二十天后若养的好,倒是可以提前出院,回家慢慢调理。”见奚承宜明事理,好接触,方仲元端着张面无表情的脸,多说了句。 …… 从科室里出来,两人又回到病房。 事情太多,奚承宜不敢耽误,怕天晚了回去要走夜路。对着周芸虎牙,叮嘱交待了一番后,奚承宜提上带来的吃食,打量了一圈。 从周芸一众亲戚里,挑出两位诚实稳重能担事的叔伯,带上侄子四人一起下楼去了医院食堂。 找了位熟人厨子,奚承宜将两麻袋的东西交给对方,塞上钱,将医院几人的伙食定好。并把两位叔伯介绍给对方,好由他们每天来往食堂给虎牙和陪护的几人取饭。 打发了两位叔伯回病房,奚承宜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快三点了。 四月的天,离山近,不到五点就起雾,雾蒙蒙暗沉沉天很快就黑了。 他带着侄子坐上牛车,便往外赶,经过太平间,地上的血液没人清理,干在地上,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奚兆烨年少好奇心重,不免四下多张望了几眼,“咦——!大伯停车!”嘴里叫着停车,在奚承宜还没反映过来时,他就已经跳了下去,好在医院里牛车赶的不快。 “吁——!”拉住缰绳,奚承宜扭头看去,奚兆烨已从草丛里捡了什么,边看边往回走来。 “大伯,你看,琥珀蜜蜡!”为什么认得,那是因为在他的记忆里,祖奶奶有串佛珠手串,就是有一颗颗琥珀蜜蜡串成的。 小妹出生后,身子弱,祖奶奶就将常年配戴染了香火的那串,琥珀蜜蜡佛珠手串给了小妹。 为此母亲愤懑很久,偶尔想起在他们父子三人面前,还要念上两句。 奚承宜凤眸一缩,松开手中的缰绳,跳下车来,迎上侄子伸手接过,只一眼,他便认出这是女儿佛珠手串上的一颗。 女儿的佛珠手串,用的琥珀蜜蜡不是最珍贵‘鹤顶红’,而是最为普通的蛋黄色。可它的价格却并不比‘鹤顶红’差,因为18颗蛋黄琥珀里面全是朵朵浸红的桃蕊,美丽无双;更独特的是它还散发着股桃木的清香。 世人皆知桃木辟邪,作为佛串,它随着奶奶在佛前供奉多年,不知是沾了佛香还是年代渐逝,让她的香味变得冷艳起来了。 总之,它散发出的桃木香越发清冽甘醇几分,可谓是佛家圣品。 “再找。”握着琥珀蜜蜡,奚承宜几欲失去理智,对着侄子低吼一声,他顺着血迹风一般奔向了太平间。 在门口被人一拦,他踉跄着单膝跪地。又一个跃起,将拦着的守门人,猛的一推,闯了进去。 里面的停尸不多,七八个他一溜扫了个遍,全是陌生的面孔,抖着手脚斜依在墙上,长出一口气,他才有心思考,记忆回笼。 来时,慧胜说,心儿跟着她师妹进了后山。 慧胜的武功到了四阶,她师妹虽说差些,可却自幼长于后山,对地型熟悉,怪如何一个心儿还是护得住的吧! 还有这琥珀蜜蜡手串,闺女有没有戴在身上都是两说,庵中觊觎者不少。 如此想着,心更定了几分。 这时,门口正好传来奚兆烨与门卫的纠缠,奚承宜借此机会,找出那具最新鲜的、最有可能和琥珀蜜蜡有关的尸体。 奚承宜将其身上的白布全部掀开,才发现对方赤裸裸没穿衣服,除了脸上血肉模糊外,胸口的那一刀最为至命。 身上身下搜查了个遍,不见第二颗琥珀蜜蜡。 第24章 归来的奚兆赫 灰黝黝的天空中挂着个冷白的月亮,月光下,那黄土的坑洼泥路笔直地在眼前延伸着。 奚承宜握着手中的琥珀蜜蜡坐在车辕上,望着远处的村庄、青山、庵堂似一个个青黑色的张嘴怪兽,他的小女儿,仿佛他稍一转身有个疏忽,就能被这些怪兽吞噬殆尽。 转一个弯,进入了奚家庄的耕地泛围,众人不约而同地轻吁出一口气,放松了心中的警惕。月光中的黄土泥路,也变得平展起来,前后赶骡子的汉子扬起骡鞭,在连声的吆喝声中,车轮飞转。 夹在中间的牛车不自觉地跟着跑了起来。 奚承宜心里存着对女儿的担心,心思全不在车上。若不是坐在他身后的奚兆烨,见他一路沉默不语,神情不对。 心中不安,时刻观注着他,车子加速时,及时扯住了他棉袍的侧摆。他怕会一头摔下牛车,再滚上几圈,更甚着会被后面的骡子踩上两脚。 奚兆烨扯着大伯的棉袍心尖直颤,“绍奕哥——!”他不会赶车,只能扭头朝后叫随着人群步行在后的旁支堂兄。 奚承宜回过神来,惊了一惊,继而拍了拍侄子的手,让他放松“别叫,没事。” “大伯!”奚承宜背着月光,奚兆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喃喃安慰道“小妹没事的。”这话说出,他的唇都是抖的,音是颤的。 奚承宜握着缰绳的手一顿,再次回过头,温暖的大掌抚在他头上揉了揉,温言轻笑道“心儿没事!中午家住的慧胜说了,心儿一早就跟她师妹进山采药打猎去了。慧胜的师妹就算武功差些,地形总会熟悉的吧。” 女儿的安危,他暂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那些躲在背后的算计。 以往也就罢了,左不过夺点金银物事,要些吃的用的玩的,为了女儿他们从不计较。 是不是就因如此,才一步步养大了她们的胃口,连人命都牵扯了进来,她们想干什么?或者说他们想干什么? …… 青坪镇医院的太平间 白炽灯的光晕下,方仲元从死者胸口原有的伤口处,一刀插入向下犹如杀猪般破开,刀收于脐下。 内脏、四肢、头颅……一一检查后,方仲元一边脱下手套,一边道“刺中心脏,一刀毙命,干净利落。查到死者的身份了吗?” “周庆丰,37岁,镇邮局的通信员,周家庄周伯昌的侄子,早年担任过周家庄的民兵队长,42年参加过县上的抗日防卫战。”男子一身土黄军装棉服,高大的身子空荡荡的,拧起的眉间还透着枯黄的病容,轻抿的薄唇不见血色。“凶手是青云寨几个流窜在镇上的响马,其中一位被人认出,是马彪四姨太的家的二表兄。” 年初青云寨内斗,先寨主马彪、三当家王胡子身死,二当家赵征失踪,四当家铁子上位。 山上四位当家,各有自己的亲信队伍,前三位出事,跟随他们的响马,有些身死,有些归顺铁子,有些于山中隐匿,还有少数流窜于镇上。 “呵!怎么?还想让周家庄跟青云塞斗起来不成。”方仲元冷嗤一声,拿起拭净的手术刀,于指间挽了道残影,插入袖间,抬眉扫了眼男子,从兜里掏出颗蛋黄色圆润珠子,递给对方。 奚承宜若在这,便会一眼认出。 男子接过,打开手掌,晶莹剔透的黄晕间,一朵浸红的桃蕊在白炽灯的光晕间盛开着,“哪来的?”盯着方仲元的目光厉如鹰隼。 方仲元展了展身上的白大褂,迈步朝外边走边道“下午,奚家庄奚承宜带着侄子奚兆烨,赶车走时,”出得门外,单手一指远处的草坪,“在哪里,捡了一枚同样的琥珀蜜蜡,神情激动地不顾门卫的拦截,闯进了太平间查看死者。奚兆赫,原因呢?为何你们父子兄弟不认得死者,却都见此信物而集体变色。” 男子,亦是一月前牺牲在战场上的奚兆赫,虎视眈眈地朝着方仲元伸出手道“一串佛珠手串,共有琥珀蜜蜡24颗,另22颗呢,拿来。” 方仲元讶然地又看了眼,被奚兆赫握在手里的琥珀蜜蜡,这玩艺向来只在非富即贵之家流传。 奚兆赫,不是乡下土财主家的儿子吗?上次给军中送药,听说是卖了八十亩良田。 他们还只当清了全部家底呢,看来……他了解队伍解放后的一些政策,虽不能言明,却可…… 眯着眼,搓了搓牙花子,方仲元一把拦住奚兆赫的肩头,“只有这一颗,还是我又重回了趟现场,在一个门板夹缝里发现的。”若不是奚承宜的反映,他们还只当是场针对青云塞,设计的入室抢劫命案。 “说说罢,你们家谁的?和周庆丰是什么关系?“ “闭嘴!”奚兆赫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一肘子顶了过去,被有所察觉的方仲元躬身避了过去,再动时已被他扣住了手腕。 城墙击落,奚兆赫一度假死过去。再醒来,牺牲的消息已流传回乡。省城作为东北古城,历史文化悠久,上面要保百姓城市建筑,不敢炮火强攻,战事陷入僵局。 首长指示以少量的地方武装,将敌人围困起来。这样不但能使主力部队腾出手来到外线作战,而且还可以减少目前攻坚的困难,创造适当时机歼灭敌人。 大青山上的青云塞远近闻名,外线作战计划里,攻歼青云塞,解放青坪镇,夺得汽车铁路权成了主要任务。 而生于斯长于斯,又‘牺牲’了的奚兆赫,成了打头阵的首批人员之一。 四十多天的医治休养,伤口虽已痊愈,身体却虚得厉害,奚兆赫自不是方仲元的对手。 听着那句“和周庆丰是什么关系?”他恨得咬牙,什么关系,他小妹和一个近四十的男子,哪来的关系。 奚兆赫双目赤红地怒视着方仲元,恨不得生撕了他。方仲元见此,自知自己的话触了虎须,极有眼色地松了手,面有讪色。 涉及命案及任务,隐瞒不得,奚兆赫弹了弹肩头,轻哼了声方道“琥珀蜜蜡佛珠手串,一串二十四颗。我祖奶的陪嫁之物,38年,给了我4岁的妹妹……” 方仲元与奚兆赫是临时组对,了解的资料都是文字片,知他是本地人农家小子,一家参军五个,是拥军烈属。 由八十亩良田购药捐赠,来时他们又深入了解,秘密调查。与青云塞比邻的慈念庵进入他们的视线。 慈念庵原是奚家产业,庵主一直由奚氏出家的女眷担任。奚兆赫的祖奶奶是慈念庵的是任庵主,族姑奶奶是现任庵主,妹妹、族妹是慈念庵百草堂的药尼、医助。 一庄命案,将青云塞、慈念庵、青坪镇、周家庄、奚家庄全牵扯了进来。 第25章 早课 炕桌上一盏煤油灯,灯油快干了,只剩下青荧荧的一点微光。 姜言揉了揉肩颈,挽了个线结,将手里的针线收尾。 山中活动,僧袍穿着多有不便。棉裤衬裤姜言不缺,以往穿在僧袍内,如今效仿山下的妇人,直接穿在外面即可。 就是短襟上衣,原身只有一套棉一套单。 单罩在棉外,穿了几日。 山中穿梭采药,衣服本就易脏易挂坏。 姜言又要试练精神印记,因为不熟悉,稍有不甚,便会失控。 一天之中,身上的衣服总是湿了干,干了湿,泛出一股陈年梅菜干的咸味。 一件僧棉袍,两件僧单袍,中间剪开。姜言修改缝补,出了短襟棉袄一件,棉坎肩一件,罩衣三件。 衣服叠好,放在炕头,望了眼同屋的两个铺位,空荡无人。 慧聪慧明还没回来,不知是在百草堂整理她白天和利师姐采摘的药草,还是在讲经堂诵经抄经,亦或是躲在哪个角落房间与师姐们聊天玩耍…… 青荧荧的灯光闪了闪,似灭欲灭,诸多念头在脑中不过是一闪而过。 姜言便转移了注意,趿鞋下炕,取出煤油瓶,煤油只剩下个瓶底,姜言倒控的一滴不剩,也只将墨水瓶做的灯瓶加了个半满。 借着灯光,将晾在门口的草鞋拿过来,指尖还泛着潮湿,山上回来洗刷后还没干,看了看蒲草多处磨断后变得松散的鞋帮。 姜言柳眉轻皱,凤眸尾处一挑,环视屋内一圈,没找到半根蒲草,只寻到一截制袖弩剩下的竹节。 菜刀剥开,削细,灯火上燎过,穿入松散的草鞋,编织固定。 脚踝处缝上细棉布,不磨脚。 根基已伤,虽已加固,却也穿不了几日。 在这几天内,山中,她要找找看有无旧年没采的蒲草,芦花,编制几双应急。 山中行走,最好的应是鹿皮靴子,看来要打一头了,正好她也想尝一尝鹿肉的鲜香。 草鞋放在炉火旁,只等一夜过去,湿气全消。 姜言拎起炉上坐着的水壶,给自己冲了杯藕粉糊糊,浸凉的春夜,姜言喝得鼻尖冒了汗,苍白的面颊上泛起了朝红。 漱过口,给炕洞里又添了些柴,收了针线篓炕桌,铺了被褥,换了套素白棉质寝衣。 出于前世习惯,刚能下床,她就借着供经的名头,将庵堂各堂各殿里外粗略地的采了点,做到了安危有数。 另两人还没回来,屋门没扛她就直接睡下了。 朦胧间,听到动静,借着月光打量了身形动作,听了下呼吸话音,知道是那两人,翻了个身,将袖弩拔到叠起的衣下,转头睡去。 翌日,晨曦微明,朝雾没散,钟鼓声扬。 姜言抱着木盆从斋堂洗漱回来,静惮院的诸位师姐已抱着薄团排着队往外走去。 今日是大早课的时间,除了斋堂的几位和打扫的僧役,均要去前殿露天空旷处做早课。 晨间湿寒雾重,姜言自个知自家事,她的身子还在调养中,受不得半点寒气。 一起床,就先张罗着为自己冲了杯红糖姜茶,这会儿端起入口,温度正好。 尾随于后,抱着木盆急走回来的慧聪慧明,嗅到空气中的辛辣香甜味,不觉四目直勾勾地盯着姜言手中的杯子,吞了吞口水。 彼此对视一眼,招呼也不打,自顾地拿起杯子,探身去够姜言放在藤箱上的糖罐。 姜言不缺这点东西,可是凭什么? 原身可没亏待她们半分,她们又是怎么做的,别的小打小闹也就算了。 明知原身家里出了事,同屋相住,形影不离,原身失踪一天一夜不见人影,她们不但不去寻找,连通知师傅、庵主等都不愿,放任原主身死于外。 在两人之前,姜言先一步将糖罐拿在了手里,打开藤箱,放了进去。 “吧嗒”一声,锁了起来,钥匙随手放在了袖袋里。 两人先时一怔,反映过来便是爆怒,直接上手撕扯着要夺钥匙。 “啪!” “啪!” 姜言将两人伸到面前的手一一拍开。 调养用药不足,经脉还没有打开,凝集在手掌的也只是少少的一点气劲。 虽不能伤人,却也够小尼们疼的。 眼见院中的队伍在不断的渐少,姜言不愿跟她们磨蹭,直呵道“让开!” “把糖罐拿出来。”对上姜言眼中的厉色,慧明说得低气不足。 慧聪的双目全落在姜言身后的藤箱上,刚才打开的瞬间,她可是看得清清的。里面不但有白糖、红糖、藕粉、干果、糖果、蜜饯、蜂蜜,还有各式用油纸包的点心。 她嗅出的有菊花糕、红豆糕、桂花糕、桃酥、香妃酥…… 吞了吞嘴里的口水,加码道“藤箱里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以前,奚家庄送来的吃食,都是放在架子上,供屋内众人共用的。 前些日子,她失踪落水,李乐仪在寝室里发了疯,不但对她们无视怨怪,还将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让她们见得、闻得,却半点沾染不得。 当时,她们自知理亏,又碍于她们奚家在庵里的特殊地位,忍气吞生地认了。 原想着李乐仪走后,她们稍使心计,慧心这尼还不得主动替母赔罪,给出补尝。 她们在拿娇一番,将她重新收宠在身后当条小尾巴。 此后,还不得一如既往地,想如何就如何的,将她再次摆布玩弄于股掌之间。 没想到…… 姜言凤眼微挑,扫了一眼,两人心思过于浅显,让她连反击逗弄的兴趣都无。 说来,原身在这点上倒与她有些像似。 记忆里,同屋的几人,在李乐仪的教导下,原身只当是陪读陪玩陪住的玩伴。 “师妹近来是越来越喜欢吃独食了,都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姐妹,有必要如此绝情吗? 同在百草堂当值,同一个屋里住着,你天天糖水喝着糕点吃着,我们眼巴巴的看着,倒显得我们多上不得台面了似的。”屋门没关,对着探头望来的几人,慧明言辞间就聪明多了。 “所以呢?开始强取豪夺起来了吗? 按理来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为何两位师姐吃用了我慧心十来年的东西,到如今还不见一丝讨巧,一丝感恩,一丝回报呢。” “你——!” “慧心,快迟了,还不快来。”屋外慧利大步走来,高声叫道。 “来了!”姜言扫向两人,眸光凛冽如刀,“让开!” 有慧利虎视眈眈地在屋外盯着,两人不敢再作妖,侧身让开道来。 姜言抱着蒲团,再次证明了心中的想法,拳头大武力高才是硬道理。 她的步伐可以迈得更大些,行为速度上要更快些。 第26章 前世今生人相似 正门以内,主殿前面,往昔空旷的前院,此该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 摇玲轻响,慧利带着姜言不由地加快了步子,扯着她几个挤塞,将她送到百草堂了秋师太的身边,执手躬身行礼,便急急地回到了武道堂诸人中间。 姜言不是第一次见了秋。 按理来说,她身在百草堂,了秋是原身的师傅,又自幼为原身调养身体,她该尊重亲近她才是。 单手执礼,道了声“师傅!” 对上了秋一双慈目中隐藏的探究,姜言轻垂眼帘,掩下心中的不喜。 躺在炕上,稍有知觉后,姜言便给自己把了个脉,对入口的汤药便多品了品。方是太平方,虽对症却不适应于她当时的身体。 寒潭落水,身聚大寒,寒气不发出来,光退烧有什么用。 昏沉中,她娇软无力,身边亦无银针可用,让身体错过了最佳的医治时间,寒气浸体,经脉堵塞,身体根基毁了大半。 若她不来,就算原主没被烧成傻子当下醒来,没有她墨家祖传去寒秘方,没有内功心法温养,这具身体也撑不过五年。 从记忆里得知了秋医术精湛,姜言便对这人心生惊惕。 百草堂里,姜言年龄最小,资历最浅。 与了秋打过招呼后,她便带着蒲团站到了慧聪身后。 “叮玲玲”摇玲在一老年师太手中转动,传递着静坐的音频。 齐刷刷蒲团放下,众人轻撩僧袍,盘膝而坐。 了悟扶着弟子的手,从大殿里走出,于殿前的廊下背对着佛像而坐,隔着高高的八级台阶,慈眉善目地俯视着众人,说着开场白。 殿内香火缭绕,殿外晨雾轻染。 晨钟悠扬中,楞严咒从众尼口中诵出…… …… 青山古庵,天际乍明,晨雾弥漫,朝露未晞,石阶浸染。 奚兆烨、奚兆玮,一个肩挑扁担,一个身背竹筐,从山下一路拾级而上。 “哥,我挑会儿吧?”青石台阶,沾了晨露,湿滑一片,他背着筐拄着根棍子还好。 他哥两手固着担绳,就怕打滑。 松开担绳拄个棍子也是不行的,奚兆烨今年才18岁,长年读书没怎么做过农活,挑担还不熟,只要松开担绳,那下吊着的担子就来回的摇摆,走起路来更是不稳。 “不用。到了双佛亭就快了,我们在这儿休息会儿。”说着在刻有法华经的石壁前,放下了担子。 “会不会晚。”听慧胜的意思,小妹每天一早就要去山里采药,慈念庵后面的大青山这么大,一入山上哪里找啊。 奚兆玮扯着筐上的背带,望着一路向上的石阶,心下忐忑焦急。 “不会。你听,”山上传来阵阵钟声,隐有颂经声伴随,“今天是大早课,没有一个时辰,结束不了。”奚兆烨说着,走过来托着筐底,帮着弟弟将竹筐从背上取下,放在地上。 尽管奚兆烨如此说,奚兆玮还是难掩心中的焦虑,脚步不免走出平台从石阶处往上望。 “哥,有一会儿,我们走吧!” 奚兆烨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才过去两分钟。对上弟弟急切的目光,凌乱的额发,鼻尖成点的汗水,默了默。 他们兄弟在镇中学读书,弟弟高一,他高三,再过两个多月他就要参加高考了。 二哥(堂哥)牺牲,奶奶病倒,小妹落水。 爷爷大伯怕影响他们的学习,没让人再学校传出一点。 若非昨晚回来,闻到院里的肉香,他们惊异之下问起,还不知道家里要对他们瞒到什么时候。 大碗的肉,他和弟弟咬在嘴里却味同嚼蜡,尽管家里一再保证,小妹身体无事,都能往山里跑着采药了。 没见到人,他们终是半信半凝。 辗转反侧一夜没睡,零晨三点他们就起来了,没惊醒家人,留了纸条担背着东西就出来了。 只是天黑物重,一路走得缓慢。 …… 早课结束,避过庵主了悟望过来的眼神,姜言侧身挤入人群,刚走几步,就被慧利一把扣住了肩头。 “慧心,你哥他们来看你了,在门口呢。”武道堂的位置近门,慧利又坐在最后。 诵经声一停,奚兆玮就敲响了庵门。 奚家兄弟只要休假归家,便会上山来看慧心,送些吃的玩的,庵堂里少有不认识他们的。 “我哥?”姜言的脑中首先闪过的是姜泽的脸,再一转又是那夜村外雪里,大胡子的那双眼。 那双眼与前世的哥哥姜泽极像,影像在脑中重叠,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是啊!你发什么呆?快走!你师傅要过来了。”慧利站在姜言对面,正好看到往这走来的了秋,心里一惊,拉着姜言转身逆着人群往门口跑去。 姜言被慧利扯的踉跄,蒲团从怀里滚了出去。 慧利见了,脚步不停,只回头对几步外,武道堂那位顶替她砍柴的胖尼道“师妹,慧心的蒲团交给你了,我的也是,接着——”话落自己的蒲团也扔了过去。 气喘吁吁地站在奚兆烨奚兆玮身前,望着两张熟悉的、久违的脸庞,姜言的眼泪,刷的一下彪了出来,一串串似珍珠般滚落,双目盯着两人却眨也不眨。 姜烨、姜玮,二叔家的两位堂哥。前世炒家灭族,她在外祖家被祖父的人秘密带走,两位堂哥跟着家人一起在菜市口被砍了脑袋。 午夜梦回,天知道她有多想他们。 原主的记忆,奚家众人的面容在她脑里总像蒙着一层纱,她以为那是原主的柔软,原主的留恋,原主的不舍…… 她拥有过家人给予的温暖,又一一失去,懂得那种感受,所以没有去碰触那些记忆。 就算李乐仪跟前世的母亲有七层相似,她也只当是偶然,尽量回避着有关奚家的信息。 见妹妹哭得伤心,奚兆烨奚兆玮也红了眼框,只当她受了委屈,心疼得不行。 “是谁?是谁欺负了我妹妹?”奚兆玮扯着慧利的僧袍,怒吼道。 “扑哧”听着这相熟的语句,姜言一乐,才有了些真实感。 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姜言抿了抿唇,望着两位兄长,想笑,鼻头却发酸,“没人欺负我,是我想你们了。” 想你们了,想了几千个日日夜夜。 第27章 送礼请假 静惮院 奚兆烨奚兆玮挑背的东西,已被慧利挑提着放到了姜言住的屋内。 姜言打开竹筐,除了大米白面、红糖白糖、糕点干果,还有两套内衣,两双夹口千层底黑布僧鞋,三双白棉线袜。 挑着的担子里,姜言掀开上面的麻片,是两篓竹碳。 庵中为进香、闭斋、看病的香客,了炉火租用,可烧水取暖,可煮汤熬药。 姜言病中,李乐仪为照顾女儿用饭用汤熬药方便,租用了一套。 近几日姜言早起晚归,人不在炉子可没熄过。 同屋的慧聪慧明跟着姜言热水用惯了,姜言不在,她们更不会客气。 一天到晚的烧,李乐仪走时留下的柴碳,早上姜言看时不到五块。庵中现有的柴碳,姜言打听了下,一个冬天,各师太、香客用后,只余残渣。 原还想着炉子烧到明天,无碳就停了。 望着两篓的竹碳,姜言素手轻拂,虽不是上等,却也是极好了。拨开脑中忆记一角,姜言知道,奚家庄无竹,若烧竹碳,必得在和奚六房有疙瘩的赵家庄的赵继祖手里购买。 鸦青的长睫轻颤如蝶,隐有湿意,“利师姐,碳留一篓下来,剩下一篓连同大米白面你挑上,我们带进山里自用。” 慧利点头,师妹采药的时间没定,山里光吃野菜肉食,不见主食米粮,时间长了营养不均,显然是不行的。 见姜言将衣服鞋袜收在箱笼里,点心干果也一一往藤箱里挪放,“师妹——”对上姜言扭头看来的目光,“庵主和你师傅那各送上一包点心吧!” 奚家兄弟上山,她肩挑两担,手提一竹筐,招摇过市般地从庵门外,一路走回静惮院,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百草堂的同门可以不分,两位顶头大佬,一个是师妹的族姑奶,一个是师妹的师傅。上次,师妹在庵里出事,昏睡不醒,李姨六神无主,送上山的各物没给出一分,是事出有因,情有可缘。 这次,再不给,怕会给庵中众人传递出一个信号,师妹与庵主、了秋师太不睦。 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睦传出,明面上师妹就失了两位的庇护。拥护巴结想上位的,只怕会将师妹当作一个可践踏可踩着上位的台阶。 姜言垂眸看了看手中的炉果、香妃酥……,都是家人哥哥们的一片心意。 心有不愿,却也无从反驳。慧利能想的,她只会想的更远。 要送自然不只庵主、了秋,还要加上武道堂、讲经堂、斋堂、莲汇阁等。 姜言按照记忆中庵主、了秋的口味,一人包了两封点心,一包糖,一包干果。 其余诸人,除了糖包的少些,就是点心的口味各有不同。 如此以来,姜言藤箱里原有的这几样物品也消耗殆尽。她虽不爱吃甜腻的点心,却也因心疼家人哥哥们的心意,双眸晦涩地抿了抿唇。 姜言怕等在庵外,要跟她们一起进山的两位哥哥心急。来不及吃早饭,伙同慧利飞快地将东西打包,武道堂的多放了瓶蜂蜜,让慧利提着帮忙跑了一趟,她改日再上门。 余下的,姜言一一上门拜访了,寒暄几句,递上东西便走。 庵主、了秋处,姜言在保证了每日的采药任务量后,给自己请了个假。 姜言原没想一下子就能达成所望,只不知了悟和了秋是出于什么目的,稍一迟疑就答应了。采药期间,姜言每日只要交上规定的草药量,便可随时回奚家庄看看或直接留宿。 讲经堂的主事者是了悟出嫁被休的侄女,姜言叫堂姑的慧源(出家人不论俗世辈份),礼物递上,她回了几张素纸,并一再叮嘱姜言勿要贪玩,佛经抄起。 莲汇阁的了寂师太递给姜言一份手抄的基础药典。 斋堂的了然师太回赠了份秘制咸菜。 无为院,静惮院、了尘院的三位管事,不但管理院子,还担着别的差事。分别回了姜言一盆兰草,一丛芦荟、一把菜种。 将东西拿回静惮院的屋里放好,姜言便换了短襟穿了草鞋,背着药篓随着挑担的慧利一起到庵门外与两个哥哥汇合。 东西挑背的这么多,来的又这么早,两位哥哥怕是没吃早饭。姜言拆了牛舌饼、长白糕给两人,又递了装了糖水的竹筒。 她和慧利一人叼了个炉果先垫垫,只等进山吃大餐。 两个哥哥进不了庵里,他们只能换路进山。 奚兆烨接了妹妹背上的药篓,一行人下山拐了个弯,从静湖边经过,武道堂挑水的两尼执手跟他们行礼,一个桶里有鱼儿摆尾。 姜言探身去看,一条三斤重的青背草鱼,两条把掌大的鲫鱼,几只青虾。 姜言见她们用的木桶陈旧,有补过的痕迹,还点有红漆,便知是给斋堂交了任务,现打水武道堂自用,才有闲情捉鱼。 慧利见了同门小师妹,捏着手里还剩一指的炉果,眼神飘移,面露尴尬。 给还是不给,一指两口的量,还有她吃过的嘴巴,给了谁吃? 奚兆玮跟在妹妹身旁,打量着木桶里的鱼,背对着他们,没有注意。 奚兆烨见了,将没舍得吃完,想留给妹妹的长白糕,递了过去。 两人连连摆手。 “拿着吧!日后多帮我照看下小妹便是。” 两尼将眼光扫向慧利,慧利点头。 一包糕点八块,奚兆烨就着糖水吃了三块,还剩五块。 容长脸的尼姑接了,分给圆脸的一块,剩下的四块又重新包好,小心翼翼地揣在了怀里。 奚兆烨见此,并无异色,糕点珍贵,就是他奚六房富裕,也不常吃。 “师姐,鱼你拿去烤了,给两位施主吃罢!”姜言吃荤,慧利并没往外透露半分,容长脸自然不知。 闻言,奚兆烨先摆了摆手,“不用。我们急着进山采药,没时间烤鱼。” 奚兆烨刚言罢,便被自家妹妹打了脸。 姜言见两尼单凭手抓桶舀就捉了大鱼,心痒难耐。直接去树下,一个蹿起扯住根枝杈,双手拽住,整个身体向下坠。 奚兆玮见状,跟上前来,双手握在妹妹上面,跟着使力。 一个“咔擦”婴儿手臂粗的枝杈从根处断裂,两人步伐往外的让了几走,一齐使力,便拖了下来。 姜言从闻声而来的奚兆烨背着的药篓里,拿出菜刀,将细枝末杈削去,留下个三角叉,削尖,一个简易的渔叉就做好了。 两个哥哥扎着手想帮忙,却只见厚重的菜刀在妹妹手里轻盈飞舞旋转,他们直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静湖水清,鱼多,一把窝头渣撒下,便引来了一群。有草鱼、白鲢、鲫花、华子鱼、白鱼、鲩鱼、鲶鱼……密密匝匝的,姜言看得傻眼。 还是两尼经验丰富,一人拿个木桶来舀,舀一下总能捉个条,两人直接往岸上的草地一泼,再舀再泼…… 奚兆烨、奚兆玮亦是满脸惊奇,要知道,奚家庄也有溪流小湖泊,年年节日捕鱼,可达不到这程度。 第28章 松鼠 姜言拿着渔叉被挤在外围,插不进去手,只得走远了些,丢了几颗窝头碎片,引来四五条。 弯腰执叉,一个使力下去,水溅鱼惊,喷了姜言一脸的水。 抹了把脸,姜言方知静湖里的鱼,远没有山间溪流里的鱼好捉。 溪流弯曲绵长却不宽,溪底有石,溪边有草,一个围堵就捉在了手里,叉在了渔叉上。 静湖却是宽广辽阔,湖面晨雾缭绕,连绵延伸,鱼儿或摆尾一沉或一个偏头或一个侧身,便偏离了视线。 两尼那边,鱼儿是来的快去得也快,好在二人常年习武又有捕鱼的经验,眼疾手快,岸边的草地上一汪水里,铺满了鱼儿。 小的丢回静湖,大的奚兆玮点指一数,有17条之多。 两尼的眼中是掩不住的喜色,回去加点野菜草菇煮上一锅汤,够武道堂上下吃上一顿的。 “慧心师妹,你代两位施主,挑上几条罢。无论是山里烧烤而食,还是拿回家炖汤,都是极鲜美的。”容长脸的尼姑笑对着姜言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姜言凤眼微挑眨眼而笑,眉眼舒展间眸中阳光点点,犹如晨间花露林间精灵。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尽管拿。”师妹笑得真美,声音真轻真柔,两尼羞赧间连连摆手。 相视间不忘心发感概,往昔相见,师妹高贵骄矜,淡然凝眉。 武道堂这几日,肉食不断米粮不绝,堂下偶有传言,说是因慧心师妹对她们武道堂改了态度,奚家才愿赠予米粮供她们饱腹。 利师姐更是被慧心提携着进山,才收获了丰富的猎物。 前者她们师姐妹还稍有怀疑,后者则是嗤之以鼻。 不过今日一见,小师妹对她们武道堂改了态度,倒是真的。 “心儿,拿这条吧,这条是白鱼。用湖水清炖,肉质鲜嫩,汤色如乳,十分鲜美。”见妹妹挑鱼,奚兆玮欢脱地跟随在侧,“咦!嘎牙子?没想到静湖里还有嘎牙子!” 姜言侧身去看,只见那鱼青黄斑点颌上带须,一斤多点不足两斤。 “是嘎牙子,这鱼不多见,长不大,最大个也不过是2市斤左右。这次捕了两条,师妹让两位施主带回家去吧,用家里的大酱焖烧,鲜香无比。”圆脸尼姑搭话道,顺便也解释了句,一斤多点的鱼,刚才为什么没丢回湖里放生。 “我们还要进山。”怎么带啊!姜言不免有些迟疑。 姜言话落,容长脸的尼姑就拎了个装有半桶水的木桶来,弯腰将一条大白鱼和两条嘎牙子丢了进去,递给空手的奚兆玮道“施主再选几条草鱼吧,山里烤着吃。”无论是要湖水清炖的白鱼,还是需用大酱焖烧的嘎牙子,山里做来都不方便,当不得几人的餐饭,唯有再选几条烧烤而食。 奚兆玮刚伸手要接木桶,就被奚兆烨抬手拦了“拿两条草鱼,留着中午烤来当午饭。这个就不要了,我们进山采药,拎着木桶多有不便,还望二位见谅。” 奚兆烨一米七八的身高,一身藏蓝色的中山装,走得热了,上衣的钮子解开了两颗,露出里面灰色的低领毛衣的白色的衬衣领子,常年读书又跟着家人习武,自是气宇不凡,斯文有礼,稳重端方。 他语气沉着,说话极易让人信服。 慧利看了眼姜言,就见她在一旁看着,微笑不语,像是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眼里有着普通小女儿对哥哥的崇拜和自豪。 对上两位师妹望来的目光,慧利点了点头。 按照奚兆烨的意思,奚兆玮选了两条四斤重的草鱼,接了姜言递过去的渔叉串在上面,一路举着,几人进了山。 鉴于慧利肩上还挑着米面,几人一进山就目标明确,先去山洞。 去山洞的一路上慧利腾不开手,姜言兄妹三人却没闲着,遇药采药,见野菜挖,见菌子摘,见了野物便围追堵截上手捕捉。 到得山洞,姜言需用的一份药材,在她有意无意的指点下,稍绕了点路也找齐了。 奚兆烨奚兆玮得知妹妹一天要喝三次调理身体的药,并没多想,也是往日原身药不离口,让他们习以为常了。 清洗药材,熬制,奚兆烨没让姜言动手,问明了注意事项,就直接接手了。 一路上他们打了两只野鸡,一只野鸭,捡了五颗野鸡蛋两颗野鸭蛋。 两只野鸡做了叫花鸡,埋进火里。 鸭子和鱼处理了,两个都是大腥,姜言找了把野薄荷野葱野蒜,感觉还不够。 再次爬上参天的古树,因为古树大,姜言又是背着众人,这会儿并无人发现。 树半腰,姜言一手抱树,一手勾在松鼠窝的边沿,探头去寻可用的收藏。 不采药不打猎,又有哥哥们在身边,这会儿姜言身心放松,并没有开启精神印记。 也就不知,松鼠听到人声,并没有跑走,还留在洞里。 四目相对,在姜言的注视下,那只松鼠缩了缩尾巴,让了让身子,将身后的珍藏暴露在姜言的眼前。 姜言挑了挑眉,也不贪心,只选了两颗鸡蛋大的去腥的因放得时间长了黄中透黑的青果,嗤溜溜就下了树,落了地。 火堆上,两条鱼均是从中间剥开,一根松枝串起一半。鸭子砍得细碎,腿、翅、胸肉、脊背肉一一串起。 葱蒜薄荷青果弄碎成汁,连同盐巴,层层涂抹于上,放在火上烤起。 光吃肉姜言怕腻,又串了些草菇和野菜中可吃的根径,烤了来。 处理鸭子和鱼用的时间长了些,姜言喝过药,那边才烤得三层熟。 姜言的药,因为是去除人体湿寒,激发人体的潜能,是人都能用,并无忌讳。所以陶罐洗净,用来焖了米饭,米饭熟了,盛在大叶子上;又烧了罐野菜鸡蛋汤。 一人捧着一个大叶子,上面一个米饭团,淋了野菜草菇,拌了鸡肉鸭肉和鱼,几人吃得喷香。 精神印记虽然没开,可是连日来的练习,让她还是比习武的哥哥师姐多了份敏锐。 感觉到被打量注视,姜言扭头去看,那松鼠直立而来,前面两只爪子用叶子垫着捧了把红色的果子。 姜言放下手中的饭团,对它招了招手,捻了颗果子看了看,像草莓。 “是蛇莓,”奚兆玮说着伸手拿了一颗,直接放在了嘴里,双眼微眯,一颗接一颗,吃得香甜。 姜言见了,捻着的那颗跟着往嘴里放。 在唇边被奚兆烨一把扣住手腕,拦了下来,“洗洗在吃,但也不能多吃,只许吃三颗。” “蛇喜阴,有蛇莓的地方多有蛇,蛇莓果甜,蛇多会舔食。”慧利说着,捏了颗粒放进嘴里,又就了口米饭。 第29章 找寻 剩下的蛇莓,奚兆烨伸手,那松鼠倒有几分灵性,瞟了姜言一眼,见姜言点头,直接连同手里的大叶子,一起放在了他手里。 奚兆烨拿着蛇莓去溪水边清洗。 姜言见那松鼠将目光落在她的饭团上,轻笑一声,捡了片干净的叶子,从底下拨了团没沾油腥和调料的白米饭,递给它。 “咦!它还吃白米饭,莫不是专门拿蛇莓来换不成?”奚兆玮一脸惊奇地打量着埋头而食的松鼠片刻,突然伸出自己的竹筷,朝松鼠手里的米饭夹去。 那松鼠头也不抬,却似有所感,转了个身,将屁股对准了奚兆玮,还拿尾巴对着他摆了摆,拒绝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慧利和回来的奚兆烨哈哈大笑。 姜言亦是莞尔,“万物有灵,它住在这里,时常能遇到庵里打柴、采药、挖野菜、捡菌子的师太师姐们,耳熏目染,略通些人性也不足为奇。” 三人一想,也是。 接过奚兆烨递过来的三颗蛇莓,姜言含进嘴里一颗,咬破表皮上颗粒,酸甜的汁水溢出,细品微有涩意。 来了这么长时间,姜言还是第一次吃这么新鲜的果子。 “我刚才找青果时遇到过它,那时它还在那边那颗树上。”姜言指了指二十米外的参天古树,继续道“这么会儿它走不远,这蛇莓应在附近。吃完饭,我们请它带路,找找看。” 给了妹妹,奚兆烨自己留了三颗,剩下给奚兆玮三颗,慧利五颗。 “蛇莓的果期不该是七八月份吗?”慧利一把将蛇莓全丢进嘴里,猛扒一口饭,含糊道。 姜言的记忆里没有这玩意,她抬头看向奚兆烨、奚兆玮。 奚兆烨点头,目带沉思。 “对!是七八月份没错。正是暑假间,去年我在东角那片山采了好大一把,本要送上山给妹妹的,爷爷说有毒不让。”奚兆玮将手里的饭吃完,叼着只鸡腿,边端起陶罐给自己的竹筒里倒野菜鸡蛋汤,边说道。 “这附近莫不是有湿地或温泉?”姜言目露惊异。 脑中精神印记展开,立体图形立即构建而成,在原有的旧模板上,随着野物的变动(有小动物跑进或跑出这片范围)植物(姜言他们在这里挖了野菜采了药材)的减少而修改。 前几次,她每每走到这里,多会精疲力竭,还真不知这方圆五百米的地方,会有什么温泉湿地。 奚兆烨点头附合。 因为妹妹常年病弱,家里书房里有一整面墙的医书,对蛇莓的药性,他还是了解的,建议道“蛇莓全株均可入药,它又是成片生长,若能遇到,我们就多采些,看能不能连妹妹明天的任务量都采齐。” …… 一顿饭下来,奚兆烨还克制些,奚兆玮吸完鸡腿里的骨髓,吐出口里的骨渣,抱着溜圆的肚子,感叹道“真是贼香,骨头都碎了。很长时间没吃这么饱了,要是每天都有这么多好吃的就好了。” “不是说镇上乱,你们休学在家了吗。每天来跟着我们进山,顿顿都会如此。”慧利扶了扶饱胀的肚子站起来说道。 “嗯。大哥不行,他两个月后要参加高考。就是不去学校,家里也有大伯、大娘帮着补课。 我才高一,没有升学的压力,跟着妹妹进山是一定的。 顿顿都如此,就不奢求了。也就是今天的运气好,平时猎物哪有这么好打啊!”村里又不是没有猎户,观他们平日的猎物数量,就知了。奚兆玮说着跟着起身,收拾地上的骨头。 慧利张了张嘴,见姜言四顾而望,闭而不言。一时不知是没听到他们的对话,还是不愿点明,顿时歇了接话的心思。 姜言轻抚着松鼠的尾巴,脑中地图翻转,寻了个遍,也没有看到什么温泉湿地或有蛇莓果的地方。 抚在松鼠尾巴上的手,一寸寸往上,不觉盖在它的脑袋上,凝眉轻语“怕是你所去的地方,已超过了五百米的范围。不知那个地方在什么方位?你又是如何找寻蛇莓果的?若能看看你脑中的记忆就好了。” 话语刚落,一片模糊的影像出现在脑海里。 “小妹,可以走了,”奚兆玮叫道。 姜言闻言侧头,见大家已打扫好了场地,归置好了物品。便应了一声,站了起来,手从松鼠的脑袋上离开,脑中影像中断。 而这些她并没有注意,只当是自己的精神力飘移,脑中图形微晃而形成的重影虚影。 如今有两个药篓分别背在慧利和奚兆烨的肩上,两把药锄,一把柴刀一刀菜刀。慧利拿了柴刀,奚兆玮拿了菜刀,姜言和奚兆烨各分了个药锄。 奚兆玮弯腰拍了拍在姜言脚边打转的松鼠,举着颗蛇莓果在它面前道“吃饱喝足,该你效力了。带我们去摘这果子罢。” 那松鼠轻瞟了眼鲜红的蛇莓果,抑头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就对上了姜言,见姜言对它点头,方转身向左前方跑去, 它身体轻盈,在林间蹿得飞快,转眼便在众人眼前失了踪影。 可姜言不怕呀!地图在脑中增建,她一路指点着几人在后追逐。 半个小时候后,看清脑中的地图,姜言不免咦了一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散了地图,无力地扶着一棵古树,缓缓地坐在了它的根上,伸手拔下三颗并生的灵芝,吞咽入肚,扶额调息。 墨家内功心法,还有一个特点,那便是随时随地以任何姿势入定运转,可这一切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你必须对内功心法无比熟悉,把它当作你身体里可游走的一部分,像血液、水份、呼吸的空气。 “小妹——!” “别动她!”慧利一把扣住奚兆烨的手腕,虽不知姜言此刻是不是在休息,能不能动。可她心里总抱了个万一,万一呢?不碰她总是好的吧。“跑了这么远,应是累了,她刚吃了灵芝,让她休息会儿罢。” “没事吗?”她的脸苍白如纸,奚家两兄弟看得一脸担心,却也像以往一样无能为力。 “放心吧,灵芝补气,一会儿就好了。”慧利这几日见的多了,已经习以为常。 奚兆玮坐不住,知道小妹需要灵芝,便四处张望起来。 他对灵芝认识不清,见到个红色的伞状物,总会采回来,给他哥和慧利确认一下。 姜言醒来,他已采了一小堆的毒菇。 松鼠也捧了两颗蛇莓蹲在她身前,应是等了会不见他们人影找了回来。 奚兆烨不放心姜言,将药篓递给弟弟,说什么也要背着她前行。 “四哥,真不用,它都跑回来了,肯定离这儿不远。”姜言往后退避。 “吃饭时你也说,不长的时间它能找回蛇莓果,肯定离得不远。四哥信你,你就将自己累成那般模样。听话,快上来!”奚兆烨背对着姜言蹲下身子,招手道。 “是啊,小妹,你就别倔强了,快让咱哥背着你走。要不然,让我背你,我的力气也不小!”说着奚兆玮对着姜言一扒衣袖,亮起了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 “师妹,不若我背你。”现下还没解放,山下的姑娘还守着男女大防,就是兄妹也避讳着。姜言今年虽才十三,可比着十五六就结婚的,也不算小了。慧利怕姜言心中忌讳,开口解围道。 姜言抿唇一笑,眸中有泪闪过,俯身扒在了奚兆烨的身上,一掌拍在他的肩头,故作轻松地道“起驾,走得稳了有糖吃,摔了我回家找爷爷告你一状。” 第30章 墓葬群 两山耸立相夹,中间一棵百年榕树,这是一个大大的‘水’字。 几人一时怔然,奚兆玮惊呼“哇!后山还有这么个地方,创物主也太神奇了吧!” 对上奚兆烨和姜言的目光,慧利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往年我们打柴打猎都在东边那片山头。这里早年出没过巨蟒,便被庵里列为了禁地。”说着搔了搔头,憨傻一笑“我也是这会儿才想起来。” 奚兆烨抽了抽嘴角,深感她的不靠谱,眉峰不觉拧了起来。若他从明天起就在家里复习,将弟妹交给她带,山中林密树深,山高险峻,财狼虎豹又时有出没,当真是不放心呐。 站在山石前,目视树洞甬道,姜言拍了拍奚兆烨的肩头,示意他将自己放下。 一脚挨地,若非奚兆烨还背扶着她,一个踉跄她怕是仰摔而下。脚下的腐叶层层叠叠,不知有多厚,人走在上面像踩棉花。 姜言抬头看了看还没抽芽的榕树,粗算了下它全盛时期的叶量,就是积攒三年也没有这么多,这不正常。 轻嗅了下除了腐烂的气息再无其他,显然这里也不是什么动物的休息地。 奚兆玮拿着菜刀,跟在松鼠的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榕树的根部走去,从那里欠着身子往里钻,似乎能通过。 松鼠没从下面钻,直接攀着榕树根,一路爬上了树半腰,顺着紧挨的山石一个翻转不见了踪影。 奚兆烨弯腰从身前捡了片叶子,看了几眼,递给慧利道“这是什么动物的血?” 叶子是旧年的落叶,边缘处已腐烂零落,正中的叶柄上,一滴干涸的血渍,与叶上的黑色霉点融为一体,若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姜言打量了下榕树的根部,对奚兆玮唤道“五哥回来!”树与山体间被榕树的附根堵塞着,黑黝黝一片,还不知里面钻藏着什么呢。 像松鼠那橡从上面走,也不是不行,就是需要梯子绳索。 “这是血吗?黑黑的一团,看不出来。”雨水冲刷过,只有淡淡的黑色痕迹,慧利疑惑地望着奚兆烨,哪里能看出它是滴封干的血液? 奚兆烨从慧利的手里拿回那片叶子,对着背后树杈间泄下的阳光照了照,一时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几个摇摆站定,姜言也捡了几片叶子在手,轻嗅了下上面的味道,指尖沾了点口水,在叶片间轻划,血渍晕开。 姜言放在鼻下再闻,眼中一凛,“是人血!有三个月之久。” 言罢,脑中的精神印记打开,姜言心中迫切,竟没发现脑中的地图构建是直朝榕树的内部扑去,没往其它方向扩散,还远远超过了这几日固有的五百米范围,朝六百米、一千米……一千五百米迈进…… 山石榕树,甬道、丛生的蒿草,突扩的视野下是一片谷地,硕果累累的果树、笔直青翠的竹林、绚丽似火的红枫……水曲柳、核桃楸、枸杞、黑松、樟子松、榆树……石台土坡菜地……野生鸡鸭兔羊……盛开的荷塘、泛黄的稻穗……成片的芦苇水竹菱角……再往前大片的草甸上鸟雀成群…… 光看作物,里面的温度要比外面高的多。 开垦的没开垦的,显然有人在这里生活了不短的时间。 姜言头疼欲裂,精神力待散去时,草甸上的青蒿间有人头晃动。 要知道草甸水浅,也有可能有沼泽。若无生存压力,真不是个好去处,莫不是捕鸟捡蛋的。 姜言的精神力轻扫而过,外围的地形图开始散去。 却不免‘咦’了一声,他们在挖东西,淤泥堆在四周,洞口渐显…… 精神力顺着洞口向下一路延伸,石棺……姜言心中忌讳,精神力直接避过石棺,让地形图在脑中崩塌…… 外面,奚兆玮转身走回,闻听妹妹说树叶上沾的是人血,好奇之下探头去看她手中的树叶。 看不出个所以然,便连声发问,不见妹妹回答,只当她也被她自己的话吓住了,这里这么偏,人都不见一个,哪来的人血。 “啪!”的一声拍了她一下,“呵呵,小妹你真逗,拿个树叶就想吓我们,也不将故事编完整……” 姜言外面的身子不设防,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里面的精神力跟着一阵乱晃,穿过石棺又见石棺……还是成片的石棺,无数的白骨陪葬品在脑中闪现复又构建……她却不知,主墓室里的一块极品白玉,在她精神力扫过的瞬间,失去光泽碎成粉末。 姜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精神力失控,那片地界形成一片风带,似龙卷风般旋转舞动,转眼散去。 风停再看挖墓的几人,衣服片片掉落,肌肤间血液彪出,霎那间成了一个个血人…… 他们该庆幸的是,姜言的精神力还只是在摸索阶段,她还没有掌控,威力不大。否则,今日便是他们的死期。 “小妹——!” “心儿——!” “师妹——!” 近在身前的奚兆玮太过懵逼,不及奚兆烨反应快。 奚兆烨一把将腐叶间的姜言抱起,掏出手帕拭去她唇间的呕吐物,慧利拿竹筒给她漱口。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就叫了她几声……她不理我,我拍了她一下……”奚兆玮对上他哥吃人的目光,嗫嚅道。 姜言强忍着脑袋的疼痛,身体的虚弱,扯了下奚兆烨的袖子,“打扫痕迹,走——!” 奚兆烨和慧利对视一眼,孤疑道“心儿,你没事吧?” “小妹,对不起!你打我吧!都怨我……我干嘛对你大声说话……我还拍了你一巴掌……” 眼见小妹随着小弟的碎碎念,眉头拧得又多了几道褶,奚兆烨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奚兆玮的头上,呵斥道“闭嘴!” 奚兆烨含了怒气,这一巴掌打得极重,姜言望去,只见奚兆玮红了眼眶,心中不忍,这是她失而复得的堂兄呵! 抬手覆在他的袖间,“我没事,精神透支而已,睡上一觉就好了。”对上他惊恐的双目,姜言点头,对他确定额首。 收回手,姜言双臂环上奚兆烨的脖子,自己俯在他肩头,回忆着草甸间的那几人的相貌衣着配带。 个个面露凶相,眼中噬血,腰带上别有匕首枪支,手握工兵铲,不是善茬。 第31章 惊动 山石后面的风带卷的高了,惊起一片鸟雀四散而飞,声声哀鸣啼叫,不断地有伤残的鸟雀和带有血渍的鸟羽从空中坠落。 血腥味散开,引来了内山边缘处的几个家伙,从最初的几声嚎叫传来,渐渐连成一片,整个山林都似乎沸腾了起来。 “快走!”奚兆烨说着将怀里的姜言,一个翻转背在了身后,站起来就跑。 “打扫痕迹!”姜言双手扶在奚兆烨肩上,扭头对后面的两人叫道。 一连两次,听小妹说打扫痕迹,奚兆烨心下不免警惕,回头给自家弟弟使了个眼色。 奚兆玮比着上面几个哥哥是傻白甜了些,可那是在自家人面前。在外面,为人处事亦是能独当一面的。 对着妹妹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和慧利开始清理地上踩踏的痕迹和呕吐物。 一边往后退一边将腐叶重新规整平齐,至边沿处,从药篓里拿出一把青蒿,捆扎成把,进一步将林间来时的脚印用青蒿扫去。 两人都是自幼习武,身手敏捷行动飞快,一步步很快清理退守至午饭时的山洞前,奚兆烨带着姜言已等在那里。 “下山!”见二人平安过来,耳闻着越来越多越近的嚎叫,奚兆烨再次背对着姜言弯下腰,对着两人低吼道。 “不行!”姜言摇头,望着慈念庵的方向,莫明的心里发慌。 纤手往东一指,“去哪里!”与早上来时的路稍有偏差,却偏的不远,那里有几株相对珍贵的药材,可抵今明两天的任务量。 年份还不是太大,原还想留着让它们再长长,现在却等不得了。 “原因?”奚兆烨一顿,以手拄地扭头看着姜言问道。 “啊!是要等小松鼠吗?”从相见起,那松鼠与妹妹之间一来一往的互动,无不表示着一人一鼠关系不浅。可奚兆玮回忆了下,刚才林中乱起,他清理痕迹,好像没见到那松鼠从山石榕树后跑出来。 那会儿他忙着打扫,就是松鼠从里面跑出来,没注意到也是有可能的,一时他又不确定起来,不由地转头寻问慧利“我刚才没看到它,你呢?” 慧利圆地转圈,双目从近旁的林木蒿草间一一扫过,摇了摇头。 顶着三人的目光,姜言诚实地摇了摇头“不是等松鼠,它长于山林,自会规避危险,我不担心它。前日我从哪边经过,见哪里有几株药材,我想现在把它们采了。” 奚兆烨转身站起,对上妹妹的目光,看出她眼里的焦急与坚持。 鸦青色的长睫微闪,小妹虽骄气,却不任性。 虽不明白她在生命面前这莫明的坚持,迟疑了一瞬,望向密林深处,静听了下狼嚎虎啸,算了算离这儿的距离,终是点了点头,“我们的时间不多,只能再多留十几分钟。” 姜言点了点头,自觉地扒在奚兆烨的背上,让他背起,指点着路线前行。 慧利奚兆玮相似一眼,紧随其后。 …… 慈念庵百草堂 一道拖着尾声的土狼嚎叫传来,了秋指尖一抖,墨水轻染,毁了一张书写过半的经文。 她却无暇顾及,侧耳再听,隐有虎啸紧随其后。 毛笔一丢,一把推开炕桌,她噌地一下从炕上下来,穿好羊皮僧鞋,急步迈出屋门。 一路避着人群,出了百草堂,转过种植区,往后山而来。 前殿佛堂 “庵主,了秋往后山去了!”了秋若在,便会认出,说话的老尼,常年管理着种植区。 了悟敲击木鱼的手一顿,手执佛珠轻喃一声“阿弥陀佛!” 她从蒲团上站起,没看随持在后和躬身等在一旁的两位老尼,一步步走到殿门外,侧身向一旁的大青山望去。 隐隐约约的有虎啸声穿过山林向这边传来。 “跟上去吧!”了悟话落,躬身的老尼低应一声,转身钻到佛像后面,没了踪影。 “你说,她隐在庵里十几年,倒底要的是什么?”她吐出的声音极低。 随侍的老尼,捻着佛珠,向她走近,轻回道“会不会跟慎悟师太封存的嫁妆有关。” 当年庵堂扩建,虽用了些金银。可慎悟为慧心封存嫁妆时,奚家卫素行、李乐仪两婆媳,却是跟着添补了大量的金银器皿,古董的字画,手饰配件…… “不会吧,”了悟一时有些迟疑,了秋来时,那些成箱的嫁妆已被慎悟秘密储藏了,她应该不知道才对。 “这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慎悟心善,当年的工匠只是远处请来,秘密送走,并没有处理。露出一二也是有的。”若不然,何至于,这边嫁妆刚封藏,那边了秋紧随其后的入了庵堂。 了悟揉了揉额头,掩去眉间的不安,吩咐道“你去查查,今日都有谁进了后山?” “是!” 武道堂 虎落崖前,了法左手扶拦而站,山道间的风,呼啸着席卷而来,她灰色的僧棉被风鼓起,似一个充气的直圆气球。 “师姐!” 了法闻声回头,急走几步去搀拄着杖的了戒。 42年,她失了右眼和左腿,行动不便,一般很少出房门。 “怎么出来了?” “我好像听到后山……”没完的话消失在脖里落下的物饰上,冰凉的沾液,泛着血腥气。了戒抻手一摸,灰白色的一片是沾血的腹羽。 了法见了,跟着她一起抬头,看向空中,两只鸟雀一前一后,一高一低,从后山仓皇飞出。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露出抹凝重,「出事了!」 “别急,我派几个人去接她们。”不说慧心、慧利,山里还有她们武道堂砍柴、挖野菜、摘菌子的弟子呢。 …… 在姜言的指点下,十来分钟的时间,几人不但采齐了药材,还捉了两只受惊一头扎进荆棘丛的野鸡和一条肥蛇。 奚兆玮兴致起来,暂忘了山里的危险,若不是被奚兆烨呵止,就要追着一只野兔跑起来。 又有几声怒吼传来,山里的家伙似打了起来。 几人再不敢耽搁,飞快往山下跑去。 俯在奚兆烨的背上,姜言回头朝一棵古槐的方向看去,不知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在往山下去,心里强撑的那口气泄了。 这刻,她的眼前影像重重叠叠,渐渐模糊成片,大脑里似有一个人拿了筷子在搅动,神经末梢都是疼的,耳际轰鸣,胃里翻滚。头抵在奚兆烨的肩上,再无力去探寻身后的那道目光。 远远地目送几人走远,老尼随在了秋身后,两人换了方向朝内山奔去。奚兆赫和松鼠方一个从古槐后转出,一个于树梢处冒了冒头。 奚兆赫张开的两手里,满满的青蒿的残叶。 是奚兆玮和慧利用青蒿打扫痕迹时,掉落遗下的。 第32章 算计 姜言在奚兆烨的肩头昏睡了过去。 想着她日常还要喝药,奚家兄弟并没有带她回奚家庄。 姜言醒来,望着房梁上的竹杆青瓦,及炕外的青布缦帐,一时有些茫然,这是哪里? 不知是什么时辰,一旁的炕桌上,罩着透明玻璃的煤油灯灼灼地燃烧着,照出一室光晕。 姜言掀被坐起,下炕穿鞋,撩起青布帐,对面的窗格上映着一轮春月。 “你醒了!” 听出她的声音,姜言有股尘埃落定之感。 转头望去,了秋从地上的蒲团上坐起,暗色从她身上褪去,面容在灯下清晰起来。 “阿弥陀佛!师傅!”姜言刚醒来,嗓音透着干渴的暗哑。 “嗯!”了秋捻着指尖的佛珠点头,“慧利说你晚上还要喝药。戌时末(晚上9点),各院落锁,拿药不便。 不知你几时醒来,我便让她将你带来了百草堂。需要用什么药,你也方便。 就是不知,你这药是谁你给配的?用的是镇上的哪位大夫?” 对上了秋落在脸上带着审视的目光,姜言瑟缩了下,嗫嚅道“弟子……夜间偶有咳意,不敢频繁劳烦师傅,便按师傅给的药典自寻了些荆芥,防风、牛蒡子、白蒺藜、丹参、赤芍、黄芩、连翘……煎服,连喝了几日,倒也止了咳,还是师傅教的好。” 一室寂静,良久,“这次就罢了!下次不可再自作主张,是药三分毒,既然你父母将你的身体交给了我调养,有任何病痛不适自应报于我知。 在怎么说,为师习医近三十年,于药理一道略有小成,远不是你个小小药尼胡医乱治可比,乱吃药伤身不说,怕就怕你一个不慎将自己医治个好歹。”她声音轻柔,猛一听满满的都是关怀慈爱,细一琢磨,字字贬低,句句含毒。 “是!”姜言低眉。 了秋睨了眼她的衣着,“时间不早了,休息吧!”说着她已转身朝炕走去。 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姜言不傻却不愿,捂着咕咕乱叫的肚子,怯然道“师傅,弟子久没进食,饥肠辘辘!” 了秋轻掩朱唇,半个哈欠僵在口中,看了眼自己那还在炕柜上叠放的被褥,强忍不耐,厌烦地摆了摆手,“这还没让你端洗衣脚水呢。”廓下有炉子,自去吧!” 姜言万分惶恐,“弟子这就给你铺被……铺被……”慌张地爬上炕,一把抱起被褥,抱不动,只得往下推,又用力过猛,全砸在了了秋身上,将她撞在炕桌上。 炕桌一晃,油灯滑倒,煤油流出,“轰”的一声,半个桌面都燃了起来。 “啊——!走水……唔!” “闭嘴!别叫!三更半夜的,叫什么叫?”了秋狠瞪姜言一眼,见她老实了,才松开捂在她口鼻上的手,呵道“边去!” 推开姜言,了秋搬起炕桌放在地下,掩火清理。 片刻后,才直起腰长出一口气,一眼对上蹲在炕上还扎着手的姜言,心头怒火高长,斥道“不是饿了吗?” 姜言低低垂头,望了眼还剩一点油的煤油灯,体贴道“屋内总共就这一盏灯,师傅还没休息,弟子若端走灯炷,师傅怕会多有不便。师傅就给弟子一盒洋火应应急,灯留给您罢!” 了秋噎了一噎,从炕桌下的小抽里拿出一盒洋火丢给姜言,冷哼道“时间不早了,为师明天还要早起,你动作轻点……” “吱扭”一声,姜言开门出来,月色正浓,院子的地面上月华如霜,静谧中透着清冷。 廊下的小炉早已熄了火,姜言摸黑进了柴房,从里面摸出半篓残碳,点燃,坐上水壶烧开。 水开,姜言从一旁的茶盘里摸出个杯子,烫了几遍,给自己斟上一杯,就着个冷糕,连饮了几杯水。 捧着水杯,坐在廊下,望着莹莹月色下斑驳的树影,姜言的心一片静寂。 精神力丝丝缕缕的溢出,在月色下绞织成画,立体成影,渐渐笼罩着整个庵堂……佛殿…… 早上被了秋一巴掌拍醒,姜言一身晨露,身上的经脉通了大半。她却不知,这不但有昨晚夜间冥想的功劳,还有墓中那块顶品白玉的功劳。 掩下眉间的喜意,姜言吸了吸鼻子,只做头痛状,要回静惮院休息。 了秋仔细地打量她片刻,挥了挥手,打发吩咐她道“回吧!山里不太平,采药先停几日。镇上张施主来请,她旧疾复发,我要带你师姐慧智去镇上三天。 百草堂里,由慧聪慧明帮忙料理,用不着你。倒是慧宁那无人照看,你和她同族姐妹,理应多看顾几分,每天的洗漱,换药、喂饭……你接手吧!” “宁师姐因我之顾,从静惮院搬到了尘院,见了我怕是心中郁结,不易养病。”姜言拧眉不忍道。 “呵!”了秋斜睨了姜言一眼,好似所有的小心思都在她眼底,“那还不好办,让她再搬回静惮院就是。怎么,你不愿? 慧心,往昔你生病卧床不起时,慧宁可没少照顾你,做人可不能这么凉薄。” 姜言抽了抽嘴角,委屈地掰着手指轻喃道“年前冬日,她夜间抢了我的棉被,至我风寒,给我端了六次斋饭,拿了我一串琉璃珠串,一块银元。 年初,冰滑,她走路将我扑倒,让我扭伤了脚,给我揉了三天药油,要了我两块钱,一套绸子寝衣……”似有疑惑,姜言抓了抓头上的僧帽,盯着了秋问道“去年春上,我的琥珀蜜蜡佛串……师傅,还是当着你的面,借给她的,那次是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您记得吗?是我生病了还是摔了……” “还能为了什么?不是你的经文少抄了两张,拿了她的应急,让她遭受庵主责罚,你拿了琥珀蜜蜡佛串哄她。”了秋听得极欲抓狂,慧宁这么有心机吗?还是眼前这个太傻? “不对——不对!那琥珀蜜蜡佛串是曾祖母留给我的遗物。当时只说借,借一个月,这都一年了,还没见她还我。 要不是师傅你突然说起,我还以为自己这迷糊的个性又犯了,将它丢忘在哪儿了。不行,我去找她要回来。” 望着姜言一溜烟跑远的背影,了秋一脸茫然,我说起……我说起了什么……不是让她照顾慧宁吗?怎么反要起东西来了? “师傅,慧心让慧宁搬回静惮院了吗?她答应照顾慧宁了吗?”慧智对着出神的了秋问道。 “我怎么知道,刚才你不是也听着吗?慧宁既然这么有心计,想要什么她自会争取,哪用得着我们替她操心,收拾收拾,去镇上。” “师傅,弟子打了斋饭,不吃吗?” 了秋看了眼炕桌上摆着的咸菜窝窝头,厌恶地皱起了眉,“拿给慧聪慧明罢,我们到镇上再吃。” “唉!”慧智欢应一声,转身叫来慧聪让她将饭拿去。 了尘院 姜言呼哧呼哧跑来,问明慧宁的住所,一把推开屋门,站在门口朝里高呵道“慧宁,去年春上你借我的琥珀蜜蜡佛串呢?还我!” 炕上的慧宁一惊,“什么蜜蜡佛串?” “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还好我刚跟师傅确认了下。现下给你再提个醒,去年春上,庵主让我们一众小尼抄佛经一百张。我的抄完放在藤箱里收着,没想到临到交时却发现少了两张。 当时,你说可以借给我两张,条件便是我的琥珀蜜蜡佛串借你把玩把玩。 要知道,那蜜蜡佛串可是上任庵主,我曾祖母留给我的遗物,我自是不肯,给了你十块银元买了你两张佛经。”院内一片抽气声。 姜言自顾往下说道“事后,你因缺了两张佛经,被庵主打了十下手心,举着手要我补偿,闹到师傅哪里,让我拿蜜蜡佛串借给你把玩一个月,哄你开心。 可没说就给了你! 这都一年多了,该还我了吧!” 了尘院一时寂静无声,只等屋内的慧宁做出反应。 听得姜言在大厅广众之下,道出前因后果逼迫于她。慧宁躺在炕上瞪圆了眼睛,心下骇然,这傻子莫不是知道了什么?怎么早不要晚不要,蜜蜡佛串出手了,她来要。 奚兆泽牺牲的消息没有传出,想来那人应是得手了—— “慧宁,那是我曾祖母的遗物,当时我便言明了,不好给你。你还给我吧!若是让我家人知道了,不但我会挨骂,你也跑不了……” 慧宁一时心乱如麻,“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别找我!” “你——!明明你借去了,师傅就在当场,你……你怎么这样?若不是它意义特殊,给你就给你了,你往日可见我是个斤斤计较的,那些银元衣服手饰,吃的用的,哪样不是紧你挑,紧你选……好慧宁,你就别跟我怄气了,快把佛串还我吧!”姜言红着眼眶站在炕边,对着慧宁哀求道。 “你走开!我丢了!丢了!扔了……” “哇……”姜言捂着脸哭道“你就是不想给我!抢我的东西!什么都抢!坏透了!” 望着了尘院摇晃的大门,姜言消失在视野里的身影,众尼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第33章 归家 出得了尘院,姜言抚摸了下眼角,兀自笑了起来,多久没规避过这样的小算计了。 奚家兄弟来看妹妹时,庵堂上下有关琥珀蜜蜡的事已传了个遍。 奚兆玮不知前事还无所谓,奚兆烨可是见过医院太平间的那名死者的。跟弟弟一说,奚兆玮嬉哈的双眸危险地眯了眯。 他不像哥哥一心只读圣贤书不怎么关心实事,自知事情不同寻常,琥珀蜜蜡从庵中消失,无故出现在凶案现场,远不是一个慧宁能办到的。 如今,妹妹这样叫嚷起来,虽于明面上避开了嫌疑,倒也先一步招来了警局或司法上的人员注意。 任何一方来慈念庵寻查,牵扯出小妹,她不但名声要毁,就是慈念庵上下也将会被抹黑一层。 慈念庵作为奚氏在青坪镇上的一座活牌坊,它若有损,不但慧宁难逃责罚。就是小妹,不敬不孝,迷糊愚钝不自知,怕也会受到奚氏族人的厌弃。 不过,既然大伯已知,想来爷爷他们已经插手了。 只是妹妹在庵里,恐难应付事件的波及。 他沉思良久,唯一能想的办法就是先带妹妹回家。 作为奚六房的主人,奚兆烨奚兆玮行施了他们的权利,让慧利请了庵主了悟出来,亲自为妹妹请了归假. 后山不太平,采药的任务被暂时取消,山中调养身体的计划泡了汤。庵堂熬药,被了秋点破后已难现实。如此,能够回趟奚家,喝药调整身体,并解开前世今生两世家人之间的联系,于姜言来说已是刻不容缓。 种种考虑之下,姜言简单收拾了两套换洗衣服,当下就随奚兆烨奚兆玮两兄弟回奚家庄,同行的还有被了法师太赶来的慧利。 几人下得山来,再次经过静湖。 姜家前身承继于“墨”姓,姜言自幼受墨家教育,攻防之间讲究团体作战,讳个人英雄主义。 如今生处乱世,不管奚家庄里原身的家人如何,奚兆烨奚兆玮不说和前世的堂兄相似,单说这两日来,他们对她的爱护。姜言就做不到对他们防备于心。 静湖边,姜言亲自出手,不加半点掩护,袖弩连发。 瞬间,湖水浸了血色,鱼儿翻白,连成一片,细数足有一二十条各式鱼类。 慧利早几日在山中见过,收获虽不足以与今日相比,却也不会太过惊讶。 “哇!哇哇——!鱼!好多鱼!”奚兆玮跳将起来,脱了鞋袜挽了裤腿,直接下水入湖。 四月中旬,上午八点多,静湖的背阴处有些碎冰还没融化,湖水冰凉刺骨,奚兆玮猛然打了个激灵,飞快的捞起了飘在湖面上的鱼。 一条条大鱼在空中划了个弧度,落在岸边的草地上,甩跳几下便无力再动,微有唇间张张阖阖。 湖边风大,姜言都觉得冷,探身去扯他的衣服,脚下青石一滑,斜着身子向前倒去。旁边的奚兆烨长臂一伸,拎起了她的衣领,将她提离了岸边。 伸手抓了她的胳膊,捋起袖子,腕间的竹制小弩显现在眼前,“弩?是吧!我在家里书房中的一本书里见过。这么小,又扣在腕间,是袖弩罢!” 四目相对,姜言在他的眼里,看到的只有好奇与惊喜。 左手在右腕间的竹弩上轻点几下,巴掌大的袖弩出现在掌心里。这弩虽小巧,零件却不少,几个摆弄间,袖弩间的环扣变大。 姜言轻抬下巴,示意奚兆烨伸手,捋起衣袖,将袖弩扣在他的右手腕间。 扣在右腕,是因右手比左手相对的要灵活许多。 奚兆烨摸着腕间的袖弩,欣喜不已,“借我用吗?” “试用下看看!若是喜欢,回去做更好的给你!这个太过轻巧,威力也不够,只能当个玩具在这儿玩玩。”说着又仔细讲解了几个注意事项,教了遍竹签的置换。 当下奚兆烨便跃跃欲试起来,打破了脸上的沉稳执重,多了份少年的激情狂热。他往旁边走了走,远离了水里的奚兆玮,瞄准湖里的鱼儿,开始扣动暗钮,对着鱼儿扫射。 一刻钟过去,成效不大,只偶有收获。 奚兆玮在水里远远地见了,立即转移了注意,湖里的鱼儿也不捞了,直接赤脚上岸,和奚兆烨挣起了袖弩的使用权。 湖面上剩下的鱼儿还剩廖廖几条,姜言没让慧利下水,指点着她捡了个粗长树枝,把鱼往岸边扒,扒到近前再捞到竹筐里。 眼见鱼儿有半竹筐之多,时间也不早了,几人玩闹间朝奚家庄而去。 原主的记忆——家人这一块,姜言至今没去碰触。 开始是不愿,见了奚兆烨奚兆玮后是怕。 怕自己希望报得越大失望跟着越大。 这会望着远处被高筑的庄墙瞭望台围绕的村庄,想象着即将面对的原主家人,姜言不得不咬牙撕开脑中朦胧的轻纱,细看原主留下的家人记忆。 姜言前世同胞兄长只有一人——姜泽。 这世倒平白的多了三名同胞兄长,战场上不知所踪的大哥奚兆泽、一个多月前牺牲在省城的二哥奚兆赫,h省读大学的三哥奚兆晖。 已见过的母亲李乐仪。 末见的父亲奚承宜,祖父奚士纶,祖母卫素行。 还有二叔一家,奚兆烨奚兆玮两位堂兄的父母,奚承修和王明兰。 及三叔奚承颐。 越看脚步越发迟疑,除了奚士纶、李乐仪,奚兆泽、奚兆烨、奚兆玮与前世的亲人容貌上有诸多相似,其余只能说略有几分神韵。 越临近奚家庄,姜言越是面色发白,脚软难行。 另三人知她昨晚没休息好,只当她困倦乏力。 奚兆烨将装鱼的竹筐交给奚兆玮,转身背起了姜言。 几人从村后的庵堂过来,行至圩上,转弯进村,引了妇人、儿童招呼围观。 奚六房的宅子是奚家的祖宅,座落在村里前街的中心,门前是一片荷塘,朱红门楼,青石铺地,连绵往后,青砖青瓦的三进大院。 早年奚承修、奚承颐相继参军,奚士纶不知未来军中的二人会如何,可外面一直叫嚷着清匪的声音从没停过。 怕周边的伪军打击报复殃及了家人,奚士纶未雨绸缪,私自给三兄弟分了家,隔开了院子。 奚承宜一家跟着父母住前一进,修整后分了前后院。 越过三间倒座,转过花坛影壁,一溜五间的青砖瓦房,朱红的廊柱与东西方的厢房相连,组成了倒“凵”形。 院内青砖铺地,种了廖廖几棵果树。 听着嘈杂的人声,卫素行掀帘出来,看到伏在奚兆烨背上的姜言,一声“我的乖乖!”泪就下来了,“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姜言从奚兆烨背后,探头来看,只一眼,不知是难过还是怅然,心中酸涩。 眼前的小脚老太太和奶奶于气质容貌上全无相似。 前世的奶奶,开国武将之女,武可上马杀敌,文可执杖骂退三朝元老,不输于后来传颂至今的余老太君,只是去的早。 “奶奶,小妹无事。从庵堂走来,路有些远,背着妹妹行得快些。” 奚兆烨话刚一落,身后便有一妇人“扑哧”而笑。 见众人看来,她肥胖似蒲扇的爪子一摆,嚷道“烨娃啊!你妹妹娇气就娇气吧!当谁不知似的,偏还给她描补,说什么路远。 站在村头抬头就能望见慈念庵的大门,满打满算几里的距离,扯什么鬼话?” 她这话要说没毛病,也有毛病。 几里地的距离,在庄稼人的眼里确实不远。 可站在村头你还真就望不见慈念庵的大门,为什么呀? 它方向不对啊! 奚家庄座北朝南,慈念庵在奚家庄的后面,座落在大青山上,大门却是朝东而开。站在村口,只能看到树木掩映下的院墙,屋脊青瓦。 “我妹子如何,又不吃你家的饭,你管得着吗?”奚兆玮竹筐一放,直接怼道。 “兆玮,怎么说话呢,给你庄婶道歉!”门口的人群自动让开,奚士纶背着手从外面走进来。 第34章 奚家 奚兆烨对上爷爷的目光,方觉自己处事有多不妥。 若要妹妹不落人口舌,进村之前,他就该将她放下。 妹妹十三岁了,不是三岁、五岁,还长在哥哥的背上。 他自家知妹妹是身体不好,他心疼几分。 外人只会像庄婶所说——小妹娇气。再有几年就是大姑娘了,娇气的名声传出,倒底不好听。 姜言从奚兆烨的背上滑下,便被卫素行一把心肝肉的搂在了怀里,香亲不够。 眼角余光见着奚士纶一步步与满院光华中走近,睿智的双眸里是对她的满满的慈爱。姜言恍若见到了爷爷姜纶,“言言,家族荣辱,权势利益不及你半世欢颜面。爷爷不愿你心中有恨,目中含仇,唯愿你一世太平,现世安好……” 姜言以手抵额,落泪而下,不一样,却也一样…… “心儿,人生八苦,你刚一出生就占了三个,生苦、病苦和与家人的分离之苦。 可在‘苦’字之外,心儿,你看这红霞落日,群山尽染……其是一个‘美’字能概括的。 …… 心儿,你今年才10岁,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华服美食、书中畅游、人生体验……等你到了爷爷这个岁数,再转身回头看,方知儿时的病痛,庵中的生活与你的一生来说,不过是脚下的一块基石,幼年的一道光影……” 前世今生,两位老人的影像在脑中渐渐重叠。 “我滴乖乖儿,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奶奶的心肝哦,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让那长舌妇……” 奚士纶也扎着两手,围着孙女心疼不已,却也不愿老妻当面道人是非。 当下以肘撞了她一下,看着姜言眼帘下的青影插嘴问道“昨夜可是没休息好?头疼吗?还是走山路隔了脚……” 姜言凤眸含泪,唇边的笑容越咧越大,心安之处是吾乡。 爷爷、父亲、母亲、哥哥,异世他乡,她重新体会到了这份亲情温暖,这份守护。 这刻,姜言有些释然。 她原就是果决坚毅的性格,有些事一旦想开,也就真正融入了这个时代。 握住奶奶为她擦泪的手,“噗哧”一乐,姜言张臂抱了抱两老,“我想爷奶了,老想你们了。” 两老一怔,复而激动地涨红了脸,奚士纶摸了摸孙女的头,轻咳了一声“跟你奶奶先进屋,”言罢颇有些落荒而逃地转身招呼起了慧利和院中众人。 姜言和奶奶对视一眼,对着他的背影抿唇偷笑。 “奶奶,我扶你,咱回屋。”院内乱糟糟一片,大是孩童和长嘴的妇人,姜言多数不识,只做小女儿的姿态避了开去。 “嗳!嗳哟!奶奶的乖乖瘦了,瘦了!”老人的手干燥温暖,姜言只听,不做辩解。 她现下的身体确实是过于瘦弱,急需进补。 一溜五间的正房,是三间正房带东西两耳。 正中三间,东间是两老的卧室,中间是客厅,西间是原主的闺房。 老太太松开她的手,解开偏襟的夹袄,从腋下的衣袋里摸出把钥匙,打开了西间的门。 姜言随老太太一脚踏入,只见淡紫绸子的窗帘挽在两侧,玻璃窗格半开,窗下摆着长案配着把高背椅,桌面上不但有笔墨纸砚,还有只圆肚的长颈青花瓷瓶,几枝粉嫩的桃枝插着,阳光下灿若芳华。 “每天一早,你妈妈起床后,第一件事就给你这间屋子开窗散气,擦洗打扫,剪枝插花。”见孙女看着花瓶怔然,卫素行解释道。 这间屋子没盘炕,迎面一扇四季屏风,屏风后露出一张金丝楠木的拔步床。 看得出来,这床是老物件了,做的讲究。 亦床亦屋,床的前后各有回廊,步入回廊又如步入室内,回廊内安放有衣柜、储物柜、置物架、脚踏、妆台等家具。 幔帐轻纱高挽,床上铺着锦缎被褥,这一看,就是随时等着她回来入住。 “这被褥晒的有两天了,”卫素行伸手摸了摸,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没住人的屋子,就是天天打扫,总也觉得被褥泛潮有股霉味,“奶奶给你抱出去,放后院晒晒,”话说一半,方回过神来,还不知孙女回来的能不能留下住上一宿呢,“今晚是不走了吧!” 对上她殷殷切切的目光,姜言点头承诺道“不走。哥哥帮着请了半月的归假。” “真的?” 姜言再次点头“真的。” “好!好!奶奶给我的乖乖将被子抱出去晒晒,再烧盆碳来,去去屋内的湿气。 乖乖喜欢我做的桂花糕,等会儿我把那干桂花泡上,就给你做……” 老太太絮絮叨叨的念着一个个吃食,姜言只觉现事静好内心一片温暖。 晒被褥自不会让一双小脚的老太太来抱,姜言刚抢到手,便被老太太叫唤来的奚兆烨接手了。 被褥晾出,姜言一边归置着自己带回的衣物用品,一边寻问老太太道“奶奶,跟我一起回来的慧利跟我住吗?”若是,她便将她的包裹一并拿过来。 老太太摆了摆手,那不能。 孙女进庵,婆婆当年让孙女一切照着庵里的规矩来,庵堂里和人同住那是没办法的事。 孙女归家,虽说前两年老头子散了家里的奴仆,没有丫环仆妇伺候,可独亨一间屋子的权利还是有的。“这院子还是小了些,”长子有四个孩子,一人一间屋子,再加上书房灶房杂物房,竟是满满当当。 “她师姐被安排在后进你小叔的院子里,等会儿让你小哥也领她过去。看她是要单独一间,还是和她师姐一起住。” 老太太放好碳盆,两人便听到窗外一叠声女子的叫嚷“慧心!慧心回来了吗?人呢?六伯,慧心呢?” 老太太一把攥紧姜言,拧眉不悦道“这个李音,每每你一到家来,她便跑来凑热闹。自己的闺女不闻不问,到是霸你的紧,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孙女往昔到家一天半天的,倒有一半的时间被她霸占着,想来就恼火。 不等姜言回答,李音已推门闯了进来。 屋里墙上拔步床内的置物架上,布置了不少古董字画,金银玉器。乡下规矩松散,卫素行不愿让人进来,忙一手拉了孙女,一手推着李音往外间走去。 “慧心刚回来,茶还没喝上一口呢,你先别霸着她,帮我去灶下看看炉火,提壶热水给她冲碗八宝茶喝。” “嗳!嗳!我这就去。”李音打眼一扫,见姜言嘴唇发干,转身出门就往灶下跑。 姜言被她那热切慈爱的目光一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脑中闪过慧宁的影子,竟莫名地有些心虚,咋有种抢了人家妈的感觉。 第35章 全武行 院内,庄敏得了声奚兆玮的“对不起!”知道族长在家,再想对小辈挤兑一番,也讨不了好。 可是,就此罢手,又有几分不甘。 她是李音的婆婆庄氏的侄女,嫁的是奚士纶太爷爷那一辈的旁枝,和六房除了是出了五服的亲戚,还有一段主仆孽缘。 从奚士纶的爷爷那辈往上数几代为官,嫡系有权有钱。宗族旁枝依附而上,多在嫡系下面担任个小官书吏或庄铺管事…… 历年历事延续下来,至民国。 奚奎家的父亲,当年是奚道儒手下铺子里的一个管事,出货的途中被鬼子拉了壮丁,生死不知。 奚奎家的母亲改嫁,他被奚道儒接回了家,跟着奚士申、奚士纶一道教养。不知怎么地就和许凤娘(慎悟没出家时的名字)身边的丫环庄氏好上了,闹了个非卿不娶。 庄氏一家是许凤娘的陪房。 许凤娘脾气倔强,又重礼教脸面,对二人的行为恼怒至极,虽压着火气放了庄氏的身契,给办了嫁妆。却也对庄氏请求一家脱籍的事置之不理。 庄氏娘家,是直到许凤娘出家,才被放了奴籍。 因不愿有个同为奴才的丈夫,庄敏险些误了花期,心中对许凤娘所出嫡系一脉不可谓不恨。 这会儿又见表嫂李音上杆子地巴结着,被人家当奴才地使,更是气红了脸,怒气无处发泄。 奚兆玮道了歉,心气不爽,背着半筐的鱼,踢踢踏踏地往后院井旁的水池子走去 竹筐里的鱼被背了一路,到家又停了会儿,血水控出在筐里越积越多,随着奚兆玮摇晃走过,沥沥哒哒的从铺着的大叶子的缝隙中流出,洒了青石一地。 庄敏眼尖,似见了鱼腥的猫,几步上前扯住奚兆玮的竹筐,扒拉开上面的青草,一声惊呼就嚷了出来“嗳哟——!不得了了!溪塘里的鱼偷了这么多!天杀的玩艺儿,和着不是自家的不心疼,偷就偷吧,连这么小的也不放过……” “放开!”奚兆玮猛然被她从后面扯着筐,身子直往后踉跄了几步,怒道“快放开!什么溪塘里的鱼,这是我们从静湖捉的。放开!” 奚士纶和慧利在院里,正拿了糖打发孩子们,扭头看见撕扯的两人,急忙跑了过来。 慧利是直接就上了手,捏着庄敏手腕上的麻筋,让她松了手。 庄敏也是相当地光棍,直接往地上一躺,边打滚边嚎叫“嗳哟!杀人了——!杀人了!族长杀人了!” 院里她家的小儿狗娃闻言,一边哇哇的咒骂着,一边顶着头冲过来,就往奚士纶身上撞。 奚士纶六十多岁的人了,真被十来岁的狗娃撞上,后果可想而知。 站得近的慧利、奚兆玮去拦,却也不及。 闻声扶着老太太踏出门口的姜言,扬手将身上的佛珠丢了过去,砸在他的膝关节上,“碰”的一声,他跪在了奚士纶的脚前。 听那声音,磕的不轻。 庄敏“嗷”的一声从地上跳起,朝奚士纶的脸抓去。 被从后院晒被出来的奚兆烨,斜刺着一脚踹飞了出去,显然是怕极、怒极了! 随她同来的几位妇人,见她飞撞在东厢的砖墙上,哼了哼就软了身子,齐齐打了个激灵,愣在当场。 倒有那不知事的小儿,跟着胡乱跳着哭闹着叫嚷着“杀人了!死人了!”四散跑出了奚家的大门。 奚士纶瞪了奚兆烨一眼,朝庄敏走去。 姜言放开老太太,紧随其后。 上前蹲下,摸了摸脉博,探了探后脑,对着蹲在身旁的老爷子和奚兆烨安慰道“无事。气性大,”庄敏人胖,还穿着棉衣,除了头后有个小鼓包外,就是后背连点青紫都无,只是气闭了气。 姜言四下扫了一眼,从东厢门前立着的扫帚上,截了段牙签大的竹签,照着人中给她来了一下。等被孩子们引来的人群从各方赶来时,她已经醒了。 这会儿倒也聪明,知道示弱了,躺在那里一边讲六房一家如何欺负他们母子,一边凄凄哀哀地哭…… 奚承宜和李乐仪从村前的小学里放学回家,一路行来,只觉四下打量的眼神,不要太过怪异。 他们到家,六房已是一片太平,赔了两元钱,打发了那对母子。 这会奚士纶正带着奚兆烨、奚兆玮在后院的水池边处理鱼。 从圩上回来的慧胜,带着姜言、慧利在灶下烧饭。 昨天奚兆烨他们从山里带回的野物,还余一条处理好的肥蛇。 肥蛇切断过水捞出,加葱姜煸炒后倒入瓦罐,大火烧开,小火慢炖,快好时放入菌子野菜调料,便是一道鲜美的蛇羹。 半筐的鱼,嘎牙子占了十一条之多,慧胜用家里的大酱一次性全炖了,又贴了一圈的两渗面(白面+玉米面)的饼子。 见着姜言,奚承宜只揉着她头上的帽子,呵呵傻笑。 “瘦了,听你哥说,能吃荤了是吧!爸爸明天杀鸡给你吃,咱家有九个母鸡,一只公鸡,我们一天吃一只,也能吃上十天。十天后,爸爸去镇上给你割肉,肥肉太腻,瘦肉太柴,咱们买五花肉,做回锅肉、红烧肉、小炒肉、秘制香煎……再买些骨头,用山药红枣炖汤给你养身……” 李乐仪在旁听不下去,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嗔道“净瞎说,闺女常年不吃荤,哪能上来就吃肉呢。我听兆烨、兆玮说,心儿只吃鱼。这是对的,鱼肉细腻好消化,配着蛋羹吃上一段日子,再慢慢添加肉类。心儿体弱,身体要慢慢地养,可不能像你说的那样,恨不得将我们心儿一口补成个大胖子。” 说着她厨房里转了一圈,探头看了看菜色,“酱烧的鱼味重,心儿吃不得;蛇羹煸炒后见了油气,心儿喝不得。”袖子一挽,指派道“承宜,不是说今天他们几个孩子捉的鱼多吗,你去后院看看有没有银鲫,给我拿条处理好的,我做道清蒸银鲫,再炖碗蛋羹给心儿吃。” 姜言忙拦道“刚才师姐就要单独给我做饭,被我阻止了。吃了十来天的鱼肉,这点酱味油气应已无碍。” “不行,大意不得!我们慢慢来,一点一点地添加味道和大荤。”李乐仪对着奚承宜摆摆手,让他去拿鱼。 转头看向慧胜、慧利,知道她刚才的话对两人烧的饭菜,似有淘汰之嫌,李乐仪忙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解释道“李姨见了心儿有些得意忘形了,说话都没过脑,真心没有嫌弃今日饭菜的意思。好孩子,我也不道什么辛苦了,你们只当在自己家便是。” 二人摇了摇头,“李姨不用解释,我们都明白,师妹体弱,理应更注意些。”话虽如此,两人心里却也不免暗然,有母亲和没母亲往日在庵里还不觉得,这会儿看着李姨对师妹的疼爱之情溢于言表,谁能说不向往。 一顿饭下来,夫妻二人也将家里发生的事情了解了个始末。 虽然当时没说什么,可私下里少不得对庄敏讨伐几声。 第36章 坚持 镇上的一处私宅里 奚兆赫从审讯房里出来,回到办公室里,方仲元刚从医院过来。 “怎么样?供出来什么了吗?” “嗯!”奚兆赫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多少喜色,里面的答案没有他最想要的那份,“你看看!”把手里的供稿递给方仲元,他转身从一旁的矮柜上,提了暖壶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方仲元身前的桌子上,一杯拿在手里轻啜着,缓解下喉咙的干渴。 五页的朱丝栏信笺稿纸方仲元看完,瞟了眼奚兆赫脸上的颓然之色,心下了然,“由琥珀蜜蜡牵涉的死尸案,青云寨上的响马这里既然不出线索,那就从物证入手吧!” “这只是一个小喽啰,他的供词代表不了整个青云寨。” “奚兆赫,别再感情用事了?我们的时间精力有限,这个案子拖不得。”方仲元揉了揉额头,实事求是道“镇上的权利还没落到我们手里,就算没有报身亡,可人员失踪,瞒又能对外瞒几天。既然你认为此案与你妹妹无关,那你怕什么?听我的以物入手,尽快破案,找出真凶,我们才能把控主动权。”好将邮局、周家庄争取到他们的阵营里。 “青云寨我已采点,”那天山中异动,他跟在了秋和那老尼身后,遇到了青云寨出来查看的响马。他一路跟着那人在山里绕了几圈,跟到了青云寨。今天审讯的小喽啰,就是他在青云寨外围绕守了两天后,抓到的漏网之鱼。“明天,我再跑一趟!”一个问不出,就多抓几个回来审问。 “你以为你抓的是大白菜啊,还再抓一个,今天这个怕就打草惊蛇了。”方仲元气笑了,奚落道“我看你是嫌事不够大!” 方仲元火大地端起杯子,猛灌了几口,“人是你亲自审的,青云寨的情况你比我了解。那苗医姬图,用了一手的好毒。前两天……”方仲元点点头,咬牙道“是你好运!” 可不好运,青云寨存在这么多年,当地的驻军又不是没打过它的主意。 也得有命啊! 青云寨一是地形隐蔽险要;二是姬图在方圆几里种满了毒草、遍养了毒虫。 奚兆赫搓了搓脸,摸去满脸的疲惫,“上次不是说,下手者也有可能是马彪、王胡子、赵征四散躲藏的手下吗?再给我两天时间!” “你——!驴脑袋!”方仲元点着奚兆赫,气得一甩袖子摔门而去。 奚家庄 拔步床上姜言拥被坐起,屈膝支肘,以手托脸。透过窗帘照进的微光里,她眸光惺忪,慵懒似猫。 有多久没有过这么舒心的日子了,放下心事,一身轻松,睡觉睡到自然醒。 发了会儿呆,姜言才伸了伸懒腰,掀被起床穿衣。 照旧是一身灰白僧袍,微起青皮的头上,扣了顶同色僧帽,脚着白棉袜外套一双夹口千层底僧鞋。 妆镜前转一圈,肌肤粉润,白皙无暇,气色比昨天好了不少。 叠好被褥,姜言拿了铜盆,装了口杯牙刷牙粉香皂毛巾,出门穿院,到灶下取水洗漱。 卫素行听到声响,放下手中的花样,下炕穿鞋走了出来,“心儿醒了。刷牙洗脸炉上有热水,饭菜在锅里温着呢。” “嗳!奶奶,知道了!”姜言转身回道。 洗漱后,姜言端盆回屋,稍点了点面脂,搽在脸上,防干。 第37章 桃花 姜言现在用的洗漱用品,都是李乐仪在镇上为她购置的。对这个时代来说,已是顶好的东西了。 可对于世家出身,宫中成长的姜言来说,在劣质不过了。 前段时间没顾得上这些,这会儿在奚家,姜言心下将其排上了日常。 “奶奶,您吃过了吗?”姜言端着餐盘从灶下过来,问道。 老太太忙放下手中的鞋面,将炕桌上的丝线移开至炕席上,招呼姜言道“来!把饭菜放在桌上,上炕来吃。炕洞里,你爸上课走时重添了把柴,这会儿暖和着呢。” 姜言依言放了饭菜,上了炕,递给老太太一双筷子。 “奶奶跟大家都吃过了,”老太太摆了摆手,“这些呀都是给你留的,吃吧!多吃点!” 一碗鱼片粥,一份清炒菌子野菜,两个水煮蛋,两个白面馒头。 姜言知道自己吃不完,腾了个白瓷碟子,捡出个水煮蛋和一个馒头,放在一旁。吃起饭来,姜言不觉地挺直了腰背,礼义规矩,一举一动都是标尺,老太太看得微微点头,心里感谢庵堂里的师傅们对孙女的教养尽了心。 食罢,姜言接过奶奶递过来的全新素帕,拭了拭嘴,环顾了下屋内窗外,寻问道“奶奶,爷爷慧利哥哥们呢?”爸妈肯定是去了村里的小学上课去了,爷爷他们就不知了。 “你爷爷去大队部开会去了。你四哥在二进的书房读书,那里静。”老太太说着,手中的动作不停,几针下去,一个“梵”字在鞋面上现出了形。“慧胜慧利和你小哥,去了村东头的山上采药。” “可是为我昨天写的,那张调养身体的药材单子上的山。”姜言心有忐忑,面含歉然。 “家里的药材只够配上三副。”老太太拍拍孙女的手,“不用担心,村东的山矮树稀,藏不住大家伙,没啥危险的。” 姜言对着老太太笑了笑,收拾了碗筷,走出堂屋门,眉间就皱了起来。 她担心他们会遇到那日在“水”字后面的盗墓人。 刷了锅碗,收拾了灶下,姜言寻了个干净的竹蓝,挎在臂间对老太太道“奶奶,我想去村头摘些桃花,蒸桃华露。” “村头的桃树哪有村里的好,你对村中不熟,奶奶跟你去吧!”村里桃树种在各家的房前屋后,都是有主的。孙女一个小姑娘家面皮薄,不一定好意思张口讨要。 借口找的不好,再阻挡倒有些心虚。姜言只得引着老太太往村东走。若山上的几人真有事,赶路过去还能近上几步。 “哟!弟妹,家里的小六回来了,嘛去?” “三嫂!”老太太带着姜言站住,对着街对面的老妇人答道“心儿想摘些桃花做花露,你家的桃花能摘不?” “这……”老妇人只想对着自己的嘴来上一巴掌,叫你嘴快,摊上事了吧!摘了桃花还能结果吗? 老妇人还在吱吱唔唔,她儿媳走了出来,远远地就应承道“咋不能摘,摘呗!六婶多摘些,回去做好桃花露,让小六送我一瓶。” “别……别,还要吃桃子呢。”老妇人若不是顾及儿媳在外的脸面,非跳骂起来不可。 婆媳相处二十多年,妇人哪会不了解自家婆婆吝啬的性子,当下不快道“咱家这几棵桃树,往年你见结了几个果?可够你塞牙缝的?” “来!小六,大娘帮你摘。” 第38章 材料 姜言要叫三奶奶、大娘的两位,是三房奚诚适的老娘李氏和媳妇赵大花。 村中事务烦琐,奚士纶年纪大了,三个儿子,唯一留在身边的奚承宜对接任老爹的事业,没有兴趣。 如此的情况下,旁枝三房的奚诚适被他选中,带在身边倾力培养。 因为男人的这层关系,两家还算亲近。 踩着梯子,姜言爬到墙头去摘桃花,上上下下,前后摘了满满一篮,心疼得三奶奶直吸溜嘴。 姜言眼中的焦急被促侠取代。 一篮子桃花要做花露香脂,显然是不够的。借了三房的篮筐,老太太又陪着姜言走了几家。 到午间,汇集起来,不但摘了桃花、梨花、杏花,还摘了半篮可做口脂的大红月季。 饭间奚兆烨见妹妹频频朝着门口望去,略一沉思便明了几分,劝慰道“村东的山不高,寻常不见大家伙。他们三人自幼习武,身上不但带了防虫药,还带了你做的袖弩,能有什么事?快吃饭吧!”说着给姜言夹了块鱼腹放在碗里。 “谢谢哥哥!”姜言的眉间并没因奚兆烨的话有所展颜。 这个时代,规矩礼义废了大半,没有食不语的要求,姜言见了数次,已然适应。咽下口中的鱼肉,张口道“没有好材料,那袖弩做的粗陋,没什么威力,真要遇到事儿顶不了啥作用。”除非能狠下心来,对着人体要害出其不意来上那么一下。 “什么袖弩?”奚士纶问道。 牵上姜言,一家人都抬头看了过来。 “进山采药不安全,为了防身,妹妹私下照着武道堂的攻弩,改制了一个可扣在腕间,袖珍式的连发弩。”奚兆烨不知姜言本领的由来,做袖弩的前情,却自动脑补了一番,“庵里没有什么好材料,那袖弩妹妹是用旧竹子做的,每次可连发竹签10根,射程在20米以内。”抬手夹了颗鱼眼放在姜言碗里,对她肯定道“威力已经不小了,适应训练一番,遇到山鸡野兔不说百发百种,亦不远矣!” 奚士纶听得来了兴趣,眸中光彩连闪,“若要改进,还需要什么?” 姜言放下碗,用帕子拭了拭唇,“弩身用木,家里的柳树、榆树均可,加入铁制弹簧,弹冲起来,射程可提高百米;箭头铁制箭身加羽,冲击之下,可伤人于无形。” “伤人于无形”姜言想的是山中的盗贼。 奚家父子想到了镇上的流匪。 一片静默之后,奚士纶拍板道“村中无铁。承宜你明天请假,带上心儿,让承适护送你们进镇找铁匠老李,请他打制,先定500套。”500套,村中成人的数量。 “爹,不行!” “心儿哪也不去!” 奚家婆媳齐声阻拦,开玩笑,镇上不太平,周边村庄人心惶惶,各村各户,是能不出村就不出村,自家倒好,上赶着往镇上跑。 姜言安抚地拍了拍身边的老太太,对着斜对面的母亲摇了摇头,“从小到大,我还没去镇上玩过呢,心儿想去看看。再说,我要用的药,师姐小哥今天不一定能找齐,正好去镇上的药房看看。” 姜言不过随嘴找了个借口,奚家众人却听得心酸。心儿病弱,虽不易远行,可从小到大没进过镇,又何尝没有当尼姑的原因。 庵堂规定森严,小尼无故不得离庵。 就是心儿,虽身份特殊,偶尔能归家一趟,碍着规矩,顾惜着她的身体,他们也从没想过带她进镇。 而奚士纶刚才之所以冒然开口,是因前些天看了‘族记’,在他心理,孙女上次遭逢大难能再次醒来,如今面色红润,行走间已不见病弱虚气,代表人生劫数竟皆已过。 如此,便可随时离庵还俗归家,庵中规矩守与不守,全在孙女一念之间。 第39章 传承 五百套袖弩要在短时间内赶制出来,非一人之力。 饭后,姜言拿了笔墨纸张,当着奚家老中少三代男人的面,将袖弩的零部件和制作的步骤一一画了出来,“爷爷、爸爸,你们看!零部件拆分来做,就不存在着什么技术含量。只要略懂点木工能看懂图的,都能做。 多找几人先把木料的部分做出来,等铁制的弹簧、箭头打出来,不耽搁时间。” “嗯!让你诚适大伯找人。”随口一应,奚士纶拿着图纸看了会儿,递给奚兆烨,“重抄一份。” “烨娃快要高考了,我来吧!”奚承宜立即便明了老父意思,伸手道。 “你不行!诚适在村中还没站稳,你在冒然插进来,山匪不来还好,若真到了响马袭村,袖弩在村人手中就是一道保障,这份保障出在你手,不但影响诚适在村中的地位,也会引起诸多矛盾……” “让小哥来吧!”姜言知道爷爷爸爸的意思,推出一人顶着前面,是为了护她。既如此,她便选一个天赋出众的,将墨家机关器械一道传承下去。 对上几人的目光,姜言继续道“小哥爱玩,好武,聪明机智,动手能力强,适于机关器械一道。” 三人互视,孙女、闺女、小妹说的是他们认识的孙子、侄子、弟弟吗? 见三人不信,姜言看着奚兆烨,直道“那袖弩到了四哥手里,四哥也只是试用一番吧!”见奚兆烨点头,姜言莞儿“可到了小哥手里,短短半天,那袖弩便被拆卸重组了不下10次。若你们不信,现下去他房里,还会见到些零部件或半成品。昨晚,小哥就开始复制了。” 奚兆烨看了看爷爷、大伯,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带回了一堆零件。 “等兆玮回来,看他的意思。”奚士纶拿着零件与姜言画的图纸对比了一番,点头道。 虽粗糙,与姜言修改后的图形尺寸略有些偏差,他们却看出了其中的努力与执着。 可袖弩于村子来说,不是小事。奚兆玮常年给三人留下的印象太过跳脱,只等晚上见到他,试验一番再说。 尽管心事复杂重重,几人各自有事,便也很快散了。 喝过妈妈熬的药,姜言一边清洗花瓣,一边运转心法吸收药效,冲刷经脉。 一个小时下来,姜言拭去额上的汗水,心下松了口气,又通了两个经脉。 如此下去,再有一周的药量,这具身体的经脉就能全通了,到时才算彻底去除身体的寒气。 后继,她在运转心法调养锻炼一番,补去身体的不足之症,健康长寿于她来说,将不再是奢望。 一个下午的忙忙碌碌,姜言做了三瓶桃花露,两瓶桃花面霜,四瓶梨花面霜,四瓶杏花身体乳,五小盒月季花口脂,三盒梨花澡豆。 把厨房罐子里雪白的猪油,后院的青竹(做瓶做盒)霍霍了不少。 暮色间,慧胜三人下山归来,姜言扎着围裙迎出,见几人面色疲惫间隐有兴奋,方松了口气。 “妹妹,看!”扑鼻的血腥味,让姜言的脚步往后退了退。 奚兆玮没眼色地紧跟上前,又将手里的东西举到了姜言眼前,灰扑扑的毛发触到姜言的鼻尖,鼻头发痒,姜言忙又退开一步,背了身,打了个喷且。 第40章 商议 “妹妹,獾!狗獾!你看这皮毛,多油滑!多灰亮!胜师姐说可以给你做个围脖……” “做什么做?”奚承宜一把扣住侄子的胳膊,将他扯离闺女,训道“你妹妹还没还俗呢,戴什么狗皮围脖。” “大伯,不是狗皮,是獾,全身都是宝的獾!”奚兆玮扯着脖了辩道,“不做围脖,不是还可以给妹妹做毛笔、画笔吗?还有油……” 一个钢崩敲在他额头,“你也说这毛好,咋就没想到爷奶呢?”奚士纶一进门就见小孙子这欢脱劲哦,下午对他起的诸多愧疚、想法、计划呀全清空了,“没见你妹妹闻不得这么重的味道吗?还不丢一边去。” 对上他委屈的小眼神,姜言从爸爸腋下探手摸了摸,那绒长绸密的皮毛,“是张好皮子,可以给奶奶做件坎肩。”搭配着绸子做成坎肩,不但保暖也好看,做围脖就太可惜了。 “嗯!听妹妹的,给奶奶做坎肩,剩下的给你做画笔,好吗?”奚兆玮的眼睛像妈妈,杏核圆,这会儿狗獾被他丢在地上,一张俊脸凑到姜言面前,大大的圆眼里汪着姜言的倒影。 姜言看得心尖发软,拍了拍他的肩,“就听小哥的。若有剩下的边角料,我给你缝双鞋垫,那獾油熬制成药油给你留着冬天擦手。”原主的记忆里,每年他的手一到冬天就长冻疮,红肿溃烂。就是现在天暖了,他手上还留有青紫的痕迹。 前世,宫中为前线的战士研发过一款冻伤膏,效果极好。 太医院呈方子给陛下的那天,正是她当值,接在手里看过一眼。 得益于这世的精神力,原在脑中模糊不清的记忆,只要拼命回想, 便会渐渐地清晰起来。那张呈表上,主要的材料就是獾油,余下十几种药材…… 姜言翻了翻他们背回的药篓,只有两种可用;她的药材倒是能配上三副。看来明天的药店之行,是不得不去了。 “呵呵……!妹妹要给我做鞋垫……给我做药油……哈哈!” “呲——!”对上奚兆玮梦幻般的灿烂笑脸,奚家另几位男士摸了摸鼻子,表示着心里的不屑,不就是一双鞋垫吗?当谁没鞋垫似的。一头獾熬出的药油,那么多!全家都用得,哪是单给他一人熬得,得意个什么劲? 可心里咋就那么酸呢! 心酸的奚家男人,一拥而上,两个扯着奚兆玮,指挥着他扛上狗獾去后院处理。一个拉着女儿回厨房,给姜言烧火打下手了。 一头獾二十多斤,剥洗后,去除身上的油脂,当晚就炖上了。 签于獾肉鲜美可口,配着贴锅的饼子,李乐仪也给姜言捞了两小块尝尝。 饭后,李乐仪和老太太留在厨房,将獾油先进一步熬制处理。 余下一众人传移到书房。 奚士纶当着慧胜慧利师姐妹的面,将袖弩的事又说了遍,包括让奚兆玮来代姜言出头的想法。 慧利倒没什么,人家的家事,告之是情份,她守着便是。 慧胜长期承担着武道堂的生计,又经常在外行走,见的多了想的就更长远些。沉思片刻,终是羞赧地开口“六爷爷、承宜叔,你们看这样如何?袖弩改进的出处由我武道堂担下,奚家庄若真有响马袭村的那天,我武道堂一众师姐妹定将在第一时间赶来相助。” 慧利讶然,目光不明的看了看师姐,又看了看奚士纶、奚承宜。 奚士纶捋着胡须,看着慧胜的目光带着赞许。其实一得知袖弩出自孙女之手,他第一考虑的代替者便是武道堂。一是有实力,二是合情合理(武道堂原就有攻弩,只不过姜言制出的更小巧更精进,威力也理大些)。 姜言亦挑了挑眉,对她的这份魄力倒有几分欣赏。 “凭什么?我……给我的……妹妹让给我的,谁也不许抢。”奚兆玮先不乐意了。 奚承宜被跳脚的侄子逗乐了,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按着头将人往边一推“边儿去,怎么哪哪都有你!” “大伯——!你这什么话,什么叫哪哪都有我,本来是我的专场,我的——!村里要用袖弩,妹妹女孩子不便出头,让给我了。咋能转眼就翻脸呢?”奚兆玮眼框都红了,委屈的。 一大家子人,好不容易出来个对自己欣赏肯定的妹妹,让自已有个发光发热的机会,自己正欢喜得心里冒泡呢,突然来个截胡的…… 奚兆玮看着慧胜的眼光都不对了。 姜言走过去,将人拉到身旁,掏出手帕为他拭泪道“响马若在袖弩上吃了亏,余众会如何?小哥想过吗?” 爷爷爸爸为护她提出顶名代替,姜言知道就算她提出反对,也是无效的。 当时她就想,既如此,她就将家中最适合继承她一身机关器械的奚兆玮推出来,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 墨家的教学并不只是机关武器,它还有兵法策略,模拟实战……甚至内功心法…… “可……可是……,开始不是定我的吗?”咋能说话不算话呢,奚兆玮泪崩。 “现在也没说不让你参与呀!”姜言一乐。 “呃?”奚兆玮大张嘴,微持着一脸傻像的看向姜言,似有些不可置信。 “不是……”奚兆玮一双汪着水的杏眸,闪过丝迷茫,急切间转头看向老爷子求证,哪知正好听到老爷子点头同意慧胜的提议,“爷爷都答应她了……呜……”可怜的小哥哥再次在妹妹面前落泪。 日后每每被妹妹压榨得抬不起头时,想起今日的泪崩就想撞墙呀!他认为全因今日的落泪,让他在姜言面前失了做哥哥的威严,才会在日后一直在她面前挺不起腰。 一家子看着呜呜抹眼泪的奚兆玮,均是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打发奚兆烨去三房叫奚诚适。老爷子才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给了句准话“放心吧!还让你负责。” “呃!真的?” “真的。”老爷子点头,“你和慧胜慧利,你们三晚上跟着心儿,将袖弩的制作过程一步步学会学精。你诚适伯找了木工人员来,便有你们在旁教导。若是制作、组装中出了问题,一切由你们来解决。” “心儿,在你诚适伯来之前,你先把图纸给慧胜慧利讲解几遍,先讲这几张。”老爷子将手里的图纸一分为二,剩下的递给奚兆玮,“兆玮你先拿这几张,将图纸照画一遍。画完,再跟你妹妹换她手里图。” 奚兆烨带奚诚适进来时,姜言中午画的图纸已经销毁,留下的是奚兆玮描画的那一份。 望着像换了个人似的,滔滔不绝地给奚诚适讲解袖弩的奚兆玮。奚士纶、奚承宜、奚兆烨,既欣慰又骄傲又心酸! 倒座房里的杂物间 夜间寒凉,屋内放了碳盆,家中工具虽不如姜言前世用着趁手,倒也比庵中的一把菜刀好上很多。 姜言带着三人选了块老榆木,按着图纸先让他们自己动手,她在旁指点。 为了和图纸力求一致,奚承宜帮他们找来了几根铁丝、几块废铁,一把野鸡尾羽。 削刨捶打拧转之间,一个装有弹簧并箭头为铁箭身带羽的袖弩,便在众人手里组装好了。 第41章 外泄 签于老爷子的叮嘱,「天未明,赶路不安全。」 翌日,姜言依然是睡到自然醒。 姜言起床后端盆出门洗濑,走到堂屋隐约听东间的老爷子老太太在絮叨着述说着什么明兰……肺病……贵芝…… 脚步一顿,姜言愣在原地,明兰,王明兰,二婶,兆烨兆玮哥的母亲,党员、革命工作者……患了肺病吗? 贵芝?家里只有老太太身边的一名仆妇叫贵芝。 45年,侵略者被赶出国土。作为家有军人在h军的大家长、掌舵人,老爷子从jf日报中,看到h军对解放区实施的一系列政策。 放出了家中一众丫环仆役,唯有赵大牛、王贵芝夫妻,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求着留了下来。这几年与奚家一直以远亲的身份相处着。 姜言回来几天没见二人,原还以为二人改了主意,已经离去。却不想……去了外地,照顾生病的二婶吗? 诸多思绪,也只是一瞬间,姜言脚步从新抬起,敲了敲东屋的门,打招呼道“爷爷,奶奶,早!” 老太太停下话头,扭头对着门口的孙女招了招手,“乖乖醒了,睡的可好?” “由您给我垫的五双褥子在身下,哪还有睡不好的道理!”姜言展颜而笑。 老太太也笑,笑着握住姜言的手摸了摸,指尖微凉,“是不是穿得薄了些?手都是凉的。” “咱家里,你看还有谁比我穿的厚!”姜言将盆里昨日做的洗护用品拿出,递给老太太道“奶奶,我昨天做的香露、面脂和身体乳,各给你放这一瓶,你用用看,若喜欢下次我再多做些?” “嗳!我看看!”老太太伸手接过,放在炕桌上一一打开,分别闻了闻味道,取了点在手上又试了试,“嗳哟,真滋润!味道也轻淡好闻。要我看,比镇上奇珍阁卖的都好。” …… 奚士纶一边轻啜着茶水,一边坐在老妻对面含笑地看着祖孙俩。 姜言出得东间的门,院内李乐仪正收拾了大包小包的吃用,叫了奚承宜、奚兆玮帮着往后院的牛车上搬。 姜言昨天听李乐仪说过,让他们帮着捎带些东西给她镇上的族人。 没有看到奚兆烨,想来应在二进的院子里背书呢。 厨房里慧胜、慧利已煮好了饭菜,正在往外盛放。 姜言将昨天做的香露、面脂和身体乳,一人递给了一份。又在厨房外的洗漱架上放了盒澡豆,以供全家洗用。 饭菜上桌,一家人洗濑后先后入座。 这时,大门从外面被轻轻叩响。 奚兆玮率先一步跳了起来,“肯定是诚适伯来了,我去开门。” 奚诚适不是外人,也没必要在他面前讲究些什么规矩,奚士纶抬手给老妻夹了一筷子香菇放进碗里。 姜言刚跟着喝了口玉米稀饭,便听小哥叫道“爷爷、大伯,大爷爷来了!” 一家子闻声看去,几人绕过影壁已走了过来。 为首的老者,穿着身灰色袍褂,外罩了件薄薄的黑绒布棉背心,大襟上别着支笔,一手执杖,一手背在身后,走得虎步生生。 他身后两步远跟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穿着身印花斜纹的薄棉袄黑棉裤,梳着两根油松的大辫子。 少女爱笑,一笑,双眼弯成了个月牙,“六爷爷、六奶奶、三叔、三婶、兆烨哥、慧胜……”女孩叫了一圈,到慧利这迟疑了下,显然是不认识,聪明地叫了声“师姐。” 姜言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四目相对,她又笑,一双大大的杏核眼透亮地汪着水,眼底下鼻子两边显出两个泪坑,只是脸颊上还隐有两块红色的冻伤,“心儿妹妹!” 李乐仪这会儿就坐在姜言身边,一低头俯在姜言耳边轻语道“这两位你叫大爷爷、奚曦姐姐。”女儿一年也不回来两次,村中不见得认识几人。 “大爷爷!奚曦姐!”姜言依言站起随家人招呼两人道。 在此起彼伏的招呼声里,奚士申双目如电地盯视了姜言片刻,“慧心回来几日了吧!也不见你登我这老头子的门。怎么?因为你二哥的事,对你大爷爷一家记恨上了不成?”午夜梦回,虽也心虚,心疼那娃。可出门在外,一辈子的脸面是不能垮的,话问得是理直气壮。 “大哥——!”奚士纶呼的一下站了起为,隔着几个人姜言都能听到他呼哧呼哧的急喘声,“大哥,一早到来,不会专为扎老弟这颗心的吧!” “我有说什么吗?一句实话,你就护上了。”奚士申不自在点了点手杖,硬着脖子叫嚷道。 “是慧心的不是,身上僧袍未脱,慧心怕冒昧上门,会被宋妈妈(他长子奚承继之妻宋茵)当成化缘的来打法。”姜言看着奚士申道。 “哼!丫头片子,心眼不少。”瞪视姜言一眼,奚士申在奚兆烨搬来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了,拐杖拄在双腿之间,双手搭在上面,对着奚士纶冷然道“呵!这会儿倒是气性大!怎么地?瞪这么大的眼睛还能吃了我成。” “你当我愿意大早上来找不痛快呀!还不是你做事,缺了公允。”说着摆了摆手,“别急着说话。我就问你,今天承宜请假去镇上,是不是因为袖弩的事?” “诚适叔——他——!”奚兆玮张着嘴,露出一脸不敢置信的傻相。 奚士申自不会为六房一个小辈做什么解释,只是稳稳当当地坐着,冷眼旁观着六房一家子的反映。 看着奚士申态度,姜言嘴角微抽。她是不相信家人或者诚适叔向大爷爷,专门透露出有关袖弩的消息的。怕不是昨天小哥在村东的山上,用袖弩猎杀猎物时露了痕迹。 奚兆玮被家里的老爷子狠瞪了一眼,满脸不服委委屈屈地窝在门后一角不啃声了。 “今天只是去镇上老李哪儿定两个零部件,木工部分还要村里来出力。”老爷子撩了撩眼皮,对他哥道。 “等会儿去镇上,把呈继和九房的学望带上。”奚士申提出自己来此的目的。 老爷子点了点头,原就没有要瞒他们的意思。只是要把袖弩当作村里的一份秘密武器来用,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奚士申目的达成,拄着杖站起来就走。 身后的女孩,对着姜言莞儿一笑,“心儿妹妹,在村里待着的日子里欢迎你来找我玩。” 姜言额首。 第42章 镇上 骡车开道,牛车随后,大路两旁种着洋槐,长着草蒿,左右越过水沟便是大片的田地。 “咦!诚宜,这水田何时插的秧苗?”奚诚适指着片水田,扭头朝身后牛车上的奚承宜问道“那郑老板当真在镇上落户了不成?”这田没再转手? 当时周家庄郑家庄和镇上的几位富户,可没少眼馋六房这块连成一片的八十亩良田。十几年来为了争夺,各种手段可没少使。可惜,今年六伯狠心舍了,要换的却是能救儿孙的医药,不是金钱纸钞。 不要说那会儿省城战火不断,道路受阻;造成物资匮乏,药品更是极缺。 就是现在,能用一己之力弄来两马车西药的,也不见一个。 那郑成轩当真出现得太巧? “秧苗根部泛黄扎根不稳,种下不足五天。”牛车走进,奚承宜探头看了看,肯定道。 五天前他们为虎牙及滞留在镇上的族人,专门到镇上走了一趟;路过这里看时,地可还没平,水还未灌呢。 八十亩水田整地放水插秧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没个一二十口人用个天,岂能完成。 可惜的是,这片地离奚家庄稍远了些,近段时日一众族人的注意力又都放在了修墙挖洞制坯上了,竟没注意到这么大规模的春耕动静。 “怕是晚上摸黑插的秧,”奚诚适天天架着骡车庄里庄外地跑,忆起几日来望向这边的一些片段,不觉恍然,白天可没见有人在地里晃荡。 “可是为什么?怕流匪来袭吗?可这么大一点的秧苗,流匪要来也无用呀!又不像种麦种豆,撒下的种子还能刨出来吃。” 姜言背靠着奚兆玮,挤在慧胜慧利中间,坐在爸爸身后。闻言侧了侧头,望着苍穹下的片片绿色,眨了眨眼,她对庄稼不懂,没看出个所以然。可思维还在“那便是田主有意为之了。”如此费劲心思掩人耳目,那这人就不可能是郑成轩。 坐在奚诚适身旁的奚呈继,奚学望互视一眼,各自转过头去,低垂的眸子中隐有光华流转,轻扯的嘴角笑意忽闪。 车架一路向前,不时便进了镇。 这次没走学校门前的那条路,直接从镇南的进入,直通医院,看望虎牙。 镇上有些冷清,东北的一角微有哭声传来,离得远了,那哭声断断续续地飘散在空中,丝丝缕缕都有些不真切。 姜言听到也只是略一疑惑,便被转移了注意力。 端坐在牛车上的身子,不觉前倾着从奚承宜的肩头望去,只见她凤眼微扬,黑白分明形似琉璃的双眸,映出了一个个跑动的影像,那是八个轮子的客运汽车……四个轮子的绿色吉普……还有那轰隆隆横穿北街而过的绿皮火车…… 精神力散开,一个个会动的铁皮盒子在脑中勾勒旋转成形,各自画出轨道,轰隆隆地在脑中飞快前行…… …… 医院——一个充满血腥暴力,病毒细菌,神秘鬼诡的地方。 自来信奉科学的奚承宜,望着不断有人群窜行的大门,不期然地让他又想起了,上次的琥珀蜜蜡与死尸。 事后虽往镇上散了些钱财,买通了几个混混,搅浑了镇上这滩水……可心中还是难安,总怕护不住自家闺女。 “诚适哥、呈继、学望,你们三个去看虎牙吧!我带着孩子们把车上你弟妹准备的东西,给李家送去。”奚承宜将一个沉甸甸的竹篮递给奚诚适说道“把这个帮我带给虎牙妈,里面装了些鸡蛋和红糖,叫她给孩子好好的补补身子。”当时可是失血过多。 奚诚适点了点头。他们一行人一骡一牛两架车走来,实在太过打眼了些。这会儿,一头扎进铁匠铺里去办正事,显然不合适。 “各自办完事,下午一点钟在铁匠那儿集合。”奚呈继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叮嘱道。 两架车在医院门口分开。 奚承宜架着牛车,带着用麦杆盖着的吃食用度,及慧胜姜言等四人,调转车头,往一处胡同走去。 穿过胡同绕到后街,再行走百米就到了柳树胡同。 柳树胡同右排第五家,住了李乐仪叫六叔族亲,前段遭劫的就有他们一家。 牛车踏进胡同,左右门户不时地探出个头颅,望着车上的诸人来回的打量。 不时地隐有窃窃私语声从身后传来。 “慈念庵里的尼姑又下山了,这次来的不知是武道堂的?还是百草堂的?” “有什么区别吗?人家有枪,会不会武还不是照打?“呯”的声,一枪毙命!” “是哪,一、二、三,三个小尼姑,不定够不够给人塞牙缝呢?” “那她们还来,莫不是听了……来报仇的?” “嗤!报仇!就这几个?当年武道堂了法了戒师太武功全盛的时候如何了?还不是落得一个残,一个又残又瞎……” …… 师姐妹三人对视一眼,姜言在慧胜慧利的眼中看到了惊恐。 她们怕是想到了,被镇上富户聘请入府,给他们看家护院的那几位武道堂的师姐妹——出事了! “妹,他们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塞牙缝?什么报仇?”奚兆玮以肘顶了顶姜言的后背,继续道“还提到什么尼姑,说的是你们慈念庵吗?” “嗯。怕是武道堂下山在镇上的师姐们,或者是我们百草堂的了秋师傅、慧智师姐,哪个出事了。”姜言低语回道。 坐在前面赶车的奚承宜,闻言身子僵了僵,“先别慌,我们到李家把东西放了,再来打听消息。” 李家紧闭的朱漆木门上,还残留着刀砍火燎的痕迹。 几人下车,奚兆玮上前叩门“砰砰……”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一个孩子贴着门缝往外看来,“谁呀?” “尾巴,是我!奚家庄的你兆玮哥哥。快开门!” “奚兆玮,你不是被接回家了吗,咋又来了?”小孩退后一步,谨慎地问道“门外还有谁?我看到好几个人影。” 慧利“扑哧”一乐,打破了门内门外的凝重。 奚承宜上前一步,莞儿道“小家伙,我是你表姑父,你爷爷可在家。” 门内的脚步往前又挪了挪,一只带有长长睫毛的黑眼珠,隔着门缝轱辘辘地打着转。 慧利逗他,他的眼珠往哪瞟,她就跟着往哪移,次次挡着他的视线。 “表姑父,真的是你吗?那你知道我小名叫什么?大名叫什么?” 这个奚承宜倒还真知道,小名是刚听侄子叫了,大名是小家伙刚出生时,他爷爷找了自己,叫帮着取的,“呵呵……,你大名叫李瑞,小名叫尾巴,表姑父说的可对?” “对!对!”随着小家伙的肯定,还伴随着吭哧吭哧搬动门栓的声音。 第43章 李家态度 从流匪上门家产被劫,李家遭到了所有亲朋邻居的避之若浼,唯恐跟他们走得近了,得到匪徒的报复。 奚家带着吃用突然上门,李家除了几个孩童外余人不见多少喜色。 姜言看去,他们脸上表现出来的更多的是一种「措手不及」。 姜言兀自轻“咦”了一声,扬了扬眉,伸手从奚兆玮制服装的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对着小尾巴招了招手。 小家伙颠颠地跑来,极不见外地伸手拿了。 “姐姐问你,这两天镇上可有什么重大新闻?” 小家伙一边忙着将糖果往兜里塞,一边抬头往她头上的僧帽上溜了一眼,“没还俗的尼姑,你应该自称‘贫尼’,不能见谁就称姐姐。” 姜言悄脸一红,抬头张望了下,见无人注意他们这个角落,才轻吁口气。 人艰不拆!小家伙如此大实话怼她好吗? 想她姜言,前世就是最为艰难的逃亡路上,都是乌发如墨,如丝光滑,长及腰下,美不胜收。现下倒好,一朝重生,成了名光头小尼,光头呀——光头!能有比这更心塞的事吗。 “说什么大实话!”一巴掌盖在小家伙的头上揉了揉,油腻腻的触感,素手一僵缩了回来,掏出手帕,姜言边擦边对小家伙满眼嫌弃地道“嗤——!多久没洗头了。” “你——!”小家伙气得一张小脸黑中透红,对姜言怒目而视。 姜言挑了挑眉,淡定地将手帕叠放在手心里,“想让我收回这句话也行,”点了点他的鼻尖,轻道“好好地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就将你是个‘脏孩子’的事实告诉——所有人。”点了点院内寒暄的众人。 四目相对,小家伙终是败下阵来,撇了撇嘴,“昨夜镇上的申家被劫,听说死了一名——尼姑!”小家伙斜睨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死的是被申家请来给申夫人看病的尼姑,两名,听说是一死一伤。” 了秋、慧智吗,就是不知死的是哪个?伤的又是谁? “申家如何了?” “申老爷被杀!申妇人病危!申小姐被土匪糟蹋了……看!看我作甚?” “小小的娃儿知道什么叫糟蹋,别在外面胡说。”姜言俏脸微沉,不管实情如何,姑娘家的名声还是要护的。否则,一传十,十传百,流言蜚语起来,还要不要人活了。 “哼!”小家伙小学二年级了,再加上这个时代孩子都早熟,事事非非多少明白也,亦知自己失言,“不说就是。有爬在墙头的人见了,从申家拉出来的东西,排了半街,想来应是像我们家一样被洗劫空了。也不知申老爷明知不敌还护个什么劲,白白丢了性命。” 小家伙说来也不胜唏嘘,他们家虽被流匪洗劫了家产,可好歹人员没事。 静默良久,小家伙突觉脑袋上一沉,她的手覆盖在上面,刚要挣扎便听她沉声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乃大丈夫之本色。生又如何?死又如何?仰不愧天,俯不愧于地,他这一生活得当问心无愧。” 小家伙听得似懂非懂,摆脱姜言覆在头上的手,仰脖问道“是不是说,过几天土匪去奚家庄洗劫,奚家庄里的人也会跟申老爷一样,奋起反抗,哪怕是丢了性命……” “过几天土匪去奚家庄洗劫?”姜言讶然。 “嗯。镇上都传遍了,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奚家庄。”小家伙转头看向奚承宜、奚兆玮的目光充满了怜悯,“你快回山上吧!” 看着李家众人对奚承宜几人的虚应,姜言目中含着了然。 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在他的瞪视中,姜言莞儿一笑,如春花般灿烂,“谢了!” 第44章 申家 三进的申家大院白幡高挂,素色一片,哀恸的哭嚎伴随着声声木鱼,先一步传进奚承宜等人的耳中。 一脚踏进朱漆木门,陪着申家亲朋招呼来客的胖尼,见了几人忙单手执礼。 “慧楠?”慧胜诧异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过来几人?” “夜间见到了秋师太发送在空中的信号就来了,除了我们武道堂的十三位师姐妹,还有今早庵主派来的两位师太。” “夜间赶路,可有正面遇到土匪?”慧胜按着慧楠肩膀,支着她在面前转了一圈,前前后后打量一遍,确定无事才松了手。 “胜师姐,你别急。我们不是从庵里过来的。”慧楠安抚道“我和几位师妹,前天接了镇上唐家(唐记点心铺)的护院工作。这几日一直住在镇上,从唐家过来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 “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慧楠看着姜言的眼神里含着歉然,“我们到时,土匪已走。慧智师妹为护了秋师太,被土匪一刀插在心口,当场毙命。了秋师太胳膊上也挨了一刀,好在砍的不深没有伤到骨头。” “半盏茶的功夫,你们赶来土匪就已走了?”姜言凝眉问道。 慧楠怔了怔,“心师妹,我知道智师妹的逝世,你心里不好受。可我们赶来土匪确实已走,我们也很报歉。” “小师父,心儿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奚承宜和申家几位亲朋寒暄后,转身走来正好听到慧楠的话,不免开口为女儿解释道“申家虽不是镇上的首富,也是富贵人家。不说半盏茶,就是一个时辰,申家的财富也是打包带走不完的。” “了秋师太说,这几日她住在申府,睡眠不佳,昨夜睡前她用了碗安神汤。”慧楠听明白了奚承宜话中的意思,忙道“胳膊上挨那一刀,才将她疼醒,那时慧智已死,院中土匪已退。申家发生的事,她全然不知。” 几人一愣,均是愕然。 姜言精神印记展开,申家庭院在脑中构建而成,带着昨夜被破坏、打砸、烧伤的痕迹,在脑中360度地旋转。 跟据脚印、痕迹……昨夜的情景在姜言脑中模拟成形,犹如场景再现。 时间倒退,人、物——还原。 夜半时分,五十三个土匪赶着二十辆骡车从北而来,骡车停在东西两侧的胡同里。 二十八个平均身高在165米至17米之的男子,踩着骡车翻墙闯入主院,正房的屋门被位身高168米的男子从外面撬开。 申家家主,申明凡被人架着脖子从床上拖了下来,惊醒的申夫人被人一个手刀劈晕在床上…… ……血柱从申明凡的脖子上喷出,屋内被一通搬抬翻找…… 垂花门、街门一路被人从内打开,院外的人进来,四散着闯进倒座、厢房、耳房、后罩房……惊醒起来的护院、丫环、仆役稍有反抗就被砍翻在地…… 东厢房,申小姐及两名丫环被三名土匪从屋内床、榻上拖出。 大院子的青砖地面上,被一众匪徒糟蹋……护她们的婆子家丁被砍伤砍死…… ……西厢房,护着了秋的慧智被一刀捅死……了秋醒来……不对!血液喷洒地方不对,门口也有……第一案发现场在哪? 思虑间,他们已走到正房门前,屋内正中停着口黑漆棺材。屋外廊下,左右两侧各停放有七口薄棺。 慧智的身体放在一旁的草席上,等着带回山上,火化后装入骨灰坛里埋葬。 阶下香案前,了秋带着几名武道堂的弟子跪坐在蒲团上,紧闭双目,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捻着佛串,正念着经文在超度亡魂。 “阿弥陀佛!”慧胜、慧利、姜言单手执礼,一撩僧袍,席地而坐,跟着众人将经文念起。 奚承宜带着奚兆玮,燃香祭拜。 第45章 防护 一遍经文颂完,姜言随众人停下,起身走至了秋面前,抬手将她从蒲团上搀起。 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佛香,姜言扯起的嘴角带着抹嘲讽,“师傅胳膊如何?需不需要弟子帮你换药?” “无碍。”了秋扫了眼奚承宜、慧胜等人,“你们怎么来了?” “师太!节哀!”奚承宜双手合十,躬了躬身,代女儿解释道“族中小儿前几日在校外被人袭击,受伤住院,我们过来看看。” 摸了摸姜言的头,怜惜道“心儿长至十三岁,竟从未来过镇上,今日顺便带她来见见世面。不曾想刚到镇就听说了……”四下环顾一周,眸光从众尼面上一扫而过,“师太接下去可有什么安排,是暂留镇上还是赶回慈念庵?”唐家请的护院,不可能留在申家护她太久。 “用过午饭,我随两位师太带着慧智的尸体就回庵堂。”言罢了秋转头看向姜言,“慧智离逝,你作为师妹的跟着回来送她一程吧!” “是!”姜言抬头道“只是师傅,奚施主随我和师姐同来时,并没带两个人,如今……我怕……” “你们送他们归家后,尽快归庵。”了秋道,“我这边你放心,我们回去时,让慧楠带两个人护我们。” 姜言抽了抽嘴角,祸害遗千年呀!担心谁也不会担心她,“多谢师傅!” 几人跟庵中诸位师太师姐妹打过招呼,又叮嘱一番,方出得申家朝镇上最大的药店赶去。 如今往省城来往的货源已断,去外地购药,不是受阻就是道路不通,药店里的药材还是去年秋上备下的存货。 大半年消耗下来,就算是镇上最大的药店药材也只剩寥寥。 姜言随奚承宜将镇上的几家药店走了个遍,才免强凑齐十副自用药和五副用来熬制冻伤膏的药材。 从药店出来,几人找了家背靠镇长还开着的饭馆,随便点了几碗素面,几样小菜吃了。 铁匠铺里,几人谈完事。 奚兆玮拿出一沓子图纸,递给铁匠李师傅,一一解讲着上面的工具及打制之法。 姜言自来信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昨个连夜便指点着他画出了,各式手工用具。 有了这些工具,日后学习制作各式机关器械便如虎添翼。 除了这些工具,姜言还想要一套银针。只是她要的银针比较特殊,冒然交给外人打制,事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准备回庵后,打开原主的箱子,找找看有无银锭子,自己试着打制看看。如此,铁匠铺里她指点着奚兆玮,买下了小锅、小锤子、小钳子…… 回来时,两架车各拉了几麻袋上次定下,刚打好的铁棘。上面用麦草掩了,几人坐在上面。 一路上交流着镇上的见闻传言,年长的几人都心情沉重,原想着不过几个流匪,凭借着他们的多方准备,还能防护不得自家一个庄子。 哪里想到,匪徒一出就是几十人的规模,再加上武器装备和对青坪镇及周边的熟悉度,若说不是青云寨的响马,谁信。 如此,倒不知流匪和响马,先前镇上一波被劫,是谁借了借的名头行事。 几人心里都担着事,到得村头,并没有进村归家。而是,赶着牛骡车辆绕着庄墙外围转了一圈。 慧胜慧利奚兆玮认真听着长辈们商量着庄墙的防固,姜言脑中却在构建着奚家庄的地形图,庄内庄外,地图在不断外扩。 良久,姜言才反映过来,她的精神力似乎……或许是山中遇盗墓贼的那次……增加了足有一倍。 回到奚家,姜言扯着奚兆玮一头扎进了书房。奚士纶、奚承宜、慧胜慧利几人见了,紧跟其后。 红木书案上奚家庄的地形图在姜言笔下,很快绘制成形。 模拟战场,太过细致的,姜言怕奚兆玮一下子理解不了,再说当下时间上也来不及。 姜言点着地图粗略地讲解了遍,有利地形和不利地形的进攻防守,人员武器的调配运用…… 大致换算了下青云寨现有的人员数量,武器装备…… 姜言又画下了各式投石机的零部件、组装图……及通往村外的秘道改建(鬼子扫荡时挖下的地道,多少有些外泄)…… 知道姜言今晚就要回庵,老太太及李乐仪心中不舍,却也早早地备下了晚饭。 三人踏着暮色回来,先去庵主的静悟堂消了假(短时间怕是回不了奚家),便去了停灵处。 慧智的尸身今日运回,明日上午才会火化入葬。晚上,作为同门师妹的姜言,按理是要颂经守灵一夜。 三人到时,各堂各院的师太师姐妹,多数上香后颂了遍经,帮着超度一番已走。留下的几个是百草堂的慧聪、慧明和杂尼。 不见慧宁,不知是来过已走,还是因为身上的伤根本没过来露面。 了秋也不在,听说是受了惊吓,又因慧智的身死伤心过度。回来后,将慧智的尸体交给庵中的师太布置灵房等一切事矣,自己空腹用了碗安神汤就睡下了。 姜言的身体在庵里是公认的不好,免强撑完上半夜,便被慧胜慧利架着回了住处。 镇上一处私宅 奚兆赫从外翻墙进来,迈进正房的脚步一顿,全身处于戒备状态。 “嗤——!”洋火划开,屋里的油灯点燃,“咳!还不进来,也不怕流血过多就这么死了。”方仲元闻着外面浓烈的血腥气,冷嘲道。 奚兆赫轻吁出一口气,放松了神经,推门走进。 “啧!又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回来了。”嘴里虽然嫌弃着,手中的动作却没停。 奚兆赫身上的衣服被剪开,酒精清洗,缝合、上药、打绷带…… “如何?”方仲元问道。 奚兆赫一双凤眸轻闭着,若不是方仲元了解他,这会儿怕会当他也陷入沉睡。 “镇上传遍了吧!”奚兆赫的声音里有股自嘲,“去晚了,只来得及跟了上去。人数五十三,骡车二十辆。车辆直接从北镇口火车站,驶入山腹。” 方仲元缝合的手一抖,奚兆赫撩眼瞟了他一眼,轻嗤道“没想到吧!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想不到。青云寨在山里,弄了这么大一个工程。” 第46章 大师姐 “从山腹中的青云寨到镇北口的火车站铁道口,掏挖出了个隧道,那隧道可并排走两辆骡车。”奚兆赫说“我估算了下,没有五十里地也有四十多里那么长。” 揉了揉脸,奚兆赫满心的疲备伤感,心下想的更多。看那隧道修筑的痕迹,若没猜错应有十五年之久。 三几年,正是曾祖母担任着慈念庵主持。一山二主,且能和平相处……青云寨如此大规模地修筑隧道,没有火药光用人工显然是行不通的……火药埋在山石里,轰隆隆作响,整个大青山南面的区域,包括青云寨、慈念庵都处在晃动中吧! “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大规模地响马远不是你我小武他们能抗衡的,”方仲元阖上医药箱,拍拍他的肩通知道“申家的事太过恶劣,为免再有第二个申家出现。我已让小武往上打了报告,并请求提前派遣的部队进山剿匪。” “部队赶过来,坐火车不过天。在此之前,我们要绘制出青云寨的地图,摸清他们的人数和武器装备,还有苗医姬图。” …… 黎明的天空是澄明的青碧色。 这一夜,姜言睡的并不好,不只是炕太硬褥子铺的薄了。 还有申家的事故模拟回放,让她对慧智的死心里存了疑。 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又被惊醒。 站在静悟堂,姜言望着黎明的天空,并没在第一时间踏进停灵处。 手中握着的是了秋让她转交给了悟的祀文,里面记载着慧智的生平资料。 1933年的冬天,慈念庵迎来了位逃难的怀孕妇人。来年二月二十日,那妇人难产生下慧智后,身体就垮了,免强拖了一个多月离逝。 出生于1934年2月20日,初一听她的出身日期,姜言脑袋就是一懵,天下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她、慧宁、慧智,百草堂的三名小尼,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慧心,你睡了一夜,来了还不进来帮忙。”慧聪从蒲团上爬起,隔着门框打了个哈欠,叫道。 “师姐!”姜言单手执礼,“你哪年生的?” “啊!”慧聪揉着眼睛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姜言一脸懵逼,“32年5月16日,怎么还想爬我头上不成?那是不可能的,我不但比你大,还比你早来慈念庵,这辈子你叫我师姐是叫定了。” 姜言没理她的叫嚷,将目光转向一旁还跪坐在蒲团上念经的慧明身上。 慧明抿了抿嘴唇,住了口。姜言急忙到一旁的案几上倒了杯温水,端过来递给她。 看了看姜言,慧明伸手接过,一口饮尽,轻喘了口气,“生于31年9月12日,一出生就被弃庵堂了。‘师姐’这词,这辈子你就叫着吧!收拾收拾,等会儿各堂各院到齐,好送灵去后山。” 姜言扯了扯唇。转身将香燃起,对着躺在蒲席上的慧智尸身,连鞠三次躬,插香入炉,蹲在她头旁低语道“师姐,你和慧心同年同月同日生,同门相伴成长,又同时夭折于少年时期。你若有魂,望你能对她照顾一二。” 慈念庵没有化身窑,慧智的尸身是直接被抬到了后山的墓松林,在众尼诵读的起龛法语中,被放置在一块青石平台上,围松焚烧,收骨灰与坛中,就地挖坑埋葬。 慧明、慧聪、姜言三人合力,为其移植了两颗幼松与坟旁。 从后山回来,了秋就病倒在了无为院,让人叫了慧明去伺候。 “哼!”看着慧明远去的背影,慧聪愤愤不平道“师妹,你说我哪点比她差,师傅怎么就提了她?” “师姐你不困吗?”姜言望着她泛着红血丝的双眼,“回去睡一觉,不比照顾师傅好吗?”据她所知,了秋并不好伺候,龟毛又挑剔。 “你懂什么?”慧聪一点姜言的额头,气道“慧智一去,她医助的位置就空出来了。本来你我慧明三人都有竟争的可能,现下可好,师傅直接点明让慧明入住无为院。” “无为院是什么?只有各堂各院的大师姐,才能随师太们入住。”慧聪不免有些颓然,“慧明这下不但升了医助,还担了我们百草堂的大师姐。”本是平起平坐的身份,人家陡然高升成了上司,这滋味谁经历谁酸爽。 姜言了然,慧聪是看到好处了。 大师姐有掌管一堂一院的权利。如百草堂,诸多杂事了秋是不管的,与各堂各院的来往应酬、利益相争,堂中众人的行事安排,药材的采买……等,原来都有大师姐慧智来处理。 除此之外,还可随了秋出诊,接受病人给的打赏。当然慧智此次出事,在大家看来是纯属意外。 要知道,了秋可是非富户不出诊,不说跟着吃好喝好。就是随手接个银裸子或者一块银元,也够在斋堂点上一两个月的小食了。 慧聪要回静惮院睡觉,姜言只得留守百草堂。 房舍各处有杂尼打扫,姜言直接开了药房,一一查看药品的处理情况,顺便拿钱给自己捡了份药熬上。 午后,下起了雨。 姜言便在药房的书案上,看起了书,是上次莲汇阁的了寂师太回赠的基础药典。 药典是手抄本,并非是完整的抄了一本书,倒像是几本医书的经典集合。 这一看就入了迷。 “慧心——!慧心你在吗?” 姜言放下书,站起来打开药房的门,外面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 雨幕下一个披着雨布的娇小身子,赤脚挽腿地跑了过来。 “慧心,慧宁的腿突然疼了起来,你随我去看看吧!”来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急道。 是和慧宁同屋而住的小尼,姜言认识她,只是从未搭过话。 “你叫什么名字?”姜言望着她握着雨布的两手,问道。 “净枫。”小尼在姜言的目光下,有些忐忑地挪了挪脚,“我帮你背着药箱吧!慧宁疼得厉害。” 姜言让开门口,让她进来取药箱,“你和她很要好!” “呵呵……,同住一屋的师姐妹,”净枫打着哈哈,即不肯定也不否定,“可以走了吗?” 在她的催促下,姜言淡定地将医书收在自己的小柜里,顺便从里面取出把黑伞,拎出双雨鞋换了,方熄灭了灯火。一一锁了百草堂的屋门,随她往了尘院走去。 第47章 算计 阴暗湿沉的泥坯房里燃着一盏煤油灯,灯光如豆。 炕头一角,灰白色棉被隆起,慧宁的脸隐在暗处。耳垂挨着一边的肩膀,斜视着右上角的窗格。 雨水浸了窗纸,外面的一缕天光,透过水湿的窗纸,泛着股阴白的光,似一张扩大版的死人脸。 慧宁都不记得,书中的慧智有没有死,死的日期是不是昨天? 毕竟那本《五零年代的团长夫人》,作者对慈念庵的描写,只是故事的一个序章。 不过是为了点明,东北剿匪期间,男主的好友霍灵均在山中失踪。男主接到消息,从省城战场上一路赶来,只身前往青云寨所在的大青山中寻找。却误中山中猎户所设的陷阱,双腿受伤,攀爬不出。 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的时候,与青云寨毗邻相居的慈念庵,走出来一名采药的小尼姑——慧心。 由此点出了男主与女配的纠缠,展开了故事章节。 慈念庵、慈念庵后山的宝藏、奚家庄、奚六房,不过是女配慧心立足于世间与女主争斗的一个又一个资本。 原身慧宁在书中,也不过是个路人甲般的存在。慧智更是连个路人甲都算不上,就是偶有提起也是一笔带过。 这会儿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书中可有慧智去逝的情节描写。 她自来看书,又喜欢跳章。就连申家被袭的惨案……有今夜周家庄的团灭,于她记忆中也不过是个水花。 想到周家庄,慧宁咬着牙轻轻地侧了侧身,望向门口的目光,悠沉一片。 算算时间,山中的响马该动了。 春雨纷纷,密密斜斜的飘在空中,山间庵堂青砖古院犹如笼罩了一层薄雾。 进得了尘院,净枫急走几步,伸手推开屋门。可能是因为一路走来,姜言都过于端雅矜持吧。 净枫在对上姜言骨子里透出的淡然与好整以暇,再没了故作的爽朗大方。似被看穿了皮相般,局促的笑着对姜言做了个请。 姜言收了伞,抬脚进了屋,冷冽的空气冲散了些,屋内的各种混杂味道。 掸了掸僧袍上沾染的水气,掏出素帕拭了拭手,姜言走进坑头,弯腰朝慧宁露在棉被外的手腕伸去。 “啪!”温凉之间,一个激灵,慧宁回过神怒道“你干什么?” 揉了揉手背,姜言淡然道“不是说腿疼吗?先号下脉呀,看看是什么引起的。” “谁说我腿疼了?”慧宁不假思索。 “哦?”姜言的目光转向净枫。 惊呆须臾,净枫委屈道“不是……慧宁你……你不是说让我帮你叫慧心过来吗?我问你是不是腿疼了,你说‘嗯’。” “要知道,昨个一夜,你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问你咋了,你就说腿疼。” 慧宁呆了呆,能说昨个自己听到申家被劫,慧智被土匪捅死。想到周家庄的命运,一时辗转反侧,在想要不要开口警示吗。 不过今天叫慧心过来,虽不是因为腿疼,却也真有事。 自从住进了尘院,净枫自来对她真心,慧宁不愿让她在姜言面前失了颜面,敷衍道“是疼,师妹帮我看看吧!” 姜言似看不到两人间的问题及她的敷衍,神色如常地伸出手把了把脉,掀开被子查了查伤处,“稍有些上火。想要好的快就吃点黄莲,若嫌黄莲味苦,吃食上就捡清淡的来。重油重辣容易上火不说,也不利于骨头愈合,还会身上留疤。” 慧宁穿来的这具身体自幼学医,自是知道姜言说的没错。可她前世生在川地,喜食辛辣重口,哪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的。 姜言的话她听过就算了,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听说师傅病了,不知师妹可有表示?” “嗯?”姜言静待她的下文,这才是叫她来的目的吧! “师妹自来尊师重孝,当日六奶奶病卧在床,你能私下虎落崖,为她捕捉银鱼调养身体。今日……” “师姐是想让我再偷下一次虎落崖,捉银鱼给师傅?” “不!”似觉得自己反对的太快,慧宁立马缓了缓脸色,“我……岂敢,岂敢再撺掇着你下虎落崖。适才净枫替我去无为院看望师傅,听慧明说师傅睡的极不安稳。想来是慧智的死,让师傅惊了魂。” “我记得师妹手中的这串佛串,乃菩提子所制,先庵主当年将其供在佛前多年,想来佩带在身对安魂最为有用。” 姜言捻着手中的菩提子,烂然一笑,“那师姐也应当知,这串菩提佛串,从我满百天踏入慈念庵开始,就从未离开过我片刻。”就是夜间睡下,原主都是将其绕在腕间的。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师傅在师妹心中,竟连一串菩提佛串的重量也不如吗?”慧宁呵道。 “师姐此言差矣。师傅从我入庵,就在先庵主面前立下誓言,以治愈我的弱症为以任。我百天前,时有惊魂!故而一入庵,师傅便提议,让先庵主将供奉在香案上的菩提佛串给我佩戴。时隔多年,此物与我早为一体。师傅明知前由,又怎么忍心让我时时刻刻陷入焦虑难安的境地。” “什么焦虑难安,你……”慧宁惊怒,万没想到,她借口都找得这么好了,姜言还能百般推脱狡辩。 “恋物癖!”对上姜言含着戏谑的双眸,净枫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将心中的想法吐了出来。“我,我也是……听,听百草堂的了秋师太说的……对!就是听了秋师太说的。” “去年我在‘上客舍’做打扫工作,唐记点心铺的太太带着她家的大小姐,不在哪儿住了大半月吗。” “原是为了看病。唐家大小姐整天抱着一双幼时的绣鞋不丢,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稍一离身就焦虑不安,狂怒爆起伤人。那时了秋师太就说她是患了‘恋物癖’。” …… 望着姜言施施然然离去的背影。 慧宁一拳锤在软枕上,“可恶!可恶!该死的慧心!” 离了菩提佛串,明天自己再让人引她往周家庄一走,不死也能吓去她半条命。 书中可写了,一夜过去,周家庄血气冲天,死横遍野。 奚承宜等人赶去,也是腿软难行,狂吐不止。回去后更是恶梦连连,闻响马而色变。 何况是离了菩提佛串的慧心。 可恶,狂我绞尽脑汁算计至此,还是让你逃了过去吗? 不——!我不甘心! 慧心,你不是仁孝之名在外吗? 就不知,今夜周家庄这事,担在你身上,你当如何? 第48章 告知 姜言从百草堂喝过药出来,没回静惮院,撑着伞直接去了斋堂。 这会儿早已过了饭点,姜言掏出2毛纸币,给自己要了碟清蒸萝卜糕。端回住处,配着藕粉糊糊解决了晚餐。 晚间寒凉,姜言没再往斋堂去,就着碳壶里的水,在廓下刷了牙,在房里洗了手脸,烫了脚。 “师妹还是这么会亨受。”慧聪端着木盆从斋堂一身是水地洗漱回来,忍不住冷嘲道。 “嗯。”点头虚应一声,姜言并不否认。 给脸上涂了面脂,姜言转身踢鞋上炕,打开原主上面的木箱,层层叠叠的半箱书籍上面放着笔墨纸砚。 移开笔墨纸砚,书籍上面露出个紫檀木盒饭。 姜言伸手取出,盘腿坐在炕上,从随身的袖袋里掏出串钥匙。寻出枚黄铜小钥,对准上面的月牙黄铜小锁,轻轻一拧,只听“咔嚓”,盒子应声而开。 慧聪举着盏煤油灯探身来看,姜言没理。 原身的这点东西,早前同屋的几位,怕是比原主更清楚都有哪些。 盒子打开,共有两层。上层廖廖几件银饰、两个银裸子、五枚银元和一叠纸钞。 姜言将两个银裸子拿在手里,甸了甸重量,满意的点了点头,够她打一套七十四枚银针的。 找到自己要的东西了,下层姜言连碰都没碰。 即将盒上的盖子被一只伸来的手挡住,姜言的目光扫向慧聪,那目光锋利,似将她刺透了般。 慧聪打了个寒颤,僵值了片刻,慢慢地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嗫嘘道“我……我看看……看看。” 垂下眼帘,姜言自顾自地将檀木盒锁上,放进木箱内。 转身拿着扫帚,将炕清扫了遍,铺被、换衣,钻进被窝。只等明天寻个机会进山一趟,将银针打制出来。 对于姜言的漠视,慧聪咬牙暗恨,「小蹄子落水醒来,被李乐仪又教导一番,明显油滑多了。」 这会儿别看天暗,其实才戊时(晚七点)。 慧聪毫无睡意,愤愤然地翻箱倒柜,一通翻找,寻出把棉条抱着趿鞋下炕,霹雳啪嗒地甩门而出。 一阵风吹来,炕桌上的油灯“噗”的一声,熄灭了。 姜言无耐,就着门外别房的灯光,摸索着下炕关了门,回身倒头便睡。 不知是晚夜没休息好,还是今个陡然变天受了寒,这会儿她头疼欲裂。 慧聪沿着抄手游廓一通行走,推门进了织房。 庵里的小尼,每季只发一套僧袍,一双僧鞋。 还好每季的僧袍都做的宽大,只要身子不是长得太快,就能穿上两三年。 可小衣棉袜,便要自己想办法了。 她不像姜言,不但小衣鞋袜不缺,就是里外几层的衣服,奚家婆媳一年四季总会照着布料款式,多做好几套给原主送上山来。 往昔借着姜言脸皮薄,她们同屋的几人还能蹭上一件、两件的上身。如今,几次交锋下来,见识到姜言的厉害,慧聪心中不敢再报希望。 只得将早前从织堂购置的棉条取出,借了师姐的纺车,“嗡嗡……”地将线纺起。 更深露重,落花成琢。 慧聪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取下纺车上的线锤子。 常时间不纺线,她的速度比着旁边的师姐慢了近两倍,忙到子时(晚11点),才将十根棉条纺完。 这么个线锤子,织布裁小衣显然不够,还不到仲春,倒能单线合股织双棉线袜子穿。 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给纺车上了油,慧聪才谢别了旁边织布的师姐,踏出织房。 昨夜守灵一夜没睡,白日虽小睡了大半天,可对久没熬过夜的慧聪来说,这会儿也有些受不了。 走在抄手游廓上,哈欠连连地挤着生理泪,双目难睁。 一道身影撞来,慧聪踉跄着往廓外的雨水里倒,腰部被人一搂,她的鼻子磕在对方的肩头,隐约还能嗅到股兰草香。 迷茫间有热气在耳边浮动,“告诉慧心,周家庄被袭。记住,一定要告诉她,青云寨响马袭村。” 慧聪回神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廓道上一晃而过。不觉追了几步,廓道上只余几根立柱耸在阴影里,那人早失了踪迹。 刚才的一切犹似一道残梦。 冷风夹着凉雨吹来,慧聪机灵灵打了个寒颤,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冻的。 姜言睡的正熟,被“咣当”一声门响惊醒,不免皱了皱眉。 慧聪摸黑冲了进来,将手里的东西随手往炕上一抛,扑到姜言身上,扯着被子一通的晃“慧心——!慧心!哪人说……说……周家庄被袭,”她一时有些迷糊,那人是说‘周家庄’被袭吧!可是慧心的家在奚家庄呀!莫不是自己听错了。 思虑间她立即改口道“慧心!奚家庄被青云寨的响马洗劫。慧心,你咋办,你家玩完了。” 姜言一手揉额头,一手扣住她的手腕,整个人都被她摇晕了。 “冷静点!”厉呵一声,见她怔忡,姜言顺势一把推开她,坐了起来。 屋里没点灯,姜言晕乎乎地得出个信息,奚家庄被袭。 精神力毫无保留地朝奚家庄,席卷而去。 奚家庄在雨夜里一片静寂,奚家爷奶父母,睡得那个香甜。 只余二进院内的书房还留一盏油灯,堂哥奚兆烨正爬在书案上奋笔疾书。 姜言心下松了一口气,精神力绕过庄内,一路往四周扫视。 确定安全无事,她方松了口气,歪倒在棉被上。 “我说……你是不信还是被……被吓傻了!”见姜言沉默片刻不语,忽又倒在棉被上,慧聪一面怀疑对方没睡醒,一面又怕自己的话将对方吓出个好歹。 奚家庄当真有事还好!若没事,师妹被她这么无端一吓,奚家的人知道了还不得生吃了她呀!“我……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可别……” “师姐听谁说的?”姜言缓了缓神,捏了捏眉心,一手拄炕支撑着坐起问道。 话被打断,慧聪毫不见外,反而松了口气,能坐起来就好,能坐起来就表示师妹没事。 摸索着将煤油灯点上,她一边回身去关屋门,一边道“我也不知道呀!我纺完线从织房出来,在游廓上被人撞的差点摔在廓外的泥水里。谁知,那人扯着我腰上的僧袍将我拉进廓内,第一句话就说‘告诉慧心,奚家庄被袭。’第二句又是‘记住,一定要告诉她,青云寨响马袭村。’慧心,你家不会有事吧?” “没说何是袭村?” 慧聪摇了摇头,“没。她说了这两句话,就不见了。外面黑乎乎的,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声音也似……” “嗯?”灯光下,姜言凝视着慧聪。 “没听过。”粗憨暗哑。 看得出慧心言语中并无说谎,姜言披衣下炕,伸手拉开门扉,夜风夹着雨丝吹来。 “啊切”一个喷嚏打出,望着茫茫夜色,寂寂苍穹,她的大脑更是清醒了几分。 「青云寨吗?」 第49章 争执 姜言回忆着先庵主慎悟师太,离逝前让原主背下的庵中的日志。 那日志的其中一页,清楚地记录着青云寨在山中的方位。 姜言不敢抱一丝的侥幸,当即凝精神力成束,朝后山探去。 雨幕下山影秘林重重,寻人不易。 “慧心,你干嘛!站在这里你又看不见山下,就算担心又如何?还不快快将门关了,多冷呀!”被慧聪掌拍后背,精神力随姜言的身形在山里晃了晃。 精神力不停,姜言无力回复慧聪的话,只是侧身进屋,将门关了。 一身寒气的坐在炉前,沉默不语。 近一月的摸索,于精神能力上姜言得出两个用处。 一个是精神印记,它能将姜言精神探寻过的地方如模型般构建起来,在脑海中360度立体旋转,只不过太过耗费精神;另一个是精神力,对人事物如今晚般一扫而过,只记录对自己有用的影像,相对来说要轻松很多。 姜言所不知的是,精神印记可将自已脑中的立体模型,直接过度给想过度的人;精神力侧不行。 换句话来说一个可共亨,一个只能自用。 不过共亨有风险,若对方的精神力不够强大,极有可能脑出血而亡。 精神力一路在山中掠过,转眼到了青云寨。 青云寨守卫廖廖、灯火寂寂。 精神力在寨里打转,从主寨大堂往外扩散。 从一座座缺了主人的空屋子扫过,转瞬间来到青云寨后山的双层木屋前。二楼一间房内还亮着灯,透过门窗灯光泄了一地,可见遍地虫蛇在攀爬游走。 「苗医姬图的住所吗?」 精神力探窗而入,朝内看去。 屋内无人,正中设着火塘,横梁垂下的铁勾上挂着个锅子,里面咕嘟嘟地冒着热气,闻不到味道,姜言不知那里面在煮什么。 精神力朝紧挨着的另一间探去,这间显然是个药剂房,里面堆着药材还有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穿过一个个药架,窗前的轮椅上,坐着位枯瘦的男子,看不出年龄,脸上伤疤纵横,眸光沉沉,悠深如井。 “谁?”四目相对。 旁边的慧聪见姜言身着单薄的寝衣,赤着脚披了件僧袍端坐炉前,似魔怔了般盯着炉上的水壶入了定。 又气又急,一把掌拍在自己嘴上,「叫你多嘴!」 “慧心你别怕!别急!大不了我陪你去见庵主,她是你堂姑奶,奚家庄也是她的家,也有她的亲人,她不会不管的。我们去求她,让她派人……” 至醒来,姜言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精神强大又敏锐之人,精神力一时收不住溃败散去。 轻喘着,姜言额上的汗就下来了。青云寨几乎全员出动,人在哪里?今晚的目标真是奚家庄吗? 颤着手姜言握在水壶上,提了两下没提起。 慧聪住了口,急忙接过。 姜言指了指炕头上的钥匙,“冲红糖水。” 聪慧眼睛一亮,放下壶,转身拿钥匙开了原主的藤箱,拿了红糖,看了看姜言的脸色,咬着唇默默地冲了两碗,“这么晚没睡,我也是为你出力了,喝你一碗糖水不为过吧!” 寻不到山匪的踪迹,姜言心焦不已,哪里听她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慧心——!”慧利的声音。 姜言闻声站起,光光的头颅撞上了慧聪探身而来的下颌。 “唉哟!”慧聪疼得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姜言全然不顾,偏身让了让,转身就朝外走。 “别!”对上姜言刺来的目光,慧聪扯着她的胳膊含泪提醒道“衣服、鞋子你先穿好。不然冻坏了算谁的。”慧宁如何?跟师妹一同长大,同族姐妹,好时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吧!师妹一出事,还不是落得个被赶离静惮院的下场。 “啊切!啊切!……”一连几个喷嚏打出,姜言挥开她的手,飞快穿戴起来。 “慧心!山下出事了。”说话间,慧利已来到门前。 “说!”姜言一边扣着僧袍的钮子,一边拉开门对着慧利呵道。 “周家庄一片火海……” 姜言的凤眸‘刷’的一下,扫向身后的慧聪,“周家庄还是奚家庄?” “啊?”慧聪懵逼的连连摆手,“周家庄……奚家庄……我……我不知……我记不清了……” 知道慧聪不顶事,姜言的看向慧利“武道堂如何安排的?” “胜师姐带了七位师妹,五位师太刚从静惮院门口经过,往山下去。留我来通知师妹,是想让你随我去奚家庄走一趟,请求支援。”慧利道。 武道堂的师姐妹大多在镇上富户家里充当护院,连她13人已是武道堂现下所有的武力成员了,余下的四位不是伤就是残或是重病在床,没一个完好的。 “庵主哪儿可有通知。”姜言问。 “胜师姐带人出庵走到前殿,自会通知。”慧利答。 “走!”姜言回身抓起枕下的袖弩,一撩僧袍下摆,将其掖在腰间,几步冲进了雨里。 庵中众人要下山,只能走正门,其他道路不通。 姜言这会儿虽精神力耗用过大,走起路来却虎虎生风。 那种久违的面对战场的热血冲动,在骨血里沸腾。舔了舔唇,是嗜血、是愉悦、是激动、是狂热…… 墨家人自来好战! “不行!你们不能下山,谁知道,今夜青云寨是如何安排的。若还留有一部分人马来攻打我们慈念庵,你们现下若都下山了,只余一众老弱病残,可想过到时的后果。” “那师太就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周家庄,陷在生死无度之中,而不伸手吗?” “难道在武道堂诸人眼里,自家师傅师叔及一众同门的性命,不及山下……” “闭嘴!” “嗤——!” “出家之人,生死本应置之度外……” …… 远远地姜言等人便听到前殿法堂,传来一片争执。 都什么时候了,姜言不愿听这些无谓的言论,抬腿迈进大殿,直视了悟道“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武道堂直接出发,前往周家庄,慧利随我回奚家庄求援。” 了悟抿了抿唇,冷然道“慧心!你可想过如此做的后果?可能一肩承担?” 第50章 下山 这具身体区区十三周岁,她就敢推卸责任,聚众倾轧。姜言心中发寒,望向了悟的目光一片冰冷。 搁前世,当着自己的面如此贪生怕死、延误战机,一刀过去,早已尸首两处。 “那庵主可还记得,先庵主慎悟对山下百姓许下的承诺?”姜言道。 “那是迫不得已!”记得往事的,又有哪个不知慎悟当时说出那句话时的无耐。 42年的县城防卫战,是在炮火连天、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状况下惨胜的。 r寇败退,战争结束。 武道堂一众伤残人士携带着师姐妹的尸骨,从县城撤退回归。 却被深怕r寇复返的县城百姓,堵在城门口,险些造成踩踏事件的发生。 前往迎接的慎悟,不得不当众许下承诺,「只要慈念庵存在一天,定当庇护山下众百姓一日。」 “呵呵……”姜言轻声一笑,“那又如何,师太莫不是还想否认不成?要知道从42年至今,庵中可没少亨受山下百姓的香火供奉。” 一室默然,唯有屋外的风声雨声在耳边回响。 “武道堂五十余众,现留镇上一半,不是我慈念庵给予山下百姓的庇护吗?”了悟身边的老尼愤然道。 盯着了悟的脸皮,姜言呲了呲牙,心下不耐,转头对慧利、慧聪、慧源命令道“利师姐通知莲汇阁的了寂师太、斋堂的了然师太调集名下弟子,守住庵堂西、北两个方位。” “聪师姐通知无为院、静惮院、了尘院三位管事带领手下杂尼,守住后山种植区。” “源师姐通知百草堂的慧明,立即招集百草堂杂役配制迷药、幻药,分发于众人手里。” …… 一条条命令下达,姜言的目光才转向了悟身边的法堂诸人,“你们守住正门,若响马来袭,立即发放射信号弹。” “小口黄儿,庵主及各位师太在此,哪有你发话的余地。”法堂一老尼指着姜言呵斥道,“拦住她们!” 慧利、慧聪、慧源踏出的脚步,又被法堂余众逼了回来。 “姑姑?”慧源哀叫一声,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好像是第一天才认识,了悟这位早早就出家在庵的亲姑。 身为出家人不该是以普渡众生为已任吗,姑姑身为慈念庵庵主为何百般阻挠。 了悟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冷然道“叫我庵主!” 姜言看着了悟,四目相对,无形的气流在空气中流转,“条件?” “乌木令!”了悟道。 堂中众人,年幼的茫然四顾,年长的齐齐倒抽口冷气。 姜言凝眉沉入原主的记忆球里,寻找乌木令的信息。 半晌摇了摇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玩艺儿。”多缠无意,在了悟怔愣间,姜言欺身而上,一个手刀劈在她的颈间,呵道“动手!” 法堂众人常年只知颂经做法,手无缚鸡之力,瞬间便被武道堂诸人制伏在地,一个个绑了手腿,用手帕堵了嘴。 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愿看到的。真要盲目争执下去,她们是无所谓,可山下的周家庄等不得呀,时间的消耗就等于对人命的放弃。 先时无论多么心急如焚,武道堂都不敢轻易动手,死命闯山。 可有了悟对姜言‘逼令’的把柄在手,武道堂的众人自觉站在了一个‘理’上。动手也不再怕会被了悟以反判、忤逆等罪名,清出慈念庵。 庵主、法堂一众被捆,自得选出个可靠有能力的人来暂统大局。 在慧胜带着武道堂诸人赶往周家庄,慧利带着姜言的手书前往奚家庄求援后,姜言亲请了在庵中地位仅次于了悟的莲汇阁了寂师太暂代主持,武道堂的了法、了戒两位师太从旁协助。 山下的枪弹声穿过雨幕,不时传来。登上莲汇阁朝山下而望,周家庄火光隐现,焦烧味随风而来。 见姜言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了寂师太劝解道“你身子弱,又不曾习武,就算下山又如何,不过是给土匪送个人头。” “庵里暂有贫尼和了法、了戒两位师妹守着,现无需用你,好生回去睡上一觉吧!今夜过后,庵主少不得折腾一番,无精打彩的如何于她一辩。”奚家六房在慈念庵的地位并不是一言堂,了悟能坐上庵主的位置,山下的奚家庄自然有她的支持者。 两派相争,一个处理不好,怕会响影日后的抗匪活动。这孩子还是小了些,见识有限,思虑不周呀!便是如何,也不该在这个当骨眼里,和了悟动手。 姜言又哪里睡得下,周家庄如何自是于她无关,可是周家庄一破,首当其冲,青云寨响马的下一个目标,就伦到了奚家庄。 最好的办法,自是今晚借着周家庄的地形,由武道堂、奚家庄全面夹击,截留重创青云寨的响马。 思绪翻转间,姜言又深怕慧胜和奚士纶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找了个借口披着雨布,摸黑便出了庵门,朝山下走去。 “师妹、师妹!等等我!”慧聪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姜言回首望去,借着庵门上高挂的灯笼所散发的光茫,慧聪跌跌撞撞急跑而来。 雨水淋过的青石台阶,湿滑一片,“你慢点!” “嘿嘿,师妹!你去哪?我跟你一块。”聪慧停在阶上,挠脸讪笑道。 “周家庄。”姜言答。 “啊——!”聪慧瞠目。 “怎么,怕了?”姜言轻哼。 “不……不怕!”急忙摆手否定,眼神却四下游移,不敢看向姜言。 “那就走吧!”缓了这么会儿,姜言的精神力恢复了些,探出一缕,当作照明,转身急步朝山下而行。 “啊!等……等我呀!”一个踉跄,聪慧扑在姜言身上。 姜言被扑得差点滑下台阶,只得无耐地伸出一只胳膊,让她抱住往山下走去。 越往山下来,周家庄方向的枪弹声、烧杀声越响。 姜言被抱住的胳膊也越来越紧,半边的身子也跟着往下坠,慧聪腿软。 “不行?你就回去或先待在这儿。”姜言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摇了摇头,“不!我跟你一起,”似被姜言的话刺激了,慧聪挺了挺腰,大步迈起。 往后的路两人互相支撑着,倒走得顺了些。 “哇哇——!哇哇……” “啊——!鬼呀!”慧聪扒在姜言身上直跳脚,两人已走到周家庄的地头,离庄子还有两里多地。 第51章 赵天宝 雨从午后下到现在,脚下的泥都透了,两人一个穿着雨鞋,一个穿着草鞋,走哪里都不是太好走。 所以姜言带着慧聪也没走大路,从山上下来,一路穿田越沟直线朝周家庄走来。 这会儿正穿行在小腿肚高的麦田里。 在精神力的作用下,姜言寻声望去,不远的地沟边鼓着个红色碎花棉袄,哭声是从棉袄下传来。 “师妹快走,你干嘛!”漫野地里漆黑一团,风声雨声里陡然传来一串婴儿的哭声。 慧聪毛骨悚然间,见姜言转了方向朝那走去,立马急了,伸手拉着人就往回扯。 姜言右脚刚一落地,被慧聪一拉,人往后仰。为稳住身形,不得已迈出的右脚只好往回缩。 雨鞋沾在泥里没拔出来,一下子从脚上滑落,踉跄着一脚踩在了泥里。 泥水瞬间浸透棉袜,刺骨的凉意从脚底板直逼脑门,姜言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心下恼怒,姜言一甩开慧聪的胳膊,“放手!没看那还活着个孩子吗?” 慧聪朝哭声处瞟了瞟,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坨,不免抖着声赞道“师妹,你眼光真好!”这也能看出是人是鬼。 姜言自顾自地甩了袜子,将脚在僧袍的下摆上蹭了蹭,扶着慧聪弯腰将雨鞋够到手,穿在脚上。 光脚穿鞋,姜言松开慧聪,颇为不自在地往前拭着走了几步,略适应了些便大步向前,朝婴儿走去。 “师妹等……等我!”慧聪缩着脖子四周环顾了下,只觉风声雨声都含着凄厉的撕吼,哀伤的悲泣。 走近了姜言才发现,那红色碎花棉袄是个妇人,是个失了头的妇人。下半身穿着的黑裤子被撕扯开来,退到腿弯。隐在麦苗下的双脚,一只脚穿着双方口布鞋,一只脚被泥糊着渗着血水。 伏扒着的怀里裹着个在泥里滚了几滚的婴儿,看样子不足半岁。 周遭有马蹄踩踏、人走过、挣扎的痕迹。 雨下不停,地上的血水被雨水冲刷着,有的渗进土里,有的流到一旁的地沟里。 沟里的水里半飘着颗头颅,黑发覆面,看不清面容。 若没猜错,怕是被骑马的土匪追杀j污至此。 姜言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躬身行礼。 默念着地藏经,姜言伸手将妇人扒开,将孩子从泥水里单手拎了起来。 孩子身上的棉衣早被血水雨水浸透了,脸色青紫一片,哭声都在渐渐变弱。 小家伙上身的棉衣是偏襟系带的和尚衣,姜言飞快地解开衣带,想将他从冰冷的棉衣里解救出来。 掀开衣襟的手却是一顿,随之朝他后背摸去。 瞬间,姜言瞪大了一双凤眸,脸上现出惊骇来,原来小家伙被人用刀来了个对穿。 刚才见他浑身被血和泥浸染,姜言没细看,还只当他身上的血来自护他的母亲呢。 望着哭声渐低,四肢开始抽畜的小家伙。姜言不敢怠慢,当下手指飞快地在他胸前连点,用体内刚练出的一点内力封住他前后胸的出血点,片刻方堪堪将血止住。 “啊!这是什么,我脚下踩的怎么像……像……”慧聪踩着妇人的尸身,困惑地弯腰朝下摸去,糊了一手的血水,指尖轻捻着往鼻子下嗅去。 姜言将小家伙一身的湿衣扒下,丢掉。撩袍半蹲下,撕下自己里面寝衣的下摆。 姜言一手托着他,一手用撕下的布条把他胸产后背的伤裹了。掏出手帕抹去他身上的血水,才解开衣襟将他贴身塞在怀里。 环抱着孩子站起的姜言,看到慧聪的动作,提醒道“那是死人的血!” “啊——!”手人的液体是死人的血,那不就证明自己脚下踩的……?慧聪惊叫着往后猛退,一下子摔在泥水里,慌乱间更是滚了几滚。 “闭嘴!”姜言简直不忍直视。 “唔……师妹!”慧聪滚爬着过来抱住了姜言的大腿。 姜言的目光却隔着地沟望向了大路。 那里有个黑影在蠕动,似乎是昏迷着被慧聪的尖叫吵醒了。 “起来!往大路上走。”姜言踢了踢脚下的慧聪,命令道。 “黑灯瞎火的,哪是大路呀?”慧聪要哭了,刚脚踩了一个,过来时还哭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也没声了,这么大一片地方,都不知有多少死人,往哪里走呀! “跟我来!”一面说着,姜言一面怀揣着孩子抬脚往大路走去。 绕过血案现场,跳过地沟,姜言几步走到黑影前。 身上透着血气,就是不知伤在哪儿了? 护着怀里的孩子,姜言半弯着腰,将人翻转过来。 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青白的脸,紧皱着眉头,口里喃喃地 哼哼着,就不知和怀里的小家伙有没有关系。 姜言探身把了把脉,验了验伤,腹部、肩头、胳膊、腿上,均有刀伤。 尤其是斜砍在右腿上的那一道,从脚脖斜至膝盖,不但砍断了脚筋还砍碎了膝盖骨,就是好了也是个残废。 在这漫野地里,姜言能做的也只是止血一道。 又撕了几条寝衣,揣着孩子姜言不便有所动作。转身招手对刚从地沟里爬出的慧聪道“师姐过来,交给你个任务。” “什么任务?”慧聪厌厌道。 “这里还有个受伤的孩子,我说你来帮他包扎。” “没死?” “嗯,目前还活着。你再拖拖拉拉的,等会儿说不定失血过多就死了。” 慧聪…… …… 一通忙活,人是包扎好了,可姜言也犯了愁。 还没到周家庄呢,先捡了两名急需用药的重伤员。 放着不管吧!这是两条人命。管吧,周家庄是别想去了。 “师妹怎么办?这么大的孩子进不了我们慈念庵,带去周家庄吗?”慧聪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跟着纠结道。 “抱着,跟我回奚家庄。”姜言决定道。 “抱……抱着?”她一个尼姑,抱着个小伙,呵呵…… “不抱?你背着呀!没见腹部有伤吗?”姜言挑眉,师姐太没有同情心了。 “我……我哪里看得见他伤在哪里!”慧聪那叫一个委屈。 “可你摸了呀!全身都快摸遍了。”姜言满目不可思议,摸着将人家的伤口包扎了一遍,伤在哪里心底还没点数吗? 慧聪……这话传出去,她还有清白吗? 她会不会被慈念庵除名啊! …… 姜言一手托着怀里的小家伙,一手架着抱人的慧聪,走得气喘吁吁,汗如雨下,脚酸腿软,方到奚家庄的庄墙下。 留守在高墙上的奚兆烨,一眼就看清了栅门外的妹妹,飞奔而下迎了出来。 “心儿!你……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好好的待在山上,乱跑什么?你可知外面有多危险……” “唔……我受不了……”在奚兆烨的碎碎念中,慧聪抱着人一屁股坐在了门下的青砖上。 奚兆烨……自己不是唐僧。 有这么啰嗦吗? “这……这不是赵家庄的赵天宝吗?”紧随而来的奚呈继,探身朝慧聪身上一望,指着少年惊道。“你们在哪捡到他的?人怎么了?” “周家庄两里地外,应是被山里的土匪砍了几刀,死不了活不好。”慧聪喘着气,将姜言的话转变了一番念道。 “周伯昌是他外祖,走亲戚正好遇上了土匪吧!”奚呈继感叹了声,转向奚兆烨,“是你带回家,还是送我哪儿?” 奚兆烨满目复杂地看了赵天宝一眼,“我带他回家。”不管如何,能见到他,对奶奶来说都是一种安慰。 第52章 醒来 赵天宝睁开眼,望着木栅格大开窗外,风停雨歇,晨曦微明的天空,有片刻的怔忡。 他不是死了吗? 死在了青云寨下山掠夺的一群响马的刀下,横尸在雨夜的田野边。 还有娘和小弟,他救不了他们。 在走马灯的映照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畜生对母亲施爆,再将小弟和母亲杀害。 泪水从眼里溢出,顺着鬓角渗入枕头。 …… 姜言只觉刚刚躺下,就被吵醒了。 “心儿,你快看看,小家伙身上又发热了。”李乐仪满脸焦急,一脸不安。 “妈,你别急,我这就去看看。”昨晚的僧袍沾了血水,被姜言丢在后院的澡间,就没带回房。 揉了揉抽痛的额头,姜言眯着双惺忪眼从床上爬起,扶着床框下地趿鞋。 打开衣柜,随手捞了件大氅披在寝衣外,抬脚跟在李乐仪的身后,往她和奚承宜的卧室而去。 昨夜到家后,虽立即给小家伙用了药,可浸了雨水的对穿伤势,还是让他起了热,高烧不断。 反反复复,姜言都不知这是第几次了,熟练地号了号脉,“妈,你先给他喂点开水,再用酒精擦擦脚心手心,我去给他熬药。” 交待一声,姜言便去了二进院的小药房。 也多亏前日去镇上,除了自己要喝的药和熬冻伤膏的药材,还多备了些常用的药材来。其中就有止血药和感冒药,正好给家里的两个伤患用。 从小药房抓药出来,姜言回到前院的厨房,将配好的药材用清水过了遍,放进了药罐里添上水熬上。 一边用蒲扇扇着炉火,姜言一边寻思着周家庄的情况。 一夜过去了,奚家庄前去支援的人员,不知有没有人回来。 盼只盼前去的村人无事便好,若是有所伤亡,组织此次救援活动的爷爷怕会落了族人的埋怨。 轻叹一声,姜言又揉了揉额头。昨个一路从周家庄外回来,探路耗尽了最后的精神力,又加上一夜没休息好。 这会儿,她只觉头似钢扎。 不要说再动用精神力了,就是用脑思考些小事,都疼得抽抽,浑噩一片。 摇了摇头,不想了,先做手头上的事吧!后院还有个大的,还没去看现下情况如何了呢。 不大会儿,药熬好。 姜言拿了块抹布垫在药罐的把柄上,将药倒入白瓷碗里,端了过去。 李乐仪抱着,姜言吹凉了药,捏着下颌给他灌了下去。 不灌不行,小家伙身上难受,发热又引起了扁桃体肿大,尝到药味,不愿喝不说,还挣扎着伸着舌头往外吐。 药灌下半小时,姜言又把了把脉,见有退烧的痕迹。 跟李乐仪招呼了声,方回房脱下大麾,重新打开衣柜,找了身家里卫素行、李乐仪婆媳,给做的短袄、棉裤…… 换好衣服,端盆打水洗漱后,姜言转身往二进院的客房走去。 推开门,坚持看护不离开的老太太,这会儿靠着床柱睡着了。 “别动!”呵斥一声,姜言紧走几步,将床上的赵天宝按了回去。“自己身上的伤如何,就没有点数吗?还想不想活了?” 赵天宝沉默以对,脸上一片哀凄死寂。 “怎么,想不开,真不想活了啊!”姜言扣着他的手腕,顺执坐在床边,“我还以为,身为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一名,受创醒来后,无论如何,首要想到的是报仇雪恨呢。难道是我对世间的男子理解有问题?还是你血性不够?” 赵天宝捏着拳,恶狼似地盯着姜言,咬牙低吼道“就我这样,能杀几个?” 姜言把了把脉,摸了摸他的右腿,脚筋昨个回来,虽免强给他接上了,可膝盖骨不好,也不过是做了道无用功。 “也是!右腿废了,想要亲自上场砍杀仇人,于你来说难了些。”对上他暗淡无光的一张俊脸,姜言哼了声,“真是死脑筋。谁说报仇,就得亲自动手了,”扫了眼他手上握笔留下的茧子,一点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还是读书人呢,动动脑子,三十六计,总有几个用得着的吧!” “腿废了?”赵天宝喃喃道。 “嗨!”和着自己说了半天,白说了。 若不是猜测他有可能是三叔留下的遗腹子,谁理他。 “奶奶!奶奶……醒醒,别在这睡,容易着凉。”赵天宝既然退烧醒来了,性命无忧。姜言就开始心疼起坐着睡着的老太太了。 “呃!心儿啊!奶奶这是睡着了,天宝……天宝如何了?” “奶奶别慌,他无碍。”姜言说着还是侧了侧身子,让老太太看看醒来的赵天宝。 老太太撑着床挪了挪身子,从床尾坐到床头,“天宝——孩子!你醒了,”老人的手暖温干燥的抚在了赵天宝的额头,拭了拭温度,方松了口气,“没再烧。可有哪里不舒服,渴不渴?饿不饿……我给你倒水。咱先喝点水,等会儿我去给你熬碗菜粥喝……” “你是——?”赵天宝不自在地抽了抽被握着的手,没抽动。 “奚家庄奚六房——你奚奶奶,叫奶奶!”看着躺在床上被奶奶嘘寒问暖的赵天宝,姜言越发不顺眼起来了。 赵天宝的身子一僵,抿了抿唇,“奶奶”是如何也叫不出口。 不过从姜言透出的信息,倒知道了姜言是谁,奚家六房自小送上慈念庵的小孙女。 姜言还要给赵天宝熬固本培元的药,也不愿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还在这里陪着熬着,好说歹说地将其劝回了房。 姜言刚扶老太太睡下,便听到客房里一声尖叫响起。 “心儿,可是你那师姐?怎么了?” “昨晚遇到了死人,”何止是遇到了,还上脚踩了上手摸了,“想来是做了噩梦。奶奶睡吧!我去看看。”安抚一声,姜言起身出了房。 慧聪昨个回来,洗过澡后直叫冷,李乐仪怕她跟着倒下。就将厨房旁一间带炕的客房,收拾了出来给她住了。 怕将睡下的李乐仪和小家伙吵醒,姜言走得极快。 “砰砰”敲了敲门,姜言叫道“师姐!” 木门年久失修,“吱吱扭扭”一通响,才被慧聪从里面打开。 慧聪穿着李乐仪的寝衣,赤着脚站在门里,眼里还闪烁着惊恐的碎芒。 姜言推了推她,侧身走了进去,拿了炕上李乐仪昨晚就给她准备好的衣服,丢给她,“穿上!” 慧聪抹了把脑门上的细汗,舔了舔唇,暗哑道“师妹,我们什么时候回庵,我……我在这里怕。” 姜言无语地挑了挑眉,“你既没杀人,又没害人,昨晚还救了两个,怕甚?” 听到姜言说救了两个,慧聪抬着下巴朝房上的横梁翻了翻白眼。天知道,昨夜进了奚家,看见师妹解开僧袍,硬生生变出个光溜溜的幼儿,那种见鬼的心情…… 手头上的事还都没做,姜言没时间给她做心理辅导,只吩咐道“穿好衣服,来隔壁厨房给我帮忙。” 第53章 送饭 厨房里 姜言换了个药罐,把赵天宝的药熬上。 转身打开米缸,舀了十碗大米,淘洗干净倒入锅内,添上大半锅的水,两渗馒头上笼馏了两层。 慧聪过来,姜言将看火的活交给了她。 自己将厨房的菜扒拉了一遍,白菜一筐,土豆十几个,大葱半捆,蒲公英荠菜半篮,咸鸭蛋一坛,鸡蛋一小篓,腊肉三块,腊鱼两条、腊肠一捆…… 腊鱼、腊肠各上锅蒸了大半,咸鸭蛋煮了四十来个,大葱炒鸡蛋,酸辣土豆丝,蒲公英鸡蛋汤,腊肉白菜粉条……怕人多不够吃,姜言准备的菜都是大份额的。就是饭,也是馏好的馒头拾出来,大米捞出来上篦蒸的干饭。 慧聪在灶下闻着饭菜香,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怕自己把持不住,在师妹面前丢了人。一边吸溜着嘴,一边默念着经文。 今日活多,怕她饿着没精神,姜言炒了个荠菜蛋白,拨了些土豆丝陪着她先吃了早饭。 从连灶的后罐里舀了半桶热水,姜言收拾了大半的吃食装在箩筐陶罐里,又带了碗筷。用一根门栓串了,和慧聪一人抬了一头,往庄墙的栅门处走去。 守夜的,姜言昨个粗略地看了下,有五十余人。 手里的这些吃食不是为了管饱,只是给他们添个菜,在伙食上贴补一二。 一路上遇到送饭的络绎不绝。 “心儿,怎么带了这么多?你娘呢?”奚诚适的媳妇赵大花挎着竹篮,拎着陶罐,从后面赶上来问道。 夜里带赵天宝、小家伙过来,庄墙上的守位们看得清楚,瞒不住,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昨个我和聪师姐不放心庵中的师太师姐们,摸黑下山赶往周家庄,在周家庄外捡了两个伤者,娘和奶奶照顾了一夜,刚刚睡下。” 一旁恍惚走着的财婶子闻言,猛一转身挤了过来,满眼急且道“伤者?周家庄哪家的,是男还是女?老人还是孩子?”她娘家就是周家庄的,夜里男人小叔随着六爷走后,她待在屋里煎熬了一夜,这会儿扯着姜言的袖子犹是捡了个救命稻草。 这不奇怪,周家庄离奚家庄直线行走,不过是六里地的距离。 姻亲故旧,村里半数都能跟周家庄沾上关系。 抿了抿唇,姜言无耐道“是赵家庄,赵继祖的长子和幼子。”她也是昨天才从李乐仪的嘴里得知,当年小叔牺牲,小婶周青青改嫁赵继祖,八个多月生子赵天宝。 为了赵天宝的归属权,他们家和赵继祖周青青闹了一场。如此想来,村里大多数人应还记得当年旧事。 “赵继祖?那……那其不是我侄子天宝和天佑?”赵大花的眼里满是惊骇,一把推开财婶子,揪着姜言的衣领,“我弟赵继祖和周青青昨个带着孩子去周家庄了?” 姜言扯了扯唇,谁能告诉她,赵大花咋还是赵继祖的姐姐呢,这亲戚攀亲戚的…… “救他们时,赵天佑身上盖着个女尸,想来应是他们的母亲周青青。至于赵继祖,”姜言摇了摇头,安慰道“附近没见什么男尸,想来还活着。” 赵大花吸了吸鼻子,将手里的篮子往姜言怀里一塞,“帮我将吃食给你绍奕哥送去,我去看看……呜……我那可怜的两个侄子呜……” 篮子里不知都装了什么,猛地一沉,姜言一个胳膊抱都抱不动,慌忙顶起膝盖从下面托了下,再看赵大花拎着陶罐,哭着跑远了。 慧聪比姜言大上两岁,又长得身强体壮,见此探身伸手将竹篮从姜言手里接了过去,拎在手里,“走吧!” 庄墙下,奚兆烨已经吃上了。 “哥!”姜言叫道。 “小妹?”奚兆烨闻声从人群中挤出,嘴里叼着块麦饼跑来,“夜里回来这么晚,怎么不多睡会儿?当心长不高。”看到两人手中抬的吃食,心疼地揉了揉姜言戴着僧帽的头,“抬这么多吃食,多累啊!咋不知道叫我呢。” “哥哥在雨里守了一夜,比我更累。”姜言笑着从热水桶里拧了条毛巾递给他,让他擦下冻僵的手脸。 弯腰在一众吃食里拎出个专门给他的竹篮,指着剩下的道“做的多,哥哥叫人分一下,只当给各位加个菜、添点饭、增加些油水。” 奚兆烨挨个掀开看了看,招手叫来几人,将饭菜分了下去。 姜言带来的饭菜做的实惠,放的油水足,一众人吃得赞不绝口。 “还是心儿妹妹更加有心。我虽也带了些吃食,可也没有心儿妹妹顾得这么周全,也就给烨哥哥均出个饼子。”奚曦从人群里走来,站在姜言面前,看着众人对姜言赞道。 长姐的派头摆得十足。 姜言朝她礼貌地一颌首,并不接话,只从手里的篮子里,将留给奚兆烨的菜端出一碗,递给奚兆烨道“给呈继伯送去。”在姜言这里,意思在明显不过了,你给我们一张饼,我们还你一碗菜,吃食上我们互不亏欠。 别的我们日后再算。 她可还记得对方家里,还欠着自家二哥一条命呢。 奚曦的脸僵了僵,一个使力纤长的指甲断在手心里,有血从指缝间渗出。 奚兆烨看了奚曦一眼,刚才他不要,她可是拿着饼硬塞过来的。怎么说出来的话,倒像他多嘴馋,贪她一块饼似的。 如此想着,也就伸手接了妹妹手里的碗,转身给奚呈继送了过去。 其实那边分饭菜的,已经给奚呈继分过一遍了。 这边姜言在人群里找到了奚绍奕,让慧聪将赵大花交托的竹篮送了过去。 墙根下寻了块被雨水冲刷得干净的青石板,姜言将吃食给奚兆烨一一摆好。 顺手从陶罐里给他盛了碗蒲公英鸡蛋汤,递给他,让他先喝汤暖暖身子。 “哥哥,天亮后周家庄可有传回过什么消息?” 一口气将汤喝完,奚兆烨的额头鼻尖浸了些汗渍,接过姜言递来的素帕擦了擦,“没有。不过零晨三点战火就熄了,想来正在打扫清点吧!小妹别急!已派了人过去,最迟不会超过八点,就该有回音了。” 姜言皱了皱眉,别的倒还好,就是奚士纶昨天亲自带队,他六十多岁的人了,昨夜风吹雨打天黑路滑,她真怕他有个好歹。 奚兆烨拿了碗干饭,扒了些腊肠、腊肉白菜粉条在上面,“不用担心爷爷。前天你走后,兆玮就开始带人动手制作小型弓弩了,至昨个夜里共做了二十二把。” “爷爷跟着不过是为了看看弓弩的威力,再起个稳定人心的作用。” “有你爸和兆玮护着,无碍!” “哥哥,你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连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在奚兆烨的劝慰下,姜言心放了大半,不免出声调侃道。 扒着碗里的饭菜,奚兆烨看向姜言的目光颇为无耐。 “人回来了——!人回来了——!快看!快看!人都回来了!”庄墙上举着望远镜的人,一叠声的嚷叫,引起墙下一片轰动。 一时间上墙的、进瞭望台的、开栅门的、朝外跑的嘈杂一片。 第54章 归来 清明刚过,春雨纷纷,天黑至晚,寒气浸透衣衫,冰冷入骨。 农家无事,为省灯里的那一点煤油,早早吃过晚饭,不到晚五点就爬上炕钻入被窝。 睡梦正香,慈念庵慧利夜半冒雨携书而来,叩响奚家庄外的栅门,打破了一庄的祥和平静。 以奚士纶、奚士申、老七为首的一众族老,连夜聚首,顷刻定论,「救」。 唇亡齿寒!就像姜言信中所述,今日「救」下周家庄,重创山匪,又何尝不是在为他们奚家庄的日后铺一条后路,留一份生机。 村中民兵、学生、青壮劳力,迅速集合,领取武器。 一百多人被分成了两队。一队戒备留守,一队随奚士纶赶往周家庄救援。 85人!奚士纶带走的人数。 归来的人,有骑骡子的、有骑驴的、有躺在单架上被人抬着的,还有搀扶走来的…… 送饭的人群奔跑着,拥挤着朝栅门外而去。 “砰砰……”奚呈继站起,敲响手中的饭盆,“干什么?干什么?我们的英雄回来了,不知道排队迎接啊!排队!” 奔跑的人群来了个急刹车,挤挤挨挨地排在了栅门的内外两则。 奚呈继放下手中的盆棍,一个转身”噔噔……”踩着台阶登上了庄墙,从守卫的手中,一把接过望远镜。 奚家庄的庄墙垒的高5米宽15米,人站在上面往庄外的大道、田野的空旷处瞭望,能直看到周家庄村头那颗,昨夜被烧得七零八落的梧桐树。 人群从周家庄出来,被发现时已走了一半的路程。 奚呈继这会儿手拿望远镜,不过是在心里默点着归来的人数。 “呈继哥,可回来齐了?”庄墙下有人忐忑问道。 “归63人!担架上躺着的伤员18!”奚呈继唯恐自己数错了,连点了三遍才道。 “连同族长昨夜一共去了86人,咋只剩63人了呢?”老太太的声音在抖,挎在小臂的竹篮‘咣叽’‘咣叽’地传来碗碟互撞的声音。 “那23人呢?大队长,你看见我家男人了吗?”妇人跑到奚呈继所在的庄墙下面,仰头急问道。 “我爹呢?叔!你看到我爹了吗?”国人自来喜欢跟风,奚家庄的村民也不例外。 一个个从排好的队伍里跑了出来,聚在奚呈继所在庄墙的下面,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我哥……大队长看到我哥了吗?” “还有我叔?队长看到我叔了吗?我叔长的又黑又壮,极好认的。” “叔叔!叔叔!你看到我爷了吗?” “呈继大哥!我家小子呢?看到我家小子吗?他今年17岁,还有两年才能参加高考。不让他去!死倔啊!非说什么人家奚兆玮都能去,为什么他就不能……你说,他能跟人家兆玮比吗?兆玮多虎实……我家小子从学校回来,你们见了吧!瘦的跟个竹杆似的……别说杀土匪了,能护着自己就不错了。倔!死倔!拦都拦不住……我这当娘的一夜没敢合眼,怕呀!……” “你听她说的,”慧聪以肘顶了顶姜言的胳膊,“你说,她家娃在周家庄真要有个好歹,她会不会把你们家都恨上了。” “所以呢?”姜言微阖的凤眼抬了抬,颇有些漫不经心。 “怎么了?”慧聪将脸凑近,仔细打量她的脸色,“没睡好?”眼睑下一片青色。 “头痛。”姜言将头抵在慧聪的肩头,有气无力道“师姐也养养神吧!等会儿伤员进庄,还需师姐出把力呢。” 慧聪……我在师妹眼里如此善良可亲吗? …… “铃铃……!”一声声一句句,奚呈继被吵得脑壳疼,伸手取下庄墙上用来示警的铃铛摇响。 墙下栅门内外,一时静寂。 “别吵了!村里有几家不是跟周家庄沾亲带故的,没准是留在周家庄帮忙了呢。” “哪能看到都有谁不在队伍里吗?”丁凤揩了揩眼角,朝奚呈继问道。他们家和周家庄无亲无故……丈夫和长子……若在队伍里还罢了,若是……光是想想,她的心就揪成了团。 “看不清……看不清!人就到了,急嘛!”奚呈继连连摆手,那骑在牲口上的、走着的还能看清,担架上的身上有的盖着被子,有的盖着棉袄,脸庞多少遮挡了些,哪里就辩得清楚了。 …… 随着人群越走越近,庄墙上的守卫一个个地都跑了下来,和送饭的成员分站栅门内外两侧。纷纷红着眼框,摸着眼泪,热切的看着走近、走来、走过的家人族亲。 奚呈继站在墙上,拿着点名册,一个个地点着归来的人的名字。 随着奚呈继口里吐出一个个人名,有喜极而泣的、有兴奋尖叫的、有焦急咒骂的、有崩溃大哭的…… …… 人群渐渐将归来的诸人围在了中间。 “哥!哥——!你怎么样,伤到哪了?” …… “我娃呢?我娃——呢?” …… “爹……呜爹……!” …… “停!哭什么哭?叫什么叫?”奚诚适将手中的单架,递给旁边的青年,扫向众人的目光,憔悴中含着隐忍的不耐“都闭嘴!还要不要人说话了?” “那我问你,我家孩他爹呢?人呢?呜……人呢?”身着家织布黑棉袱棉裤的妇人,一屁股坐在泥地里,崩溃地哭嚎道“他怎么了……呜……好好的大活人跟着你们出去,一夜过去,人就没了……呜……你叫我们娘几个怎么活啊……” 有一个诘问的,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奚诚适被人围在里面,又说了什么? 跟着慧聪退到人群外的姜言全然没听见。 村中家里有井的没两家,农家砍柴、挑水不易,医疗条件不行,又无医疗知识普及,顾而勤于洗头、洗澡的没几人。 离得近了各人的体味、发油味,交汇散发,连最爱看热闹的慧聪都有些受不了。 “砰砰……”不知谁将手中的饭盆塞给了奚诚适,“静一静!静一静!大家听我说,86人,我们昨夜去了周家庄86人,除了受伤的18人,没亡一人。” “大家听明白了吗?没亡一人!至于说那没回来的23人在哪,想必大家心里都有点数。” 第55章 一块钱 奚六房跟着回来的,只有躺在担架上的奚兆玮。奚士纶和奚承宜父子,跟着另外的21个人留在周家庄帮着善后。 那21人是因为姻亲故旧。奚士纶、奚承宜则是出于道义,因为周家庄的庄主周伯昌死了,四个儿子死了一个,伤了两个,剩下的一个还是个痴傻。 老婆儿媳孙女,死的死、疯的疯。救下的两个,还一不注意就想把自己的脖子,往有环扣的地方套。 奚兆玮躺在床上不胜唏嘘的道“他家孙子有个叫周满仓的,跟三哥还是小学的同学呢。初中毕业后,就在镇上混,哪次见到他不是带着一帮小弟,作威作福的。” “没想到这么不济,那响马一刀砍来,竟然吓尿了,连躲都不会躲……唉!” “后来呢?”慧聪边给姜言递酒精,边问道,显然当小故事来听了。 人生就是如此,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叫——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才叫——事故! “后来,”奚兆玮情绪有点低落,半阖的眼睑下藏着愧疚,“死了。被响马一刀砍在颈上,”血流如注,倒在地上只来得及抽了两抽,就没了呼吸。 如果他的身手再快点,动作再利索些,是不是就能救下他了。 姜言处理他身上伤口的手一顿,抬眼瞟了他一眼。 第一次见血!第一杀人!第一次救不了想救的人……当谁不是从那时候过来的,矫情什么? “还有呢?”慧聪继续问道。 “听到他死了,你一个出家人,不该给他念遍《地藏菩萨》吗?” 慧聪噎了噎,转头对姜言道“我看师妹上药、包扎的手法比我还要老练,这里就不需要我了吧!” “18人,武道堂的师姐妹,虽然在周家庄帮着正骨、粗略的包扎了,可倒底都没上药、缝合。一时半会儿,我一个人也忙不完,还请师姐出手吧!”刚回来的伤者,为了医治方便,这会儿全躺在村部的办公室和后面的小庙里。 慧聪…… “嗯?”见慧聪久久不动,姜言转头看她。 在姜言的目光里,慧聪扭捏了下,方厚颜道“嗨嗨……,请大夫哪有不出诊金的——是——是吧!” “你……你一个出家人,有没有点慈悲心啊!”奚兆玮瞪圆了一双乌眸,显然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市侩的尼姑。 “切!出家人怎么?出家人就不要吃饭啊!没有纸钞、金银在手,我想吃口萝卜糕,哼!都只能望糕兴叹。”被奚兆玮眼中的鄙夷刺到了,慧聪的眼里隐有泪花闪过,却倔强地将下巴台得更高了几分,回视给奚兆玮的眼光带着份斜睨。 “一块钱。”姜言直接道。 慧聪偏头,肩膀擦过眼角,双掌一合,“成交!”爽快地转身拿了药箱,忙活开来。 姜言看了几眼,见她缝合包扎的能力不弱。方转头朝奚兆玮问道“武道堂的诸位师太师姐如何?可有伤亡?” “没有死亡,那些山匪砍人时都避开了她们的要害,他们认识吗?”奚兆玮的眼里带着迷茫的疑惑。 姜言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青云寨和慈念庵有没有关系。只是分析道“刚霍霍了镇上,又洗劫了周家庄,想来应是,暂时不想和慈念庵为敌吧!” “他们怕慈念庵?可是慈念庵的人数不足青云寨的一半。若说武力,慈念庵虽有武道堂,可能用的不足四十人,又多是未成年小尼。他们是男子又有枪弹在手,个个心恨手辣,视人命如儿戏。真要对上,慈念庵不过是给他们送人头。” 姜言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奚兆玮的双目,“那小哥有没有想过,慈念庵出事,奚家庄不能独善其身。有奚家庄作为后盾,慈念庵再组织起山下镇上周边的信徒,凝聚成股、团结一致、联手反击,青云寨将会如何?” 奚兆玮……妹妹是不是太理想化了。 “镇上申家出事,慈念庵不是已经死了个小尼了吗?为什么你们慈念庵还不联系信徒展开行动?”小尼的死,让慈念庵连借口都不用找了,完全可以和青云寨直接对上。 “时候还没到?”姜言摇了摇头,一个小尼的死,在了悟等人的眼里,轻飘飘如羽毛,不存在丁点份量。 “青云寨都猖狂成这样了?”下一个目标就极有可能是奚家庄了,慈念庵既然是他们奚家庄的一部分,那还等什么? “昨日周家庄出事,武道堂出庵前往支援,受到庵主等人的阻拦,你可知这代表着什么?” “这……还有这事?庵主不是咱堂姑奶吗?她……她怎么这样?”奚兆玮惊骇后,就是愤怒,“私心这么重,当初她是怎么当上庵主的?” 姜言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了悟能当庵主,还不是他们曾祖母,前庵主的手笔。 奚兆玮也自知失言,抬手去挠头,却忘了他胳膊受伤的事实。疼得“嗤”了一声,方问道“那昨夜武道堂咋还去了周家庄?” “我带人将庵主和一众阻拦者绑了。” “啊——!”奚兆玮大惊,于这个时代来说,妹妹的行为就是欺师灭祖。“你……你不准备回去了,还俗吗?” “还不是时候?” 奚兆玮唇边的肉抖了抖,“现在不还俗,那你回去咋办?等着回去受罚吗?”听说慈念庵对于欺师这类人,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小妹回去,小命……能保住吧! 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昨夜了悟说错了一句话,”张口要了不该她要的东西,“被我拿捏住了把柄,未来一段时间,我会安然无事。” 妹妹如此聪明自信,他这哥哥当得是不是太没成就感了。 “妹妹是想等山里的土地匪解决吗?”奚兆玮思索了下,“若慈念庵不能团结一致,招集信徒就是一句空谈。妹妹手里光有武道堂和奚家庄,也是不能成事的吧!” 第56章 手术 清洗、缝合、上药、包扎,这些姜言和慧聪都做得极好,可有一样她们却无能为力的,那就是人体取弹。 两人跟着了秋,自幼便在百草堂打杂,接触学习的都是中医,就算略有些外科知识,也仅限于伤口缝合。如何在人体内部取出子弹,从而又不造成大出血或器脏破裂,姜言是连见过都没见过这样的手术,慧聪是见过没学过。 “送镇医院!”奚呈继当机立断道。 “送什么送,光周家庄的伤者,就将镇医院的手术室填满了。”奚诚适‘砰’一声,放下手中的饭碗,“回来时,我让周向西帮着,看能不能请一个外科医生过来。” “要来,这会儿应该到了,我出去迎迎。”说着,奚诚适站起来,就朝外走。 “嗳——!你也说了,周家庄送了伤者将镇医院的手术室都填满,哪还会有多余的医生往我们这边跑。”望着奚诚适远去的背影,奚呈继狠狠地一跺脚,吩咐身边的人“别管他。你们赶紧去套车,把人送去镇医院。” …… “队长!队长,不用套车了,医生来了!医生来了!” …… 方仲元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见到了,琥珀蜜蜡的主人、同事奚兆赫的妹妹——慈念庵的尼姑慧心。 寻着目光看过去,姜言只看到一个身着白大褂的侧影,正弯腰检查着小哥身上包扎好的伤口 知道他是村里从镇上请来的外科医生,姜言脚步一抬踱了过去。 白色的纱布已解开,骨节分明指甲透着淡粉的手指,在伤口的周围,红肿的地方轻轻按压,“你缝合的伤口?” 四目向对,他的双眸深邃幽暗,里面闪砾着姜言看不懂的光,“嗯!” “学了几年?”他问。 “从五岁识字起,便读百草,算来有8年了。”姜言答。 “哦!学的是中医?”方仲元又低头看了看伤口的缝后,无论怎么看都堪称完美。 “慈念庵百草堂的了秋师傅是清宫御医的后人,”姜言扭头轻点,一旁给伤员处理伤口的慧聪,“百草堂的弟子都跟着学了一二。”御医院的太医也会跟着与时俱进啊,只不过比不得那些系统地学习过西医的专业外科医生罢。 方仲元顺着她的目光,抬腿走向大了姜言两三岁的慧聪,低头观查她缝合的手法,看了两眼,便拧眉出声指点。 姜言听了两耳,便知这镇上来的方医生,医术有多高超,性格有多龟毛。 “方医生,手术室布置好了,您看看可还满意?”奚诚适走来道。 “看清楚了吗?就这样做。”放下手中的缝合针对慧聪交待一声,方仲元才抬头看向奚诚适颌首,转身朝布置好的手术室手去。 无需动手术的伤员,只剩慧聪手里的这一个了,姜言这会儿无事,抬腿跟了上去。 方仲元侧首看了眼姜言,面前的小尼姑长得美,他不奇怪,奚兆赫在军中就以‘美男子’而闻名。 而他自身家势不低,前两年又留学国外,美女当真是没少见。 可让他惊诧的是小尼姑身上的气质,淡雅如空谷幽兰,沉静如夜半冷月,慈念庵还有这等培养人的手段? 想到刚才跳脱的慧聪,不觉又摇了摇头,放弃了心中的那点猜想。 “西医学了多少?” 摇了摇头,姜言诚实道,“初中有一门课程是《动物学》,借签于此,我对人体骨骼器管略有了解,”更了解的是如何对人一击闭命。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双纤纤素手,原主从未沾过血腥。可她不是原主,她是姜言,犹如田间杂草、山间松柏,倔强地活在世间,“初中还有一门课程叫《化学》,让我知道了,西药多是从微生物中提取或是化学试剂合成。” 一边环视房间的布置,方仲元一边对姜言挑眉问道“想给我打下手?”面前的小尼明显不是多话的人,这会儿…… “嗯!”姜言坦言。 “聪明的小尼姑!”赞叹一声,方仲元转身朝门后的盆架走去,这间临时病房本是村干部的办公室,盆里的水一片浑浊,就是搭在盆架上的毛巾都是乌漆麻黑的。 姜言极有眼色地急走几步,端起盆架上的瓷盆,一边朝外走,一边道“我去给您打水。” 方仲元的脚步一下子顿在了当地,低低的笑从他嘴里溢出。 “方医生,您看可有要改?”奚诚适在他身后问道。 方仲元转过身,回道“床、桌、门、窗,用我带来的消毒水擦拭一遍,地也用消毒水拖一遍……这里、还有这里各放盆碳……” …… 临时布置的手术室内,方仲元一边给自己消毒,一边对姜言道,“麻药只有三支,中弹者十人,问一下主事者看怎么分配。” 姜言愣了下,直接道“由重到轻,我先让人将心脏中弹的抬进来。” 戴手套的手一顿,方仲元看了眼还在晃动的木门,嘀咕了句“在村里的地位不底啊!” …… “来!看下,”方仲元切开弹孔,手术刀点着子弹周围的空隙,讲解道“子弹进入人体后由于冲击波和自身动能的剪切作用,往往会形成一个大于弹头体积本身的空腔,称为瞬时空腔。当肌肉恢复弹性之后留下的空腔称为永久空腔,永久空腔越,对人造成的伤害也就越大。” “所以,中弹后要立即取出。” “但人若是在野外,则正好相反,冒然取出弹头,可能会伤及血管。野外如果大出血,没法马上止血和输血,那就只能等死……” …… 一天手术下来,方仲元发现,眼前的小尼姑当直聪慧,可称得上过耳留心、过目不忘。若不是时间紧急,场合不对,又本着对生命负责的态度,他真想找个伤员,让她当场上手试上一试。 …… 忙起来,注意不到时间的流逝。从手术里出来,两人才发现夜已深。 等在外面的奚诚适、奚呈继、奚兆烨立即迎了上来,“方医生,辛苦了!家里备了饭,还请赏脸。” “方医生,我刚叫家里的闺女将晚饭热上,就等你了。我家也宽敞,今晚就顺便住在我家吧!” 面对着奚诚适、奚呈继的热情相邀,方仲元……面无表情地扫向姜言。 姜言会意,“两位伯伯,昨夜我带回的赵天宝,膝盖骨粉碎,还需方医生前去看下。”手术室里看着方仲元将一把手术刀玩得飞溜,她就有这想法了。 第57章 闯入 用过饭,姜言先请方仲元去了李乐仪的房里,查看小家伙的伤势。 没见过外科手术之前,姜言对自己能用内功救治小家伙,还有些沾沾自喜。 经过方仲元一天的谆谆教导,姜言才知自己有些地方,错的有多离谱。 小家伙的伤是一刀对穿,她先用内力封了他的出血点,回来后又进行缝合。 可被穿透的肺,却不是光缝合就行的。根据今日从方仲元那了解的知识,胸膜腔穿透之后,空气迅速通过外伤穿刺点进入胸膜腔,大气压会把肺压缩成拳头大小,无法完成呼吸。 她该庆幸,小家伙只伤了一片肺叶,另一片还能让他呼吸。 …… 奚六房收拾出来的手术室里,数十根蜡烛跟着亮了一夜。 小家伙被缝合的伤口重新打开,做了引流管。 引流管还是姜言根据方仲元的述说,利用输液管、输液瓶自制的。 到天亮,方仲元、姜言一人灌了一杯浓茶,才让奚兆烨慧聪将赵天宝抬了进来。高肿的膝盖被方仲元一刀下去清出脓血,碎裂的膝盖骨用姜言磨制的钢钉固定住,再小心缝合。 “啧啧!奚家庄的汉子一个比一个硬气,没有麻药,我还担心他们受不了,没想到一个比一个能忍……” 姜言…… 方医生,你以为在你面前偷着点穴止痛是那么好做的? 还有,我能说我刚练出来的一点内功都被耗尽了吗? …… 一觉醒来,望着透过窗帘洒进来的阳光,姜言颇有些不知今昔是何昔。 怔忡了片刻,姜言才捂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手软脚软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衣柜拿衣。 一套崭新的灰色薄棉僧袍,叠放得整整齐齐地搁置在衣柜层板上。 伸手取出,迎面还能嗅到,新浆的味道。 解开钮子穿上,正正合身,应是家里老太太或李乐仪赶制的。 端盆开门,才发现对门的东屋里,老爷子和奚爸爸都在。 “爷爷、爸爸,你们什么时候回为的?”上前两步,姜言问道。 “心儿!”奚承宜看到女儿,立即放下手中的茶盏,站了起来。 “心儿醒了?我和你爸昨晚回来的。”奚士纶磕了磕手里的汉烟袋,“睡了一天一夜,饿了吧!” “我去给你热饭。”奚承宜几步走来,揉了揉女儿的头,接过她手里盆,“走,洗漱去。” 姜言实在饿得无力,对着爷爷摇了摇手,跟在奚承宜后面去了厨房。 奚承宜先给姜言的牙刷上沾上牙粉,口杯添满水递给她,又把盆里热冷兑上洗脸水放在盆架上,才转身去给她热饭。 姜言这边洗漱好,脸上擦好香脂,奚承宜那边的饭也端了过来。 堂屋的方桌上,摆了一碟油煎豆腐,一盘清蒸鲤鱼,一碗玉米糊糊,两个白面馒头,两个水煮蛋。 一个馒头下肚,姜言才有了又活着的感觉。 “爸爸没受伤吧?” 将剥好的水煮蛋放在女儿的粥碗里,顿了顿奚承宜才道“后背上受了点皮外伤,无碍。” “可上过药了。”姜言放下手中的碗筷,抬手便扣在了奚承宜的腕间。 “武道堂去周家庄支援时带了伤药,当晚就给爸爸用了。爸爸没事,别担心。快吃,等会儿就晾了。”奚承宜安慰道。 号了号脉,只稍有些贫血,姜言放了心,复又端起了饭碗。“妈妈、奶奶呢?赵天宝、赵天佑被接走了吗?” 轻叹一口气,奚承宜也不瞒她,“没被接走,两兄弟在二进院,由你奶看着呢。你妈去学校了。” 姜言诧异地扬了扬眉,不是说赵继祖防他们奚六房防得紧吗?咋舍得让两个儿子都留在这了。 奚承宜看得可乐,又揉了揉她的头,“周家庄被响马洗劫,你周爷爷一家……尤其惨烈,赵继祖——”奚承宜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怪异表情,“你周婶子那夜又横死在土匪手里,赵继祖头上一时无人压制,昨日又结了门新亲……” 姜言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用罢饭,给家里赵家兄弟和小哥看过伤后,便被慧聪扯着胳膊,咬耳一通,才明白。 赵继祖在丈人一家遭劫遇难、媳妇横死、两子重伤的情况下,把县里翠红楼的姑娘接回家,昨日办了喜事。 “周青青的尸体被拦在赵家门口一夜,又被抬回了周家庄,昨个跟她爹娘葬在了一起。”慧聪摸了摸下巴,怜悯地看着姜言,“唉!你也是个倒霉的,救了赵家兄弟,诊金要不到吧!怕还得养着他们一段。” 姜言……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得又急又快,慧聪比姜言反映还快,一溜烟朝大门跑去,“来了!来了——!” 姜言抬腿跟在了后面,刚走到影壁,一群人手执着木棍、腰刀、匕首、鞭子潮水般涌了过来。 “嗳!嗳——!你们干嘛的?还没让你们进院呢?”慧聪跳着脚扯住一人的后衣襟,“回来!快回来!不能进去。” “娘的,边去!”那男子一脚踢过去,慧聪疼得松了手,踉跄着摔在青砖地面上。 “放肆!”一声厉呵响起,姜言侧身一旋,躲过对面黑塔大汉捉来的蒲扇大手。欺身到了一看就是领头的白胖男子身侧,袖箭抵在了他颈侧的大动脉上,“给我退出去,再进一步,我宰了他。” “哈哈……,小娘皮拿个玩具,就想降服我们这一众爷们吗?那得看兄弟们答应不答应。”黑塔大汉朗笑道。 “二哥,答应,咋不答应她呢,”一个瘦猴般的男子跳出来,双手往两肩一举,凑着脸朝姜言嗨嗨一笑“妹妹,让哥哥亲上一口,哥哥在你身上永远举着双手服软……” “哈哈……赖猴,你那双手举不上一刻,妹妹在你身下怕就不愿了。” “为啥?” “妹妹缺了滋味啊!” 忽然接连三声“嘘!嘘!嘘!”轻啸,黑塔大汉、赖猴、接话的猥琐男,“砰”的一声单膝跪在了青砖上,膝盖上的竹箭还在颤微微的抖动着。 片刻的寂静后,黑塔大汉盯着姜言,目露狠厉,咬牙对一众兄弟命令道“抓住她,我要她一条腿。” “大……大哥……别……别,我还在她手里呢?”白胖男立即吓软了身子。 “哼!”姜言举起手腕,对准黑塔大汉的头颅,冷然道“那就看,是我的箭快,还是你的人快。” 第58章 诘问 “王麻子!爷请你来,可不是让你看戏的!”黑塔大汉回头对隐在人群里的麻脸汉子叫道,“想要钱,就动手!” 人群中隐藏着几道气息,比着自己现在的这副小身板,太过强悍,姜言一时不敢分神。 故而,专注瞄准黑塔大汉的姜言没有看到,王麻子对着四周隐晦的抬手打了个手势。 人群中迅速蹿出几个汉子,齐齐朝姜言扑来。 姜言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便被几个持枪大汉包围了起来,“咔嚓!咔嚓!咔嚓……”头颅、四肢、心肝肺分别被人瞄准,耳边一道齐呵,“放下武器!” 姜言露出袖弩对准赵继祖,他们真心没当回事。 奚家庄闻名于方圆百里,作为常年混迹街镇上的混混,对奚六房的人事,哪有不清楚的。 奚家出家的小孙女,自幼体弱多病的长在慈念庵的百草堂,跟着了秋也不过学了点,识草认药的本事。血都不一定见过,又哪来胆子伤人! 小小的一截竹筒,就算是什么机关武器,在她手里还不是个玩具般的玩意。 可看着黑熊膝盖上还在颤动的竹箭,泊泊涌出来的鲜血,王麻子带领的几人,不得不承认。终日打雁的他们,这回却被雁啄了眼睛——瞎啊!。 王麻子捋了捋下颌处的一缕胡须,看着姜言的一双虎目不觉眯了眯,「当真小瞧了这小尼,这股狠厉劲倒颇有几分当年奚六爷的影子。」 “咯吱——砰——吱——”半开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撞在门洞的墙上又反弹了几下。 得信急招了一队民兵赶来的奚诚适,见得姜言的情况,当下目眦欲裂,“住手!哪里来的贼人?竟敢来我奚家庄撒野!”手中的枪立即对准了王麻子的头颅,“咔嚓!咔嚓!咔嚓……”随他而来的族人,立即举起了手中的枪,呈u型将一众前来闹事的诸人围笼了起来。 黑塔大汉见此,脸色一僵。姜言手中的白胖男子,更是一哆嗦委顿在地,嘴里不停地念叼着“完了!完了!我说什么吧!先礼后兵!先礼后兵,就是不听我的,我刚娶了新妇,软玉温香的还没享受几回呢……” 姜言扯了扯嘴角,眼里闪过一抹玩味的笑意,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诚适伯带来的民兵上。 她持袖弩的手按在白胖男子的肩头,身子一弯,左脚支地一个旋转,右腿一个横扫带着右脚尖,在瞄准她的持枪男子们膝盖上轻点,“噗通!噗通!噗通……”几人膝盖一麻,反应不及,当下跪倒在地。 姜言的身子并没有就此停止,腿往下压,脚尖点地,回身又是一个横扫,踢在地上的几把枪上,“啪嗒……”枪朝影壁往后院的入口处飞落。 持枪戒备走来的奚诚适眼睛一缩,怔忡不过两秒,就冲了过去,连着几个猛踢,几把枪便朝影壁后的院子飞去。 奚士纶、奚承宜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也是闲不住。 姜言去二进院看望赵家兄弟和奚兆玮,父子二人也跟着起身,只不过他们是拿着锄头、菜苗进了三进院。 三进院自从周青青改嫁后,便极少住人。院内两旁不常走的青砖,早两年就被掀了起来,成片的空地被开垦,成了家里的菜院子。 父子两人,一个栽苗,一个浇水,闲谈间,隐隐约约好像听到敲门声和两声争执。 一开始并没在意。也是,他们哪里会想到刚持枪持弩支援过周家庄,转脸便有一群乌合之众来家找喳。 偏就这么些人,还一路穿村入户避过村里数层关卡,持枪持刀拿棍地打进了他奚六房。 越听声音越不对劲,咋像是从自家前院传来的呢,“心儿?”拎着锄头赶来的奚承宜,隔着影壁只看到女儿陷在人群中的一侧倩影,不免有些慌神。 “奚承宜!救命啊!”姜言手中的白胖男子看到奚承宜,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赵继祖!你……你……”奚承宜跑动间,点着他带来的人群,“你这是干什么?”哪有带着家伙来接孩子的。 方才心急,奚诚适的注意力大多落在姜言身上,对这群前来闹事的人,不过是打眼一扫。 这会儿听堂弟叫“赵继祖!”捡起影壁后地上的枪支走了过来,先一步打量起众人来。 “赵家庄赵继祖!七里堡黑熊!镇上王麻子!若再加上个青云寨寨主铁子,就齐活了。”奚诚适把手中的枪丢给奚承宜一把,姜言一把,余下的丢给随他而来的长子奚绍奕,让他退进内院分枪报信。自己拿着枪半蹲在姜言手里的赵继祖身前,拍了拍他肥胖的脸颊,“刚救了你两个儿子,就来恩将仇报呀!” “那才不是我儿子呢!”吓尿的赵继祖,一个‘儿子’刺激了他,立即硬着脖子对奚诚适怒目而视,“你们比我清楚,老子当了活王八,给你们奚家养了十二年龟儿子。” 被枪抵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黑熊,脸颊边的肌肉抖了抖,一脚踢了过来,“你也是高中毕业生呢,知道什么是活王八?结婚后媳妇给你带了绿帽子——那才是活王八。发生在你身上的恰恰相反,你偷了人家奚承姬的媳妇,给人家奚承姬带了绿帽子,”对上奚诚适、奚承宜、姜言不善的目光,黑熊摸了摸鼻子,喃喃道“还自愿跟给人家养了十二年的儿子。” “可我现在不愿意了!那小子吃了我12年米粮,花了我12年的大钱,你们赔给我!”赵继祖扭着脖子对奚承宜叫嚷道。 姜言瞧他这样,不知在家幻想了多少遍,朝奚家要钱的情景。充血的双目都泛着金光。 “赵继祖你是来要钱的!”奚士纶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持枪,不知在后面听了多少。 “六爷!” “族长!” “六叔!” …… 一众民兵略有忏悔地喊道,奚士纶板着脸点了点头,抬起的一只手,往下压了压。 声音消失,院内一片寂静,微有呼吸可闻。奚士纶的目光紧盯着地上的赵继祖,等着他回答。 隔着几人赵继祖抬头看了眼奚士纶,眸光还没有对上,他便瑟缩了下。只觉奚士纶投视在他身上的目光似含着利刃,将他层层片割绞剐,咬了咬牙紧绷着一身肉皮,半晌才答了个“是!” “嗯。”目视着赵继祖额头上浸出的汗珠,颤抖的身躯,奚士纶才满意地转移了目标,“王麻子、黑熊,二位呢?”一步步走近站住,奚士纶手杖轻点着地面,语气还算平和地问道。 第59章 意外 王麻子从姜言出手,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是信息有误吗?为何,他的资料库里,没有半句奚家这小尼习武的只言片语。 谁在做鬼隐瞒,了秋?还是了悟? 思虑间,瞄在头上的枪往前一抵,砸在了他脑门上,虎目一瞪,持枪的奚家民兵目光闪砾了下,继而一怒“瞪什么瞪,没听我们族长问你话吗?” 轻扫了面前的小子一眼,王麻子隐忍地收回视线,转向奚士纶,只听黑熊正对奚士纶道“嘿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奚六爷也别见怪,我们兄弟刀里来血里去,做的就是这种生意。” “哦?”奚士纶低垂的眼睑转向赵继祖,语气里充刺着抹兴味“贤侄应该还记得我当年的许诺吧!”12年前,周青青改嫁后不足月生子赵天宝,奚家怀疑孩子有可能是三子承姬的,让人捎信寻问,暗中许诺。 “记得!一百大洋、二十亩地换回奚承姬的儿子。呵!一个带把的男孙在你奚六房竟只值这么点……”不要说一百大洋、二十亩地,就是一千大洋在当时他也不敢换呀! 他赵家几代单传,少年读书时他对周青青一见倾心,二见迷恋成痴,二十多岁了还没成家。 突然之间老头子身患重病,躺在床上不愿阖眼,硬撑着一口气跟他要大孙子。 周青青肚子的孩子虽让他膈应,可一来能让他圆了老头子的抱孙梦;二来想到奚承姬光荣牺牲,身后无子祭拜。唯留的一个遗腹子还认他为父,午夜梦回,给他添了多少笑料。 …… “当年的一百大洋、二十亩地,隔在今天显然不够。不管怎么说贤侄也算养大了我奚家的骨肉,只要你张口,在合理的泛围内,能满足的我奚家无不答应。”奚士纶说着话锋一转,“可贤侄不该,如此打上门来。自古万事好商量,和气方能生财,万没有贤侄如此办事的!不但请人上门,身上还带了家伙。怎么?还想抄我六房的家不成!” “六爷!”一声高亮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坐在地上的赵继祖摸了把头上的汗,才从奚士纶那无形的压迫中缓过神来。 “大花,你怎么来了,回去!”奚诚适紧走几步,一把扣住妻子的胳膊,扯着他就往外拉。 “放开!你干什么?那是我弟!我亲弟,”赵大花挣脱不了丈夫的钳制,直接蹲下来了个千斤坠。 “什么亲弟,早断亲了。”奚诚适显然是怒了,另一手直接拎起了赵大花的后衣领就往外拖。 衣领被提起,前面的领口直接卡在了下颌处的脖子上,勒得赵大花直翻白眼。 赵大花的突然闯入,奚士纶要说没有一点恼怒那是不可能的。可就算如此,也不能让奚诚适夫妻在人前失和,甚至闹出人命来。手杖抬起往脚下的青砖一顿,厉呵道“诚适!住手!” 奚诚适父亲早亡,人生多有奚士纶教导,对他自是敬爱有佳,闻言立即松了手。 “咳!咳……”赵大花捂着喉咙一阵狂咳,奚诚适自知失手,歉然地弯腰轻拍她的后背。 “奚诚适你不是人,你竟然想要我的命,咳……老娘跟你拼了……”赵大花稍一缓过劲,一头顶在奚诚适的腹部。 冲击过大,奚诚适直接仰躺着摔在了地上,后脑撞在一把横放的砍刀上,哼都没哼,就闭过气了。 赵大花犹自不觉,蹿跳起来跨坐在奚诚适腰腹上,对着他的脸一阵狂挠,“明知我弟过来,你不叫人通知我也就算了,还联合着外人欺负他……奚诚适,你个没良心的,我娘家几代单传,我赵大花就这么一个嫡嫡亲的弟弟……我嫁给你,你不说和我一起护着他……为了点钱粮……还让他和我断了亲……”言语间满腹怨恨,显然是积压已久。 “爹——!”奚绍奕带着奚兆烨从后院一路跑来,本对着互动的父母还有些懵逼,哪想到变故突生,他爹被他娘…… 跌跌撞撞地爬到父亲身边,只见有血正缓缓地从他脑后渗出。而他娘还在狂扇他爹的脸,他爹的头每晃动一下,就有更多的血流出。 “滚开!”奚绍奕目眦欲裂,伸手死命去推赵大花。 “好啊!这就是我养的好儿子,遭瘟的玩艺,看我不打死你。”赵大花被儿子当众嫌弃骂‘滚’,更是按在胸前猛推,一张脸涨的通红,只觉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透着怪异。 “奚学望!还不给我将这妇人丢出去!”奚士纶怒极。 离奚诚适一家三口最近的奚学望,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抬步上前伸手扣住赵大花扇向奚绍奕的手,提溜着她后背的棉衣。 当真一个命令一个行动,迈出大门连看都没看,就将人随手往外一丢。 门外看热闹的族人,有几个被砸得摔倒在地,对着奚学望破口大骂,正好被赶来的李音听了个正着,跟着吵了起来。 这些奚学望全然不知,他已将大门关了起来。 奚士纶那一声命令,不但将奚学望从惊愕中唤醒,也让姜言回过了神。 爷爷、父亲站在自已身侧,而自己手里还押着个赵继祖,姜言不敢大意,握着手中的枪,一托下去将人砸晕,便往奚诚适的身边跑去。 地上的黑熊隔空和王麻子互视一眼,握起的拳头直冲姜言的膝盖砸去。 姜言无意纠缠,侧身躲过。 其他人也均有不同程度的反抗,有的已拿起手中的刀,砍向身旁的民兵。 奚承宜“砰!”的一声,率先扣响手中的枪,那名举刀者当场毙命。 那民兵吓出一身冷汗,手中的枪刚要朝里面的人扣响。 “所有的民兵听令,将这些玩艺给我绑起来,反抗者当场击毙!”奚士纶阴测测的声音响在大门内外。 姜言赶到奚诚适身边,一把按住房奚绍奕伸向他头颅的手,“别动!”将奚绍奕一肘拐开,姜言一边号脉,一边对慧聪叫道“师姐,去药房拿医箱给我。” “嗳!”慧聪从民兵身后转出,避过一众钳制的贼人,跋腿就往二进院的药房跑去。 第60章 不醒 奚家庄村头祠堂后面的一间暗室 “咔哒!”一声锁响,门被从外面打开。 黑暗的屋子里,一下子被阳光灌满,空气里仿佛都有了温度。 王麻子眯眼看去,长方形的门口,万丈光茫走里一身长袍的奚呈继走了进来,门口还隐约看到两位持枪的守卫。 动了动僵麻的身子,王麻子在墙角的青砖地上,蜷缩着翻了个身半坐起来。 进来几天了,三天、四天、还是五天? 窗格被粗黑的家织布蒙了几层,一室黑暗、无人理会、吃喝不定、日夜颠倒,渐渐的他就感觉不到了时间的流逝。 “呲——!”长时间没有饮水,嘴一张也不过是发出了个短音。却也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暗讽。 成名久了,面上装得怪谨慎,心里也早已自大的飘飘然了起来。 若不然,他怎么敢?怎么敢!在明知奚家庄在周家庄的血洗中,重创了近百个青云寨的兄弟,还敢冒然寻个借口,亲自来探。 奚呈继一步步走近,弯腰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王麻子面前。 王麻子的视线没朝上看,只盯着他藏蓝色的长袍下摆,和被下摆掩住一半的青缎鞋尖。 奚呈继自若地在王麻子面前蹲下,扫过他干裂起皮的双唇,从托盘上端起个竹筒,凑到他嘴前道“喝点水吧!” 那日后梳的大背头,此刻正油腻腻地绺结成缕的搭在眼前,王麻子半垂的双目透过遮眼的绺发,极淡地瞟了眼奚呈继就阖上了眼,一副不耐直视的模样。 哼笑一声,奚呈继举着竹筒的手慢慢斜倾,冰凉的水缓缓地从里面流出,全浇在王麻子胸前的衣衫上,一点点浸透入肤。 在奚呈继的注视下,王麻子还是不自觉地动了动喉结,“哈哈……,继还以为王兄当真不渴不饿呢,继的错!”嘴里说着‘错’,丢下竹筒,奚呈继的左手却准确地拿起了托盘里的杂面饼,一口接一口的吞咽肚。 闭了双目,两耳的听力就越发的清晰起来,王麻子听着奚呈继咀嚼吞咽的声音,肚子跟着‘咕咕’叫了起来,“奚呈继,别欺人太甚!” 端不住了,真是贱皮子,不虐虐就不会动。 奚呈继看了看手中的饼子,冷嗤一笑,“王兄想吃了?” “呸!你到底想怎样?” 静默中,四目相对,眼神在较量、在撕杀…… 良久,收回目光,把手中的饼子往托盘上一丢,奚呈继慢条斯理地掏出块手帕,揩了揩喷在面上的吐沫腥子,“我想怎样?不是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吗?”捏着手中的帕子,奚呈继咬牙恨道,若非他们太过猖狂的带了重武器,奚诚适那个混球咋会伤到那女人的手里。 “那是意外!”听出奚呈继口中的狠劲,王麻子猛地瞪圆一双虎目,直视道。 “呵!”奚呈继气笑了,不说奚诚适,就单说他们带着刀枪闯进六房。 上门就动手,口出污言调戏他侄女,还敢强辩,“不是叫着要我侄女一条腿吗?” 王麻子默了默,与黑熊虽然是合作关系,可队伍里却是以他为尊,约束手下不利,自是他的错。 默认黑熊对小尼姑的调戏,开始也只是好玩……试探,哪想到遇上的会是个硬喳子,不得不使出手段碰撞而上…… “你说,等奚六爷来了,我主动交待是你请我们带赵继祖来的,会怎么样?”王麻子动了动捆着的四肢,朝后靠了靠,谈判道“按你最初的设想,只要认回赵天宝,就算知道你在村里的关卡上做了手脚,六房也不会怪你吧!” “可……偏偏出了奚诚适的事……” “你想威胁我!”奚呈继含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暗芒,单手扶着膝盖慢慢起身,奚呈继半弯着腰凑近王麻子的耳边低语道“怕你还不够格——也没那命!” …… 奚六房二进院里的一间病房里 “该讲的细节,都记下了吧!”方仲元轻托了下鼻梁上的镜框,朝一旁的姜言问道。 “嗯!记下了。方医生,你见多识广,承诚伯现下的情况,真的就没办法了吗?”看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奚诚适,姜言再次问道。 方仲元定定的看了姜言片刻,为小尼姑的坚持不免有些动容,“省城医院里有一台‘x光机’,‘x光机’是利用x射线的穿透能力……更加高灵敏度、高稳定地检测出来……” “用x光机拍片确定病情,在请出业界脑科专家宋明做开颅手术,也许……会有一份希望吧!” ‘x光机’‘x射线’咋那么像自己的精神力的折射呢!只是自己却没本事将透视的影像印在纸上,给人察看。 “别想了!”看到怔忡的姜言,方仲元劝解道“省城……还处在围困交战中,哪是那么好进的。” “再说,宋明现下在哪,我们也不知道。”兵荒马乱的上哪找人。 “若是……做不了开颅手术,承诚伯就真的醒不来了吗?” “伤到后脑,如今能活着就不错了。至于什么时候能醒来,我只能说一年、两年、三年,也许五年、十年……更可能一睡就是一辈子。”拍了拍姜言的肩,轻叹道“告诉家属们做好准备吧!” 姜言…… 瞟了眼坐在床头如老僧入定了般的奚绍奕,对方仲元默了默。 “方医生,请!我送你。”方仲元那日做完赵天宝、赵天佑的手术,略用了点饭,就直接回了镇上。 四天前,奚诚适被妻子推倒,后脑砸在砍刀的刀背上。姜言虽给他止了血处理了伤口,却唤不醒陷入沉睡的他。 不得已,又让人请了方仲元过来。 当晚就做了清创手术,人却至今不醒…… “六婶!六婶!我求求您了,求求您帮我劝劝六叔,让我见见继祖吧……那是我亲弟啊!我爹我娘走时,千交待万叮嘱让我好好的照顾他……我悔啊!我咋就听了奚诚适的话了呢……就为点钱粮,跟他断了亲……多少个日日夜夜,我在睡梦里被爹娘骂不孝啊……” 行走的脚步一顿,方仲元看着姜言瞬间微沉的俏脸,指了指前院,好奇道“不会又是赵大花吧!”这几天在奚家,可没少听这女人的只言片语。 可不就是她! 丈夫被她害得生死不知,婆婆也被气病在床,她还能一心想着娘家弟弟,当真是朵奇葩! 抬脚再走,姜言的步子不觉变得又急又快。 前院只留了爷奶,她怕对方冲撞了老人。 “赵大花!你来了几趟了,可曾问过诚适一句?”老太太被赵大花扒着腿动弹不得,看着地上的双层食盒,冷然道“诚适被你推倒在砍刀上,后脑流了那么多血,至今昏迷不醒。” “赵大花!你有闲情给你弟做饭煲汤,可曾想还记得与结发生死不明的丈夫!” “我……我不是故意。”赵大花瑟缩了下,继而摇头慌乱道“是他!是奚诚适要杀我!我气不过就推了他一下,不怨我的。” “他咋能和我弟弟比!” 第61章 闹事 知道方医生要走,奚士纶提前一晚,就让儿子奚承宜在自家的荷塘里下了渔篓,想着抓上几条,给方医生做了吃或是带走。 家里一堆病患,老爷子也插不上手。 侄子诚适昏迷不醒,让他颇有些心神不宁,对关押在祠堂的王麻子、赵继祖等人,也暂无心理会。 如此用罢早饭,在家里转着看了遍伤患,又略在前院的书房坐了会儿,跟老婆子打了个招呼,拎着水桶就去了荷塘。 荷塘的鱼还是过年时捞过一回,几个月没动了,一下鱼诱,收获当真喜人。 不单有买苗养起的草鱼、鲤鱼、白鲢,还有野生的鲫鱼、鲶鱼、小白鱼和青虾。 拎着满满的一桶鱼虾从前面的荷塘回来,奚士纶远远地就见一妇人挎着个竹篮站在自家门口,走进了才认出是虎牙他娘。 周家庄的伤患太多,镇医院病房立即紧张了起来,虎牙的骨伤已稳。前几天为诚适,他派人去镇上请方医生,他们母子俩也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小周,怎么站在这里,可是寻我有事?” 周芸豁然一惊,转头看正是六叔,脸忽的一下涨得通红。 从镇上回来几天了,按理早就该提了礼物来谢了,若没有六房及族人们的帮助,虎牙还不知怎么样呢。 只是刚一回家,不说儿子要立即安置,就是房间院子也要打扫。 等藤出手来,又听族中各房事儿不断,一时倒是不好冒昧上门。 好不容易见村里各方都消停了,挎着竹篮装着点心近邻亲朋的来谢。谁知,会遇到这么尴尬的事。 六房大门趟开着,影壁一侧,赵大花正抱着六婶的大腿争执着呢,突然眼角余光一扫,周芸更是僵在原地,不知赵大花说了什么,只见六婶仰起巴掌扇在了赵大花的脸上,她整个上半身都跟着歪了歪。 奚士纶正奇怪地看着周芸那脸上不断变换的讪然、惊愕、僵硬表情,便突闻自家院内传来一道尖锐叫声。 激得奚士纶头皮一麻额上青筋直抽,水桶一丢疾步朝大门迈去。 “啊——!六婶……你……我……”赵大花一屁股坐在地上,犹不置信的抚着脸抬头看向卫素云,颤抖地伸出手指点着她,哆嗦道“你……叫你一声六婶,你就真当自己是个长辈爬到我头上了不成。早几年,奚诚适逼着我跟娘家断亲时,咋就没见你作为长辈伸头呢。我说什么了,不就是一句他不如我弟吗?你算哪门子牌位上的人,竟敢什么打我!” “我们孝顺能干的诚适不如赵继祖那个窝囊废?”老太太咬牙。 「窝囊废!」赵大花血红的双目怒视着老太太,恨恨道“你闷心自问,他哪里有我弟主贵。我赵家几代单传,积极财富无数,我弟继祖生来就捧着金汤勺,落地就是锦衣华服,山珍海味。他奚诚适有什么?少年丧父,能吃个杂粮窝窝、喝碗菜汤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迟疑着跟在奚士纶身后走进来的周芸,脸色更是僵了一僵,若没记错的话,大花嫂子的嫁妆只有一个五成新樟木箱和一个旧盆架吧!穿的嫁衣好像都是乐仪嫂子的…… “呸!”老太太都要逗乐了,赵大花这几天真是在一次次刷新着她的三观。“你说的是你爹吧!你爹出生那会儿,你祖父还没抽上富贵膏,家还没败。又只有你爹一个孩子,穿金戴银倒也说得过去。” 想到赵家那老头子,老太太不免为他一叹,“你爹也是可怜,少年家败,好不容易借着你娘的那点陪嫁,在兵荒马乱里往返外地跑货,在镇上置了宅子买了铺子,赎回了些田……去后不过几年,又被你弟败了个尽光……” 赵大花一张脸青青红红,变幻不停。 “所以说赵继祖小时候真心没有我们家诚适过得好,那时你爹还没发家呢。”老太太继续扎心。 “你这个长到六岁被给出去的女娃,家里过得如何,我就不信你真不清楚。给赵继祖脸上贴什么金啊!我家诚适身上的一个锁片能买你们姐弟俩,”想到有回跑货,赵老头被人坑红了眼,二十个大洋就要卖了家中的一双儿女充当资金,老太太怜悯地瞟了眼地上的赵大花——这就是个棒槌。 养父母离逝了不是还有丈夫儿子吗,哪就过不好活不下去了,非得吃回头草,一头扎进一份虚伪的亲情里。 “你……含血喷人!”长久的奢望、幻想、坚持,被一朝打破,赵大花呕得吐血,疯狂道“我跟你拼了!” 伸肘抵了抵姜言,不顾她的回应,方仲元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评价道“她这里有病!” 话还没落,方仲元就见身旁的小尼,身形一晃几个大跨步,先一步扶住老太太一个转侧将人护在身后,抬脚对准地上蹿起的妇人胸前一踢,虽没踢飞,却也让她摔歪在地。 方仲元保证,自己都听到轻微的“咔嚓”声了。 “嗷——!”赵大花惨叫出来,疼得脸得扭曲变形了。。 望着姜言一脸淡然地收回脚,方仲元机灵灵打了个寒颤,感同身受地缩了缩肩,凶残啊! 眼见那蠢妇爬起来还朝孙女老妻身上扑,奚士纶气得胡子直抖,怒呵道“赵大花——!还不住手!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这可是当着他的面,就敢欺上门来撕打他的家人。 赵大花一噎,更是怒火中烧,“闹?哼!你们若不是丈势欺人抓押我弟,我能一次一次厚着脸皮上门哀求,”从地上一轱辘爬起来,赵大花疼得抽了口冷气,手往后摆了摆,不知是想揉屁股呢还是想揉尾骨。 见众人都盯着她的动作,赵大花…… 将手落在了腰上,“呵!六叔是眼瞎了不成,明明一进门就看见我被六婶、小贱尼联手暴打,不制止不寻问原因,倒先诘问起侄媳来了。” “当才不是不承认我们这些长辈吗?还自称什么侄媳。”老太太见不得赵大花瞪鼻子上脸,对自己丈夫无礼,立即反唇相讥。 赵大花…… 第62章 发现 “娘——!” 众人转头,周芸惊得张了张嘴,半月前虎牙出事还是奚绍奕跑去给她报的信,不过是大半月没见,这孩子怎么就瘦得脱了像。 赵大花的嘴唇一阵哆嗦,手在身下抬了抬,最终攥握成豢,指甲扣进手心里,用深深浅浅的刺疼告诉自己,没错!她没错! 不管是早年贱卖出去女儿,还是现在生死不明的丈夫,她都没错! 她是赵家的闺女,继祖唯一的姐姐。不护着他,怎对得起赵家的列祖列宗和已逝的爹娘。 “你来看爹!”奚绍奕一步步走近,扫向一旁地上的食盒,弯腰伸手提起,“给爹做的饭!” “放下——!”给弟弟的东西,赵大花怎么会让儿子提走。上前一把握住食合的提把就往怀里带,扯了两下没扯开,“放开!”赵大花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拍打在奚绍奕握着食盒提把的手上,少年身姿纤弱双手白皙修长,片刻就被打得通红一片。 老太太看得不忍,闭了闭眼,终是上前拽住奚绍奕的胳膊劝道“奕娃,咱不要!咱不稀罕!来——放手。” 摇了摇头,奚绍奕固执地紧握着,问赵大花,“在你心里,丈夫、儿子算什么?” “放开——!你个不孝子,你说算什么?咋!还想不认我这个老娘不成。”听话辨音,儿子在自己身边长大,教的虽不多,可他此刻想什么,赵大花再明白不过了。 可那又怎样?百善孝为先。他只要敢不认她,她就有一百个办法治他。 “赵继祖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让你抛夫弃子?”奚绍奕僵直地站着,问出这句话,只觉得周身冰凉刺骨,有什么在一点一点从心里抽离。 奚士纶踉跄着上前一步,又顿在了当下。望着侄孙,双目酸涩难忍,闭了闭眼终是一叹,「罢了!当年若不是这蠢妇怀了身孕,这事早就办了。」 “呜……我的奕娃,赵大花我打死你,让你撮人心……”老太太咆咽着一手抱住奚绍奕,一手朝赵大花拍去。 这么多人站着,赵大花不敢朝老太太下手,只将疼痛委屈细数朝儿子发泄,以掌变拳直接朝奚绍奕捶去。 周芸见奕娃就那么问了一句,六婶和六叔就如此反映,缓缓地退到角落里缩了缩,以期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她真后悔,干嘛要今天还礼!为嘛要在门口偷听!甚至蠢得又跟在六叔身后进了门。 她可没忘记,早年赵继祖赌博输红了眼,欠下了巨额赌债。 不但将镇上的宅子铺子,村里的田地卖得一干二净,就是妻儿也被他押给了赌坊…… 说是不够,又求到了赵大花这里……赵大花不但将自己的私房和三房多年的积蓄全给了赵继祖……她还丧心病狂地将五岁的闺女卖了,只为了给赵继祖凑钱赌博,捞回赵家产业…… 奚家、周家知道后齐齐发力,周青青、赵天宝母子是赎回来了。可被赵大花卖出去的闺女,卖的是不知从哪里来的流动人员,找了几年至今还不见人影。 方仲元慢慢地挪到姜言身旁,碰了碰她,“啥情况?” 姜言瞟了他一眼,颇有些嫌弃他智商地翻了下白眼,“替父休母呗!” 方仲元…… 看着奚绍奕,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这娃——牛啊! 比他当年强多了,当年若他也有这份勇气替母休父,母亲是不是就不会郁郁而终了。 “六爷爷!”一个青年男子从外面急跑而来。 奚士纶“耀光!” “六爷爷祠堂那边出事了,我爹和呈继伯让我叫你过去一下。”青年男子奚耀光喘着气站定,说道。 “祠堂……出事了?”赵大花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朝奚耀光确认道。 奚士纶看向赵大花眉眼一拧,“走吧!跟我一起去祠堂,正好把事都一起解决了。” 赵大花呆滞片刻,“嗷——!”的一嗓,食盒也不要了,拔脚就朝外跑,渐行渐远间,还能听到她一边跑一边哭叫着“继祖……呜……别吓姐……呜……” 姜言抽了抽嘴角,“死了吗?”本是一句不耐、一句厌烦的感叹。 结果 奚耀光“死了!” 姜言…… “赵继祖死了?”奚绍奕紧绷的脊背一塌。 奚耀光瞟了眼奚绍奕,慌忙摇头连连摆手,“不……不……,不是赵继祖,是单独关押的王麻子死了。” “咋死的?”姜言挑眉,那男子沉府极深,身强力状四十岁不到。是意外吗?还是他杀? 奚耀光闻言看着姜言愣了下,“不知,突然人就没了。” “心儿,这是奚耀光,你学望叔、音姨家的长子,你跟着慧宁叫哥哥。”老太太掏出手帕,扶去脸上的泪水,给孙女介绍道。 “光大哥!”姜言叫道。 奚耀光挠了挠鬓边的青皮,憨憨地点了点头。他长姜言8岁,早已成家生女,见过姜言几回,遇上了点头即过,还从未说过话。 “走,我们也去看看?”方仲元跟着玩味道。 奚家庄还真是来对了,生活中都是戏啊! 一出接一出,还是乡村连续剧。 “心儿留下,”不管是死人还是休妇,奚士纶都不想让才十三岁的孙女沾染,“爷爷弄了鱼虾回来,放在了门外。去二进院把你四哥叫来,让他提到后院的水池边宰杀好。” “你就留在家里,跟着你奶奶做桌全鱼宴,等会儿好请客吃饭。” “哦。”姜言点头。 “如此还请方医生伸把手,帮忙查看下死亡原因。”奚士纶请求道,毕竟人家不是古代的忤作,现代的验尸官,没这个义务。 方仲元“好说。” 望着老爷子带着奚绍奕、奚耀光、方医生出门朝祠堂而去。 周芸赶忙从挎着的竹篮里取了包点心,递给老太太,“六婶,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改日再来看您。这包点心还请收下,多谢大家对我家虎牙的帮助。” 老太太朝姜言点了下头,姜言上前接过,“谢谢周婶子!” 周芸讪笑了下,“心儿都长这么大了,这次回来是……”是归家准备还俗,还是小住? 姜言“小住几日。” 第63章 怀疑 慧聪早两日拿了奚家庄给的诊费,李乐仪给准备的吃食点心,老太太给做的一套寝衣,回了慈念庵。 那日姜言下令,捆了庵主了悟及法堂的一众师太师姐。 鉴于了悟的一句“乌木令”,犯了大忌! 翌日解绑后,了悟自觉的给庵中上下下了封口令。 有关姜言的越规行为并没有传下山,那夜的事情也就如同周家庄一众伤逝的人般,添就亲坟,人事已过。 了悟或者法堂诸人也许会不甘吧!姜言如是想着,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下。 奚兆烨在一进的后院里宰洗鱼虾,姜言则拿了镰刀、竹篮来到三进的院子,割韭菜,拔香菜、菠菜、蒜苗。 院内的几分菜地,奚家父子照顾的极好,不过片刻姜言就装了满满一篮。 走时路过棵香椿树,望着上面嫩黄的新芽,姜言又转身进了旁边的杂物房,寻了架木梯子,顺着墙头爬了上去,捋了几把香椿芽,虽不够炒上两盘,却能当个配菜给饭桌上添点香椿的味道。 姜言提着一竹篮菜回到前院,一一摘净掏洗,切好备用。 “奶奶,鱼虾弄好了!还要做什么吗?”奚兆烨端了满满一盆的鱼虾,迈步进了厨房。 将米倒进大锅里,放下掏米盆,水湿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老太太探头翻看了遍各色鱼类,见还有满满一碗鱼籽,不免露出抹欣喜,“心儿,等会儿奶奶给你做道香煎鱼籽吃。” 姜言跟着走近看了看米黄色的鱼籽,问道“不上桌吗?” “这么点鱼籽还不够给你吃呢,上什么桌。这一盆的鱼再加上配菜,十几个人吃也够。” “饿了吧!奶奶先给你做点吃的。” 摸了摸肚子,确实有点饿了。 挂念着奚诚适的病情,早上姜言并没有吃好,这会儿颇有些饥肠辘辘。可是好像没有客人未到,主人先吃的道理“我等大家一起吃吧!” “等什么等!真等祠堂里的事处理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不用管他们,做好菜放在锅里温上,我们先吃。”家里老的老小小的,有伤的数下来快一把手了,哪还能空着肚子等人。 祖孙俩说话间,奚兆烨已抱了柴火过来,“奶奶,我烧锅。” 老太太看了看孙女眼睑下的青色,自是想让孙女松快下歇一歇,“行!两个锅都烧上。” 怕孙女饿着,老太太先将鱼籽拌了蛋液香椿碎,做了个香煎鱼籽,又把腌制的小白鱼裹了面粉用油炸了,端给姜言吃。 香煎鱼籽里放了去腥的姜汁胡椒,一口吃在嘴里鲜香咸辣,焦嫩爽口。油炸小鱼连鱼刺都能吃,一口咬下去满嘴的酥香。 姜言自己吃着,还不望夹了递给奚兆烨,喂给老太太。 看着奶奶做的酱汁鱼、葱油鱼、酸菜鱼、红焖鲤鱼、蛋白鱼条、醋板鱼,姜言眨了眨眼,“奶奶,小哥他们吃什么?”昏迷的诚适伯和小的赵天佑可以喝糊糊或藕粉,大的奚兆玮、赵天宝最好是能吃些营养清淡的。 “别急,全鱼宴怎么也得做上十几道,等会儿奶奶再做几道清爽可口,如鱼丸虾仁汤、如青蒸白鲢、如松鼠鱼、如蛋皮鲤鱼,再熬个鲫鱼汤,包些鱼肉、青虾饺子,等会儿你也多吃点。” 姜言挤在奚兆烨身边捧着鱼籽,和哥哥吃得双颊鼓鼓的,听着老太太背菜谱,还是连连点头,嘴馋不已。 老太太南北菜通熟,算起来加上丰富的调料,做的不比御厨差。姜言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多种类的菜了,光听就意动不已,将手 里的碗往奚兆烨里一塞,就站了起来。 奚兆烨“怎么不吃了!” 姜言俏脸一红,嘟囔道“我先给小哥赵家兄弟熬药,等会儿再吃奶奶做的大餐。”她胃口不大,真怕跟着哥哥一碗鱼籽吃下就饱了,那岂不是吃不得别的了。 “呵呵……”这几天家中事情不断,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板着一张脸。 诸事累得小妹前后忙个不停,一张小脸也失了笑靥。 这会儿见她如此,怎不心生欢喜。 …… 祠堂后面的暗室里 方仲元默不作声地先擦看了遍现场,才走到死者王麻子身边蹲下察看。 尸体僵硬隐有尸斑浮现,现下是11点25分,由此可见王麻子的死亡时间应在7点和8点之间。 窗格上掩挡的黑色家织布已被拿开,再加上房门大开,王麻子胸前……方仲元伸手摸了摸,又嗅了嗅,是水。 方仲元又俯身朝前凑了凑,伸手去掰王麻子的嘴,下颌一打开,一股食物的酸臭味从嘴里就散出,牙缝间还残留着面饼的渣滓。 “老爷子,从面色来看王麻子倒像是心疾引起的猝死,要解剖吗?”方仲元取了些需要化验的食物渣,和湿衣的一片,就连竹筒、托盘也封存了起来。 方仲元检查间,奚士纶已审问了守卫,弄清了今天进房的人员和诸多异常。这会儿再听方仲元说是心疾引起的猝死,心下已有猜测。 大哥奚士申的姨娘——林琅,外人只知她是父亲一次外出救下的孤女,与父亲情深意长。 却不知……她出自苗疆——善用药、精养虫。 当年她手里曾流露出过一种药,无色无味,人服用后过上半小时便会在沉睡中死去,只要超过两个小时,查出的死因只会有一个,那便是“突发心疾而亡!” 转眼小二十年已过,没想到那药还会再次出现。 “方医生以为他杀的可能有多大?”就算是解剖了,又如何? 方仲元摇了摇头,“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不存在他杀。只是有一个疑点,王麻子从未有过心疾。” 第64章 谈判 祠堂旁边的大队部里,村中的族老被请来了几位。 赵大花被民兵从祠堂门口押过来时,还在嚷叫着要见赵继祖。 “放肆!”奚士纶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顿,见赵大花瑟缩了下老实了,方看向奚士申、老旺、老七“饭点了还叫你们跑来一趟,除了突发心疾去逝的王麻子,还有赵大花……”的去留问题。 老旺、老七互视一眼,一个往椅子上一靠双目微阖如老僧入定,一个则是默默地抽着手里的汉烟袋,看奚士申怎么说。 若不是赵继祖闹事那日,村中守卫、关卡出了问题,这就是老六的家事。 轻嘘口气,两人不尽有些后悔,后悔那时同意了,「老六将人关进祠堂后面的暗室,并抽调民兵看守。」 若非如此,王麻子死了又如何,关他们屁事。 镇上那群混子就是找麻烦,也只会找老六一家。如今到好,老六那家伙将一串串道理压在脖子上,他们也只能和他同进同退了。 所以说文人最可恨,心眼多的像筛子。还不如老大那暴脾气来得痛快! “有什么好说的,王麻子跑来闹事,我们还没咋他呢,自己就突发心疾死了,怨谁?”奚士申向来看不上奚士纶的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说好听是诚实守信、万事依理,难听点还不是婆婆妈妈。 老七磕汉烟袋的手一顿,瞟了眼缩在门口的赵大花,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参照黑熊那日的话,「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们干的就是刀口上玩命的买卖,」老大这话也没说错,谈不上耍无赖。 只是如此以来,王麻子的死就担在了雇人来此的赵继祖身上了。 “绍奕!”老七对站在奚士纶身后静默不语的奚绍奕招了招手,“来!” “七爷爷!”奚绍奕迟疑了下,走近。 “可是决定了!”老七抓住奚绍奕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啪!”奚士申不耐的一巴掌拍在身旁的高几上,“老七!问的是什么话?”单手一指赵大花,怒道“她害得老三房还不够冯?” “按我的意思,当年一生完孩子,就将她休了,哪还有今天的祸事。” “诚适如何了?可还能醒来?”奚士申转头望向奚士纶问道,只不过那眼神带着淡淡的鄙视,眼里透露出来的意思也在明白不过了,「若不是当年你心慈手软,做事不利落,自家养大的孩子,咋会折在一个蠢妇手里,还影响了下一代。」 奚士纶额头的青筋跳了跳,真心不想和老大这个棒槌记较,眼皮一塌“不确定何时能醒?” “看看!看看!又朝我摆脸色!是我让赵继祖来闹事的?是我让那蠢妇推的诚适?还是我放的那把刀?” “都不是!所以有气也别往我身上撒,气不过就趁着那蠢妇还没休,打骂一顿呗!” “闭嘴!”奚士纶气得连脸都不想给他留了,绍奕就在眼前,你一个隔房的爷爷辈,称其母一口一个蠢妇。 老七拍了拍奚绍奕的手,只作安慰,没办法!自从叔爷奚道儒死后,老五就这样了。不知是无人管束了暴露了真性情,还是放飞了自我。 奚绍奕难堪着一张脸,掏出一张写好的休书,“五爷爷、六爷爷、旺叔爷、七爷爷,休书是我照着当年那份重写的,改了日期,按了父亲的手印。”他比妹妹大三岁,妹妹出事时他都上学了。 对母亲的所作所为,又怎会没想法。 “奚绍奕!你不是人!你个不孝子,我打死你!你老子还没说什么呢,你敢休母……”到这会儿赵大花似乎才反应过来。他们叫她过来,并不是要跟她谈她弟赵继祖如何,而是要休她! 他们怎么敢?就不怕奚诚适醒来跟他们拼命! 当年的往事再次从脑中晃过,捆绑、打骂、罚跪祠堂……奚诚适跪下替她求请、婆婆心疼她肚子里的孩子,百般回护肯求…… ……不甘、郁懑、嫉恨在心中冲撞,却也让她有持无恐。 “快拦住她!” “拦住她!” 屋里的他们除了奚绍奕,一水的老胳膊老腿,被她碰撞了还有个好。 老旺、老七齐声大叫。奚士纶也执拐站了起来,朝门口喊道“耀光——!” 守在门外的奚耀光听到屋内的惊叫,飞蹿进屋,疾跑上前扣住硬着头一脸戾气朝奚绍奕七爷猛冲的赵大花。 “放开我!你们这群老不死的,有本事当年咋不休了我啊!现在看奚诚适躺床上了,护不了我了是吧……” 赵大花一边骂,一边争扎着对奚耀光又抓又挠。 奚耀光见她如此没点长辈慈爱仪态,当即将她的双手剪在身后,押跪在地。 “奚绍奕——!你个王八犊子,不敬不孝的玩艺,还不来求老娘……” “猖狂!猖狂!蠢妇!猖狂的蠢妇!”奚士申伸着颤巍巍的手,狰狞道“绑起来!堵上嘴!” 奚耀光抬头看向奚士纶。 奚士纶“赵氏!你可还想救赵继祖!” 一身戾气、暴躁至极、颠狂发泄的赵大花,立刻停止了争扎,看向奚士纶。 四目相对,赵大花在奚士纶的眼里只看到了平和淡然,以及肯定。 而这些让她感到了无力,她所有的争扎、已身的筹码,人家全没放在了眼里。 没有了奚诚适,……她的目光扫向奚绍奕这个长子。 奚绍奕转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小儿子……她还有小儿……可是……小儿从小就和她不亲……她怨他来的太晚,让她先受了罪……她并没有带过他…… 原来没了奚诚适,她在奚家庄什么都不是…… “我弟过来闹事,罪不至死,你们也不可能长时间关着他。” “关押期间你们也不敢做的太过!必竟一个庄子私设监狱,传出去和土匪也没两样。” “倒也有两分聪明!可你别忘了。前有周家庄被响马洗劫,后脚赵继祖就带了人闯入了我奚家庄——!你可知他带的都是什么人,七里堡的流匪、街镇上的混混……说王麻子街镇上的混混也不恰当,他应该是青云寨放在外面暗哨……” “携带的家伙不但有刀棍,还有枪!再算下人数,已经称得上匪徒了!”县里明文规定,身带枪支,有行凶的意图,可当场反击,死活不论。 第65章 休书 「王麻子是青云寨放在外面的暗哨!」 几人一惊!望向奚士纶的目光晦涩一片。 老旺、老七垂眸间瞟了眼奚士申,均流露出抹同情。 “混蛋!”老旺、老七自认他们的目光隐晦,却忘了,奚士申那敏感的神经。笑骂一句,奚士申也陷入了沉默。 早前认为的不公、不甘、愤懑在逐年减退,至一个多月前得到那八十亩良田后,升起的更多是怅惘。 “你动用「乌木令」了!”放下些许心结,奚士申伸头凑近奚士纶耳语问道。 奚士纶端坐在椅子上,等赵大花思考回答,闻言扫了他一眼,含呼地“唔”了声。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摸索着从怀里掏出块金表,奚士纶看了眼时间,1205。 该吃饭了! 家里一窝的伤员,哪耐烦在这耗时间。 “休了我可以,作为补偿家里的地我要南坡那一块。”再加上三房的金银钱钞全在她手里,足够她将侄子天佑养大成人了。 “嗤——!你真敢张嘴。”奚士申被逗乐了。三房总共六十八亩地,南坡那块就占了五十二亩。地里收成低,没有南坡的地,三房几口人怕是连饭都吃不饱。 奚绍奕一张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又恨,即气亲娘的蛮横愚蠢又气她的自私狠毒。 “你是不是忘了,夫家要休妻,只要理由过得去,谁管你同意不同意啊!”当然了,除非你娘家家大业大又强势,还愿意给你撑腰。可这些赵大花是一条都不占啊!赵继祖还自身难保呢。 “可以!”奚士纶将表揣进怀里,不顾众人的诧异,继续道“不过,我要两份断亲书。” “老六!”奚士申气得跺脚,「迂腐!」想要断亲书,在赵继祖身上榨榨就有了,非得走什么阳谋,倾三房一半家财。 别忘了三房现下四口人,可是倒下了一对,看病吃药不花钱啊!还有绍奕的年龄也不小了,不说立马成家,也得相看吧…… “五十二亩良田,再加上三房历年来的积蓄,1根小黄鱼、两根金钗、三对金耳环、一对银丁香、75块银元、两对银镯子、三个长命锁、三根银簪、一串珍珠项链、一个红宝石戒指、253元钱。买断绍奕、峻丰两兄弟对你日后的奉养。” 赵大花…… 看着奚士纶的目光含着恐惧。 奚士申……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惊! 老旺……我想静静! 老七……我在哪 奚绍奕……? 奚耀光……!! 光看赵大花的表情,众人便知奚士纶说的丁点不差。三房握在赵大花手里的所有财产,奚士纶知道的怕是比奚诚适和他老娘都清楚。 众人看向奚士纶的目光,顿时就不好了。 奚士申更是暗自隔着袍子提了提里面的裤子,他下会连自已内裤的颜色都查吧!谁让自己偏爱大红。还有那……八十亩良田……及调换的孩子……他知道不知道……若知道了…… 村部的办公室盖的时间不长,总是透着股湿冷,可这么一会儿,奚士申长袍里的里衣都被打湿了。 休书!断亲书! 签字、按上手印也就成了。 奚绍奕抱着弟弟,拿着手中薄薄的三张纸,浑浑噩噩地跟在奚士纶身后走。 “绍奕!带着峻丰先回家,”奚士纶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瘦了!回去让你六奶奶先给他弄碗饭吃。我去村口接下周家人。” 要谈天宝的归属问题,沒有撇开娘舅的道理。 周伯昌夫妇死了,长子也死了,二子重伤在床,四子痴傻,来的是身有轻伤的三子周向西和长子媳妇杜鹃。 第66章 外家 杜鹃今年50岁,比李乐仪大了4岁,隔在往日两人站在一起看,反倒是李乐仪要年长两分。 接理两人的家庭、生活环境相差不大,又都有文化修养、善保养,4岁可算一个分水岭,不该有这种反差。 可李乐仪虽小些,操心的事却太多。 不说要顾着学校的学生,侍奉着家中的老人;还要担心着战场上的长子、远去求学的三子,念叨揪心着已牺牲的次子和不能养在身边照顾的女儿。 虽保养得宜,却早已华发渐生。 …… 上次相见还是因为奚兆赫牺牲,李乐仪和老太太病卧在床,杜鹃前来看望。 不过两月没见,李乐仪再看杜鹃,周家庄一事倒是让她,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 乌发浸染了银霜,脸庞上的肌肉松弛垂挂,皱纹横生、斑块聚集,眼神浑浊不见光彩。 穿了套厚粗布偏襟蓝布褂子,宽大的袖口露出里面蓝色的羊绒线衣。黑色的裤子、同色的方口布鞋,分别在膝盖、鞋面上缝着块白孝布。 听说,周家几房洗劫烧毁的干净,想来身上这肥大不合身的衣服,怕是从哪里寻来的吧! 李乐仪上前一步携了她的手,“老姐姐,一路前来,辛苦了!” 杜鹃的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却掩不去其中的苦涩,“六叔让人赶了牛车来接,一路上脚下沾地,谈不上辛苦。就是担心我那两个外甥,听说伤的不轻,可带我先去见见。” 不知是不是李乐仪的错觉,杜鹃提起天宝、天佑时的面部表情和语气,给她一种违和感。 未待李乐仪答应,老太太松开周向西的手,扫了眼杜鹃身上的孝,“不急!不知你们到来的时间,天宝、天佑身上伤重,不好一直等着。我先让他们用了饭,喝了药,这会儿刚睡下。”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用饭,用罢饭他们也该睡醒了,再见不迟。” 周向西点头称是。 杜鹃有心再说什么,张了张嘴正对上老太太含笑的眼,终是点了头。 人老成精,杜鹃心中那点怨恨,她心知肚明。 天宝醒来后,她就问了那日事情的经过。 必竟他们母子三人是倒在周家庄外,而不是在周家庄内跟周家诸人在一起。她心有疑惑也是应该的。 原来那夜出事时,为了护送周青青母子逃生,周伯昌派遣了家中一半的长工。 其实按她和老头子的分析,说是保护,倒更像拿周青青母子作诱。 周家若还有个明白人,她不介意天宝日后与之来往,反之…… 见杜鹃如此,老太太轻叹一声,「天宝的亲情到底是缘浅了些。」 因则大队部赵大花那一遭,奚士申、老旺、老七都拒了奚士纶的宴请。 对几人来说,躲着还来不及呢!哪还上赶着登门入室。 如此一来,菜就剩的多了,奚士纶便让孙子兆烨留够两桌席面的,其余的都分装在食盒里,一肩挑起给祠堂的守卫送了过去。 周家庄现下正是墙毁屋塌、白幡高挂、户户有伤员,可谓是事事纷杂,诸事没理。周向西、杜娟心中有事,就是山珍海味吃到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一顿饭吃得沉默,只是委屈了跟着同桌而食的方医生。 赵天宝的问题是奚家的私事,方仲元虽想看热闹不兼事大的替奚兆赫打听一二,却也无甚借口。 再说奚家庄连待了这么几日,也耽误了他不少事。不说镇上医院那边如何了,就是他手头上的任务也再等不得了。 方仲元要走,老太太自是收拾了东西要送。 可她也不放心天宝那边,周家叔嫂要看,她还能一直拦着不成。 陪同在侧的儿子媳妇不知前因,对杜娟怕是毫不设防。 拧眉间老太太看到姜言,伸手扯在怀里,耳语道“心儿,我看天宝那舅娘,眉宇间聚着怨恨,怕会……你帮奶奶去守着。” 姜言怔了下,放下捡拾了一半的竹筷,拿帕子擦了擦手,安慰道“放心吧!我这就去。” 赵天宝的病房里,一旁的红酸枝婴儿床上睡了他弟赵天佑。 窗前的躺椅上,盖被睡得正香的是奚兆玮。 奚兆玮爱玩,让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养伤,那真比让他坐牢还难受。 所以这几天,除了晚上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外,一整天他都和天宝、天佑在一起。 几人推门进来时,天宝刚醒,整个人睡眼惺忪,还迷糊着。 “天宝!我的乖乖,妗子来看你了……”杜鹃哭嚎着扑过去的身影一顿,“嗯?”疑惑的扭头去看。 姜言拽着她的后衣襟,见她望来,纤手竖在唇上“嘘!” 朝婴儿床和躺椅指了指,“杜施主,他们还在睡,我们小声点。还有赵天宝身上伤重,最好不要碰,就怕裂了伤口,移了骨头。” 杜娟…… 杜鹃僵了一僵,方在姜言搬来的椅子上坐了,双手放在膝上,低声寻问起赵天宝身上的伤情“天宝,还疼不疼?听你六爷说,那些凶千刀的匪徒将你的膝盖骨都打碎了,呜……那不成了残疾,一辈子都毁了……活着也是活受罪……” “不会,碎裂的骨头已用钢针固定了,好好的养上两个月,再做上半年的复健,也就好了。”姜言说着还顺手给杜鹃倒了杯茶。 杜鹃…… 吸了吸鼻子,杜娟的眼泪掉的更凶了,一滳滴落在水杯里,溅起一个个水泡,“呜……可怜我那妹子,爹娘娇宠着长大,虽然婚后命运多舛……可也没想到最后会落得个横尸荒野,回葬娘家的下场……” 李乐仪和奚承宜对视一眼,面皮都有些红,看着天宝含了些愧色,更怕他对家里有了埋怨。 概因前几日,赵继祖忙着成亲,无暇给周青青办丧事。 周赵两家争恼了,赵继祖直接拒绝周青青再入赵家祖坟。 周家托人求到老爷子跟前,想让周青青依三弟妻子的身份入葬,被老爷子当下回绝了。 “这岂不是好事。”既然不喝,姜言伸手又将杜娟手里的茶杯取了回来,“周施主生前受尽父母宠爱,死后又能葬在父母身边,该是多大的福分啊!与父母生死不离,又能尽孝,又能承欢膝下。” 杜娟…… 扭头看向姜言。 姜言眨了眨,“杜施主,可是我说错了吗?”极为无辜! 周向西这会也感到自家大婶的话,细品似有不妥,有扎心挑拨之嫌。 第67章 前因 “大嫂,等会儿赵继祖就来了。还是先跟天宝说说他的身世和对天佑今后的安排吧!”周向西身形高大,浓眉大眼,皮肤是黯淡的泥土色。 外甥像舅,姜言不知他另几个兄弟长像如何。但就天宝跟他,除了像奚家人的一身白皮子,眉眼间跟他像了七层。 他一身薄棉袄穿在身上极相合也极旧,旧得洗褪了色,褪成极淡的灰蓝色。 “承宜兄你看,是不是……?”显然是要奚家回避的态度。 “这不好吧!必竟……”天宝最终要回归奚家,奚家作为当事的一方,在这件事上又怎可退避。 “不只是天宝的身世,还有那晚。出事那晚,爹给了天宝一个箱子,箱子里不但装着我周家的房契、田契、金银等物,还有我娘的手饰。”周向西逼视着奚承宜,「周家的私财,你知道了不好吧!」 就他们打探的消息,青云寨没有拿到这笔钱,那晚天宝、天佑到奚家庄也没带箱子。 “这……”奚承宜的目光转向杜娟,不是他不相信周向西。而是,周家很好的诠释了,重长疼幼。 周老三在周家一直是个小透明。若那晚周伯昌真的给了天宝一个木箱,里面装的东西也决不会告诉周老三。 周伯昌、周老大已死,能知道这消息唯有杜娟。 杜鹃背对着奚承宜,坐在天宝床头,只哀哀地哭,对几人的话充耳不闻。 赵天宝也在看她,目光沉沉,良久才从她身上移开,转向周向西“三舅!”他喊了一声,一一看向奚承宜、李乐仪、姜言,“我知道,我是奚小三爷,奚承颐的儿子。” 杜娟的哭声一窒,握紧了手中水湿的方帕。 周向西拧眉看着奚承宜夫妇,带着明显的不赞成。 奚承宜怔然,望向天宝的目光含着怜惜。 李乐仪瞄向窗边的躺椅,奚兆玮在动。 姜言只是望向横梁上那只空鸟巢,想着鸟儿会是何时回来,又是什么鸟? …… 「是谁告诉他的!」 他们在心里猜测着,确定着。 …… “从很小时候,我就知道了。已经忘了是从父亲(赵继祖)那儿,还是从周家那儿,或者从别处听到的……”说的人多了,想不记住都难。 周向西的脸上闪过抹尴尬,就是不知是对奚家的误会,还是对自家的长舌…… “那天晚上,姥爷给了我一个箱子,给了我们母子三人,六个长工护院。”他的眼睫毛盖在下眼帘上,让人看不出情绪,“姥爷让我们朝奚家庄跑,告诉我奚士纶是我爷爷,奚承颐是我亲爹……我们母子三人被长工扯着、拽着刚跑出角门,就听到有人叫「有人从侧门跑了,有人带着大黄鱼从侧门跑了!」”那女声又尖又利,穿透夜空能传很远。 杜鹃狠命瞪着天宝,眼睛外凸,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她想喊!大声地喊「让他别说了!别说了!」 嚷叫的是她长媳,那些匪徒是朝小姑母子追去了,可也暴露了她们女眷的藏身之地…… “先死的是跑得慢的长工,一个、两个……” “也有2个长工,家就是周家庄的,他们散开往家跑,也将匪徒引走了几个……”不一会儿从那两个方向传来了几声惨叫,有老人、有孩子、还有女人的,他们将土匪先一步带回了家。 “风声、雨声、惨叫声,都在声声催命,我抱着怀里的箱子,跌倒又爬起……身后的土匪就看着我们笑……姥爷说箱子里是他半生的积蓄、是他的命,他把他的命交给了我。” “让我保证!箱在人在!箱亡人亡!” “那保证,他不放心,都走到门口了,又扯着我,让我发誓!发毒誓!” “若不将箱子保管好,我!天佑!我娘周青青!还有整个奚家不得好死!” “就是死后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那时我又怕又惧,心乱成麻,只管点头跟他重复。” 继杜鹃之后,李乐仪也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看向周向西的目光恨不得生撕了他——父债子偿! 世人重誓!特别是周青青又是在毒誓后的当晚,横死在土匪的刀下。 “我们跑离了村庄,长工也都死完了。” “想来他们是不愿走了,也玩够追赶的游戏。” “木箱从我怀里被夺走,我被砍翻在地,被走累的土匪坐压在身下。” “母亲抱着天佑要来救我,却被人夺了天佑摔飞在旁边的田里,母亲又去寻天佑。火把下他们打开箱子……” “哼!哈哈哈……箱子……一箱子的石头旧作业本……呵呵呵……”天宝的声音又悲又凉,声声透血“他们恼羞成怒……揪着我的头发,让我抬头看着……看着他们翻沟到田里……一刀刺穿了天佑……凌辱了母亲……还不解恨,又给她补了一刀,斩断了她的头颅……我看到她望着周家庄的方向死不瞑目!” “你胡说!你胡说!你个骗子!……”杜娟从椅子上突然蹿起,疯狂地扑向床上的元宝…… 姜言这次没在客气,拧着她的胳膊将她惯在了地上,朝傻呆的周向西和奚承宜呵道“将她弄出去!” 实在是那妇人又高又壮,挣扎起来力大如牛,瘦胳膊细腿的她钳制不住。 “说谎!你个骗子!黑心肝的骗子……”杜鹃嚎叫着扑腾着,癫狂的发飙着,屋子里的小几、椅子、茶杯、茶壶,‘霹雳啪嗒’倒了一地,也碎了一地。 奚承宜、周向西根本就治不住她。 天佑被惊醒,“哇哇……”大哭,几人堵在门口,李乐仪抱着天佑也出不去,只得将其揣在怀里,捂了他的耳朵哄着。 对面厢房里住着昏睡着的奚诚适,奚绍奕搬了床带着弟弟在里面陪护。 这会儿听到动静,留了弟弟在房里,他过来帮着才将杜娟押出房门。 …… 奚士纶在前院接了押着赵继祖的两民兵,刚跨入二进院的大门,便见天宝门口乱成一片。虽不知原因,却也知现下不是带人进去的时候。 “先带赵继祖回前院,我去看看。” “是!六爷!”两人互视一眼,点头应道。 “你自己都深信不疑,还闹什么闹!”简单听了几句,在联想了下周家各房的惨状。奚士纶还有什么不明白——那是土匪的报复。 若不然,明知他们奚家庄和慈念庵武道堂前后夹击,前往支援。青云寨拼着两败惧伤或折损,也要对周家庄大肆烧杀凌辱! 杜鹃听了天宝的话,又如何不明白!就因明白才痛苦!!! 第68章 决定 杜娟停止了撒泼打滚,侧躺在青砖的地面上,挽起的发髻在挣扎中松散开来,胡乱地遮在脸上、颈间,她的双手环抱着膝盖,头颅勾成个豆芽含在胸前。 人在哀哀地哭!哭得悲凉而又绝望。 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那晚的事只要稍一回想,就能发现端倪。 土匪从村东而来,隔雨相望,庄墙上的守卫放出了第一个信号,不知是雨太大,还是放信号的人太过慌乱,那信号哑在半空又坠了下来。 周家大院的急铃响起,她和丈夫于睡梦中惊醒,飞快穿好衣服出了屋门绕过回廓朝外跑去,丈夫去了公婆的院落,她赶去了孩子们的小院。 她是周家的长媳,自从嫁进来,青坪镇这疙瘩就没太平过。 乱遭遭的人群里,她虽惊却不慌,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女眷孩子前往地道里躲藏。 封道前,清点人数才发现,白日里来走亲的小姑和两个外甥失了踪影。慌乱间有人说,似看见有长工带着她们娘三往前院去了。 怕家中公婆怪罪,也怕天宝有个万一,将来和奚家庄落下仇怨。所以就算心有不愿,她还是决定上去寻找。 长媳是她娘家的侄女,见不得她一人冒险,跟了出来。 踏出地道,转过遮避物摸索着来到前院与角门的夹道,她们看到了被长工护在中心往角门外逃去的小姑母子,也看到了从前院追来的公公,更是听到了他与天宝的对话(毒誓)。 那一瞬间,她头脑发涨地想着……完了,家中所有的财产,公爹都给了小姑……强烈的不甘冲刺着她的神经。 她都不知道……当时她有没有跟着长媳一起喊,喊那句「有人从侧门跑了!有人带着大黄鱼从侧门跑了!」 雨夜中的大红灯笼高高的挂在走廊屋檐下,将一切照得清楚,打马而来的匪徒被声音引来…… 长媳拽着她的手飞快地朝地道跑,两条腿又怎么跑得过四条腿…… 奚六爷猜的没错,开始他们只是求财,并不想赶尽杀绝,怕引起周边富户的众怒、反击…… …… 后来的一切就像是生命的结点,噩梦的开始。 …… 这么多天过去了,她浑浑噩噩地办着公公、婆婆、丈夫、儿子、媳妇、二弟、弟媳、侄子……的丧事。 她不敢停、不敢想、不敢认……只有像驼鸟一样将头埋在沙子里,她才有活下去勇气,才能蒙着良心将一切过错推出去,推给已死的小姑!推给12岁的天宝! 周向西木着一脸站在当地,呆呆地看着他大嫂。 妻子的木然、女儿的绝望,侄女高高吊起的双脚,弟媳撞墙软倒的尸体……,一一在他的眼前晃过。 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或者说他不知自己心底的悲怆、绝望、痛恨该向谁述求。 …… 得知王麻子死去那刻,赵继祖的腿就软了,一身的肥肉像失了骨头般地堆积着。 奚士纶说什么,他应什么,再无那日充起来的强横与无赖。 老太太的五十亩嫁妆田+五十块大洋+500元纸钞换回了天宝。 赵继祖新娶的妻子,已怀有五个月的身孕,还被县里的大夫确疹为男胎。自是不愿再要伤了元气,就是日后也体弱多病,需要精心细养的天估。 赵大花有心接手,转眼间又被赵继祖哄着,以要照顾新妇的借口拒了。 杜娟不哭了,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周向西看向天宝、天佑的目光一片复杂,不忍放手却也无法坦然面对。 奚士纶和老妻对视一眼,看向儿子、儿媳。 李乐仪拍了拍怀中还在小声抽噎着的天佑,心下也有些为难。 如今不像前两年,家有佣人。 她要上课,老太太年纪大了,孩子留下,谁来照顾? “我带他!伤好后,我去镇上扛包——养他!”天宝在床上挣扎着坐起,红着眼眶倔强地道,“他是我弟,有我就有他!” 这话说得颇有些……姜言抿唇轻笑,“爷爷留下吧!庄子里请个妇人先帮忙照顾着。”再犹豫一下,天宝这个刚认回的堂弟……怕要出口反悔回来了……日后一家人再相处岂不别扭…… 奚士纶朝姜言、天宝点了点头,转首对周向西道“天佑养在奚家,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这样吧!将孩子记在你们周家名下,人我们来养。哪怕逢年过节接孩子过去,住上一天两天或一会儿呢。” …… 方仲元从奚家离开,先回了趟医院。 几日不在,周家庄送来的伤患,又嗝毙了几位。 一时小小的太平间里人满为患。 琥珀蜜蜡事件中被害的主角周庆丰的尸体也混在了其中。 办完事,从医院出来,已是月上中天,漫天星辰。 拎着奚家老太太给他带回的秘制咸菜、酱豆、烧虾,方仲元拐了几个胡同,到了奚兆赫的落脚点。 屋里熄了灯,院内一片银色光华,方仲元有钥匙,可门却是从里面扛着的。 “笃笃……”三长两短敲过,方仲元侧身往墙上一靠,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有人起来,是西屋的方向,那里住着小武,“谁?” “我!”方仲元放松了身子,“老赫呢?” “吧嗒!”小武将门栓拿起,他的手已经很轻了,可在静寂的夜间,听起来还是那么的突兀,远远地有狗吠声传来。 一只手从门缝里插出,握住门边提着开了门(减小了门轴的磨擦),隐有的一点声音也消失在邻人的梦中呓语里。 “进山还没回来?”小武侧着身子让方仲元进院,随后关了门,重新落了栓。 “什么时候去的?”方仲元一边朝内走一边问。 “昨天凌晨去的。”小武跟在他后面,“你从奚家庄回来?” “嗯。” “如何?”小武问。 “哪方面?”方仲元直接进了正房,推开了奚兆赫的屋门,走了进去。 “布防?”镇上申家出事后,他们猜测青云寨的下一个目标,会是奚家庄。 那夜他们三个人守在进入奚家庄的路口,只等响马一出,他们就吹响手中的哨子,给予提醒。 方仲元摸索着将手中的瓶罐放在桌上,“那夜你们不是见了吗?庄墙高筑,望台守卫严谨。” “就是手中的武器,除了刀枪,还有功弩。” “哧——!”小武划亮手中的火柴,拿开煤油灯上的玻璃灯罩点燃灯芯,“周家庄又何尝不是庄墙高筑,望台守卫密布。又如何?” 第69章 上山 周家庄,因为治伤,事后他也去了两趟。 如何不知,周伯昌吝啬成性,不但庄墙偷工减料筑得又狭又低,就是庄里民兵手中的刀枪,不是子弹廖廖就是刀薄易卷。 弯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伸手给自已倒了杯冷茶。逝者已逝,方仲元不好再说什么。 转而问起了省城派兵的情况,“不说走火车只需四五天,就是骑马坐卡车,也该到了?” 小武是省城跟来的联络员,想到前些天的保证、及下午刚得的消息,方仲元的问话似一巴掌拍在了他脸上,让他颇有些难以启齿。 “嗯?”方仲元挑眉,“没联络上?还是没派兵?” “不……不是,他们没坐火车也没骑马。昨天步行到了县里,被县里的g军拦堵在了县南。”在方仲元的注视下,小武吱唔道。 “笃笃……”方仲元以指敲着桌面,陷入了沉思,良久方问“上面怎么说?” “说……说先解放县城!”小武嗫嚅道。 “呵!”方仲元看着他轻笑,眼神里带了抹嘲讽与狠厉,“几天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长长地吐一口郁气,方仲元睁眼扫过桌上奚家老太太给装的咸菜、酱豆、烧虾,他巴巴地提了来……给老赫那家伙尝尝他奶的手艺……他的亲情味,现下倒好。 蹉了蹉牙花子,倒底没忍住心中的怒火,霍地站了起来,一脚将小武踹翻在地,咬牙骂道“既如此,你他妈的怎么不拦着老赫,还让他进什么山,你拿他的命玩啊!” “我,我也是下午才接到消息。”摔在地上的小武,瑟缩了下喃喃道。 “接到了消息你还在这儿,怎么就没见你主动通知我或带人进山寻他!你个王八糕子,老赫若有个好歹,老子扒下你这身军装。” …… 赵继祖带着赵大花走了。 王麻子死了,他带来的一众手下和七里堡的黑熊,奚家庄也不可能一直关在祠堂里养着。 正好村里前几日,在镇上李铁匠那定制的袖弩零件要取。奚士纶就给山上的庵里去了信,让慧胜慧利师姐妹来村,带着一队民兵押了黑熊等人去镇警局,回来时顺便取了袖弩的零件。 周家庄那夜,武道堂里除了第一次参战的年幼师妹有五个受了伤,年老的一位师太腹部中了两枪,慧胜为护一位师妹胳膊中了一枪,背上挨了一刀,其她人倒是无事。 信送上去,慧胜慧利来得极快。 因为她们心里清楚,青云寨在她们武道堂和奚家庄的手上吃了亏,又岂会善罢甘休!反击——不过是早晚的事。 “老六,你真要将人都送去镇警局?”看着捆绑着串了一溜的人和被抬在中间的王麻子及一个汉子(被奚承宜一枪暴头的那位)的尸体,老七满目不赞成的看着奚士纶问道。 “抬着两具尸体去警局,呵!老六你是深怕那赵局长抓不住我们奚家庄的把柄是吧!”老旺气得嘴上的小胡子一撇一撇地抖。 “所以我让老五家的呈继和你们两家的小辈,都跟着去啊!”奚士纶眨了眨眼,答得极是无辜。 老七、老旺和刚拄杖过来的老五奚士申均是一噎,一张张老脸涨得通红。 要知道,镇警局的所有成员,全是g军部队退下来的老兵。 看着几人的难看的脸色,奚士纶真心感到舒畅,暗忖道“该!不是整天以儿孙参加g军为荣吗?今个我们就来看看,你们儿孙给你们争的脸面大还是不大?” 姜言刚从后院给几位换药出来,背着背篓走出影壁,就见老爷子哼着小曲从外面走了进来。 “爷爷今个儿这么高兴!” “哈哈……,高兴!爷爷高兴!哈哈……”老爷子红光满面地捋了捋颌下的长须,嘴里笑着,眼眶却是渐渐红了。 可不高兴,大早上的就看几个老家伙玩川剧变脸。 最主要的是,孙子天宝认了回来,三子承颐日后有子祭祀了。 若不是现下情况不对,他非得邀请戏班、大摆流水席不可。 抹了下笑出的眼泪,奚士纶看着孙女的打扮疑惑道“心儿这是……?” “家里的药材见底了,我去山上看看。”那日在镇上,她除了自用虽也采买了不少药材,可也搁不住庄里十几个人,日日不停的消耗。 “慧胜慧利今个儿带人去镇上,不是让她们帮着采买了吗?”山上是青云寨的地盘,他们怕正找不到奚家庄的人来报复呢,奚士纶哪敢让孙女只身涉险。 姜言摇了摇头,“上次去镇上买药,药店里就存留的不多不全了。这会儿……”经过周家庄一事,不管是周家庄、慈念庵、还是青云寨的人,伤患都增加了不少。 “听方医生说,镇医院中西药都已告急,药店……还有没有药怕都是两说。”姜言又道。 孙女性子倔强,决定的事轻易难改,奚士纶心有不安却也不敢勉强,只得提出自己的条件,“去可以!带上你四哥和绍奕,不准去慈念庵后面的大青山,只能去咱村东头的小山包。” “嗯!四哥可以带,绍奕哥就算了。诚适叔昏迷不醒、三奶奶又病倒在床,他弟又小,让他留下吧!” “光你们兄妹两个行吗?爷爷再给你从民兵里抽调两位叔伯吧?”奚士纶劝道。 看着老爷子皱巴着的一张脸,姜言抿唇直乐,上前一步抱着他的胳膊,一边带着他转身往院内走,一边安抚道“您也说了只准让我们去村东的小山包,能有什么危险,野猪都没有一个,草木稀疏的人都藏不下。” “行!行!听心儿的。”奚士纶想想也是,看了看日头,赶她道“去吧!去二进院的书房里叫了你四哥,早去早回!” “是——!”笑着轻应一声,姜言松了老爷子的胳膊,转身穿过门洞,跑进二进院的书房叫了奚兆烨。 奚兆烨闻言放下书本,走出来带上书房的门,自觉地去取姜言背上的竹篓。 “哥哥再背一个吧!”姜言侧身避了避,“既然去了,我们见了草药就多采些回来,”明天还不知能不能磨得老爷子松口上山呢。 “妹妹!妹妹!”厢房的玻璃窗上映着一张压扁的脸,想是怕将幼小的天佑吵醒吧!小五哥是压着嗓子叫的。 “怎么了?”姜言走近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伤口痒了?”周家庄一事,他虽没伤到筋骨,身上的几处伤却是极深,姜言亲配了药膏配和着手中打制的银针给他医治,已经开始结痂长新肉了。 “嘿嘿!”奚兆玮傻笑着挠了挠一头乱发,“你和四哥是要进山吗?我……我也想……” “想也别想!”奚兆烨从杂物房里背了个大号竹篓拿了小锄走来,闻言立即唬了一张脸训道“为了给你配药,没见妹妹的手指头都烫肿了吗?不好好的养着,想折腾谁呢?” “我……我想给妹妹帮忙。”自知理亏,奚兆玮垂了头,指甲殴着躺椅上的床单,一双水莹莹的杏核大眼,从长长的额发下一眼一眼地偷瞄着姜言。 架子床上的天宝见了,机灵灵地打了个哆嗦,对着躺椅上的奚兆玮翻着白眼骂了句“矫情!” 奚兆烨跟着抽了抽嘴角,不忍再看,扭了头看向院内树上的新绿。 姜言被他那股可怜劲逗乐了,“五哥,给你的书看完了吗?”墨家的原本书籍是找不到了,给奚兆玮的书,是姜言这几日抽空默写的。 一本机关器械,一本战略要典。 提起书,课本奚兆玮是见了就头疼。可妹妹给的手抄书,于他来说却是不同,一是对了他的兴趣爱好,二是妹妹专门为他抄的,在家里这就是一份殊荣。 为此,对两本书他可谓是爱惜如命,提起来就滔滔不绝! “好了!好了!我们还赶着上山呢,等我们回来,再让小妹跟你讲吧!”言罢,奚兆烨扯着姜言的胳膊,转头就走,实在怕了小弟的那份狂热,再不阻止今个儿他们就不用上山了。 第70章 松鼠 为护村人的安全,现下庄墙处东南西北设置的四门,除非必要,一般是不开的,严禁人员的出入。 姜言兄妹,虽然带了爷爷的手令,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绕到村后越过水塘,走了小路。 偏就如此,还是遇上了去后塘洗衣的李音。 “心儿这是去哪?”远远地看着姜言的身影,李乐音就焦急地放下了手中的衣服,于塘下的青石板上站了起来。 那叫声隔着一道水塘,姜言都能听到高亢中带着的颤音,行走的脚步不免一顿,抬头看去,“李姨!” “是我,心儿怎么还背着竹篓?多重啊!快快放下,”扎着手走了几步,脚下一滑,青布鞋沾了水,渗入里面冰了脚,她才恍然地往后退了退。“烨娃,你是怎么当哥哥的!心儿自幼体弱,那么大个背篓,你让她背着得多重啊!还不快快接了……” 又来了!又来了……,这种熟悉的调调,姜言从原身的记忆里能捋出一团。还随带着原身面对这种情况,对身边被责骂的朋友、亲人所现出的窘迫、羞惭…… 兄妹俩互视一眼,姜言朝哥哥耸了耸肩,示意他顶上。 奚兆烨好笑地给了妹妹一个脑崩,转头隔着水塘道“李姨……” “啊——!奚兆烨你怎么能打心儿呢?你个黑心肝的!当着我的面你就照脸打,被着人还不知……” 被李音高亮的一叫,机关枪似的一扫,奚兆烨的话全都咽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呆滞在了原地。 奚兆烨看得分明,若不是隔着水塘,李音都能因为他弹了妹妹一个脑崩而过来生撕了他,可是为什么呢? 当年议亲,李音相中了小叔,这个他知道。 对妹妹的这份偏执的维护,真的只是爱屋及物吗? 姜言虽也孤疑,却也不耐,他们还要急着上山呢。而李音现下的状态,显然是不太正常,争执吵骂都没有意义。 “李姨你忙哈!我和哥哥给东门的叔伯们送样东西,回见!”摆了摆手,姜言扯着奚兆烨就走,全然不顾身后李音的跳脚叫嚷。 两人一路疾走到东门,才松了一口气。 给过门的叔伯们打过招呼,拒绝了他们的陪护,兄妹俩很快就入了山。 说是小山包,比着慈念庵的后山,确实小得多。但就找些普通的草药,打个野鸡野兔斑鸠、猪草、采些野菜菌子来说,还是尽够的。 一段时间的用药调养,姜言身上的寒气尽退,内功心法已能无时无刻地自如运转。 只是精神领域方面,因为结触不长又无人教导讲解,对精神力与精神印记之间的转换甚至于运用,她还没有摸清,略知的也只是一点皮毛。 目前她只知用精神印记在脑中勾建起来的三维模型,离得无论多远,只要她想,实物增加了什么、减少了什么她都能知道,除了无声外,就像实事监控。 而精神力只能看到当时的画面,过后回忆起来,依然是当时的画面。 至于除了实事监控和画面扫视,精神印记和精神力还有什么功能,姜言还不知。 进得山来,为了快速地采摘药材,早点回家,免得家中老人担心,姜言开启了精神力,相对精神印记来说,它更简单省劲些。 先500米范围的扫视一遍,姜言开始有选择地采挖年份、药效更好的消炎、止血、养身药材。 午时,两人寻了处溪水,捡拾了些干柴。 奚兆烨将带来的饼子在火上烤得焦香,用油纸垫着拿出匕首从中间破开,宣软的饼心里抹上一层奶奶做的肉酱,夹两片白菜的菜心,才递给等在一旁的姜言。 收回看向溪水对岸那几只野鸭的眼神,姜言伸手接过,张嘴咬了一口,咸香酥脆,就是有些口干。 “先喝点水润润唇,哥哥去给你找些果子配着吃!”说着奚兆烨从怀里掏出个装满水的玻璃瓶,姜言伸手接过来,触手间还带着他的体温。 “你先烤饼子,我去找。”伸手扯住哥哥的胳膊,拉拽着将他重新按坐在青石上。怕他阻止,姜言指了指子高坡处杂木林边的灌丛里的一片红色,“那,是不是覆盆子,我去摘一把回来。” 奚兆烨的眼神跟着望去,正看到一只翠鸟正俯在上面捉食。离得远,虽不能确定它是不是覆盆子,却知道定是能吃的果子。 他们兄妹进山,均带了防虫蛇的药,他也不怕妹妹会被突然冒出的虫蛇咬了。那坡也不算高,倒是安全得很。 “快去快回!哥哥再给你烤两个饼子,一会儿多吃些。” “唔!”瓶装的白开水,时间长了总带着股,盖子边橡胶的软塞味,免强咽下口里的含着的水,姜言轻应一声,合上了玻璃瓶盖,将瓶子重新递给了奚兆烨。 手中的饼子,姜言把自己咬的那处撕下来,剩余的递给了哥哥吃,才朝坡上走去。 前几天的那场雨下得大,山林里又有树木遮着阳光,照不到的地上还是一片水湿。 他们兄妹来时穿的都是蒲草编的鞋子,底是桐木做的,虽轻便,却板脚不打弯。 姜言怕摔,走得不快。 沿途还摘了几片大叶子,叶子两两对折,在姜言手里几个翻转变成了一个个方型的小盒。 一个小盒的容量,有一个中号瓷碗那么大。 见人过来,那翠鸟惊叫着飞起,在空中盘旋着不舍得离去。 姜言摘了个色泽红透清亮的直接放在了嘴里,牙齿轻轻一咬,酸中带甜,细品还有一点点的涩。 「滋味不错!」朝头顶的翠鸟撇去赞许的一眼,姜言放下多余的小盒,只端着一个摘了起来。 露在外面熟透的果子,被林中的鸟雀霍霍了不少,完好的摘下堪堪一盒。 怕摘得少了,奚兆烨舍不得吃。姜言慢慢地弯下了腰,朝下扒去。 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姜言扯着叶蔓下的那一抹黄,拽着将其提了出来,有血水淋淋地滴下。 灰黄色的皮毛上沾了泥土碎叶、淋了枝叶间的积水晨露,还有从额头上血胡拉的伤口里流出的血。 拎着还算柔软的尾巴,姜言也一时难以辨认。 “哥——哥——!你来看看,这小家伙可是我们见过的那只——松鼠。” 人名修改和介绍 因有读者反应,书中人名太过相似,读起来颇有些分不清谁是谁。 秋白就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从头整修了下,有些地方也做了修改! 人名改的有 三房奚承适——奚诚适,儿子奚兆奕——奚绍奕,奚兆丰——奚峻丰 五房奚士申的长子奚承继——奚呈继,长孙奚兆铭——奚浩铭 九房奚士家——奚奎家,儿子奚承望——奚学望,儿媳李乐音——李音,长孙奚兆光——奚耀光。 另现下奚六房的人物介绍如下 族长奚士纶,妻卫素行,二人育有三子。 长子奚承宜,村小学校长妻李乐仪,村小学老师,二人育有三子一女 大哥奚兆泽26岁参军在外 二哥奚兆赫24岁参军在镇上 三哥奚兆晖21岁在外上大学,学的是电力专业 妹妹奚丹(姜言),道号慧心13岁 次子奚承修,在部队,妻王明兰军中的护士患有肺病),二人育有二子 四哥奚兆烨18岁高三 五哥奚兆玮16岁高一 三子奚承颐参军后据说已死前妻周青青,已逝 小弟天宝,12岁,小学四年级 第71章 救治 奚兆烨接过松鼠看了一眼,又是血又是泥又是水又是残枝败的糊在身上,脏得厉害!还真看不出来,是不是当日在慈念庵后山认识的那只。 摸了摸它的腹部,还在微微起伏呼吸着,“还活着,要救吗?” 姜言没有立即回答,脑海里翻出慈念庵后山她用精神印记构建起来那片山林,找到小松鼠的窝,里面除了一把干果和几颗皱巴的青色果子,不见它的踪影。 山林映射的时间按着姜言的心意在脑中倒转,退到了小家伙离开那片区域的前一刻。 前天清晨,云雾缭绕间,姜言只见小松鼠立在柏树的枝杆上歪着脑袋,朝一方望去,姜言的视线跟随而上,只见一抹军绿色的身影于林中一闪而过,小鼠松几个轻跃跳下树来紧随其后,蹿了出去。 可惜的是,这份精神印记,是刚开始进山那会儿留下的,构建起来山林范围并不大,那抹军绿身影和小松鼠飞蹿出去,转眼消失在脑海的空白处失了痕迹。 若没看错,那个方向直走下去就是青云寨。 “救吧!”摸了摸它下垂的尾巴,姜言确定它就是那只他们认识的小松鼠。 “行!我来处理,你先吃饭,等会儿饼都凉了。”奚兆烨避开妹妹伸来的手,单手托着松鼠,一溜来到溪水边,俯身蹲在一旁的圆石上,撩起溪水慢慢地清洗着它身上的伤口。 额头上的血渍洗去,露出肉红的伤处,伤口切划得整齐,是刀伤,人为的刀伤。后腿和背部也各有一处,伤深露骨。 从虎牙受伤住院,奚兆烨见识到方仲元高超的医术后,就对医学方面有了兴趣,就连高考后的志愿都决定了要报京大的医学院。 前几天方仲元和姜言在家给天宝、天佑、奚诚适做手术,奚兆烨便会时不时地凑上前去,帮着递个东西,打个下手。 偶尔姜言给家里的几人换药,只要是轻伤,变会教着让他试手。对于简单的伤口,包扎起来他已得心应手。 松鼠身上的血本已凝固,沾水一洗又暴裂开来,血水很快染红了水面。奚兆烨飞快洗去伤口上的脏污,将它抱起放在了火边的青石上。 姜言放下手中的饼子,掏出袖内的荷包,抽出银针和肠线,穿好递给了他,并伸手帮着固定好松鼠的四肢。 松鼠身上三处伤口,背上最长、脚上最深、额上最重。奚兆烨接过银针,先从背后缝起,因为它流起血来又快又多。 其间那松鼠疼得睁眼醒来,一瞬间的警惕后便是在拼命的挣扎,姜言吓得一跳的同时不免厉呵一声“别动!” 不知是松鼠被姜言的呵吓住了,还是冷静下来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认出了人,当真垂着眼睛安静了下来。 三处伤口一一缝好,姜言扣着松鼠的双手依然没松,开口指点着奚兆烨从他们上午采摘的药材里,挑出止血、消炎的,洗净捣碎覆在伤处,再撕几片里衣给其包扎。 包扎好松鼠身上的伤口,姜言在阳光下寻了块干净的草地,将其放在上面。 姜言转身回来,奚兆烨已将青石和地上的血迹用土掩了,空气中还残留了些血腥气。 杂林间隐有长蛇闻腥而至,怕蛇类越聚越多,姜言转身寻了几株去血腥的药材揉碎,撒在地上、水里。 溪水的上流,姜言寻了处地方,洗了洗手。 才拿起饼子,和洗的覆盆子吃了起来。 奚兆烨则拿着饼子蹲在松鼠边,一边自己吃,一边给它喂上两口。 用罢饭,稍休息了会,两人熄了火,用土埋上一层,打扫了场地清理了痕迹,各自背起了竹篓。 “它怎么办,是装在背篓里带上,还是先放在这儿,等回去的时候再来抱它。”奚兆烨点着地上的松鼠问道。 姜言再次展开精神力,扫视了下整个山头,没有大型动物,唯有的野物也不过是高坡上的几只野兔野鸡,和溪流对面的一群野鸭,“放这儿吧!回去时再带。”装在背篓里,随着他们弯腰采药的来回晃荡,不一会儿伤口怕就崩了。 精神力在手,寻起药来,一找一个准,刚过申时(下午300),两人的竹篓就满了。 “回吧!明天再来。”奚兆烨站起来,伸手去接姜言身后的背篓,“给我!” “不用!”姜言朝后一退,拒绝道“我的背篓小,装的不多,背起来也不重。” “听话,给我!”奚兆烨又跨前一步,继续道“刚采的药材水汽重,你还小,当心压得长不高。给我吧!等会松鼠给你抱。” 听他后一句,倒像是哄孩子,姜言撇了撇嘴,嘟囔道“它那么脏,哥哥就不心疼我身上的这身衣服。” 闻言奚兆烨看了看姜言一身的灰蓝僧衣,就是穿林钻灌丛也是干净得不染杂尘,便知妹妹的洁癖又犯了,当下默了下,叮嘱道“背着也行,累了就跟哥哥说。” 见姜言点头,才转身朝放松鼠的地方走去。 姜言尾随在后,精神力跟着扫了过去,她想带几只野鸭回去。 脚步一顿僵在了原地,精神力扫过她看得清楚,地上的松鼠不见了。 因为知道这边没有危险,精神力扩得大了用得时间长了,难免耗费心神,引起头疼。姜言便将精神力收笼在周身10米以内,只为寻药。 那松鼠怎么时候不见的,因为用的不是精神印记,也无从回顾查起。 “咦!松鼠呢?”从高坡上下来,望着放松鼠的那片草地,奚兆烨惊叫着朝下跑了过去。 站在高坡上姜言的精神力“刷”的扩张开来,笼罩了整个山包,一点点在杂木林里、藤蔓丛里寻了起来。 最终在溪水的上游,一颗横卧在溪水上的枯树上,寻到了它。 看它那模样显然是要过溪,正好她想要溪水对面的野鸭,或许还有蛋。 “哥——!别找了,它在哪儿?”对着四处寻长的奚兆烨纤指一指,姜言便拄着药锄慢慢地下了高坡。 “哪呢?我怎么没看见?”奚兆烨顺着姜言指点的方向望去,只见树木重重,哪有松鼠的影子。 “站在溪水边朝上望。”姜言下来,扯着奚兆烨的胳膊,往溪前走了几步,往上的指“那,看到没,横卧的那颗树上,站着的可不是它。” 奚兆烨看着默默地估了下距离,没有300米,也有250米,诧异地扬了扬眉,“这……跑弄远?” 要知道那小家伙可是一身的伤,特别是那条后腿,怎不知它是如何爬过去的? “可不是!就不知是什么吸引着它。” 第73章 被堵 姜言、奚兆烨赶到溪面上横悬的树杆前,那松鼠已挪动到溪流的正上空。 隔着断距离看去,小家伙的额头和背还好,只是受伤的腿却因长时间的走动,青棉里衣包扎的伤口已被血水渗透,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哎哟!小家伙也不怕疼?”奚兆烨说着踏着树杆走了上去,弯腰伸手去抱。 小家伙闻声回头,额头上包扎的青布条随风一个飘摆,糊在了它的脸上,遮了双目。它慌乱而又诫备,弓着身子摇着头连连后退。 后脚因受伤不便,情急之下一脚踏空,身子一歪朝树杆下滑去。 奚兆烨心中一惊,“咚”的一声单膝跪在树杆上伸手去捞,松鼠小小头颅、骨肉的身子从他手中滑过,蓬松的尾巴被他一把抓在了手里。 俯身探头,奚兆烨上身前倾的厉害,背上竹篓里的药材跟着往外蹿出朝溪水里掉去。 姜言疾步上前一手扣住他背后的竹篓朝上轻提,一手拿着药锄弯腰一勾,在成扎的药材落水之前拦着朝上一挑,于空中往怀中一勾一带,接了个满怀。 轻吁了口气,奚兆烨从树杆上带着松鼠爬起,面对着小家伙的不停挣扎,伸手扯了下它的耳朵,张口训道“动什么动!老实点!没看刚才差点落水吗?就你这一身的伤,见了水再发个炎,还能活命吗?” “吱吱……”小家伙不顾背上也开始渗出血的伤口,只管扭着头看向身后的山林一阵狂叫,显得万分的焦急。 “心儿,你看它是想干嘛?”奚兆烨几欲抱不住它。 姜言想到了精神印记里的那抹军绿色身影,看向小家伙的目光带了份打量。 小家伙莫不是家养的不成? 可是几次在慈念庵后山见它,完全没有喂养的痕迹啊! 一时想不明白,精神力也已将尽,姜言没了探寻的心思,只朝奚兆烨摇了摇头。 两人一鼠踩着树杆过了对岸。 取下背后的竹篓,放置溪水一旁,姜言将怀中的药材,重新放进奚兆烨的竹篓里,拿着药锄的手一指回身处的苇丛“哥哥留在这里帮它处理伤口,我去捉只野鸭回去炖汤。” 奚兆烨跟着看了看百米外苇丛里闪过的鸭影,“行!小心点快去快回!” 这片苇丛有旧年割过的痕迹,新长的苇子刚到姜言的大腿,还掩不住成年野鸭的身形。 姜言带有袖弩,她也不多要,只选中聚集在一起的三只,弩箭连发,不待野鸭惊飞便倒在了苇丛里。 穿过细苇,姜言拎起它们的翅膀,丢在苇丛外的草地上。 春季是繁殖的季节,姜言对幼鸭没有兴趣,倒是喜吃家中老太太腌制的咸鸭蛋。 咸度适中、颜色细而油多、含在嘴里鲜香可口,可惜的旧年存货已是不多。 苇丛里趟过一遍,姜言挑着新鲜的捡拾了三十个。 鸭蛋用大叶子分包了,塞进了两个竹篓里,用上面的草药一盖,什么也看不出来。 姜言射杀的野鸭又大又肥,这个季节的村民一个月也不尝一回肉味,拎在手里太过扎眼。 六房家里地多,柴火堆得烧不完,打柴什么的有些假。还好家里喂了牛和几只鸡,倒是可以扯些草回去。 野鸭捆在草里,被姜言和奚兆烨合抬着出了山。 一路上顾及着奚兆烨怀里挣扎的松鼠,两人走得不快,到了庄墙北门,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四野的雾带着地表的湿气升腾而起,于空中沉浮。 远远地望着村口聚集的人群,兄妹两双双就是脚步一顿。 “哥!我咋看到李施主的身影了呢?”姜言眨了眨眼,望着撒腿跑来的人影,可不就是她。 “嗯,不但有李姨还有奚曦、虎牙他娘、张婶。”奚兆烨困惑地看着朝这走来的人群,该做饭了,一个个的不会是专门在此等他们兄妹的吧! “我们换道还来得及吗?”姜言轻喃。 “不管是走村后、还是穿街而行,村口这里都是必经之路。除非我们一开始进庄门时,直接绕南或绕北而行。”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没见人都跑近了。 “心儿!你真进山了!”李音看着姜言手里抬的身后背的,惊呼一声张着胳膊就扑了上来,“可有伤着碰着?你这孩子咋这么不听话呢?山里是你能去的吗?” 姜言缩着身子往后退了又退,不得已放下和奚兆烨合抬的青草,往他身后躲,她不喜与不熟的人身体接触。 李音又哪里会轻言放弃。 上午两兄妹从她眼皮子下走后,她连手里的衣服都没心洗了,胡乱地收进木盆让人帮着稍回家。 她自己寻着两人前行的方向,一路追到了北门口。因为没有族长的手令,自然是被拦在了门内。 一整天下来,她魂不守舍、心神不安地等在村口,好不容易等回了人,“这是什么?草……你弄草干嘛?要喂牛吗?喂牛有麦杆麦麸就行了,哪用得你专门上山打草,六房的牛得主贵啊!可怜的心儿……” 姜言被她扯着身后的背篓哭嚎,脸色难看,说话自然没有好气,“没看见我背的是草药吗?” “妹妹怎么说话呢?”奚曦喘着气过来,伸手搀扶住李音的胳膊,看向姜言温言道“李婶口里句句是对妹妹的心疼,妹妹黑着脸恶声恶气是哪里的道理?” “妹妹说话不过大声了点,怎么就恶声恶气了?”奚兆烨拧眉看向奚曦,怎么一说话就这么不中听呢。 姜言伸手扯住奚兆烨的袖子,将他往身后拽了拽,不让他参进女人的口舌里,扫视了眼赶来的周芸、张圆,对李音和奚曦道“村里十几个伤员等着用药,我和哥哥辛苦采来,不说要让人心存感谢。也不能见面又哭又嚎,外加指责吧!” “心儿,我……我没有……我就是心疼……” 不管李音的言语、态度有多出格,又累又渴又饿的姜言都无心探寻,也不想陪着她在这里折腾,直接打断她的话,“李施主心疼庄里的伤员,我懂!六房也懂!我们自会尽力购置或采摘药材,不让大家断药。” “妹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四人等在这里,不过是听李婶说你和兆烨哥进山了,心中担心吧了!怎么到了妹妹嘴里倒像是我们不知感恩,对六房一家多有怨恨似的。”奚曦一双带笑的眼睛,浸满了水,好似只需轻轻一晃,就流淌下来。 第73章 问 “哦?”几句口角而已,就搅和成了六房与村中族人的矛盾。姜言不免认真看了几眼面前的奚曦,小小年纪心眼不少,“贫尼从山上归来,又是背又是挑的累了一天,只想赶紧回去歇上一歇,见了李施主无故落泪,曦施主张口指责,难免就心气冲了些。倒是贫尼的不是。” “妹妹……”奚曦眼里的一汪水,当真就因这么几句话流了出来,让姜言仿佛看到了西洋景。大周贵女多是骄矜、坚韧,姜言自己亦是甚少泪流哭泣,自是不明白,这种动辄流泪的委屈与风情。 “姐姐只是见你对李婶说话语气不对,怕你小小年纪心中想岔了,难免急切了些……妹妹……”面对姜言饶有兴致的看戏表情,奚曦的哭声一噎,射向姜言的目光里含了怨毒。 掏出手帕准备递上前去的奚兆烨看了个正着,心下一个哆嗦,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那手一时无处安放,不自觉地抚上了松鼠的脊背。 碰到松鼠的伤处,小家伙疼得“吱——!”的一声,在他的怀里又挣扎了起来。 “哎呀!兆烨,你抱的是什么?打的兔子吗?”张圆的话一出,奚曦的哭声一滞,咽了咽口水,扫向奚兆烨怀里的眼神无比炙狂。 李音的哭声一顿,舔了舔嘴唇也朝奚兆烨看了过去。 唯有周芸抬起的双眸和姜言一对,尴尬地垂了眼睑,拍起了自己的衣襟,好似上面沾满了灰尘。 张圆凑得太近,奚兆烨不适地往后让了让,“松鼠,一只受伤的松鼠。” “松鼠?我还以为是只兔子呢?不过松鼠也是肉呀!”搓了搓手,张圆看着松鼠的眼神似看到一盘鲜香油亮红烧肉,一张圆脸上挂满了垂涎。 被几双眼睛热切地注视着,奚兆烨护着松鼠的手臂僵了一僵,弯腰提起脚下的草团,慌忙道“现下我们兄妹刚刚从山里回来,又累又饿,还请容我们先回家。” 姜言有幸见到了村人对肉的执念与狂热,深怕自己草团捆的不紧,哥哥提拎着露了里面野鸭的痕迹,紧跑几步跟上奚兆烨,伸手抓住棍子的一头抬了起来。 “唉!别走!兆烨,你看这样行不行,药材我给你们背回家,你们将松鼠给我。” 听到张圆在背后的叫喊,兄妹俩立即疾走起来,转眼消失在薄雾笼罩的暮色里。 张圆还待要追,被周芸一把扯住了胳膊,“别去!让人看到还要不要脸?” “什么脸不脸的,没听我说吗?我给他们背药材,让他们给我松鼠,以劳换食他们又不吃亏。”张圆拽开周芸的手,望了望入村的大路,连个人影也没有了,“看看!看看!人都不见了,都怪你!要不然我们家晚上怎么地也能煮锅肉汤。” “没见那松鼠身上包扎着布条吗?慧心是慈念庵上的尼姑,信佛!岂会救了又转头给你杀生。”周芸叹了口气,无奈地说。 “唉!你这么一说也是。”张圆虽心有不甘,一想也是,倒也不在纠缠。 “可是……我见他们兄妹背篓上的肩带,陷在肩上的薄棉衣里勒的极深,单只一篓草药,哪有这么重。会不会……会不会打了猎物藏在了背篓里。”奚曦扶着李音的胳膊,走进周芸、张圆两人柔柔地道。 “不是说慧心信佛吗?奚兆烨怎么在她面前打猎!”张圆惊跳起来,望着周芸的目光含着抱怨。 “慧心信佛。可六爷爷家这些日子也没断过荤腥啊!”奚曦继续细声细气道,“前天不还专门在荷塘里下了渔篓吗?” “六叔家养了几个伤员,不做点养营的怎么行。打不打猎也是人家的事,你们莫不是还想上门讨要不成?”周芸看向奚曦的目光带着审视。 奚曦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虎牙哥哥住院期间,承宜伯没少送鸡、送蛋,想来周婶跟着吃了不少,如今倒是不馋了。” “什么?六房给你们送鸡!还送鸡蛋!”张圆一把扯住周芸的胳膊,“送了几只鸡?多少蛋呀?香吧!”虎牙出院回来后,他们虽也送了礼过去,不过谁家舍得送鸡啊!就是鸡蛋一家也不过拿上五六。 “你——!”周芸指着奚曦,对上她泛着水光的眼,对着个小辈难听的话到底说不出来,”可儿子受伤住院受了多大的罪,到她嘴里倒成了个骗吃骗喝的。“想着不免有些憋屈,狠狠的一甩手,转身就走。 “唉!你怎么就走了!等等我!你还没回答我呢。”张圆一见,紧追而去。 李音从奚曦的手里抽出自己的胳膊,“天晚了,曦丫头也该回家吃饭了。” 暮色里望着李音的背影,奚曦咬了咬牙,高声问道“李婶,你为什么对慧心比亲闺女还亲啊?” 李音的心脏一阵狂跳,强忍着回头撒她的冲动,一言不发,只机械地迈着步子朝家走去。 渐渐听不到身后的人声了,姜言才有些脱力地慢下脚来。 “累了?歇一歇。”奚兆烨示意姜言放下手里抬着的木棍。 “不用了,走慢点就好了。”姜言摇了摇头,离家也不远了。 奚兆烨这会的脑子其实还有些混乱,里面映着的全是奚曦望向妹妹的眼神,“小妹,我咋感到奚曦不怎么喜欢你呢?” 姜言一怔,自己好像总共只见过奚曦三次吧!怎么?她对自己的敌意,就连粗神经的哥哥都能感觉到了。 沉默片刻,奚兆烨猜测道“是因为你比她长得好看吗?” “哥!你咋懂弄多呢?”姜言怀疑地打量着奚兆烨,“和女同学相处过。”她可是知道的,现在男女上学可以同班同桌。 “瞎……瞎说什么呢?”在姜言的目光下,奚兆烨难得地红了脸,“她……她看你的眼神不对。” “哦——?”姜言长长的拖着音,“哥哥连女孩子眼神里表达的是什么意思都这么清楚了!” 奚兆烨…… “可是心儿和兆烨?”奚承宜放学回来不见闺女,家中找遍才在老父的嘴里得知女儿跟侄子去了山里,哪里还坐得住,这不找了过来。 第74章 家财 姜言、奚兆烨跟在奚承宜身后到了家。 大门外的荷塘边停着两辆骡车,院内传来阵阵的喧嚣声。 白天去镇上的人回来了。 王麻子、黑熊等人是赵继祖顾来六房找碴的,赵继祖又是天宝、天佑的父亲。六房要回了孙子,送王麻子的尸体和黑熊等人去警局麻烦了族人,于情于理晚上这顿饭都得六房来请。 院内点了两根火把,照得灯火通明,两张大方桌就摆在了影壁后的院子里,十几个汉子已经吃喝上了。 见三人进来当下就有人吆喝起来“承宜哥,可是接到你家丫头了。要我说就村东的那个小山包,有什么可担心的,连只土狼都不去。” “你懂什么?周家庄的事,咱奚家刚撅了青云寨的面子,万一他们气不过就等在了村外,专挑落单的村人下毒手呢。” “嗨!那帮瘪孙,来就来,谁还怕他们不成。不说我们村里现下各人手里都配了刀枪和兆玮他们做的攻弩,就看今天我们拉回来的这些零件……嘿嘿……还不打得他们个落花流水!” “喝了点毛尿胡嘞嘞啥!没听六爷说吗,今天的零件保密!保密!” “对!对!是要保密,零件做了袖弩的,是要出其不意哩!” “知道你还说,讨打是吧!” “嘿嘿……不说!不说!兄弟喝酒。咱奚家庄要说谁酿的酒最香,莫不是六爷,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 “二哥,快来!就等你了!背的啥?看要放哪,让耀光帮你送过去。”另一桌又道。 “对对!二哥,作为主人你不上桌,我们哪敢吃得尽兴,快来陪兄弟们喝一杯。” “兆烨也来,都是大小伙了,陪叔伯们喝上两杯。” 面对着几个同辈兄弟上来拉拽的手,奚承宜只得将背上的竹篓取下递给了一旁走来的堂侄耀光,“都是草药,耀光帮你堂妹提到二进院的药房。” “好!”奚耀光不像奚兆烨还没成年身形纤瘦气力不足,也不像奚承宜文弱书生一个,他常年跟着族中老人习武,又身高马大的,一手就接过了奚承宜和奚兆烨背上的竹篓,再伸手提着棍子的一头,朝上一甩将地上的草包扛在了肩头。 姜言见他行为大开大合,怕他将竹篓的鸭蛋挤碎了,急忙扯着竹篓的一角,“耀光哥,轻点!还有你肩上的草包给兆烨哥,让他拿去厨房。”这几日,姜言天天出入灶下,自是知道家中的腊肉腊肠已见底。 早上慧胜慧利去镇上,李乐仪给拿了纸钞,让她们帮着买些鲜肉回来。进院后姜言搭眼看了两桌的席面,并无新鲜的肉菜上桌,唯有的荤腥是大盆的酸菜鱼和一份韭菜炒鸡蛋。想来镇上的猪肉铺,在土匪日益猖獗的威名下并没出摊。 鸭肉伤员不能吃。姜言捉来三只鸭子,本是见了家中父母爷奶四哥近日太过辛苦,准备放了药材煲了给他们补身子的。 席上缺菜,只能先用了。 “哦!”奚耀光看了姜言一眼,也不问为什么,当真在姜言的注视下,将肩上的草包给了奚兆烨。两个竹篓分提于两手,平衡悬在空中,行走间放轻了动作。 指着地上的草包,姜言对奚兆烨交待了声,“四哥,把里面的鸭子交给奶奶待客,我去将草药晾了。” 奚耀光身高腿长,姜言刚迈入进二进院拱门,他已等在了药房门前。 姜言紧走几步,上前开了门,划开火柴,点燃了屋里的煤油灯。奚耀光已提着两篓草药轻轻放在了屋内的空地上,扫了圈屋里空置的架子,“可要我帮忙。” “不用,”姜言摇了摇头,“架子都是腾好的,药材只需往上一放摊开来就行。耀光哥快去前面吃饭吧!等会菜都凉了。” “行!”奚耀光点了点头,转身大踏步回了前院。 晾完药材,收好鸭蛋,姜言去看了看家里的几个伤员,见几人无事,转身回了前院入了厨房。 三只鸭子又大又肥,慧利帮着剁成块,装了满满的一盆。开水焯了,净锅放油,葱姜爆香,放入鸭肉大火翻炒。片刻,再一一放入盐、花椒、辣椒、八角,小茴香,山楂干、自酿的酒、酱油调味,鸭肉炒至颜色焦黄后倒入开水,大火煮开小火慢炖,半小时后放入切块的土豆、泡发的香菇、木耳。 满满的一锅分装了五盆,厨房留下了一盆,院里是每桌两盆。 一时间香满庭院,众人吃得口齿留香。 也有记挂家中老人妻儿的汉子,自己捡了吸了汤汁的土豆泡饭吃,鸭肉留在碗里只等散席后带回家,给家中老少尝个肉味。 …… 望着李音回村的背影,奚曦站在原地又呆了片刻,才迈步朝村子里走去。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见了李音就感到亲切,出了家门于人群中总是不自觉搜寻着她的身影。 踢了颗脚下的碎石子,骨碌碌地随着她的脚步往前走,经过九房的篱笆材门,迟疑间又顿在了原地,眸光朝院内望去。 映着暮色的天光,房子、树、篱笆与门均是一道黑色的剪影,站得久了,方偶尔听到几声儿童的轻语,老人的咳嗽。 若她没记错,李音还没吃晚饭吧! 村里大多数人家农闲时一天两顿,她是知道的,可想到李音也是如此,她心里总不是那么地得劲。 脚下的石子也不踢了,一路闷闷的朝家走。 奚士申是庶出,他娘虽是宠妾却没有嫁妆,奚道儒虽宠他却左右不了家中老人的决定。 当年奚道儒宠妾灭妻,他那个做官的爹为此对他极是看不上眼,怕自己死后嫡孙受自家老妻与儿子小妾的虏待。 死前老爷子不但将自己的私房越过儿子直接给了奚士纶,就是他老妻和儿子自己的私产,也让老爷子逼着先分了三分之一给了奚士纶。 及至后来,老爷子去了,许凤娘(奚士纶他娘)又强势了起来,抓着儿子的婚姻对婆婆丈夫不松口,利用娘家和老爷子留下的人脉,给儿子定下了南方大户人家的姑娘卫素行。 卫素行十里红妆嫁给了奚士纶,再加上二人的长子奚承宜迎娶了镇上富户李家的独女李乐仪,带回了李家九层的家财。 如此一代代记较下来,奚士申和奚士纶虽是兄弟,家境却是天差地别。 不过,奚士申富不富,那要看跟谁比,比着六房是没啥看头。 可要和村中族人相比,他的家境对于族人来说,也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奚曦踏进的是所三进的青砖青瓦大宅,是奚道儒在没给两子分家前为奚士申建的。 第75章 委屈 奚曦刚转过喜蜡登梅的影壁,“哗——!”一盆水泼在了她的脚边,飞溅的水流,湿了她的鞋袜、污了她的裤腿。 然后就听她那双胞胎的姐姐,唉声怪气叫道“嗳哟——!吃饭了,知道回来了!” 奚曦本就不好的心情,更是沉郁了几分,俯身弹了弹灰蓝的裤腿,挤了挤粉红绣莲枝鞋面上的水,板着一张粉白的俏脸看都没看奚宁一眼,抬腿进了堂屋。 堂屋里,她八岁的弟弟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房中背书呢,背的是《劝学篇》。 长几前方桌旁的朱漆太师椅上,她爷爷奚士申则一边吸着汉烟袋,一边默默地听着。 奚连志刚上小学二年纪,他每天除了正常去村小学里上课回来做作业外,还要背一篇他爷爷布置的古文。 他们五房的第一进院,并不大。奚曦踏进屋门,耳边除了她弟的背书声,还能听到她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对她姐姐说道“好好的你招惹她干嘛?” “什么好好的——?”她听到她姐的声音含满了委屈,带了哭腔,“你就是偏心!像爷爷和爹一样偏心!我就比她早出生半天,凭什么我就要每天洗衣、做饭、打扫、喂鸡、喂猪的忙活?她倒好,不但能上学读书,回来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让我伺候着。” “说什么胡话!谁不让你上学了?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不愿上的。”奚曦侧身朝外望去,借着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她还能清晰地看到院里的天井里,母亲正点着姐姐的额头说“你可是我亲生的,不疼你疼谁?既然又愿意上学了,明天我就带你去学校走一趟,找找你承宜伯,让他重新收你入学。” “都……都要放署假了,我才不去呢?” “死丫头!怎么什么都是你有理,到底去不去?” “去……去!娘!我……我不想给曦丫头一个班。” “五年级就一个班,你想咋地?退到四年级?” “我……呜……我不要退到四年级,我也不想给曦丫头一个班,每次都是她考第一,我考倒数第二……呜……丢死人了……” …… 奚曦再要去听,耳边响起了爷爷的厉呵“要进就进,站在门口干嘛!” 身子微微地一颤,奚曦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小弟背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这会儿正坐在爷爷下手的高背椅上,捧着块柿饼正啃呢。 见她望过去,小家伙恋恋不舍地举着柿饼,抵着脚尖从椅子上滑下来,“二姐,给你吃。” 强忍着腹中的饥饿,奚曦摇了摇头,“你吃罢!二姐不饿。” “放了学就不见人影,今天的昨业可做完了。”奚士申磕了磕烟灰,沉着一张脸看着奚曦问道。 “课间休息时就做完了。”奚曦有着小动物般的直觉,知道再不转移话题,不但一顿训斥跑不了,就是饭桌上的那盘固有的炒鸡蛋,她今晚也别吃上一口。 “回来后本想多预习几篇课文呢。谁知却听九房的李婶说,兆烨哥哥和慧心妹妹上午就出了东门,去了山里。” 奚士申磕烟袋的手一顿,锋利的双眸射向奚曦,冷然道“现在呢,人回来了吗?” “回……回来了。”奚曦瑟缩了下,继续道“我就是因为在村口等他们,才回来晚了。” “平安否?” 奚曦点着头“人没事,还采了两大篓草药,打了一捆喂牛的青草,救了只受伤的松鼠。” “松鼠?”奚连志惊讶地扬起了眉,“二姐,松鼠多大?毛是什么颜色的?好玩不好玩,明天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咳——!”奚士申拧眉看着奚连志。 奚连志抿了下唇,乖乖地从奚曦身前退了回去,蹬着椅下的一根横梁欠身又坐在了上面,捧起了手中的柿饼几口吃完,掏出手帕揩了揩手上的糖霜。 “谁陪他俩去的?”奚士申吐出一口烟圈,又问道。 “没人。” “该死——老六!做事没长脑吗?”奚士申咬牙低咒了一声。 奚曦姐弟一时噤若寒蝉。 “爷爷!开饭吧!”奚宁端着碗筷进来,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嗯。摆饭吧!”奚士申起身站了起来,奚曦急忙上前,跟奚宁两人合力,将方桌的另一半从长几下抬出。 晚饭很简单,高梁米粥馏玉米面饼子,一碟酱豆、一碟腌萝卜条、一盘清炒小白菜、一盘香椿炒蛋、一碟酱汁、一盘蘸酱用的大葱萝卜蒜苗韭菜。 奚士申坐了主位,右手位往日里坐了奚呈继,今晚他在六房吃席,所以他的位置空着。左手位坐了五房唯一在家的孙子奚连志,奚连志的另一边是奚曦,奚宁、宋茵。 香椿炒蛋放在奚士申的面前,只有奚士申、奚连志、奚曦在挟着吃。当然了若是奚呈继在家,这份特荣里还有他。 往日奚曦在姐姐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下,享受着这份特荣,只觉得那炒鸡蛋真香啊,百吃不腻。 可这会儿她嘴里含着鸡蛋,却味同嚼蜡,她的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奚兆烨怀里的那只松鼠,及他和姜言身后鼓鼓的背篓,还有正在六房吃席的爹……她馋肉了。 上一次吃肉还是半月前的清明祭祀,那切得四四方方的像一个个麻将牌的方肉,透亮的肉皮、厚厚的肥脂、酱红的瘦肉,一口咬在嘴,能滋出满口的油香。 “叩叩——!”影壁外的大门在响。 “怎么闩门了?”奚士申抬眼看向儿媳宋茵。 “爹,近日不太平,呈继不在家,我们一群老少妇幼的,我怕不安全。”宋茵放下手中的碗筷,垂首答道。 “啪!”筷子一丢,奚士申见不得儿媳行事间的小家子气,训斥道“民兵、壮丁抽调,村里设了重重关卡,在庄子里还不安全,你还想住哪里?” 三个小的齐齐身子一僵,当着孩子们的面,宋茵听了只觉脸上甚是难堪,“爹……” 三人又是齐齐一抖,宋茵这时候再开口,无异是火上浇油,奚曦一肘拐在了奚连志的肩上,小家伙回过神来,眼睛一 转“爹——!肯定是我爹回来了,我去开门。”说着筷子一放,跳下椅子朝外跑去。 宋茵一顿,闭了嘴。 桌上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借着廊下的灯光朝外望去。 “爹——!是你吗?”奚连志‘噔噔’跑来,隔着大门朝外叫道。 “连志,是我!开门!” “哦!爹你稍等,我这就开。” “咔哒——吱——!”奚连志放下门栓,打开门,一双鼻子扒着奚呈继嗅了起来,“肉!爹!我闻到肉味了。” “对!是肉!鸭肉。”奚呈继呵呵笑着,一手端碗,一手抱起了儿子朝内走去。 第76章 收起 早晨,奚曦随办事的父亲、看松鼠的小弟踏进六房,推开姜言半掩的屋门,就见姜言坐在书案前的高背椅上,手里举着个金镶玉缠枝长柄椭圆银镜,而她身后的老太太正拿着柄剃刀给她剃头呢。 慈念庵的尼姑除了第一次的削发剔度,需庵主或年长的师太执手外,往后头发再长起来,年龄小的有师姐或照顾她们的老尼帮趁着剃剐,年龄大的就要自己动手了。 姜言还真没有一手剃头的本事。 在庵里,她私下寻了剃头手艺好的老尼,奉上包点心或两角纸钞请了剃过两次。 一早起来,摸着头上的发茬,因着慧胜胳膊上有伤,姜言是想让慧利帮着剃的。没想到刚一张口,一旁的老太太就兴致勃勃地接了姜言手里的剃刀,亲自上手了。 奚曦一声不吭地推门闯了进来,打得屋内的祖孙俩颇有些措手不及。‘剃头’在祖孙俩的心里那就像是穿了鞋袜包裹着脚,是件时分私密的事。 老太太脸上不喜,拿起孙女肩垫的毛巾,一抖上面的碎发,当下就遮在了孙女的头上,“曦丫头不去上学,大早上的怎么过来了。” 奚曦第一次进姜言的房间,只觉双眼都不够看。 墙上悬挂着的古籍字画,窗格两侧挽起的杏黄绸子窗帘,长条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金玉摆件,四季屏风上的青纱苏绣,多宝架上的玉饰瓶罐…… 最主要的还有那人,以往她不觉有何不同,若说有什么,尼姑的身份在山下不讨喜,遇见了要么是在化缘,要么就表示东家有事。 与之相比,她在家中受宠,在村里讨喜,在学校是三好学生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宠得久了捧得高了,对着六房独一的女性同辈,偶尔遇见了,心里上总有股高她一等的优越感。 可这刻她看到了什么? 透过窗格,一抹晨阳洒了进来,光晕下姜言那掩映在青色毛巾下的光头,圆满而又锃亮,趁着如玉的容颜,圣洁而又淡然。 一身灰色僧袍露出霜色里衣,端坐在高背椅上,一手握着镜柄放在膝头;一手虚搭在金丝楠木的书案上,纤纤玉指,金黄书案,阳光下指尖透着绯红;整个人看上去是那么的姿态优雅,颜值璀璨、气质万千。 “曦丫头——!有事?” 她一回神,对上老太太的目光,“六奶奶,今天周日,不上课。” “昨个见兆烨哥和慧心妹妹进山采药,我想问问今天还去吗?可不可以带我一个,让我也为村里出份力。”实在是昨晚,父亲分在她碗里的那块鸭肉太好吃了,让她睡梦中还在留口水。 “不去。”姜言放下手里的镜子,伸手拿了个黑漆描花泥叫小狗,在手里把玩。 泥叫狗是用黄泥比照着小狗的样子捏制的,捏好后用一竹箭从嘴里插入至尾巴上穿出,涂上各色颜料烧制而成。 对着嘴里的那个小孔轻轻一吹,便能听到哨声响起。是三月三庙会上的特色,儿童的玩物。 姜言属狗,她的书案上不但收集了泥叫小狗,还有玉雕的、铜制的、竹编的、木刻的。 奚曦一噎,眼睛也随着姜言手里的动作打转,黑漆的泥雕花纹衬得那手更是粉嫩柔软莹白如玉,“那妹妹今天都在家吗?” 姜言一愣,随口“唔”了声,放下了手里的泥叫,拿了素锦的帕子擦手,那泥叫掉色。 烧制的按理不该呀!姜言疑惑地又伸手拿了起来,仔细看了眼,原来是烧好后嫌弃颜色不亮,又外补了一层。 “那我来和妹妹玩。”怕姜言直接出言拒绝,奚曦给老太太摇了下手,“六奶奶,我先回家吃饭,吃完就来陪妹妹。” 看着孙女漠然的态度,老太太有心拒绝,“哎——!”要说什么,奚曦已蹦跳着跑了出去,“这丫头!”嘟囔一声,老太太几步走到门边,将门关严闩上,才回身拿下姜言头上的毛巾,重新给她剃起脑后的发茬。 “心儿对那丫头可是不喜?”老太太手下的动作又轻又柔,姜言有些昏昏欲睡。 昨日采回的药草有几种需要新鲜地炮制,姜言睡得晚。 又因那松鼠不消停,折腾得自己伤口裂开发了炎起了热。天微明星未落她就被自家四哥吵醒,倒置现下睡眠不足思维反应慢,在老太太的刀下兀自摇了摇头。 “别动!”老太太吓得惊叫着抬手退了一步。 后脑传来清微的刺痛,姜言的眼里恢复了清明,伸手摸了下,指尖有血,不多,“无碍,没事的。” “都怪奶奶,剃头就剃头了,跟你说什么话。”老太太抖着手将剃刀放在书案上,掏了帕子来捂。“早知道就中午在剃了。大早上的见血,多不吉利。心儿今天万不可动力,出门……” 姜言往后靠了靠,反手握住老太太的一只手,打断她的絮叨,“没事。”抬眼扫了下书案上的摆件,“奶奶,这房屋里的金银玉器,收了吧!” “咋了?”帕子按了会,见血没在流出,老太太刚松了口气又被孙女惊到了,“不喜欢?那行,奶奶开库房给你换一遍。” 姜言握住她的手,在椅子上侧了下身扭过头,看着她道“不是不喜欢,是太过扎眼。” “扎眼?”老太太迷茫地四顾而看,“就这?这么点东西?” 姜言一乐,携了她两只手,“对!就这么东西,于村里来说太过扎眼了些。” 老太太怔然,颇有些失魂落魄,“镇上的铺子房子卖了,家里的地一亩亩的在减少,仆役散了,我和你妈的嫁妆收的收、封的封,就给你的房里留了这么几样摆件,青云寨的土匪还没来呢,就扎了人眼。”刚才奚曦眼里的艳羡,往日村中妇人过来四下打量的眼神,她不是没有看到。 “奶奶刚才没有拒绝奚曦,不就是想让我在村里多个玩伴吗?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女孩之间,哪里没有攀比的,攀比不过,妒忌横生,闹起来都是事。”村里待了些时日,族人们的生活水平,各自的性情,姜言无不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今天提起,也不过是应了个契机。 第77章 打发 姜言房里的东西说是要收,却也不是现在。 昨日袖弩的零件回来了,木作坊那边为此加快了速度,连夜赶工。 主要负责此事的奚诚适昏迷不醒,奚士纶势必要在村中的几个干部里,重新选一个暂代。 六房一早,人来人往就没消停过。 伤口上涂了药,姜言戴上僧帽,收拾了地上的碎发,扶了老太太出门用饭。 “哎呀!慧心,可要谢谢你和兆烨昨个打了鸭子,让婶子也尝了口肉味,”张圆将手里的碗往一旁的李乐仪手里一放,“这是昨晚我家那口子端肉的碗,给你。” 不待几人招呼,张圆几步挤在了姜言和老太太中间,“伯娘好!”她一手扶了老太太,一手挽了姜言的胳膊,“慧心,你今天还要上山采药吗?” 姜言不适地挣了挣,她体壮腰圆力气大,一只胳膊被她扣得紧紧的,姜言挣脱不开,颇有些无耐,“药材够用几天的,今日要晾晒炮制,就先不去了。”主要是小松鼠的情况不容乐观,忽略不得。 “那……”张圆望向姜言的目光霎那间失了光彩,“那就算了。” 青云寨的事,就像压在村人心头的一座大山。几天以后,村中情况如何,会不会是土匪已经打了过来,谁又能猜测得到。 张圆松开两人的胳膊,对着老太太、李乐仪招呼了声“伯娘、二嫂,我走了。” “明天!”望着妇人塌下去的双肩,姜言继续道“明天我和哥哥会再次进山,十五岁以下的不要,你看家中谁要去,明早带来吧!” “真的?”张圆回身,眸光璀璨。 “真的。”姜言直视着她,郑重道“我们谁也不知,青云寨何时来犯。战前备药,安危难测,张婶可要想明白了,再替家人做决定。” “哈哈……,我去!我跟你们去!怕啥!就你张婶这体格,还怕了土匪不成。相当年,鬼子来犯,我拎着家里砍柴的那把大刀,一连砍伤了几个呢。” 姜言惊讶地挑了挑眉,赞道“厉害!” “那是当然!”张圆一拍胸脯,满面红光地兴奋道“明天我就扛着那把柴刀跟你们一起上山,你们采药我放哨,你们打猎我捡背……” 老太太的一张老脸险些绷不住,李乐仪赶紧扭过身子捂了捂眼。 想起当年的事,还觉得辣眼睛。 …… 用罢饭,奚士纶带着慧胜慧利和养伤的奚兆玮,去了村里设置的木工坊。 老太太和李乐仪在前院,拆了家里的厚被褥厚棉衣,浆洗晾晒。 奚承宜拿了书本在二进的书房里给奚兆烨补课。 姜言给天宝、天佑两兄弟换过药,指点着奚绍奕给奚诚适做了全身按摩。 “多做几遍,省得诚适伯身上的肌肉萎缩。” “好。”答应一声,奚绍奕又埋头干了起来。 从奚诚实的病房出来,姜言去奚兆烨的卧室里,抱了用药后陷入沉睡的松鼠,放在天井的阳光下,麦草铺垫的篓筐里。 “嗳!它还睡着呀!”奚连志从拱门处一溜烟地跑了过来,蹲在姜言身边,朝筐里的松鼠看去。 “嗯。只许看不许摸。”当年在宫里,她可知有些淘孩子,专以虏小动物为乐。 “我就看看它,不碰的。”他向姜言承诺,瞪得溜圆的单凤眼里透着股纯真。 “乖——!”姜言定定看了他一眼,站起来进了天宝、天佑的房间,从里面抓了把糖,回身递给他,“它受了伤,就是醒着也不能陪你玩。你若无聊,就进屋陪陪里面的哥哥、弟弟吧!” “哥哥?弟弟?”奚连志眨了眨眼,猜测道“是妈妈说的天宝、天佑吗?” “对!你跟着谁来的?” “我二姐。” 姜言待要问‘你二姐是谁?’就听拱门外传来奚曦的声音,“奚连志,你跑哪去了?” “叫你呢?”姜言看着小家伙挑眉,他跟奚曦长得可一点儿也不像姐弟,「大概他们一个像爹一个像妈吧!」姜言心想。 “嗯。我二姐来了。”小家伙说着飞快地剥了颗糖塞进嘴里,剩下的还给姜言道“你先帮我拿着,等我走时在给你要。” “哦,这是为何?”姜言挑眉。 “我……”小家伙羞红了脸,迟疑了下才低语道“我怕一下子吃完了,爷爷、爹、娘、大姐就吃不到。” 姜言捏了捏他肥嘟嘟地脸蛋,调笑道“看不出来,小胖子,还特孝顺呢。”这个年代,吃得这么胖的小家伙,还真不多见。 “嘿嘿!”奚连志裂嘴一笑,包着糖块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奚连志,就知道你会在这儿,一只松鼠又不能吃,有什么好看的。”奚曦走过来,踢了踢脚下装松鼠的篓筐,抱怨道。 姜言皱着眉头,伸手稳了下篓筐,站起来道“来了,帮我进屋把药架抬出来吧!” “我——帮你抬药架?”奚曦点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地问,在家她都没干过什么活,来到这里,倒是被慧心使唤起来了! “你不是来跟我玩的吗?”见她点头,姜言继续道“我要晒药,你不陪我?” “我找你玩又不是帮你干活的。你晒药就是了,我站在这里陪你。”奚曦对姜言摊了摊手,眼里闪这抹狡黠的光。 “我以为你来找我玩,是要跟我做朋友呢?”姜言不无黯然,“朋友不该是互帮互助吗?” “嗬!朋友也分很多种啊!再说我们刚相处,你就让我帮你干活,不是存心占我便宜吗?”奚曦翻了个白眼,一副我才没这么傻呢。 “哦!可是我有很多活要做啊,晒药、磨药、熬药,你都站在院子里陪着啊!” “我哪有那么闲。”奚曦扫了眼对面的药房,除了架子、药材连杯水都没有。不耐地一踢脚下的小弟,“奚连志走了!” 小家伙踉跄着摔坐在地上,一抬头露出了鼓鼓的双颊。 “吃的是什么?给我留了没有?”奚曦弯腰扯住了他的嘴角,撕扒着问道。 “唔……糖!”小家伙在她手里挣扎着,就地打了个滚站了起来,朝外跑道“就一颗,我吃啦。” “站住,奚连志——!”奚曦拨腿追了上去。 “心儿,怎么了?”听到叫嚷,奚承宜拿着课本从书房里疾步出来,站在台阶上四下张望了下,问姜言道“我好像听到了奚曦、连志的声音。” “嗯,是他们,已经走了。爸,你忙吧!”姜言摆了摆手,转身朝药房走去。 奚诚适的病房里 通身又按摩两遍,奚绍奕甩了甩胳膊,给父亲盖好被子。 在门后的盆架上洗了洗手,叮嘱小弟道“峻丰,我去帮你慧心姐晒药,你在屋里守着父亲,每隔一会再去隔壁房里看看天宝、天佑,有事叫我。” “好!”峻丰放下手里的笔,爬下椅子,坐到了奚诚适的床前,扭头对奚绍奕道“哥哥你去吧!” …… 奚兆赫感觉自己快死,他越来越冷,越来越冷,不知小松鼠逃出去了没有。 第78章 找到 “咔嚓……”是脚踩断枯枝的声音,有人来了。 躺在地上的奚兆赫,心下一喜继而沉,人越来越近,没有对暗号,不是来救自己的援军。 这一刻他想得很多,若是落在青云寨的手里,他会不会是对方手里的一道诱饵,用以对付前来剿匪的部队或山下的奚家庄。 他想退、想躲、想跳起来反击,无奈身子却动不得半分。 “刷——!”洞口的遮挡被人推开,隐约有道光照了进来。 奚兆赫动了动眼珠,却无力睁开。 “二寨主,人在这里!”手电筒照在脸,有人在身边蹲了下来。 “可还活着?”在青云寨姬图的虫蛇里走了个来回,当真有几分本事,死了就有点可惜了。 身边的人将手伸在他的鼻下停了会,又转贴在他颈间的动脉处,“没,还有口气。救吗?” 片刻的寂静,男子的眼里闪过抹赞赏,“救!” 二寨主,是谁? 是青云寨新立的二当家吗? 不对,若还是青云寨的人,便不会救他。 除非,除非是今年年初失踪的青云寨先二当家——赵征。 待要再听,那人的手从动脉处移开,转到他颈后对着穴道突然一按,他拼尽余力稍稍一侧。 “呵!还挺有毅力的,流了这么多血还保留着意识。”男子的手从他颈后收回,一指殴进他胸前的伤口里,血液喷洒而出。另一只手举着手电,照在他紧闭的双眼上,盯视着他的眼睫毛和眼皮下的动静。 “好了山子,留着他还有用呢。”是二寨主的声音,“搜搜看他身上可有地图。” 奚兆赫封闭了身上的感受,让自己的意识陷入沉睡非睡中。 “没有。”男子收回摸索的手,捡起地上从奚兆赫身上搜出的枪、匕首、火柴盒又检查了一遍,“青云寨那边,会不会他还没来得及得手。” “寨子里有姬图在,要说这小子拿走了大殿上的地图,那是绝无可能。”想着青云寨这两日对这家伙的追捕,二寨主一阵沉吟,“奚家的人,特别是男子,读书习武之外,每个人好像都有一个特长。若没记错的话,这小子的特长是善画吧!” “征哥,报信的人曾说,和这小子一起闯进青云寨的还有只松鼠,”身旁的矮瘦男子迟疑道,“你说,奚兆赫若绘制了青云寨的地图,会不会放在了那只松鼠的身上?” “哦!松鼠?哈哈松鼠……哈哈……”前二寨主赵征拍着大腿直乐,“他妈的,姬图个鬼儿子不是善驭兽吗?怎么……被奚家的小子带着个松鼠打了脸。”似想到了什么,赵征的脸渐渐地又绷了起来。 “征哥?” “奚道儒当年娶的那小妾,跟姬图是同宗吧,”赵征扣了扣手指,“我在想,她死前会不会给奚家留了驭兽的药。”要不然,奚兆赫的身边又怎会有只松鼠跟随。 矮瘦男子想到姬图用药——驭兽驱虫的手段,机灵灵打了个寒颤,“那……我们还要跟奚家庄合作吗?” “为什么不?”山子将手上的血渍在奚兆赫的衣服上擦了擦,拎着枪站了起来,“征哥,我去奚家报信吧!” 赵征的脸隐在暗影里,上下扫视了遍山子,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行啊!快去快回。” “放心吧,征哥,午时我必回‘水’洞。” 望着山子顶着朝霞,没入丛林的身影,矮瘦男子方扯了扯赵征的衣服,低声问道“征哥,你明知山子是青云寨的人,为什么还要让他去奚家庄报信?” “呵呵……”赵征轻笑着反问道“为什么不呢?” “呃——?我们不是要用奚家庄里的人吗?山子他手里有姬图给的药,万一……” 拍了拍矮瘦男子的肩,赵征替他说道“万一他将药下在了奚家庄的井里是吗?” 矮瘦男子点头,看着赵征面露不解。 “那又如何?关我们吊事。”赵征揽了揽男子的肩,“大猫,别忘了,慈念庵庵主和铁子、姬图的关系。奚家庄能不能为我们所用,目前只是五五之数,反之,那便是敌人。”所以中毒又如何,说不定死上几个,还能激起奚家庄对青云寨的仇恨呢。别忘了山子手上的药,可是出自姬图之手,姬图配制的药可都是有特色的。 “那!”在猫指了指山洞地上的奚兆赫,“还救吗?” “救啊!好不容易给你寻了个试药的人,”赵征一推怀里的大猫,“先将血止住,抬回去看看能不能解了他身上的毒。”姬图的药不好解,先让自家的小子学着练练手,下次再遇到相同的毒,也不怕了。 第79章 梦境 淡青色的天光下,一抹轻红里带着缕橘黄缓缓在天际舒展。 姜言的梦境于山林间徐徐展开,穿越溪流、青篙、古树、矮丛…… 黑暗的树影下,有人走来,当前迈着个胡子大汉,他身后矮瘦的男子抬着个担架,有液体从上面滴落…… 不知为什么,明明应该看不清,可她心里就是明白那人穿了身h军的制服,受了伤、中了毒…… “吱——!”一声松鼠的尖叫刺透梦境,画面在姜言脑海里消失。 “别吵!”嘟囔了声,姜言在床上翻了个身,一时不知刚才那是梦,还是精神力溢出看到了现实。 “吱——!”地上的篓筐里,松鼠叫得越发凄厉。 “心儿——!怎么了?”东厢里老爷子惊醒坐起,慌忙面朝西间高声寻问。 揉了揉额头,姜言无奈从床上爬起,一边摸索着拿起床头柜上的洋火,一边高声安抚老人道“爷爷,您别慌!怕是松鼠在睡梦中碰到伤了。” 姜言披衣趿鞋下床,举着手中的蜡烛,转过屏风朝地下的篓筐走去。 篓筐里小松鼠正抠着缝隙往上爬呢,可惜篓筐编的紧密,缝隙太小,爬上几步就又掉了下去。 因此,它也越发焦躁,狂暴,一声接一声地叫嚷起来。 躲过它挥来的爪子,姜言在它颈间一点,小家伙软软地倒了下去,转瞬间打起了呼噜。 “吱扭”东间的门打开了,有光朝这里移来。 顾不得查看小家伙身上的伤有无绷裂,姜言赶忙举着蜡烛打开了自己的屋门,迎了老太太走了进来。 “我听到好像是松鼠的叫声,它怎么了?”凄厉间突然又寂静无声了,是死了吗?老太太紧紧地握着孙女的手,怕她夜间惊魂,“乖乖可有吓到?” 扑在老太太的怀里,姜言仰脸朝她笑着摇了摇头,“没呢。它就是有点吵闹,给她鼻尖摸了点迷药,这不就睡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抚了抚孙女的后背,老太太轻吁一口气,“天快亮了,奶奶陪你再睡会儿。” 姜言摇头好一通劝,才将老人送回东间,又顺便按抚了老爷子一番。 回身给松鼠又重新包扎了遍伤口,姜言净过手,坐在书案前的高背椅上却没了睡意。 …… 书案上的黑漆彩绘泥叫,让姜言想起了墨家专用的一种暗哨。 拇指大的竹筒里交错嵌着几片筒膜,吹动无声,全靠暗哨与暗哨之间的震动来传递消息。 “这是图纸,小五哥你留在家里,研究下多做些。”姜言把手里的纸张递给奚兆玮。 奚兆玮取下嘴里噙着的竹制暗哨,伸手接了过来,“嗯,看上去不难,放心吧小妹,一天七、八、十个做不了,三、四还是能做的,再不行让绍奕哥给我搭把手。 “我……我行吗?”奚绍奕捏着暗哨的手一紧,脸上的慌乱、迷茫一闪而过,取带的是希冀。 “怎么不行,截竹子还是能做的。”奚兆玮嘻笑道。 奚绍奕一怔,失望爬上了眼角。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小五哥多教教,从易到难,绍奕哥试试吧!”见奚绍奕瞬间锃亮的双眸,姜言又拿起了一张纸,递给他“这是震动密码,你先看看。” 说罢,姜言转向慧胜,“胜师姐,暗哨做了四个,小五哥这里留下一个样品,我和利师姐一人一个带着进山,剩下的这个给你。”不知是村人的觉悟高,还是肉的吸引,至昨晚统计出来的上山采药人数,已超二十人之众。 人数多了,自要分流。 慧利认识药草武功又高,姜言从木工坊里将她要来,请她帮着带领一队在小山包上采药。 慧胜”扑哧”一乐,伸手一点姜言的额头,“村里设了层层关卡,我在木工坊里能有什么?”小师妹真真是个孩子,做事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真要有事,锣鼓一敲,全村都动了起来,哪里需要什么暗哨。 知道师姐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胜师姐,虽说要你担了木工坊的管事。可庄中的巡视,我希望你也能重视起来。” “上次我六房出事,你也已知。” “庄中奚氏族人……”想着心中的猜想,姜言的眉间紧触,声音低了几分,“心不齐。” “我和利师姐、四哥入山,家中还望胜师姐多照看一二。”慈念庵后山失去踪迹的军绿身影、松鼠就是受伤昏迷也难掩的焦虑急切,均让姜言有股深深的不安。 她想探一探,势必要走得远些,今日怕会晚归。 …… 村东的小山包上,姜言指着苇丛对慧利道“利师姐,哪里有野鸭,你带人采了药后,捉上几只,早点归庄。”迟疑了下,姜言又道“最好午时就归,不要在此多做停留。” “嗯,师姐明白。”慧利点头,犹不死心道,“师妹,真不用我跟你去吗?” 第80章 原来你还活着 姜言告别慧利诸人,带着四哥奚兆烨,九房堂哥奚耀光转身寻着梦境中的山林走去。 对两人,姜言自觉无从说起,便无过多解释。 只寻着路径带头而行。 奚耀光不认识药草,看明白兄妹俩之间的主次关系后,自觉地跟在了姜言身后亦步亦趋。 奚兆烨则不同,看着一株株在眼前闪过继而坠在身后的猫爪草、龙胆草、苍术、玉竹、三七……,渐渐就不淡定了。 “心儿,这些我们都不采吗?” 姜言足下一顿,低头沉吟道“四哥、耀光哥,我想寻株还魂草,听百草堂的师姐说,那个方位有此草药,”说着抬手指向了前方。 朝那个方位走去,在有十里的距离,是梦境中那些人出现的地方。 而若穿过梦境的地方接着直走下去,越过一座山头,穿过一片迷雾林,再翻过两个山包,趟过一条溪流,绕过虫瘴就是青云寨。 “这……”奚兆烨看向奚耀光,这里他最大,武功也最高,“耀光哥你看呢?” 问话间奚兆烨的心情是复杂的,安危起见,他希望耀光哥出言阻止;护妹心切,他又希望对方能同意。 “还有多远?”奚耀光问姜言。 “十里左右。” “确定是这个方向吗?” “确定!”姜言伸手一指,“穿过前面那片金银花,再越过一个山包走上百米就是。” 若早晨的梦境不只是梦,是她精神力不自觉地逸散后窥视出的现实。那么山包下的山洞里就算人已不在,也该有痕迹留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前望了望,奚耀光吩咐道“慧心跟在我后面,兆烨垫后,大家加快步伐,前行!” 奚耀光是庄子里的民兵队长,行事向来干净利落。姜言、奚兆烨对他的处事能力还是比较信服的。 姜言身上的寒气被药拔除后,内功心法每时每刻都在体内运转,行走起来虽不能和自幼习武的奚耀光相比,倒是比奚兆烨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望着再次掉队的奚兆烨,奚耀光眉峰间触起了个‘山’字,“奚兆烨,你多久没练武了?” “看看慧心,脸不红气不喘的。再看看你,汗如雨下都喘成狗了,丢人不丢人?” 奚兆烨自来好静不爱动,就是习武也是断断续续的,往日还不觉得有何不好,这会儿在奚耀光的训斥下,一张脸胀得通红。怕妹妹笑话,扯了扯奚耀光的衣袖,讨饶道“回……回去就练。” 轻踹他一脚,奚耀光的眼里有抹隐忍的怒火在跳跃,“先前六房有兆泽哥、兆赫哥、兆晖在前面顶着,你和兆玮如何都无碍。可现下是什么情况,兆泽哥在部队生死不明,兆赫哥……”已牺牲。 “兆晖在大学里又一时回不来。” “你和兆玮在立不起来,六房难道要靠出家的慧心、刚归来的天宝不成。” 姜言望着红了眼眶的奚耀光,眼里闪过抹讶异,原来你是这样的耀光哥啊! 姜言的目光让奚耀光不自在揉了把脸,转身砍了根婴儿手臂粗的棍子,递了一头给奚兆烨,粗声道“牵着。” 奚兆烨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含着鼻音地道了声“谢谢!”伸手牵住了棍头。 有奚耀光拉着奚兆烨,三人走得快了不少。 半小时不到就到了山洞的前面,精神力扫过姜言心中有底。 侧身拐了个弯,姜言一脚踢开地上铺着的枯枝,“耀光哥,你看!” 奚耀光怔了下,知道这个堂妹做事心有成算,无会无地放矢,扯了奚兆烨走上前来,顺着姜言手指的地方搭眼一看,一片干涸的血渍。 弯腰用手摸了摸,在鼻尖嗅了嗅,肯定道“是人血。” 顺着血痕,几人扒开洞口的遮掩物,入洞四下查看。 脚尖踢开的泥土间,露出了一点红色,姜言伸手捡了起来,是枚红色的五角星。 奚耀光接过看了眼,“h军!”低垂的眼帘下闪过抹凝重。 姜言蹲下顺着血渍轻拂上面尘土枯叶,“洞内虽做了番遮掩,可扫去上面一层浮土,还是可以看得出来,曾有一名受了伤的h军躲藏在这里。”点了点地上显露出来的脚印,继续道“进入山洞带他走的人总共有四个,就不知是敌是友?”被松鼠吱叫场打碎的人影,回想起来……还真分不出好坏。 奚耀光跟着蹲下,拂开地上掩埋的痕迹,“这一滩血液流出的时间不超过六个小时,这几点却在十个小时以上。如此,敌人可能更大。” “耀光哥、小妹,外面有枯枝踩断,草篙趟过的痕迹。我们要追吗?”奚兆烨站在洞口问道。 奚耀光心乱如麻,一时沉默不语。 不是不愿救人,而是……这个位置,带走他的敌人除了青云寨的人还会有谁? 五六个小时的时间,完全够他们将人掳至青云寨里关压起来,单凭他们三个,就想闯入青云寨救人,谈何容易。 姜言的思绪在飞转,精神力在四周扫射。 她想给自己找一个救人的借口,那人……让她感觉不同,好似只要今日轻轻地一放手,便会悔恨终身。 精神力在洞内洞外一遍遍扫过,突然……姜言看向奚耀光手里的红五角星,它的背面好似有字。 姜言攥了攥拳方稳住微抖的指尖,伸手从他手里取过五角星,手指细细地抚过它的背面,是字,是个……,心下一凛,声音都颤了,可能吗? “哥——!”姜言哆嗦着唇看向奚兆烨,“你看!背后有字,你看!是不是‘赫’字?” 陡然一惊的不知是奚兆烨,奚耀光离得近,更是先一步将五角星夺在了手里,飞越起来几步走到洞口,一把将奚兆烨扒拉开,自己对着光细细地看了起来。 “是!是‘赫’字!是兆赫哥!是他,就是他!”奚耀光在洞口外又跳又叫,声音带着哭腔。 “给我,给我看看!”奚兆烨扑上去挂在他身上,将五角星夺了过来。 说是‘赫’字,其实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只有六房几人知道的符号,奚耀光之所以知道,纯属是个意外。 他幼时曾是奚兆赫的陪读,几人玩耍时,奚兆赫炫耀间无意中显露过。 也许是当时同在一旁的奚兆泽的脸色太过难看,就那么匆匆一瞥,就让奚耀光深深地记在了心间。 “兆赫没死!对不对?” 第81章 净枫 慈念庵了尘院 窗外的杏花谢了,嫩绿的新芽绽开在枝头。 透过半开的窗格,阳光洒下照亮了屋子一角。 “好了,”慧明收了慧宁腿上的夹板,递了支拐杖过去,“宁师妹下炕走上两步试试。” 慧宁抿唇看了眼慧明,才将腿慢慢从炕上移下,候在一旁的小尼净枫赶紧蹲下帮她穿上灰布僧鞋。 深吸一口气,慧宁接过拐杖,一点一点的让双脚踏在了地上。 伤处有微微的刺痛传来,一手拄杖,一手弯腰抚了上去。 “很痛吗?”慧明扶起她,担忧地问道。 “有点。”慧宁轻拧了眉。 “哦,”慧明松了口气,“那便无碍。来,我们走走看。” 慧宁挣了下,没挣开慧明的搀扶,只得一手拄杖,一边身子依在她身上朝外走去。 一脚踏出屋门,慧宁身上一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清新的、自由的味道。 被困在屋里整整一个月,就算出钱出物的请了净枫照顾,可她必竟是杂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又哪会伺候得精心。 一月下来不饿着冻着不躺在屎尿窝里就不错了,她哪还有低气奢望太多。 又走了会,止不住的身体虚软,头脑晕眩,额发间的汗不断顺着脸颊淌下。推开慧明,一屁股在净枫搬来的板凳上坐了,轻喘一口气,慧宁一把捋下了头上的僧帽,有虱子从帽子里滚落跌在了她的鼻翼上。 慧宁似习以为常伸手捉住,两个拇并拢用指甲一挤,流了一指甲的血,被她随手抹在了僧袍的前襟上。 慧明看得恶心的一个哆嗦,脚步朝后退去。 “嗤——!”慧宁冷笑着翻了个白眼,斜睨着慧明戏谑道“刚当上百草堂的大师姐才几天呀,就忘了四年前,你初搬进静惮院时,那清理出来的满头满身的虱子了。” “跟你当年相比,我这才哪到哪啊!” “宁师妹说话一定要带刺吗?”慧明掸了掸僧袖,慢条斯理道“要说这大师姐的身份,论本事论资历我也够格吧!” 慧宁“扑哧!”一乐,再看慧明眼神里就带上了怜悯,“你以为我是想跟你争大师姐的身份?错!”摇了摇手指,“我又不打算当一辈子的尼姑,一个大师姐的身份又怎会看在眼里。不光是我,就是慧心、慧聪亦是。” 慧明平和的面容有瞬间的抽畜。 “看看!看看——!明白我为何对你不喜了吧!”慧宁拍了拍脸颊,“就是这份没练到家的虚伪。” ”装什么好人呐,你若对我但凡有一点师姐妹之情,我卧坑一个月,咋就没见你来上几回呢。“ “你——!慧宁,你说话亏不亏心?百草堂我们师姐妹四人,除了我来给你换药,还有谁来瞧过你一眼?”慧明倒底年纪不大,被慧宁几句话挤兑得红了眼。 遮下心虚,慧宁硬着脖子嚷道“你咋知道没人看我,周家村的前一夜,慧心还来给我看腿呢。慧聪从山下回来,还给我带了吃的用的呢。” “你——!慧宁谁在理你,谁是小狗。”慧明狠狠地一跺愤然离去。 望着慧明一溜烟跑出大门的身影,净枫倚在门框上问慧宁道“你又何苦将她气跑呢?” 慧宁身子一僵,继而怒道“什么将她气跑?你看她多虚伪,当她身上没爬过虱子似的,直得那么大惊小怪吗?” “好了好了!我身上快痒死了,你快帮我去斋堂打些热水回来吧!我要好好的洗一洗,要不然改天腿好了去百草堂当值,还不得被慧明那尼再嫌弃一回啊!” “一桶水怕不够你洗澡的吧!冷的热的加一起,怎么也得四五桶,你昨日给的那点钱可不够……” “知道了知道了,”慧宁烦躁地摆了摆手,“不就是要钱吗?等我洗好就给你。” “行!有你这句话,我怎么也得把你伺候舒舒服服得,洗得干干净净的。” “呸!谁让你洗啊!你只要给我把水打来就行了。” “哎哟!这会儿害羞了,昨天可还躺在炕上,让我给你把屎把尿呢。” “你——!” “呵呵……,别气!别气!我这就去给你打水去。”净枫娇笑着拎着水桶,扭着腰走了出去。 慧宁攥在身侧的手心一点点松开,慢慢地长长地方吐出了一口气。 不知净枫那厮是不是查觉出了,自己对她起了疑,最近一直在试探自己的底线。 第82章 惊动 顺着地上的脚印、草木折断的痕迹,再加上姜言精神力在手,三人一路寻了上来。 “这不是青云寨的方向?”奚耀光抬头看了眼太阳的方位,肯定道。 “那,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奚兆烨一脸的慌乱、着急。 姜言的精神力扫过眼前的滩涂,慢慢升高,俯瞰而下。 这里……姜言疑惑地蹙了蹙眉,滩涂,草甸、芦苇、已成熟的稻田、结出莲蓬的荷塘……怎么这么眼熟。 “水”字连洞!没错,是它! 慈念庵后山,松鼠带他们找蛇莓,遇到的由榕树、山石组成的“水”字连洞内藏的温泉湿地。 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路,遇到了不同的进出口。 想到上次窥见的挖墓人,地下的石棺,姜言的神情立即戒备起来。她可没忘记,这是个基地,里面的人身上都带着重武器。 奚耀光绕着滩涂的边沿来回走了一段,指着一处泥面划痕“应该有什么工具,可滑行进入。” “是类似滑雪板的东西。”咬了咬嘴唇,姜言的脑子在高速运转,滑雪板好做,但真要入滩涂,无遮无拦的空旷地带,一下子就暴露在了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这条路对于他们来说太过危险了。 可要是走“水”字连洞,就要穿过丛林绕过一座大山。 光看一路行来,地上每隔一断距离,就有滴带毒的血渍出现,只怕二哥…… “我去,你们俩留下。”奚耀光放下身后的篓筐,拿着手里的砍刀朝身后的一颗松木走去。 “还有一个入口,在慈念庵的后山。”对上二人看过来的目光,姜言转向奚兆烨,“四哥,你还记得上次的‘水’字连洞吗?” 心念一转,奚兆烨点了点,那天山里的动静闹得有些大。这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没在踏入慈念庵的后山。 “耀光哥、四哥,你们相信我吗?”见两人点头,姜言又道,“我从这里进入,听我说!现下正是午时,吃饭休息,正是松懈的时候,我一个人滑板过去,目标小,容易通过。”透过精神力,里面的人确实正如她所说,吃过饭大多在午睡。 一两个巡视的人,又因为他们侵占的范围大,地域广,这会正带了猎犬在山林里蹿行呢。 “我懂点医,进入后找到人先可以救治。” “可我力气小,要想将人带出,怕是有些困难。所以就要你们赶到‘水’字连洞的外面,等着接应。”里面人住的位置正靠近那边。 “不行!”奚兆烨道。 “不行!”奚耀光道。 “这是最好的方案。”姜言坚持。 “最好的方案是我去!我年龄大,武功高,应便能力强,真要和人对上,撂倒个个不是事儿。”奚耀光道。 “耀光哥!”姜言无奈地抿了抿唇,“人家的人数怎么也是我们几倍,说不定还有枪,”他们上山,带的除了篓筐药锄砍刀,就是一个暗哨,“我们拿什么和人家拼,唯有智取。” “相比你们二位来说,我这身僧袍,更占优势。” “里面不管是青云寨的人,还是哪来的匪徒,看在我是慈念庵尼姑的份上,都不会对我下毒手。” 奚兆烨知道小妹固执,但没想到会固执到这份上,根本听不进他和耀光哥的任何劝说,只一意孤行的坚定着自己的主意。 劝阻无效,只得放手。 奚耀光劲大,在姜言的指挥下一副滑板很快就做好了。 见姜言一下滑离了岸边,几步远去,二人才提着心一步一回头的绕道往‘水’字连洞而去。 姜言说得信誓旦旦,依仗不过是自身的精神力和内功心法的运用罢了。 …… 内功心法运用到极至,姜言滑行的速度在滩涂上似一道残影,一闪而过。 转瞬间便入了内部,小心地将手上的滑板丢进荷塘,掩藏了痕迹。 姜言一路避着人,闪至一处独居的山洞前。 这处山洞掩映在果木林间,是处药室。通过精神力,姜言知道里面晕睡在床的就是她二哥奚兆赫。 而这里只所以无人守卫,则因药室一面背靠山体,三面遍种的果树上爬满了虫蛇。 一条条竹叶青、银环蛇……毒蜘蛛、蝎子、毒蜂遍布林间。 姜言抚了抚身上挂着的荷包,里面装着防虫蛇的药。 怕药性不够,姜言转身回走,四下又寻了几种药性更强的药草,碾碎后装入荷包,与原来的药混合在一起。 行走间虫蛇纷纷避让。 不过,却也有一个缺点,那便是药味太大。 为免被人发现,姜言的行动间又快了几分。 门是从外锁着的,折了断树枝,扯出细小的一段,插进锁芯,轻轻拨弄几下。 锁开的那一瞬间,姜言知道自己还是大意了。 “叮”的一声,门内上框处一个圆珠滚了下来,贴着圆珠的一根小指粗的实心铁杆向上升起,响响了房梁上的铃铛。 铃铛带了外扩,声音震耳,惊动了林间的虫蛇,一股脑地朝这游来。 姜言闪身进屋关门,越过地上设置的阻碍,朝床铺走去。 床上的奚兆赫面部肿胀青紫,双唇泛黑,胸前的伤处散发着恶臭。 伸手搭在他腕间,毒已攻心,带他走已是不可能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解毒。 “刺啦”一声,有蛇钻透窗纸,游了进来。 姜言正是心急如焚,深恨窗外的家伙不识趣,打开荷包一把药洒了出去,淋在了蛇身上,滋滋地冒起了黑烟,那蛇在窗格上翻滚了起来,一时头撞尾甩,将窗纸抽得稀巴烂。 随之扬起散发的还有那药粉药味,窗外的家伙一时甚惧,倒先后退回了果木林。 屋内的姜言顾不得这些,拿出袖袋里的银针,扯开奚兆赫上身的衣服,将银针扎在了他心脏周围,顺着银针输入内里,先一步护住他的心脉。 他体内的毒甚杂,分明不是一次中毒,而是多次注入,几种剧毒的药物现下是各自霸占了地盘,互相克制,互相牵引。 就是如此,才越发棘手。 要解毒,几种毒药必须一起解,稍有不甚就是前功尽弃。 姜言前世今生都没有细统地学过医,记住的只是一些秘方,处方与药材的应运。 给二哥解毒,这会儿她还真没那本事。 第83章 暗哨吹动 再次被人用枪顶着是什么滋味,姜言会答你一言难尽。 “慈念庵的小尼姑!”赵征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姜言,“六房的?还是九房的?”看小尼的年龄也不过十三四岁,按岁数来算,这一辈奚家庄入庵的只有两人。 “六房,奚承宜家的。”姜言说着,推了推挤在面前的大猫,“让让,该拔针了。” “了秋的针灸之术,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了吗?”大猫收回号脉的手,看着姜言疑惑地道。 姜言拔针的手轻微地一顿,“师傅是御医的传人。”了秋医术不错,只是对她们几位百草堂的弟子,从没有教授衣钵的打算。 针灸,是她上辈子入墨门当墨纤时学的,最初的目的并不是救人,而是认穴杀人。 “啧啧!”看着姜言手里的动作,大猫咂了咂嘴,“小尼姑不错哦!护住了这小子的心脉,一时半会的是死不了了。” “后来的几样毒是你下的。”姜言看着大猫,眼神凛冽。 “对啊!”大猫耸了耸肩,“没我下的这几种毒,几个小时前他就死了。” “那我还真得谢谢你!”姜言咬牙,二哥身上最初中的毒,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偏偏他用了最烂的以毒攻毒。 “呵呵……!”大猫憨笑着搓了搓手,“我也不要什么谢礼,你把手里的针灸之术教给我就好了。” “行啊!”姜言点头。 “真……真的!”大猫一把扣住姜言的双肩,激动地确认道,“真的教我,出家人可不能打诳语。” “啪!”姜言朝他的手上拍了一巴掌,黑着脸呵道“松开!” “哦……哦……,你说话算话哦?” “可以,但我有条件,”姜言惮了惮肩,目光扫向查看窗户的赵征。 “征哥——!”大猫的语气里含了祈求,显然是名医痴。 征哥吗?青云寨逃出来的二当家叫赵征,应该就是此人了。姜言借着窗外的天光,暗暗打量着对面的人。 身高体壮,肌肉贲张,灰色里衣外面罩着件羊皮砍夹,蓝布腰带上一左一右地别着两把枪。倒竖的八字眉下是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一脸的大胡子遮住了面部表情。 “说说看,”奚承宜的女儿别看年龄小,无论是在慈念庵还是在奚家庄,都有一定话语权。 “让他——”姜言指了指大猫,“配合我,把我二哥一身的毒解了。” “没问题!没问题!”不等赵征说话,大猫就连连保证道。 暗沉沉的眼神朝大猫冷然一瞥,见大猫立即禁了声,赵征才再次看向姜言,“还有呢?” “你们将我二哥带来,不只是用他试药吧?”姜言道。 “呵……”赵征笑着抚了抚额,聪明的小尼,“我们还派了人去奚家庄,通知你们奚兆赫在我这里。” 顿了顿,赵征继续道“只不过,去的不是我的人,是现任青云寨寨主铁子埋在我身边的一颗钉子。” 见着姜言拧起的眉头,赵征恶趣味地道“他叫山子,去奚家庄前刚跟青云寨的人碰过头,接了一包姬图研配的新药。” “小尼姑,”扫了眼床上的奚兆赫,赵征眼里的笑意都溢了出来,“你不懂解毒,慈念庵里的了秋,对毒药好像也不怎么精通。如此一来,你们奚家庄还得求着我们家大猫,给你们整个村子里的人解毒。”所有的有利条件均在他手,就不知小尼姑拿什么来换。 姜言的目光从赵征身上转向大猫。 大猫点着头对她嘿嘿一笑,茶色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她的面容,姜言便知赵征没有说慌。 捏了捏颤抖的指尖,姜言稳了稳心神,在赵征饶有兴致的目光下,从袖袋里取出了暗哨,长长短短的气流从她嘴里吹出,朝十几里之外的奚家庄无声地传替着暗码。 第84章 抓住 “嗡嗡……” 奚兆玮看着桌面上震动的暗哨,怔愣不过一秒,就一把抄在了手里。 细细地感受着上面的频率,接过奚绍奕递的来密码,拿过一旁的铅笑,飞快地圈画记录着。 连续三遍,暗哨传来了同一个信息、同一个命令。 “绍奕哥!”奚兆玮破了音,捏着纸张的手在抖,“你看!” “这……!你现下还不能动,你别慌!我这就去前院找六爷。”奚绍奕说话间已朝外跑去。 “六爷!六爷爷!”奚绍奕一路是边跑边喊。 听出他声音里的急切,东间里的老太太飞快地放下了手里的棉条,下炕迎了出来,“奕娃子,怎么了?怎么了?”后院里住了四个伤员,莫不是哪个发生了病变。 “六奶奶,六爷爷呢?”奚绍奕喘着气,远远地问道。 “去大队部了吧!”老太太的心跳得厉害,近来家里不太平,频频出事,一听到这种慌乱的叫声,她都快成惊弓之鸟了。 闻言,奚绍奕转头朝外跑,“我去找他。” “唉!出什么事了。”老太太疾走几步,追在后面问道。 奚绍奕来不及回答,已跑出了六房的大门。 此刻他若回头就会发现,与他背道而驰的有一群人正朝东庄门而去,正是奚士纶、奚承宜、奚呈继、奚学望、山子等人。 同样得到消息的还有巡视在南庄门的慧利,东门外在山包上采药打猎的慧胜。 最先在东门外拦截住诸人的是慧胜,“奚六爷——!” “慧胜,你怎么跑来了,心儿他们呢?”奚士纶问道。 “小师妹和兆烨、奚耀光进了后山。”慧胜单手一指,“其余诸人都在这边的小山包上,” “心儿三人进了后山?”奚士纶颌下的胡须抖了抖,眼里闪着隐忍的怒气,“为什么?” “有几味药材,这边的小山包上没有。”慧胜重复了遍姜言对解释的话。 “六爷,你们可是为了奚兆赫的事要进山?” “你——知道了?”奚士纶点了点山子,疑惑道“见过他?” 顺着奚士纶的目光看去,确是一名不认识的人,那应是师妹信息里藏毒的山子了。 来不及回答,慧胜直接朝山子扑了上去,“大家快让开,他身上有毒。”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退避开来。 知道自己暴露了,为了活命,哪会束手就擒啊! 进庄时,他身上带的武器,都被庄门口的民兵收缴了。 此刻见着就要近身的慧胜,他旋身一转,避在了奚承宜身后,手朝他腰后的枪上摸去。 奚承宜近年来不爱运动,早年习得的武艺忘得七零八落的,免强侧了下身,却没有完全避开,被山子扯住了中山装的后襟。 “刺啦”一声,撕去了一块。要知道奚承宜今天穿的这套中山装,可是用哔叽的料子新做的,结实着呢。 趁着奚承宜愣神间,山子欺身上前锁住了他的喉咙,“别过来……” 慧胜飞起的一脚并没有因为他的喊话而停下,直接踹在了他的脸上,冲劲过大,山子携着奚承宜踉跄着倒在了地上,锁在奚承宜喉咙上的手已移了位。 慧胜见此,上前一步扯着奚承宜肩膀上的衣服朝后甩了出去。 趁你病要你命,接着又是一脚,踩在了山子的手腕上,脚心一转,“咔嚓”一声,皮破血流骨头已断。 这还不算完,拽着山子另一个胳膊和两条腿分别卸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看着前一刻还被他们当作恩人的山子,瞬间被慧胜踹得血胡拉的歪了鼻子,卸了胳膊腿,碾碎了手腕。一时之间,众人惘然无措地回不过神。 “慧胜,怎么回事。”奚承宜从地上爬起来,问道。 “承宜叔,你先过来搜一下他的身,慧心说他身上带了毒药。” “毒药!可知是什么毒?”奚士纶急问道“兆赫呢?他是不是还活着?” “六爷别急,奚二哥还活着,有慧心在他身边照顾着呢。” “真的!”奚士纶看着慧胜的目光殷切。 “嗯,真的。”在慧胜的认知里,小师妹从不说谎。 “那就好!那就好!”奚士纶喃喃了两句,眼里又恢复了精明,看着奚呈继、奚学望道“你们俩带人立即回庄,寻东门的小子,让他带着你们走一遍他领山子走过的地方,凡是有可能下毒的地方仔细检查。” “是!” “那个?”慧胜叫住两人,转头对奚士纶道“师妹说先查水源。” “水源?”奚士纶稍一沉吟就明白了孙女的意思。可不,毒药若想造成大面积的杀伤力,一是空气,二就是水。 他们从庄里一路走来,和山子也相处了不短的时间,并无不适,那便排除了空气传播。 剩下的就是水了。 “呈继、学望,你们俩回庄后,第一步先示警,严禁任何人、家畜再饮一口水。庄子里的水沟、荷塘、水井……一一检查,不得有漏。”奚士纶道。 “知道了六叔。” “是!六叔。” “爹,没有搜到。”奚承宜连山子的牙齿、指甲、头发、耳朵、内衣、鞋子都没有放过,却是一无所获。 “呸!”山子对着奚承宜吐了口血水,大骂道“放开我!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恩将仇报的玩意儿。” “我们征哥好心在山里救了奚兆赫那个龟儿子,让老子来给你们报信,你们就是这样对待老子的,奚士纶——老子r你们全家……” 奚承宜掏出手帕,擦了擦喷在脸上的血沫子,接着展开帕子包了山子的一双袜子,团了团就朝他的嘴巴里塞去。 “慢!”奚士纶摆了摆手,自己蹲下对山子再次问道“你是赵征的人?” “哈哈……怎么怕了?”山子咬着牙森然一笑,冷嗤道“知道怕了,还不跪下来好好的给老子陪罪,老子兴许一高兴,就不让你们和那个小娘皮死得太难看了。” “赵征跟着先当家的,做事光明磊落,从不用阴司手段……” “呵!奚老头!奚六爷!你怕是老糊涂了吧!光明磊落,你看我们山匪是光明磊落就能存活下来的吗?哪个爷爷手里没有沾血,身上没背几条人命啊!没点阴司手段,还能活到现在?”山子的眼里满满地都是讽刺。 “你跟赵征都有什么仇?什么怨呀?拼命地扯上他。我师妹都说了,你是现任青云寨寨主铁子派在赵征身边的人,身上带的毒药是青云寨的苗医姬图配制的。”慧胜道。 “当真是姬图配的药?”奚士纶话问出口,其实已经信了。 “师妹是这样说的。”慧胜看着奚士纶接着道“师妹还说,她和奚二哥现在无事,让你们不要担心,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回来!不用我们去接?”奚承宜一把堵住山子的嘴,扭头问道。 “都要回来了,还去接啥。”慧胜说道。 奚士纶拄着杖,望了慈念庵后面的莽莽大山片刻,一摆手直接道“走!带着山子先回庄。”最好能再审上一审。 “慧胜你呢?”奚承宜问道。 “承宜叔你们先走,庄里的人还在山包上采药呢,我去带了他们,随后跟上。” “行,你去吧!” 第85章 谈判 得知奚家庄几处下毒的水源已经控制住了,暂无人员中毒,姜言方暗暗松了口气。 “我看看。”赵征盯着姜言手里的暗哨,伸手道。 稍一迟疑,姜言就抬手递了过去。 三指长一指粗的青色竹节,错落有致的打着十二个小孔,内部中空交错着粘了几片竹膜。 凑在唇角试着吹动,几声短促的鸣叫从哨中传来,无震动朝外传播。“怎么用?”赵征问。 扬了扬眉,姜言并不作答。 “呵呵!”赵征轻笑,“行,救你哥哥是吧!没问题。” “不过,我虽然大方,兄弟家小却要活命。” 姜言点头,表示理解,“我二哥是h军,他出现在山里,若没猜错,这代表着h军要剿匪。” 赵征又如何没想到,要是大哥、三弟没死,青云寨没落在老四的手里。与之相博,靠着青云寨的天险,姬图制造的毒瘴、虫蛇,尚还有一线生机。 现下能够活着替兄弟们报仇就不错了,“配合奚家庄或者投靠h军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三个条件,一我要铁子和姬图的人头,二我要这片土地,三我要武器。” “这里,”赵征望着外面郁郁葱葱的果林、菜地、荷塘,还有远处的天空,“我大哥私下经营了十年,才打造了这片世外桃源。它不像青云寨,充满了利益、权利之争,还有血腥爆力。” 姜言透过精神力朝外看去,住的不只是青壮山匪,还有老人、妇女和儿童,倒是一片祥和宁静。 来了这么久,姜言也了解了些h军对解放区进行的一些改革,和实施的一些政策。 革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经济关系、政治制度、思想文化、社会结构和法律的命。 让人民群众没有了剥削与被剥削、奴役与主的关系,做到了人人平等,知识普及…… 而打土豪分田地,则做到了人人有田,家家有食,让农民有了生存力,促进了农村生产力的发展。 “二当家要带着人住在这里继续避世吗?”姜言抬眸看着赵征,“水气太重,并不利于居住。” “山里剿匪后,紧跟着便是镇上的政权交替,这片土地——也将迎来解放。”主要是出产太过喜人,山外面稻苗刚插,麦苗刚到腿肚,果树刚绽新芽,这里确已硕果累累,遍地金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奚家护不住。 “还是让人迁居山下吧!根据政策,上户口、盖房分地。”看着赵征双眸微闪,姜言接着道“依靠政府,他们将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 “不在受风湿病痛之苦,不在面对任何血腥与失去,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姜言沉声道。于她又何尝不是,世道太平,便可行走于外,脚踏万里山河,看遍四时风景。 “啪!啪!”赵征鼓掌,姜言说的很漂亮,却没对他们做出任何承诺,“大饼画的不错,听得我都心动了。” “可是!”赵征双臂一张,“剿匪的红军在哪?我还没看到。” “那里!”赵征指东北方点了点,“老四和姬图在那里,正待挥兵而下,洗劫奚家庄呢。” “别忘了,奚家庄在支援周家庄的过程中,可是枪杀了一百多位青云寨的兄弟。”赵征笑着凑近姜言低语道“迎接他们暴风雨般的报复吧!” “奚家庄一除,慈念庵还远吗?” “经过周家庄一事,了悟和老四的那点交情也不剩什么了吧!还有一句叫‘财帛动人心’。”慈念庵几辈人的积累,拥有的财富可想而知。 “我们出自青云寨,了解那里的地型、更是了解铁子和姬图。” “给我们足够的武器,我们可以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护奚家庄、护慈念庵。”赵征沉沉地看着姜言,“我要你以‘奚’字来起誓,为他们——我身后的这些人,护住这片土地;为我们——牺牲的人争一个烈士名头。” 他们这些人的命是大哥,和老三带着兄弟们拼死护下的。活着的每一天就是报仇,身死——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身后的老弱妇幼。 第86章 回魂七十四针 “赵当家对奚家庄的期望是不是过高了些?”姜言一双凤眸,眼尾高高地挑了起来,“奚氏族长可没有撑控一界风云的权利。”她知道赵征的意思,他看重的是奚氏族中半数参加h军的人。可别忘了,还有另半数入了g军。 山上这些人住不得这里,也入不得奚家庄。 真要搬进了奚家庄,对两方来说都没有好处。算数中是可负负得正,但生活不是数字,两个有缺陷的瓜果放在一起,只会坏的更快。 “不用奚六爷行使什么族长的权利,”赵征点了点躺在床上的奚兆赫,“六房除了他,你还有一位大哥、一位叔父在军中吧!” “大哥生死不明,二叔守居后方,”姜言握住奚兆赫的手,悄悄地将内力输入,“到时候唯一能说上话的还是二哥。” “可你也看了,他是只身入山,做的是前哨的工作,军中的地位不会太高。” “呵!任何保障你都承诺不了,看来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赵征狭长的双眸看着姜言,危险地眯了起来。 心里暗自盘算着,姜言和奚兆赫在奚六房的价值。 “你的条件我给不了,但有人可以啊!”姜言诧异地瞟了他一眼,依他提出的条件,一开始就不该找她来谈。 一边给奚兆赫输送着内力,姜言一边道“你的三个条件,只要联系上我哥的主力部队,都可以实现。” 至于这片温泉湿地,剿匪中他们若是牺牲过重,功劳够大;再提前一步将此处以村庄命名,入了县志,还真可以按他们的希望拥有。 但——前提是,苇草下的墓葬群别让人发现。她可知道,现下大学里还有一个专门的学课——考古。 “当然了,我还是不建议你们住在山里。”青壮年牺牲后,留下一群老弱病残,能护得住这里吗?姜言只当赵征想事情太过理想化。 不过略一沉吟,还是建议道“剿匪前联系上主力部队,审请加入他们,以兵的名义参加战斗,牺牲了才能拿到烈士的名额。”要不然,死得多没意义啊! “再联系到h军的主力部队之前,奚家庄能够承受青云寨的全力一击吗?”赵征眼里闪过抹狭促,就他所知青云寨的行动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了。 姜言松开握着奚兆赫的手,掏出手帕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你们既然有加入h军的想法,还是从今天开始拿起武器,陪奚家庄一起战斗吧!” 面对着大猫的愕然,赵征的若有所思,姜言又道“衣食住行外加武器!奚家庄全包。” 大猫…… 赵征…… 这不是应该的吗? 哦!他们冒着生命的危险去支援奚家庄,合着对奚家庄的一切便利条件,还得感恩带戴才行。 “大猫叔,先给我哥配药吧!”最好能先解一部分毒,她才好带着他一起回奚家庄。 “赵当家,”姜言一指‘水’字连洞,“我有两位哥哥在外面,烦请你让人带他们进来吧!” 赵征点了点姜言,“我还没问你呢,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的?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姜言莞儿,真不知这人是心大,还是没把她一个小尼姑的威胁看在眼里,这会儿了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幸好她不是青云寨的人,要然岂不是太晚了。 “我吗?顺着你们走过的痕迹,从滩涂滑板过来的。至于我哥他们,则是因为一次采药正好走到了那‘水’字洞外。”那次的松鼠、山里的动静,就没必要说了,万一让他联想到地下墓群就不好了。 “呵!挺有本事的。”赵征冷笑着,一甩手朝外走去,“你们先救奚兆赫,外面我去安排。” “我以回魂七十四针相教,还望大猫叔全力救治我二哥,再解奚家庄水毒。”姜言看着大猫诚肯道。 “回魂七十四针!”大猫惊喜道“真的是回魂七十四针?你怎么会?了秋教的吗?她竟是隐藏这么深!” 姜言…… 我能说是我前世墨家的祖传的吗? 第87章 霍灵均 青坪镇医院 方仲元从病房出来,眼尾间扫向楼梯口,正看到向他示意的小武。和同行的助手、护士打了声招呼,方仲元脚步一转向男厕走去。 姜兆赫失踪多日,医院里方仲元脱不开身,小武这几天一直带人在山里寻找。 厕所旁的角门里,方仲元回身打量着小武的神色问道“没找到人?” “没。”小武俊秀的脸上含着内疚,“大青山太大,我们地型不熟,追寻了几日,凭着记号只知道他入了青云寨。” “青云寨背靠一方天险,外面又遍布毒障、陷阱、虫蛇。” “带去的兄弟一连伤了三个,我们却连青云寨的地头都没踏入。” “人呢?”方仲元焦急问道,“都是谁?伤到哪了?” 小武张了张嘴,颇有些一言难进,“胖子跌入陷阱,被削尖的竹杆刺穿了大腿,现下正在楼下包扎。” “大壮误食了山里的果子,中毒昏迷不醒,还在手术室里洗胃。” “栓子,被……被猴子抓花了脸,”为了抢一个果子,“楼下急疹室里的医生说伤口有些深,怕要毁容。” “方大哥,栓子今年24了,上月经过他们村,他妈还张罗要给他娶媳妇呢。” “他本就长得磕碜,在毁了容,姑娘见了还不得吓跑了呀!” “胡咧咧啥呢,当兵年数、级别不够,取鬼的媳妇啊!”方仲元听得窝火,进山找个人,人没找到,先窝囊地连伤了三人。 “有这心思,咋没说多立立功,把级别升上去。”方仲元甩腿下楼朝急疹室走去,边走边训,“现下是个什么情况,你们哪个不清楚?土匪不剿,等着他们再去洗劫唐家、李家、奚家庄、赵家庄吗?”方仲元回手拍了拍小武的前胸,他们改换身份秘密潜入青坪镇,各自穿的都是便装。 小武带人入山,为了隐蔽方便,几人穿的衣服是用灰绿色布料做的短襟,黑粗布做的裤子。 短襟的内口袋里装着党费和红色五角星,方仲元的手就拍在了五角星的外面,“对得起党和人民的祈望吗?” 一路走来,小武自然认出了,病房、回廊、外面的小花园里,或躺或坐或拄杖游走的伤病人员,多数都是周家庄的村民。 羞愧浮现在脸上,小武的头垂得似一个倒勾的豆芽菜。 方仲元见不得他如此,寻视着回廊人少,一脚踹了过去,对着踉跄着退后了几步的小武骂道“要死不活的一副熊样,摆着给谁看呢。” “脊背给我挺起来,别忘了你是一名兵!” “方医生吗?” 方仲元肃然一惊,猛然回首,几步远的立柱后,走出来一名男子。光影相照间,男子身姿颀长,五官硬朗,气质凛冽。 “霍灵均!”男子伸手自我介绍道。 “霍灵均?”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霍灵均吧!方仲元暗忖。 两手相握,一硬物转入方仲元的手心,轻握一触,是颗五角星。 霍灵均道明来意,“某刚从外地过来,一路上不太平,同行的兄弟有位受了伤,伤的还颇重。” “听说方医生是镇医院外科一把手,特来相求。” “好说!好说!”方仲元试探道,“不知方兄从哪里来?听说省城不太平,县城最近又极乱。”见霍灵均下颌处微微一点,方仲元双眸一亮,复又感叹道“嗳!这事道,在哪生活都不容易。” 霍灵均两道剑眉朝中一挤,竖起一道折痕,跟着轻轻一叹,“确是如此。” “在县城听说青坪镇附近有座慈念庵,庵中施太慈悲为怀,对山下民众多有护持。原想着青坪镇会是一方静土,没想到刚一入镇,就听了诸多传闻。” 霍灵均点了点了走廊上拄杖前行的伤员,望向方仲元的目光颇具耐人寻味,“传言讲的倒是事实。” 方仲元头皮一麻,羞惭间倒也确定了一件事,霍灵均就是他心中猜测的那人。 第19军那位年仅23岁,处事雷厉风行的团长。 第88章 人参 奚兆烨、奚耀光与姜言一分开,就后悔了。 心下各自懊恼不该让妹妹、堂妹只身涉险。 事已至此,唯有加快脚程赶路,做好接应。 ‘水’字连洞前,奚兆烨、奚耀光刚到一会儿,正焦急地等在当地。 就见从对面的榕树上爬过来两人。 二人心下一惊,提防间抬起手腕,触在袖弩的机关扣上严阵以待。 “可是奚家庄两位小哥?”枝杈间露出一张黑黝黝的方脸,看向两人问道。 奚兆烨、奚耀光互视一眼,掩不住地对姜言的担心。 奚耀光上前一步,朗声道“正是。两位?” 黑脸汉子转过身来,攀着榕树上垂下的粗壮绳须,哧溜滑至半空往下一跃,落在地上。 另一人紧随其后。 “即是奚家小哥,那便没错了。我二人奉命接二位进去,事关洞内全完,”男子说着递上两条黑厚呢布,“还请二位将此系在眼上。” 两人齐齐退后一步,戒备道“奉命?奉谁的命?” “自然是我们二当家赵征!”男子道。 “赵征?”青云寨前二当家,果然没死。 只是小妹呢?是不是已经暴露。 “我二哥奚兆赫可在你们手里?”奚兆烨凝眉问道。 男子点头,“他中了青云寨苗医姬图的毒,我家大猫哥正在帮他解毒。”顿了下,男子方恍然,“还有名慈念庵里的尼姑,听大猫哥说,她一手针灸之术着实厉害。” 他身后的男子,见兄弟这么会儿了,也没说到点子上,凭白地浪费时间,“那尼姑是奚兆赫的妹妹,正是她让二当家的请你们进去的。”言罢一抬手,“请吧!” 见男子言语间不似作假,奚兆烨、奚耀光对视一眼,双双接过黑布蒙在眼上于脑后打了个结。 两人被棍子牵着,不知走了多远,停顿间方听到“轰隆隆”一阵响,似按动了开关,找开了暗门。 初初迈入,一股湿冷陡然袭来,又走了片刻,冰冷退去温热升起,似踏进了六月末的微雨后。 数着步子又过五十米,寂静的空间,渐渐热闹起来,虫鸣鸟叫的。 上坡下坡左转右绕,“好了,取下吧!” 什么叫世外桃园,这就是! 幽幽湖边荷叶田田苇丛围边,远眺而过稻穗金黄农人忙收,老人动小孩叫鸟雀飞鸣…… 回首身后,一座座木屋掩映在红枫、翠竹间,与绿草、野花构成了独特的景致。 …… 药房里,姜言取出袖袋里的所有银针,对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二哥面含愧色。 当日慈念庵里,姜言都找好了打制银针的材料,却突然迎来了青云寨夜袭周家庄。 事发突然,找出来的银裸子并没有一同带下山。 后来,虽然找老太太要了材料,但非年非节,家中并无留存高纯度的银锭子(除非开暗库),银元材质渗杂,手饰又毁去可惜(外面奚家婆媳常用的几样银饰,均是做工精巧,又是心爱之物)。 免强用银元提纯制针,至昨日,七十四枚银针,只打制了多半。 单护二哥心脉倒是够了,但若配和大猫的药效,利用银针逼毒,就缺了特制的几枚长针。 “1、2、3……15、16……” 推了推大猫凑近点数的脑袋,“这里共有48枚,缺了26枚。” “26枚中,别的倒还好,唯有三枚特制长针,等会儿要急用。不知大猫叔,可有纯度高的银锭?” 大猫瞪着她不说话,光听听心里就疼得直抽抽。 “没有吗?那我们只能重改方案了,把药方里的五十年人参改为500年。” “你——!”大猫豁地站了起来,一甩袖子,叫嚷道“没有!没有!” 姜言一指药架正中间的朱漆木盒,深深嗅了一口气,叹道“不愧是千年人参啊!散发的药味就是浓郁。”另一指旁边紧挨的,“啊!八百年的,比着千年的那颗是差了点。不过我家二哥不嫌弃,用它也行。” “你——!你——!你个强盗!你个狗鼻子!”大猫急得跳脚,张臂护在药架前,“滚!滚!带着人赶紧走!” “大猫叔不学回魂针了?”姜言眨眼。 大猫蹦跳的脚一僵,“这……” 第89章 训斥 霍灵均带来的人,轻伤有七,重伤有一。 “伤口已经恶化感染,”方仲元脱下手套,看着霍灵均为难道“青坪镇近山,普通的止血消肿草药,院里虽不多,救治几人不成问题。” 抬了抬眉,方仲元又道“你也知道现下外面的情况,西药是运不来的。” “没有抗生素,只能等死。” 霍灵均绕开方仲元,几步到了病床前,俯身看着躺在上面的战友,汗湿额发,面色紫中透红,嘴唇青白干裂。已是高热不下,呼吸困难,“中医呢?”没有西药,就用中医中药。 方仲元明知院内的几名中医,对此也无能为力。若不然周家庄的伤员后继就不会因此,相同的病例而接连死人了。 张嘴间对上霍灵均紧绷的脸颊,微沉的双眸。知他不死心,也不是能劝动的性子。方仲元一抹脸,“我让人请吴老过来,他是院里的中药大拿。” 方仲元出去,叫了名护士帮着去请人。 霍灵均招了自己的警卫,掏了纸钞让他去外面,给几位住院的战友添置生活用品。 等人的间隙,方仲元简略地报告了,来青坪镇以来,完成的任务内容及进度。 霍灵均捻着指尖,越听一张脸就阴沉得越发凛冽,“所以,申家、周家庄就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被青云寨的土匪相续烧杀躏辱抢劫,造成了家破人亡,血流成河。” 一字一句砸在方仲元的脸上,让他瞬间瞪大了双目,骇然道“这……这怎么能怨我们?” “我们的任务只是秘密潜入,拿到青云寨的地图,撑握青云寨的人数。” “我们是军人,附从命令是我们的天职。”山上、镇上、周边地区青云寨明哨、暗哨密布,他们随时都有暴露的可能,在任务没完成之前,他们又怎敢轻举妄动。 对上霍灵均阗黑的眸子,欺身的威压,方仲元后牙一咬,仍然强辩道“就算我们出手相助,区区八人,又能做什么?” “区区八人!”霍灵均绷直的脊背,似一柄利剑直插方仲元的胸堂,“这八人中,你来告诉我哪个不是军中的佼佼者!哪个不是一可敌十!一可敌百!” “你方仲元怎么样?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自己吧!18岁留学国外,一把手术刀玩得出神入化,救人杀人全在你一念之间。” “最主要的是,你对化学的分析应运。” “战场上有你,对战士来说有多重要,多主贵,不用我说吧!为什么派你过来?” “方仲元!为什么派你过来?回答我!” 面对霍灵均的盛气凛然,方仲元颇有些恼羞成怒,半晌唇齿间才挤出一词,“姬图。” 没错,若没有姬图的善制毒药,善玩虫蛇,他哪会被派来这里,以备对上后用来牵制姬图。 “哼!”霍灵均一冷嗤,响在病房。“方仲元你不只有手术刀,你还有个聪明的大脑。毒药不允许配制,迷药能配吧!一把药散出去,偷着药倒几个人不成问题吧!”申家之事,青云寨出动的人并不多。 “救不了人,难道还做不到提醒和防卫吗?” “你们的任务在地图、人数之外,是不是还有个对青云寨各方的打探和盯梢。” “栓子、大壮一流的侦察人员。” “胖子打听消息的小灵通。” …… “胖子、栓子、大壮,青云寨下山洗劫之前,总会有点预兆吧!”观察、踩点是必不可少的,“给要袭的一方提前暗中报个信,不难吧!” …… “奚兆赫一个本地地主家的儿子,占居着人脉地型的便利。” “最先镇上出事,奚家庄和慈念庵不知道,不曾救援。” “周家庄他们主动出手相助,人气凝聚、武器配制比军中又差了哪里?至此,为何还不让奚兆赫牵线,让他们成为你们手里的一张王牌?” …… “消息汇总——得出结论——通知各方——联合救援!” “你们做不到吗?” 他的声音不大,暗哑低沉,门外的人听不到,可同一个病房的胖子、大壮、栓子却对他的话从一开始的不服,到无地自容,刺及灵魂。 第90章 寻药 医院里人来人往,不亦再争执。 听着门外的脚步,霍灵均阖了阖眼,压下心中升腾的怒火。 病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护士欠身一让,白头发白胡子的吴医生走了进来。 揉了把脸,平熄了下心中的情绪,方仲元上前一步躬身道“吴老,麻烦你给他看看,自家远房的亲戚,家中几代单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搭眼一看,吴医生就心中有数,号了号脉,看了看伤口,“小方,不是我老吴不救,无能为力呀!”作为医生哪有不想救人的道理,可也得有药啊! “中药呢?”霍灵均上前一步,寻问道“针灸退热呢?” 吴医生看向霍灵均,一身的气度也是个有见识的,“针灸是可以退烧,可病毒不除,退了烧又如何,不过是返复复发而已。”伤口发炎病毒入体,已是心力衰竭,能不能挺到明天都是未知数。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霍灵均蹙着眉尖,犹不死心地问道。 “除非……”吴医生轻叹一声,“明天之前,除非有五百年左右的人参,配制出救心丸,否则……” 五百年的人参啊!不是十年、五十年,哪找去? 霍灵均“镇上哪家会有?” 方仲元、吴医生均是面露迟疑。 “嗯?”霍灵均看着两人,挑了挑眉。 “唐记(卖点心的)!”吴医生犹豫了下,又道“唐记虽说家大业大,可也不敢保证他家就有五百年的人参。”没了申家,镇上数他最富了。 “方医生走一趟吧!”镇上的情况,没来之前霍灵均就让人做了调查,很多事情都做到了心中有数。 唐记的老板有一女,患有恋物癖,曾多次请方仲元上门做心理辅导。 方仲元点了点头,“唐家我去。保险起见,霍老弟是不是去趟奚家(六房)。”几次来往,就他所知,奚家的豪富要在唐家之上,只不过奚家住在乡下,相对低调些。 霍灵均沉思间并没一口应允,只转而问道“听说慈念庵的了秋师太是御医的后人?”一般搭上什么什么的后人,手里总会有些特殊的保命手段。 而作为御医的后人,她的保命手段不外乎,一个是医术的流传,一个是药。 还有一点,那便是慈念庵在山上,又承继几代,不说金银等物,药材总是不缺的吧! 见二人点头,霍灵均又道“我先上趟慈念庵。”慈念庵没有,再转道奚家庄。 “医院这边,就请吴老多多费心了。”霍灵均上前握手间,将纸钞塞了过去。 …… 他们是化装成商人,骑马驮着货物而来。 出得医院,霍灵均飞身上马与方仲元拱手作别,一名部下、一名警卫员紧随其后。 出得青坪镇,三人打马一路疾驰。 路过周家庄,更是远远地驻足了会儿,这是教训!血的教训! 到得慈念庵的山门下,留了警卫员在山下看马,霍灵均带了部下拾级而上。 边走边不望打量四周的地形。 慈念庵的朱漆门前,二人被拦了下来。 “施主见谅,女庵严禁男子出入。”看门的老尼执手行礼。 “我二人有事求见庵主和了秋师太,可否通传?”言语间,霍灵均递上两毛纸钞。 “稍等!”老尼伸手接过,转头唤了名扫地的小尼,给了张五分的纸钞,让她跑趟腿。 …… 听到通传,了悟放下手里的佛经,对身边服侍的老尼吩咐道“去看看对方有何事?” “是!”老尼躬身应答一声,转身出了大殿。 片刻后回转,直接道明原因“行走的货商,路上遇到了流匪。” “说是一兄弟受了重伤,急需五百年人参。” “五百年的人参?”了悟讶然,别说她手里没有,就是有,五百年那可是救命的药,谁又会舍得。 “打发了吧!”撂下这句话,了悟只当是春日闲暇间的午后,一段不值当记忆的插曲。 慧智在申家逝世后,了秋一度因哀伤过度在屋里病了半月,全赖慧明细心照顾。 病好后,她让慧明顶了慧智在百草堂的位置,对百草堂的管理更是全权放手。 小尼来找,她并不在百草堂。 那小尼转身又寻到了静惮院,亦是不见她的踪影。 问了多人,还是从了尘院的净枫那儿得了一句“好似随着慧宁身后去了武道堂。” 小尼又跑到了武道堂。周家庄一事,武道堂的师姐妹和年长的师太亦有几人受伤。 现下多数在屋里将养,前院练武的只有廖廖几人。 小尼寻问了秋的身影,几人直摇头,均道不曾见她来此。 霍灵均得知人没找到,又见小尼跑得一脸的汗,急得快哭了,只得作罢。 转身下了山,三人打马朝奚家庄驰去。 第91章 中毒 奚家庄那又高又宽的庄墙上,五位民兵分布在不同的角落,透过墙洞将枪描准了远远而来的三人三马。 1000千、500米、200米、100米,高空喇叭哗地一下响了起来,“停下——!” “下马——!” “举起手来——!” “说!哪来的?干嘛呢?” 霍灵均对着警卫员微一颌道,警卫员上前两步,朝上嚷道“镇医院方仲元的朋友,前来拜见奚六爷。”说着拿出来时方仲元写的手信,向上扬了扬。 “大队长,你看!”民兵看向奚呈继,方医生开的药单,庄里家有伤员的人家,都见过。 眼前的民兵,是上次从周家庄回来的那批受伤者之一,他伤的是左胳膊,虽没完全好透,却不影响啥,所以每天照样来守门、巡视。 奚呈继点了点头,民兵抱着枪转身“噔噔……”,踩着台阶跑了下去。 片刻到了下面,开了栅门,走了出去。 霍灵均站在马下,举着双手,目光从庄墙上一寸寸扫过,铺就的铁棘、遍布的枪眼、严谨的防卫……及庄墙外暗藏的陷阱,还有眼前民兵手里的三八式、抬袖间露出的暗色锋芒……这是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地方不知还有怎样的布局。 奚家庄吗! 相距十米左右,民兵招了招手,“扔过来。” 信纸太薄,警卫员捡了个土疙瘩裹在里面丢了过去。 确认后,民兵朝奚呈继打了个手执,奚呈继带了个民兵端着枪,走了下来。 “即是方医生的朋友,又是来找六叔的,按理怎么也得以礼相待。”奚呈继手里的枪点了点,一脸的无奈,“三位从镇上来,对周家庄的事想也有耳闻。”方医生可担任着周家庄诸多伤员的主治医生呢。 “明白!”霍灵均带头将手里的僵绳、别着的手枪、匕首,纷纷朝前一丢。 举着手又让民兵搜了一遍身,才上前和奚呈继握了握手。 奚呈继“小兄弟聪明,我们自当仁义。” “出庄之时,必将如数奉还。” 霍灵均“多谢!” 奚呈继微微一笑,招了位民兵上来,交待道“带三位去见族长。” 霍灵均年少离家参军,走过很多地方,更是夜宿村庄无数。 听过报告,就算心中有数,一踏进奚家庄,他还是被闪了眼。 庄子是规划过的,走在青石铺就的主街上,两旁的房舍无不是青石筑基,青砖垒墙,青瓦置顶。 祠堂、宗庙、学校、村部,一一耸立在村头。 一路走来,街道横平竖直,两旁小巷南北并列,及至村中陡然一变,朱漆门楼前,荷塘突现。 扫向街道的另一头,霍灵均暗忖,村庄从上俯瞰就是个‘凹’字形。 正待寻问民兵,证实心中猜测,恰闻一声尖锐的哭闹声传来。 “哎呀!六爷家出事了!”民兵撂下这么一句,丢下他们一溜烟地向前跑去。 随行的两人看向霍灵均,霍灵均微一额首,两人转身一南一北钻进了巷子,片刻消失了踪影。 六房门口一片嘈杂,人声哭声倏起倏落。 霍灵均踱步而行,目光穿过人群,看向门楼台阶上被名尼姑护着的六旬老人。 老人面容清癯,精神矍铄、腰板硬朗,头戴黑色绸子瓜皮帽,身着黑色细布长衫。 人群拥动间,老人被挤得朝后倒去,霍灵均惊愕间朝前迈了一步,又停在了当下。 他看见一只手从门内伸出,扶住了老人。 门被打开,里面走出来位十八、九岁的少年。少年怀里抱着个罐子,霍灵均听他在喊“让一让,我带了绿豆水来,先喂给他。” 人群分开,霍灵均见地上一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那孩子看体形有十来岁,嘴角、耳、鼻有血流出,脸上透着黑色的死气。 霍灵均指尖一紧,这是中毒! 第92章 人心 霍灵均不懂医,却也知道晚了。 “绍奕带的绿豆汤!”有一妇人惊呼。 “对啊!绿豆解毒。” “不是……”妇人看着地上抱着狗娃哭闹咒骂的庄敏,目露疑惑,“绿豆汤解毒大家都知道。”慈念庵的尼姑下山化缘,每每都会给村民讲一些生活常识。 “你说,”妇人扯了扯身旁好友的衣服,“得知狗娃中毒,庄嫂子为什么……”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采取急救或送医院?而是抱着狗娃堵在了六房门口。 “嘘——!”好友对着妇人摇了摇头。 …… “哎呀!造孽哦,好好的孩子……” “呵!怪谁啊!六叔上午就让人一遍遍地通知了村里,水源被下毒了!水源被下毒!让各家各户暂停用水,家里的鸡、鸭、荷塘里的鱼只要出现问题的都埋了。就连八奶奶家的猪不也埋了。你说,她家的娃咋弄心大,钻着空子偷了鱼烤来吃。” “呸!孩子都这样了,你说话要点良心不。要不是六房带了人进村,村里的水源能被下毒吗?没下毒能有这事?” “你——!人是六房带进村的吗?明明是……”守门的民兵。 “明明!明明个鬼啊!人家不报族长的名头,没族长的同意,他能进来吗?” “青云寨要来阴,没有这个,人家还有别的呢,你能防得住啊?” “好了!好了!没看都什么时候,吵什么吵!” “不是我……” …… 知道了自己要的信息,霍灵均的目光从人群里移开向四周扫去。 人群外面的地上有一堆死鱼,霍灵均走过去,寻了根树枝蹲下翻看了遍,每条鱼的嘴、眼都糊着血,死去多时。 “嗳哟!这鱼怎么还不赶紧埋了,再让哪个吃了还了得!”一老太拄着杖站在霍灵均身后,边拍他边嚷道,“磨叽什么?还不快去!当心老太婆我敲你呀!” “啊婆!”霍灵均没敢直接起身,怕冲撞了她,只扭头问道“那孩子就是吃了这个吗?” “可不!”老太太凑近仔细看了看霍灵均的眉脸,一拍大腿,“哎呀呀!你可不是我们庄里的后生,哪来的?” “小默!小默!快把他给我抓起来!奸细!有奸细!” 对上众人望过来的惊异目光,霍灵均一双斜插入鬓的剑眉跳了跳,“我是镇医院方医生的朋友……” “方医生的朋友!你会医?”老太太一改刚刚的避之唯恐不及,伸手一把抓住霍灵均的袖子,拉着道“快!快!给狗娃儿看看。” 人群‘呼啦’地让出一条道儿,只见奚绍奕单膝跪在狗娃面前,刚给他喂进去了些绿豆汤,又全数吐了出来,混着血水喷了奚绍奕一头一脸。 惹得抱着狗娃的庄敏,又是一阵心肝肉的泣叫哀鸣。 “走呀!你这后生可不能见死不救!”老太太一手拽着霍灵均的胳膊,一手跺着拐杖叫道。 咱能不添乱吗!霍灵均纹丝不动,却也深感无奈,对生命!对人心!对老太太的要求! 伸手扶住老太太,霍灵均对着众人朗声道“我不懂医!从没学过!” “抱歉!我——无能为力!” “不是方医生的朋友吗?咋就不懂医呢!” “嗨!你这话说的,那慧胜、慧利和慧心还同是慈念庵的尼姑呢,可除了慧心,她俩懂医吗?” “这能比吗?谁不知道她们分属武道堂和百草堂,学的不一样。” …… “……耶!对了!慧心呢?咋没见出来救人!” “进山采药还没回来。” …… “我的——儿——啊——!”庄敏一声九曲十八转的凄怆哭声,打断了所有的声音。 众人的脑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词,「死了!」 狗娃那孩子死了! “都怨你们——!”庄敏抬手一指站在台阶上的奚士纶,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你们六房该死!该死!” “要不是你们让人进了庄!要不是你们在荷塘里养了鱼!我家狗娃又怎会被毒死!我杀了你们——!”庄敏放下儿子的尸体,跳将起来,往上冲。 “庄婶——!”奚绍奕伸手抱住她的腿,“这怎么能怪六房!” “起开!”庄敏一手揪着奚绍奕的头发往后扯,一手朝他脸上扇去,“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亲娘都不要的玩艺儿!六房的走狗……” 几个青壮年见此,一拥而上,抱腿的抱腿,扯胳膊的扯胳膊…… “放开我——!奚士纶你个老不死的,你孙子就主贵,我儿就命贱是吧!我跟你拼了……” 奚士纶高站在台阶上,冷眼看着下面各人的反映。 “把她的嘴给我堵住!堵住!”闻讯赶来的奚士申,气得暴跳如雷,高举的拐杖朝庄敏的丈夫轮去。 被老七的孙子小默拦了下来。 年青人的铁臂他挣脱不开,却兀自跳着脚,拿拐杖指着对方骂“奚盛安你个龟孙子,老头子活这么大,还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 “一个大男人,有事就说事!把你媳妇推出来算怎么回事,当什么缩头乌龟当习惯了是吧!” “老子最烦你这种,暗搓搓的小人,整的一个阴沟里的老鼠……” 奚盛安跪坐在地上环抱着狗娃的尸体,低垂着头心里又恨又怨,喉咙里似受伤的野兽般发出阵阵哀鸣…… 让一众老少娘们儿听得心里难受,鼻头发酸,跟着抹眼泪。 “五哥——!”老七狠狠地跺着脚,“你这是干什么?”老六都不急,你跟着发什么疯。 老七的意思,奚士申如何不知,可他就是这脾气! 他和老六哪怕抖得头破血流,恨不得撕了对方,都行!血脉相连是兄弟,那是自家事。 自家的兄弟,外人也想欺负——没门! 更何况是一个旁枝小辈!咋地,登鼻子上脸啊! 奚士纶两手交叉置于颌下,躬身朝兄长一礼,扬声道“大哥,这里先交给你!”言罢对霍灵均招了招手,转身推门进了院。 自家当兵的军人有两儿两孙,他人老成精,对军人身上的气质,又如何看不出来。 奚士纶摸了摸眼角,更何况那年青人的身上,某些地方与牺牲的三子又是何其相似。 第93章 联系 奚家堂屋里,奚士纶居东而坐,指了指对面。 霍灵均立在堂前,抬手施了一礼,“小子霍灵均,见过奚老爷子!” “冒昧前来,还请见谅!”老爷子上的是私塾,读的是四书五经,经历的是科考制度,一辈子讲究的是面子。而他一进庄,就不遮不挡的看了场大戏,心下不免暗忖,「老爷子对他怕是不喜。」 “坐!”奚士纶又点了点对面的椅子。 霍灵均略一踌躇,伸手掏出自已的党费证,放在老爷子的手边,才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 老爷子目光沉静而悠远地看了党费证片刻,点了点长几上的白瓷小罐、茶盘和暖瓶,“有茶、有糖,自己动手。” 霍灵均抬头看去,只见几个白瓷小罐上分别贴着条梅花素签,写着铁观音、六安瓜片、青竹叶、金银花、白糖、红糖、蜂蜜。 抿了抿干涩的唇,霍灵均站了起来,提起竹壳暖瓶倒了两杯白开水,一杯递给了老爷子,一杯拿在手里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一口气饮了半盏。 老爷子见了,伸手开了条几下的小柜,拿了两包点心出来。 打开纸封,一包是绿豆糕,一包是糖果子。 “吃吧!”老爷子推了推,“能待多久?” 霍灵均一怔,抬头对上老爷子慈爱的目光,精神一震直接道“老爷子,晚辈是来求药的。” “五百年人参。” “五百年?”老爷子的眉头折了起来,“村里没有五百年的人参,老头子手里倒是有颗百年的。” “很急吗?” “急!等不到明天。”霍灵均再次焦躁起来,“慈念庵呢?”若是有您老出面? 老爷子手里握着乌木令,经过战乱、变革,虽然大部分的势力都已散去,一两个得用的人还是有的。 而慈念庵,因为孙女的落水,再次引起了他的警惕。两月前,他让人又深入调查了番。 所以了悟、了秋手里有什么,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摇了摇头,老爷子道“了秋手里有颗两百年的。” 霍灵均的心沉了沉,若是慈念庵、奚家庄都没有超过四百年的人参,唐家……他已不报希望了。 当真没办法了吗?要就此放弃吗? 他不甘! 那是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生死相依的兄弟啊! “六爷爷,不若问问小师妹。”慧利习武,耳聪目明,她扶着奚绍奕从外面转过影壁走了几步,就听到了屋内的谈话声。 “小师妹在山里,就是现找也方便。”她和小师妹几次上山采药,就发现在山里小师妹的运气特别好,那是想什么来什么。 “小师妹?可是令孙女!”霍灵均对着奚家的人名猜测着。 “对!”老爷子心里也是一片杂乱,一是不愿孙女在山里泛险,人参是那么好找的;二也不愿放弃一条军人的性命。 “晚辈刚才听门外的人说,令孙奚兆赫在山里有消息了。”村人议论中,狗娃之所以中毒,就是有人借着奚兆赫的消息进来,给庄里的水源下了毒。 “小师妹在山里找到了中毒的奚二哥,这会儿正替他解毒呢。”慧利说着将奚绍奕扶到霍灵均下手的椅子上坐了,“说不定这会儿手里还真有你要的人参。” “六爷?”慧利握着暗哨寻问道,“要吗?”要联系吗? 霍灵均的眼睛多利呀,只一眼便明白,怕是通讯之物。 明知希望渺茫,他看向老爷子的目光还是充满了希冀。 老爷子略一沉吟,“试试吧!” 第94章 秘方 接到消息,姜言刚给奚兆赫行过针,正盯着大猫拿人参配药呢。 “五百年的!用五百年的!”姜言伸手拦住他切参的手,对上他惊异的目光肯定道,“用五百年的!”八百年的这只虽好,但不知镇上那位能不能受用得起它的药效。 “确定?”大猫掩下心中的惊喜,又道“用五百年的那支,你哥今个就醒不来了,最早也得大后天。”过后再想清除余毒,还要更难些。 等会儿回家的路上,她拐趟慈念庵将银裸子带上,到家就将剩余的银针打制出来,哥哥这边她自然不会让他有事,“确定,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盯着姜言的红唇,大猫的心缩了缩。 “五百年人参我要一整支!”不再只是几片、几片地配到药里。 大猫将手里的八百年人参往怀里一揣,跳起来拦在药架前大叫道“你咋不抢呢?” “我正在抢啊!”姜言满脸的无辜,“庄里来信了,”姜言指了指床上的奚兆赫,“我哥的战友急需五百年人参。” “给我切片也行!八百年的切一半,五百年的切一半,如何?” “不行……不行……”大猫的一颗头摇得像拨浪鼓,“我都是整支整支的收藏的,被你这么一霍霍,都不完美了!也没有什么收藏的价值了。” “呵!你是医生,又不是收藏家。药看的还是药效,谁管你它的样子好不好看。”姜言无语地翻了翻白眼,三十多岁的人咋就这么跳脱,搞得她也像突然小了几岁。“作为医生,你的天职不会忘了吧!” “见死不救可不行!有伤医德!” “再说了,你们不正找部队的吗?这会儿人家送上门来了,你们还不抓住机会。” “有了人参打头,什么话什么条件,不都好提了。” “我的人参啊!”大猫知道拦不住姜言,那小尼就是无理也要赖三分的强盗,“可怜我辛辛苦苦地在山里刨坑挖药,挖了近二十年啊!才集了这么几根……” 姜言揉了揉额头,心知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那边要的急,她也不能一直跟他耗着,暗忖着自己能给的价码,“家里有一罐獾油,我手里还有一张用獾油制作的冻伤膏的秘方。” “怎么样?先把秘方写给你。”姜言拿着纸笔问道。 大猫哀号中瞟了姜言一眼,看出了她眉间的急切,觉得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的人参心肝哦,犹记得当初你我相见的那一刻,深山雾林,雨湿石滑,我一头滚下山摔断了腿在床上躺了半年啊……”想着往昔采药的辛酸,大猫心里泪流满面。 闭了闭眼,姜言耐着性子又写下了张养颜膏的秘方,“这方子虽然不能治病,却可聚集财富。”开厂办作坊,能养活这里的一方人。 “嘿嘿!成交!”大猫一把抽出姜言手里的纸张,细细看了一遍,叠巴叠巴揣进了怀里。 怀里的人参拿出来装盒,换了那支五百年的递给姜言,“需要我给你全部切切吗?” 姜言接过来,细细感受了下药效,大猫言行上虽然不着调,却当真是药痴,这颗人参保存的相当好。 拿起小刀,姜言切下够二哥用的四分之一递给大猫,“切了赶紧给我哥配药。” 剩下的部分,姜言重新用盒子装了,转身出了屋,朝立在荷塘边的赵征、奚耀光、奚兆烨走去。 “赵当家!耀光哥!四哥!” “我二哥的战友找到奚家庄,急需我手里的这半支人参救命。” “赵当家,你看你们这里是不是要跟着去个代表。” “哦?是主力部队吗?还是跟着奚兆赫玩潜伏那几个?”赵征转了转手里的匕首,看着姜言问道。 说实话他对她手里的暗哨,当真好奇的紧。 “没说!”姜言摇了摇头,“不管是哪一个,只要是部队里的人,人参送过去对你们来说就是一块敲门砖。” “行!”赵征一转身朝带奚耀光、奚兆烨进来的两人招了招手。 待两人走近,赵征迎上几步,仔细地交待了起来。 “耀光哥、四哥,等会儿你们带着它和那两人先回家。”姜言说着将手里的盒子交给奚耀光,“把它交给家里等着的人。” “那你和二哥呢?”奚兆烨 姜言“二哥无事,用完药再等片刻,我便带他跟赵征他们一起回庄。” “不行!”奚耀光拒绝道,“我陪你留在这里,让兆烨带着他们回去。”相比奚兆烨,他更不放心才十三岁的姜言和昏迷不醒的奚兆赫。 “耀光哥!”姜言一双凤眼眯了眯,时间赶,她不希望还在这儿做无谓的争辩,“赵当家真要做什么,就算你和四哥都留下,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我们和他们既然已经达成了共识,为什么不多交付一些诚信!” “好了!你们快走吧!那边等着用药。我已经发信息过去了,想来不到家他们就会迎上来了。”见赵征带着两人过来,姜言摆了摆手,跟着催促道。 第95章 所谓形式 从慈念庵的山脚回青坪镇的土路上,三匹快马疾驰而过,扬起身后一片烟尘。 “驾!”警卫员打马上前,靠近霍灵均叫道“团长!我们当真要接收赵征他们吗?” 霍灵均身子躬俯间,紧了紧怀里的人参盒子,”为什么不? “团长!”警卫员攥了攥手里的缰绳,愤懑道“青云寨的恶名,我们在省城都有耳闻。调查报告您又是不是没看,可称得上个个手沾鲜血,身背人命!” “您也不用说被赶出来的原青云寨二当家,与现任寨主铁子有所不同。除了这几个月的惨案,赵征没有参与。往昔对来往商家富户的劫杀,他可没少下手。” “就是这么一群人,进入我们的g队伍。团长——!”警卫员的语速又快又急!显然这些话已在他心里酝酿了不短的时间,怕是在慈念庵的山脚下,见到被赵征派来送人参的二人,就已不满了,“我们……我们在老百姓的眼里,成了什么?” 霍灵均前一名警卫员在省城牺牲了,现任的庄军刚来身边半月,还处在磨合期。 护在霍灵均另一边的部下,打量了眼他的脸色,对着警卫员的孩子气莞尔一乐,调侃地问道“军子,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剿匪!”庄军答的铿锵有力,“赵征也在我们的任务之列。” “与赵征相比,铁子的势力是不是更大?行为上是不是更嚣张?”堪称得上杀人如麻。 “是!”显而易见的问题,对方还问,庄军有些不耐,若不是对方的职位高出他太多,他都懒得回答。 “团长和对方谈判时,你没用心听吧!”韩晨挑了挑眉,声音冷了几分,“我们人员有限,青云寨又易守难攻。” “半个月的时间拿下青云寨。我们靠什么?靠我们带来的二十几位兄弟?靠方仲元先期收集的情报?和不知有没有画下的地图?” “不是还有奚家庄吗?”庄军的脖子硬了硬,怒瞪着一双眼强辩道“一进庄团长让我们私下活动。想必你也看了,奚家庄防预布置、武器配制。” “就地征调,光奚家庄的青壮年,我们就可以征收四百人之多。” “嗤——!”韩晨搓了搓牙花子,“你有认真看地志吗?奚家庄属于一个宗族,全庄不满700人,除去老弱妇幼,青壮年共415人,入g军76人,入我h军113人。” 扫了眼庄军脸上的惊愕,韩晨的眸子又黑沉了几分,“青云寨所在的大青山,缦延几千里。”想着报告中的文字,韩晨吁了口气,“近百年下来,他们顺着山脉炸出的隧道、暗道无数,山腹中建出大小据点就我们得知的就不下五个。狡兔三窟,他们比起狡兔更加聪明也更加狡猾。” “他们有多少人数?”霍灵均回望莽莽青山,“我们从没得到过准数。” “现得知的武哭装备,不算姬图手上的药和虫兽,还可武装两个师。” “和赵征和作,是必然的结果。” “驾!”霍灵均一马当先入了镇,空中还有他那低重的余音“把心收一收,听命行事!” “韩晨回小院集合,天黑入奚家庄。庄军跟上!” 第96章 人数 青云寨来袭,远比诸人想象的还要快! “二当家——!”一短襟汉子从外面急跑而来,边跑边叫“二当家——!”惊起一片鸟雀。 赵征心下一个咯噔,从药房里急走而出,“什么事?” 姜言抬头看向大猫,大猫略一沉思,给了姜言一个口型「青云寨!」因为他听出来了,来人正是监视青云寨有异动的成员之一。 给奚兆赫盖好被子,姜言尾随在赵征身后走了出来。 “二当家,青云寨……青云寨……”汉子喘了喘气,“疯子传来消息,插在小雀山的竹杆传来震动。青云寨出动了!”小雀山在青云寨与此处的中心点,因山上鸟雀多而得名。 小雀山的内腹早被青云寨打通了。大批的人马从内腹通过,密集的震感通过插进山石中的一排排中空的竹筒,形成轻嗡,从而让外面的人得以捕捉里面的动静,算出人数。有时也会听到里面的交谈声。 “有多少人?目标?”赵征问。 “六七百人之多,”汉子咽了咽口水,镇上申家——青云寨派了几十人,洗劫周家庄时青云寨出动了两百多人,如今……“目标奚家庄!” “从小雀山一路下来,直达静湖的另一边,”赵征看向姜言,“如此再走七里就是奚家庄。”行走位置偏离这里和慈念庵,中间无遮无拦。 “他们不会暴露在旷野里。绕进静湖东面的山林,可潜伏在奚家庄东头的小山包。”姜言看了看天色,“午夜袭村。我们还有时间下山布置。” 赵征点了点头,对汉子道“让婆娘们准备干饭,吃完饭立即下山。” “人员我能出动的只有93人,剩余一半,留守。”先前他以为这里地形十分隐匿,不易暴露。就算青壮全部出动,亦不担心这里的老弱妇幼。 赵征再次看向姜言。她能从滩涂而来,奚兆烨、奚耀光又能站在‘水’字洞外,忧思间他心里已是没底。 这里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 姜言打量了遍远处已集合在一起的诸人,个个血性外露,一身狠厉,不泛身经百战、穷凶极恶之辈。 “可以!”姜言拿出喑哨,“我通知庄子里的人做好准备。再看看镇上的军人能不能给份助力。” …… 奚兆赫周身行过一遍针,又用过一碗汤药,在连吐了两口黑色血水后,脸上已稍退了青紫色。 一行人用过饭,姜言双眼蒙上黑布,握着奚兆赫的手一边给他输内力,一边随着人群从‘水’字连洞里走了出来。 穿过山林,来到慈念庵后。 “赵当家,我需上山给庵主报个信,再走趟武道堂。你看是在这等我一会儿,还是你们抬着我哥先走一步。”姜言望了望四周,并不见庵中的弟子,想来因为最近一连发生的事,各堂对后山实施戒严了。 赵征“我们先走,你随后跟上吧!”为了保护所住的地方,他还得带人在林中绕上一圈。 “那我二哥就拜托各位了!”姜言对赵征和抬担架的二人躬了躬,转身踏上了小道,一路朝慈念庵走去。 第97章 诅咒 姜言一路拾级而上,远远的就见后山种植区里,有师太师姐们在除草捉虫。走近了又见,四下各处有武道堂的师姐在来回的巡视察看。 “慧心回来了!” “师太!”姜言执手行礼。 “小师妹!” “师姐!”姜言一一点头回应,片刻走出种植区,绕过百草堂直奔前殿。 踩着木鱼颂经声,逆着夕阳,姜言出现庵主了悟的面前。 “怎么舍得回来了?”从蒲团上起身,了悟带着她朝静室走去。 “青云寨出动了,目标奚家庄。”姜言走在她身后,偏头看了眼她平静慈和的侧颜,不觉折了折眉。 “哦!”了悟推开朱漆木门,“搬救兵来了!”轻缓中透着微讽。 “庵主对山下的奚家庄,没有半点担心吗?”她父母虽已不在,可兄嫂侄儿不是亲人吗? “呵!”笑声又短又轻,极不可闻,“你不是已经来要人了。要多少?” “武道堂的师姐,我带走十人。”压下心里的怪异,姜言道。 “十人?”了悟扬了扬眉,“只武道堂要十人,别的堂的呢?” 摇了摇头,姜言随了悟在炕桌的一边坐了,“只要武道堂的十人即可。” “此次青云寨出动了六七百人之多,奚家庄若守不住,回马刀斩向的就是慈念庵。” 了悟捻转佛珠的手一紧,仔细打量着姜言,“那你还……”只要十人? “六七百人,我不敢保证,下山后他们不会分流。”慈念庵、镇上,青云寨若采取各方突袭呢。 “落水之后,”了悟定定地盯视着姜言的面部表情,“你就不一样了!” 有老尼推门进来,炕桌上放下茶盏,又悄声退去。 姜言眼帘微垂,素白纤指轻扣碧色杯子,抿啜一口,微涩。“昏睡间,做过一个梦。” 姜言的脑中回忆着,前庵主留给她的资料,再次翻开有关了悟的那页。 她本无意一遍遍地探对方的隐私,可前殿、周家庄那夜、及此刻的反映,让她不得不防。 “寒鸦月夜,我兄长奚兆泽衣不遮体、瘦骨嶙峋地袭卧在皑皑白雪之中……炮火纷飞,血色绽放……” 又啜了口杯中的茶水,“庵主,你说那是梦还是幻?” “不过是一个梦吧了!”了悟看着姜言,似看一个向她讨教的亲昵小辈,若她扣着佛珠的指尖不抖的话,也许姜言还真能信几分。 “若那不是梦,”姜言逼视着她,“是某人苦苦在佛前祈求的结果呢?” “你想说什么?”了悟攥着佛珠的手背泛起了青筋,声音瞬间变得粗糙尖锐。 “前殿的供奉或者说——诅咒,该撤了!”前世她不信这些,见到了便只当在手中握着对方一个把柄。 可她灵魂能跨越时空……,焉知诅咒不会应验,虽然那夜的事在她的印记中没有了后继。 了悟的面部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你……”片刻又恢复了镇静,看向姜言的眼神利若匕刃,“没有的事,就别乱说!” “你自幼在庵中长大,其中法戒不会不知,犯‘口舌’之罪,当禁闭十日。” 将手中的杯子,往炕桌上“吧嗒”一放,姜言冷然回视,气势毫不比她弱,“大殿之上,庵主的蒲团之下,乌木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还要我提醒吗? “你——黄口小尼——!”急速的喘气声在对面响起,良久她方阴沉沉咬牙道“你说装的是什么?” “先时装的是,写有我兄长奚兆泽八字的稻草小人。” “小人周身浸了污血,”姜言接着又缓缓道,“他18岁参军,至今8年有余。部队之中,战争之上,他杀的都是应杀之人。” “18岁之前,他的生活,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家里,除了r军袭村时,他参加过村中组织的自卫战,其余双手并无沾血。” “为什么?”姜言凝了凝眉,“你16岁出嫁,20岁被夫家诬陷偷情,人被吊在夫家祠堂门前受鞭打之刑,沉塘之危。” “你父母兄嫂不愿为你出头,是我爷爷带了族人去你夫家为你讨回了公道。” “归家后,你无处容身,是先庵主收留了你。” “要说奚六房对你有恩,奚兆泽于你无碍,为什么长达五年对他施以诅咒?” 随着姜言的提问,了悟的脸颊一度扭曲到丑如鬼厉,看着姜言的目光含刀带毒,厉呵道“信口雌黄、纯属污蔑!” “嗯!”姜言点了点头,“雌黄吗?污蔑吗?” 姜言侧身下炕,掸了掸身上的袍子,背手踱到门前,“一个多月年前,那写有我兄长八字的血污小人——由我在佛前改了八字,更变男为女。” 拉开门,姜言拍了拍自己的头,“嗳,瞧我这记性,那八字我记得是己未丁卯戊午庚申。” “慧心——!贫尼撕了你——!” …… 莲汇阁 阁楼前廊下的木制地板上,一方小桌,两个蒲团,姜言随了寂师太分坐两边。 执壶斟茶七分满,姜言双手递给了寂,“师太,请!” 了寂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沉着脸看着姜言道“你一出前殿,庵主就砸了静室。” 姜言放下手里的杯盏,垂手只做聆听状。 “慧心,你很聪明,于庵中诸人来说,身份也过于特殊。”手中亦有一股无形权力。 “可这不代表你可以欺师逆教!” “师太不是偏听偏信之人,”姜言塌了下眼帘,压下心里的不舒服,抬头看着了寂道,“可否听我一辩?” 摆了摆手,了寂不耐道“青云寨出动,奚家庄有危,你来要人,按理说是情有可原,贫尼和庵主应该答应你。” “可慧心,奚家庄里有你的骨肉至亲,慈念庵里就没有你的亲人了吗?” “十三年的养育!十三年的教导!庵主、你师傅了秋、武道堂了法、了戒……还有那对你看护有佳的师姐们,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你就从没将这里当成过家吗?从没将贫尼等人当成过亲人吗?” “万一……万一青云寨不单单杀向奚家庄,还派了人攻打慈念庵呢?” “所以——要人之事免谈!”了寂说着下颌一抬,移了视线。对姜言作无视状。 “我并不是……” 第98章 记事录 姜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 两人抬头看去,武道堂了法、法堂了却、百草堂了秋、斋堂了然、讲经堂慧源及三院管事一起走了进来。 两人站起来,迎了上去。 “师傅!”姜言站在了秋身前执礼道。 了秋撩了撩眼皮,侧身对了却抱怨道“贫尼这徒弟,做事毫无章法,当真是难管教。” “从外回来,不拜见师傅先行拜见庵主倒还说得过去,怎奈胡言乱语间就将庵主气得个倒仰。”前殿并不是庵主的一言堂,这么一会儿功夫,静室中发生的事,诸堂师太虽不清楚具体细节,却也各自猜中了几分。 “到这会儿了,师傅要见她,还得亲自跑来。” “哼!”了却斜睨了姜言一眼,傲然道“那是你和庵主好性,搁贫尼这里,一顿好打再关半月禁闭,且看她老不老实!” “法堂制度果然森严,”姜言隐下眸间温怒,不疾不徐道“原见庵中记事录(前庵主创下的记事录原摆在明面上。了悟上位后,执撑记事录的人突一日失踪。至此,记事录于庵中众人来说,早成往事!),师太您执撑法堂七年间,执法途中伤三十二人、残5人、死九人。”悠悠一叹,“慧心初初还不信。今日听师太这么一言,当真信了十分。” “你——!”了却怒指姜言,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庵堂修佛之地,血染殿宇,造下孽债。无人提起还好,如今被姜言一语道破,摊在众人面前,晒在阳光之下,当真是私德不修,颜面扫地。 “嗯?”姜言凤眼轻眨,一脸无辜,“小尼可有说错?”拍了拍额头,姜言无限懊恼,“确实是错了,年三十莲汇阁一打扫小尼,失手碰坏了一个泥塑佛像。” “被人带去法堂,短短两日就落得一个暴毙而亡,真真可怜!”大年初二就造下杀孽,庵中众人却也能跟着装聋作哑。 了却、了寂、了秋三人脸上,犹如被人当众扇了一掌,青红交错。 “咳!”斋堂了然师太掩下唇边的笑意,朝姜言招了招手,“听说青云寨今夜要洗劫奚家庄,斋堂人员不多,倒也能给你抽调三十余众。” “谢谢师太!慧心只要武道堂十人就好,”新做的大型攻弩,若没有超强的臂力,射程就达不到她心中的要求,“斋堂师太师姐修佛至今,从未见过鲜血,亦该为奚家庄破例!” “再说,青云寨此次下山者众,小尼还怕他们会分流攻上慈念庵。” 拍了拍姜言的头,了然扯唇一笑,“后者的理由还好,前者则不然。土匪若杀到面前,我等还能将脖子主动伸上去不成。” “如今形式,见血不过是早晚的事。” “既然你有主意,贫尼便不多话了。” “谢谢师太!”姜言躬身一礼,了然摆手一笑,让开了身子,露出后面武道堂的了法师太。 “慧心!”了法握住姜言的手,将她从人群里拉至一旁的菩提树下,“既然你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只要武道堂十人,又何故去招惹庵主。”武道堂人数的小幅度调遣,不说了法,就是姜言只要她行施,前庵主留给她的权利就能做到。 “我怕她坏事!”在了法面前,姜言自不打算遮掩,“青云寨此次下山人数过多,奚家庄借着地形,全力反击尚有几分胜算。” “但反击期间,青云寨若不耐与之长时间周旋,反身将矛头对准慈念庵,奚家庄怕是无力也来及相救。” “慈念庵若想安全无虞,庵主决不能坐在指挥的位置上。”一个能在大殿之上,下血咒的人。她对奚家庄有恨,怕对庵中诸人亦无多少慈爱。 所以她才言语相激,趁她心神失守之即,再次将她架空。 第99章 任务 庵主被姜言激得无暇他顾,法堂了却又被姜言当众揭了面皮。 二人日后就算再掌权于庵中也失了威信,只能徐徐图之,又何况是今晚。 了法配合着姜言把控着主场并加以引导,暂定了莲汇阁了寂职掌一庵权势,武道堂了法、斋堂了然从旁协助。 事情定下,各处布防启动。 姜言就急匆匆地带着,武道堂抽调出来的十位师姐下了山,直朝奚家庄赶去。 姜言进庄时,各处已经戒严。 庄墙内外的陷阱已经检查修复完毕。墙上铁棘遍布,投石机、攻弩分布架起,墙内的暗洞里只待午夜机关枪、短弩就位。 庄墙内一口口大锅已围墙分段垒好,锅内注满了棉油,一车车柴禾正分批往锅前相送。只待午夜点柴烧起,滚油顺着庄墙朝外泼下,为墙上的民兵壮汉争取两刻时间。待油温下去,再投下火把将油点起,形成一道火墙,又可为他们争一刻两刻时间。必竟奚家庄的四门才是主要关口,而围庄修建的庄墙跨越太长,出动守护的人数有限。 大战在即,在忙碌而紧张的氛围下,连鸡犬都缩着脖子停了鸣叫。 “慧心!”庄口的栅门下,奚呈继迎了上来,打量了眼姜言带来的十人,问道“可是武道堂的小师傅?”慈念庵只有武道堂和法堂的尼姑会武,相比法堂尼姑们玩的花架子,武道堂的众尼练的可是实打实的硬功夫。 姜言点头。 见此,奚呈继轻吁了口气,“我正担心,让你一个人领着庄中的老人小孩在地道里躲避,行不行呢?”心中点了遍人数,双手一击,他赞道“这下好了!”奚家庄通向外面的地道有五条,若只有姜言一人带队,那一庄的老人孩子便不能分散。 就如鸡蛋一般,放在一个篮子里,总没有分散放置来得安全些。 “我领人进地道?”姜言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只当自己听错了。她拥有精神力、精神印记的事虽然无人知。可单单作为庄内唯一的一名医生,哦!现在多了一个,大猫也跟着赵征来了。 就算如此,也不该让她躲起来吧!要知道刀枪无眼,真要打起来,区区一个大猫也不够用呀! “就你这小胳膊小腿,不跟着躲起来,还想扛枪上墙不成?” 呵!和着说让自己带人进地道,还是给自已抬脸了。 “大伯,带人进地道的事,您再找人吧!”二哥没死在他长子的手里,先前的仇怨自当一笔勾消。再次面对,姜言对他多了份尊重,“木工坊制出的十架重弩,需要超强的臂力。” “武道堂的这十位师姐,常年提水上山,练就了一双铁臂。” “我正准备带她们去木工坊找胜师姐呢?”您老就别截胡了。 “这……这道也是!”奚呈继揪着胡子,让了让道。 待姜言走过身边,又被他一把按住了肩头,“慧心,她们用弩,不能进地道。你必须去!”抬手制止了姜言的反驳,“听我说!” “慧心,就因为你会医,你才必须进去。” “不说上次周家庄受伤回来,至今还没痊愈的八人和天宝、天佑及你昏迷不醒的诚适伯需不需要你。” “就说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年幼的孩童,地道里若是受了惊吓,犯了什么病,没有会医的你在身边,又该当如何?” “庄里的汉子上了战场,总不能还让他们为家中的老人孩子担着一份心吧!” 庄中之人姜言大多不识,浮现在她脑中的,是家中老太太坐在炕上为她绣小衣的身影。 “我答应您!” 第100章 秘室 姜言带着人走的是西门,将人交给慧胜,她从木工坊出来回家,赵征等人才被人从东门一路引领过来。 “赵当家!”招呼过,姜言让出来的四哥和奚绍奕接了二哥的担架,“我爷和我爸在村部,您随人过去吧!今日拜托诸位了!” 点了点头,赵征带人走在了前面,大猫把奚兆赫喝的药材递给姜言,一溜烟跟了上去。 院内,见到昏迷不醒的奚兆赫,老太太和李乐仪一人揽着他一边的肩膀哭了起来。 “奶奶、妈妈,先把二哥放进屋里吧!”怀里的药材姜言捡了三分之一递给李乐仪,“妈,二哥每隔6个小时就要喝一次药,你将它们熬制出来,装在暖瓶里,晚上好带上。” “另外再熬些米汤,等会给二哥灌进去些。” “哎!哎!”李乐仪抹了把脸上的泪,抱着药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转了回来,“心儿,你二哥……”她忐忑的表情下是一片凄惶。 儿子死而复生,她不知心里多欢喜,却又怕…… “妈妈!”姜言上前单手抱了抱她,“放心吧!” “等你怀里的这几包药喝完,他就会醒来。”银针的事,还要尽快打制出来。 “嗯!”亲了亲姜言的面颊,她眼里还浸着泪,唇边已绽放出了一抹笑,声音也跟着轻快几分“妈这就去熬药。” 望着李乐仪的背影,良久,姜言的手才拂向那处被亲的地方,有什么被触碰后,开始发芽、生长、乃至在日后开花、结果。 前院的西厢有一间是奚兆赫的房间,老太太和李乐仪隔三差五地便会打扫一遍。 推开屋门,除了微有潮气,一切布置干净整洁。 东西朝向的土炕上,已经铺好了被褥。 姜言看了看炕上的被褥,又扫了眼担架上奚兆赫身上脏污中透着异味的盖被,胡子拉杂带着血渍的面庞,“四哥、绍奕哥,地道里不知要住几天,你们先帮二哥洗漱下换身衣服吧!” “是哩!是哩!”老太太拐着小脚,一边朝外走一边道“你二哥离家几年,他原来的衣服都小了,我去找几身你爸爸的长袍来。” 一旁没铺被褥的竹席上,两人将奚兆赫连同破被子一起放了上去。 二人去打水、拿剃刀,姜言坐在炕沿上又给他输了会内力。 等他们回来给奚兆赫洗漱,姜言交待一声,转身进了杂物房,掏出袖袋里的银锭子,只切了三个细小的块,放进坩埚内,烧炭溶了。 庄中老幼进入地道时间大概在晚8点左右,这会儿是6点多。 时间有限,姜言只准备先打制二哥急需的三根长针。 7点半姜言从杂物房里出来,家里的一从伤员,已被抬在一个个担架上朝外走去。 “心儿,”李乐仪放下手上的大包小包挤了过来,“锅里我给你留了饭,妈去给你端,你看看你房里还有哪些东西是想打包带着的。” “谢谢妈!”收好手里的银针包,姜言快走几步,挨个担架地给几人把了把脉,见无事,才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屋内亮着灯,里面有人影晃动,姜言推开门,老太太正往箱子里装最后的几副字画。 自从那日姜言说屋内的东西在庄里太过打眼,要收起来。老太太没事的时候,就在慢慢地往箱子里腾挪了。 姜言上前帮着将一副副字画卷起,装进绒布画套,再放进一个个樟木长匣内,从箱子底一层屋码上来,“奶奶,放哪?”合上箱子扣上黄铜锁,姜言一把抱起,问道。 闩上屋门,老太太拿起桌案上的铜制烛台,对着孙女招了招手,“跟我来!” 绕过屏风,老太太进入架子床内,挪开靠内墙的床头柜,对着架子床的内栏轻轻一按,“咔嚓”一声,一个半米高半米宽的内洞显现了出来。 姜言的精神力从没在家里使用过,突然见了家中的秘室就在自己屋内,不免怔忡了片刻。 “愣着干嘛,快进去,将箱子放了。” “哦,”姜言弯着腰一脚踏进去,嵌在墙里的一个个磷火灯,自动点燃,照亮了空间。 脚下是一排台阶,斜峭着朝下而去。 五十个台阶走完,向右又来了个转弯,朝下又走了十二个台阶,便是一个用青石建造的空间,面积大约有四五十个平方,里面箱子摞箱子,细数下来有七八十个之多。 荣华富贵、权势利益,死过一次,姜言便看得淡了。 对箱子的数量也只是扫过一眼,精神力连探个头都没有,放下箱子,姜言转身就出了秘室。 按下暗扭,合上洞门,将床头柜又重新推了回去。 老太太一边在孙女的搀扶下往外走,一边不无得意地道“看到了吧!里面都是我和你妈给你准备的嫁妆。” “古籍字画、玉器古玩、金银手饰……各式布料……从你出生就在一点点地攒了!” 悠悠一叹,老太太又道,“看着虽多,却不及你祖奶奶(前庵主)为你备下的三分之一。”抚了抚孙女的脸颊,“那些东西在庵里,却是不好取了!” 第101章 地道 姜言带着人,在墟上的小树林里下了地道,地道高18米,宽1米。 每个人的身上,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都带了吃的喝的用的。为了队伍不拉又长行走方便,下地道时,一个老人姜言给配一个七岁以上的孩子,便于并排行走搀扶互助。 五条地道,其中三条汇集在村庄外的北面。那里地下掏空,竖起了十根立柱,形成了一个可容百人的内厅。 内厅除了三个通向村庄各处的支口外,还有三个支口通向外面。一条通向青坪镇,一条通向慈念庵,另一条通向村东的小山包,由此入林进入山脉。 内厅装不下所有的人,通向外面的三个支道里,姜言安排了年青体壮的妇人。 如此安排,姜言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奚家庄若不敌,让青云寨的人闯进庄内发现了地道。到时就看哪方安全,就由哪个地道的人带头往前冲。另外两个地道的人,则护在最后来迎敌。 布置好三个地道口的人员,姜言扶着老太太,按庄里妇女们的能力,又选出了十个小队长。 一个小队长领上六名妇人,护持八名老人,八个孩子、一个伤员。 各小队让他们自行磨合。 姜言站在一旁,精神力探出头来,庄东的小山包上,密密麻麻地已站满了青云寨的人马。 精神力一扫,所有的人、物在脑中列出了一张表。 人678个、马267匹、骡子300头,榴弹炮2台、步枪500支、机关枪98支,长矛36杆、手榴弹232个、弹药箱150个、汽油桶30个。 掏出袖袋里的暗哨顶在指尖上,拇指轻拔带动着它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着,姜言的精神力却在两台炮上飘闪。 “慧心,大伙儿都安顿好了,现在我们做什么?”张圆抱着怀里的砍刀,迈过地上的人群,走来问道。 “养精蓄锐,睡觉!” “呃!”张圆眨了眨眼,“睡……睡觉?” “对!”姜言的目光穿过土层夜色,“为了不拖累上面庄人的后腿,我们必须顾好自己。” 回身看了看大家带来的被褥,“张婶,让大家把被褥打开,挤坐在起睡吧!” “睡后,洞内不要留灯!”奚家庄有地道,打鬼子那会儿就传遍了方圆。 外面的人虽然不知道,奚家庄地道的具体位置。 可就怕青云寨的人有心,按照猜测扎洞于地下,只要见了丁点亮光,那他们就是被困的结局。 “心儿,”老太太拄着杖站在东边的地道口,对她招手。 “奶奶!”避开脚下的老人,紧走几步,姜言上前握住老太太的手,“怎么了?” “你二哥是不是该喝药了?”老太太由孙女扶着转身朝地道里走,进去了担架上躺着的都是家里的伤员。 姜言松开老太太的手蹲下,手搭在了奚诚适的腕上号了号脉,又输了片刻内力。 良久,给对方掖了掖被子,姜言从后面托着老太太的肘弯,一边往前走,一边回答她道“再等一刻钟。” 经过天宝、天佑,姜言再次蹲下,给二人号了号脉。 连日来的将养,兄弟俩恢复的不错,天佑对她也有了份依赖,张着两手口里叫着姐姐要她抱。 “姐姐还有事,等会儿再来抱你。”抱了抱他,姜言把他放在天宝的怀里,又站了起来,跟在老太太的身后继续往前走。 奚兆赫的身边守着李乐仪,见到姜言过来,站起来让了让位置。 探头看了看他的面色,又号了号脉,姜言让李乐仪帮着脱了他的上衣,51枚银针依次头颅、胸口、脚心扎了上去。 第102章 去探 奚兆赫的身份在青云寨暴露的那刻,镇上的小院,就被青云寨布下的明哨暗哨盯上了。 得到消息,霍灵均直接扮装成了走商,住进了镇上最大的客栈。医院里,五百年人参用了三分之一配药,剩下的他带在了身上。 “笃!笃……”敲门声从外面响起,应和着暗号。 经县城的一番恶战赶来,霍灵均已有三天两夜没睡了,好不容易为部下求得药,暂放下一切事务,回客栈倒头睡到现在。 “稍等!”霍灵均翻身从床上坐起,抓起一旁的衣服套在了身上,转身开了门,侧身让人进来。 “坐!”虽然衣着还算干净整齐,霍灵均还是看出了来人的狼狈。 执壶给对方倒了杯水,放在桌上推了过去,“先喝水。”面容憔悴,眼里布满了红眼丝,一嘴的干皮,这人是他放在大青山的前哨。 一连喝下半壶,来人才一抹嘴,急促道“青云寨出动了大量的人员,准备夜袭奚家庄!” “粗略估计,人员在七百左右。不但带了大量的枪枝弹药,还带了两台榴弹炮。” “团长?”望着霍灵均冷凝中看不出情绪的脸,男子咽了口吐沫,迟疑地张了张嘴。 “说!” “您带了多少人?可不可以……”军中枪械子弹紧缺,明知对上青云寨,他们没有一点胜算。想着来后看到周家庄的惨状,男子还是硬着头皮低喃道“支援奚家庄。” 在霍灵均的盯视下,男子额上的汗一滴滴浸了出来。 就在他顶不住压力要改口时,霍灵均呼地站了起来,一边大步朝外走,一边淡然道“还不跟上。” 听到动静,客栈里他带来的人倾巢而出。 “吁——!”镇外,打头的霍灵均扯着缰绳停了下来,扭头叫自己的警卫员,“庄军!” “到!”人群里庄军打马上前,“团长?” “你去隧道通知赵景毅,让他带人立即赶往奚家庄。”他从县城带来了28位战士,医院里躺了一重两稍轻3人,留守卫2人,随他在客栈里住了8人,还有15人被他隐在镇西的一处废弃隧道里。“跟他交待,战斗快尾声时,让他带着人从青云寨后面包抄。” 听着后面的动静,不外乎是青云寨布在镇上的暗哨追了上来,“从前面绕道走!” “是!”庄军应道。 望着庄军打马远去,霍灵均招手叫来了客栈报信的男子,“青云寨从哪里攻庄?” “奚家庄东门!” “现在他们都盘踞在奚家庄东头的小山包上。” 点了点头,霍灵均示意男子退下,转头对韩晨吩咐道“你带人将后面的尾巴干掉,我去小山包上探他一探。” “团长——!”拦阻不及,韩晨反吃了一嘴的泥尘。 地道里,姜言给奚兆赫逼完毒,又灌了药,留了李乐仪在旁看顾。她抱着带来的麦杆被褥,在内厅寻了一处地方,一一铺好,才扶了老太太躺下。 另八位伤员和年幼的孩子,年长的老人,姜言又一一检查一遍他们的身体状况和被褥的薄厚。 里里外外巡视过后,又对着十位小队长叮嘱了一遍警戒,姜言才吹熄了最后一盏灯。 借着精神力,轻轻地避过众人,踏在了东面的地道上,一路朝出口处的小山包疾奔而去。 第103章 万万没想到 地道的出口在一处土包上,洞口被密密匝匝的杂树苗覆盖着。 洞外就是青云寨的骡队,四五只骡子此刻正伸长了脖子,围着杂树苗啃食。出去势必惊动它们。 窝在洞口,姜言的精神力向外缦延,今夜月朗星稀,月下的山包披上了一层银霜。树木、土丘、青蒿、溪流、苇丛、动物的尸体等,都遮挡不住青云寨的人、物在脑中一一显现。 除了山包的外围,持枪来回走动巡视的几队人马,其他人都在养精蓄锐,长长短短的呼噜声此起彼伏的响在春夜里。 若没有洞外的骡群,此刻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凝眉间,姜言垂头想着对策。 …… 若有耳朵灵的山匪,贴在地上远远地就能听得马儿跑动的声音。 霍灵均不敢赌,离小山包还有七里就下得马来。一拍它的屁股,将它往奚家庄的方向赶去。几小时前刚去过,奚家庄西门的守卫认得他的马,丢不了。 夜间急行军于他来说已是习惯。挨着山脚的林边一路潜入,唯有姜言悬在空中的精神力将他看得分明。 这人……于山林中窜梭,似一头敏捷的猎豹。 姜言兀自猜测着他的身份,不是青云寨的、不是赵征手下的、亦不像前几日来找碴的黑熊的人,想着下午来奚家庄求药的军人,姜言心里有了底。 就不知他是不是也为了榴弹炮而来。 不管他为何而来,都将打破这一方平静,解了她的僵局。 果然正如她的猜测,男人往里闯,纵然是千般小心万般注意,还是露了痕迹。 “谁?”随着一声厉呵,惊起一群,有人翻身坐起,摸枪上膛。 来人见此,誓要搅浑这一方天地,一枪打出他闪身避至另一群人身后。 青云寨的人怕是没想到,他们隐避的这块小山包,因地小而造成他们的人群密集,又加上月下树影婆娑,让男子借了势,反让自己吃了大亏。 一轮枪下来,男子没打中,反倒让他们自己人倒下了六七个。 什么叫恼羞成怒,什么叫失了理智,躲在洞里的姜言算是见识到了。 随着外面加入混战的人越来越多,姜言的一双凤眸也跟着越来越亮。 扒开杂树枝,姜言凭着一股气提步蹿上一头骡子,脚蹬在了它的头上,借边踩上它的脊背,掏出洋火划开,点燃它的尾巴。 从这头跳上另一头,姜言似林间的精灵,片刻功夫点了二十多条。 有一头挣脱缰绳朝外横蹿而去,就有第二头、第三头…… 骡子带着火苗四处乱蹿,最先燃起的是它们身边的同伴,接着是旧年的枯草,帐蓬……随着“砰”的一声,第一个汽油桶爆炸,一切就像多骨诺米牌…… 隐在树上的姜言也跟着傻了眼,这处小山包烧了不可怕,问题它连着后面的大青山啊! 林间火焰四起,炮炸声连连,惊得骡马四下逃蹿,头顶脚踩折腾得青云寨的人员伤亡惨重。 吹起的号角不是为了抢劫而是为逃命,被一众部下护着往外走的现任青云寨寨主铁子,恨得咬牙切齿,目眦欲裂,“给我全力往奚家庄冲,不踏平奚家庄,我誓不为人!” “留下五十人,林间的小子捉住了给我扒皮抽筋。” 第104 章 互救 烟火弥漫间,见两台榴弹炮被一众匪徒抬着朝山包外走去,姜言岂能就此放行。 越过地上嚎叫的土匪,姜言轻身跟上,隐在树后对着群匪,袖袋里的银针、腕间的袖弩齐发。 姜言自认不是良善之人,一出手就是招招毙命。却怎耐对方人多势重,她又临战经验不足,不过片刻就陷在了包围圈之中。 “放下武器!举起手来!”一把把枪对准了她。 手里的银针还有一半,袖弩里的箭矢已全部放完。精神力之下,那名闯来的男子已赶了过来。 解开袖弩的锁扣,姜言将它抛向对面的壮汉,跟着欺身而上。 那一刻她运转内力,身形快如闪电,在密集的枪声中避在了壮汉身后,银针甩向对面的同时,也夺了壮汉手里的枪。 以壮汉为遮挡物,配和着赶来的霍灵均,行使了双向夹击的掠杀。 眼看对方灵活的身手、百发百中的枪法控制了全场,姜言精神力扫过两台榴弹炮,试图找出弱点加以催毁。 “跑——!”姜言闻声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木柄带着铁疙瘩的黑色物体呈抛物线地向她丢来,好像……姜言记得它的外箱上写着‘手榴弹’。 手榴弹能爆炸吧!思虑间姜言飞起一脚,将它踢进了榴弹炮的长管里,转身朝一旁跑去。 “轰隆”一声,姜言被抛飞在泥土里,双耳一阵嗡鸣,视线里是半边被马或骡子踏烂的脸。 来不及爬起,“轰隆”又一声,泥土炮片砸在她身上,右肩一痛,有温温的液体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走——!”她被男子从土里扒了出来,架着一只胳膊拖着往外走。 “不能走这里,绕过树丛往溪流上走。”木着脑袋,姜言都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说出来,只伸着胳膊朝左指,倔强的很。 “搜——!死活不论!”嘈杂的脚步声从另三方传来。 霍灵均弯腰捡了把枪揣在怀里,顺着姜言的指点往树丛里钻。 “你捡的枪没子弹。”连翻的轰炸,姜言自觉脑袋都反应慢了半拍,木麻一片。 良久,陷在嗡鸣中的双耳,还是听到了男子的一声哼笑,“都这么会儿,你才提醒出声,是不是晚了。” 「是晚了!」姜言浑乱地想。 有液体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抬手摸了摸脸,流的地方不对,好像是从上面滴落的,“你受伤了?” “对啊!脑袋上好像扎了枚弹片……”话没说完他就倒在了姜言的肩头。 不及去扶,他就顺着她的肩头滑下歪躺在了地上。 旁边的枯草树枝越烧越大,渐渐围拢过来,就是躺下充当会儿死人,也是不能的。 “这儿没有!” “没搜到!” “没找到!” “头!会不会死在了地上!” “点上火把,挨个的辩认下衣服。其他人员继续往外搜!” …… 姜言蹲下盯着插在他头上的弹片看了片刻,捏了捏袖袋里的最后两根银针,到底还是一狠心,一边将两根银针扎在了他脑袋上,一边拔了弹片。 内力顺着银针往大脑里探去,找到出血点稍家修复,待飙飞的血渐渐止住,她才从袖袋里掏出包止血药,给他上了。 并撕了片里衣,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 他的身上远不止这一处伤,搜寻的人快过来了,姜言见他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也就懒得再给他处理。 点了自己肩上的穴道,拔了肩上耸立的炮片,一抱将他扛在了肩上,往地道口拖去。 踉踉跄跄间,他的腿不时撞在树上、箱子上,腿上的枪伤跟着血流不止,看得姜言皱巴着一张小脸,烦躁得多次想将他扔下。 地道口的杂树丛被烧没了,露出了黑黝黝的洞口。 第105章 中了 洞外残留的枯枝还冒着腾腾的烟气,余热尤在。只需一股风,一把茅草又燃了起来。人在上面行走是不行的。 姜言将人放下,去远处捡了几根横放在骡背上架货的方木,把方木放在火堆里架起,再趁它燃烧之前,扛着男子踩了过去。 洞口很小,躬身弯腰的方姜一个人挤进去正好,有了身高体健的男子在背上,只有卡的份。 方姜小心地将男子放在方木上,自己先潜进去,再拽了男子肩上的衣服,将人拖进去。 拖拽的过程,男子的腿从方木上斜了下去,腿脚擦过下面冒着火星的灰烬,鞋子裤腿燃了起来。 顺着烟气,姜言都能闻到股烤肉味。把人哧溜溜拽进洞内,她急快捧了几把黄土埋在他腿脚上,将火熄灭。 拿出暗哨给奚家庄那边发了信息,把这边的情况略讲了遍。又给地道中的天宝打了招呼,他的暗哨是奚兆玮防制的,不太成功,只能收不能发。姜言连给他发了三遍,让他叫人抬担架过来接人。 做完这一切,姜言又将男子往洞里拖了拖,自己转身出了洞,给洞口做掩遮。地上的方木被一一捡起,丢到刚燃起的青篙旁。 地道口所在小山包,经过骡马的踩踏和大火的烧烤,土层已经松动。姜言翻身越上土包,对着松动的土层连连跺踹发力,“哗啦啦——!”倒塌一片,把洞口遮了个严实。 “那边——!” “快追——!” “哗啦啦——!”姜言跑跳间又踹塌了一溜。 跃下土包,姜言一边跑一边将地上,刚才男子腿上流的血迹用脚搓埋。 眼见与敌人相距不足百米,姜言抓起旁边一具带着枪枝的尸体背在了背上,转身跑向小溪,顺着它朝上游跑去。 “在那里——!” “开枪——射!” 背后传来密密匝匝的机关枪声“轧轧轧轧轧”,子弹的尖啸声从耳旁掠过。右腿被什么撞了一下,突然一阵麻木,跟着身形踉跄着跪在了地上,她知道中弹了。 后面的枪声更密集更近了,“噗噗噗”地射在了背后的尸体上,姜言忍着腿上的疼痛,咬牙站起,将内功心法运转至双足,背着尸体发力朝上跑去。 “呼哧!呼哧!”姜言感到胸腔快炸开了,双耳阵阵嗡鸣,双腿木木的只是机械地在抬步、在跳跃、在飞奔…… “噗通”姜言倒在地上,推开身上的尸体,仰躺在草地上,睁着眼看着夜空,视线里却是一片模糊。 “冲啊——!” “杀啊——!” 远远地,那声音穿过夜空,从奚家庄的方向传来,姜言知道打起来了。 “巴喳-巴喳……”青云寨的匪徒都穿着马靴,硬皮的靴底踩在林间的枯枝上,就是这种声音。 「来了——」 姜言抖手抖脚地从地上爬起来,将尸体腰间别的三八盒子拿在了手里,自己拄着根树枝往一旁的密林处挪。 坐在一颗几人合抱的大树后,姜言一脸平静地用指甲扣手里的树枝,撕出一个个细条,再折成牙签大小的短棍,磨尖一头。 一把又一把,姜言只等对方靠近。 第106章 激战 休息了会儿,姜言没那么紧绷了,整个人放松了些。精神力悬在空中,一个两个三个……的数着地上的匪徒,共有39人。 三面围拢,呈‘u’字型夹击。 身上的伤口有内力控制着,暂停了流血,可浸了血的薄棉衣还散发着浓厚的血腥味。 鼻子灵敏的匪徒,端着枪、轻抬着脚正朝这边靠近。 近了……近了……一把五根树签飞射了出去,姜言蹬脚隐蔽在树半。五签,三人应声倒地,一人扎偏,一人躲了过去。 不等对面反应过来,又一把五根树签射了出去。于此同时,姜言猛地一踹脚下的巨树朝另一个视角处,那一人粗的槐树飞去。五签飞出,两人倒地,两人躲过,还有一人只是脖子里划了块皮。 “杀——!” 轧轧……的枪声,瞬间将两棵树的弧面射成了筛子。对面的高个汉子一摆手,他身后的三个匪徒相视一眼,执枪小心地走了过来。 姜言摸了把脸上的冷汗,掏出腰间的三八盒盖,精神力扫过树内密布的子弹,对准一颗从这面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树内一前一后射出两颗子弹,直击高个汉子的心脏。 距离太近,汉子躲都没法躲。 一击得中,姜言毫不留手,一枪一个,四发子弹带走四条人命。 没了子弹,姜言翻身朝林中跑去,身影闪躲间,左腿、右胳膊又是分别一麻。 跑动间内力全部作用在脚上,顾不得几处伤口。如此,跑得越快血液流动的越快。不过片刻功夫,她周身就被血液和冷汗浸染,一张小脸苍白如纸,身子也跟着摇摇欲坠。 靠在一颗红松上,姜言越来越冷,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拽着块里衣,撕了两撕才撕扯下来,银牙咬着又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全身四处伤口,三颗子弹来不及取,简单系了下暂止了血。姜言又进入备战状态。 还余三十人,精神力扫过对方枪里的子弹,姜言摸着手里还剩的七根树签,算计着攻击的对象和夺枪的可能。 来了……姜言站起来小心地绕到树后,手里树签射出的同时扑向一名壮汉,扣住他胳膊上的麻穴,一把将枪和子弹夺到了手里。 在对面的匪徒开枪扫射时,闪身躲在了壮汉的身后…… …… 武道堂的了法师太亲自带人赶来时,见到的是炼狱。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首,浓郁的血腥味充刺在林间,引来了山里野兽的肯食。 “师傅,您看这些……”胖尼指着一个个匪徒颈间顶针大的血窟窿,“会是谁呢?”姜言在庵里并没有展示过武功、武器。 了法的手按向那个血点,一个尖锐的硬物顶在指尖,四周的血肉向下一压,露出了里面的树签。这让她想起慧心做的袖弩,会是相似的暗器吗? “找找看,可有活口。”若是,那人会是慧胜、慧利或慧心吗? “是!”胖尼领命,带着人挨个地翻找。 …… “师傅,山火快烧过来了,怎么办?”慧楠连同一众师姐妹,原接了镇上几户人家的护院工作。奚家庄遇袭、大火烧山,得知是青云寨寨主铁子亲自带的队,她和胖尼等人便被师傅急招回来了。 “你带20人退至静湖,砍出一条隔离带。”了法道。 “是!”慧楠躬身退下,带人疾速而去。 …… “师傅,没有活口。我们撤退吧!”大火越烧越近,胖尼急喘着跑来说道。 四下又望了一圈,了法抿了抿唇,“带上枪枝,走——!” 第107 找到 夜幕退去,天边露出一点鱼肚白的曙光。 天刚蒙蒙亮,“啾——!”一声清脆的鸟鸣划过林间的层层白雾,缕缕残烟,掠过山头燃烧后的荒凉,嗅着股血腥味,雀儿展翅盘旋于溪水之上。 溪水里,姜言仰面躺着,一张小脸惨白一片。溪水从上游流来,从她身上冲刷而过,带去灰色僧袍上的丝缕红色血迹。 “咳!”吐出一口溪水,姜言轻喘着从凉冷里醒来,怔忡地望着上方青白的天空。 “啾!”雀儿低旋着从她面前飞过,尖尖的长喙一口啄在她的肩头,那里留有昨夜炮片切割的狭长伤口。 一阵疼痛袭来,泛白的伤口又流出血来。身下轻动,几条巴掌大的鱼儿跃出水面。噗咚间,有的游向伤口吸食血液,有的溅起水花喷了姜言一脸。 眨了眨眼,一颗水珠从睫毛上滚落,似一滴清泪落进溪水。至此,姜言方知自己还活着。 手指在水里轻轻地动了动,却无力抬起。不知是冻的还是失血过多,除了眼睛能动,她全身胀麻无力。 …… 虎落崖下,一处藤萝掩映的山洞里,慧宁一手举着火把,一手轻捂着嘴角,瞪圆了一双杏眸看着满室的箱笼,喃喃轻语道“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将火把插在一旁的石壁上,她抱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砸向樟木箱上的黄铜锁,一下又一下。 “咔嚓”一声,锁鼻断了。 慧宁把石头一扔,取下坏掉的锁丢在一边,伸手提着箱盖上的环扣,掀开了箱子。 扑鼻的樟脑味散去后,慧宁扯开包在外皮的土白布,看到的是成卷的绫罗。手在僧袍上擦了擦,手指抚过上面的花纹,慧宁滋滋的笑了起来。 似受到了鼓舞,再次抱起石头,一个箱子一个箱子挨个砸了起来。 箱盖被齐唰唰地打开,火把照去,显出里面的东西,什么绸缎丝被、什么古董玩器、什么银金手饰、什么红木家具…… “是我的了!全都是我的!” “哈哈……全是我的!” 手指划过箱子的纹路,抚过古旧冰凉的陶罐……惊喜吗?为什么她突然就想流泪。 为了这些东西,她摔伤了胳膊跌断了腿,更是花钱向人买了条人命。 “可是这本来就是她的啊!” “前庵主为孙女备下的嫁妆啊!”慧宁哈哈地笑着,泪水也跟着滑了下来,“我是她孙女!我才是她孙女!”低低的吼叫在山洞里回响。 “该死的李音!当年若不是她将原身和慧心做了调换,自己一穿过来就是奚六房的小公主,又何必偷偷摸摸的暗中寻找这些。” 指甲扣进了肉里,星星点点的疼痛遮不去她心中的愤懑,“不行!要换回来!自己要光明正大的花用这些。” “慧心鸠占鹊巢这么多年,欠了原身的、欠了自己的,该还回来了!” 心里做着计划,慧宁揣了包银元在怀里,又将箱笼一口口合上,才出得洞来,踩下地上凸起的黑色圆石,关了洞门封了洞口。 踏上石阶,慧宁方将手里的火把投下寒潭。 天光大白,她小心地从底下探出头来,武道堂的演武场上,空无一人。 果然她的决定是对的,昨夜那样混乱,不愧是她寻宝的好时机。 藏着暗喜,慧宁避过武道堂留守在屋的三位伤残老尼,穿过斋堂、无为院、静惮院,往自己住的了尘院跑去。 全然没有注意到她走后,从无为院门内闪出的师傅了秋,那了然的眼神。 第108章 人呢 “哎哟!”了尘院的门口,飞奔的慧宁与疾步出来的净枫撞在了一起。 “慧宁!一个晚上你跑哪去了?”净枫揉着撞疼的胳膊从地上坐起,皱眉问道。要知道,她可是各院转悠地找了她一个晚上。 翻身爬起来,慧宁拍了拍僧袍上的泥尘,掩饰着心里得宝后的兴奋,搭着眼皮尽量淡然地回道“不就是随着师姐们在庵里到处巡视吗,能去哪里?” “是吗?”净枫看向她的腹部,那里突兀地鼓起了一块。 侧身避过她的眼光,慧宁不奈道“不然呢。” “我还能有本事,越过大门处的层层守卫,只身于半夜跑回奚家庄不成!”话语里隐含着对了法在慧心走后,关闭庵门禁止众尼无令不得出入的不满,和对她执政的无言反抗。 “呵……”净枫冷然一笑,知道她在胡扯。要真把庵主当作亲人,就不会对庵主的处境不闻不问了。要真担心奚家庄的家人,昨个就该跟着慧心回去,与家人同甘共苦肩作战了。 对于净枫眼里的嘲讽,慧宁只作不见,“你找我什么事?” “青云寨退兵了。”净枫说着去看慧宁隐在暗影里的脸色,见她轻吁了口气,神色间有些放松。心猜她也不是那么凉薄,对她的猜忌不喜倒是少了一分,“了法师太招集各堂,前往奚家庄善后。你是百草堂的医者,名单里有你。” “大家等候多时了,我们快走吧!”说着扯了她的胳膊,拉着就朝外奔。 “唉!你没看我一身衣服都被雾气打湿了吗,等我换身衣服!”跑动间怀里的银元来回蹿动,她真怕撒了、掉了。 “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换衣服。”净枫的冷眼又朝她身上招呼了过来,“你当就你一夜没睡啊!庵里你见哪个睡得着了,夜里巡视备战,谁身上不是一身潮湿。” “就你精贵!” “没听奚家庄枪战了一夜,东边的林子都烧了。” 慧宁恼怒于净枫的一张利嘴,却也无从反驳。 殿前的大院里,了法带了众弟子席地坐,静湖旁砍割了半宿的树草阻止了火灾的缦延,这会儿众人一身疲惫,个个阖了双眸,或闭目养神或默默颂经,暗中给奚家庄众人祈祷。 慧宁、净枫走至半路,正遇上斋堂的了然师太带着弟子担了食物,给要去奚家庄的众人填腹。 到得前院,两人帮着给从人分食。食物很简单,玉米白面两掺的窝窝头配上碗豆腐菜,再添一碗高梁米汤。 众人饿了一夜,也累了一夜,吃起东西来又猛又快。 …… 青云寨的子弹上,都在毒液里泡过。 昨夜霍灵均不讲脑门上的弹片,身上跟着也挨了五枪。 那药无色无味,初入体内也无特别特征。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毒液浸入血里,人不但会变得体弱无力,还会突然陷入沉睡。 霍灵均常年在军中,身体方面自是强悍一些。 至凌晨四点多,他就醒了。身上的伤口只是被人简单地包扎了下,子弹还没取出。 “我姐呢?”见他坐起,与他并头而躺的天宝,翻身坐起问道。 “你姐?”周身没有感到恶意,霍灵均揉了揉额头,问道“这是哪里?” “地道。”天宝盯视着他,又急问道“我姐呢?” “她发信息让我叫人接你。” “庄婶接你回来说,[地道出口塌方了]。” “那我姐呢?”摸着自己开始愈合的腿骨,天宝有点怨恨,姐姐只比她大半岁,他是男生,理应他顶在她前面,如今却…… 第109章 解释 面对天宝的声声诘问,霍灵均想到了山包里并肩作战那一身灰色僧袍,是慈念庵里的小尼姑吧! “你姐叫什么?” “慧心!” 慧心,奚六爷的孙女,原来是她啊! 霍灵均摸了摸下巴,暗忖自己得到的资料是不是有误,慧心不是跟着百草堂的了秋师太学医吗?怎会有那么好的身手与胆识。 不好!山包上铁子留了那么的人狙击他们,小尼姑将他护送进地道,自己怕是凶多吉少。 如此想着,霍灵均扶着洞壁站了起来,“回村的地道是哪条?” “我为什么告诉你?”天宝接到姐姐的消息,只说让他找人去地道口接个人。 而这男子具体是什么身份,却没说。 霍灵均又是一身便装,洞内老人起夜亮起的微弱光线里,天宝只觉这男子气势强大冷硬,眼视噬血不像善类。 看出小家伙神情里的戒备,霍灵均伸手覆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想救你姐姐不,那就告诉我,再晚就来不及了。”一个小尼姑,能顶住四五个匪徒一刻钟就不错了。这会儿,他只希望小尼姑够聪明,仗着熟悉地形能躲避起来。 …… 天宝指的地道,出口在村部。 叩响地道口上方的木盖,地面上的障碍物被人移开,他双手一托掀开了木盖。 一支枪抵在了他的脑袋上,示意他老实地爬上去。 借着灯光,奚兆玮上下打量了霍灵均片刻,不认识,“绑起来!”扭头对屋内的人嚷道。“爷爷,不是村里的人。”这就危险了,谁不知道地道里待着的都是庄内的老弱妇幼。 奚士纶闻言放下手里的资料,疾步走了过来。对上霍灵均看来的目光,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诧异,“小霍怎么从地道里过来了?”他想过镇上的霍灵均得到消息,会带人赶来支援。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朝前走,战火打起,仍不见人影过来(姜言发信息过来,讲的只是青云寨来袭的人数、武器。霍灵均和她自己的情况她是半句没提。)。不管因为什么,奚士纶对他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不过,奚士纶看了看霍灵均身后的地道,不免拧紧了眉,他奚家庄的地道口不会这么不济吧!霍灵均不过是下午来了一趟,就找到了地道的出入口。 “老爷子!”扯开身上的绳索,霍灵均面带惭色地解释道“得到青云寨进犯奚家庄的消息,我带人前来支援,没想到刚出青坪镇,就被青云寨留在镇上的喑哨跟踪了。” 老爷子的脸色,霍灵均看得分明。23岁就当上了团长,霍灵均的智商情商无异是双高。 如何给人留下好印象,如何把控住人心,他向来运用的得心应手,“小侄担心青云寨手里的榴弹炮,就先留了他们在原地善后并在庄外等待围击。” “说来惭愧,东边的小山包里,小侄倒底是托大了!”单枪匹马地闯入,他做了最坏的打,只是没想到…… “若没有贵孙女慧心,榴弹炮不会那么快被摧毁,小侄的这条命也就……” “慧心?”现下如何?庄子里的暗哨,自5个小时前接了她的消息后,就再也与她联系不上了。 “青云寨的子弹被毒液泡过,小侄身中五枪,毁去榴弹炮后就在药物的作用下晕了过去,贵孙女现下如何,小侄实在不知。” “六爷,我来一是要告诉您青云寨的子弹带毒,二是想出庄亲自往小山包走一趟。” 对上霍灵均苍白的脸色,满身的血迹,坚毅的双眸,奚士纶避开了视线,“小霍你身上带伤,又不熟悉地形,就留在庄上吧!” “心儿那里,我派人去寻。” 第110章 身死 说是出庄寻人,密集的战火中,又哪是一时半会就能腾出人手来的。 “六爷!”来人叫着一路跑了进来,“没有棉油了!那些匪徒架着梯子要爬上来了。” “怎么办?”随庄围笼起来的庄墙,跨度过长,庄内人手根本不够。没有棉油等物铺助,匪徒闯进庄内不过是早晚的事。 “不是说庄内几处荷塘都被下了毒吗?”霍灵均咬着牙,忍受着大猫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为他取弹。 冷汗顺着睫毛滑进眼里,抬手抹了把脸,他扭头问大猫,“可察看了水里的毒性?”下午那放在地上的死鱼,他仔细看了下,腹部似有被腐蚀的痕迹。 大猫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起腰对他赞赏地点了点头,“含有剧毒!入了嘴,虽不能立即致人死亡,却也能让对方失了战斗力。若溅进眼里,会造成人短暂的失明。”那三处荷塘就是配了解药撒进去,没有一、两年也恢复不过来。 得到答案,霍灵均对奚士纶建议道“六爷不如让人打了那水,从墙上泼下去。” 奚士纶捋了捋颌下的胡须,对来人吩咐道“通知下去,照办。” “好咧!” …… 攻至天明,眼见奚家庄的庄墙没破,反而是他带来的人伤亡惨重,死伤过半。 铁子恨毒了眼,收集了仅剩的十五枚手榴弹和两个炸药包。让手下牵来两头俊马,将两个炸药包分别绑在两匹马上,如姜言般点燃了马尾,打马往栅门处闯去。 瞭望台上,奚呈继拿着望远镜看得分明,“快跑——!” “快跑——!马上绑了炸药!” 奚兆烨跟着众人转身抱着枪撒丫子朝后跑去,斜刺里被人狠狠一撞,歪着脚倒在了地上,错愕的目光正对上狗牙他爹奚盛安怨毒的双目。 “兆烨——!快躲——!”奚呈继抱着喇叭,失声破喊。 奚绍奕飞奔的身体一顿,回头去看,奚兆烨抱着脚痛苦地倒在了地上,那马儿顶飞的栅门朝他拍来。 “兆烨——!”他转身奔了两步,就被迎面跑来的奚家望一把扭住了膀子,一边携了他飞奔,一边大吼,“还不快跑!能活一个是一个!别忘了你爹你弟还要靠你呢。” “砰!”栅门砸在奚兆烨的身上,他身子一歪,头上的血顺着发丝向下流,来不及反应,马儿已经踩在了他胸上,一片喧嚣中他能清晰地听道,自己胸骨碎裂的“咔吧”声。 “轰隆隆——!”翻飞的炮火里,奚兆烨和马儿一起,被炸得支离破碎,死得凄惨! “不——!”奚呈继目眦欲裂,一把丢了手里的喇叭,夺下奚耀光手里的枪,借助望远镜,直朝奚盛安射去。 “不可!”飞跑中的人身形不定,奚呈继一枪下去,极有可能打中奚盛安前后左右的庄人。 奚耀光伸手去抢,挣夺间枪孔朝上,子弹飞射在空中,似一抹流星隐没在渐退的暗色里。“三伯,你冷静下!” “滚开!”冲动中的奚呈继抱着枪托朝他砸去,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劝告,“老子要他一命抵一命!” “给我冲——!”庄外铁子一马当先,俯身向庄内冲了过来,怀里的手榴弹,一个个地向奔跑的人群投扔了过去。 奚耀光扭身避过要害,制住奚呈继的两只手,赤红着眼拿起喇叭,撕声喊道“分开跑——!” “隐避还击!” “轰隆——!”飞溅的尘土弹片中,奚家望飞身将奚绍奕和七爷的孙子小默护在了身下,轧轧……的机关枪声中,奚绍奕、小默双腿一麻的同时,有血从上面流下浸透了他们的衣背。 第111章 支援 “┗|`o′|┛嗷~~,冲啊——杀啊——”一夜的憋屈,在这一刻全部得到了释放,铁子带着剩余的三十骑一马当先,冲过被尸体填埋的陷阱、壕沟、撕开了奚家庄的布防。围攻在庄墙下面的匪徒,迅速聚笼过来,跟着杀进了奚家庄。 瞭望台上,奚耀光一把夺过枪,将喇叭塞在了奚呈继的怀里,一边随着庄墙上的民兵朝下疯狂地射击,为倒在地下的庄人赢取片刻的生机,一边冲奚呈继吼叫“通知庄内——快啊——!” “嘟”的一声后,庄内响起了奚呈继撕声裂肺的嚎叫“东门被破——东门被破——土匪进庄啦——速来支援——速来支援——” “轧轧轧……”的枪声里,奚家庄的壮丁倒了一个又一个,当然了,跟着倒下的也有土匪、战马…… …… 村部,听到喇叭声,屋内的几人,“霍”的一下,都站了起来,疾步朝外走去。 一出屋奔到大街上,刺耳的撕杀声、枪弹声就不绝于耳地传了过来。 “大猫!扶老爷子回屋,我带人过去。”霍灵均交待一声,飞快地带了四个民兵就向东跑了过去。 奚兆玮拖着受伤的腿,咬牙跟在了后面。 “这牙子添什么乱啊!老爷子我去把他扛回来。” “不——!”奚士纶拽住大猫的胳膊,硬声阻止道“他是奚家的儿郎!” …… “当家的!”站在西门瞭望台上的汉子,望着庄东的方向,朝赵征惊呼道,“进庄了!” 赵征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后牙一咬,吩咐道“我带50人过去,41人给你留在这里。这西门!你给老子守好了,别丢了我们脸!” “不!当家的,你留在这,我去!”汉子说罢,端着枪绕过赵征,就要下瞭望台。 “裹什么乱啊!老实待着!”赵征扯着汉子的胳膊,将人朝后一甩,自己踩着木梯“蹬蹬……”下了高高的木台,迅速招人集合,朝庄东赶去。 …… 北门 “师姐你身上有伤!我去吧!”慧利望着东面冲天的火光,对慧胜说。 “砰!”又一枪,将爬上来的匪徒击落,慧胜抚了抚疼得麻木的胳膊,点了点头,“从北面包抄,小心点!” “是!” …… 南门 “轰隆——!”又一声爆炸从东面传来,奚承宜和拄杖站在墙头的奚士申,均是一个失神。一人肩上中了一枪,一人被身旁的同伴拉了一把避开了射来的子弹。 “承宜!怎么样有没有伤到要害?”老旺探头问道。 “无事!”奚承宜说着,掏出腰里别的匕首,蹬蹬下得墙头,对着火把撕开夹袄,咬着牙划开肌肤开始取弹。 “你疯了!” “七叔!”奚承宜侧身避开老七夺匕的手,“子弹带了毒,我必须立即将它取出。” “子弹是带了毒,可也不会立即要了人命,你急什么?”这样冒然取弹,极有可能会造成大出血。 “子弹上的毒会造成人昏眩,我不能晕,我要去庄东。”那里有十几位庄内刚成长起来的小辈,失去一个,就会给一个家庭造成毁灭般的灾难和不可挽回的遗憾。 “去庄东!你一个文弱书生,能做什么?”七爷蹙眉望着这墙上墙下的小辈,“老头子我习了一辈子的武,今天也该好好的活动活动筋骨了。” “我带人过去,你在这儿看好你五爷,他那急脾气,别让他冲动下受了伤。” “七叔!”奚承宜伸手去拦,却被老爷子一把推甩开去,并告诫道“你那肩膀先包扎下,等会儿去村部找大猫,让他给你处理。” “别乱来啊!” 第112章 瓮中捉鳖 先前损失了那么多兄弟,远不是要几个奚家小儿的性命就能填补的。铁子心中恨意过盛,一马当先往庄中疾驰,他要奚士纶那老儿的命。 另外四方来的也是极快,借着黎明前的那道暗雾,霍灵均带人在街道上布下了一道道绊马索,赵征、慧利等人隐在了街道两旁的屋舍里,老七则带人围在庄口截留了后路。 瓮中捉鳖或者叫关门打狗,不外如此, “噗咚!” “噗咚!” …… 青云寨诸人倒底是一群身经百战的悍匪,跟在铁子身后的又均是寨内的一把好手,武功、应变能力均是一流。 马儿倒下的瞬间,他们摆脱脚蹬,松开缰绳单手按在马背上,拔身而起,翻滚避开。 “打——!”一声令下,四面八方的子弹、弓弩朝街上射去。 来不及站起的、或者刚爬起来的匪徒大多瞬间成了筛子,倒地身亡。 另外些人飞身扑上来护住了铁子,一边还击一边朝一旁的胡同退去。 这时村部的喇叭陡然响起,奚士纶慷慨有力的声音从里面传子出来,“青云寨的匪徒听着!青云寨的匪徒听着!你们的寨主铁子,刚刚被我奚家庄的儿郎击毙在庄内!青云寨寨主铁子已死!铁子已死!还不快束手就擒,快快投降……” 这种形为虽说幼稚了些,但不得不说它真好用。 最起码还在南北西三门攻击的匪徒,当下失了战力,弃枪逃跑的不在少数。 “妈的!奚士纶个老鬼!”很啐一口,铁子恨得肝疼。 “大当家的!我留下来掩护,让兄弟们护着您出庄吧!”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败了,再拖延下去,只有留尸的份。 “宰不了奚士纶,老子出不了这口恶气。”铁子不甘啊!折腾了一夜,没抢到半点金银珠宝粮棉不说,还失了这么多兄弟、枪药、骡马,再灰溜溜地败走。 不说日后青坪镇方圆百里如何看待他青云寨,就是回了青云寨在兄弟面前,他铁子还有威严、还有地位吗? “噗!”握枪的手腕一麻,三八盒子掉在了地上,定睛看去,一只筷子粗细的竹签从腕间刺穿。 “大当家!” “大当家!” “大当家!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汉子一边双手持枪朝胡同外、朝头顶上的屋脊上回击,一边用身子去推铁子。“快走!” “老子不走!老子跟他们拼了!”铁子赤红着双目,一把扯开皮衣的扣子,掏出一根手雷,用牙拉开保险栓,朝屋脊上丢了过去。 一路走一路丢,炮火中众人瞄不准他,倒让他一路来到了六房的大门前。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记下了地图上标注的奚士纶他家的位置。 只见这会儿,他“呵呵”冷笑两声,一路从门口炸进去,将六房前两进的房舍毁了大半。 跟在后面护着他的匪徒,片刻功夫又倒下去了几个,“怎么办?”汉子问旁边的兄弟。 “打晕带走!” “我们被包围了,根本出不去。” “等一下!”一汉子躲在一处被毁的屋墙下,从怀里掏出了份地图,就着燃烧的火光,“从六房出去,跃过一个胡同,有一处地道直通庄南的田地。” “走——!” …… 庄外一隐藏处 “韩晨!”听着旁边的呼噜声,赵景毅翻身爬起,一脚踹了过去,“那帮匪徒都进庄了,还不起来!” “嗤——!”韩晨揉着腰坐起,无奈道“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团长让我们等在庄外围歼最后的逃匪。最后的逃匪!懂不?” “那就让我们眼睁地看着,他们在庄内肆略?” “不然呢,你要违背命令不成?” “的,这叫什么事啊!”赵景毅愤然地一脚踢进地上泥层。 “营长——!”一侦察兵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道“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哪个方位?” “四个方位,都有逃蹿的匪徒。” “四个方位”赵景毅摸了摸下巴,“拿地图来!” “他们若想回青云寨,必须往北走。这处——静湖前的小山包,大火已熄,我们去这里来个守株待兔吧!” 第113章 得救 赵景毅带人一路回绕,潜入了大火熄后的小山包。 山包上已无树无草篙,为了隐蔽身形,避开地上的灰烬,他们小心地行至溪涧旁,顺着溪流朝上走。 “营长,看面有一个还活着小尼姑。”侦查兵从前面跑来,报告道。 “小尼姑!不是我们团长?”韩晨抢前一步,急问道。 要知道霍灵均昨夜过来不久,这里就相继响起了枪炮声,继而又燃起了熊熊大火。虽知道他的本事,可没见到人,总无法让人安心。 “韩连长不用担心。这里我们探遍了,没有团长的身影(尸体),凭着他的身手和奚兆赫的关系,想必已经入庄了。”侦查兵接着又对赵景毅道,“那小尼姑伤的很重,营长你看,是先找人护送她去慈念庵?还是先放在这里?” “走——!我们去看看!”赵景毅一甩身上的军大衣,当先走了过去。 姜言刚醒来时,失血、冰冻,身上无力动弹不得。 轻喘口气,她调动内功心法,一遍遍地在体内冲刷,稍一缓过劲就爬上了对岸,再次陷入了沉睡。 侦查兵带了个人踩着几块青石过了溪,到了对面,将人抬了过来。 姜言一身破烂的僧袍被水浸透,露出的双手十指皮肉外翻(那是昨夜抠树签造成的),苍白的脸色浮起抹潮红,额上溢满了汗珠。 她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明知有人来了,却睁不开眼,也无力做什么。 “这么小,怎么会在这儿?”赵景毅疑惑的低喃道。 “这个年龄,”韩晨摸着下巴打量着她的眉眼,他没见过军中美男奚兆赫。下午在庄上倒见了奚士纶和他的儿了奚承宜。两人的眼线跟眼前的小尼姑一样,都是单凤眼,“极有可能是奚六爷的孙女。” “那个叫慧心的小尼姑?”赵景毅想着团长给的资料,对着战友扬了扬眉,不会弄错了吧,“她不在慈念庵,怎会在这?” “听奚家庄的人说,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庄里,给人看病采药。”韩晨回答道。 “哦,采药用不着半夜来吧,看来我们的资料有误!”这小尼姑远没有资料里说的简单,“你说她有没有遇到老大?”赵景毅对着他挑眉道,眼里含着戏谑。 “别猜了,”韩晨拍了拍上司的肩,一指地上的人,“看怎么安排吧!” 赵景毅弯腰将手背贴在她额上,“发烧了!” “送去慈念庵!”别烧成了傻子。 身上的军大衣一脱,垫在了地上,点了四名伤兵,“把她抬上来,扯着大衣走。” 四人一愣,“营长,两人就够了,我留下。” “我也留下!” “呵!你们以为护人就那么简单呀!”赵景毅挨个地每人踹了一脚,“快走吧!路上说不定还会碰上逃匪呢,你们当心些。” 四个互视一眼,敬礼道“是!” 看着几人拐向西北方,赵景毅一摆手,“我们也走!走快点!” 虽然走在溪边,他的眼睛却没放过灰烬下的尸首。至静湖,他心下暗算了下数量,有小两百之多。 望向慈念庵的方向,他的眸子暗了暗。 第114章 相遇 四名伤员走至山包边,扯了两根略略被火燎着的小树,树杆有婴儿小臂那么粗,截取了中心有18米长的部分,用藤条捆了军大衣的袖子和侧摆在上面,做成了担架。 他们抬着姜言将将到达慈念庵的山脚,便遇到了下山来的了法众人。 怕路上会遇到流匪,慧楠和胖尼护着手残的师傅和年龄尚小的师妹们走在了前面。 见着人影,昨夜捡来的步枪已被两人端在了手上,食指搭着板机侧身避在山道旁的石壁上,一边瞄准了几人,一边高喊“什么人?” “别开枪!我们是省城来的jf军,截击青云寨流匪的途中,”单手一指右后方的还冒着轻烟的山包,“于那里捡到一位受伤的小尼姑。” “受伤的小尼姑?”慧楠朝师傅了法看去,奚家庄留守的尼姑有三人,慧胜、慧利、慧心,能称得上‘小’尼姑的只有慧心师妹。 昨晚……山包里被击毙的尸体,竟是小师妹所为吗?小师妹不是身娇体软?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身手了? 了法虽在弟子慧利跟着姜言采药的那几日,对姜言的改变有所了解,此刻也有些心惊。 “快去看看!” 慧楠、胖尼对视一眼,全身戒备着飞奔了过去。到得近前,两人一边用枪抵着四人,一边朝担架上瞄去。 “是师妹!”慧楠朝胖尼点了点头,转向四人,“有什么可以证明你们是jf军?” 四人相视一眼,伸手齐齐朝怀里摸去。 “别动!”胖尼一惊,立即将枪对准了一人的额头,自己亲自动手将他怀里的一个红皮硬本掏了出来,是党费证。 看着手中的四本党费证,胖尼对慧楠一摆手,先一步收了枪,转身朝后面的众人招了招手。 “小师妹怎么样?” “师妹发烧了,体内还有毒素,脉博微弱。”慧楠收回手,脸色有些难看,不知毒药的成份,最难配药来解了。 武道堂诸尼常年习武,摔打跌伤习以为常用,再加上堂里还养着几位伤残师太,为了省钱简轻大师姐慧胜的负担,诸位小师妹都会些基本的药理,便于自医和承接些百草堂的采药任务。 “师傅,你们先走,安顿好小师妹后,我再去找你们。”不放心姜言,慧楠看向走来的了法说道。 “嗯!把四位施主也带上去,在庵门前请了百草堂的了秋师太,给他们看看。” “不用!”领头一人道,“人送到就行,我们还有任务,先走了。” “还有任务?”了法看向山下,晨雾中的奚家庄同小山包一样,都冒着炮火后的烟尘,“不是说青云寨已从奚家庄退了吗?” “是退了,所以要追击流匪啊!”另一男子将手里的担架递给上前的尼姑,接话道。 “追击流匪?不是……青云寨自动退兵,而是溃败吗?”一众尼姑愕然,那可是青云寨啊,就这么败了! 又一想不对,六七百人来袭就算没打下奚家庄,也不会损失太多。 夜间她们去探小山包,当时火势正大,她们见到的尸体只有三四十人。就算如此,当时也让她们震撼不已。 “管他溃败不溃败的!”那兵又道,“既然来了,就要狠狠地打,打死了打怕了,也就不敢下山来祸害老百姓了。”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只是奚家庄一战,凭着奚家庄的那点人力物器,青云寨再不济,粗粗一算,回返的该有五六百人之多。 “你们部队来了多少人?”了法看着四人问道。 “二十几人。” “二……二十几人?”这是以卵击石啊!了法看向身后的一众弟子,一时难以决择,面露难色。 “师傅,我跟你去吧。”看出了法眼中的含意,胖尼肯定道。 “师傅,我也去。” “师傅,还有我。” …… “了法师傅,我也去。” “你疯了?”慧宁扯着净枫的袖子,气道,“没点成算吗,就算把我们全部加上,七十多人对五六百人,什么慨念,这是送死,懂不?” 第115章 遗憾 “好啊!我就知道你贪生怕死。”净枫一把甩开慧宁,早上对她刚升起的一点好感,又成了阳光下的泡沫。 “你——!”慧宁点着她,愤然道,“哼!不识好人心。” “呵!你这种好心不要也罢。人人若都像你一样贪生怕死,土匪下山来,活该山下的百姓伸着脖子等着被收割吗?” 两人站在人群里,陡然吵闹起来,还是事关跟不跟了法师太前去阻匪,引得四周的人不免都张望了过来。 对上众师姐的或鄙视或看戏的视线,慧宁噎了一噎,胀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反驳吗?那是打自己的脸。认同吗?那就要跟着去送命。 看着站在自己身前,自愿跟随自己一起去阻匪的三十多名弟子,了法欣慰的同时,双目也不免暗了暗,“你们可想好了!” 这一刻,不管是在了法眼里,还是在众弟子的认知里,跟着去了,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师傅,我们想好了。”一名弟子将目光从姜言身上收回,看向了法笑着道,“吃了小师姐家那么多米面肉。按理昨天就该跟着她去奚家庄支援的。” “哪想到小师妹第二次在庵里行使特权,就是为了让我们留守庵里自保。” “是呀师傅。”另一尼跟着上前,说道“不但是因为小师妹。镇上不都传遍了吗,青云寨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的慈念庵,现在不出手,还留着他们来围攻我们慈念庵吗?” “对啊!师太,让我们去吧。” “师太!” “师傅!” …… 望着眼前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了法瞬间红了眼眶,“慧楠带慧心和武道堂以外的弟子,暂回庵里。” “武道堂的众弟子听令!” “是!” “全力击匪,活着回来!” …… 四名jf军,互视一眼,齐刷刷立正向了法等人敬了个军礼,转身大步领头而行。 “楠师姐,你看!”慧宁指着紧跟在武道堂后面而行的净枫等人,“斋堂、法堂、讲经堂、莲汇阁的师姐,还有三院的理事和我百草堂的净枫都跟去了。” “你不拦吗?” “慧宁——!”慧楠的眼神从来没这么利,直刺入骨,“我该拦吗?” “可……她们这样不就违背了师太的命令了。”慧宁抠着手指,低喃道。她还有些不明白,明明都是好意,为什么在她们面前就是错呢。 匪徒留着自然有男主去剿,清匪的同时也让男方立了大功,从正营越级升成正团。她们又何必上敢着去送死,书中也没见这群尼姑这么大义凛然! 倒底哪里变了! “楠师姐,小师妹的手动了。”抬担架的圆脸尼姑,一脸见鬼地惊叫道。 “小师妹又不是死人,手动了不是很正常的吗。”担架旁的尼姑白她一眼接话道。 “啪!”“啪!”慧楠走过来一人给了一巴掌,“什么怪表情!” “怎么说话呢!” 双手抬着担架,圆脸尼姑只得扭着脖子给慧楠使眼色让她看姜言的手,同时声音了充满了委屈。“师姐,你看——!” 姜言醒不过来,意识却在,众人的话她听得分明,提到奚家庄留守的尼姑,让她想起了那十位臂力超强的武尼。 那十人她交给了慧胜,现在想来失策了。 慧胜守北门,若没有她和那名男子山包上的一番施为,东门和北门将是青云寨的主攻场。 可青云寨在袭庄之前,丢了大部分骡马和主攻的两台榴弹炮,及近三百的壮匪。作为寨主的铁子,怕会发疯了专挑东门强攻。 若当真如此,北门无碍,东门危矣! 十名武尼十把强弩怕至今还没发恽出她们的作用。 那十强弩制造时,费了奚家庄大量的人力财力,若不能上战杀匪,就太过可惜了。 姜言心里急切,手指在军大衣上不停地划着。 第116章 报信 “楠师姐,小师妹是要告诉我们什么吗?”圆脸尼姑猜测道。 “小师妹!小师妹!”慧楠扒在担架前,轻拍姜言的脸,“小师妹你醒醒——!”不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竟是这么霸道。 慧宁来自现代,这种桥段,电视上常演。她挤了过去,把姜言的手放在她手心里,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可惜她想得美好,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姜言写的是繁体字! 对上众人的视线,慧宁讪讪地往后退了退,干笑道“嘿嘿,慧心写的字太潦草了,我辨不清。” “切——!”众尼。 …… 半山腰的双佛亭前,慧楠一手托了姜言的右手,一手拿了根树枝在地上随着姜言的指尖动而动。 半晌才理清姜言的两个意思。 一立即通知慧胜,出动十名武尼带着强弩,配和jf军将匪徒阻击于静湖。 二解奚兆赫之毒,必须在他喝药前,以银针扎穴,穴道有极泉、曲池、委中、腰眼、神阙…… “谁的记性好又跑得快?”慧楠看向探头看来的师姐妹们问道。 “楠师妹,我去!”一名尼姑站了出来。 她又瘦又小,脸上却霜色,一身补丁摞补丁的僧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慧楠看着眼生,“哪个堂的?叫什么?” “法堂,净榕。”尼姑回道。 净字辈在庵里都是打扫的杂役,杂役没有识字的权利,再加上她身处法堂,法堂的了却师太与小师妹有隙。 看出慧楠的迟疑,净榕张口将地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背了一遍,“楠师妹写时,宁师妹在旁念着,我听过就记住了。” “过耳不忘?”慧宁瞪圆了眼震惊地看着净榕,这种只出现在小说里的人物特长,陡现在了眼前。 慧楠同样惊讶的看着她暗忖,[她看向字迹的表情,不像不认识,怕是过目不忘!] “我常年为了却师太来往各堂送信,腿脚比别人都快。从庵堂下山全力奔跑到镇上,我只用9分钟。”净榕道。 “假的吧!”慧宁审视的看着净榕,“庵堂到镇上11里地,换算成米是5500米,就是最快的运动员也得14分钟左右。” “发誓吧!”慧楠没理慧宁的嘀咕,净榕一看腿上就有功夫,她说的9分钟已是保守估计了,“你发誓,你要一字不差地将信息分别带给胜师姐和奚六爷。” “我——慈念庵法堂净榕,今xxx若xxx将xxx” 担架上的姜言,得知送信的是净字辈的净榕,当下放心地松懈了心神,彻底地陷入了自我修复、排毒的沉睡中。 净榕往奚家庄奔跑的过程,静湖已打了起来。 …… 来不及挖壕沟、布陷阱,赵景毅带领着二十来个人分别隐在了,了法师太带人砍割的隔离带后的树下树上。 最先过来是听到奚家庄响起的喇叭声,误以为铁子已死,无心恋战的匪徒。 有东门溃逃的63人和北门辙离的四十余众。 “打——!干掉一个够本,干掉两个就是赚!”赵景毅一声狂吼,打开了第一枪。 轧轧…… 枪弹在隔离带上空飞射,他们占了个突其不意,五枪连发,干掉了43人,伤36人。 第117章 围困 奚家庄内,老七、霍灵均、赵征、慧利还在带着人,搜巡、追击蹿入庄内四处逃亡、躲避的土匪。 “七爷,胡同这边的地道被打开了。”一民兵跑出胡同口,朝六房门口站着的几人嚷道。 老七一拍大腿,叫了一声“不好!” 六房的三进大宅里没有铁子的身影,前后左右的胡同也找了,都不见人影。 地道被打开,只能说明他们发现地道,从地道里逃了。 “地道!”霍灵均心下跟着一紧,“通向哪里?”可别与庄中躲藏着老弱妇幼的地道相联了。 “直通庄南的麦地。”老七回道。 “追——!”赵征话落,已带了部下先一步赶了过去。他为什么自愿带了兄弟来支援,除了向霍灵均投诚,和奚家庄交好之外。最主要的是,他要亲手宰了铁子那王八蛋,好给大哥、三弟还有众多狂死的兄们报仇雪恨。 “地道我熟悉,我带人跟过去,庄里就麻烦霍小子和慧利……”老七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有人从村东跑来,边跑边叫“七爷——!” 霍灵均扭头看去,见来人跑得急切,颇有些慌不择路,青石铺就的街道上一一次摔倒又一一次爬起,显然是出大事了。 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土匪是破东门而入,拦截守卫在东门的一众奚氏老少,怕是伤亡惨重。 “七爷,您去忙吧。地道那边我随赵当家追过去,庄里没击毙还在流蹿的匪徒,就交给慧利师父。” 老七被一股不详的征兆笼罩着,捂着一颗“砰砰”狂跳的心,咬牙缓了缓气,抱拳拱手道“有劳了,还请诸位注意安全!” 余下两人互一点头,便带人行动了起来。 老七带人迎上去,近了才认出来人,“虎牙,你的腿好透了吗?怎么没在地道里?” “七爷爷——!”虎牙抹了把脸上的泪,呜咽道“唔,我没事,我偷跑出来的。”正好遇见东门被破。 “兆烨哥死了!家望叔死了!大雄、小五、棋子、石头、栓娃、柱子都死了……” “你说什么?”人群里的奚兆玮几步蹿到虎牙的面前,扣着他的两个胳膊,吼道“你说——!你说谁死了?” 虎牙被他摇着,呜咽中抬起泪眼朦胧的眼,“呜……,兆烨哥死了,呈继伯说他是被狗娃他爹奚盛安害死的,这会儿正拿着枪要毙了奚盛安给兆烨哥报仇呢。” “耀光哥拦不住,让我来叫七爷、五爷或六爷过去阻止。”只所以先叫七爷,那是怕五爷、六爷去了不但不阻止,还会跟着补上几刀。 “不——!你骗人,我哥不会死的!不会!”奚兆玮将虎牙狠狠地往地上一推,踉跄着朝庄东跑去。 “快!快!他腿上还有伤,你们谁去背着他过去。”老七急急打发了两人去追奚兆玮,转头问被人扶起的虎牙,“你怎么样,可有摔到哪?” 不等他回答,又急问道“小默呢?你有见到小默吗?” 虎牙抹泪的手一顿,半晌才哑声道“见到了。他和绍奕哥被家望叔护在了身下,人活着,却失了双腿。”两人的双腿都没手榴弹炸没了。 “七爷爷!” “七叔!” “快去叫医生!” 良久,老七才众晕眩中醒来,趔趄着往东走,边走边喃着“小默……小默……爷爷的孙子哟……痛死爷爷吧……” 老七只有一子,早年参军上了战场,前几年就牺牲了。 小默是儿子留给他的唯一的一棵独苗。 从叔伯背上下来的奚兆玮,瞪视着地上的残肢碎肉与渗入泥土的血色,犹在梦中。 他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哥哥怎么会死? 他扒跪在地上,手一寸寸抚过地上的血肉。他想找出证据,向庄人证明这地上的碎肉不是他哥奚兆烨。 明明下午,他哥还在为了能拿到东门的守位而高兴着,怎么转眼就死了呢。骗子,他们老是骗子,他一定要揭穿他们。 触手碰到一块残破的布料,让他浑身跟着僵了僵。 就着黎明的晨光,他将布料举到眼前看了看,沾了血液、火药、灰尘后还能看出一点军绿,军绿! “小玮你看,这军装大哥寄回来两年了,我还是第一次上身。怎么样,像不像一个军人。” “在有一个月,我就要高考了。” “我已经想好了,我要报军医院校。毕业后,我要跟着当兵的大哥、二哥后面当一名光荣的军医,他们打仗我救人。” “哥哥!”身着绿军装的影像在眼前一点一点地消散,他伸手去捞,什么也没有抓住。 “兆玮……兆玮……!醒一醒!” “快来人啊!他晕过去了。” …… 逃出地道的铁子,带着人从东门悄声绕过,踏进了山包。看着灰烬中遗留的一具具骸骨,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知道奚家庄难缠,就带了寨子里近一半的人马。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奚家庄的实力,和奚士纶的狡诈,他竟然来了个反偷袭,让他铁子败得这么惨。 “奚士纶,你就祈祷吧!祈祷活着的时候别落在我手里。要不然,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家的,你听——”一汉子指着前面,“是不是枪声。” 可不是,轧轧轧的机关枪声,怎么那么像他们自己的武器。 “过去看看。” “别!”汉子拦了人,解释道“我们走来,前面的尸骸中还有烧焦的枪支零件。但你看现在,脚下只有骸骨,没有武器的踪影。极有可能,枪在烧毁之前就被对方的人拿去了。” “你,去探探!”汉子一指队伍中的斥候,命令道。 斥候一点头,撒腿奔了过去。 “当家的,不好!后面的人追上来了。” 前有狼后有虎,右不通左空旷,他竟被逼到这份上了。 铁子的目光从身后的兄弟脸上一一扫过,“兄弟们,你们都是我青云寨百里挑一的汉子。今日,是生是死,就看各位的血性够不够勇!够不够狠!” 够!”众人低吼。 他们也懂,就目前的处境,只有拼了才能有一线生机。 “那我们就趟出一条血路,闯过去——!”铁子不等斥候回转,当即立断地朝静湖一指,“走——!” 第118章 惨烈 四方人马,两头挟击。 一方要强留,为消除日后隐患;一方要闯出一条血路,夺得一线生机。 这一场硬仗打得极为惨烈,各方都杀红了眼。 “师傅——!师傅你别死,你还要带我们回去呢。”胖尼手捂着了法颈侧流血的伤口,慌乱的语无伦次,“我们没有子弹了——师傅,在这里武功根本不好使,您若死了师妹们怎么办?我没本事,我带不回她们,师傅,我要怎么办……” “师姐你想找死啊!子弹飞来了还不知道躲。”净枫飞扑过来,按着她的头倒在地上。 了法颈侧的伤口失了堵遮,喷拥而出。 “师傅——!”胖尼扑在她身上,抱着她抽畜的身体哭嚎起来。 净枫一边捡着地上的石子朝对面丢扔,一边伸手探了探了法的脉博。 全无,人已经死了。 “不许哭,火力都打过来了。”净枫一边反击还要一边护着胖尼,应付得十分辛苦。 “我要跟他们拼了!”一抹眼泪,胖尼就地一滚捡起一把步枪,枪里没有子弹,可有刺刀。 抱着刺刀直接冲了过去,隔离带上无遮无掩,她身形胖体位重,腿上又受了伤。在隔离带上就是一个移动的靶子,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火力。 “该死的笨蛋!”咒骂一声,净枫运转内力于脚上,似一道闪电从另一边越过了隔离带,扑进了对方的人群,夺枪、猎杀,瞬间收割了五人、十人、十五人,却也身重九枪,在一树后倒地身亡。 …… “韩晨!听我说坚持住!支援的来了,团长带人来了。”赵景毅拖着受伤的腿,一点一点地爬到韩晨身边,握着他的手,一边轻喘着一边念叨,“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八年还是七年,打小鬼子那会儿我们就在一起并肩作战了。” “咳!”吐出一口血沫,韩晨看着叶缝中的天空,裂了裂嘴,“七年九个月,我参军七年九个月。”缓了缓,他又道“第一次见你,你还是公子哥,枪不会打电台也不会用,干啥啥不行。” “就你这么个王八糕子,偏偏身上有一股冲劲,升职比老子还快。” “呵!我就知道,你不服我,有种你就站起来,把老子干扒下,我这个营长就让你给。”赵景毅无声地哭着,死死地攥着他的手,他的手在一点一点地变凉。 “老赵……告诉团长别忘了……帮我交党费……” 赵景毅待要说什么,“噗通!”一声,有人砸在了他身上,压得他身上伤口一疼,差点没撅过去。 他翻身去看,认出了是庄军。 小心翼翼地将庄军从身上移开,他挪着避在了树后,把庄军拉抱到怀里,只见他上半身射得似个筛子。 他一手能捂四五个伤口,两手齐上,却也捂不完,渐渐地庄军开始出气多进气少。 赵景毅抱着他,望着韩晨和他附近一个、两个、三个……战友的尸体,觉得自己越来越冷,视线越来越模糊,灵魂都似离了体在空中飘……飘得越来越远,似见了到年迈的父母,刚打了报告的恋人…… …… “的,”霍灵均一甩没子弹的枪,狠狠地捶了捶地。躲着子弹爬到赵征跟前问道““赵当家的,你这边还有多少子弹?” 打完最一颗子弹,赵征也摇了摇头,“怎么办?让他们跑了,老子真不甘心!” “问问!”赵征望向跟着霍灵均过来的奚氏族人,“不是说他们制了弓弩、袖弩吗,有没有带过来?” 摇了摇头,霍灵均解释道“他们的枪支弹药太少,袖弩早在守庄墙时就用了个差不多,刚才一轮攻击是彻底用完了。” “你对青云寨的人熟悉,依你看铁子他们的子弹还能撑多久。” 略一沉思,赵征道“有也不会太多,没见他们的火力越来越不汲吗?可我们也不能等着,再不想办法,前面拦着那泼人怕都要交待在这里。”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一种无力感。 霍灵均咬了咬,眼里闪过一抹血红,“我潜过去!”拦在前面的人有他的部下,就算与这群匪徒同归于尽,他也不能放弃他们。 “别!你听——!”赵征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指了指身后,有人来了,十几位,听脚步声都是练家子。 霍灵均拿出望远镜,从山凹里探头往后看,“是慈念庵的师父们和奚家庄的人,抬了弩来。” “真的!有希望了!” 说是强弩,却不大,女尼们将弩架在肩上,一手扶着一手扣动机关,箭矢长04米粗0025米。 一旦发动气劲很大,往往能将一前一后的两人或者三人来个对穿。 十名女尼在奚氏族人的掩户下,两两一组持弩前行,这是对匪徒的强行收割。 …… 周家庄村口 “站住!” “大嫂!”望着走来的女人,周向西的心口仿佛被一团火焰燃烧着,“当初我周家庄被袭,奚家庄出动了近百名壮劳力前来支援。” “夜间不明敌情,我们龟缩在庄内,还能说一句[是怕青云寨分兵来袭]。” “可现在呢——”他指了指六七里地外,奚家庄熄灭战火后挂起的白幡,“我们不该前去看看,搭一把手吗?” “三弟!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杜娟蹙起的娥上染了一抹轻愁,“我们周家庄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比我更清楚。” “夜间不是不想支援,问题我们有人吗?庄里不是伤残就是老弱,完好的汉子统计起来将将百人。” “这百十个汉子,你要带走支援奚家庄,可有想过后果?” “伤了!残了!死了!谁来负责?指望奚家庄吗?” 周向西刚想张嘴,杜娟一摆手直接道“不可能的。当初奚家庄来支援,受伤的奚家人,我周家庄可没管半分。” “调个头,哪好意思让他们管,管起来又何时是个头!可缺钱缺粮的我们,已经承担不起任何一点负累了。” …… 杜娟一通大道讲下来,说的是实情。可听在周向西耳边,也不过是给自己庄的忘恩负义百般找个借口罢了。 “奚家庄有丧,下葬时我们去走个过场就行了。现在去,我们是有钱出啊还是有粮借给他们。”见跟在周向西身边的汉子们,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她打发了他们,转头对周向西又道“目前你最重要的事,不该是去镇上打通关系,将我们家的田契补办上吗?” 第119章 善后 两天后,大猫配出解药,由慧利送上山,姜言和十几位师姐先后醒来。 庵堂里的颂经声从早到晚就没停过。 翌日,后山的墓松林里又多了二十几座新坟,这是继42年县城防卫战之后,武道堂迎来的又一次重大伤亡和创痛。 奚六房三进的大宅,房舍毁了大半,一家人勉强打扫出四个房间,一间用来停棺,三间分男女伤员住了。 “心儿!”李乐仪穿着素服,从外面走来,蹲到女儿面前扶着她的胳膊,“去睡一会儿,好不好。” 姜言从庵里回来,就坐在棺前,一坐就是一天一夜,谁叫也不理。 一张脸苍白如纸,唇色都泛着青灰。 李乐仪心疼得要命,只能一次次上前劝上一句半句。 农村乡下有一句话,叫横死之人不得入祖坟。庄里战死的儿朗,随着霍灵均的部下,赵征的手下一齐安葬在了村东六房的麦田里,那里集奚家庄全村之力用三天时间修起了座英雄祠。 奚兆烨则因为要等在外的一对爹娘,就停灵到了现在。 在李乐仪的搀扶下,姜言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步步朝棺木走去。 这口棺材是家里老爷子让出的寿棺,用的是最好的楠木。摸着上面的黑漆,姜言试着推了推。 “心儿——,别!”奚兆烨死于炸药的大爆炸,棺材里装的是收集来的碎骨碎肉和衣服的碎布。老人们不愿用火葬,只用他的一套旧衣旧鞋裹了,放在了棺材里。 天已进入五月,热了起来,屋里其实已经有味了。 姜言久没进米水,张了张嘴才哑着嗓子问道,“奚盛安,庄里如何处理的?” 一提奚盛安,李乐仪的呼吸都重了。奚兆烨、奚兆玮虽不是她儿子,却自小在她跟前长大。她自己的儿女不常在身边,两兄弟是被她拿儿子疼宠大的。陡然失去一个,还是人为的,她心里的疼与恨不比公婆丈夫女儿少,“族人拍板一致决定,将他们一家人赶出了庄子。” 见女儿抚在棺上的手猛然攥了起来,怕姜言气出个好歹,她边顺着姜言的背,边安抚道“人的一生长着呢,我们待看日后。现下确不能拿他如何,当时一片混乱,单单你呈继伯一人看见他对兆烨下毒手。” “反而让他咬了一口,说我们利用兆烨的死,对他公报私仇。” “没有有力的人证,他死不承认自己害死了兆烨。” “能将他们一家赶出庄,已是你爷爷、爸爸和五房活动的结果。” “只怕是个祸患!”仅仅因为他儿子私自吃了,她们六房荷塘里有毒的鱼中毒死亡。他就能在全庄一致对抗土匪袭村的情况下,对他四哥暗下毒手,可见其心性阴险狡诈歹毒。“让人盯着他们一家。”姜言冷然道。 “没了庄里的田地房子和族人的庇护,那么好吃懒做的一家人,凭他如何还能翻出浪来。”对女儿的谨慎,李乐仪不以为然。 “田地房子?”姜言看向李乐仪,“族里收了?” “你爷爷压着,没留。”老爷子为此没少受族人的埋怨,“周家庄的杜娟带着周老三,拿手饰换了了奚盛安家的二十亩地。” “你八奶奶家的二孙子,下个月要结婚,房子他们家用钱买了。” “过契了吗?”姜言问。没过契,他们家就有重回庄的可能。 “过了,两家都过了。就是……”李乐仪对上女儿看过来的视线,犹豫间有些迟疑,“心儿,对不起啊!” 姜言扬了扬眉,面带寻问。 “老太太和我的陪嫁,原说好是要留给当嫁妆的。” “这不土匪炸了咱们家吗,你爷爷就做主,直接说地契毁了。” 这个姜言知道,她刚一回来,家里就清理出去了一堆的碎纸碎玉碎瓷碎铜碎铁和破烂木头,仍在了荷塘边。 当时还听庄人议论纷纷,说六房婆媳的嫁妆,什么古董器玩都炸没了,还有地契。 “去镇上补办地契,上面的名字你爷爷直接让写成了hj,三百亩嫁妆田全部让你爷爷捐出去了。心儿,以后妈妈再用别的东西给你补添嫁妆,可好?” 姜言平静的眸子闪了闪,没想到老爷子这么有魄力。 “不用了。”姜言伸手抱着她,下颌俯在她肩上摇了摇头,“妈妈,你要相信我,凭我的一双手,我会过的很好,永远都不用为我担心。” 抱着女儿身上的一把骨头,李乐仪的眼泪滚了下来,狠狠地一拍姜言的后背骂道“说什么不用为你担心,你生来就克我的。回家这么久,你不吃不喝地坐在这里,让谁心疼难受啊……” “对不起,妈!”是她任性了。 睁眼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二顺位见到的家人,就是两位堂兄。 奚兆玮性格活泼,在她面前不像哥哥,像弟弟。奚兆烨温文尔雅,又和前世兄长少年时有几分相似,她移情之下不免将他当作了兄长。陡然得知他身死,前世今生搅在脑子里,她多少有些陷入了迷幛。 吃过饭洗过澡,姜言去看了看家里的几位伤员。 奚绍奕同七爷爷家的小默一样,被炸去了一双小腿。 “多亏霍小子那天怀里带了人参,要不然,绍奕和小默都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李乐仪给奚绍奕掖了掖被角,一边陪同姜言往外走,一边讲述了那天动手术抢救的事。 原来那半支五百年人参,不但救了小默,还救了庵里和霍灵均的手下,十几位濒临死亡的重伤员。 “心儿,陪你奶奶去睡会儿。”见到奚兆烨的残尸,老太太和奚兆玮就一起病倒了。 “好。”姜言不忍拒绝李乐仪,自己也觉得很累很累。 被李乐仪送到屋里,她窝在老太太怀里好好的睡了一觉。 再醒来,已是晚上。 家里老爷子正跟她爸商量着,明天给奚兆烨送灵入坟的事。 “妈妈,二叔、二婶回来了?”姜言从屋里出来,坐在李乐仪身边问道。 李乐仪握住姜言冰凉的手,在手心里揉了揉,“没有。发了电报回来,你二叔在军队后方筹备物资回不来;你二婶得到消息一口气没上来,晕倒又进医院了。” 第120章 回庵 奚兆烨下葬后,趁着麦忙前,六房婆媳卖了些明面上的金银手饰,开始请人来修建房舍。 姜言还没还俗,再继续待在奚家庄已经不合适了。 老爷子从五房给她借来了银裸子,她重新融银打了两套针,连着几日教会了老猫回魂七十四针。 银针赠他一套,家里的伤员姜言也一并托付给了他。 养了这么些时日,家里那只受伤的小松鼠已经大好。姜言回庵那天,背着背篓刚一出门,它便追了过来。 “怎么?”姜言弯腰捏了捏它的耳朵,“不守在我二哥身边了,”奚兆赫回来后,它就日日卧睡在了他枕边。 “这是在咱家待烦了,想回山了。”看它在妹妹跟前摇着尾巴讨好,奚兆玮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行!带你回山。”姜言点了点它的额头,将它抱在怀里站了起来。 走出两步,姜言又回了头,叫道“小哥!” “嗯?”奚兆玮应着走了过来,“背篓重吧,我送你回山。” 姜言看了看他的腿,养的差不多了,只要不走快路就无事。略一点头,就将背篓交给了他。 两人一路走来,谁也没说话,伤感哀痛在两人周身漫延。 到得山脚,他们一致相同地走过静湖绕路来到后山,将松鼠送回了窝。 站在庵门前,姜言接回背篓,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裹,递给奚兆玮。 “是什么?”他拿在手里扬扬,“能打开吗?” 姜言点了点,奚兆玮打开,是一本手写的《机关攻略》和一份墨家内功心法。 翻看着里面的内容,他渐渐地红了眼眶,若他早一点……是不是哥哥就不会死了。 轻轻一叹,姜言知道他钻了牛脚尖。就算早一点又如何,机关武器若没有材料制作,拿在手也只是一叠废纸一份空想。 再说内功心法,因为她前世练过一遍,今生再修练才会进步神速。可要搁在一个没基础的人身上,没有七八十年,是不见什么成效的。给他,也不过是希望真有那么遇险的一天,他能护住自己。不要像四哥那样,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进庵后,一切又回到了正规。 鉴于庵里、镇上、奚家庄都急需草药,姜言再次接了百草堂采药的任务。 奚家庄遇袭那夜,姜言精神力几次枯谢。再醒来,明显涨了不少。 仗着精神力,姜言这次入的是深山,前进的方向直击青云寨。 青云寨寨主铁子和他带来的七百多人虽已全歼,可寨子还在,姬图还在。 在奚家庄的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姬图甘心吗?或者说剩余的甘心吗?会就此罢手吗? 一边走一边采着药,还不忘施展精神印记,将所经过的路程有选择建模在脑,只等日后随时翻阅查看。 “下来吃饭,都跟了一路了。”一处溪流边,姜言举了举手里的饭团,对树上的松鼠招手道。 “怎么,不想吃吗?”见它迟疑,姜言作势将饭团放嘴边送。 它急了,“吱吱……”一叫,从树上三两下跳了下来,扑到姜言面前,伸爪来要。 “呵……,你倒乖觉,吃吧!”姜言笑着把饭团分它一个。 一人一松鼠自此开始了一段相伴在林间的生活。 第121章 了戒 五月的深山称得上枝繁叶茂、繁花似锦,一山一林一溪无不是景。 可采摘的药材、野果更是多不胜数。 午时刚过,姜言的药篓里就装满了清热解毒、止血治伤和调养身子的草药。就是几十年份的人参她也挖了两支。 从深山归来,到得小家伙的窝前,姜言伸手从背后的药篓里拿了份,用大叶子层层包裹的野果,弯腰递给它道“早上出来时不曾想会遇到你,准备的饭团不多,晚上就先吃些果子。” “明天我多带些吃食过来,若不见你,就给你放在窝里可好?” 叫姜言猜这松鼠的智商,当有四五岁婴儿那么高。 见它吱吱地点了头,姜言抿唇猜测道“你是让我明天拿了饭给你放在窝里?” 见它摇头,姜言又猜,“哦,你是说你明天在这里等我,要与我一起进大山里采药。” 可能是姜言的话说得太快太长,它一时听不明白,歪着头只懵懂地看着姜言。 姜言喜它有灵性,对二哥又有份忠心,看它时就多了份耐心,把刚刚的话又慢慢地说了一遍,蹲在地上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等它回答。 它捧着果子看了看姜言,片刻方点了点头。 “那,明天见!”扶膝站起,姜言与它挥手告别,背着药篓脚步轻快地绕过林子,踏上石阶回了庵。 百草堂里,姜言跟慧聪交接了药材。抱着用大叶子裹着的两支人参和野果子她打算去趟武道堂,人参交给慧胜师姐让她拿给了秋,让了秋把人参给各位受伤的师姐配进药里。至于野果子,吃药嘴苦,这些是给各位师姐甜嘴的。 “小师妹,”慧聪一把扯住往外走的姜言,伸手朝她怀里的一个个绿包探去。 姜言拍开她的手,侧身避了避,打开一个绿包露出里面的果子,“都是给喝药的师姐带的。” “能不能……” “不能!”山里野果是多,但她力气有限,每天能采回一背篓的草药再顺带几包野果,已是她体力的极限。十几位受伤的师姐,两三包果子又哪里够。 给她一包,不!就是几颗,姜言也不舍得。为免她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姜言抬脚就走。 “干什么这么急!”慧聪扑上前抱住姜言的胳膊,“行了,行了,不要你的果子。” “有话跟你说呢。” 身上挂着个人形零件行走不得,姜言无奈地站定问道“什么事,说吧!” “嘿嘿,”慧聪隔着僧帽挠着头,四下张望了下见无人,方凑近姜言的耳旁低语道“师妹就没听说?” 姜言扬了扬眉,等她继续。 “庵里可都传遍了,说咱慈念庵有藏宝图。”慧聪道。 无稽之谈,姜言伸手将她推开,转身就走。 “唉!”慧聪跳脚叫道“我说是真的。” 慧宁在厢房里背药典,闻听推开窗格,探头问道“什么是真的?” “管你什么事?”姜言多次手上见血,积威渐重,慧聪对她其实有点敬畏。 而她对姜言越是心存敬畏,对慧宁也就越是看不上眼。 奚家庄遇袭,慧宁至今缩在庵里,没踏过奚家庄半步。由此她就觉得慧宁是冷血无情、天性凉薄、贪生怕死之辈。 “好好的跟你说话,你什么态度?”百草堂里慧宁是了秋的徒弟,慧聪和姜言一样,只是药尼,身份地位是不对等的。 但有一点,那就是姜言还有另一层身份,这层身份行施起来可凌驾于庵主之上。 顾而百草堂里慧聪身份最低,慧宁有责罚她的权利。 见慧宁动了怒,慧聪垂头不语。 “慧心采药回来了,人呢?”看着药房门口的药篓,慧宁又问。 “走了。”言罢,慧聪抱着药篓,借处理药草之便躲进了药房。 “走了?”慧宁放下窗格,盘腿坐在炕桌前兀自发起了呆。她能感觉得到,姜言从奚家庄再次回来,变了很多。同样地对她更不待见了,就是走个对面也是视她如无物。 还有让她困惑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穿越,改变了书中人物的命运。 本已死在省城的奚兆赫活着回来了。 反而是奚兆烨,他本该在一月后参加高考,八月中被京市的军医大录取,如今却先一步死在了土匪的手里。 虽然他最终的结局也不好,可也没有现在这么惨啊——死无全尸。 “小师妹!” “小师妹,你进山回来了?” …… 姜言一脚踏进武道堂,练武的、挑担的、收衣的……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声招呼道。 姜言停下脚步,同样低着声一一回答、问候。 慧胜端了药碗从了戒的房里出来,见了姜言招手道,“小师妹,” “没进深山吧?” 对慧胜,姜言说不了慌,手里拿着人参呢。人参的根须上还着土,一看土层就不是山脚的东西。 “明天让慧利陪你一起采药。”狠瞪姜言一眼,慧胜拿着碗走到厨房门前,掀开缸盖滔了水洗碗。 “了戒师太好些了吗?”姜言跟在她身后问道。 了戒、了法陪先庵主一起从娘家嫁到奚家,再一起随她出家。 先庵主离逝,两人退守武道堂,这么多年相依相伴。陡然失去一个,就像失了伴侣的孤鹰,一下子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十几天来,她缠绵病塌不愿醒来,就是喝药也是让人硬灌下去的。 “师叔存了死志,日日说要见你,你……”慧胜望着姜言,几度硬咽。 她们都知道了戒要见姜言的理由,托付!把整个武道堂托付给姜言。 “跟她说,我乃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辈,接了武道……” “胡说什么!”慧胜一巴掌拍在姜言头上,打断了她的话。继而深深一叹,“行不通的!各种说辞都贴在她耳边讲了一遍,她不信的。你是她和师傅看大的孩子,禀性如何,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的了。” “她存了死志,去见见她吧,也好让她走得安心。”慧胜推着姜言一步一步往了戒的房前走去。 “不——!”姜言侧身甩开慧胜的手,把抱着的东西往她怀里一放,“我采了两支人参,你拿去。一支给师姐们配药,一支给她吊命。我……我先走了……” 第123章 藏宝 洞内的积尘瞬间凝聚成球滚了出去,在后山的上空无声地炸开,似下了一场烟尘雨。 慧胜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功心法,突然冲破瓶颈引来的顿悟。 姜言更是颇有些哭笑不得,妆盒里装着的一块不知道哪个朝代的凤印和几件极品玉饰,在她的精神力的吸收下全部成了一捧碎灰。 “小……小师妹……”慧胜望着姜言的背影眼神复杂,晦涩难明。 “嗯?”姜言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端得住。低头顺着精神力的探察研究起了脚下的青石。 按着七星步,姜言一脚又一脚跃过地上的青石,至北斗七星那一块停下,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地上的一块四方青石板缓缓升起,露出里面的箱子。 透过箱子姜言的精神力再次进入妆盒,见里面除了几件赤金手饰外,就是一摞纸张。 姜言的精神力扫过纸张检查了一遍内容,见没有写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才上前抱起箱子退避出机关范围。 把箱子放在地上,按着先庵主留下的开锁步骤,姜言打开了外层的箱子,取出妆盒,打开了第二把锁。 一旁的慧胜举着火把,犹疑间终是上前探头来看。 姜言见此取锁的手一顿,眸色暗了暗,终是一言不发地将盖子在火把的映照下掀了开来。 檀香木的妆盒一经打开,暗香扑鼻萦绕于洞。 “好香啊!”慧胜嗅了嗅鼻子,对师叔的话更确定了几分,[用了如此贵重的妆盒,内里必有重宝。] 妆盒分了三层,姜言一层层打开,分别为铜制圆镜一把,各式梳子五把,九尾含珠赤金凤钗一支,龙凤金镯两对,赤金盘螭璎珞圈一个,金累丝灯笼耳环一对,弹珠大的红蓝宝石各五颗。 夹杂在这些手饰里的还有一小撮一小撮的碎灰尘,那是极品玉饰被吸收后留下的残渣。 “怎会没有玉玺?”慧胜一声惊呼后左手举着火把蹲了下来,右手朝盒子的四壁摸去,试图找出夹层。 姜言收手站起,抱臂冷眼旁观。 这一刻的慧胜退去了往日的憨厚形像,露出了精明锐利的一面。 可又太过急切太过慌乱,她左手举着的火把不知不觉地移到了妆盒上方,摇晃间火星迸发。 檀香木得来不易,对于这只妆盒姜言是极奇喜欢,自是不想它有丁点损伤。莹白的指尖探出,姜言握住了火把的上方。 火把上增加的份量和夺力,让慧胜陡然回过神来。 僵怔片刻,她才讪讪一笑,“师姐没见识,让师妹见笑了。以前见师傅师叔早前的妆奁里放有玉镯玉佩,便自以为烦是妆奁都有玉饰。” “后又听师傅讲古,直言大户人家的女眷其妆奁里多有夹层。” “师姐第一次见师傅师叔之外的妆奁,好奇心陡起便想着证实一下师傅的话。鲁莽之下在小师妹面前失态了。” 姜言定定看她片刻,收回了手,“师姐手上带着火把,就不要离这么近了,必竟里面还有一叠纸张,燃了就不好了。” “是!”慧胜喃喃着功力直逼脸上,胀红的脸颊讪然一笑,拘谨地拿着火把站了起来。 一叠纸张里姜言抽出前庵主写给原主的信看了起来,通篇读起内容不过有三点。 一是交待两处陪嫁房产,一处在省城,是栋两层的花洋房;一处在京市,是座二进的四合院。 这两处房产她言明,原主可凭爱好择留其一,另一份均分与家中子弟(这是给后代子孙生活的一份保障)。 二是了法了戒在她身边伺候多年,她走时不放心二人的晚年生活,特在镇上给二人置了一处宅院两间卖香炷的店铺。房产店铺有乌木令的持有者安排打理。 她希望原主在出嫁前,将房契店契传交与二人,再帮两人从乌木令的主人手里交接房产店铺。 三是洞中财物,古董家饰留给原主当嫁妆。金锭银元则让原主分一半出来,分发给武道堂的伤残弟子,用以她们今后的生活与医治保障。 看完信件,姜言递给了慧胜。 即是前庵主的一片苦心安排,作为武道堂的大师姐,姜言认为她知道的必要与权利。 虽不至于让她今后对奚家有所感恩,却也不能让她带着武道堂诸人对奚家心怀不轨。 “这……”慧胜飞快的看过信件内容,握着火把的手指紧了紧。师叔惦念前庵主手里出现过的玉玺,是因为知道那玉玺与一个宝藏有关。 而她之所以支持师步寻宝,也不过是希望武道堂诸位伤残病弱的师太师妹们,日后的生活有个保障罢了。 伸手接过姜言塞在手里的房契店契,慧胜一张张看了看,以她对镇上的熟悉度,自然知道那是一座三进的大宅,和一处在主街上的旺铺。 再家上洞内一半的金锭银元。这份财力,倒是显得她和师叔私心太过算计过重了。 第124章 分配银鱼 既然这里已经被人发现并打开,那么洞门处的开关,姜言便想重新布置一番。 她虽然不看重钱财,可即是前庵主留给原身的东西,她自然不允许别人来窥视。 这些东西日后是捐出去也好,留给哥哥们的后辈子孙也好,与前庵主分给武道堂的金锭银元,便不好再混在一起。再说,武道堂现下确实也缺钱财,用以支撑堂内伤残武尼的各方开支。 “师姐那里有帐,洞内有多少金锭银元想来你是知道的。”姜言一边合上妆奁,一边说道“趁早不趁晚,师姐等会儿就点出来搬走吧!” “师妹何以这么急?”信里的事她还没有通报师叔,要是不要!要多少?总得先跟师叔商量一下。 “师姐不等着用钱?”先前奚家赠送给武道堂的米粮并不多,多了就打眼惹事了。“躺着的十几位师姐,光喝杂粮粥,身体如何会好的快。” “我……可以先拿出一点,其余的放在这……” “不好!”姜言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先前不知前庵主的安排还好,如今既知还是分开吧。”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省得日后扯皮。 “这些东西,说不定哪日我一松口就捐给了部队,到时……”你跟着捐还是不捐,捐!信上写的清楚,给伤残武尼……又不是留给你的,到是怎么办?动员她们跟着捐,还是默认她们自己支配。 真跟着捐了,她们日后还俗后的生活怎么办,本就是伤残人士,没有钱财在身没有一技之长,怕是吃饭都是问题。 不捐吧,传出去容易引起人们的眼红病。 所以这里面都是事。 当然了,这只是姜言的单方面的说辞,捐不捐还要看日后的具体情况、具体政策和能给家人谋多少便利。 “行!帐我都记在了脑子里,我这就点出来。”慧胜说完方觉得自己的话是有异意,不免抬头去看姜言。 姜言得到她的准话,人已朝洞外走去。刚才精神力大涨时,引得寒潭里的一部分银鱼跳上了岸,这可是好东西。 家里一堆的伤员,正是需要呢。当然,庵里的、镇上的伤员也需要。 没有东西装,姜言走离洞口远了些,扯了些藤萝去掉上面的叶子,用茎飞快地编了个圆形的兜子,绕着寒潭一边走一边往兜里捡。 离水进的银鱼,有的已经跳回了水里;离水远的不知道是摔得重了还是因为缺水,正濒临死亡。 银鱼生长缓慢,个个或巴掌大小或筷子长短,不怎么占地方。一圈下来,姜言也就将将捡了大半兜,有七八十条之多,比往昔整整两年打捞的都多。 留了慧胜在里面挑银捡锭,姜言提背着踏上了石阶,进入武道堂的演武场。 “慧楠、慧利师姐!”姜言把兜子放在地上,招手朝演武场上练石锁的两人叫道。 “小师妹!” 两人过来,姜言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慧利,慧楠只是轻喘,她却是满头满脸的汗。“我弄了些银鱼,有死有活,两位师姐找人拿盆分捡出来。死的立即炖汤,给庵中受伤病弱的师太师姐一人送上一碗。” 那日静湖支援,去的不只是武道堂的人,还有斋堂、法堂、讲经堂、莲汇阁。 那几处武艺比着武道更为不精,死伤相对来说更为惨烈,去了九人,归来的只有三人。 “活的分出来三分之二,慧利师姐帮我走一趟奚家庄和镇医院,各给一半。” 部队上和赵征的队伍里救回的伤员,都在镇医院里养伤,身边跟着方仲员、吴老时刻守护着。 救命这方面她无能为力,养!没有比银鱼更滋补的了,今日也算是误打误撞。 做好银鱼的分配,姜言回了趟住处,吃了两块点心喝了杯茶,拿着工具又重下了虎落岸。 这时慧胜已点完了金银,装好了箱。 “小师妹可要再点点。” 姜言精神力一扫便心中有数,“胜师姐再多拿十块银元。被盗走的那二十块,不能全有武道堂一方来承担。” “不……不用了吧!”口里这么说,她私心里是想拿的,十块银元比着箱子的金钱来说是不算什么。可要拿到山下,地能买上小一亩,米面能拉几回百斤。 “拿吧!” 送走慧胜,姜言点着火把,摸黑开始在洞口布置机关。 第125章 准备 慧利送银鱼过来时,霍灵均正在奚家庄。 奚兆赫醒了,霍灵均来见他。 一是看望;二是寻问他对青云寨的了解情况,或者说中毒前可有绘下青云寨地图。 地图奚兆赫自是绘下了,只是绘的不全,也没带在身上。 当日他中毒受伤,身后还有追兵,怕自己支撑不住被身后的人捉去。人活不成不说,辛苦这么些时日绘下的地图怕也跟着毁去。便在逃跑的途中,想法将地图埋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霍灵均又好声安抚了奚兆赫一通,便从屋里出来往前院走,准备跟奚士纶告别声回镇。 “这一半要送到镇医院?”奚士纶看着一左一右的两只水桶,每只水桶里有银鱼二十条,全用寒潭里的水养着。 见慧利点头,他朗声一笑,“那你来的正好,霍小子正好在咱家。等他走时,让他骑马带上,也不用你再专门往镇上跑一趟了。” “六爷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带走啊!”霍灵均绕过地上修房的砖瓦,从后面走来听到奚士纶话,跟着打趣道。 “哈……,可不正是好东西——寒潭银鱼。”老爷子捋了捋颌下的胡须,眼里的笑意泛着星光。有了这鱼,他便不担心伤员们遗留下什么病根了。 “当真?”慈念庵的寒潭银鱼,当初在省城霍灵均就有耳闻。 “当真。”老爷子点头一指,“那,来看。” “这……这就是寒潭银鱼?医书上记载的滋补圣品。”霍灵均来到桶前,探手入水,一股冰凉澈骨的寒意浸入肌肤,激得他冷不丁地打了个机灵,“真冰。” 鱼儿捉在手里,鳞片细小,肉质白嫩,根根鱼翅呈透明状,就是头部的眼球也是淡淡的茶色。 老爷子拿了汉烟袋在手里,含笑看着问了句“手可干净?” “啊?”霍灵均疑惑抬头。 “银鱼用寒潭里的水熬制,味道效果更好。当然,井水也好,只是略有不及。”所以慧利挑来的这两只大号鱼桶,水都满得要溢出来了。 听老爷子这么一解释,霍灵均喃喃着放了手里的鱼,把手从桶里缩了回来。 从奚家庄回镇上的一路,霍灵均将马儿骑得极慢。 及至天色黑透,才慢慢走到了和医院只有一街之隔,刚租的小院。 “霍同志怎么现在才回?”说话间方仲元从屋内迎了出来。 “嗯。奚老爷子让我给弟兄们带来了份礼物,东西不好拿走得慢了些。”霍灵均一边说着,一边提了水桶下马。 将马儿交给一旁的手下,他亲自拎着桶进了厨房。 “鱼?”方仲元将头从桶的上方收回,看向霍灵均。 只见霍灵均已挽了衣袖净了手,亲自动手从桶里捉了两条巴掌大两条筷子长的银色小鱼放在盆里。 取了腰间的雪色匕首,捉着一条鱼对着案上的瓷碗,一刀划破了肚子。 血放在一个碗里,内脏又放进另一个碗。四条鱼杀完,霍灵均洗了两个陶罐,各倒入半罐的潭水,放在了火上。 把四条杀好没去鳞的银鱼全部放进一个罐子里,霍灵均就守在了火前。 几条鱼何至于这么珍贵,方仲元摸了摸下巴,手向水桶里的银鱼伸去。 “别动!”烧火棍往方仲元的腕上一点,霍灵均制止了他,“这是慈念庵的寒潭银鱼。” “寒潭银鱼!”方仲元惊了一跳,寒潭银鱼啊!镇上富户捧金上庵,也难求一条的寒潭银鱼,一下子竟被霍灵均得了这么多。 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本事。 “嘿嘿,能喝一碗不?”挠着头,方仲元的眸中充满了谄媚。 “鱼汤就免了,鱼血鱼内脏煮出来的汤倒是可以舍你一碗。” “那也行!那也行!”方仲元没有什么不满的,想也知道鱼汤是给伤重者喝的。他一个无病无灾的人,能得一碗鱼杂汤就不错了。滋补的效果虽不如鱼汤,听说也要比人参鸡汤的效果好得多。 另一只罐子大火烧开,霍灵均再次净了手,将处理好的内脏先一步放了进去,小火慢炖。 慢慢的一股奇香在厨房里弥漫,渐渐地朝院内扩散。 “香,太香了。”方仲元搬了个凳子坐在霍灵均身边,一边嗅着罐中的香气,一边打量着霍灵均的脸色,问道“奚兆赫醒来就无碍了吧?” “嗯,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再有几日清理了体内的残毒,就可归队了。”挑了挑灶内的柴,让火烧得更透些,霍灵均交待道“明天我进山,不知何时回来。”省城给的剿匪日期,眼见越来越近,县城的部队还没有过来。霍灵均思虑间脸上不免带了急色。 “银鱼交给你,隔一天给那帮小子炖上四条。”好好的补补,希望轻伤者能早日恢复战力,“他们身体就交给你和吴老了。” 第126章 执着 慈念庵武道堂 交待完信的内容,慧胜掏出房契和店契递给了戒,指着炕桌上的箱子又道,“师叔,按照信中分得,金锭13个,一锭10两,共130两,银元725块,都在这里了。” “堂中残者连同您一共13人,伤重者5人。你看……”慧胜咬着唇,眼中愧色一闪而过,片刻又道“小师妹说,堂中伤者也不能光喝杂粮粥,不利于养伤。”不管小师妹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她只想打着小师妹的旗号,将这些钱握在手里,好应付堂中的日常开销。 她从十四岁起就背起了整个武道堂,五年下来——太累了。 了戒捏着两张房契的指尖泛白,整个人陷在恍惚中,好似全然没听出慧胜话里的意思。 良久,她抬起头看向慧胜的目光,利如刀亮如星,“暗格里取出来的妆奁,里面当真没有玉玺吗?” “没!”慧胜立在炕下连连摇头,只觉得自己在师叔的目光里无所遁形。 “内衬顶盖可有夹层?夹层里可有藏宝图?”她语气一句比一句问得重,似一把锤子一下一下砸在耳边让人振聋发聩。 “没。师叔!我一寸寸摸索过了,没有夹层,没有藏宝图。”紧攥的拳头泄露了她心中的恐惧。 “当真?” 噗通一声,慧胜跪在了地,“师叔,我发誓,我慧胜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四目相对,无形的气势在对抗,沉默在漫延。 “起来吧!”两刻钟后,了戒病体难支依着炕枕,疲惫地朝慧胜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 “至于金锭银元你看着安排,分不分,什么时候分,怎么分都随你。” “去吧!” “是!”抱着箱子走出了戒的屋门,慧胜望着天上的星月,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胜师姐,是你吗?” 慧胜糊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清了清嗓看向来人,“慧楠?” “是我。”慧楠端了个汤碗走了过来,“我来给了戒师叔送鱼汤,师姐也去喝一碗吧。”慧胜的腰侧也中了一枪。 “不用。你进去吧。”慧胜说着抬脚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哪想膝盖一软砰地一声跪在了慧楠面前,就连腰上的伤口都撕裂开了,温热的血涌了出来。 慧楠大脑一蒙,向侧一避惊叫道“师姐——!” “嘘!别叫。”一下子砸在地上,膝盖磕的太狠了,慧胜抱着箱子疼得站了几站都没站起来。 慧楠一手端碗,一手去扶,手尖触到慧胜的肩背一片濡湿,怔忡之下她的手在慧胜的背上游走,“师姐——!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整个后背都湿了。” 带着姜言下虎落崖时,是下午3点左右,那会儿太阳还没落山气温还在十七八度上,她脱了夹衣只着了件里衣和薄袍,两层的粗麻料子早在她和了戒对视的过程中打湿了。 慧楠不说她还没感觉到,那知她话落恰恰一阵山风吹来,让慧胜体会了把什么叫透心凉。 当天夜里她就起了热,发了烧。 翌日,做过早课,姜言去斋堂拿了预定的饭团和调料,背着药篓一路和种植区忙碌的师太师姐们打过招呼,就进了山。 “嗨!小家伙,早啊!”递上一个饭团,姜言点了点它的额头,“看来昨日的话你全都听得懂,这么早就等在这里了。”真聪明,这智商应和四岁的孩子差不多。 溪水边姜言放下背上的药篓,去早前放东西的山洞里,拿了陶罐在溪水里洗刷干净,舀了半罐水坐在两块竖立的石头上。 转身去林间扒开上层被露水打湿的腐叶,搂了些干树叶,捡了些干枝,抱了回来。 药篓里拿出洋火,点燃干树叶继上干枝,留了松鼠在那里帮着看火,姜言削了根两指粗一头尖的棍子,站在溪边的青石上,叉了两条鲫鱼一条草鱼,又找了几片紫苏薄荷叶挖了把野菜捡了几颗野菇。 这具身体正在发育,庵里的饭食缺油少盐,她吃不饱饿得快。往常还有点心补着,可昨晚她的点心吃完了,藕粉红糖之类的也都给了伤重的师姐。 一晚上饿得她抓心挠肺的就没睡上好觉,至天明咬了几颗旧年的松子才让她缓过那股饿劲。 两条鲫鱼全炖了汤,草鱼被她移出一个火堆架在上面烤了起来。 第127章 遇见 用罢饭熄了火,将余灰骨刺掩埋,把清洗好的陶罐放回山洞。姜言背起药篓对着地上同样吃饱喝足的松鼠,道了一声“走吧!” 哪知那松鼠扒着姜言的裤衫,几个攀爬从后背越上了篓沿,借着篓沿又爬上了姜言的右肩。 肩头一沉继而一痛,小家伙压在了伤口上。 那日榴弹炮爆炸,飞起的炮片插在肩头,表面看伤口是已愈合,可要是碰到撞到了,肌肉里的隐疼还在。 姜言背上的药篓,篓子的肩带都是偏离着放,不敢压在伤口上的。 “下来!大早上的偷什么懒?”姜言伸出左手将它从右肩扒下,弯腰放它下地,它却是吱吱地扒着姜言的前襟不放。 “懒家伙!”低训一声,姜言言明道“只能抱你走上一会儿,遇到药材了,就给我乖乖地下去。” 姜言话说得慢,松鼠对上她的眼睛,听得连连点头。 踏着青石越过小溪,姜言偏离了昨天的路径,几步进入林间,依然往青云寨的方向而行,不过片刻便被露水打湿了裤腿鞋袜。 感受着脚裸间的凉意,对着怀里的小家伙,姜言感慨了声“你倒是聪明!” 山间林密头上不见阳光,层层薄雾缭绕,湿寒极重。 得知原因,姜言采药间也没将小家伙放下,直接让它坐在了左肩上。 一路走一路采,遇到特殊地形,姜言便停下片刻,在脑中构建出地里模型。 及至到得午时腹中空鸣,姜言腕间袖弩连发,先后打了两只野 鸡。 拎着两只野鸡,姜言一边朝一处隐蔽山涧走去,一边还不忘在路上采些菌子、野葱、野蒜。 路过一处土坡,见得一片野生的山药,姜言还挖了几颗。 霍灵均见到姜言的那刻,她正坐在一块圆石上,撕着烤鸡吃得正香。 四目相对,因为精神力的关系,姜言先一步认出了霍灵均,那夜在小土包上并肩作战的男子。 深山老林间陡然出现的小尼姑,还是个吃荤的小尼姑!霍灵均身心紧绷,戒备升起,手已摸在了腰间的枪上。 小尼姑一双狭长的凤眼澄澈清亮,他的一举一动在她面前好似无所遁形。 霍灵均握着枪的手紧了紧。 “吱~”感受到来人的敌意,松鼠捧着饭团从姜言的身后探出头来,竖着尾眦着牙露出一脸凶色。 “乖!”姜言轻声安抚。 霍灵均的眼角余光扫过它,眼前灵光一闪,奚兆赫在奚家庄昏睡期间,他的枕边常卧有一只松鼠。 昨日再去,听说那只松鼠跟着奚兆赫的妹妹慧心回了山上。 慧心,这个名字不只一次地让他忆起,奚家庄遇袭那夜,村东的土山上,那杀伐果断机智灵敏的少女。 是她吗?霍灵均试探地叫道,“慧心!” “我是!”姜言低头点了点一旁的泥球,对他道,“叫花鸡,吃不?” 霍灵均收回腰间的手走了过来,眼睛扫过她身后的药篓,“怎么就你一人来采药?”小尼姑白天看来,容貌精致身形单薄与那夜的差距极大。 “庵里人手不足。”姜言撕下一块细肉,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 “那也不该让你来深山。你身上的伤好痊了?”事后他打听过,那夜小尼姑将他送到地道里,自己跑去引走了追兵。 听说身中数枪又失足落入了溪流,被寒凉的溪水泡了大半夜。身上中毒伤口感染又高烧不退,差点丢了一条小命。 听他话中的关切,姜言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两人有这么熟吗?这是第二次见吧!上次见还是在逃亡的途中,黑灯瞎火的他都不一定看得清自己的容貌,两人话也没聊两句。] “怎么不说话?”霍灵均将地上的泥团托在手里,盯着她眼神像面对着不听话的孩子。 “有几味药材只有深山有。”姜言放下手里的鸡腿,拿起颗野果子咬了一口,酸得皱起了眉眼,感受着他仍然紧盯不放的眼神,隐着不耐道“我身体无碍。” “是吗?”话没落。他飞速地拍了姜言右臂一巴掌。 “唔!”胳膊上的颤抖引动了肩上的伤处,姜言疼得眉头一皱,闷哼出声。 “这也叫无碍?”霍灵均毫无歉意地冷斥一声,继而又道“我看你的药篓也已采满了,快吃吧,吃完饭我送你出山。” 对于霍灵均语气里的强硬与不容拒绝,姜言好笑的同时,前几天对他的那点好感也消失殆尽。 无论是前世在闺阁、在逃亡的路上、在宫廷,乃至这世醒来以后,她从来——都不是弱者。做事自有自己的一套规则,绝不是他人能左右的。 姜言的沉默,被霍灵均当成了对他话语的默认。 半只烤鸡、一个烧山药、两串烤菌子、一把野果子,姜言吃得肚饱,剩下的全被霍灵均包圆了。 处理了地上的痕迹,霍灵均看着此处的地形,不免赞道“你倒是会找地方。” 这处山涧两面环抱,一面瀑布倾泄,飞溅的水珠,腾起的水雾将她烧火烤食升起的烟气香气遮得严实。 “走吧!我送你回去。”霍灵均说着伸手提起了药篓的肩带。 “慢着。”姜言说着上前抓住了另一个肩带,“谁说我要回去,好不容易进一次深山,总不能无功而返吧。” “还缺多少草药?”霍灵均望着姜言眼里的锐色,眉间拧了起来,刺头他不怕,只是现下不是争执的时候。“急用吗?”这里离青云实在太近了,不足十里。 “你说呢?”姜言冷然。 “行!我陪你找,告诉我药草的样子,生长的习性。” “你没事了?”姜言精神力扫过他全身,在他衣领的夹口里看到一个,用长条形叠起的青云寨地图。 与脑子里用精神印记构建起来的模型相比,不但不完整还相当粗劣。 这地图不是他画的。眼神扫过他握着肩带的手指,甲缝里有泥,应是从地里刨出来的。 姜言摸了摸下巴,想起早前在山里中毒昏迷被赵征带人捡走的二哥。姜言的精神力再次扫过,辨认了下地图上的笔迹,是二哥的没错。 在家里还留有他上学时写过的大字,笔迹虽然更加圆熟潦草,可字的骨架还在。 第128章 幽芝兰草 对上姜言一遍遍扫来的目光,霍灵均不自在地动了动脚,为什么他有一种被小尼姑扒了衣服看光的感觉。 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抛去脸上的尴尬,他直言道“要办的事已经完成了。” “这儿离青云寨不远,离姬图布置的虫幛更近。”姬图善制毒喜驭虫兽。 史料上记载,百年前苗族最好的驭兽师可指挥百兽百虫为其所用。不但能指哪打哪,还能用来充当耳目探听消息。 至于姬图制毒驭兽的本领,到了哪一个地步?除了奚兆赫在青云寨的外围远远地见过成群的虫蛇,别的什么都没有查到。 就因为如此,更是加深了他心中对姬图的忌惮,不了解的敌人才更可怕。 “若别的地方有你要的草药,咱们还是换个地方采摘吧。” 虫幛啊!姜言的精神印记一旦在脑中构建出那一方的地理模型,便可随时监控翻看。 凤印的吸收,加快了姜言的精神力、精神印记的升级。 如今她精神力扫视的泛围,若直射可达7千米左右,也就是14里地。 精神印记的升级相比精神力来说更难些,她现下可构建的模型范围只能到达距此4千5百米的青云寨外围。 据前庵主日志中所载,青云寨在山中的占地面积上万平方米。如此,若不能绕着青云寨的四周转上一圈,她就拿不到它完整的地理模型。 姜言想着不免又看了一眼他领夹内暗藏的地图,找出他们所站的东南外围,机关暗道没画出来对不说,还将一处地下铺满了毒蚁的小道注成了安全路径。真要按图带人打进去,可不得抓瞎。 “我所需要的草药,按生产的环境和培栽它的人来看,恰恰就在青云寨的外围。”对上霍灵均的一双厉眸,姜言挑衅地扬了扬唇,“霍同志要陪我去采吗?” 想想爷爷对他赞赏,姜言的目光里含了丝期待。青云寨的外围巡视的人不少,带上他也许能帮她引开些对方的注意力,让自己更好办事。 “什么药?”一定要到青云寨的外围去采,小尼姑想干什么? “幽芝兰草!”苗族秘药。 以尸骨为肥,以血液为灌,生产在幽暗之地的幽芝兰草,具说可迷惑人心智,可去身上病疼、可造梦制幻。 “你要它干什么?”幽芝兰草那是传说出的存在,且不说青云寨有没有,小尼姑是不是太大胆了些。 奚兆赫那是什么身手,只是探入青云寨的外围,尚且不能全身而退。小尼姑又哪来的自信?实在是狂妄。 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姜言灿然一笑,无辜道“当麻药用啊!” “镇医院里连支麻药都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那么多受伤中弹者,手术中无不是咬牙硬挺。若是有麻药,奚家庄最少有两人是不用死的。 心脏取弹、大肠缝合,据爷爷说他们是生生疼死的。 “去还是不去!”姜言冷然问道。虽然她最终的目地不是它,可幽芝兰草也是她必夺之物。 “今天不行。”他有更重要的东西在身,哪能带着小尼姑去涉险。 第129章 吻 而她今天却是非去不可,二哥画的地图若被他剿匪时用了,那……造成的后果谁来承担。 所以在此之前,青云寨一份全新的地图,必需画好再想办法交到他手里。 姜言扯着药篓的背带往怀里一拽,“拿来!” “我背着送你下山。”霍灵均对她的冷脸不为所动。 “松手!”姜言探身隔着药篓朝他的手拍去,“谁要回去。没听我说吗,我要采幽芝兰草。” 霍灵均手腕一移避了开去,“不行!太危险了,你必须跟我回去。”留她一人在此,出了事,他如何向奚兆赫和奚六爷交待。 “要你管,放手!”这人……顽固得让人生厌,姜言身子一沉半蹲而下,一个扫堂腿从药篓下袭了过去。 “呵!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还想在我面前拿劲,今天哥哥就教教你什么才是硬拳。”真是个小刺头,看来不制住她,是带不走她的。 “凭你!”当她墨家的内功心法是白练的不成,姜言弯腰避过他的拳头,朝他腰侧击去。 二人各扯着药篓的肩带是拳打脚踢,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 一个嫌人碍事,一心一意想将他摆脱。一个是越打对她的身手、性格越是了解,越是不允许她独自留在山里,怕她天不怕地不怕的闯进青云寨出了事。 飞起的草屑沙石,拳肉相击的闷哼,让一旁的松鼠看急了眼,吱吱地绕着转圈。 片刻它拿起了果子,朝霍灵均丢了过去。 一颗颗果子滚在两人脚下,姜言一脚踏上身子踉跄着朝一旁歪去。 霍灵均顺势上前一步朝她腕间使了个小擒拿。 扯着背带的姜言借力使力点着脚下的果子,侧身一个旋转避过他的手稳住身形,袖内的弩露了出来,“别动!” 被人用武器顶着要害,霍灵均不知有多久没有经历过了,冷嗤一声,他扯着背带的身子往后一仰,一脚踢向姜言腕间。 “啊~”惊呼间,姜言连同药篓,一起朝霍灵均砸去。 她只有十三岁,避过他踢来的脚,却支撑不住霍灵均拽着背带整个往后倒的重量。 霍灵均心下亦是一惊,扯着背带朝后下腰本只是为了借力避过袖弩指向的要害,哪想脚下果子一滑,他会整个人摔在地上大脑一片晕眩。 药篓砸在霍灵均的腰腹,他还来不及闷哼出声,姜言从药篓上蹿出,扑在了他还里,脸对脸唇对唇。 “吱~”小松鼠不忍直看,肥厚的双爪捂住了脸,一双灵动的大眼透过爪缝不断地朝地上偷瞄。 “慧心,站住!”望着拎着药篓,杀气腾腾朝前走的姜言,霍灵均是又窘又羞,又愧又无奈,“明天!明天我陪你过来。”地图在他身上不能出事。 “慧心,回来!不准在往前走了,听到了没。” “闭嘴!”低吼一声,姜言烦躁地一个侧身踢起地上的石子,朝他射去。 转而功力运转于脚上,飞奔入林,消失在霍灵均的面前。 霍灵均避过石子,咒骂一声,提脚跟了上去。 远远缀在两人身后的松鼠,捂着脸唉叹一声,顿在当地犹豫了一会儿,终是爬上树荡着枝缦跟了上去。 第130章 精神力的多用 有精神力在,姜言一路上避过青云寨隐在山里的各处眼睛,奔到了姬图布置在青云寨外围的虫瘴。 所谓“瘴”,泛指森林里动植物腐烂后生成的毒气。 虫瘴也就顾名而知了。 姜言精神力探入,毒虫瘴气环绕中,地上的幽芝兰草开着淡紫的花,芳香四溢间低空而飞的鸟雀两眼一闭晕眩着栽了下来。这时,隐在暗处的毒虫迅速出击将其分食,留下片片残羽斑斑血迹森森白骨。 姜言再看,棵棵幽芝兰草的根下,都缠绕、埋葬着无数白骨。显然经过几个月的风吹雨打,这鸟雀留下的残余部分,也将转化成幽芝兰草的养料供其吸收成长。 世间之事,讲究个阴阳相对,万物相克。 前庵主的日志中记载,要解幽芝兰草花香中的致晕致幻之毒,就在它的植株旁边,找一株不起眼的长叶碧草,叶长一尺有余,上宽下窄,上覆一层白色短细绒毛。 解下背后药篓,姜言翻出几株解毒草,掐了把梢头枝叶嚼巴嚼巴吞下,又含了几片在嘴里,拿了帕子护住口鼻系在脑后。 拎着药锄姜言一步步向里走去,由于心里没底过于紧张,精神力似一层透明的薄膜一样围在了身边。这!姜言怔愣地看着因惊异而如海浪般在自己四周波动的精神力,探出手去,她摸了摸。 确一下穿透,破了开去。 她也不气馁,拭着让它形成长的方的圆的,转变间它撞到一旁的蒿草矮树丛,哗哗轻响。 真好玩,可是有什么用?姜言试着将其展开,哪知精神力触确到一旁伸出的蒿叶,竟直接将其削落了下来。 心尖一抖,精神力扬起一抹轻风溃散开来。 原来……还可以这么硬这么利……软呢?思忖间,姜言试着将精神力如布般向身边围绕,失误中精神力穿透面上的帕子覆在了口鼻上,她感到了窒息。 慌乱间她头猛然一摇,将一条闻声游来的青蛇斩成了两断。 血腥味于脚下缦延,林间传来沙沙之声。 姜言看去,地上、草叶间密密麻麻的飞速爬来了大个的毒蚁。 有了几次尝试,姜言心里大概有了底。躲避间,精神力在她眼前,幻化成了刀剑长矛向四周飞射,瞬间斩翻一地。 欢喜一乐,面对着还在不断赶来的毒物,她反而跃跃欲试。 精神力在脑中模拟了下形状,一层围在周身护着她,一些幻化成刀刃贴着地皮向四周铲杀。 刀刃过后,留下一地墨血残肢。 骚动越来越大,毒蚁毒蛇毒蝎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向她涌了过来。 围在周身的精神力被她幻化成了一个高达二十几丈的圆桶,她人在桶里,一边挥动着桶外的刀刃,一边呼吸着上面流进来的空气朝前走。 所过之处残尸伴着断枝碎叶,积尸成堆。 眼前这一幕不知对毒物来说,是不是太过血腥残爆了,渐渐地外围一层的毒物先一步怯了,它们要么顿在当地,要么掉头就跑。 一步一步朝前走,及至走到遍种幽芝兰草的中心地带,姜言周围的毒物没死的已跑得一干二净。 散去精神力凝聚的刀刃,再将精神力围成的桶中间挖个洞缩至脖子以上。姜言拿着药锄蹲在地上,不但挖了碧草,还连根带土地挖了几株幽芝兰草。 站在当下,脑中构建起四周的地理模型。 虫瘴之后,是密林。 一棵树一棵树在脑中成形,一同成形的还有隐藏在树杈上的守卫,地下埋藏的地雷,布好的陷阱。 密林过后是一片空旷的山路,同样的山石之下也密密匝匝的埋了无数的土地雷。 顺着山路而上,郁郁葱葱的山林间,隐着成片的屋舍院子。 在精神印记可控的泛围内,姜言建好模型,退出虫瘴掩埋好毒物的尸体,等在了一旁。 霍灵均和小松鼠来了,姜言有心想将他们甩下,又怕他们误闯了虫瘴,误踩了陷阱,出了事。 第131章 共识 姜言选挖的几株幽芝兰草还没开花,就没有致晕致幻的效果。不过就算如此,姜言也没将它放进药篓里,怕影响了别的药效,而是寻了十几片大叶子,用藤条裹了拎在了手里。 “慧心!”霍灵均要不是有近十年侦查兵的经验,他怕都已经将眼前的小尼姑跟丢了。 她跑起来真快,对青云寨一路上所设的障碍物也似心知肚明,远不是第一次过来,就是路都不知趟了多少遍吧。 “身手不错!”说出这句话他神情莫测。也为小尼姑的大胆妄为,不知死活而暗自咬牙。这是哪里——青云寨的山脚下,山上驻匪有六七百人之多,只要被发现一次,她就别想着活着走出去。 “既然跟来了,霍同志不想实地勘察一番吗?”他气恼,她还不耐呢,没有他这个累赘,遇到了土匪又如何,反正一队巡视人员不超过十人,她正好试试自己刚领会的新技能。 不用武器直接抹杀,敌人离得几百米远都不怕。若是小山包那夜,她就有这份本事,又怎会被几十个山匪逼得几经生死,就连四哥……都有一救之力吧! “怎么样?”姜言等着他回答,当然不来更好,省得拖她的后腿。 霍灵均睨了姜言一眼,一步步顺着地上她踩过的痕迹,往虫瘴边走去。 “唉!不想活了,”这人……姜言取下药篓,将碧草的长叶扯了三根,一根自已含了,一根给了松鼠,一根递给他“给!这个含在嘴里不但能解幽芝兰草的毒,还解这弥漫在林间的毒瘴。” 霍灵均接过来,道了一声谢,含在了嘴里,小心地踏了进去,边走边细心地查看着地形和泥土掩埋下的毒物尸体。 新鲜的还都流着毒血,霍灵均戴上手套捡起泥里的残肢,这数量!这手段!他的目光在姜言身上搜寻,不是袖弩不是银针,药锄上无血,小尼姑的秘密不少,他看着她的目光深邃而悠长。 姜言抱着松鼠站在一旁,对他的窥视似若无睹,精神力透过树木草叶向周围的毒物施压逼退,这也是她刚领略出来的。 只是还撑握不好,一不小心,就将毒物压爆了或压错物体,造成了草折断石块碎。 见姜言装无辜,霍灵均也不记较,只飞快地从上衣内袋里掏了纸笔出来。不但画出了地形特点,还画了这片地区有的物种。就是碧草和幽芝兰草,他也各挖了一颗幼苗在兜里。 虫瘴过后,就是后面两处,姜言也领着他走了一趟,各处暗藏的东西,无需姜言特别指明,只要经过他就能看得出来。 “是回去呢?还是要继续?”青云寨背靠一仞绝壁,姜言带着他不知不觉地,就将青云寨另外三面的外围探了一半。这会儿已近傍晚,林间洒满了夕阳的余辉。 说是不知不觉,哪能呢,自己走了多少路,谁心里没点数。 青云寨绕上一圈,本就是姜言的目的;霍灵均呢,开始看重的确实是身上带的那份地图,可当真站在了青云寨的地盘上,他又如何不想着自己亲自勘察一遍,补全地图上缺失的部分呢。 “你认为呢?”半天的时间,由她带路避过了各种巡查人员,毒瘴虫阵和各种陷阱,至今没遇到一点危险。 霍灵均不由得对她一再高看,言语间也多了份平等的尊重。 “夜里,我想进寨子里看一看。”姜言迎着霞光眯着一双狭长凤眼,望向上方那掩映在青山绿树间的层层屋舍。 “有把握吗?”霍灵均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娇俏小尼,盯着她被照红的莹白小脸,决定道“夜里你在外面放哨,我进去。” “你身手没有我轻盈,目标也比我大,不如我行动方便。”姜言就事论事,“走吧,继续!” “行!我背着药篓抱着松鼠,图你来画。”霍灵均说着将纸笔递给姜言。至于夜间如何,小尼姑倔强的很,先不跟争,到时再说吧。 姜言看他一眼,这样也好,她画起来要更快些。 第132 烤羊肉 夜幕遮去了天地间的最后一点余晖,远处近处暗影重重,风声呜咽。 “好了。”站在绝壁下倾斜的山谷边,姜言收起纸笔,递给霍灵均,“给你。” 霍灵均接在手里,厚厚的一沓,带在身上的纸张不够,后面是扯了肥厚的大叶子代替的。一叶叶看起,上面清晰的画着地型标着注解。 小心地卷成一卷,扯了根麻杆拨了皮,捆扎好贴身绑在了腰上。 暮春的山夜浸凉如水,霍灵均拢了拢衣服,看向姜言。 小尼姑背对着他而站,猎猎的风中衫袖翻飞,身形单薄而削瘦。 “在看什么?”他问。 看什么?姜言记得周家庄遇袭那夜,她的精神力扫过青云寨的后山,也就是这绝壁之上,双层木屋之中住着的是姬图。 那时她的精神力刚经历过第一次升级,运用的也不是太熟练,虚空之中与他四目相对,还差点被他吓到。 现下青云寨元气大伤,不知他在做什么?是研究毒还是虫,或者正在商量着如何回击奚家庄,掠夺慈念庵吧! 得不到姜言的回答,霍灵均走上前来,同她一样仰头望着笔直而下的一仞绝壁,除了石缝中偶有长出的几棵杂树和几丛青蒿,哪里有什么。 就着树影间泄露出的一点月色,他看向姜言,不难看出她眉宇间的疲惫,“走吧!先找个背风的地方,想办法弄点吃的。” 姜言点了点头。整个下午,精神力扫描出击压制,精神印记构建地理模型,前一刻她的精神便已耗尽,行走间脚步不免有些虚软。 “我背你。”霍灵均放下怀里的松鼠,将药篓倒背在胸前,捆着的幽芝兰草挂在药篓的外面,背对着姜言蹲了下来。 考虑到夜间的行动,姜言也没矫情,直接伏了上去。 姜言很轻,十三岁的女孩还不到七十斤。 霍灵均背着,香香软软的一团,轻盈的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他身上的活力大,姜言伏在上面,透过衣衫,一股一股的热气浸来,熏热了她的前身与脸颊,昏昏欲睡间内功心法飞速运转。 听着肩头传来的平缓呼吸,霍灵均感叹小尼姑心大的同时,不免心生怜惜。一路专挑宽阔地带行走,怕林间的枝枝蔓蔓挂住了她。 一个小时后,在松鼠的带领下他寻了处山洞,有七八个平方大小。 让松鼠找了些干草放在洞外,霍灵均小心地把姜言放在上面,取下药篓,只身拿了药锄走了进去。 四下转了一圈,丢出了几条蛇,扫出了一窝蚂蚁,几只蟑螂和几条臭虫。 一轮残月爬过树顶,从叶隙间洒下点点银光。 借着月光霍灵均砍了些矮丛,用藤条扎了两个洞门,一里一外装在了洞前。 扯了把青艾,在洞内点上熏去蚊虫,霍灵均才在洞内铺上了干草,垫上自己的外衫,小心翼翼地抱了姜言放在上面。 洞内正中,用药锄挖了个圆洞,霍灵均拿了干草点燃,继上干柴,大火燃起,洞内的温度渐渐地升高。 留了松鼠看火守门,霍灵均带着水壶和姜言用的竹筒,出了山洞。一路侧耳倾听,走了几百米,找了处水源。 是一处溪条,溪边有几处暗影,霍灵均悄悄走近,两头成年的山羊带着四头小羊羔。 瞄准一头最小的羊羔,霍灵均射出了腰间的匕首,匕道正中颈部的动脉,一声哀鸣小羊倒下,其余四散而逃。 霍灵均疾步上前,蹲在羊羔倒下的地方,迅速挖了个洞。砍去羊头与四个小蹄,剥了皮掏了内脏。 将血迹头蹄内脏,埋在了洞里。丢了羊肉在溪水边冲刷,他走了几步站在上游,净了手洗了把脸,又喝了几口水,清冽甘甜。 将水壶竹筒灌满,他才提着被溪水冲去血渍的羊肉往回走,一路上还不忘摘上几把果子装在兜里。 他踏进洞,姜言已经醒了,坐在火边一手支着肘托着脸颊,一手拿了根烧火棍在拨埋在火坑里的三个山药。 “给,喝点水。”霍灵均把手里的水壶和竹筒递给姜言。 姜言道了声谢,把水壶放在一旁,拿了自己的竹桶一口一口的轻啜着,水有凉。 肉上有淡淡的膻气,姜言看出是羊肉,放下竹筒在药篓里翻找一番,找了几块野姜几根薄荷和一包调料放在了一旁。 “可要我来了。”世人讲究君子远庖厨,姜言问道。 “不用。坐着那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了。”霍灵均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匕首一块块地将羊肉分割,“中午吃了你的叫化鸡,等会儿尝尝我烤的羊肉。” “行啊!”姜言欣然同意,她又不是天生的劳碌命。不过为了能早点吃上肉,安抚咕咕叫的肚子,她还是拿起了药锄,用锄刃削了几根树枝,递给霍灵均用来穿肉。 穿好的肉一一架在了火堆,霍灵均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又抱回了一堆干松枝。 松枝丢进火里,一股清香弥漫开来,火上的肉渐渐地变了颜色。霍灵均拿着匕首,将肉一刀刀划开,一层层地抹了姜汁、薄荷、碎果子和调料。 等待的期间,姜言把烧熟的山药,分了一个大给霍灵均,自己吃了个小的,另一个中号的给了松鼠。 油滋滋的烤羊肉,香气四溢,一口咬进嘴里,外焦里嫩,肥瘦相间,满口油香。 姜言连吃了三大块,才满足地舒了口气,恋恋不舍地停了手。 “没想到霍同志有这般的手艺,简单的调料,就烤得如此美味。”咬了口果子,姜言毫不怜惜地赞道。 “明天还想吃什么?”地图方面,小尼姑算是帮他立了大功,一点口腹之欲他还是愿意满足她的。 “明天啊——”姜言掏出帕子揩了揩手上的油,眼睛咕噜噜地转着,“明天,我想吃烤鱼、叫化鸡、兔串……” 说话间,姜言背后的手扯了朵幽芝兰草没开的嫩花苞,连同脚边的干草一起丢进了火里。 用精神力护了口鼻,从洞门里钻出一条缝,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姜言抱了松鼠在怀,看着霍灵均一边收拾着残骨,一边回她“要吃鱼,我们就要往回走,洞旁的这处溪流细小,里面没鱼……”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身子就坐不住了。姜言放下已昏迷过去的松鼠,上前扶了一把,轻轻叫几声“霍同志!霍同志——” 见他当真昏睡了过去,方在他身后铺上干草,将他移了上去。 第135章 炸 后面的院落住满了大大小小的头目家眷,有的沐浴后在揽镜梳发,有的抱着妆盒在点自己的体己,有的聚在一起在玩一种玉石雕刻的方块,有的抱着孩子已睡,有的……飞奔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目光穿透层层屋舍,朝一处院子望去,凝眉间姜言不免踌躇起来。 构建的模型中,肥头大耳挺着肚子的黑脸壮汉,绕着桌子正飞扑着一个泪眼美人。 美人弱质纤纤,大汉凶残恶劣,虽是无声,却是一幕对比强烈的恶汉强虐戏。 姜言有心要走,却见被壮汉逼急了的美人,一头撞向了床柱,一抹红色印在柱上,身子已软软的倒了下去。 那壮汉扯了美人的胳膊,甩在了床上,欺身而上…… 轻叹一声,心不免软了下来。 隔了段距离,姜言怕晚上一步,给美人儿造成一生的创伤,内功运转脚上,跑得飞快。 奔至院前,一个助跑跃上墙头,攀着廓柱飞身上了二楼。 与此同时,屋内已发生了转变。美人的丫环闯了进去,拿着枪哆嗦着瞄准了壮汉的头,“你……你下来!下来——啊!” “啧啧,好一个护主的小丫头,有本事你就开枪啊!看你手里的枪快,还是我的手快。”男子衣衫不整地骑坐在美人腰间,手掐在了她的脖子上,冷嗤道“开啊——!” “你放了我家小姐,放了——!”丫环怒吼着已泪流满面,手抖脚抖几欲崩溃,“快点——!别逼我。” “咳咳……小蝉——开枪……打死他……开枪!”美人显然从晕厥中醒了会儿,她现下赤身裸体,姜言便依着廓柱没有上前,精神力一面观注着事态的发展,一面幻化成刀对准壮汉的胸口一防万一。 “小姐……小姐你醒了,你怎么样?都怪小蝉没用,没护好你。”小蝉说着泣不成声,头上的辫子散开,有几缕凌乱的糊在脸上,发丝下的巴掌印清晰红胀,嘴唇破裂浸着血,偏襟布衫上的一字盘扣被人为的扯坏了几个,右胳膊上的袖子缺了一截,露出小臂上一圈乌黑的指印。 光看她这模样,还当她已被人糟蹋了,其实没有。 一楼的柴房里倒着个昏迷的瘦猴,后脑勺上血糊糊的一片,一旁的地上还丢着半块沾血的碎砖,腰间只有枪袋没了枪。 “哈哈……,小美人心真狠,身子都要给大爷了,还要让人将大爷我一枪打死。”壮汉的另一只手在美人胸前留恋,揉捻着一团软绵不放,眼神里恶意满满,“不过,爷爷还当真喜欢你这分狠毒!常言道打是亲骂是爱,为了不辜负你的爱意,大爷也要你好好的尝尝另一种不同的枪。”言罢他伸手去扯自己的腰带。 “啊——!杀了他!”美人羞愤欲死,扭头盯着小蝉疯狂命令道,“给我爆了他的头。” “啪!”男人一巴掌甩出,捏着她嘴角的肉狠狠地扯着,“这么毒,就不知俩谁死的更快些。”说着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一手揽了她在胸前,冲小蝉喊,“打啊!开枪啊!” “你……你……你放了我家小姐!”她的手左右移动着,避开美人瞄向男子,哆嗦间几次瞄空。 看她不成气候,男人扯着美人从床上下来,一步一步朝小蝉走去,“哈哈……行啊!只要你们俩陪我一晚,老子明天就放了你们。” 姜言的脚步一动就要出手,瞄准间看清男人怀里的美人眼睛一亮,欣喜间看向小蝉的目光里似藏了算计。诧异间姜言又停了手。 前世宫里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这位……思忖间姜言双手抱胸静待事情的发展,只看这两人值不值得她伸手相救。 不是她冷血,相比救人,她还有完整的地理模型要建。再说,在这楼里救人容易,可真要救下来,然后呢? 她如何将人带出去? 光一道外围的寨墙这两人就翻不出去,就她这小身本也背不动她们任何一人。如此,只能带着她们从大门硬闯,她有把握将人安全的带出去吗? 说实话还真没有! “真……真的吗?只要伺候你一夜,你就会放我们离开,是吗?”美人仰脸看着男人,湿漉漉一双泪眼,似花瓣垂露,美不胜收。 男人看得心痒难耐,对着颌下吐气如兰的棱唇狠狠地咬了几口,“唔,真香。” “爷爷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只要你们乖乖的……”男人说着伸手朝小蝉手里的枪夺来。 “不——!”小蝉连连后退,慌乱间扣动板机,打在男人手上,将他的手掌打穿了。 “臭婊子,找死。”他将怀里的美人随手一甩,一把扣住小蝉的手腕,将枪夺了过来,抬脚将她喘飞砸在墙上又返弹了回去。 他的枪瞄准了小蝉的头,正待扣动板机,门外的姜言手轻轻一挥,同时地上的美人爬起来朝他一撞,精神力幻化的刀刃,扎偏了心房。 “唔……,”男子捂着心脏单膝跪在了地上。 美人惊惧间连连后退,腿窝挨了床才似醒悟过来,借此扯了床单裹在身上,就往外跑。 “小姐……”小蝉艰难地爬了起来,追在美人身后踉跄跟了上来。 “贱人!想走没门。”男人跪趴在地上举起了枪。 姜言见此,在两人身前竖立了一个精神力凝聚起来的盾牌。 闻听男人的叫嚷,两人都回头看了过去,枪扣动的那刻,美人尖叫着扯了小蝉的胳膊往旁退,并躲在了她身后。 “该死!”姜言低咒一声,看着小蝉腹部的伤,头痛不已。一刀结果了男子,封了小蝉的出血口,姜言转身就走。 却没注意到,美人丢下小蝉开门逃出来,正看到她远去的侧脸和背影。 姜言下得楼来,隐约听到寨外有枪声响起,精神力顺着声音扫过去,正看到霍灵均带着松鼠在虫瘴外与人交火。 咬了咬了牙,姜言一跺脚,飞身朝内而去。 身影掠过脑中模型一笔笔飞快构建,望着后山处的两层木楼,有心想亲自探上一探,可扫了眼模型内霍灵均和松鼠的情况,姜言只得作罢。 脑中将木楼的模型构建起来,来不及细看里面是不是有姬图,便先寻了青云寨最大的火药库,和内部的厨房。 厨房里,姜言寻了六个玻璃装了油,又扯了自己的里衣,虚虚地堵在瓶口。 避过层层守卫,姜言爬到火药库外面的树上,洋火点燃瓶口的布料,扣动袖弩,由袖箭带着瓶子投进了仓库的通风口里,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第五个还没投呢,只听“砰!砰!砰!……”一声接一声,浓浓的火烟从仓库上方蹿了出来。 大地、树木、房屋、院墙呼啦啦啦跟着山体全在摆动。 姜言若不是事先用精神力,给自己层层围了不下十圈的保护膜,这会儿不七窍流血,也被震晕了。不过这会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咯吱——”身下的树拦腰而断,姜言整个人被震得懵懵的,已无力反抗,跟着摔了下来。 良久,寨子里的人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姜言才晕晕乎乎,手软脚软地从树枝下爬了起来。 火光之下,这一片被照得亮如白昼,一切无所遁形。 第136章 逃 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下,姜言背光而行,赶来的人看着她的身形,倒像寨子里哪家顽皮的孩子。 “寨东的还是寨西的?”有壮子厉声问道。 姜言晃了晃头,摇去眼前的重影,看着围拢而来的人群,哑着嗓子回了句“寨西的。” “谁家的?” 姜言脑中的晕眩已去,浑身都疼得起来。特别是右脚裸,一动就钻心的疼,精神力扫过去才发现扭了筋,都肿得鼓成了个包。 想走,暂时是别想了,只得打起精神,“李老三家的。”来的路上经过一座座宅院,偶听了句叫骂,骂的就是李老三,他家就有个跟姜言个子高低差不多的小子。 那小子在家不受重视,晚饭没得吃,就被爹妈赶到了柴房。 她赌的是寨子里人多孩子多,这些人不一定认得出来,哪家有哪几个孩子。 “李老三?”那人看向身旁的兄弟,目光带着寻问。 那兄弟点头回道,“寨西王冲的手下,是有个李老三。至于他家的孩子吗,倒有个这么大的。” “你怎么在这里?火是你放的?” 姜言诚实地摇了摇头,她只是丢了几个瓶子。“我没放火。家里啊娘的银元少了一块,非说是我拿的,我不认,她就抽我,啊爹也不管,明明就不是我……” 抹了眼泪,姜言继续道,“从家里出来,饿得很了就爬上树想掏几个鸟蛋,”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地上,火光下映着一个树枝压了一半的鸟窝。 “哪想到一颗鸟蛋都没找到,我又累又饿不知什么时候就在树上睡着了,谁知道就……” “大吓人了,我还以地震了呢。” “当真!”汉子审视地看着姜言,“你就没看见有什么异常?” “没……没!”姜言连连摇头,溜光的脑袋在火光下锃亮锃亮的。 “咦!你怎么是光头?”另一个惊问。 姜言微不可查地一怔,摸了摸了自己的头,帽子呢?在众人的注视下,姜言不可避免的涨红了脸,机械地道,“长……长虱子了……” 众人看着,只当小家伙为自己的不讲究卫生,难为情哩。 “五哥你看?”不管怎么说,出现在这里都太过可疑。 “先看管起来。”男子叮嘱了一声,扬手一摆呵道“还都楞着干嘛,快救人灭火。”仓库的守卫不知能救回几个。 众人站在当地感受着被大火炙烤得紧绷的面皮,迟疑道,“五哥,万一里面的火药还没炸完呢?”不说火药,就这火也到不得近前啊。 “炸……炸完了。”沙哑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见众人望来,姜言清澈如水的眸子一转,认真地回视道,“房子都快烧没了,火药早在你们赶来前就炸完了。” “再不救火,”姜言指了指左右,“另两个仓库也要跟着烧起来了。” “灭火救人!”那五哥命令道,“快!”另两个仓库,一个里面装满了大米白面,一个里面装满了抢来的金银珠宝。 看着五哥带头冲了过去,余众互视一眼,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走!” 姜言被推得一个踉跄,回头看去是个瘦小的汉子,“你干嘛?” “你说干嘛,莫名出现在这里,谁知道是不是你放的火。”汉子凶恶道。 “不……不是……我就是不小心在树上睡着了。” “先关起来在说。”汉子不耐道。 “我……我不要被关,我又没做坏事……”姜言瑟缩着肯求道“别关我,我……我能帮忙……帮忙救人灭火。” “嗤,就你这小身板,走!走!哪来这么多废话,快点。”汉子说着,一下又一下地在后面推攘着姜言。 “哎哟!”姜言跌在地,抱着脚裸疼得嗷嗷直叫,“疼!好疼!呜……娘,我痛!” “咋这么多事,”汉子烦躁地踢了姜言一脚,扯着她的胳膊往肩上一扛,朝前面关押人的地方走去。 “呜……我不要被关……”姜言在汉子肩头瑟瑟发抖。 “山药,你不去救火,带着个人干嘛?” “就是,这带的谁啊?” …… 一路走来,两人不断的跟各处赶来的人相遇,再匆匆分开。一方往前走,一方去救火。 姜言计算着时间,刚用精神力将自己层层裹了,“轰隆隆~”一连声的爆炸从身后响起。 汉子扛着姜言僵呆着定在了原地,姜言回头看向身后,果然压在最下面的几包炸药,全炸了。那么多救火的人,就不知能活下来几个。 “骗子——!”身下一声爆呵,姜言被汉子抓着后衣襟,摔了出去。 借势在空中一个翻身,旋转着左脚先挨了地,同是甩出一个精神刃,射中汉子的胸口。 “痛痛痛!”姜言吸着冷气,踮着脚原地转圈。 “唔……抓住她!”嚷出最后一句,汉子倒地身亡。 望着不断聚来的匪徒,姜言低咒一声,用精神力在同身幻化出一道屏障,同时指尖一点封了脚裸的痛感。 脑海里的模型调整到于外界同步,细数了下围来的人数,姜言找着突破口。 西边的曲折巷道无人,只需要斩杀三名壮汉,撕开合围的口子。 计划好路线,姜言运转内功于脚上,陡然发力,向西南角冲去,先她一步到的是精神力幻化出的刀刃。 “噗通!” “噗通!” “噗通!” 她的动作极快,在众人眼里就是一道残影,随着三具尸体的倒下一掠而过,蹿入了巷道。 说是巷道,两边都搭着房子,住着一户一户的人家。只是相比姜言来时经过的一个个小院,这里更像是贫民窟。 房子低矮,巷道狭小,姜言飞奔间时不时地踩上一脚烂泥,踏进一个水洼,湿了鞋又溅了一裤腿污泥。 “快追!” “别上她跑了!” “小娘皮的,这不是慈念庵的小尼姑,抄家伙追上去。” …… 拉开后面追兵的距离,姜言在脑海中翻转着地理模型,找到小蝉所在的房间,她已不在那栋小楼里。 楞怔之下一个恍惚,脚下一滑,姜言仰面摔倒在地上。 望着天上的一轮残月,姜言丧气地捶了捶地,只觉得倒霉透顶了。 慢慢地从地上爬起,姜言扶着墙一瘸一拐地朝前走。 “快!前面!” 身子一僵,她回头看了看追来的人群,只得瘸着腿继续往前蹿。 怕脚上的伤加重,姜言不敢用来时办法,一棍子越寨墙而去,只得往寨门处赶去。 还好,因为里面的连番爆炸,这会儿寨门前守卫不多。 “拦住她!” “别放走了!” [呵呵]姜言再次为自己心中的谋划而打脸,前后被包围了。 第137章 伤重 “丫头——!” 姜言闻声看去,隔着段距离,霍灵均站在寨门外冲她高喊,“这里。”见她的视线看来,他抬起的手隐晦地指了指,寨门上方双爪抱物的松鼠。 轻轻地点了点头,姜言没管“砰砰……”朝他射击的守卫,回身迎着追来的匪徒疾跑了几步,精神刃交叉连发。 门外,霍灵均吸引了守卫的全部火力,飞快地将自己隐身在了暗处,他身上多处受伤,硬碰硬讨不了好,只能用计。 眼见匪徒们即将跨出寨门,霍灵均左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伸进嘴里,“咻……”清脆尖利的口哨声响在夜空。 寨门上的松鼠得到提示,用牙齿咬住引信,丢出了捧着的手榴弹,“轰——!” 门口的匪徒瞬间被炸得七零八落。 姜言精神一振,又一排精神刃甩出,回身朝门外跑去。 “救……救救我……”虚弱的喘声从一旁的暗处传来。 精神力扫过,姜言一眼认出了对方,小蝉。 跑过去,飞快将人架起,经过寨门扬臂接过从上面跳下来的松鼠,姜言展开精神屏障,将一人一鼠护在里面,朝外奔去。 “慧心!”霍灵均从暗处迎来,一边朝姜言身后开枪射击,一边架了小蝉另一边的胳膊,护着人往半山腰的林间退去,“走!” 敌众我寡,唯有借着林间的树木实行迂回战,尚有一线脱身之机。 “哎哟!”树林里一个趔趄姜言跌倒在地,惊呼出声。 一路强奔,脚踝的伤处加重,虽然她封了痛穴没了痛意,却也让脚部木麻一片,失了知觉。 “怎么了?”霍灵均松开小蝉,蹲了下来,顺着姜言的手摸在了她肿大了一倍不止的脚踝上,“怎么会这么严重?” “还有哪里伤着了?” “无碍。”姜言推了推他的手,看向林外,“追来了。” “上来。”他身子一转,背对着姜言扯住了她的胳膊。 “我……”姜言直起的上身一顿,点了点小蝉,“她怎么办?”她的腹部中了一枪,无人相助怎么走出去。 银牙一咬,姜言掰开他扣在胳膊上的手,“你先带她走,我随后跟上。” 霍灵均审视地看了小蝉一眼,问姜言“认识?” “不认识。”姜言轻道。 那就是身份不明了。霍灵均扣住姜言的两臂,往自己肩上一放,托着她的两腿站了起来,“先顾好你自己再说。” 二人身后,小蝉捂着腹部紧跟两步,颤声叫道,“我……我是省城姜市长家的丫环小蝉,求求你们带上我。” “姜市长还是江市长?”姜言疑惑间,只觉身下男子的肌肉一僵,停了下来,背对小蝉冷然道,“跟上。” 霍灵均阔步而行,姜言回头看小蝉,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而寨子里追来的匪徒离她却越来越近。 “追来了,大约有四十人左右。”姜言环顾了下四周,指了指几处陷阱旁的一棵老榆树,“你从这里走,对!直走,右拐,往左,好!将我放在树上。” 霍灵均依言照办,把姜言举放在树上,见还不够高,他攀着树从底下往上爬,让姜言那只没受伤的脚,踩着他的肩头跟着往上抬。 “给。”扶着姜言在树杈上坐稳了,霍灵均摸出腰间的枪,递给她交待道,“轻易不要开枪,好好的藏在这里,别暴露了自己。” 姜言抬手一挡,“不用。既然不想让我暴露,就别给我武器。”说着袖内弓弩一卸,抓着他的手腕低呵了声,“别动!”给他绑在了腕间。 借着月光,霍灵均看了眼姜言锃亮的脑壳,认真的表情,将腰内绑着的地图解下往姜言怀里一塞,沉声道“我若回不来,把它帮我送到镇上交给方仲元。”说罢就要下去。 “等一下。”姜言扯住他的衣袖,仰脸看向他的目光有些迟疑。 轻点她的鼻头,霍灵均直道,“说。”两人相伴,几经生死,难道连该有的信任都没有吗。 “保重。还有……那……那个什么市长的丫环,其实……还有位小姐……要救吗?”凭直觉,那什么市长的家人好像对他很重要。 “具体位置?”霍灵均怔忡了下,问道。既然她这么问,那在寨中肯定是偶到了对方。 姜言就着脑中的立体模型查了下,“在寨子的东北方,”离姬图所在的住处极近,也不知道她怎么跑到哪里的。 剑眉一折,霍灵均道了声,“无能为力。”攀着树杆刺溜滑了下去。 对着树上的姜方,霍灵均摇了摇手,避过地上的陷阱,就朝着小蝉迎了过去。 姜言的视野里,霍灵均架着小蝉,将她藏在一丛青蒿里。自己反身入林,借着树木与敌人周旋。 他身手矫健,动作敏捷,对这种作战方式又似极为善长,刚入林的匪徒被他打得颇为措手不及。 见此,姜言用精神刃对着一则的树杈,劈下一截,一边慢慢的做着树签,一边不忘用精神刃偷袭霍灵均近处的匪徒。 夜色下,这一方林中,血腥味渐渐的越来越浓,随风朝远方散开。 …… “嗷~~”一声声狼嚎由远及近。 姜言看去,月光之下飞奔而来有十三头之多,个个都是成年的壮狼。 甩出一把树签,协同霍灵均击毙林间最后几位敌人,姜言抱着树杆试着慢慢往下滑。 距地还有两米多时,霍灵均站在了下面,张着两臂对姜言道,“松手,我接着。” 回视了眼他胳膊上划开的伤口,姜言又下了一段才松手,让自己放心地落在他怀里。 “先把胳膊上的伤包扎一下,要不然等会血腥味散开,狼还不得追着我们跑啊。”从他怀里下来,姜言抓着他的衣襟撕了一片,一边给他包扎,一边问道“药篓还在山洞里吗?” “嗯。”霍灵均抹了把脸上的汗,“要避开狼群,我们要绕远些了。” 怎么绕?不是地雷阵就是林中陷阱或虫瘴、毒瘴,无论走哪一道,都太过危险麻烦。 打了个结,姜言看了眼虫瘴外的众狼,“它们不敢过虫瘴,我们带着幽芝兰草出去如何?” “太危险了。”幽芝兰草虽然致晕致幻,可单单几束对群狼,却不知效果如何? “不试试怎么知道?”姜言挑眉看向霍灵均的目光,不以为然中带着挑衅。是谁!对上一朵还没开的幽芝兰草花蕾,就晕睡了过去。 霍灵均如何看不明白小尼姑凤眸中的含意,凶狠地瞪着她磨牙道,“回去跟你算帐。” 从怀里掏出两根碧草,霍灵均二分为四,递给姜言、小蝉、松鼠各一,另一片他自己含在了嘴里。 姜言伏在霍灵均的背上,指点着松鼠摘了几把幽芝兰草的花,一人一束地抱在了怀里,越过虫瘴朝狼群走去。 “我……我怕!呜……”小蝉的哭声在身后骤然响起,引得狼群一片骚动。 第138章 归 “嗷~~”在群狼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姜言头皮一麻,带着精神力的一声怒呵,“滚——!”尖啸而出。 众狼齐齐退后一步,前爪刨着地再不敢轻易近前。 姜言把花束往前一举,一拍霍灵均的肩头,“走!” 霍灵均全身戒备,试探着迈前一步,再一步。 “呜……我腿软……”站在虫瘴边缘,小蝉泣不成声。 “闭嘴!”姜言回过头来,瞳色幽幽,仿佛一汪寒潭,只是一望,就叫小蝉打了个哆嗦,恍惚之间,站在生死两端。 “要么走要么留,自己决定。” “我……我走!我走!”小蝉轻泣着连连点头,两条绵软的腿似突然注入了力量,踉跄着跟了上来。 松鼠早一步蹿在了姜言肩头。 他们进,狼群退,等到一步步远离血腥,群狼渐渐地停了跟进的脚步。 姜言强撑着的精神陡然一松,头歪在了霍灵均的肩头。 感受着颈侧一片温腻,霍灵均抬起的脚稍一停顿,又若无其事地行了起来,“闭上眼睛睡会儿,天快亮时我们再出山。” “嗯。”轻哼一声,枕着他的肩头,姜言只觉得无比的安心,昏昏沉沉间便进入了梦乡。 打开山洞的门,就着外面斑驳的月光,霍灵均轻轻地把姜言放在干草上躺好。松鼠自动跳进墙里,偎着姜言的胳膊睡了。 扒开坑洞里的余灰,继上柴,霍灵均抬头扫了眼站在洞口的小蝉,“关上洞门,进来吧。” “谢谢!”小蝉关上门,喃喃地走了进来。 “离天亮还早,你可以在对面睡会儿。”霹雳巴拉的火光里,霍灵均侧身看向姜言的脚踝,轻托在掌上,退去水湿的鞋袜,如羊脂膏玉一般的肌肤上一片高肿的紫黑,看得人触目惊心。 巴掌大的一只脚握在手心里,滑嫩酥软,霍灵均绷着一张俊脸,另一只手轻触那团紫黑。 “嗤——,痛!”睡梦中的姜言紧蹙着眉,淡粉的唇微微一张,溢出一声痛色。 霍灵均的指腹一抖,痛得姜言又是低低地闷哼一声。 明明没什么,可小蝉无端地就觉得洞内的温度热了起来,男人的一个动作,女孩的一个轻吟,都让人陷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中。 对于小蝉频频窥视的目光,霍灵均不悦地拧了拧眉,轻轻地放下姜言的脚,脱去外衫搭在了她的脚上。 他站起来拿过角落里的药篓、水壶,拧开水壶稍冲了下手又连喝了几口水,扯了截碧草含在嘴里,拿了朵幽芝兰草的花蕾在姜言鼻尖揉碎。 “我……我能不能……喝口水。”轻柔的女声从对面传来,霍灵均恍若未闻,眼见姜言睡得沉了,他站起来。 “我……我口喝,能不能喝……”话没说完,对方就在幽芝兰草的芳香中睡了过去。 拿了帕子浸了水,霍灵均抬起姜言的小脸,拭去脸上的脏污,擦了指缝里的泥沙,又给她敷了会儿脚踝。 捏着那块黑紫,霍灵均朝骨头摸去。还好,没伤到骨头,只是扭了筋积了血。 没有药油,他来回搓热了手,帮她揉搓起来。 …… 姜言醒来是在霍灵均的背上,这时天际刚露出鱼肚白。 “走到哪了?怎么没叫我?”姜言的脸在他背上蹭了蹭,暗哑的声音带着股软糯,像刚蒸出的桂花糯米糕。 “前面就是昨天中午你烤鸡的山涧,等会儿捉鱼给你吃。”霍灵均答道。 “哦。”姜言摸了摸肚子,确实饿了。扭头四顾,精神力已经张开,扫过后面的小蝉,树上的松鼠,前面的山涧、瀑布,再往外…… 来了几人,看走路的姿势与霍灵均有些相似,怕是镇上的军人见霍灵均一夜没归,寻来了。 “鱼就不吃,我想早点回去。”姜言拍了拍他的肩,一指左手边的路,“从这里走会近些。” “确定?”他可听到小尼姑肚子在咕咕叫呢,“昨晚的羊肉好吃吧,我有没有说过我烤的鱼更好吃。” 吞了吞口水,姜言望着树上的青果,艰难地道“不……不用了,让松鼠给我摘两个果子就行。”若在山涧停留,势必要跟对方错开了。 第139章 县里来人 两方人相遇,自是惊喜不已。 “霍团长,可算找到你了。”大壮说着跑了过来,看到他背上的姜言和小松鼠,一双虎目瞪得溜圆,“这……”什么情况?她们怎么会和霍团长在一起,他可知道霍团长进山,担负着大任务哩,不是来带娃玩鼠的。 “慈念庵的慧心。”霍灵均介绍道,“慧心,这是侦查兵大壮。”奚兆赫和方仲元带来的先头兵,上次进山误食了果子,中毒昏迷,刚出医没几天。 对上大壮探寻的眼神,姜言眉心一皱,轻道了声,“你好。” “吱~”松鼠认生,防备心又重,对大壮身上散发的稍微敌意,极是敏感。当下手里的果子,就朝大壮的额头丢了过去。 “唔!”大壮没想到小家伙会对他突然发难,一时不备被砸了个正着。 “不可!”姜言挡住它又抬起的爪子,取下它手里的果子,擦了擦塞进了霍灵均的嘴里,对大壮歉然道,“对不起,是我家的松鼠顽皮了。” “没……没什么!”大壮抓了抓头发窘迫一笑,扫了霍灵均姜言两人身上的血迹,与包扎的伤口,紧张道“霍团长,你身上的伤要紧不?小师父我来背吧。” “不用。”感受到背上小尼姑搭在他肩上的手一紧,霍灵均自觉地侧了侧身,避开了大壮,“后面还有位女同志,腹部中了枪,你们想办法做个担架,抬她出去。” 大壮张了张嘴,犹豫不决。 “嗯?”霍灵均吐出果核,面带寻问。 “霍团长……”大壮看着姜言欲言又止。 “没有慧心,我的任务完不成。什么事说罢。”若是光来拿奚兆赫画的图,那没事,昨天说不定他就已经回镇了。 但跟着小尼姑,不说青云寨的里面如何,单说它外围的各处陷阱他摸了一遍,做到了心中有数,光凭这一点,在剿匪上那就是大功一件。 大壮看了看霍灵均,又打量了姜言一番,思忖着说道,“县里来人了。” 县里来人了!他说的隐晦,霍灵均的双眸却是噌的一下亮了,所谓来人,那就是说县上已经解放,大部队来了。 真正的剿匪队伍来了! “几时到的?”霍灵均惊讶过后,就是心喜。青云寨,昨夜他和小尼姑已是打草惊蛇,若不能抢先一步进山剿匪,就要接受他们的下山反扑了。 “零晨一点二十。” 霍灵均剑眉一扬,急问道,“来了多少人?” “八百。” “现下在哪?”比他预算的要多上两百,这个人数再加上奚家庄的一百壮汉,青云寨的匪徒……他定要全歼。 “部队驻扎在镇外西边的山脉里,主要将领在小院等你。” “让两个人直接架着后面的女同志,我们立即回去。”霍灵均说着已大步向前,一夜的疲惫似陡然全消,行走间意气风发精神十足。 “是!”大壮立刻叫了两人去后面,架起了小蝉,尾随在后,一行人朝山外走去。 “慧心,麻烦你先跟我回镇上一趟,可好?”霍灵均虽用的是问句,行动间却不容她拒绝,他行走的方向直通镇火车站。 “我想跟你了解一下青云寨内部的情况,这对于我们攻入青云寨后的行动,有着决定性的……” “好。”他与大壮的对话,姜言听得明白,身上的图带回去,最迟晚上就要有所行动。 而在这期间,她脑中有关青云寨内部的地图,最好赶紧画出来交到他手里。 “嗯,多谢!” 一路上,两人一问一答,姜言把青云寨内部的主要地点,都跟霍灵均普及了一遍。 护在霍灵均身侧的大壮跟着听了一路,从一开始的疑惑不解,到后面的佩服不已。 小师父是个牛人啊!青云寨里豪发无伤的独自走了个来回。 进得镇里,小蝉被送去医院,姜言带着松鼠跟着霍灵均回了小院。 第140章 伤口 到得小院,霍灵均让出自己的房间,把姜言放在了炕上,交待道“慧心,刚来的部队里有卫生兵,等会我让人领来一位,让她帮你重新包扎下伤口,脚踝上也要用药油多揉几遍才能好的快,可不许怕疼。” 不待姜言回答,大壮端着碗拿了窝窝头直接走了进来,“慧心,先吃早饭吧。”路上他可听见小师父的肚子咕咕叫了。 把碗筷放在炕桌上,大壮转头对霍灵均道,“霍团长,方医生他们都起来了,正等你呢。” “嗯,知道了。”霍灵均接过姜言手里的地图,对着大壮的额头一敲,训道“光拿吃的,怎么没想着先打盆水给慧心洗漱呢。” “哦,对啊!”小师父脸蛋白净,长得漂亮,自然要比他们这些糙汉子要讲究。大壮憨憨一笑,“慧心,你等下啊,我这就去给你打水。” “谢谢!” 大壮闻言,回头冲姜言摆了摆手。 “慧心,这是纸笔,你看可够?”霍灵均将自己的笔记本拆开,厚厚一叠连同钢笔一起递给她,问道。 “够了。”自己的精神力、精神印记不能暴露。她就算过目不忘,一个晚上青云寨那么大,能走的范围也有限。如此,内部自然不能全部画上,光挑主要的地方来画确实用不了多少纸张。“霍同志,你去忙吧。画完后我再让人叫你过来。” “好。”霍灵均轻拍了下她的肩头,“辛苦了。” …… 姜言刚用罢饭,大壮就领了位短发的少女走了进来,“慧心,这是李红同志,她来照顾你,有什么需要直接找她。” “李同志你好!”姜言对她微一颌首,将碗筷摞起来递给大壮,“麻烦大壮哥。”路上聊起,大壮跟奚兆赫的关系,照他的话来说,那就是生死之交。顾而骗得姜言对他称了一声大壮哥。 “慧心你好,”李红将药箱放在一旁的炕上,“我先帮你重新包扎伤口吧。”言语间她的目光从姜言的光头上再次扫过,心下充满了好奇。 “我想先擦下身子,换身衣服。”昨夜倒在青云寨巷道里的积水里,身上都是臭的。 “行!那我去给你打水。”李红言罢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儿拿了盆和一条新毛巾,拎了桶兑好的水走了进来。 在她的帮助下,姜言除去衣服解去包扎的布条,露出了胳膊上肩背上几道或长或短,或浅似一道白印,或深可露骨的切口。那是她异想天开的给了自己一对精神力翅膀,扇动时留下的痕迹。 “怎么伤这重。”李红看着都感觉得到那份入骨的痛,对上姜言淡然的眸子,不免升起一份敬意。 清洗、上药、缝合……,李红的手法老练,处理的极快。 “手臂上怕会留疤。”望着姜言一身莹白腻嫩的肌肤,李红不无遗憾地道。 “无碍。”姜言说着,小心地把李红拿来的一套军装穿在身上。 “小小年纪,你倒是豁达!”军装穿在姜言身上大了一圈,李红掏出随身带着的针线包,裤腿衣袖都给缝了一道。“医疗队里我有一位战友,前段时间在战场上被炮弹的炮片击中了脖子,留下一道一寸来长的疤,夜里都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每天都戴着围巾。” “你说冬天春天还好,这马上就立夏了,真不知她夏天怎么过。” 姜言眨了眨眼,前世宫中去疤的良药,叫玉颜膏,药效极好。有时间配了,不知要不要给她说的朋友留一盒。 这念头在脑中不过一晃而过,姜言不会想到,她与那不知名的姑娘,日后将渊源极深。 “脚踝上的瘀血要揉开,可能会疼,忍着点些。”李红倒了药油在手上,搓热了手死命地给她揉。 痛得姜言咬着牙冷汗直冒。 按理有内功心法在身体里不停的运转,今早该消肿才是。但昨夜拖着受伤的脚,姜言不但跑跳间加重了伤势,还封了痛穴造成小腿以下陷入麻木,倒置血液循环不畅,顾而这番苦头她是吃定了。 第141章 惊惧 炕桌前,姜言端坐着,受伤的右脚用枕头垫着悬在炕边,左腿曲膝盘着。手中握着钢笔,蓝色的线条在纸上移动,主寨大厅、暗道、秘室、粮仓、武器房……一一在笔下成形。 脑中立体模型随着笔尖往后推进,及至后山处的那两层小楼,姜言的手顿了顿。重换了张纸,廖廖几笔构出楼形,四周注明哪些是毒植,哪处养有虫蛇…… 立体模型翻转,意识探入楼内,不见姬图的身影,姜言娥眉轻蹙,扫向楼体各处寻找暗室。 意识掠过,到有几处。 如二楼药房墙内,有几个暗阁,里面大大小小藏着几个盒子,盒内装着的不是雪莲人参,就是成瓶的药丸药粉。 再如楼梯转角处的l型内壁里,摞着放了三个箱子,上面一箱是小黄鱼。中间一箱是珠宝玉器,其中有一条东珠,姜言只是在脑中对着立体模型看了一眼,心中就多了股渴望。 里面有少量的灵力,吸收后能提升她的精神力。 移开视线,姜言看向最后一箱。 只一眼,浑身就起了层鸡皮疙瘩,里面一罐罐均是各色虫卵。 搓了搓手臂,姜言的目光从密密麻麻的虫卵上移开,转向地下,一寸寸搜寻。 从楼体的下方,向四周蔓延,一刻钟后,姜言的目光停留在紧挨着绝壁的一处深挖洞穴。 说是洞穴也不恰当,里面铺满了青石分隔成了几个洞,姜言的笔触从第一个跟着构画,一张画完,扫向第二个。 “啊——!”随着一声惊叫,姜言手里的钢笔拦中而断,喷涌的墨水流了一手。 李红心下一凛,她可知道小尼姑在里画图呢。手里水湿的衣服往绳上一丢,推门跑了进来,“慧心!怎么了?” 对上姜言的双眸,李红当下定在了原地,双脚哆嗦着再难挪动一步。 隔壁会议室里,霍灵均闻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我过去看看,大家继续!”走到门边,看到站在门外的大壮,他交待道,“等会儿将碧草和幽芝兰草拿进去,跟大家讲解一下药性。” “是!”大壮高声应道。 霍灵均略一点头,急步向隔壁走去。认识小尼姑虽然不久,可她的性情他是了解的,若不是太过惊惧断然叫嚷不出这么尖锐的声音。 “慧……”霍灵均内心一惊,回身扯了李红将她推了出去,反身关了门。 闭了闭眼,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幽深恐惧,姜言抖着手将炕桌上的图纸移开,团了张废纸蘸去手上的墨汁,把不断颤动的手缩在了袖子里,紧紧地攥成拳。 霍灵均回身取了暖瓶,倒了怀热水端着走到姜言身前,“喝口热水。” 她深身都在抖,哆嗦得不成样子,对他的话更是置若罔闻。 霍灵均弯下腰,将水杯凑近她唇边,她不自觉地躬起了背,身体自动对他起了防备。 “霍灵均,我是霍灵均!慧心,别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不怕哦……” 霍灵均!姜言脑中那根紧绷的弦一样子断了,一头扑在了他怀里,撞得霍灵均一个趔趄,退了半步,杯中的茶水晃动间淋了她一身,那烫人的温度她似无所觉。 把杯子往后一放,远离了桌上、炕上的图纸,霍灵均一手揽了她的肩头,一手顺着她的后背,嘴中不停地对她喃道“不怕!不怕!我们慧心不怕……”怀里的小尼姑身形削瘦,抱在怀里柔弱无骨,抽噎的声音在胸前响起,这一刻他才真切地感觉到,这还是个半大孩子。 需要人护!需要人疼!需要人宠! “我……”姜言抗拒地甩了甩脑袋,大脑里面的立体模型倾刻间塌了一片,眼看就要埋了那处地穴。然而,前后两世性格中倔强的一面却不容她选择逃避。 “我看到了……”脑海中的画面再次停在让她惊惧的洞前,杂乱的长发胡须掩了人脸,枯瘦的上身赤裸着趴在青石地面上,腰部以下……是青白的蛇尾,若这是个童话世界,姜言会以为自己见到了男性女娲。 而这个洞里却不只有他一个,在他粗长的尾部还盘着一物,认真看去那物长了人的脑袋,猴的身子、人的双腿……那腿好像刚接上去的,接口处肿胀变形还渗着血水。 姜言抱着霍灵均腰的手臂不断收紧,整个身子嵌在他怀里她还是冷得发抖。 后宫中的刑罚她不是没见过,再夸张也不过是插个竹签,给杯毒酒,丢把匕首或是赐个一仗红。 而这……就是十八层地狱也是不及半分吧! [我看到了!]霍灵均顺着她的后背,想着她话里的意思,看到了什么?院内各处布满了他尖兵营的人,若真有人进来,各处的警报前一刻就该响了。 而这房里,能有什么让她见了如此恐惧? 他的目光扫过屋顶、墙壁、炕上四周,更是看向炕桌上刚完成的一副画。 看画角的注释,这是一处地下的洞穴。看内容,洞的四壁嵌着架子,架子高达洞顶,上面放满了瓶瓶罐罐。 引人注目的是,正中的长条书案前,坐着位满脸刀疤的男子,光看画面看不出男子的年龄。 他两肘架放在案上,一手捏着条拇指粗的长蛇,一手拿着把寒刃刺穿在蛇颈处。在他的脚下,卧着位美丽的少女,不知是吓晕了,还是怎么了? 光看此图霍灵均便猜出了男子的身份——姬图! 姬图善养蛇虫。 霍灵均用肘推开炕桌,坐在炕上抱了姜言在怀里,暗自思忖,画上的蛇别的女孩子见了也许会怕,可经过昨天的相处,他知道怀中的小尼姑是不怕的。不光不怕,真要饿了,还能捉来吃蛇肉炖蛇羹。 那么她怕的是什么? 姜言忍耐着内心的不适,脑中的画面一转,“呕……”她飞快的推开霍灵均吐了起来,眼前是一洞的残肢断臂、内脏器官……个个用玻璃容器装了,似泡人参药酒般,泡在了不知明的液体里。 霍灵均身子往后一仰,将刚才倒的茶够到了手里,等她不吐了,才喂到她嘴里让她漱口。 “可是昨夜吓住了?”昨夜小尼姑见的死人不少,莫不是反射弧比较长,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知道怕了。 姜言含着水,漱口的动作一顿,她正不知道怎么张口呢,这倒是个好借口,无言地点了点头。 可不是吓住了!脑中的玻璃一转,姜言的意识体正好与一只眼球对上,“呕——!” 第142章 实验 早上吃的那点饭食,姜言转头吐了个干净,直到再也吐不出东西来,霍灵均才打开房门,推开窗给屋内换气。 “霍团长,”守在门外的李红,立即放下手里纳的鞋底,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慧心没事吧,可要我进去看看?” “估计是昨夜见了死人吓倒了,你看看也好。”说罢,他从门内走了出来,拿了门旁的铁锨去灶下铲了些柴灰,掩在呕吐物上铲了出去。 知道小尼姑爱洁,院角种的薄荷他摘了一大把,在灶下斩碎成汁,放进盆里兑上水在屋内洒了一遍,瞬间酸腐味尽去,清凉溢满房间。 李红学的西医能用的药就那几样,见姜言歪在后面摞起的棉被上半阖了眼眸,脸色苍白一片,清冷中透着凛然,没敢上打搅。转身寻了包红糖,在灶下熬了姜水冲了一碗端了过来。 霍灵均见了眉头不免拧了起来,对她摆手试意,让她先站在门外。这边他坐在炕边,扶了姜言起来,揽在怀里,用手捂了她的眼睛,抬手才叫李红进去,接了碗哄着姜言喝了半碗。 见此,李红也反应了过来,她粗心了。 初上战场的士兵,第一次见了血腥,回来得有半月不能见红,见了就吐。慧心现下的情况,跟他们一样。 喝了糖水缓了片刻,姜言坐起来拉了炕桌在身前,握了笔…… 霍灵均见她已经无事,站起来要走,那边会议还在开着呢。 姜言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你陪着。”说她任性也好,胆小也罢。无人在身边,她眼前一片血红,心里泛着恶心,握着的笔落不下。 她虽然手沾鲜血,经历了生死,可依然无法面对那两个洞穴的画面。于她来说不但太过惊世骇俗,也考验着她的神精末梢。 可是不画,那里如此隐匿,里面又布满了机关陷阱,霍灵均如何找到并加以销毁? 若不销毁,她怕这种手段流传出去,会造成青坪镇周遭的恐慌,甚至于被人学了会继续危害世人。 霍灵均回头看来,和姜言四目相对,看出了她眼中的脆弱与坚持,拍了拍她的肩,“好。等我一下,我去旁边屋里说一声。” 小尼姑任性又倔强,却从不无地放矢。如此要求,只怕……他心中做着猜测,怕姜言等得急了,来去极快。 姜言让他在对面坐了,一只手隔着袖子握着他的手腕,一只手飞快地画了起来。 霍灵均顺手拿起了炕上,她先头画的一叠地图看了起来。 渐渐地随着腕间的抖动,对面传来的急促呼吸声,他的视线移到了画上,只一眼,便惊呆了心神。 人体实验! 轰的一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定定地看着画上的人身蛇尾,是真的罪恶!也是人类医学的进步! 图纸画完了,霍灵均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的拍着姜言,哄她在炕上睡沉了。才拿着图纸,陷入沉思。 良久,他的手动了动,将最后几张图叠吧叠吧装在了内衣口袋里,拿了其余的图纸走了出去。 …… 院内一间小屋里,霍灵均打发了通讯兵小武,亲自往省城的部队发了个电报,并耐心等了近一个小时,接了几位首长联名签发的命令。 …… 会议室里,众人商量好各自负责的区域,拟定好进攻的路线。 随着霍灵均一声散会,大家都一个个站了起来,朝门外鱼贯而出。 “老赵,留下!”霍灵均坐在主位上没动,张口叫住了站起的要走的赵景毅。 一旁听到的人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尾随在后走了出并替两人关了门。 以为是霍灵均对他的身体不放心,赵景毅赶紧保证道。“团长,我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青云寨后山我一定把姬图那个老贼给你捉回来。”拍了拍自己左胸的伤口,他又说道“连着几顿的银鱼吃下来,胸口上微有一点的刺痛也消失了,战场上完全不影响我体能上的发挥……” 上次静湖旁,若不是慈念庵里的尼姑带了重弩过去,他等不及霍灵均身上带着的救命人参。“团长,下午的战斗,只通知奚家庄吗?” “上次慈念庵可算立了大功,她们的重弩……” “给你看看这个。”霍灵均打断他的话,掏出内兜里的图,递了过去。 “这……”赵景毅唰唰几张看过,头皮一阵发麻,“真的!” 霍灵均点点头,“那个人身蛇尾,若没猜错该是青云寨前当家马彪,人头猴身的应是三当家王胡子。” “你怎么……”看得出来,画的是清晰,可有头发胡子遮着,就是他们亲娘都不一定认得出来吧! 再说,不都传这两人死了吗?死在铁子的枪下。 “这种手术做下来,人没有大毅力挺不过来。”霍灵均抽出两人的资料递了过去,“我对了对他们身体上的一些特征,基本吻合。” “你看看这里右手六指,再看这里鼻侧一颗痦子……” “赵征那里瞒着,决不许透出一分一毫。”霍灵均合上资料,继续交待道“下午剿匪,把赵征的队伍和奚家庄的人调离主力部队,安排他们守在山下各处。” “抽调尖兵营,你亲自带队前往奚家庄一趟,重弩是奚家庄造的,在奚六爷的手里。重弩借到手,你直接带人上山。” “另外,在此之前,这图上一字一句,哪怕一个标点符号你都给我弄明白了。” “哪用这么麻烦?”二十几张的机关地图,上面的字可不少,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标注。他一个不爱读书的大老粗背这些,要了老命喽,“你不让我带图啊!” “啪!”霍灵均卷起的资料,敲在了他头上,眼眸一眯透着厉色,“你以为姬图的地方是那么好闯的?他的东西是那么好得的?” “你有没有认真看一下那图上罐子的标注,哪一罐是轻易能碰的,不是抹了毒,就是在药架上安装了机关。稍不留意,这些特殊的药品不但拿不出来,就是人——也要跟着搭进去。” “我尖兵营的人,国家倾了多少人力物力培养的。赵景毅,你给我听好了,一个都不能丢。决不能向上次那样,一连折了三人,伤了十余人。” “是!”想起牺牲的韩晨、庄军,赵景毅红了眼眶。 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霍灵均一脚踹了过去,“看你这装熊样,有本事下午就给我打回去,把兄弟们的仇报了。” “还有啊!方仲元那是军中手术一把刀,你给我护好了。”让方仲元过去,霍灵均其实心中没底。 没有人体实验,方仲元用起来,以他的化学天分,对姬图手中的毒能起到分析克制的作用。可作为手术一把刀,不排除他对医学的狂热,若是……见了……他真怕……“还有进了里面,方仲元你给我看好了。” “是!” 第144章 遇蟒 姜言对帽子要的迫切,慧利收拾了碗筷,就出了门。 她走后不久,就变了天,乌云掩日,狂风大作,窗户和门都被吹得吱扭作响。 姜言拄着棍站在窗前,隔着窗纸,精神力在空中扫看,片刻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青云寨离镇上倒底是远了些,精神力延伸不到,姜言对战况也就无从了解。 望着外面的雨幕,她无意思地在墙上用指甲胡乱地画着,一笔一画无不是青云寨的地图。 …… 阴晦的森林里大雨滂沱,倾刻间就被打湿了衣服,浇得人透心凉。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霍灵均透过迷蒙的水气看向几米外的紫色花卉。 要说这场雨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一部分通过花粉散发毒气的植物,被雨水这么一浇必然会失了毒性。 “走——!”霍灵均当先迈步朝前走去,还不忘回首叮嘱身后的部下,“大家注意地下,别碰了毒蚁。”风雨来前不知这些毒物,有没有提前缩回窝里。 思忖间霍灵均已踏进了花丛,眉眼一扫,脚下的水坑里蠕动着斑斑点点的紫黑色,可不正是那毒物。还好,这次进山大家都做了防范,脚上蹬了硬底的解放鞋,小腿上绑了厚缠腿,就是身上的军服也做了专门的紧线处理。 小心的避过地上的蚂蚁趟过花海,眼前出现一块林间空地,茂盛的细叶草被雨水打得扑了一地,露出了一块块泥土地面。 泥地被雨淋了,一脚踏上去泥泞不堪,远没有踩着草茎好走。可霍灵均却知道,条条竹叶青就藏在这青草间。 一把蛇药洒出去,瞬间就被雨水冲跑了。 “持棍!”一声令下,众人迅速组队,一个个手执长棍靠背而行。一条条青蛇不是被挑起甩飞出去,就是被一棍闷了头。 “砰!”子弹的曳光闪电一般射入脚下的草丛,霍灵均反射下猛地抬起枪,冲着对面树杈上的敌人就是三连击,并高声叫道“迅速入林。”如此才能避免腹背受敌。 所有人反应都极快,霎那间,手榴弹在林中爆开了花,子弹在身前吐出形成了一道道射线,借着密集的弹药,赵景毅先一步带人冲进了林子里,隐在了树后,抬枪向树上射击。 敌人在树上闪躲,稍慢一点的立即血花四溅,掉落于地。 因为有地图,事先又做了预演,这一仗结束的极快。稍收拢了对方的武器,一行人迅速闯进了寨子。 在霍灵均等人的掩护下,赵景毅带着坚兵营里的二十人,闯进了后山姬图的住处。 刚一入院,便被三头巨蟒拦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家伙,就算提前有了心里准备,赵景毅还是头皮发麻。 “打!”后牙槽一咬,他率先丢出了手榴弹。 一道弧度飞到蟒前,它巨大的头颅一甩,手榴弹反弹了回来。 “散开!” “轰隆——!”一声,手榴弹在空中炸开,有弹片溅在巨蟒的身上,也只是留了道白印。 惊诧过后,二十人迅速分成了两排,一排从四个方面对着蟒头开火,一排朝它们大张的嘴巴连甩了八九发手榴弹。 两头巨蟒被炸飞了头,尸体抽搐了几下摔在了地上。 另一头被射中了双目,巨痛之下它发了狂,翻滚的身体甩飞一人,压过两人,撞在了二层木制小楼的立柱上。 两根立柱栏腰而断,小楼跟着前倾地晃了几晃。 看着它身下蔓延的血色,赵景毅红了眼,“救人——!” 离得近的纷纷欺身而上,五人摞起抱住了它的尾巴,强拽着给它挪了挪下半身,将它身下的两人露了出来。 赵景毅带人飞扑而上,一方扯了一人的双肩,一方拽住了另一人的双腿,飞快地将人拖曳出来,背在身上就跑。 一声嚎叫,蟒蛇狂爆的猛然一甩,尾后的五人瞬间高飞,又一一砸向地面。 一人晕了过去,一人吐出血来,更有一人摔折了腿。 “先出去!”那蛇晃着头,对着小楼又一通猛砸,木刺飞溅之下,有人被划破了额头,有人被刺穿了大腿。小楼更是摇摇欲坠。 第145章 进洞 跑出小院的瞬间,又是四五发手榴弹朝蟒蛇丢了过去。 “轰隆隆~”一片尘烟弥漫,又迅速被风雨吹打沉去。 受伤的人留守在外面,余者走近,还能看到断梁残柱下的一截尾巴,轻轻地摆了两下,便静止不动了。 “去后院。”不管楼里有什么,都不及后院洞穴里的东西重要。 对着图纸,一行人破除了一个又一个机关,进入洞来。 饶是事先有了心理准备,众人也是被惊得不轻。 “头,没有姬图的身影。”搜寻一番,侦察兵前来报告,“三号洞里的手术台上,发现了这个女孩。” 赵景毅扫向侦察兵怀里的姑娘,她的身上胡乱地盖着白布,一头乌发散在侦察兵的臂弯里,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一双腿刚做过手术,身上还残留着浓重的麻药味。 低头扫了眼手里的图纸,于之对了下,正是软倒在姬图脚边的女子,小蝉的主子姜篱。 摸了摸刚接上的一双毛茸茸的腿,他们来晚了,赵景毅朝后面招了招手,“方医生,你帮她看看。” 人群分开,方仲元走上前来,摸在了姜篱膝关节的接口上,眸中异彩连连,“但看伤口,接的不错。具体如何,还得看后期的观察,把她交给我吧。”说罢伸手去接。 赵景毅扣着他的肩往后一推,将他推到了士兵中间,吩咐道“看好他,不要让他乱动乱摸。” “赵景毅,你t的什么意思?”方仲元气得跳脚。 “协议!”赵景毅冷然道,霍灵均为防方仲元在洞中见了此番情景,兴致上来了乱来一通,提前让他签了份入洞协议。 “的,霍灵均,你丫的够阴险的。”签字之前,他跟本就不知道具体的任务内容,若是早知……方仲元望着女子膝盖下的一双猴腿,兴奋得身子微微轻颤,这是怎样的科学壮举啊……他的脑子里不断闪过医院里、军中,那些缺胳断腿的伤残人员…… “头,我带人去追姬图?”一名战士请命道。 “不用!”赵景毅扫了眼图纸上连着的地道,对姬图的行为并不意外。他们来的又急又快,让青云寨防不胜防。 姬图不傻,外面的动作那么大,他得知消息怕是先一步就从地道跑了。还好,团长有准备。 脚步一转,赵景毅站在了二号洞前,目光从粗壮盘起的蛇尾,扫向尾巴中间圈起的怪物。 按团长的说法,那怪物该是前青云寨三当家王胡子。他下半身掩映在蛇尾里,上面露出一双猴臂和一个披头散发的头颅,人是否还清醒完全看不出来。 赵景毅的目光继续向上走,蛇尾与腰线相接,滑过赤裸的上半身,蓬乱的头发里,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竖瞳,目光冰冷阴森。 “马彪?”赵景毅叫道。 那竖瞳猛然一缩,他缓缓地抬起了右手,拇指竖起,食指平齐,其余三指收拢在掌心,一个握枪的手势直对着赵景毅,眼里恶意满满,嘴角扯出一抹邪笑。 随之洞内响起滴滴的声音。 “头,是定时炸弹,只有5分钟。” “留下一人跟我拆炸弹,其余人员全部退出去。”赵景毅说完当先一步迈进了洞。 “我留下。”方仲元摆脱士兵的胳膊,从人群里蹿了出来。 “出去。”赵景毅脚步一顿,冷斥道。 立马有两人上前,架了方仲元就朝出口处走去。一把药从兜里洒出去,两人顿时软软地倒了下去,他急跑几步,喊道“赵景毅,别不服。拆炸弹怕没有比我手更快的了。” 眼见身后又有人追来,他回身举着药包威胁道“别过来啊!我这一包药洒过去,大家就留在这里陪葬吧!” “方仲元别忘了协议!”赵景毅在里面提醒道。 “呵!我既然选择留下,那就是把自己的一条小命供手相让了,何况区区一份协议……” “方仲元——你个疯子!”回首望去,赵景毅瞪着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同意,时间有限,他赌不起。“让他过来,其余人立即上去。” 战士们互视了一眼,架起地上的两人飞快走了出去。 二号洞里,望着洞口一戒备,一拆炸弹的两人,马彪冷笑连连。 “你笑什么?”见马彪不答,方仲元一边研究着手里的炸弹,一边又问,“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能爬行吗?” “我听说蛇的眼睛视力近于零,却能在黑夜里及时发觉并准确捕获几十米外的田鼠、青蛙、蜥蜴等猎物。你呢?眼睛是像蛇还是更像人……” “啪——!”一尾巴抽过去,方仲元斜飞着砸在了石壁上,不及他有所反应,那尾巴又飞快地圈起了他的腰,不断地收紧再收紧…… 隔着距离赵景毅都听到了骨头的咔嚓声,“马彪,赵征还在外面等着你们呢。” 顶着那双毛骨悚然的竖瞳,赵景毅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水字连洞里的所有人都等着你们回去呢,这次攻打青云寨,赵征他们也来了。” “你可要见他们?” 急促的喘气声在洞里回响,片刻,一阵似哭似悲似笑的声音在洞内响起,“见他们?哈哈……就我现在这个鬼样……呜呜……我还能算是人吗?杀了我吧!” “别啊!你这样怎么了,身体多强大……啊……痛痛……松点松点……” “方仲元你闭嘴!”蠢货,小命都握在别人手里了,还不老实点。 “不杀也行,只是早晚的事。”尾巴一松,缓缓地缩了回去。 方仲元张嘴想问,对上赵景毅吃人的目光,讪讪地闭了嘴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拿起剪刀拆起了炸弹。 “哦,搞定。”举了炸弹在手,方仲元挑眉看着赵景毅,脸上带着得色。 “滴滴……” 方仲元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朝里紧跑了几步,“我ko,又一个。” “只有4分钟的拆卸时间。”说话间他转头看向马彪,“不会还有第三个、第四个吧?” “这个洞里总共装了五个,最后一个只给你们留了30秒的时间拆卸。” 闻言,方仲元一顶鼻梁上的镜框,眼里闪过抹兴味,“有意思。” “怎么样赵老大,拆不?” “有把握吗?”赵景毅拿着工具走了过来,目光扫过隐在暗处的一个个炸弹,有两处还在机关的上方,人根本无处着力。 “这谁知道呢,大不了将魂留在这世间呗。” 第146章 最后的战争 人生中有太多的事,不是尽力了就能办得到的。 最后的十几秒,赵景毅拖着不愿走的方仲元,拼命地朝上跑。轰隆隆的爆炸响起,洞顶塌来,他抱着方仲元奋力一滚,避到了洞角梯子的下面。 背上一痛,世界猛然一黑,他们被捆在了狭小的空间里。 …… 外面的雨还在下,霍灵均带着人从寨子里出来,一路拿着地图,朝着地道的出口追了过来。 大青山越往里越是一片渺无人烟的原始森林,在这片森林里穿行,除了要防备种各样的虫蛇叮咬、野兽侵袭之外,还要时刻小心着脚下的泥沼,稍不注意踩过去,就可能无声无息地被吞噬掉。 所以大家都尽量避免落单,走得谨慎小心。 甩了把脸上的雨水,扶着水淋后湿滑的树杆,跺了跺脚上的泥,透过雨雾望向石滩下横在面前的河流。 河宽八九米,水流湍急。 “团长你看!”侦察兵说着端起枪,一串连击扫向下游。 只见蒙蒙烟雨中,苇从中露出一叶竹筏,筏上三人,一人坐着轮椅,两人一左一右的撑着竹篙,顺着水流急速而下。 “追——!”霍灵均边跑,边执枪上膛朝竹筏上的人射去。 砰砰的火花中,子弹飞射激起竹筏边一串水花四溅。 筏上三人回头,姬图眯着眼睛吹响了握在手中的横笛,尖锐的曲调响起,林间狼嚎声声。 “速战速决!”相交于活捉姬图,更不能让他跑了。霍灵均一马当先蹿在了前面,手中的枪不在客气,直往三人身上射击。及至踏进水流,顺着河面往下追去。 飞奔不过步,却见水中一片银白跃出,脚下一沉,再抬起,鞋袜绑腿上挂满了尖齿银色鳞鱼,脚面一痛已有血色溢出。 “啊——!”后面更是响起了连声的惨叫,霍灵均回头去看,有士兵伸手去拽脚上的鱼儿,那手刚一垂下,那鱼就像闻到腥的猫,飞蹿而上,咬着五指不放,瞬间露出森森白骨。 [食人鱼!这里怎会有食人鱼?]霍灵均豁然回首看向竹筏,轮椅上的姬图吹着横笛,眸中笑意盈盈。 横笛离唇,四目相对,姬图无声地送给霍灵均十五个字,[好好享受,我为你们准备的森林大餐!] “该死!”狠狠地低咒一声,霍灵均飞速上岸,一边用枪托敲打着腿脚上的食人鱼,一边喊道“不要用手碰,这是食人鱼。快上岸!” 还好随他入水的人不多,有后面赶来的战士帮忙,鱼儿被一个个的敲了下来。 众人刚缓了口气,声声狼嚎已经逼近。竹筏飞速前行,转过前面一个弯就要在眼前失去踪影。 目光所及,前面河岸旁五百米处耸立着一块高大巨石,霍灵均飞速向前,一跃而上。 站在巨石上,枪托架在肩上,上膛、瞄准、扣动板机,“砰!”一声枪响,子弹在姬图的颈侧炸开,血花飞溅,他身子一歪倒在了轮椅。 “砰砰砰!”一连串的枪声响过,竹筏上撑篙的人,一人落水,一人强撑着竹筏过了弯。 “操!”枪从肩上拿下,狠狠一甩,霍灵均无限懊恼。他虽然相信自己的枪法,可碰上姬图,只要不是亲自确定对方已死,他心里就没底。 血色绽放,只希望这河道里姬图圈养的食人鱼,不要区别对待才好。 “嗷~~~” 霍灵均朝林间看去,风雨中能听到群狼奔跑而来的声音,“快撤!” …… 姜言虽然做了猜测,却没想到对方来的这么快。 拄着棍子,她缓缓地走向门口,开了屋门,顷刻之间风吹雨斜,打湿了她的面颊。 抹去脸帘上的水珠,不等对方开枪,姜言就抬起了手腕,袖箭飞射而出,一瞬间要了两人性命,精神刃又随之收割了后院五人。 没管院中的尸体,姜言掏出袖袋中的暗哨,通知慧利立即赶去医院支援。 第147章 暗卫 那一晚,医院里也算是血水弥漫。周家庄再怎么不想掺和进青云寨的事,医院里住着养伤的族人却是避不开的。 赵景毅、方仲元被坚兵营的人救出来,一个伤了背断了肋骨,一个压折了腿。 留了几位将领在山上带兵收拾残局,霍灵均带着一众伤员回了镇上。翌日,他以小院和医院出事为由,借着清理青云寨残众的名义,收了汽车站、火车站、警察局、镇政府等多方势力。 小院里一时间人来人往,不利于休养。当日下午,姜言就带了慧利回了慈念庵。 静惮院的那间房里,如今就住了姜言和慧聪。这几日姜言不在,慧聪不爱收拾屋子,地上的煤炉锅壶、桌上的碗筷瓶罐一片杂乱。 “小师妹,今日的太阳好,我搬个凳子在院里,你坐着晒会儿太阳吧。”大雨下了一日一夜,昨个下午方歇,回来的路上还是一片泥泞。慈念庵里倒是多亏了前庵主,当初改建时庵里四下都给铺了青石,雨水一冲,干净透亮。“正好,我趁机帮你收拾一下屋子。” “不用再搬凳子了,利师姐扶我到菩提树下的木椅上坐吧。”顺了顺怀里松鼠的脊背,姜言歉然道“屋里就麻烦师姐了。” “麻烦啥呀,伸把手的事。”慧利说着进屋拿了垫子,扶了姜言在菩提树下的木制长椅上坐了。她转身进屋忙活了起来,被子要晒,床单要洗、炉子要清、碗筷要烫…… 春末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姜言靠坐在椅背上,抱着松鼠慢慢地闭了眼。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在身边落了坐,手中似拿了麻绳在纳鞋底,哧棱棱的声音不绝于耳。 “主子!”良久,那人低头穿线间,低语了一声,“上次虎落崖之事,属下等人已经查明。” 姜言微一额首,外人看来似睡梦间晃了下头。虎落崖啊!先是有人闯入秘洞,动了前庵主留给原身的东西(虽然只是二十几块银元)。 后来传出的藏宝图,也不知于此是否有关? 心忖间,姜言心中不免轻叹,好好的一个庵堂,尽出些糟心事。 “进洞拿了银元的是百草堂慧宁,散播消息的有百草堂了秋,庵主了悟。” 来人实事求事地说出所得信息,不掺杂任何一点个人见解。单凭这一点,就让姜言对当初建立暗卫的奚家先祖,充满了敬佩。 原身不知道“乌木令”的存在,然而庵堂里面乌木令所应掌管的奚氏暗卫,“净”字辈的一众杂尼,却从她上山之日起就守护在了她身边。 无论是原身寒潭落水,还是自她过来后,手边总是能见到的先庵主日志,及她在慈念庵里行事之间存在的一些便利……无不有一众杂尼的手笔在。 一手揽着松鼠,一手抵额支肘在膝上,半弓着腰微垂着头,姜言轻声问道“了秋的身份查明了吗?” 哧棱棱的声音一顿,继而又响起,却终是没有回答。 “怎么,我不可以知道?”姜言的声音极淡,必竟原身的死有她一份因。 “属下也只是猜测。”女尼平静的眼里闪过一抹难色。 “说说看!”姜言说着,心里却做着诸多猜测,什么样的身份,连奚家存在了几百年的暗卫,都多了层顾忌。 银牙一咬,女子答道,“早年先庵主查了,她确实是清末陈御医之女不假,可……”您说有疑。 “属下亲自走了一趟,时间到底过得久了,能查到的有限。” “据说……”女尼将诸多信息在脑中组织一番道,“早年陈御医留学r本,认识了位r籍女子,具体名字已不可查……从r本回来没多久,陈御医似接到了什么信息,又匆匆赶回了r本,其夫人紧随其后跟了过去……一年零一个月以后,夫妻二人回来时身边就多了个女儿,就是近半岁的陈芳秋(了秋的俗名)。” “陈氏夫妻对外的说法是,夫人去r本之前,就已怀有身孕。” “属下还查到,r本人早期在华期间,曾多次以看病的名义,邀了陈芳秋出疹。” “当然光凭这些并不能代表什么?”女尼纳着鞋底,头也不抬地说道。 “那她来慈念庵,具体想做什么?”决不是看病医人,寻庇护、躲清静,会跟什么藏宝图有关吗?还是她也盯上了先庵主留下的那点嫁妆? 可那嫁妆里有什么?值得她潜伏这么久。 “了戒师太那儿……”女尼有些迟疑。 “嗯?”姜言挑眉,面带寻问。 “师太那儿再找一块玉玺,”嘴一张,有些话就好说了,“不知怎么的,她认定先庵主给你留的嫁妆里,有一块玉玺。” “而这玉玺,好像跟什么宝藏有关。” 姜言听罢,陡然坐直了身子,睁开的双目中闪过厉色,“了戒啊!”逾越了。 先不说那份嫁妆里有没有什么玉玺,但她这份觊觎之心,就是危害。传扬出去,会给奚家带来源源不断的灾祸。 “等会儿我写封信给你,你让人跑一趟奚家庄,带给爷爷。”秘洞里的东西除了房契外,最好这几天当着全庵的面都捐出去。 不,房契在慧胜面前过了明路,也不能留,要全捐。 “是!” “另外你统计一下,‘净’字辈愿意还俗的都有几人,愿意走出省城去外地又有哪些。” “主子!”女尼不免愕然,明明青坪镇已经迎来了解放,主子为何有如此大的危机感? 奚家暗卫只所以能存在这么久,那是因为每代主人,总会在危难来临之前,将其打散,遣其入世。 “五千年的封建制度被推翻,若不是政权一直不明,‘暗卫’早就该取消了。”姜言透过头顶的枝蔓,看着蓝天上的白云,“自由啊!不说你们渴望不渴望,我是渴望的!”她不愿束缚自己,又哪会要求别人。 再说她有自保的本领,身上又有太多的秘密,也不适合让人随身相伴。 “入世吧!”姜言歪头看她,眸光坚定。 “主子要抛弃我们了吗?”女尼眼里闪过慌乱、茫然。 奚家暗卫选的都是弃婴,他们学的第一个字是“丹”,第二个字是“忠”,第三个字才是“奚”! “丹”是奚家百年前就为下一个嫡女,定下的名字;也是他们等待、服务、效忠的对象。若这一代没有嫡女出生,他们才会为“奚”这个字背后代表的家族效忠服务。 半生的忠于、半生的执守,全部放弃吗?女尼拿着针线的手在轻颤,易了容的脸上,都掩不住脸上的恢败。 “不愿意吗?”姜言娥眉轻蹙,这倒是出乎意料。“这样吧!我不强迫,咱们采取自愿。” “愿意远走也好,愿意留庵也罢,愿意随我还俗回归奚家也行,我都会安排好你们的余生,不让你们今后生活无继。你看这样可好。” “我们真的……可以继续留在你身边吗?”嘴唇抖动间,女尼的眼眶泛了红。 这……眼见再要迟疑,她怕要失控,姜言忙不迭地点头,“只是……你们要想明白了,我的一生还很长……”陪伴是一件很久远的事。 透过四方天空,姜言望向远处,眼里是纯真的美好,“我想同这世间的男女一样,走进学校,考一个自己喜欢的大学。然后,做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平静悠闲地生活……闲暇时可以到处走走,看遍万里山河,穿遍华服锦裳,尝遍世间美食……” “你们跟着我,怕是要耽误了。”每个暗卫都有各种生存的技能,新的社会建立,怕是会更缺人才。 离开自己,他们将站在平等的起跑线上,每个人的生活只会更好。 “不会被耽误!”女尼看向姜言,唇边同样绽开一抹笑,“你去上学,我们就去应聘老师、房客、厨娘……;你去工作,我们当你的同事、车夫、邻居……;你想到处走走,我们就各当一段旅程的游客,陪你前行……”我们因你而存在这世间,终将陪你度过余生! 第148章 名额 上次匪徒来袭,六房的宅子被毁的严重,经过半月的修整,又加上奚士纶有意的删减,房子修好后缩水了不少。 前院的一排倒座,全部没了。奚家老两口想着家里的地捐了九层九点九,余留的十亩田种的都是麦子,麦子的亩产不高怕是日后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回来了不够吃,门口拉起的院墙里移种了一排的南瓜冬瓜幼苗。 东厢的两间书房,各种书籍文物是收藏了起来,可房子连着里面一整套的黄花梨木书柜、书案、高背椅、长榻,被匪徒丢出的手榴弹毁得狠狠的。 砖头捡出能用的垒了房脚,上面用土坯修了墙盖了茅草顶。两间东厢,一间做了厨房,一间当成了杂物间。清理出来的木料凑在一起做了一个箱子,放在了姜言的房里。 姜言的房间,原有的家具轰炸后,没有一个完整的。老爷子看得心疼不已,秘密去镇上请了个老师傅,一翻修修补补免强凑了一套家具,有一张无架的宽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四门衣柜、一个简易屏风、一张大案书桌、一把椅子。如今床头后又加了这个长条箱子,老爷子屋内转了一圈,看了整体效果才算满意了两分。 后面两进院子,推倒了东西厢,捡出的砖瓦又添补了些修了正房。院子大了,地也空了,原先种下的青菜被糟蹋了不少。老爷子带着儿孙,翻了几日又重新起了垄,各式青菜都下了种。 慈念庵净字辈小尼姑来送信时,老爷子提着水桶刚从后院浇菜回来。 “小五,带小师父去吃饭,吃完饭你找几个人赶着牛车送她回去。”青云寨的大部分土匪虽然已剿,可并不敢保证没有一两个残众漏网。 “好。”奚兆玮拿着毛巾一边擦手,一边不忘看向老爷子手里拿着的信封。 老爷子无视孙子的目光,拿着信直接回了屋。东间点了灯,老太太坐在炕桌前,手里噌噌地缠着细毛线。 “外面来人了?” “嗯,山上来的小师父,”老爷子脱鞋盘腿上炕,在老太太对面坐了,拿起针线篓里的剪刀,剪开了信封。 姜言写的不多,廖廖几笔交待了自己要捐嫁妆的始末,和净字辈一部分尼姑的去留。 “老头子,是心儿的信?”老太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探身问道。 “你看看。”信递给老伴,老爷子从腰后摸出了旱烟袋,扯出下面的荷包捻出一撮烟丝装满烟斗,取下煤油灯上的玻璃罩,就着灯火引燃烟丝。 “这……”接过信纸,刚看了两行,老太太就变了颜色,一方面真心为孙女心疼那些嫁妆,另一方面就是对了戒、对武道堂的不满。 这都是什么事啊,一个个都养出白眼狼来了。“还有这些尼姑还俗,怎么就得住咱家呢。”老太太心里其实极不愿意别人住在家里,总觉得不自在。 先前三房诚适父子三人就不说,那是自小看大的小辈,诚适又因自家而出了事,不管说不过去。 医生大猫那是给家中小辈们看病的,吃住在家也是理所应当。 这些尼姑……先前看慧胜慧利在庄里帮着忙进忙出的,哪个不是好的。可一牵扯到利益,还不是逼得自家心儿不得不捐出婆婆给准备的嫁妆。 家里的东西明面上是该捐的捐了,能毁的毁了。然而自家知自家事,三进的院子里趁着这次修房,心儿可是留了不入机关图纸,老头子带着儿子连夜连夜的忙活,改了不少机关暗室。 她们来家,若是安份的还好,若是藏了心眼再趁机在家里找什么玉玺,那真是过都过不安生。 “解放区的报纸你不是没看过,三进大宅,近二十间房子……够得上地主的标准了。给慈念庵还俗的尼姑住,比给别人住好。” 一个烟圈吐出来,老爷子的面孔隐在烟雾中,看不真切,犹如他对未来一切的不确定。“虽然都是一个村的族人,可你也看了庄了里,真正穷得吃不上饭的都是些什么人家。”无不是偷懒耍滑的二流子。 “我三个儿子,一人一个院子,咋就……”老太太情绪有点激动,“是!老三打仗没了,可他有儿子,天宝在呢,十二岁的男孩转眼就能娶媳妇,占一个院子怎么就不行呢?” “还不如……” “胡说什么!”老爷子瞪着老太太,无奈地抹了把脸,“解放了就要评阶级,你也不希望儿孙以后顶着地主、富农的身份在外生活吧。” “我们不是将地都献上去了吗?”老太太揩了揩眼角的泪,不明道。 “还要看宅子家畜、看有无奴仆。”老爷子一口烟吸进嘴里,咳嗽不止,老太太急忙下地从炉上给倒了碗温水。 接过碗,老爷子连啜了起口,压下喉间的咳意,“明天我找人把第三进院子的门开在胡同里。” “过两天,心儿会挑几个信得过的师父住进去。”拍了拍老妻的手,他安抚道“放心,人不会太多,顶多住上七八个。”三进院,只有正房五间,看来要再制些泥坯,给盖上间厨房、杂物房、茅厕。 “剩下的三房诚适那,安排上两位年龄大的师太。一来可以解决师太们的落户养老问题,二来正好也请她们搭把手,帮着嫂子照顾一下他们父子。”六房房子被毁,从地道里出来奚诚适带着小儿子就直接搬回了三房。 其长子奚绍奕抗匪中小腿被毁,在队部被大猫医治了半月,前两天也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家中。 如今父子三人全赖老嫂子一人照顾,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她也是心力交瘁之下,常常是有心无力,吃饭都是这边送。 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族人该有意见了,必竟抗匪中伤残的不只他们一家。 “既然是还俗了,你看她们有没有想嫁的。”老太太不太赞成让师太进三房,选年龄大,多大才算大。五六十的自己都不一定能照顾了自己,三十四的,让她们帮忙伺候,伺候个什么程度,诚适那可是昏迷,吃喝拉撒都在炕上,这个年代男女大防还是很重要的。 “最好给他们父子都找个媳妇。诚适今年47岁,绍奕18,庵里还俗的大小都有,怎么也能挑一对好的。” “两人什么情况,”老爷子怒瞪老太太一眼,斥道“别瞎出主意。”谁好好的愿意嫁进去。 “哎!你这老头子,我怎么就瞎出主意了。那大猫医生不是说了吗?用了那什么什么针?” “七十四根还魂针!” “对!对!七十四根还魂针,这连用了七八天,手都能动了。” “手动了?”老爷子一激动,烟斗磕在了炕桌上,铛的一声,崩了一个缺口,心痛得他抚着烟斗直吸溜。 “啊!我没跟你说吗?”老太太揉了揉额头,疑惑一闪而过。“中午大猫来吃饭时说的。” “哦,你不在家。”老太太想起来了,老头子中午去镇上了,将这个问题丢开手,她又兴致勃勃道“大猫医生可说了,再有十天半月,诚适必醒。” “我去看看。”老爷子说着下炕趿鞋就走,却被老太太一把扯住了袖子,“回来,我话还没话说完。” “说什么?”老爷子拽了拽袖子,被拽动,只得扭着脸问老伴,“你不准备些东西,等会让小师父给心儿捎上山。” “心儿再过两天就回来了,准备什么,让人见了又眼红。”老太太摆了摆手,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既然诚适能醒了,那婚事是不是先让三嫂相看下。”对于做媒,不管多大的妇人,好像都充满了无比的热情。 “这……”老爷子思忖间又坐了回去,“我中午去镇上,见到了霍同志,听他的意思剿匪的地图,咱们家老二兆赫和心儿都立了大功。” “兆赫在部队,功劳自然算在身上。心儿的功劳……” “咋地,你想贪?”老太太急了,握着袖子的手一松,捏着他胳膊上的肉就拧了起来。相处了大半辈子,她太清楚眼前的老头子了,这贪——不会贪在自家的儿孙身上,多半又给庄里哪个小辈谋福利了。 “老婆子——”老爷子疼得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松开,松开,像什么话!”怎么越老脾气越急。 “像什么话?”老太太咬牙冷嗤,“你拿我心肝的功劳做人情就像话了!” “不对!”老太太似想到什么瞪圆了眼,“兆赫进山绘地图又是受伤,又是中毒。我的心儿……我说咋不对,有什么话她不会回来说,还偏让人来送信。” “别急!别急!我问了,人没事,就是扭伤了脚。”见老太太将自己吓得急喘气,老爷子隔着炕桌赶忙探了身,连连给她抚背。 “真的?”老太太攥着老爷子的手,确定道。 “真的!”老爷子急忙点头,“我打听了,进山呢是跟着霍同志一起去的,回庵有慧利在身前照顾呢。别担心了。” “那好!你想将心儿的功劳给谁?”推开老爷子,老太太挺直脊背正色道。 抓了抓头皮,老爷子颇不自在地解释道“这吧……这地图的事不能公开,好像还关系着什么秘密,霍同志说的含糊,我也没大弄明白。” “就是有奖那些是私下的事。你说要个奖状或者几块银元有什么用,叫我说不如来点实惠的,给庄里的后生争取几个……” “呸!”老爷子话没说完,就叫老太太点着他的鼻子打断了,“奖状没用?你就给我胡扯吧!” “你当我是无知妇人啊!随你哄随你骗?”老太太抬了抬下巴,你是举人老爷又怎么地,我还是女子学校毕业的呢,“有了政府发的奖状,我们家不管是被定为地主还是富农,心儿走到哪里都能挺起脊背做人。你休想胡弄我。” “你这妇人,咋就不让我把话说完呢。”老爷子也怒了,和着只有你疼孙女!我就是狼外爷呀!“那地图霍同志既然说存在着秘密,不管这功劳有多大,都不能落在咱心儿头上。”这是怕牵扯到什么,秋后被人算起帐来或找起事来,害苦了自家宝贝。 “前天剿匪,我们奚家庄虽然没出多少力,却也在山下拦截了二十几名匪徒。心儿的功劳我请霍同志换了个名义,落在了庄里的后生头上了。”说话间,老爷子也不免蹙起了眉。 青坪镇如今是h军得了解放,可他奚家庄有近一小半的壮丁入了g军。剿匪大家都出力了,这些功劳又该如何分配? 凭这点东西,他能护住几家?又能扶持出几位? “允的是什么?”别看老头子在村里待了半辈子,那野心啊从来就没灭过。 “政府那边给了两个名额,警察局给了三个名额,铁路上给了一个名额。”深深吸了口烟,老爷子继续道“若是想参军,只要政审过关,有几个收几个。” “这么大方?”老太太说的是那六个名额,不是说参军,参军这年头,真不是啥难事。之所以要政审,人家也是知道奚家庄早期有一部分入了g军,怕新收的队伍里参入这些军人的家属吧。 “机会是给了,除了参军,想要那六个名额,不但要政审通过,还要参加一场考试,考不过也是白搭。” “嗤!”为着老爷子的矫情,老太太眦牙一笑,“别人怕考试,奚家庄的后生会怕。”庄里考上大学的虽然不多,但高中毕业的可不少。 这年头不说别的村庄,就是镇上识字的你可能都找不出几个。然而在奚家庄,你可以这么说,除了外来的婆娘的十五岁以下的孩童,就没有几个是小学没毕业的。 所以老太太才觉得老爷子人越老越是矫情,“听到诚适能醒过来,我给他提媒你也不愿,这六个名额里你是想给谋一个?” 要不怎么说老夫老妻就是了解深呢,“诚适个性圆滑,没了赵大花(前妻)那个拎不清的拖累,我想让他考政府里的职员。这样的话,娶个还俗的尼姑,将来怕会遭人垢病。” 老太太一听就沉了脸,一双眼睨着他阴恻恻道,“叫你这么说,以后我的心儿还不好嫁了!” “这……这怎么能一样?”老爷子手里的旱烟袋差点甩出去,顶着老太太的目光喃喃道“我奚士纶的孙女,能文能武,书画双色,谁娶回家不是八辈子烧了高香……”说道后来,眼前好像当真浮过一幕,一身喜服的自家孙女施施然然地上了花轿,不免咬牙切齿起来,“想娶我孙女,休想!” 见着老头子为着还小的孙女急红了眼,老太太才缓了下脸色,劝道“同是慈念庵出来的,你孙女能文能武,书画双绝,别人又差到了哪里。” “你要去外面寻,左不过再找一个赵大花呗。” “咋能还找赵大花那样的?”老爷子不满道,“就没个好的。” “嗤——!”老太太都想吐老头子一脸,“想的美!这年头即想找一个识字,又想找一个只顾自个儿小家的,除了还俗出来无父无母的尼姑,你还能上哪找——?” 第149章 跟换了个人似的 老两口私下商议如何,姜言是半点不知的。 净字辈小尼姑送信回来,天色已晚,姜言已在慧利的帮扶下洗漱后坐在了炕桌前,就着油灯默写起了经文。这是下午了秋给她安排的功课,每天抄写经文五百篇。 说是功课倒不如说是惩戒,惩戒姜言这段时日的目无尊长,说休假就休假,说回家就回家,半点没将她这个师傅和庵里的规矩放在眼里。 眼看过几日就要还俗归家,嫁妆的捐献又恐将是一场风波,姜言不愿在生事端,抄经就抄经吧,左不过是手腕受点累。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炕上的慧聪一骨碌从被窝里爬坐起来,不耐地吼了道“谁呀?没看都什么时辰了吗!” 什么时辰啊?卯时刚过(晚上7点多),静惮院里正是一片灯火通明,各位师姐洗漱后,不是在静坐修禅、净手抄经,就是刚踏入织房开始了晚上的纺织缝补工作。 慧聪火气这么大,不过是对姜言心存不满罢了。她自认为跟慧心从小一起长大,前段时间奚家庄支援周家庄抗匪,奚家庄的伤员她又出了不少力,于情于理她都认为,自己和慧心的关系,怎么也比慧利和慧心要亲才是。 然而事实上,慧心对慧利可要比对她亲切多了,不但给了银钱要慧利帮着做事,还给了从镇上带回的不少吃用。 等不及人回答,慧聪披了件衣服跳下炕,几步拉开了屋门。门外的小尼姑年龄不大,眉眼普通,慧聪都不记得自己在庵里有没有见过这人。 “聪明师叔。”来人笑意盈盈,“我找小师叔。” 冷哼一声,慧聪让开身子,转身上了炕。 姜言好似未闻,身姿不动,手中的毛笔没停。来人极有眼色,看到炕桌上的残茶,不动声色的端起,隔着廊道泼在了花圃里。提起炉上的水壶给倒了杯温水,重新放在了原位。 一篇经文写完,姜言搁了笔,朝着炕下的尼姑,展开了手。 那人眉眼一动,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弯腰双手呈了上来。 接过信,姜言身子一探一叠纸钞放在了小尼姑手里,“劳烦你帮我跑了这一趟。” “这……”迟疑了一瞬,尼姑将钱钞放在炕桌上朝姜言推了过去,屈膝跪在了地上,“弟子不要钱,只求小师叔一件事。” 姜言眼帘轻阖,垂头撕开信封,抽出信纸看了起来。 惊诧间,慧聪拢着外衣看向两人,孤疑不定。 信上内容一览而过,姜言心中有底,收了信看向地下,“何事?” “弟子想同小师叔一同还俗,落户奚家庄。”小尼姑抬头看着姜言眼眸晶亮,目含祈盼。 这是来打前阵的。 姜言心中明白,当着慧聪的面,样子还是要做下去的。“还俗你自便,我无权干涉。置于你能不能落户奚家庄,那要看奚家庄一众族老的意思,这些都不是我一个还没回奚家的女儿能做主的。” “小师叔的意思……”那就是不反对了,小尼姑从地上一跃而起,躬身行礼道,“多谢小师叔的成全。” “我什么也没说。”说罢,姜言端起了茶杯。 这事慧聪听得分明,就是因为一推四五六,才是帮了大忙呢。小师妹不明着反对,那就是默许。如此,庵中一众尼姑再凭着自己的本事,对奚家庄的一众族老、妇人收买一番,这事也就成了。 小尼姑走后,慧聪坐在炕桌的对面,一边帮着姜言磨墨,一边问道,“小师妹要还俗了吗?” 姜言将炕桌上晾好的经文收起,复又拿起了笔,闻言回道“师姐不想吗?” 慧聪的眼里闪过茫然,继而溢出一声苦笑,“若我是奚家庄的女儿,或者只是一名弃婴,我都会迫不及待吧。”想着座落在县城西边,几十里外大山深处的贫困小山村,慧聪摇了摇头,“我家太穷了,一家人还指望着我,在庵里得点钱买粮糊口呢。”虽然月钱几乎没有,但跟着师傅偶尔出一下诊或接两个贵客,这钱也就有了。 这些原身倒是知道点,要她说穷不过是借口……只不过人各有志罢了。 如此一问一答,过耳也就散。 油灯燃到子时(11点),姜言才将五百篇经文写完。放下笔揉了揉手腕,她欠身下炕拄着棍子,就着炉下的温水洗了笔晾在了窗前,回身将经文装盒,收起了墨锭砚台和炕桌。 打开铺盖,放好软枕,吹灭油灯,钻进了被窝,她睡着前还听到炕尾慧聪翻来覆去的声音。 一夜好眠,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屋内慧聪不在,慧利已等在门外。 “小师妹,”房门从里面被姜言打,慧利提着食盒从小凳上站了起来,上前扶了她的手臂问道,“是要去茅厕吗?” “嗯。”虽然五谷轮回世人都不可避免,可每次慧利当面提起姜言都不免有些羞赧。 “那你等我一下,我先把饭给你热上,咱在过去。”说话间慧利扶着姜言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坐了,她提着食盒几步进了屋。 食盒放在炉子旁的方桌上,她弯腰掏开了炉火,水壶提下,锅里添水坐上,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两个碗温在了锅里。 慧利扶着姜言从茅厕回来,麻利地给她打来了水,姜言依着廊柱在外洗漱时,慧利进屋叠了炕被,放好了炕桌,桌上摆了碗筷。 姜言的早餐是拿了钱给斋堂另做的,一碗小米粥,一碗香煎豆腐,两个白面花卷。 小米粥清香浓稠,豆腐焦黄咸香,花卷松软微甜,姜言吃得可口,心情舒畅。 等慧利洗了碗筷,还了斋堂的食盒,走进屋来,姜言放下手中的笔,下炕穿鞋道,“师姐扶我去庵主、师傅那里走一趟吧。” “可是要送经文?”慧利抱起炕上的盒子,劝道“我代你送,师妹脚伤不便想来庵主师太也能体晾。” “不只经文。”姜言把棍子握在手里,解释道“还有还俗的事。”为免夜长梦多,这事易早不易晚。 “那……我……”慧利踌躇在当场。 “等回来,师姐也跟了戒师太提一下吧。”姜言善解人意道。 前殿的静室里,坐了三人,庵主了悟、百草堂了秋、姜言。 “这是昨日的数量,师傅查看一下吧。”姜言说着,把装经文的檀香盒子推了过去。 放下手中的茶盏,了秋依言打开盒盖,目光一顿凝在了字上,婉转圆润、笔法自然、布局精美周到,由字见人,还是让她成长了起来。 “两月没见慧心的字体,倒是进步神速。”说着,她拿起一叠递给了悟,“你看看,跟换了个人似的。” 了秋话落,姜言就见了悟的瞳孔猛然一缩,继而又眯了起来,看向她的目光凶残毕露,让人骇然。 第150章 她当真好了 这目光太过奇怪了,原身一个小女孩能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或利益纠葛。 难道是因为自己来了之后,连着两次对她权利的架空,让她心存了忌恨。心忖间,姜言的余光扫过了秋,与之视线对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恶意与幸灾乐祸。 “慧心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言谈间她脸上的笑像带了层面具。 姜言目光轻移认真打量了她一番,“自从慧智师姐走后,师傅就吃胖了不少,”说着双肘支在桌上,两手张开往外阔了阔,“脸这么宽了。” “你……”了秋脸上笑容消失,继而绷了起来,“我竟不知自己名下多了个没心没肺的徒弟,连狂死的师姐、生病的师傅都能拿出来当面说笑。” 姜言娥眉一挑,目露诧异,“师傅的意思是,自己不是胖而是病?” “这是什么话,你师姐走后,你师傅在床上躺了那么久,庵中谁不知道。”手中的经文往桌上一甩,了悟厉喝道“倒是你,你师傅病了那么久,到现在也没见你问候一声、伺候一二。” “字写的好又如何,我慈念庵也不过是培养出了一个不敬不孝的玩意儿。” 玩意儿!这词……从了悟嘴里吐出来,当真没将自己当个长辈。 既然对方都扒了脸皮,不要脸了,姜言说话间也就不再客气,“庵主的话重了!先不论奚家庄你作为族姑太的辈份,单说你作为一名庵主,如此斥一名小弟子‘玩意儿’,是不是太过了。”我是玩意儿,你们又是什么东西?要知道原身的身份在奚家庄也好,在庵里也好,地位可不低。 “你——!”了悟抬起了手臂,气冲冲地指向了姜言。 姜言不想听乱吠,直接警告道,“庵主说话还是注意的好!” “再说有关师傅的病,我跟着师傅也学了几年医学知识,要不要我先把把脉,再来谈何为敬?何为孝?”她眼尾上挑,眼里充满了挑衅。 了秋当即冲着她怼了一句,“我可没教过你!”转头又急忙向了悟解释道,“这孩子,不知道在哪偷了两三招,就显摆了起来。” “当真不知轻重!学医哪是看几遍本草就会的。” 姜言闻听双掌一击,冲门外站着的慧利和两灰袍老尼高声叫道“利师姐,老师太,三位可是听清楚了。了秋师太可是从没教过了半分医术,就是辩认药材也是我自学成材。” 慧利嘴里虽是应着,却是半点没明白小师妹陡然来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单单只是为了摆脱,庵主给她按上的不敬不孝的罪名吗? “庵主你也听了,我和了秋师太从来没有师徒关系,往日口里叫着师傅,也只是单纯的一种尊称。” 对上姜言紧盯不放的目光,了悟黑着脸点了点头。不点头又如何,当面让她给了秋把脉吗?让她嚷出了秋装病的事实吗? 这事实一嚷出来牵扯就大了,慧智为救她而死,她倒好不但装病让新提上来的慧明忙前忙后的侍候,还将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 再往深处想,她这么不留余地以装病的方式,怀念已逝的慧智,是不是其中有鬼,那这鬼又是什么? “如此,不敬不孝……小尼实不敢当。不过……”顶着对面两人吃人的目光,姜言歉然道,“不管怎么说,了秋师太对我都有看护之情。前一段时间,小尼家中事多,”可不是事多,青云寨袭击奚家庄,造成了奚家庄族人多少人员伤亡。 而了悟这个同为出家的族女,至今都没回去对兄嫂侄子探上一探,就是对已逝的族人颂上一段经,燃一叠经书、给身残的族人一份布施,都不曾有。 [不敬!不孝!]反贴回去倒是更好。 “倒底忽略了师太,在此深表歉意。”姜言说罢拄着棍站了起来,沉着一张肃穆的脸对着了秋深深地鞠了三躬。 “你拜死人呢!”了秋当场跳起,撞倒椅子,避了开去。 姜言无辜地压了压上翘的眉梢,轻咳了一声,才说出自己此行的目地,“小尼来见二位,是有一事相告,”不是别的词,而是相告。 那是因为原身早在上山之前,家里就跟庵里说得明白,死劫一过,身体一好,她便要还俗归家,“如今家中事多,父母又已年迈,小尼身体恢复健康,该是下山回家尽一份孝了。” 二人闻言f均是一怔彼此互视间,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愕与深深的忌惮。 还有怀疑,[在自己等人的眼皮子底下,她的身体不见用药治疗,当真好了?] 第151章 诸事 轻咳一声,了秋朝姜言伸出手,“十三年前,先庵主连同奚六爷将你的身体托付于我。如今,你既说要下山,那么也要得我确定首肯才是。” 把脉吗,姜言自然不惧,但有些话还是说明的好,“师太模糊了一些东西,当日二老是给了诊金药费的,一箱小黄鱼(里面还有两样字画),保我长至15岁。”一箱小黄鱼请了位看病护理的医生,谨此而已。 有谁见过一名医生能给病人当家做主的。 “离你15岁,这不是还有一年半吗?当日我既给了承诺,自然要负责到底。”说话间,了秋的手搭在了姜言腕间。 脉博跳动间强劲有力,体内破败尽数修复,惊愕间了秋捏着姜言的手腕,连连摇头,“不——!你怎么会……” “喝了你那么多毁身子的药,怎么会好了,对吗?”姜言莞尔。 “师太!”姜言提醒道“往常我的病例、喝过的药渣我都留存了份。”病例是有,药渣吗却只有她醒来那几日的,毕竟原主、暗卫及其奚家众人对了秋都是信认有佳,从不设防。 “你……”倒底是心虚,在姜言剔透的目光里,她先一步失了底气,“早就怀疑……” “了秋!”了悟一声段喝打断了她后面的话,让姜言在心里暗道了声可惜。 不过这点遗憾转瞬即逝,她没忘自己还有一事没办呢,“这次剿匪,部队伤者无数,作为被他们庇护的一员,我想出分力给伤者捐点买药钱。” “至于这钱从哪里来,我也给两位交个底,以免明日我抬东西时,有那不长眼的上来阻拦。” 两人面面相觑,一片孤疑,看这意思不像是小数目。然而单凭她屋里的那几个箱笼,捐出去买药,还真就买不了几盒好药。 难道…… 果然就听姜言继续说道“两位想必还记得,先庵主离逝前,给我备了份嫁妆。” “我还小,离出嫁之日还要很多年。”这话姜言的说的理直气壮,可不!这个世界并不像她的前世,女子于婚姻上没有自由,并要求苛刻,13、4岁就要说亲,15、6岁就要出嫁,过了18岁还不嫁人就成了老姑娘。 这里就她几个月的了解来看,是全然不同的,女子完全可以同男子一样,读书、工作、自由行走,就算24、5岁再结婚也不迟,甚至为事业可以终身不嫁。 有奚家在她虽然不至于一辈子不嫁人,可在24、5岁之前,她还有十几年的自由逍遥日子可过,到时多少嫁妆钱赚不来啊。这一刻她全然没有想到,解放后的政策,是公有化的。 “这些嫁妆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全捐了,到时再让父母兄长给我备一份更好的。”姜言娇纵间将一个单纯清高,不爱俗物的小女孩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了悟、了秋看得膛目结舌,是她们私下的教育太成功了吗? 姜言带着慧利走了良久,两人还有些回不过神。 “怎么办?”真要捐了,那玉玺就再难找到了。 了悟凝眉沉思了片刻回道“你不是说慧宁这段时间,像是知道了什么吗?” “让她去闹吧!” “会不会……让奚六爷不满。”毕竟有关乌木令的事她们一直没查到有用的消息,也不知百年过去了,奚家还有没有这玩意儿,有的话又在六房谁的手里。 “不满又如何,当年调换婴儿,又不是我们一方动的手。”就算奚士纶得知消息想找人出气,也落不到她头上,她可不是主谋。当年她也不过是借着几方势力,灵机一动参了一脚而已。 姜言回去,立即把嫁妆的明细找了出来,添上房契重新抄录了一份,连同一封注明了奚家六房的捐献信,一起让人送到镇上交给霍灵均,请他明日遣人过来抬拉捐物。 办完这一切,姜言又重新拿起了毛笔,今天还有496篇经文没写呢。 …… 再说霍灵均,青云寨是剿了,镇上也收服了,可一堆善后的工作砸过来,他忙得也是分身无术。 “叩叩”敲门声响起,霍灵均放下手里的文件,揉了揉酸涨的双目,扫了眼墙上的挂钟才发现,不知不觉间都11点了,11点以后是各小组报告的时间,“进来。” 门从外面推开,来人一身军装常服,腰间扎着一条棕色皮带别着一把盒子枪,“霍团长,打捞的人回来了,没有找到姬图的骸骨。”养着食人鱼的那段河道里,前前后后打捞起了四十几具白骨,辨认了大半天,也没有找到姬图,其实他双腿残疾,按理极易好认。 但队中诸人想着他一手高超的医术,怕他的腿早就好了,轮椅只是迷惑众人的假象,就多认了两遍。 “通知山里的搜寻小队,将姬图列为重点抓捕对象。”河道里没有,那就是爬上岸了。 思忖间,霍灵均打开抽屉,翻出地图,找寻离河道最近的地道。片刻,顺着地图上标注的线条点着两处道“另外再派两个小分队,守在汽车站和火车站的铁道口。”这两处均有一道青云寨挖在附近的隧道,这隧道直通山腹,与河道旁的地道相连。 “是!”回了个军礼,来人退了出去,接着下一个进来,“团长,这是赵征给‘水’字连洞打的审请。”将手里的文件递给霍灵均,男人继续道“他们审请‘水’字连洞例为自然村,易名为水家寨。” “考察了吗?”霍灵均略翻了翻手里的审请,继续问道“地理环境如何,可适合生存居住?人口数量呢?妇幼有多少?壮劳力又有多少?”顿了顿,霍灵均盯着男子严肃道“最主要一点,里面所有人员的底细,给我查清楚了。我不希望放过一个罪人,但也不愿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这……”男子露出了难色,“团长你应该知道,他们全部是从青云寨里出来的,我怕青壮劳力没一个手上干净的。”真要追究起来,只怕一个寨子里只剩下老弱妇幼了。其实往深处想,就是老弱妇幼也怕没几个干净不沾人命的。 “以功抵过,先把老弱妇幼伤残人员摘出来,”这问题,霍灵均刚跟赵征接上头时,就在心里琢磨了。“余下等人并入特战营,让他们尽快赶扑战场。”到时就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从战场上挣一条命回来了。 “那……这个自然村还有建的必要吗?”听说里面是一片温泉湿地,青壮力全部走了,一群老弱能守得住吗? “为何不建?只要环境适合生存,就建。”有了这个村,赵征等人才算有根,有了根无论他们走多远,都会惦记在心里。 心里有了牵挂,有了美好的期望,行事间他们才会自我约束,战场上才会自动尊守一些军事准则。而这将比任何一种特训都有效果。 对上霍灵均看过来的眼神,男子讪讪地挠了挠头,“我……我这就安排人过去考察。”跟着清查每一个人的底细。 “嗯。”霍灵均微一颌首,将审请还了回去,试意下一个。 “团长,问清楚了,你看。”来人说着将一份口供递了过去。 霍灵均接过来大致看了一下,写的更像是一份,姜篱主仆为何在这个时间段,从省城偷偷来此的叙事文。 “找人?”霍灵均轻点着上面的字眼。 “是。”来人点头,接着道“姜篱的母亲李姨娘,原是姜夫身边的大丫环,一次姜市长在外面应酬喝醉了酒,将她收了房。” “听说,当初这李姨娘没少跟姜夫人添堵,姜夫人怀姜家大少爷时,她跟着怀了姜篱,生产时更是借药提前了一步……就是姜夫人的失踪都有她的手笔……” “听说?”霍灵均立马凝起了眉,青坪镇医院里目前就住了两个姜家人,于姜篱来说这一切是家丑,这些话她自是不会说的,那么只有丫环小蝉了。 “嗨嗨……小蝉那丫头思想觉悟极高,我还没问呢,什么就交待了。” “呵!”霍灵均冷哼一声,都有些不愿意看面前的蠢货了,“实事求事,简洁明要,继续!” “呃!”男子怔愣间扫了眼霍灵均手里的口供。 霍灵均将他的神情看得分明,“文字写的太啰嗦。”他懒得看。 男子噎了噎,组织了下语言“ri军侵华期间,姜家从nang京赶往老家的途中,姜夫人与家人走散。之后,姜市长颇是心灰意冷,将儿子送到国外,自己一头扎进了官场,逢场做戏间收了一堆的姨太太……”偷觑了眼霍灵均,见他没有反对,说明自己这样说没错,心下一安又接着道“家里的姨太太多了,李姨娘占不到上风,又想起了姜夫人。”其实准确的消息是,姜家的大少爷回来了 “便派人四处打听寻找,于年初得到消息。说是1933年冬,姜夫人怀着身孕流落到了慈念庵。” “几个月以来李姨娘想尽了办法,打发了几批人出来寻找,都杳无音讯,不得已才让姜篱亲自带人过来。”要知道现在省城是戒严状态,轻易进出不得。姜篱能够秘密出城就不知走的是谁的路子,“跟着的十几名近卫,刚一踏入南山镇(大青山另一边的镇,离青坪镇有四十多里地),就被青云寨的探子杀了。姜篱和小蝉也被掳上了山……” 抽出一张信纸,霍灵均在上面依次画下了,“姜夫人、慈念庵、孩子。”这三个名词,片刻后,吩咐道“尽快组织人上山,清查人员,安排好还俗事矣。”慈念庵不但占居了山下良田几百亩,它还代表着旧社会的一道缩影。于他们来说,借口都是现成的。 第152章 捐赠 “霍团长,慈念庵来人了。”这边话音刚落,就有小兵敲门来报。 “哦?”霍灵均眉间带了诧色,继而又呼地站了起来,他想起了小尼姑慧心,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快让她进来。” 庵中跑脚的小尼,进屋确认过霍灵均的身份,就从袖袋里拿出信递了过去,“是慧心小师叔让我带给你的。” 连看了两遍,霍灵均写了封回执打发了小尼,方将信连同捐赠单子,一起递给了一旁的手下,叮嘱道“小师父要捐出,先庵主给她备下的嫁妆。“ “这嫁妆在庵。明天你先带人去接捐赠物,姜夫人的事先搁一搁。”最好能等上十天半月再去处理。 “为什么啊?”男子凝眉不解,慈念庵都主动捐物了,他带人去处理接下的事不是更容易吗? 霍灵均这两天刚接手镇上的事务,还要处理一大堆的残留问题,手边急需一批识字人员。 男子因为读过中学,算是个知识份子,从别的连队抽调到他身边不过两日。 人不算聪明,跟霍灵均还处在磨合期,很多话要对他解释透了才行。 “慈念庵严格来说,算是个家庵。而捐物的小师父若她想,她便是慈念庵下一任庵主。” “但现在她还不是,她的上面有庵主、有师太。冒然出头,捐的虽是她自己的东西,可这东西在庵里放的久了,庵主、师太甚至她的师姐妹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这东西也该有自己的一份。” “捐出这批物资,于她自身来说本就是一场麻烦,我们再借着此事入驻慈念庵,要求庵内还俗归田,她迎来的会是什么?你想过吗?” “革命本就应该大功无私……”男子一张嘴,霍灵均就蹙起了眉头,眼里含了厉色,“团……团长!”他自觉自己的话没错啊,每天的口号不都喊着[革命军人的价值在于牺牲奉献],他只是改了几个字,意义相同啊! “家庵——你知道代表的意思吗?”霍灵均在这一刻有股想换人的想法,可他是军人不能任性,对面是他的战友,他不能不给对方一次成长的机会。 “家……家庵,在古代代表的是犯事的家族女……” “停!”霍灵均听不得他扯那又长又臭的裹脚布,直接道“明天你先带人去慈念庵门口,接小师父捐赠的物资。这几天我抽个空,亲自走一趟奚家庄,见一见奚家庄的各位族老。”有些事摊开来讲,看能不能和平解决。 “奚六爷不是已经……”投靠我们了吗?又是捐地又是带领族人帮着打土匪的。 “地方志好好地看看!”说着霍灵均从书桌上,翻出一本青坪镇的地志丢给了对方,“奚家庄的青壮年,参军的分了两派,一派入了guo军,一派入了我们hong军。” “入了hong军的军属,自然会跟着我dang的政策方针走,那另一派呢?” “怎么会?”男子不能理解,按理有小师父、奚六爷的投诚,解放慈念庵和奚家庄,更容易才是。 “呵!”霍灵均拍了拍他的肩,倒底是天真了些,“明天多带些人。”让他先见识一番庵内的情况在说。 第153章 往事 当日下午,有关姜言捐赠嫁妆的事,就在庵里传开了。 “什么?”手里的药包掉在地上,慧宁犹不自知,一把扯住慧聪的前襟,逼问道“你说什么,慧心捐嫁妆,捐什么嫁妆?” 慧宁手劲极大,衣领勒着后颈,让慧聪很不舒服,“松手!” “咳……还不松手!”慧聪反扣住慧宁的手腕,撕扯着推了一把,“你发什么疯啊!慧心在庵里,能捐的当然是前庵主早年给她,备在虎落崖下的嫁妆啦!” “听说有一洞呢。”捐了好呀,全捐了大家就平等了。 “虎落崖——一洞!”慧宁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神色间满是茫然与无措。 怎么会!她什么时候知道前庵主给她留了嫁妆? 先前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白用功吗? 还是说,书中世界主配角定律不能改? “不对……不对!”回忆着书中内容,慧宁连连摇头。书中没有慧心捐赠嫁妆这一出! “什么不对?”慧聪看着慧宁的目光充满了孤疑,这人怎么回事儿,先是凶狠狰狞地逼问,接着又是失魂落魄的,好像慧心抢了她的嫁妆捐了出去似的。 “没……没什么。”慧宁没想到自己将内心的想法吐出了口,回答间她有些慌乱,“我有些累了,你帮我跟大师姐请一下假,我先回去躺一躺。”不行,她要问问慧心,她凭什么? 不等慧聪回答,慧宁将自己身上的白袍,扯开腰间的系带,扒下来随手往椅子上一扔,就跑了出去。 “喂——!”眼见人一溜烟跑得没了影,慧聪气得对着椅子腿,一脚踢了过去,“嗤~!”踢到腿趾了,疼得她攥着药包单脚跳了起来,嘴里咒骂着“一堆遭瘟的家伙,一个两个的就会躲懒,什么都往我一个人身上推,欠你们的。” 前几天一场爆雨过后,庵中几位老师太受了凉,再加上先前的伤员,药房里光她一个根本忙不过来。好不容易见慧心从庵外回来了,却带了伤。刚申调了慧宁,这不待的还没半天呢又跑了。 不说慧聪如何在药房报怨,单说慧宁从百草堂一边往静惮院跑,一边脑子懵逼逼地胡乱想着,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让事情偏离了轨道?还是慧心本身就有问题,像她一样来自未来或者重生? 思忖间,慧宁的脚步不觉慢了下来。 “慧宁!”了秋迎面走来,隔着断距离打量着她的表情,终于确认,她怕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可是对比着奚家有关嫡女的传说,她思量着慧宁、慧心近段时日为人处事的表现,又总觉得似乎有些古怪。 不过不管了,有古怪又如何,又不是自己的孩子,管她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事情还是按计划来吧。 “师傅。”慧宁平复了下呼吸,眼帘垂下掩去眸中的情绪。 “嗯。”了秋微一颌首,明知故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弟子有些不舒服,刚请慧聪帮我给大师姐请了假,便出来走一走。”觑着她的脸色,慧宁小心答道。 说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她穿越过来,每每面对原身的这个师傅,她打心里就发憷。 “可是常时间不在药房,今个儿待了半天,受不了那股药味了?”她要编,自己便陪她演。了秋含笑而立,看着慧宁目光灼灼,“师傅都忘记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跟慧心一样,娇气起来了。” 慧宁陡然一惊,抬头望了过去。 四目相对,了秋包容一笑,面上带了怜惜,“不过也是,奚家同年相差不足一月出生的两名女孩,要说有差距又能差到哪里呢。” 不是看出了自己的异样,而只是说这个吗?局促间慧宁强笑道“山上山下谁人不知,奚六房和奚九房的差距?慧心与我一个生在六房,一个生在了九房。师傅!从出生那日起,她与我就是不同的。”这是大家明白的道理,师傅为什么说那话。挑拨吗?还是她知道什么? “这谁知道呢。”了秋不顾慧宁的惊诧,目露回忆继续道,“人老了有些记忆有时模糊,又时又无比清晰。” “我模糊记得,你们抱上山不久,婴幼房失火,一众婴儿受惊,你们被隔离着养了近一月,再出来一个个都是白白胖胖。若不是随侍的一位老师太一一念出你们的名字,我和先庵主都不知道你们谁是谁了。”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了,慧宁的心砰砰地狂跳着,哑声道“师傅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啊……”了秋目光切切地盯着她的前胸,“失火前,我明明记得你两胸之间没有红痣……” “我有的!”慧宁一声尖叫打断了她的话,对上她了然的目光,慧宁喘着气怔愣在原地,胸前‘红痣’正是书中辨认奚家嫡女的标记。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要怪师傅,当时为什么没告诉先庵主。”了秋苦笑间不免一叹,“我当时也是吓怕了。你们出来的隔天,几位当时照顾你们的老师太,就不约而同地暴毙身亡。”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慧宁倔强地看着了秋,要一个答案。 惨然一笑,了秋答道“你知道吧,先庵主对我有恩。” “没有她的收留,这个世间早就没有我了秋这个人了。她离逝后,我日夜被悔恨蚕食……” “你一定会问,既然悔恨为什么不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奚六爷是吧。”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不能。你知道吗?我给慧心配置的每一副调理身子的药,里面总会莫明其妙的掺杂些带毒的东西……” “这么些年我守着你、守着先庵主留下的东西……就想有一日将你和那些东西送回六房……” “可现在……那个冒牌货!她要将先庵主为你留下的嫁妆捐了!她就要还俗回六房了!”说着了秋一把扣住慧宁的双肩,情绪癫狂道,“那些都是你的,慧宁!只有你……只有你能阻止她了。快……快去……”激动之下,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她捂着胸口软软地倒在慧宁脚下。 慧宁…… “来人——!快来人啊——!” “慧……慧宁!慧宁!”了秋呼呼地喘着,手一下一下地捶着慧宁的脚面,“别管我,快去……快把东西都要回来……要不然我死不瞑目!” “哦……哦!”一吓一惊一炸再一吓,慧宁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当真听话地丢下她,抬脚向静惮院跑了过去。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了秋捂着脸,趴在地上“咯咯”的笑了起来。 真蠢! 第154章 找来 五百篇经文,被姜言当成一种祭奠在写。手中的毛笔在纸上飞快移动,心中默念着的是一个个奚家在抗匪中去逝的人名。 她写的认真,身心沉浸,自动地摒弃了外界的消息。 慧利见此不敢打挠,又轻轻地带上了门,回身问身边武道堂来叫她的师妹,“师叔没说找我什么事吗?”难道是还俗的事她同意了? “没。”虽是如此回答,武尼心中却自有猜测,小师妹捐嫁妆的事在有心人的运作下,短短半天就传遍了庵堂,了戒师叔也有耳闻吧。 叫回师姐左不过也是跟此有关,“师姐快走吧!师叔等急了不好。”自从师傅了法去后,师叔就变得阴晴不定起来,动不动就会大发雷霆,拎着手杖打人。 “行,走吧。”慧利答着几步跨出廓下,向院外而去。她想着这会儿小师妹正沉浸在经文中,自己快去快回,于小师妹来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 慧利带着武尼刚走,慧宁一阵风地从院外蹿了进来。 “咣当”一声两扇门被一股狂劲推开,一扇撞在墙上吱扭~扭的反弹了几下,一扇撞倒门后的盆架,木盆跟着摔在地上,盆里的水泼了一地。 倏然一惊,回过神来姜言手里的笔,在雪白的纸上拖了长长一道,写了一半的经文算是废了。 “慧心!”地上的狼藉慧宁全然不管,直直朝炕前走去,一脚踩在倒扣的盆底边上,沾水的青石地面哧溜一滑。 姜言抬头看来,正见她“哎哟”一声摔在了水里,狼狈至极。 “有事?”写废的纸抽离放在一旁的炕上,只等上面的墨干了,裁去有字的一半,剩下的用来练字或者剪个花样给家里的老太太用。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是眼下慧宁的写照。 来时的气势凶凶,被这一脚跌得粉碎。十三岁的姑娘,她昨日刚来初潮,这里的卫生带她原就用不惯,刚才在了秋面前,情绪几起几伏间早血流如注,脏了内衣。 这会儿外罩的僧袍再被地上横流的水一浸,血色在青石地上晕染一片。羞忿间慧宁坐在地上啪啪地掉起了眼泪。 “有事说事,你这是做什么?”姜言放下手里的笔,无奈看着地上呜呜咽咽不起来的慧宁,“还不起来!”青石沾了水地上不凉吗? “就不起来……呜……慧心你就会欺负我,从小和我换了身份,占了我十三年的亲情,享受了属于我的十三年特殊待遇,现在还要将先庵主给我准备的嫁妆捐出去,丧尽天良啦!呜……你坏透了……你要给我道歉……你要把几年吃用的好东西都给我赔出来……你要把我的父母家人还给我……”前世作为孤儿,活得凄惨孤苦,好不容易穿书一回,有了家人……还被人占了,慧宁越想越委屈,哭得也就越凄凄惨惨戚戚。 姜言…… 什么?什么……换身份……还父母…… 屋内的动静,惊动了左右房舍抄经备课、做针钱的师姐们,一个两个地聚在门口,纷纷一脸八卦的朝内看来,“这……”是个情况,一个坐在炕上拧眉苦思,一个坐在地上一身哭得狼狈。 两个年龄大的自觉地充当了和事佬,几步进屋上前一左一右扶在了慧宁的胳膊上。 “别碰我!走开——!”下裳水湿,凉气顺着下体往上爬,小腹一阵绞痛,慧宁不知是痛的还是急的,额上浸出一层细汗。 “宁师妹耍什么小孩脾气,坐在地上不凉呀!快起来吧!”说话间两人架着胳膊,将她从地上拔起。 慧宁的身子一离地,就露出的后面的血色,众人愕然间也就明了几分,私语间不免指指点点。 第155章 劝告 慧利回来时,慧宁早已换了身姜言的衣服被人劝了回去。 “小师妹!”慧利站在门口嗫嚅着不敢上前。要来守护小师妹的是她,出事时提前一步离开的也是她,看着姜言平静的脸色,慧利就是越发的心虚。 “嗯?”姜言抬头看向遮了大半天光的慧利,“有事?” “对不起小师妹,我不该离开的,要不然慧宁闯不进屋里来打挠你。” 姜言闻言一怔,对上慧利愧疚的眼神莫明的有些不自在。慧利这几天虽然一直在照顾她,可她心里明白,自己在慧利心里的地位是无法跟武道堂的诸人相提拼论的。 无论自己对她如何好、如何信任有佳,只要了戒、慧胜一句话,自己与她的友谊小船那是说翻就翻。 所以慧利在不在身边,自己其实是无所谓的,鉴于这点在行为处事上自己便有意无意的忽视了她。 反思了一番,姜言也觉得自己任性了。若是在前世,不管心里如何想,在表面功夫上肯定做的更好一些。 “慧宁跑来也不过是胡言乱语了一番,于我无碍,师姐不用放在心上。”姜言放下手里的笔,指了指炕桌对面,“坐!” “师姐离开可是有事?办完了吗?”笔砚纸张挪开,姜言拎起一旁炕上茶盘里的竹壳暖壶,拿起杯子倒了半杯白开水递了过去。 刚刚在炕上落坐,慧利就被姜言问得面皮一僵,接过杯子放在炕桌上,她低头道了声谢,“是了戒师叔让人叫了我去,说的是师妹捐嫁妆的事。” “哦?”这就有意思了,不问她这个经手人,倒问起慧利来了。武道堂莫不是将慧利当成了一个暗线、探子来用不成。“师太是想让你阻止我捐赠。” 点点了头,慧利转述道“师叔的意思是,先庵主留下的东西,是给身后后辈的一份生活保障,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捐赠出去,明白的说你忠义,不明的岂不是要骂你一句,不孝败家。” “再说,里面还含了两处房契,那房契可不是给你一人的,你没有权利处置。”没说的是,师妹将先庵主给的东西捐了,那武道堂的那份又该如何处理,总不能也跟着捐吧! 是啊,该如何处理?晚上慧胜就为这事,专门来了一趟。进门就嚷道“师妹倒好,自己不在乎那点财物,一把手全捐了。你在外面倒是落得个好名声,却把我武道堂整个的架在了火上。”言语间充满了怨气。 “胜师姐来我这儿,是来吵架的吗?”收起笔墨经文,姜言趿鞋下炕,拄着棍子在地上缓缓地活动着,对慧胜黑沉的脸色视而不见。 不牵扯利益时,你好、我好、大家好,一牵扯上钱财俗物,一个个的立即变了脸。 说不失望,是假的。 武道堂在奚家庄抗匪中出了大力,姜言一直牢记在心,要不然上次虎落崖秘洞里她拿不走那么多金银。 先庵主有交待又如何,那些信拿不拿出来,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就是在还俗的问题上,姜言其实也给她们做了一份规划,只是现下……她们不一定为接受认可。 被姜言的冷然一惊,慧胜才想起几月前,小师妹对武道堂还是不待见的,她的性子也不是自己能拿捏的。“师妹是怎么想的?” 走动间姜言睨了她一眼,方冷冷地问“能好好说话了?” [捐献!]姜言记得当初在洞里,让她拿金银时就提过一嘴。那时怎么没见她张口反驳,怕是心神都在到手的财物上,根本没分辨自己话里的真假吧。 “我……也是急了。”觑了眼姜言的脸色,慧胜讪讪地道“同样都是先庵主留下的财物,师妹捐了,叫我武道堂如何?” “总不能跟着捐吧?”捐了,武道堂的吃用怎么办?如何来钱?青云寨已灭,镇上的富户都辞了保镖护院。就是汽车站、火车站的扛包,人家也招了正规的工人。“可要不捐,师傅经营了半世的名声……” “我记得分给武道堂的财物,是给伤残人员的吧!”姜言打断她的话,冰冷冷地点出事实。 慧胜噎了噎,“不是……” “师姐拿走了信,就不认先庵主写在上面的内容了?”虽然当时考虑到武道堂生活困难,有默认她拿了钱财先改善生活的想法,但决不允许她全贪。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着伤残的师太师妹们,今后的生活离不开堂里其他师妹们的照顾。那这些钱财倒不如先用在堂里,让大家都占了利,日后照顾起她们来也能更尽心一些。” “师姐今年多大了?”姜言看着慧胜问道。 “二……二十四。”慧胜有些不明,不是在说捐献的事吗,怎么突然问起了她的年龄。 “未来师姐是想留在庵里继承武道堂吗?” 慧胜……这不是理所应当吗?她是武道堂的大师姐,十几岁时就一肩扛起了武道堂的重任…… 她没出声,姜言却明了她的意思。 “师姐选择留在庵里,可有想过你下面的师妹?她们大多在15岁至24岁之间吧,”这些女尼大多是弃婴,长于庵堂留于庵堂更多的是为生活所困,不得已。“花信年华,师姐忍心让她们在这青山古庵里寂寞终老。” “要知道只要迈出慈念庵的门槛,迎接她们的将是不一样人生,上学、工作、结婚、生子……”见慧胜眼里透出了沉思,姜言继续说道“我给你两个建议,一是拿出大部分钱财,去山下跟政府买块地,建个善堂,安置不愿还俗的伤残或建康的师太师姐,收养战后孤儿……” “我们在庵里待的好好的,为什么还要在山下建善堂……”姜言话没说话,慧胜就摇头打断了,庵里一直在收养孤儿,何况在庵里大家都住惯了,干嘛还要花钱在山下买地建什么善堂,师妹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意义不一样?一个代表着封建残余的毒瘤,一个是顺应新社会发展的潮流。”被她驳了,姜言也不恼,“二是给还俗的师太师姐,每人手里分上点钱,看她们是嫁人、还是读书或者参加工作,都统一找政府来帮忙。当然了,一切采取自愿。”若有人已经找好了去处,便不用管了。 “不能留在庵里吗?”为什么师妹的建议都是还俗、山下? “问出这句话,师姐一定没看报纸,没了解过解放政策吧。”姜言拄着棍子,爬上炕,取了一叠报纸,翻点着用笔勾勒的地方,“师姐好好看看。” …… 一番洗脑下来,慧胜晕乎乎地走了,迈出的脚步都是虚飘着的,不大的脑子里充刺着各种名词“还俗、读书、工作、嫁人、生子……”不用像师傅、师叔那样,一辈子待在庵堂的四方天里;不用再被责任、自幼教导出的礼教法度束缚着。 她也将不再是谁的附属,哪怕是小师妹。 她自由了,只要还俗。 第156章 猜测 夜已深,后墙处的格窗被人从外面敲响,慧聪婴咛一声似要醒来,黑暗中姜言精神力幻化成指,点了她的睡穴。 接着翻身拥被坐起,对着窗外说道“进来吧!” 格窗从外面打开,一条娇小身影窜了进来,“少主!”来人立在炕前给姜言见过礼,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本子呈到面前,“这是当年婴幼房失火前后的记事本,师姐说你要的答案全在里面。” “帮我点上灯!”接过本子,姜言吩咐道。 火柴划亮,油灯点燃,来人将炕桌放在姜言身前,方便她翻看本子上的内容。 ……[1933年冬,来了个有孕的妇人……]这句甚熟,转念姜言便想了起来,一个多月前,镇上申家出事,慧智为护了秋而死。 记得慧智下葬那日,了秋给过自己一篇祀文,让自己顺路捎带给了悟。祀文里写了慧智的生平,其中就有这么一段话? [她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莫不是有什么关联……]不怪姜言胡思,而是下午慧宁的言语太过惊人。 凝眉思忖间姜言接着往下看,本子上记载的内容,要比当日了秋所写的更为详细。怀孕的妇人姓姜,姜氏是先庵主妹妹的女儿,当年她是专门前来投奔自家姨妈的。 这就有些怪了,即是亲戚,为何原身的记忆里,家人对她的女儿慧智,从来没有关照过。 就是爸爸……姜言回想着申家出事的第二日,奚承宜带着他们去申家祀拜,他好似对慧智的身世毫无所知。 疑惑暂放,姜言翻开下一页。 1944年3月14日,夜间无月,睡梦中婴幼房突然大火燃起,庵中钟声长鸣,庵中众人全部被惊起。 事后,婴幼儿无事,只几间屋子被烧得干净。 先庵主察看间发现地上有滴落的煤油,一路追查才发现对方好像是冲着原身来的。 为此,先庵主寻了个借口,将一众婴幼儿与众隔离,严密看护起来。 然而在婴幼儿隔离期间,先庵主有一日陡然发现,自家重孙女的脸上似有易容的痕迹,法去药水,孩子全然变了容貌。 再去看别的孩子,另有两个也跟着用了易容水涂抹。惊怒之下,先庵主立即就要下令清查。 为免打草惊蛇再起动荡,随原身入庵隐在婴幼房的奚家暗卫,才不得不现身说明情况。 原来是奚奎家(李音的公公)得知奚士申突然为长子收养了个弃婴(慧宁),疑惑间不免心中嘀咕,要知道奚士申骨子里可是重男轻女的,再说他自家又不是没有闺女和小孙女。 越捉摸感觉越不对劲,私下里他不免让儿子奚学望对奚士申多观注了几分。 奚士申要动手换子,必然要跟慈念庵里出家的族人打交道,一来二去,了悟、了秋都有所察觉。 婴幼房起火那日,奚士申和他买通的师太要动手,了悟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也跟着掺了一脚,了秋给做了善后。 而自从生了孩子,身体就每况愈下的姜氏,夜里睡不着觉,拖着病体就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多看看放在婴幼房的女儿,哪知正好撞见了此事,跟着起了意。 再有尾随在奚士申身后跟着上山的奚学望,亲眼见了奚士申借着庵里失火混乱和庵里的师太互换了孩子,贪念骤起,跟着联系了一名出家会易容的姑姑,将孩子又换了一遍。 …… “所以说,养在五房的慧馨是九房李音的女儿,而慧宁是五房捡来的弃婴,慧智和我身份不变。”放下本子,姜言拧起了眉,这都是什么事啊? “是!按师姐的意思,是想将你和慧宁互换着来养。这样一来,有什么事,慧宁首当其冲,可以顶在你前面。”女尼说着将炕桌上的记事本拿起又揣在了怀里,“只是先庵主不同意。” “她说花着钱养着别人的孩子,她心里不得劲。最主要的还有不能随便对你疼对你宠。” 想着穿越重生以来,六房众人对她的疼爱,姜言心中一暖。 “另外,还有一事,师姐让我给你说一声。” “嗯,你说。”姜言看着她道。 “从去年冬天开始,省城先后来了几泼人,不断地打听着姜氏母女的消息。” 知道姜氏生前,为自家女儿对原身的身份也起了贪念,姜言心中就多了不喜,但暗卫来报,想来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你继续说。” “姜氏是省城姜市长的原配,打听她们母女的是姜市长纳的姨太太,这姨太太曾是姜氏身边的丫环……生有一女,名姜篱……现和丫环小蝉住在镇医院……” “少主,霍团长也私下派了人,来庵里查姜氏母女的事,属下们怕他会借用此事……”想着师姐的猜测,女尼不免有些担忧,“少主可能不知道,你和那位姜夫人在长相上像了七成,气质上更盛一筹。” 姜言盯着女尼不免愕然,“你的意思是说,霍团长极有可能让我借用慧智的身份,前往省城姜家?” 女尼点头,“省城的布防图,hong军一直没拿到。而少主你在霍团长面前暴露了自己绘图的天赋。”有青云寨的地图为证呢。 …… 直到女尼离开,姜言还有些回不过神,她要的平静生活呢…… …… 夜里慈念庵怎样暗潮涌动,且不提。 只说翌日上午,姜言用罢早饭,拄着棍由慧利搀扶着,带了一众武尼、杂尼下了虎落崖,开启了秘洞机关,抬拉财物。 长条小箱里的金银珠宝字画倒是好搬,不好抬的是大件的红木家具,成箱的绫罗绸缎丝被和古玩。 前前后后忙碌了两个多小时,才将东西从崖下一一抬上来,运到了慈念庵的前殿。 如此盛况,倒是招惹得一众尼姑们无心颂经念佛,齐聚在前殿看看摸摸间,无不议论纷纷。 “这些东西真的要捐啊!小师妹怎么舍得?” “我看是你舍不得吧,巴不得通通搬到自己房里。” …… “小师姐自小不缺吃喝,被师太养得清高,这些东西未必看在眼里。” 一众人闻言,回想往昔庵中众姐妹但凡有难,只要对小师妹张张口,无不得到她银钱上的支助。 回过神来,再看那一堆的箱笼,眼神不免有些狂热。 “前日我娘过来,说是家中已经断炊……”女尼咬着下唇,看向拿着单子清点金银的姜言,问身边的师姐们,“三师姐、五师姐、九师妹,我记得你们家中也是食不裹腹,不若向小师妹……” 几人互视一眼,盯着中间打开的一箱手饰,心中各自有了思量,“我们一起去求求吧!”不说能得只金钗,就是得块银元、绸子也好呀。 “嗤~!要脸不?”她们的大师姐抱臂在了几人面前,斥道“往日从小师妹手里贪东西贪习惯了是不,也不看看这些东西是捐给谁的,那是保家卫国抗匪的英雄!” “你们眼皮子咋就这么浅呢,没有他们的流汗牺牲,你们那在山下的父母兄弟能过得安生!自己不说献个一针一线……” “师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没有父母亲人……” “慧心——!”一声凄厉的叫喊从前殿的拱门处传来,院内一静,众人纷纷回头看去,是慧宁。 第157章 我军的优良传统 慧宁进来的同时,慈念庵的大门也被敲响了,守门的女尼看到身着军装,腰带配枪的军人,急忙开了门。 “慧心!我昨天的话,你是不是听不懂?”昨夜小腹疼了半宿,慧宁翻来覆去的折腾到天光微明,方才囫囵睡下。哪知一梦醒来,慧心竟将先庵主留下的东西,都从虎落崖下抬了出来。 “那我今天再给你说一遍,我——!”慧宁点着自己的胸口,斩钉截铁道“听清楚了!我才是奚家六房奚承宜和李乐仪的闺女。你个冒牌货,凭什么把先庵主给我备的嫁妆捐献出去!” 院内嗡的一声炸开了。 “什么……什么意思?” “慧宁好像是说慧心占了她身份,是吧?” “听她的意思,是。不过,这怎么可能?先不说慧心刚上山那会儿,先庵主时不时的就守在她身边。后来先庵主去了,李乐仪隔个十天半月的就来上一趟。总不能一个两个的眼神都不好吧?是不是自家的孩子认不出来。” “怎会。不说人家血亲怎么样,单就你我来看,谁不知道奚六房大多是单凤眼。你看慧心、再看慧宁,哪个跟奚承宜、李乐仪更像,那真是一目了然的事。要我说啊,慧宁怕是没睡醒发癔症呢。” “就是!就是!昨天下午她在慧心房里就闹过一出……” …… “少主!”昨夜的女尼换了幅模样,站在姜言身边,低语道“部队来人了,还要让她闹下去吗?” “这事背后隐藏的人太多,今天她不闹,改天别人也会闹上门来。既如此,不如将真相还原出来,看看霍团长的打算是不是真如我们所猜。”姜言侧身看了看门口的人,吩咐道“找两位年龄大的师太,去门口给他们打声招呼,抬东西就抬东西,不要让他们插进这事来。” 军部冒然介入,姜言怕了悟、了秋将头缩回到龟壳里,让这事再次沉寂,日后再冷不丁的给六房一击。更怕她们口无遮拦,借此将事闹大,挑起奚家宗族的内部矛盾。 “慧心!”慧宁气势凶凶地走来,众尼纷纷让道,“你倒底有没有听我说!” “我说你这人的脸皮咋就那么厚呢,你又不是没有爹娘,干嘛占着我的家人不放。”她情绪不稳,激愤中伸手去推姜言。 还没离开的暗卫,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宁师叔有话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你谁啊?”慧宁挣了挣,挣脱不开,一脚踹了过去,“放手!” “好了!”姜言拉开暗卫,顺势朝门口推了她一下,不让她掺和,她的身份现在还不适合暴露出来。 “宁师姐说我不是奚承宜的闺女,可有证据?”姜言拦住追着暗卫要打的慧宁,问道。 “我……”慧宁一下哑然了,她知道是因为她是穿书者,书中写了慧宁才是奚六房的女儿,而她现在就是慧宁。可这些却不能为外人道。 她慌乱地扭头四顾,找寻着了秋的身影,“是……是了秋师傅告诉我的。” “对!是她告诉我的,我才是奚六房的女儿。” 院内再次响起一片哗然。 “利师姐,麻烦你去请了秋师太来一下。”隔着个樟木箱,姜言朝慧利说道。 慧利叫人期间,姜言脚伤不支,欠身在箱子上坐了,“我们等师太过来再说,宁师姐也坐吧。” 吐出了口气,慧宁这会儿才有闲空打量四周,看到门口的军人,立马就不好了,“慧心——你……你现在就将他们叫来了。” “这下完了……完了……完了!”不管能不能证实她是不是六房的闺女,这些东西都要捐了。 大环境如此,她可抗拒不得。 姜言见她这会儿还算明白,轻咳一声,“宁师姐,不如我们先把东西捐了,再来谈我们的身世,可好?” “我痛……我心痛!”慧宁捂着胸口扶在箱上上,看着一箱箱的不是金银手饰,就是日后可以升值的古墓字画和红木家具,心里再次痛得滴血。 早知道上次她就捡金银珠宝古董字画拿了。要什么银元啊!二十枚银元能干什么呀!市里面买不来一栋房。 见她脸色苍白,姜言掏出袖袋里的银针,量在她眼前说道“需要不需要我给把把脉?我现在医术精进了,只要不是急症,几针下去就能扎好。” “慧心算你狠!拿来!”避开银针,慧宁伸手朝姜言手里的捐赠单子夺去,“我六房的东西,要捐也是我捐。” 这个……,姜言倒是无所谓,拢了拢散落的单子一起给了她。 原本负责此事的人有心想八卦一番,插上一脚,怎奈霍灵均在来的队伍里,另配了名坚兵营的连长,权利上明显比他大。压制之下,他只得乖乖地接过慧利手中的单子,登记点数。 了秋携着了悟来了,自是先跟军人们寒喧,“同志,你看你们来了,按理说这些东西应该让你们抬走。可想必刚才你们也听了,两个小尼的身份幼时不小心抱错了,现下还不能确定这些东西属于谁……” 姜言拄着棍走近,听得这话打断了秋道“东西属于奚六房,这个师太认吧!” 听话听音,了秋立马明白了姜言的意思,若是认了是奚六房的东西,那么不管慧宁、慧心,哪个是奚六房的女儿,这东西当下都得捐。 “这……先庵主备下时,是给自家重孙女当嫁妆用的。”了秋蹙眉看着姜言,明显不喜道,“慧心,你太任性了!先庵主准备这些东西,花费了大量的心血,不说你的身份没定,就算你真是奚六房的女儿,也不能如此糟蹋长辈的一番心意吧。” “当然了,我没说捐东西是错的。特别是捐给我们可爱可敬的军人战士,我是举双手赞成。” “但也不用连先庵主备下的家具、绸缎、书画、罐子也捐了吧!”说着她扭身转向那位连长,“同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金啊银的,你们可以充入军资,补贴生活,这家具等物你们部队开拔,总不能背着走吧。” 了秋说话时,面前的连长一直是含笑点头,看似很是认同她话里的意思,然而等这连长话一出口,慧宁、姜言绷不住都笑了。 “师太!我是应该这样称乎您,对吧!”见了秋点头,连长接着道“师太年龄不小了,像您这个年纪的老人大多见多识广。” [啥!这个年纪……老人!她今年刚37岁,都不一定有眼前这黑脸鬼的年龄大。]了秋脸色一阵难看。 连长好似视而不见,喋喋不休道“但听您说话,言谈间对我军显然是了解不够啊。想来是久居山上,常时间过惯了闭塞的生活……来来师太我们让让位置,不要挡着小子们抬东西……我跟您讲讲我军的优良传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小师父捐献的对象是国家……” 一个个捐献例子举下来,众呢听得津津有味,了秋、了悟的脸都青了。 第158章 决裂 东西与单子对照清点后,被一一抬下了山。 部队来时在镇上的车马行里征用了一批架子车,箱笼装车,排了长长的一溜。东西太多,第一趟没装完,他们又跑了一趟。 山脚下,了悟带着众尼将部队上的人送走,转身和了秋就要回山。姜言先一步叫住了二人,“庵主、师太,既然我和宁师姐的身份有疑,倒不如请二位随我们师姐妹回奚家庄一趟,也好当着众族老的面将此事掰扯个清楚。” “是呀!是呀!早弄清楚,我们好换回来。”慧宁闻言更是欢欣雀跃的上前抱住了两人的胳膊,“庵主、师父,到时还请二位给我证明。”话毕,慧宁还不忘递给姜言一个充满了意味的眼神。 了悟、了秋互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行!早日弄清楚也好,省得你们两人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再侵犯了对方的利益。”这话了悟是冲着姜言说的,等于是当着众尼的面,承认姜言占了慧宁的身份。 面对着众尼的窃窃私语,姜言平静地爬在了慧利背上,奚家庄离得虽不远,可她脚上有伤,单凭自己拄棍而行,跟不上众人的脚步。 “身世的事跟武道堂无关,慧利还是不要去了。”了悟说着,一指身边的老尼,“慧心,让她背你。” 了悟的语气坚决,不容人拒绝。姜言诧异间目光扫向老尼,她面容普通,隐在人群里很容易被人忽视,只是……姜言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跟这类人接触的都比较多,眼光一扫,就知她身上有功夫,是个练家子,并善于隐蔽身形。身上与暗卫有很多相似之处,没想到了悟的身边还有这号人。 心里想着,身后已有人贴近,后背上落下一行字,“少主,她是早年暗卫的一员。” 早年?那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暗卫里退了出来,投靠了了悟。 对着走来的老尼微一颌首,姜言拍了拍慧利的肩膀,“师姐放我下来吧!这几天照顾我,你也辛苦了。正好趁此机会,好好地回武道堂休息休息。” “师妹!”慧利轻叫道,看着老尼多少也感觉到有些不对,这人她好像不认识。 安抚地拍了她一下,姜言从她身上滑落,转向老尼,“麻烦师太了。” 老尼沉默地点了点头,侧身背起姜言时,双手扫向她的袖袋、袍侧。 手法虽然极快,却没逃过姜言罩在周身的精神力,这是搜身!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 奚家庄 了悟、了秋带来的消息,冲击的不只六房一家,五房、九房也都被叫了过来。 姜言、慧宁、奚曦三人站在了堂下,面对着一众族老审视的目光。 “咳!怎么区分?”老七看了眼奚士申、奚士纶,打破一室僵局,问了悟,“证据呢。” “胎记。”了悟看向奚士纶后面的李乐仪,“让乐仪这个当娘的亲自验一验慧心、慧宁身上的胎记。” “容貌能引起人的误导,身上的胎记总不会骗人吧。” “什么叫容貌让人误导,我自己的闺女长的不像自家人,还像别人不成。”李乐仪上前几步站在堂下,一把将姜言轻抱在怀里,点着她的眉眼,“看看这双单凤眼,谁能说跟兆赫不像,”要不是兆赫身体好了,今日一早去镇上归了队,真该叫他过来,让两兄妹站在一起叫他们看看。“再瞧瞧我们家心儿的脸形,跟我是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师太!我不管你们当初庵里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又有什么打算,都跟我们家心儿无关,也别想把她牵扯进去。”自家闺女不是谁想抢就能抢的,当年不能,如今更不能。 既已言明,李乐仪就不想让女儿在这待了,于是目光转向奚士纶,“爹,心儿脚上还有伤,我先带她回家。” “慢着!”了悟一声段喝在屋内响起,李乐仪半抱着姜言却是听而不闻,只向外走。一个他们嫡系扶持起来的庵堂,倒反过来噬主了。 “乐仪怕是忘了,当年你生女的同一天,庵里先庵主收留的姜氏,也生了一女。” “慧心和姜氏相似度要更高几分。” [姜氏!]李乐仪脚步一顿,向自家公公、丈夫看去。见二人额首,她也陷入了回忆,姜氏是奶奶(先庵主)娘家小妹的女儿,说心儿跟姜氏相似,倒不如说心儿长得更像奶奶。 了悟跟在奶奶身边近十年,了秋跟了奶奶五年,她们又怎会不知心儿长的究竟更像谁。 为什么……倒拿起了姜氏的长相来说事,她们想打什么主意? “师太是想告诉我,心儿是姜氏的女儿?” “不——!慧心是我的女儿!”李音一把挣脱丈夫的胳膊,跑到堂下推开李乐仪,抱着姜言叫道“她是我的,我的女儿。”一手抱紧姜言,一手点着慧宁倒退着对李乐仪说道“她才是你的闺女。” “你把我女儿抢去了十三年,还不够!” 她手劲极大,姜言被她扣在怀,勒得生疼,还要注意着脚上的伤,不要磕到碰到。 “你松手,你弄痛心儿了。”李乐仪见不得她折磨自家闺女,上前掰着她的胳膊往外拽,“松开!” “你走开,别抢我女儿……”紧张之下李音的胳膊卡在了姜言的脖子上,勒得更紧了。 奚士纶看着孙女通红的脸色,心疼不已,一拍身后的儿子喝道,“快!还不快去把人拉开!” 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无论是慧宁还是奚曦,都觉得讽刺极了,同样是被换的女孩,为什么?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有慧心。 高坐在上首的奚士申更是不能接受,自己忙活十几年,内疚了十几年,全是假的……假的! 怪不得将奚曦那丫头抱过来养了十几年,自家没有繁荣昌盛,反而……联想到还在guo军部队里的儿孙,心中更是一痛。 该怎样决择? 他的目光扫向坐在上首的奚士纶,看着弟弟额上的皱纹,鬓角的白发,才恍然发现他们都老了……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他也该醒了,不能再任性地不给小辈留一条活路…… 想着他啪地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当年是我换的孩子。” 面对众人各异的目光,他惨然一笑,“谁让我那老父亲,临死前改了主意,将族长的位置还有七成的家业都给了老五……” “我恨呐!老五你不是最宝贝你那孙女吗……” “……我不好过,自然也不想让你好过……”他看向奚士纶的目光,有恨、有悲、有哀还有份祈求,“我寻摸了个弃婴,买通一位在庵里婴幼房做事的族妹,将那孩子换了……至于现下是谁,我就不知了。” 言罢他拄着杖,挺直着脊背一步一步向外迈去…… 第159章 滴血认亲 奚士申迈出屋门,余光一扫看到躲在一旁的几人,怔忡了下,继而又抬起了步子,向院外走去。 望着兄长远去的背影,奚士纶一手攥着手杖,一手握着拳,僵在了椅子上。 半晌,他才扭头盯着了悟,冷然地问“胎记可以伪造,师太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慧宁就是我孙女。” 了悟看向了秋,了秋点头站起,“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众人一片哗然。 “用什么验,一个碗倒些白开水吗?”奚士纶知道早前的大户人家,是有这么来的,可他更知道,那根本不准。 “不是。”说着,了秋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黑色圆石,“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验血石,灵不灵验大家随便一试就知。” “真的假的?照她那么说也太神奇了吧!” “等会儿我们上前试试不就知道了。” “对!多试几个,什么父子、叔侄、邻里……” 乱嗡嗡的声音中,一句“我看可行!”响在门外。 众人寻声看去,霍灵均跟在奚兆赫身后走了进来,他站在堂下躬身对在坐的众人道“老爷子、各位,打扰了。” “霍某今日前来,确有一事跟堂上有关。”说罢,他招手叫来了门外的小蝉,跟众人介绍道“此女是省城姜市长家的婢女。” “她之所以在此,是因为……”将寻人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霍灵均话风一转,看向姜言问小蝉,“可与照片相似。” 所谓照片,是姜氏婚后在姜家照的一张全家福,和一张半身照。 小蝉早前见姜言,不是在夜里就是在清晨,夜间看不清她的容貌,清晨姜言趴在霍灵均背上睡了一路,而等姜言醒来,她又因身上的枪伤痛得人都迷糊了。 虽知姜言救了她,却至今没看过姜言的真容。这会儿听霍灵均问来,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正看到姜言望来的目光,不觉一怔,喃喃道“像!太像了!” “跟夫人真像了,她定是我家小姐。听家中的老人讲,当初夫人初初有身孕,老爷就给她肚里的孩子取了名字,若是男娃就随大少爷叫姜伟新,若是女娃就叫姜言……” [姜言]是这两个字吗?望着小蝉姜言不觉有些恍惚,是缘分吗? 而霍灵均听到‘像’,眸中陡然燃起了亮光,等小蝉说完,他看向奚士纶,“四个女孩,换了几道,老爷子怕也不敢担保,哪个就是您的孙女吧。” “不若师太证实一下,看看你说的滴血认亲,是否可行?”言罢霍灵均招手叫来一名士兵,让他骑马去镇医院走一趟,把姜篱的血液弄来几滴。 奚士纶、奚承宜、李乐仪待要说什么,便接到了奚兆赫递来的眼神,示意他们不要阻止,只看事态发展。 三人都是聪明人,听霍同志、小蝉口里不断提起省城!姜市长!便知自家孙女、女儿被人打起了主意。 这番滴血认亲做下来,自家孙女、女儿就要被人拐去省城了。心中的不舍犹如涛涛江水般涌来,三人目光幽幽只管看向姜言。自家孩子聪明,她定然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只要她有丝毫不愿,拼着得罪霍同志,断了兆赫的前程,他们也要阻止。 姜言如何不明白,家人的担心,可是[姜言]二字终是打动了她,她想走一趟姜家,看看姜家跟她的前世可有关联。 她更想再用一次[姜言]这个名字活在世间,哪怕只是短短几日,就当她任性妄为,想跟自己的前世做个了断吧! 别人看不到那黑石上的变化,姜言却瞧的分明,了秋手里好像有两种药,一种药涂在上面能让血液融合,另一种药涂在上面则让血液分离。 姜言见了好奇,不免将精神力探了过去,哪知精神末梢与那黑石刚一接触,一股精纯的灵力便疯狂地涌了过来。 怕误了霍灵均的事,姜言吓得赶紧将精神力与之斩断,当下便难受得白了脸色。 等镇上姜篱的血拿来,三个女孩开始滴血认亲,果然不出所料,慧宁成了六房的女儿,奚曦走向李音,姜言成了省城姜家的姑娘。 饶是心里有了准备,李乐仪还是心痛难耐,抱着姜言哭得喘不过气来。女儿省城一去不知生死,不知归期…… “霍同志,心儿……”奚承宜哽咽了下,抹了把眼角,“心儿虽然没养在我们膝下,可我们一家疼她的紧……在去省城之前能否让她住在家里?” 霍灵均面露难色,半晌似被奚家表现出来的亲情打动了,咬了咬牙点头道,“可以!但只有2天,2天后我亲自送她们回省城。”这也是给奚家人的一个保证,有他在定然保小师父无事。 “这……这么急?”老爷子、连同奚承宜、李乐仪夫妻两纷纷惊在了原地,什么任务这么急这么紧。 霍灵均额首,[就是这么急!]要知道我军为了省城的地图,不知道牲牺了多少人,如今有了小师父这张王牌,不说地图,就是对姜市长的劝降活动也多了两成把握。 “爷爷、爸、妈你们放心,我跟着霍团长一起护送小妹,”奚兆赫说着,伸手盖在了姜言的僧帽上,弯腰盯着她的眼睛,安抚道“别怕!哥哥会守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这是姜言第一次见清醒着的奚兆赫,眼睛与她极像,“二哥不去会更好。”他hong军战士的身份,连同和她的关系,反而会让姜家人对她产生戒备。 奚兆赫身子一僵,抬头看向霍灵均,妹妹的想法,他果然猜中了。 今天他归队,到了镇上自然要先找,此次剿匪的领头人霍灵均报到。哪只刚说上两句话,前去慈念庵抬捐物的坚兵营的连长就窜了过来,向霍灵均报告慧宁和妹妹身份有疑。 他今年24岁,比小妹大了11岁,参军前发生在小妹身上的事,他无一不清无一不明,当下就解释了起来。 多年前的换子事情比较复杂,牵扯的人也多,一个个人名讲起来,姜氏一出就引起了霍灵均的注意。 这么一说交待的就多,先是姜氏与自家的亲戚关系,再是两个多月前,他刚从省城奉命回来,就遇到了跟妹妹有关的琥珀蜜蜡事件,进而关注起了慈念庵,后来镇上申家出事,姜氏之女慧智为救了秋而死…… 真正的姜家女死了,自家妹妹长得又跟姜氏相似……不免让听完事件的霍灵均打起了主意,他先时自是不同意,后来则经不起霍灵均的一番劝说。 虽是答应了,却也提了个要求,他要跟着一起随妹妹进省城。 犹记得,霍灵均反对的第一个理由,就是妹妹不会答应。 第160章 抢房 见一众人围着姜言说个不停,慧宁怎么看奚家人都像一群,中了姜言这朵白莲花毒素的脑残。并将自己想象成了刚认回家人,却不得亲人喜欢的小可怜。 定好去省城的日期和随同的人数,霍灵均就带着人急忙回了镇上。本来小蝉想留下跟在姜言身边,却被姜言摇头拒绝了。 等他们走后,奚承宜、李乐仪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姜言,一边往家走,李乐仪一边问道“那小蝉是姜家的婢女,心儿为什么不留了她在身边伺候?” 姜言将手里的棍子递给奚承宜,转头对她解释道“我还没去省城,姜家的宅院还没踏入,她跟在我身边,图什么?” “刚才听你二哥说,她先前的主子姜篱,因为双腿的事,深受打击,情绪正是阴晴不定,一天下来对她打骂不停。” “想来是受不了主子的磋磨吧。” “你这时候收留了她,也算是雪中送碳。来日等你到了省城,多少是份臂力。” 姜言…… “她今天能够为份安逸的生活,抛弃旧主。来日自当能为了其他,在我背后捅上一刀。”再说,省城姜家她们都不了解,更是不知小蝉跟姜家签的是死契?还是活契?她真正的主人又是谁?又怎敢随便将她留在身边。 姜言把头歪在李乐仪的肩头,安抚道“妈妈不用为我担心,走时我会挑上位师姐,跟在身边。”此次,想来暗卫定要跟随了,不防多挑上几名,一来自己做事她们在外可以打个掩护,二来正好看看她们的能力。 眼见得儿子带着妻女走远,这新认的便宜孙女慧宁还站在原地,鼓着双眼阴恻恻地盯视着心儿的后脑勺,咬牙切齿地低声诅咒着什么。 老爷子不知怎地就是背后一寒,掩饰住眼中的不喜,对她招手道“慧宁,来爷爷这里。” 慧宁脸色一变再抬头眼里已噙满了,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委屈,“爷爷——!” 老爷子面皮一僵,继而和蔼道,“慧宁这是怎么了,可是不愿认回我六房?” “不……”慧宁连连摇头,“慧宁自小生活在山上,孤苦无依,好不容易认回自己的爷奶父母家人,高兴还能不及呢?” 不待老爷子答话,背后传来了李音冷嘲的声音,“孤苦无依?” 慧宁回身去看,正对上李音和奚曦不善的目光。 “我说错了吗?这么些年李姨上山,哪次不是为了慧心,眼里何 曾有我半分?”一抬下巴,慧宁道出了原身多年的委屈。 “呸!丧良心的,你拿什么跟慧心比。那时候在我心里,慧心是我的女儿,你是哪来的啊猫啊狗,值得我去惦念……” “咳!咳!”老爷子绷着脸瞪向侄媳妇,什么破比喻,没见慧宁已经被认回六房了吗。不管是不是自家的亲骨肉,既养在了膝下,就当心善收养了个孩子,好好的培养,大了再给份嫁妆…… 李音缩了缩了身子,讪讪地对老爷子解释道“我也是见她说话亏心,一时急了。” “说实话这么些年,我虽然把慧心认作了自家闺女,多照顾了几分,可也没亏待她啊!” “您问问庵堂的人,我上山带的东西,那次没有给她。” “是!你是给了。可你咋不想想,我担着你闺女的身份,每次你上山从给我的东西不及慧心的一半,我心里会不会不舒服?会不会委屈?”不知是不是原身的情绪还在,说着说着慧宁的眼泪就下来了,渐渐的泣不成声,“慧心病了……你又是让人捎信、捎东西的给她……我呢,我摔断了腿,怎么就没见你打发人问上一声……” 几句挣制闹得大了,还没离去的族人围了上来,对上众人的目光,李音喃喃道,“都……都知道你不是我闺女了,还费那劲干嘛,老娘又不指望你养老。” “有良心呢,以后就多带点东西回家看看。” “哎哟,李音这是知道慧宁回了六房,有东西可图了。”往日与她不对的妇人闻言,讥笑道,“就不知道,慧宁给你带多少东西,你才满意?” “放你娘的狗屁!我说以后又没说现在。”怼过妇人,李音转向老爷子摆手解释道,“六伯,我可没有占你家便宜的意思。” “我想着等她嫁人啦,我也老了,每月吃她几块点心还是能的吧!” “应该的!”在老爷子的观念里‘孝’字大过天,看着慧宁,不知道是不是他心有偏见,总觉得比着自家心儿,这孩子既虚荣,嫉妒心又强,身上还带了戾气。不趁着年幼好好地教教,将来在婚嫁上怕是要连累自家心儿。 想着老爷子点头承诺道“不管怎么说,十几年来,对慧宁你也算尽了一份心。” “就是没出嫁前,逢年过节的,家里自会给她备一份礼,叫她上门去看你。” “爷爷——!”慧宁不满地跺了跺脚,心知在待下去,倒是让人看了笑话。转身挤出人群,追在了李乐仪等人的后面。 一家三口先一步到得家门,老太太得到消息已从屋里迎了出来,“心儿!” “奶奶!”迎着老太太的怀抱,姜言挣脱父母的搀扶,单脚急跳几步靠在了她怀里。 透过孙女的肩头,老太太看向儿子,“那几个来家的人,话也没说清楚,你来告诉我,心儿怎么就不是我孙女了?” “娘——!咱回屋说。”奚承宜给媳妇使了眼色,两口子一人搀了闺女,一人扶了老太太往屋内走去。 慧宁过来,老太太正在屋里抱了姜言抹眼泪呢。 满心的不舍!咋就贪上这事了,凭白多了个孙女来家不说。自家的心儿,还要去省城那什么姜家去住。 “奶奶、爸、妈,我累了,我想睡会儿。”今天是慧宁来大姨妈的第二日,折腾了半天,她不但浑身无力,小腹疼痛,还困顿的只想睡上一觉。 屋内几人互视一眼,都陷入了沉默。 这院子是长房的宅子,院内正房是三间带两耳,三间房一间做了堂屋,一间住了两老,一间给了姜言。两耳,一间住了奚承宜夫妻,一间留给了在外当兵的长子奚兆泽。 西厢两间,一间是住了刚归队的二子奚兆赫,一间留给了在外上大学的三子奚兆晖。 东厢两间,一间是厨房,一间是杂物房。 哪还有房间给她住啊! 片刻后,老太太拍板道,“把老三的房间给她,等老三放假回来,让他先住在老大的房间里。” “哎!”答应一声,李乐仪站了起来,走向门外拉了慧宁去安顿。 屋里的祖孙三代,一边啜着茶水,一边轻声说着话。 还没说上两句,就听外面慧宁尖叫了起来“你们住着砖瓦房,就给我住这泥坯房……慧心呢,她住在哪里……” 李乐仪隐隐地说了什么,慧宁跑进堂屋砸开了姜言西间的门。老太太和奚承宜急忙从炕上下来,去拦。 “我要住在这里!”看着屋内的布置,慧宁兴致勃勃地左看看右摸摸…… “不行!”老太太手杖往地上一顿,沉了脸,“心儿的房间,我看谁敢抢。” “凭什么!我才是你孙女,她不过是个冒牌货。”慧宁浑身的刺都炸了,“她占了我十几年的身份,享受了你们本应给我的疼宠,还想让我继续给她让道,没门!” “我的……我的!这些东西……这个房间都是我的!” 第161章 制住 三位长辈看得生气,待要发作,被姜言扯了袖子,“让她住吧!” “不行!”三人异口同声道。姜言还要说什么,老太太冷着脸抬手制止了。 老太太其实心里明白,孙女这么说,一是不愿家里被慧宁闹得不得安静;二是屋里的东西她未必看得上眼,又对慧宁表现出来的疯狂起了怜惜。 可她却忘了这间房里还有间秘室呢,这是能让慧宁知道的事吗? “呜……你们偏心……全部向着那贱丫头……既然不让我住,那她也别想住……”说着慧宁拿起案上的摆设砸了起来。 “你——!”老太太气得倒抑,举起手里的拐杖抡了过去,“给我滚!” “谁说自家的骨肉就该养在家里,老娘不稀罕,哪来的给我滚哪去!” 不说慧宁吓得定在当场,让老太太打了两仗,就是快五十岁的奚承宜都惊呆了,真是生平第一次见自家老娘发飙! 李乐仪和姜言怕老人气出个好歹,一边扶她坐了,一边端了热茶给她饮上几口,平复下情绪。 见慧宁不疯了,老实了。老太太推开儿媳递来的茶盏,恢复了往日的优雅,“慧宁,你来!陪奶奶说说话。” 见此,李乐仪、奚承宜扶着姜言退出了西间,守在了堂屋里。 慧宁被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吓倒了,人家是稀罕女儿,可若不满意也是可以随时舍去的。 她沉默地站在老太太面前,垂了头不敢看她,两只手在身前扭着。一只温暖干燥、带着薄茧的手盖了过来,那手牵着她往一旁的脚凳上带了带。 “坐!咱祖孙俩好好的聊聊。” 慧宁依言坐下,双手放在了膝上,老实地做垂听状。前世她是孤儿,虽胆小懦弱,又自私自利,却是最会看人脸色。 “慧宁,你今年十三,在咱们农村都能当个大人使了。有些话说出来,想来你听得懂,也能理解。” “慧心自从出生,长到现在,一直都是咱六房的心头肉,六房的宝。” “可你说就那一顿饭的工夫,滴了两滴血就变了,说不是就不是了?” “奶奶接受不了啊——!” “奶奶也想不明白!” “就因为血液不溶,你们就说她不是咱六房的人了,不能疼、不能宠……甚至她住的地方都要收回……这是剜奶奶的心呐……”老太太沉默着长吁了口气,攥了攥慧宁的手,又道“也许你觉得不公平,觉得委屈。可奶奶、慧心、你妈就不委屈吗。” “血源关系也许重要。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温情和幸福的获得感奶奶觉得更重要。”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苦涩一笑,“我们和慧心以亲人的方式相处了十三年,你回来还不足一个小时,陌生感都没有消失,就让我们把原属于慧心的东西全拿出来,给你……” 老太太摇了摇头,“不说别人能不能做到,奶奶是做不到。” “你好好的想一想,十三岁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了。” “无论你想继续留在庵里,还是想还俗回来,都随你。但有一点,我和你爷爷,还有你爸妈,年龄都不小了,跟你们小年青折腾不起。” “很多事强求不来,我们无需勉强,顺其自然会更好,你认为呢?” 慧宁的眼泪叭哒叭哒掉了下来,说来说去,自己对人家是可有可无,人家真心不稀罕。老实了,他们看着顺心,就养在家里;再闹,惹了他们眼了,随时可以打发你出去。 当然了,这打发人家也不是不管。想上学,想来学费生活费人家都能给足;想嫁人了,过个两年,一副随大流的嫁妆人家也出的起…… “奶,我想还俗留在家里,下学期跟着上学。”反正慧心就要走了,几个哥哥也都不在家,长房就剩了她一个孩子在身边,她就不信石头捂长了它不热。 想好了,那好办。 西厢的这个房间,因为是给老三准备的,里面的床、衣柜、书案、书架、椅子、隔间的木艺屏风都是现成的。李乐仪打扫擦拭一番,床上挂上帐子、铺上被褥,当下就能入住了。 知道慧宁来了月事,老太太下厨给炖了个红糖鸡蛋,她吃完碗一放就回房睡了。 将人安置下,一家人都松了口气。因着两天后姜言要去省城,有些事也要抓紧办。 姜言脚伤着,不方便走动。这要办的事便托给了爷爷爸爸,第一件便是慈念庵净字辈杂尼和慧胜还俗的事,第二件便是有关她们的安置。 尼姑还俗,现下的情况已不单单只是慈念庵的事了,它还牵扯了一些镇上的jie放政策。 奚家庄因为奚士申的退让,带动得参加guo军的家属们也跟着退了一步。如此和平的环境内里,有关尼姑还俗后的安置,一众族老也跟着参于了讨论。毕竟,庵中的师太有五分之一出自奚家庄,跟族人们都攀着关系呢。 一番口水仗下来,六房第三进的院子,庄内的祠堂、还有几户人家的老房子都了出来。 章程拟好,呈报给霍灵均,剩下的事庄内便不宜在插手了。 第162章 章程 尼姑还俗的安置定了下来,老爷子就将部队许诺的名额,亮了出来。 “……政府部门给了2个,警察局给了3个,铁路上给了一个。六个名额,我先举荐一人。” 老爷子话落,众人的目光都缩了缩,心思活的立马打起了感情牌,“应该的!应该的!先不说兆玮制弩有功,就是抗匪中牺牲的兆烨,六房也该有个名额。只是六叔你看,你们家读书的兆玮还小,余者也没个闲人,这名额不若先尽着家庭困难的……” 他这话一落,众人谁还看不出他打的主意,抗匪中家有牺牲的、生活又相对困难的,他占了个全。 “不能这么算,走出去代表的是整个奚家庄,要选就选有能力的。”如此一来出去的人,才能走得更高更远,未来对庄上的回报也就越大。 …… “停!”老爷子抬了抬手,压下了屋内的纠争,“我推荐的这人,占了两条,有能力,家庭困难。” 众人讶然,族长不是自家人…… “诚适的手动了,大猫医生说了,再过几日必醒。他的情况在坐的也都了解,童年失父,自己十几岁就扛起了门户……” “现在离婚了,长子在剿匪中失了双腿,二子还小,家里还有个老娘要养。” “按他的能力,政府的名额我想给他留一个。” 诚适啊!那真是个人才,跟在老六身边打下手,十年来为庄上办了不少事。原还以为未来他会打破嫡系的限制,接替老六族长的职务呢。 不过看眼下的安排,老六真是把他当自家儿子疼了,什么都为他考虑到了。要知道解放后,族长的权利在庄子上可要跟着缩水了,论起来真不如镇上的职务来的有利。 如此想着,众人又能说啥。老六把六房、三房的利益,合起来换了这么个名额,推举的还是应举之人。 “六哥举荐了诚适,我没意见。但我也跟着举荐一人,九房的耀光,我想为他争一个警察局的名额。”老七说着拄着手杖站了起来,“大家也都知道,抗匪中学望(奚耀光的父亲,李音的丈夫)为救我家小默和绍奕而死。举荐耀光我不能说自己没有私心,可也考虑到了他的能力和他家里的情况。” 说到奚耀光,相熟的跟着中肯地说了几句,“老九瘫在床上一躺就是半辈子,原先有学望撑着,又加上耀光担任民兵队长有点补贴,家里还能过得去。如今一大家子的生活,全落在耀光一人身上,确实是困难了些。” 上首的老爷子跟着点了点头,“耀光能力强、人品大家也是有目共睹,家庭也确实困难。就按老七的意思,在警察那栏添上吧。” …… 定好两天后带小尼姑回省城,那有关青坪镇四周解放的事,就要着手安排下去了。 心中打好草稿,霍灵均带着奚兆赫等人一回到镇上,就通知了各营、连干部立即过来开会。 随着一场场会议下来,制定出了一个个章程。一道道命令从小院里下发,几百人的部队立即都动了起来。 奚士纶、奚呈继(奚士申的长子,庄上的大队长)、老七、老旺来时,少数几人的会议正谈到,应给予参加过抗日抗匪的慈念庵,和奚家庄的解放政策。 “霍团长,奚六爷带人来了。”小兵推开会议室的门,报告道。 一屋子的干部互视一眼,交流了个眼神,齐齐看向主坐的霍灵均。 深吸一口手中的烟,将烟屁股按灭在烟灰缸里,掸了掸袖子霍灵均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各位继续,我去看看。” 眼见屋门带上,不见了霍灵均的身影,屋内唰的一声议论开来,“要我说给了奚家庄那么多补助,可以了。” “是啊!六个名额呢。”要知道一个小镇就这么大,镇上职位有限,奚家庄一下子就占了六个,真心不少了。 “那也是人家的本事,没见这几天,镇上来参加招征考试的,有几个是高中毕业的。”说这话的干部,正是临时招征办的,同时他也看了奚家庄的人员名录,整个庄子的高中生比镇上多了几倍。 不了解情况的可能不信,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说起来,青坪镇,十几年前它还只是个吃不起饭的贫困村。也就被选中了,在村前村尾建起了火车站和汽车站,才发展起来的。 再说这年头,没有计划生育的,又相奉多子多福。孩子都是一窝一窝地生,养起来像养猪娃子似的,能吃口饱饭穿件保暖的补丁衣服都不错了,能读书、愿意送自己孩子读书的不是地主富户,就是外来的商人。可这又有几人。 奚家庄则不同,他们有嫡系置下的祭田,用于族人读书。大学生虽没培养几个,高中生、初中生却是一抓一大把。 且不说会议室内如何议论,霍灵均见了奚家来人,看了老爷子递来的文件,有关慈念庵尼姑自愿还俗的章程。心喜间不免惊异,“她们当真愿意还俗?” “这十几人是愿意,至于剩下的,就要你们派工作组人员上山,做做她们的思想工作了。”至于结果如何,那就不是老爷子能左右的。 “行!我安排人员,明天就上山。”奚六爷既然这么说,那就保证了奚家庄不会掺和到这件事里,如此,就好办了。 “这十几人还要霍同志尽快给她们落户,其中一人,心儿选在了身边,会一同带去省城。”最好走之前,能拿到对方的户口。 点着那名字,霍灵均迟疑片刻,按他的意思姜言回省城,身边所带人员最好是出自军中,“嗯。老爷子放心,我亲自盯着人办。”既然是小尼姑和老人家认定的人选,想必应有些可取之处。至于能不能随小尼姑一同入姜家,路上试上一试再说。 见霍灵均同意,老爷子心下暗松了口气,接着递上了几张表格,“你看一下,6个名额,我们推荐了18人,据体要哪一个有你们考试决定。”几张表格记录了18人的生平,家庭情况。这也是讨巧了,老爷子知道他们正缺文化人呢,希望选时他们因为爱才,能多留上一个两个的。 霍灵均看去,除了47岁的奚诚适,其余年龄均在21岁至35岁之间,一个个能力出众不说,还都是高中毕业。 放下表格,霍灵均的视线从老爷子面上滑过,扫向另外几人,片刻他道“老爷子你们过来,不只这两件事吧?” 摸了摸腰间的汉烟袋,老爷子点了点头,面上凝重了几分,“我们来,还想问问解放的章程。”主要是各种阶级它如何定位? 把章程细细地讲上一遍,霍灵均问道,“老爷子是怎么想的?”只要不抵抗,有些便利倒是可以放一放。 “我们奚家庄抗匪期间,霍同志也在庄内住过两天,庄人如何,想必你也了解一二。” “我奚家庄祖祖辈辈勤劳节俭,为子孙后辈多少留下了田地,生活上比着外庄富裕些,这是不争的事实。但若就此被打上di主、fu农的标签……霍同志,你让我们这些亲自送子孙上战场,保家为国的军属,心中何安……”委屈难述。 第163章 安排 老爷子话落,屋内顿时陷入难言的沉默。 良久,霍灵均方道“老爷子您看这样可好,庄内家家户户按每人2亩良田的数量留够,余下全部捐……” “2亩?”奚呈继立即叫了出来,要知道自家老爷子惦念了半辈子,才于几个月前从六叔手里避着人,买下了祖上传下来的80亩良田,这会儿……不说他自己心里如何,老爹知道了怕是要气得吐血吧! 老七、老旺也是心痛得手脚直抖,半晌问霍灵均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政策如此!还有家里的资产不能超过……”霍灵均说罢看向老爷子,这位是个聪明人,不管有没有私藏吧,明面上是早一步,就将家里的东西捐了个底朝天。“另外,奚家庄在抗战抗匪中参与的家属,我会让人通一发一张奖状;牺牲的、伤残的人员,政府会给予其家属或个人一定的补助” 这样一算,奚家庄半数一上在未来都能得到优待。老爷子当即站了起来,对着墙上的zhu席像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谢谢政府!”回身握着霍灵均的手又道“谢谢霍同志!回去我就安排人员统计……” …… 既然要还俗,庵里姜言还是要回去一趟,不但要给了悟、了秋正式说上一声,给诸位师太师姐们告个别,还有静惮院里的行礼要拿。 奚兆玮架了牛车,又叫了庄里的两个同伴,一起送姜言。 牛车停在山脚下,留了一人照看,奚兆玮背起姜言带着另一人上了山。 庵门前,奚兆玮两人等在了外面,姜言有守门的杂尼扶着往了悟的静堂而去。 “少主!” 姜言一怔,看向杂尼,点了点头,“落户的事已在办,下山最好是跟着其他还俗的众尼一起。另外,地方上穿插的人不要动。”其实这话不交待她们也懂,暗卫呈报名单时,姜言才发现,她们每一个人在庵里都有两个以上的身份可用,渗透在各堂,时常多人交叉重叠使用。 之所以叮嘱一遍,就怕到时她们急着,随尾在自己身后进省城,短期内让庵里的人数,或布置在周围的人数对不上,露了痕迹。 “是!”那就要等工作组上山了,女尼眼里透着焦色。 姜言拍了拍她扶在胳膊上的手,“霍同志要同我一起回省城,青坪镇周边的解放,势必要加快进程或交付于手下,无论哪一种,慈念庵和奚家庄都是首选。”因为这两处最为特殊,慈念庵代表了封建思想,奚家庄在周围百里武装力量又是最强,甚至胜过了收人钱财为人办事的七里堡。 只要解放了这两处,剩下就不足为惧。 “你们别急,就算晚我两天又如何。左右我初进省城,身边势必要被多方盯着,用不到你们。” “属下明白了。”女尼答应一声,就住了口。 扶着姜言转过廓道,敲门进了静室,她便退了出去,让人通知慧利,只等姜言这边一出来,手边便有人用。 姜言见过礼,了悟抬了抬手,请她在炕桌的对面坐了,递过来一杯茶。 姜言端起轻嗅了下,就放回在了桌上。 “怎么不喝?”了悟看着她问。 第164章 还俗拜别 “常年用药,嘴里总是喜欢尝点甜的,庵主这里的茶虽好,却带了苦色。”姜言答得自然,好似全然不知杯中添了料。 “是吗?”了悟的目光锋利如刀,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来回地审视着,誓要看出点滴异样。 姜言不欲在她在这里浪费时间,避开她的话锋,直言道“小尼幸得庵主和了秋师太帮忙,方知生身父母是谁。” “母亲已逝,好在父亲大哥还在,小尼想还俗归家,还望庵主成全。” “你既一心盼着与家人团聚,又哪是贫尼阻止得了的。”轻抿一口茶水,了悟又道“只是庵里养了你十几年,又一直供奉着你母亲牌位香火……” “我箱子里早前还存了七八块银元,一颗金豆子,等会儿我让人给庵主送来。”姜言说着已下炕穿鞋,站了起来,看着了悟道,“庵主既已提到母亲,等会儿还请带我去母亲坟前祭拜一番。至于母亲的牌位,离开青坪镇的前一刻,我亲自来取。” “那点金银,贫尼还看不上眼。” 姜言站着,垂头看向了悟出,不解道,“庵主想要什么?小尼自幼在庵里长大,所穿用之物大多来自奚六房。如今六房的田地家私已捐得干净,能允诺给庵主的……小尼想不出来还有什么?” “放心。贫尼所要之物,在未来于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姜言听了扯唇一笑,“行呀!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做危害国家人民利益之事,能帮的我自会斟酌一二。”不能帮的撂手不管就是,她又能奈自己几何。 了悟定定地看了姜言片刻,摆了摆手。姜言退着施了一礼,转身拄着棍子出了静室,朝静惮院走去。刚至半道,就遇到了接到消息前来的慧利。 屋内,姜言的行礼不少,原有的樟木大箱两个,藤箱一个,再加上铺盖和先前几个师太回赠的书本花草,零零总总,在廊下摞了一堆。 得知姜言还俗要走,静惮院不当值的师姐来了大半,不是送上自做的鞋面,纳的鞋底,织的一块白粗布,一团绵线,就是早春在山脚采的野菜野果做的咸菜、果酱…… 不管东西多少,总是大家对她的一片心意。姜言将藤箱打开,里面的经书、抄经用的素白纸,拿出来一堆,一一回赠了出去。 “小师妹——” 嘈杂的人声一静,姜言回首,面前的女尼似有几面之缘,“师姐。” 女尼扯着带着补丁的袍袖,在众人的目光里,嗫嚅道,“听说小师妹……还俗后就要前往省城,想来旧僧袍旧被褥……不会跟着带去,……能不能……” “抱歉,”姜言歉然一笑,双目扫向四周,将众人眼里的神色尽收眼底,“师姐想来也知,奚家庄上次遇袭,六房被匪徒炸毁了屋子,屋内的东西尽毁。” “后来又得知jiefang军,为护我奚家庄死伤不少。祖母、妈妈两位长辈想着自家在外参军的子弟,感同深受,心疼的厉害。知道医院缺药,就将自己的嫁妆尽捐了出去,出一份力。” “如今的奚家,虽不至于吃不饱饭,生活上却不富裕……” 东西不多,却充满了原主生存过后的痕迹,当然不能给。不再看其中几人失望的眼神,姜言让慧利带着人,将东西先搬到庵门口,同等在那里的奚兆玮二人一起抬下山。自己拄着棍扶了一名杂尼(暗卫)的手,前往各堂一一拜别。 武道堂里,了戒避在屋内拒绝见她,只让慧胜送了她出门。“小师妹!” 姜言回首,只见她目光复杂,“师叔不是有意不见,只是心里一时转不过来弯。毕竟,她和师傅当你是先庵主的后人,疼了十几年……突然……” “我明白。”什么心里转不过来弯,了戒在先庵主身边几十年,她当真不知自己的身份,作什么妖呀!“天色不早了,还有几位堂主要拜别,我先走了,师姐保重。” “等等!” 姜言扫了眼被扯住的袖子,“师姐还有事?” “嗯。”迟疑间慧胜的眸子看向,站扶在姜言另一边的杂尼,姜言对暗卫摆了摆手。 见她紧走几步,避开了她们说话能听到的泛围,慧胜方道“上次小师妹说……让我跟政府协商……在山下置地,建起善堂……” “我思来想去,确实可行。只是庵主那边……师姐不知道怎么说……” 不是不知道怎么说罢,是怕说了,了悟跟着掺上一脚。到时善堂会像今日的慈念庵一样,再次落到了悟的手里。她们继续受制于人。 “师姐不若等工作组的人员上山,你请了戒师太出面与之交涉吧!解放了不论身份(了戒原是先庵主身边的丫头,了悟是先庵主的族侄女),只论功勋。”只要了戒强势起来,了悟也要退避三尺。 “武道堂一众伤残离逝人员,不是因为早年参加抗ri,就是因为前段时间的剿匪行动。若我猜的不错,政府那边对武道堂多少会给予些优待和补尝。” “而在这个时候,师姐让了戒师太提出要建善堂,一响应了政府政策,二在积德行善之余减轻了政府的负担。”最主要的一条,庵堂尼姑得到了安置。“想来政府那边只会大力支持。”扶持了戒上位。 …… 从武道堂出来,姜言去了斋堂,斋堂的了然师太向来对姜言多有善意。知道姜言过两天就要去省城,当即翻出一本养生食谱,送给了她。 姜言走到门口,回头望去,了然师太向来严肃的脸上,扯着唇角似乎想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只是不太成功。 “少主!”从斋堂出来,姜言过于沉默了些,暗卫张口问道,“少主是担心斋堂的众尼吗?” “嗯。”轻应一声,姜言一边朝莲汇阁走去,一边叮嘱道“斋堂的师太师姐大部分家就在山下,若想还俗归家就算了。若有不愿归家又不愿跟着慧胜去善堂的,你让人暗中引导一下,让她们自己申请落户奚家庄。”改嫁也好,守在祠堂也罢,有爷爷看着总会过得好一些。 “是!” …… 一一拜过众人,姜言跟在了悟身后,去了后山的墓松林,两月前慧智(姜氏真正的女儿)去逝后,就葬在了姜氏的墓旁。 这会儿过来,正好一起祭拜。 坟包不大,墓前无碑,只有两棵青松长得苍劲。 时间赶得急,姜言事前并没有折什么黄宝,只是将早前抄的经文拿了一沓,和着殿前买的黄纸、阴钞在母女俩的坟前烧了。 从墓松林回来,姜言就直接下了山。 那些行礼,慧利带着人搬了两趟,将山下的牛车放得满满当当。 第165章 原男主 一梦醒来,懒懒地抱着松软的被子滚了滚,慧宁才有心思回想这些日子以来,经历的点点滴滴。 不想不知道,一想她才忆起,上午在大队部看到那名军装俊美男了,爷爷他们是叫他霍灵均吧! [霍灵均!]慧宁呼的一下坐了起来,他没死! 虽然这人在书中只是一个开场前的炮灰,却是引出故事开篇的重要人物,所以她印象很深。 犹记得书中所写,剿匪前期霍灵均为了得到青云寨的地图,孤身入山,在山中失了踪迹。男主接到消息,从省城战场上一路赶来,只身前往青云寨所在的大青山中寻找。却误中山中猎户所设的陷阱,双腿受伤,被出来采药的慧心所救…… 可是……霍灵均……上午见他……安然无事呀,那男主呢,男主来了吗? 思虑间突听院内牛车响起,慧心!是慧心从山上拉东西回来了。 慧宁飞快地穿上僧袍翻身下床,打开屋门,看到从牛山上下来的姜言,一把扑了上去。 “小心!”惊叫间,李乐仪上前几步,从背后扶住了踉跄的姜言,“心儿,怎么样有没有碰到脚,疼不疼?” 李乐仪一叠声的寻问,慧宁好似没有听到,她扣着姜言的双肩,紧张焦急地问道“慧心,你有没有见过男主赵景毅?” 什么男主姜言没听明白,不过[赵景毅],那不是霍灵均的手下吗,支援奚家庄抗匪时,差一点没死在静湖。 “慧宁,你干什么!没看到心儿脚上有伤吗?放手,还不放手!”李乐仪从背后把姜言揽在怀里,一边扯着慧宁扣在姜言肩上的手,一边冲慧宁喝道“要死了,还不赶紧放开,没见心儿站都站不稳吗?” “她还没回答我呢……” “你找赵景毅干嘛?”奚兆玮放下手里的箱子,一边往这走,一边问道,“你怎么认识他的?” “书……不不……我听……我听说的。”慧宁松开姜言,急走几步,拽着奚兆玮的袖子,央求道“五哥,你认识他,那他现在在哪里?你快告诉我。” 赵景毅受伤后,在村里住过两日,他的事也不是秘密,还不等奚兆玮回答,随他抬箱子的小子就叫了起来,“赵景毅呀,我认识,不就是霍团长手下的兵吗,前几天剿匪时我在山脚还见他呢。” “什么兵啊,我听说是个营长,”另一小子跟着搭话道,“在哪?不就在镇上。” “你们……你们都见过他?”慧宁松开奚兆玮的袖子,看向众人。 一个姑娘,哦,现在还没还俗,还是个尼姑。一个尼姑从屋里跑出来疯疯癫癫的问一个当兵的男人,无论是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站在堂屋门口的老太太,还是扶着姜言的李乐仪都黑了脸。 这个年代,男女大防还是很重的,不是熟人亲戚,未婚难女走个对面,瞟上一眼都极难为情。 “慧宁!进来!”老太太厉喝一声,转身进了屋。 李乐仪扶着姜言直接越过慧宁回了房,见女儿一路沉默,她开解道,“心儿不用管她,有你奶奶在呢。”她翻不出什么浪。 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坐了,姜言攥着李乐仪的手摇了摇,“妈妈我些饿了。”至于慧宁,家里有老爷子老太太呢,就像李乐仪所说,轮不到她来管。 一听女儿喊饿,李乐仪立马被转移了心思,“那你等会儿,我这就去厨房给你蒸碗鸡蛋羹。”眼下离晚饭也不远了,先吃个鸡蛋羹垫垫肚子,不耽误晚上用饭。 目送着李乐仪刚走出去,就听院内的奚兆玮问道,“大妈,小妹的箱笼放哪儿?” “先放在杂物房吧,都是些衣服被褥的,等过几天有时间了,我给清洗一遍,再收起来。” 知道家里暂不会有人,进她的房间来,姜言才抬起脚,小心翼翼地退去鞋袜,只见脚上刚有些消退的青紫又鼓了起来。 从袖袋里摸出小瓶药油,倒在手心里搓热敷在脚上,咬着牙一遍遍地揉搓。 一声闷哼从嘴里溢出,姜言痛得身上浸得一身冷汗。 “吱扭”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姜言袍子一撩盖在了脚上,抬头看去,慧宁。 她立即俏脸一沉,“有事?” 慧宁嗅着空气中的药油味,喃喃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 “嗯。还有事?”若只是道歉,可以走了。 “那个……” “嗯?”姜言挑眉,眼里闪过不耐,“说!” “我想问问,你救过赵景毅吗?”不知道为什么,对上冷着脸,眼里含了厉色的姜言,她心里竟然有些发怵。 “没有。”见她不信,姜言又道,“我跟他不熟,没正式见过面,也没说过话。” “我还有药油要抹,你可以出去了。” “哦……哦,那你忙。”慧宁说着,倒退着往后走。 “小心!” 慧宁以为姜言是担心自己被门槛绊倒,出言示警,不免对她裂嘴一笑…… “连个路都不会走吗?”李乐仪端着碗,斥了一句就绕过她,看着姜言盖在脚面上的袍子,关切道,“刚才碰到脚了吧!” 把碗往书案上一放,李乐仪回头瞪了慧宁一眼,摸着姜言额上的汗,心疼道,“妈去给你绞个毛巾擦擦手,你吃蛋羹,妈给你揉。” “蛋羹!我也要吃。”李乐仪话落,慧宁就叫了起来,“妈,你不会只做了一份吧!” 眼见李乐仪沉着脸颇有些恼羞成怒,慧宁扑上书案抢了蛋羹就跑,回头间还不忘嚷道“你也太偏心了。反正家里也不缺这一碗蛋羹,我先吃了,你再给慧心做吧!” “孽障!”李乐仪被她气得浑身发抖。 “妈!”姜言探身用手背碰了碰她,“家里不是有点心吗,我吃点心好了。” “还有点心?我也要吃!” 母女二人闻声扭头看去,只见慧宁隔着窗子怪叫道,“先说好,不管的吃的穿的,慧心有的,我也要有。” 这样的女孩子,姜言前世今生还是第一次遇到。怪好的修养,这会儿也真的恼了,两根银针顺着窗缝射了出去,一前一后扎在了慧宁肩头的疼穴。 “┗|`o′|┛嗷~~”一声惨叫,姜言揉了揉耳朵,不免反思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 然而这种反思还没走心过脑,就被慧宁接下来的话打碎了,“慧心,你个贱人……” 一连串的国骂响在了奚家院内…… 第167章 姜篱 姜言是第一次坐火车,走在摇摇晃晃的车箱里,精神力不免探出头来,从烧煤的车头扫向转动的车轮……动力系统、车箱结构、机械零件一一在脑中展现。 这次省城之行,明面上一共是六人。霍灵均、方仲元、姜篱、小蝉、姜言、暗卫净榕。 “小师父,车上行程两天一夜,希望你能适应车上的生活。”霍灵均说着张开胳膊,一边护着姜言穿过人群,一边打量着她的衣着。 知道要还俗,姜言有段时间没再剃发,营养跟得上,头发长得快,僧帽取下,如今都有一指半长了。 姜言从一千年前而来,对美的定义中头发占了四层。让她露出短短的头茬,对她来说好不别扭、难堪,犹胜被人扒了外衣。 于是僧帽取下,布帽戴起。 黑色的大宽沿帽子,几条青松色细带绕过帽沿,折出了条条青芽,红、黄、粉、蓝挽出了朵朵幼小花苞,堆在一侧,犹如山间最灿的夏色。 初夏早上,空气微湿而凉,素白的小立领偏襟大袖衫外,罩了个驼色针织披肩,下着青松色及脚绣花长裙,裙上朵朵花瓣,大小不一,颜色各异,不但于头上的帽子相互辉映,还描绘出田间最美的风景。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用在女孩身上,那是再好不过的写实。 见她如此妆扮,霍灵均松口气的同时,不免赞道“小师父,今日穿着很好。”布料虽然普通,却胜在巧思与新异。 “谢谢!”透过一晃而过的车窗,看着外面广袤的天地,姜言不自觉地想要微笑,“叫我慧心吧。”这人也是奇怪,一边夸她的衣着得体,一边还叫她‘小师父’。 对上姜言晶亮的眼神,霍灵均微微一怔,便从善如流,“慧心!” “姜篱双腿不便,行动上不得自由,与男士住在一起多有不便,只能委屈你们和她住一个车箱了。”双腿动不得,大小便就只能在车箱里解决,想着气味不会好闻,霍灵均歉然道“如果受不了里面的气味,白天你们就来隔壁我们住的车箱里休息。” “到时再说吧!”安排她们与姜篱同住应该还有一层考虑,尽快于之熟悉,到了省城好顺便跟着她一起进入姜府。 既是如此,夜里睡觉,也只有白天接触了。 车箱的门推开,姜言一眼扫过,还算干净。 “二小姐来了!”小蝉放下手里的杯子,迎上几人,热情地对姜言招呼道“二小姐一早从村里赶来,累了吧!” “来来,快坐下歇歇。”说着将姜言朝一旁的下铺让,见姜言盯着对面不动,她脸上的笑微不查地凝了一下,“瞧我!真是糊涂了,倒是忘了二小姐还没见过大小姐呢。” 这话却是错了,姜言见过对方,而对方确实没见过她。 姜篱!那日,夜闯青云寨,见到的被欺凌的美貌女子,可不就是她。只是没想到,她后来会闯进姬图的院子,落得个……小腿被截的下场。 “大小姐,你快看看,这就是我们寻了半年的二小姐,姜言。”说话间小蝉推着姜言走到了姜篱面前,她躺在另一边下铺的被窝里,一头失了水份的乌发,蓬乱地散在枕间,那日美艳的小脸,瘦得几乎脱了相,只是一双眸子,黑沉沉幽深一片。 “二小姐,你快喊姐呀,大小姐为找你,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小蝉话音没落,姜言就清晰地看到,姜篱眼里的恨意一晃间,隐在了黑色的瞳孔里。 “小言,”姜篱朝姜言伸出了手,唇边绽开一抹苍白单薄的笑,“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没还俗前,我叫慧心。”姜言看着她的手朝后退了半步,“虽然滴血石上,显示我和你是血亲,但我毕竟还没认回姜家。” “姜小姐还是叫我慧心吧。” “妹妹非要与我如此见外吗?”话落,一滴泪从她眼里滑了下来,迅速隐没在发间,“妹妹是不是见我如今这般,心里厌烦嫌恶?” 第168章 姜篱的打算 姜言不解,“姜小姐怎会如此认为?”两人不过是第一次正式见面的陌生人,说不上喜欢,也不至于厌烦嫌弃吧? “……呜……,滴血石既已验明,你我的姐妹关系,妹妹若不是因为我残了双腿而对我心有嫌弃,又怎会连声姐姐都不愿意叫,反而一口一个姜小姐地来称呼我。”姜篱说罢,捂着脸又是呜咽几声。 “二小姐!”小蝉推了推姜言,目光里带了控诉,“大小姐为了找你,落得个如此下场,你怎能铁石心肠地一再违逆她的心意。” “何况她就是你姐姐啊!莫不是先夫人给二小姐说了什么,让你对府中众人有了误会进而不喜,更是打心里看不起大小姐庶出的身份……” 姜言看着她,目光是从没有过的冰冷,“臆想的挺全,戏子出生的吧,不继续唱戏——亏了……”几句话拌个嘴、打个机锋无所谓,张嘴就攀扯已逝的长辈,孰不可忍。 “二……二小姐!”小蝉哆嗦了下嗫嚅道“小蝉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见不得大小姐伤心,多说了一二。” “哦,你倒是挺忠心的?”姜言说话缓慢,听上去颇有点漫不经心,“我还没入姜家族谱,用二小姐称呼于我,不合适,叫我慧心吧。还有,大小姐前来,找的也未必是我。” “就算是,腿伤之事,也怨不到我头上。你们从省城来时,两军之战还没结束,就是慈念庵附近有几方势力,也自是心知肚明。” “可你们还是来,显然找人于你们来说,利益大过于风险,而这风险亦在你们的承受范围之内……” “你闭嘴!”姜篱嚯的一下,直起脖子抬起了上半身,颈间青筋突突直跳,瞪视着姜言恨不得生吞了她。 一梦醒来,两条腿膝盖以下接了双猴腿,于她来说天塌地覆亦不过如此。而眼前的罪魁祸首,对她不但没有丝毫的歉意,还冷嘲热讽。姜篱恨得咬牙切齿,“你……是说……我活该了。” 姜言诧异地挑了挑眉,沉思片刻诚恳地道“你不必懊悔自责。下次出门再带手下,挑选时务必要注意两点,一是忠心,二是得力。” “像面前的小蝉,开始看着还行,越接触越是有点自私自利。回去后,还是打发了吧!” “二……二……慧心!你说什么?”这下换成小蝉对着姜言怒目而视了,“我……我哪里得罪你了?” 这人是不是傻,自己刚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吗?还是当她会忍气吞声或是大肚的不予她计较。真要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她姜言向来受不得气,瑕疵必报。 早上起的有些早,折腾这会儿,她有些困了。看主仆二人的反应,她嘴巴都这么毒了,除了瞪她再瞪她,面皮上还是一再隐忍。 如此倒不用自己贴上去了,只等她们反黏过来了。 收里有了主意,姜言懒得再理那一对儿心机婊,转身朝对面的下铺走去。余光扫过门口,对上霍灵均,眼见着他的嘴角在她的注视下,不停地抽畜。 “咋了,中风了!”看他的年龄,浑身的血气,不至于吧? [中风!]霍灵均瞪了她一眼,扭身去了隔壁。再不走,他也怕自己被丫头怼上几句,气得会跟姜篱主仆似的——要吐血。 见他走了,姜言看向净榕,“困不困?困的话你到上铺也睡会儿。”说着欠身坐在了下铺,半仰着身子去抖被子。 姜篱威胁的目光从瑟缩的小蝉身上收回,转向姜言,一眼便被对面抬起的双腿吸引了注意,那腿笔直而修长。她目测着长度,只要再长上一年半载……她的心砰砰而跳。 她没忘记,地洞里她哭泣哀求时,姬图说的话,“哭什么哭,别人想要一双猴腿,还没那福份呢……这腿一换爬树飞奔谁能抓得到你……”当然这只是设想,具体如何,还要等三个月后再测试。 “……呜……别人见了会把我当成怪物的……呜我不要,我就要我的腿。” “嗤~,怨我了?谁让你好死不活地闯进蛇窝,让我家小青在你的双腿上咬了几口呢。” “你明明有解药的。” “我是有呀,这不是给你等价交换了吗。我给你解药,你同意我在你身上做个小实验。” “呜……可你没说,是要我的腿换双猴腿呀?” “操!说不说的都换了,快闭嘴吧。当心老子听得不耐烦,再给你换双猴子臂。” …… “我……我的腿还能换回来吗……等你试验完后,得出这双猴腿的数据……我还能换回来吗?” “想换回自己的腿,不行呢。你那双腿被小青的毒毁了……不过……”姬图抚着下巴沉思了片刻,方道,“你帮我记录着腿上每天的反应,也许……”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姬图话没说完,姜篱就急切地许下了承诺。 “呵呵,行啊。你来这儿,不是要找你妹妹吗,血脉相连……我还没做过这种试验呢。哪日找到你妹妹,把她看守在身边养好了。有空老夫就去找你,把她的腿……给你……” 想着姬图走时留下的话,姜篱指甲扣在手里,用微微的刺痛压下心中的兴奋。呵呵!姜言,我的小妹,咱们来日方长,欠了我的终是要还的。 被子抖开,枕头放好,刚直起上身,便听净榕说道,“小姐,奚太太在行礼箱里放了床单毯子,我给你重新铺一下吧。”两个藤箱都是老太太和李乐仪整理的,具体有什么,姜言一直忙着,倒是不知。 “奚太太怕车上的被褥有味,你睡不惯,来时跟我交待了多遍。”净榕看着藤箱里的两种床单,问姜言道“有两套,分别是粉红色和草绿色。小姐,先用哪套。” “草绿的吧。”姜言点了点下面的那套,粉红对她来说,总有种装嫩的嫌疑。 将被子垫在下面,净榕铺上绿色床单,同色枕巾,放好咖色毛毯,又兑好温水,等姜言洗漱后睡下。她才收拾了自己,轻轻的爬上上铺闭眼假寐。 第169章 孕妇 身下车轮与轨道的撞击声,对面姜篱翻身时的痛苦呻吟,还有车厢里响起的广播及门外的人声……在耳边交织嘈杂一片,姜言被吵得头疼,哪还睡得下。 翻身掀被坐起,她烦躁地抓了抓头上裹着的薄绸。 “小姐!”净榕从上铺探头下来,“要不要点根安神香。” “不用了。”姜言摆了摆手,“我去外面走走,看看风景,你睡吧。”说着穿了鞋,戴上帽上,整理了下衣服,开门走了出去。 走道里站了三三两两的人,打眼看去,大多是男士,手里多数点着烟,一边交谈,一边在抽。 姜言有些闻不惯,选了一头慢慢地向前踱了过去,一边观察着火车上的人群,一边扫两眼窗外的飞速而过的风景。片刻,净榕就跟了上来,隔着十几步,警惕地辍着。 这个年代真是稀奇,有女人的袍子明晃晃的开到了大腿,露着雪白的肌肤。也有女人裹了小脚,那裹脚布缠了一道又一道。有剪短的头发,弯曲而蓬松;也有挽了发髻,插了木钗…… 男子有长袍,也有紧袖合身的西装、中山装…… 一个硬坐车厢走过,姜言见识了人间百态,却也体会了几许温情,因为总有大娘大婶拦了她道,“女娃子哟,跟谁一起上车的,可别乱跑,长得这么好看,当心被拐了,见不着爹娘……” 拐子姜言是没见着,携着炸药包的‘孕妇’倒是看到了一位。中间好像停了两次,就是不知从哪一站上的车。 避到车厢的交接处,姜言拿出暗哨,把消息给霍灵均发了过去。 确认对方收到了,姜言带着净榕接着往下一个车厢走去,同时精神力,先她一步朝前扫去。 十二节车厢,共有四名‘孕妇’,硬坐这里有两名,卧铺有一名,靠近车头的列车长占了一名。 四名‘孕妇’,少、青、中三个年龄段占全了。衣着打扮方面,更是分了几个层次,有农村妇女、有军嫂、有贵妇、有干部、。 硬坐的最后一名,姜言走后,俯瞰在车厢上空的精神力,却发现与‘孕妇’隔了两排,坐在她左后方的男子,好像注意到自己了……不……严格地说他先打量的是净榕身上的僧袍,就不知这些人是青云寨潜逃在外的人员,还是镇上或者县城等另一方的势力。 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精神力幻化成指,点在了他的睡穴上。然而返回时,一脚踏入发现第一个‘孕妇’的车厢,有三人同时抬头看了过来,看来的目光警惕中充满恶念。 “丫头!”霍灵均在车厢的交接处迎了出来,“这六节车厢,确定只有两名吗?” “‘孕妇’是只有两名,散在其周边的陪同人员,第二节车厢有三名,第五节车厢有四名。” “还有一点,我先前没注意,后来才发现,他们好像看到净榕身上的僧袍,都起了警惕。”人数太多,总不能全部点睡吧,那样该引起霍灵均的怀疑了。 “嗯。”霍灵均隔着帽子揉了揉姜言的头,赞道“很好!做的很棒!”因为有着绘制青云寨地图时培养出来的默契,霍灵均对姜言能力的认可度比较高,“这边交给我,另一边的车厢,让净榕陪你走一趟,记得变换一下着装。” 姜言点头,两人错身而过。 回到卧铺车厢,姜言先一步进入厕所,片刻一声惊呼。给人一种初次乘车,不会用水笼头的错觉。水花窜出打湿了衣服,净榕推门进来帮忙,跟着淋了一身。 两人水哒哒回到住处,打开箱子开始换衣。 浅蓝色长袖旗袍,只在脚踝处开了两个小叉,白色的棉袜拉长遮到了膝下,脚上是一双黑色半跟小皮鞋。这是李乐仪去年买的鞋子,她不舍得穿,昨天找出来,给姜言放在了藤箱里。姜言穿着大了一指多,好在是带袢的。 净榕的僧袍退去,换了身学生装的蓝衫黑裙,白袜黑布鞋。 “啧,丑死了。”姜篱靠在枕上看了半天,指了指铺下自己的箱子,“要不要看看我的衣服,你们自己选两身出来换上。”这还是青云寨被剿,部队清点财物时,帮她找回的东西,全是她从省城带来的好货。 第170章 行动 不等姜言拒绝,姜篱扯着脖子朝上铺一叠声的叫道,“小蝉、小蝉,快下来!把床下的箱子打开,让咱家二小姐选两身衣服。”着罢扭头又对姜言道,“放心,有一箱都是新衣,其中几套还是大哥从国外带回来的,我都没上身。”那表情深怕姜言拒绝似的。 对于这种讨好,姜言不觉自己有接下的必要。身上的衣服都是老太太和李乐仪一针一线缝起来的,在她眼里再珍贵不过,“不用。” “呵!那是你还没见,衣服料子与款式。”下巴一抬,姜篱指挥着从上铺下来的小蝉,“把那个……对粉色箱子打开。” 外面的事情紧急,姜言并不想在此跟她们多耗时间,给净榕寻了顶帽子递过去,她抬脚就朝外走。 “等等!二小姐,也许你会需要这个。” [二小姐]显然姜言对称呼上的声明,主仆俩都没听进心里。 姜言打开门,身子一侧到了门外,眼角余光从净榕身上扫过,不觉一顿,又退了回来。 她走到箱子旁,伸手接过了小蝉递来的黑色假髻,触手一摸和真发无二,柔软顺滑还富有弹性。 “是大小姐请了大少爷,托朋友从港城带回来的。”一共五顶,此次前来慈念庵寻人,为了在妆扮上躲避开省城其他的势力,小姐随箱带了三顶。其中一顶,她们被土匪捕捉时,从小姐头上掉落了下来。“二小姐再看看这个,更滑更软还带了点淡淡的黄,戴上更衬你的皮肤。” 假髻!前世上至深宫太后下到商户妇人,总有一两个放在妆盒。而她见得最多的就是家中母亲的收藏,装了十个妆盒,只要出门赴宴——必戴。 拿在手里翻转了下,这……似乎像个套,与前世见的略有不同。 这两顶打理的都很干净,想来姜篱平时极爱,有心拒绝,想着此刻的任务,姜言转头看向姜篱,“谢谢!” “不……不用,你喜欢就好。”面对姜言真诚的谢意,姜篱颇有些心虚。 她让大哥托朋友一连购置了五顶假发,未尝没有得知姜言长在尼姑庵,想着接她回省城时,借用一顶假发讨好她的心里。 将手中纯黑的递给净榕,姜言取了自己头上的帽子,让小蝉把那顶微黄的发套戴在头上。 薄薄的齐刘海,颊边一缕碎发,长及到肩下。 假发一戴,姜言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换了模样,更娇更美。若不是就在几人眼见戴的假发,怕是在外面走个对脸,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几人怔了片刻,回过神来,姜篱隐晦地撇了撇嘴,小蝉侧喃喃道“二……二小姐,我……我给你梳成辫子吧。” 姜言颇为不自在地抬手顺了顺发,朝小蝉点了点头。 小蝉手巧,两个辫子在她手里飞快成形,尾梢还各系了根蓝色缎带。 净榕的那顶头发长及腰部,一根独辫在发梢处缠了红头绳。 收拾好,姜言找了个去餐厅吃饭的借口,带着净榕拿了钱袋向外走去。 见次,姜篱不顾小蝉的诧异,捂着肚子在姜言身后叫了起来,“唉!拿上食盒,给我捎份红烧肉、再来条清蒸鱼、一碗米饭,一碗玉米甜汤,一份水果。” “小姐……”小蝉轻叫,要知道自从姜篱被从青云寨救回,每日的餐食就见不得半点荤腥。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食盒拿给妹妹身边的小丫头。” “哦……哦!”小蝉一边应着,一边去行礼箱里翻找食盒。 见小蝉拿了食盒就朝外追,姜篱想着姜言主仆那带的两个不大的藤箱,取了毯子床单,空了大半。不免有些担心,怕姜言没钱,等会儿在餐食上糊弄她,“别忘了抓把银元给她。” 走道里,净榕看着停下的姜言,疑惑道“少主!” “等小蝉出来,接了食盒和银元。一会儿我去前面看看,你直接留在餐厅打饭。” “这……”明知道火车上有疑,净榕不免有些迟疑。 “服从。”这是姜言对净榕的第一个要求。 “是!”有心想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却也知人群中多有不便。 姜言不是有心瞒她,只是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又不知净榕真正的能力,潜意识地就将她忽略了。 “嘿嘿,净榕麻烦你了,除了小姐点的饭菜,我要份香菇肉片、蒜苗鸡蛋、一碗米饭、一个酸辣汤。” 净榕点点了头,接了食盒和银元,转身跟在了姜言身后,隐没在走道的人群里。 到了那名‘孕妇’门外,姜言放缓了脚步扭头看去,她正扶了肚子弯腰找鞋,看这样子似刚刚睡醒,正准备下床活动或是吃饭。 姜言朝身后走来的方仲元打了个手势,让他注意了,可别叫这孕妇将炸药丢在了人潮涌动的餐厅里。 要知道这个年代,能够去餐厅吃饭的人,不是非富即贵,也是小有资产或地位。 经过餐厅,姜言与净榕分别,在人群里绕了绕,继续前行。 离车头不远的更衣室里,姜言到时,列车长正躲在里面卸货呢。有精神力在,反锁的门“咔吧”一声就开了。 “谁……”不等她再出声,精神幻化成手,一指点在她的睡穴上,两手托了炸药包,两手托着她倒下的身子。 姜言推门的手一顿,身上的暗哨动了,轻握在手感受着它振动的频率,换算成语言。 是霍灵均发来的,表示再有7分钟,此列火车将行至一处轨道交叉处,与之同时,另一辆开往xx的k599列车,将于18分钟后驶来……令姜言迅速展开行动。 呼啸的劲风从身后袭来,姜言侧身一躲,避了开去,“咔吧”一声,有枪在另一边上了膛。 看来协助列长的有两人。不能让他开枪,会引起车内人群的恐慌。心里想着,姜言精神力幻化成一块小小的硬片往枪中一插,子弹卡在了里面。 身体后仰再次躲过飞起的一脚。姜言内功心法运转于脚上,身子轻盈,与男子擦身而过间,取了他腰间别着的匕首,直奔带枪之人。 身随意动,匕首先她一步飞射了过去,正扎在那汉子喉间。身子紧随而至,姜言伸手握住刀柄往回一带,躲开飞喷而出的血液,扭身避过跟来的又一脚。 身子一旋,姜言到了男子的身后,身高差距过大,精神力幻化成匕刃,切断了他喉间的动脉,造出了他被匕首所杀的真相。 “噗通!” “噗通!” 先后两声,两个汉子就倒在了地下,死不瞑目。 从头到尾,也不过是1分钟就结束了。 两人一开始,显然没把姜言放在眼里。她也就利用对方的轻敌,加快了行动,为自己赢得了先机。 停电中 各位等更的小公主,秋白这里因为年底线路维修,一早停电还没来。又因第一次v更一定要在电脑上才行,今天更新怕是要很晚了。 第171章 捉住 车头这里多数都是工作人员,午餐时间,留守来往的虽然不多,但还是引来了两声惊叫。 “闭嘴!”姜言眸子凛冽地扫过两人时,还自带了些精神威压。 两人在她的目光下,恐惧地缩成一团,像刚经历过暴风雨的小鸡仔,瑟瑟发抖,“不叫!不叫!别杀我们……” 姜言推开更衣室的门,将列长连同她身上的炸弹,轻轻地放在地上。回头命令道“进去!” 两人低着头,害怕地互视一眼,[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远远的有脚步嘻笑声传来,两人迈着小步越发地挪得慢了,姜言看得不耐,催促道“快点!” 两人一个后退,撒腿就跑,一个朝车头的控制室,一个朝人声处。 姜言眉头一蹙,欺身上前,一个手刃砍倒一个,回身甩出匕首,塑胶柄点在昏穴上,将其击晕。扶着两人软倒的身子,姜言一人一手扯着膀子,拽进了更衣室,把两人随手往地上一放,她又飞快地走了出去,扯了两具尸体进来。 看着地上拖动时留下的血迹,姜言寻了条工作人员午间睡觉的薄毯,往外面的地上一放,脚踩在上面来回地蹭着,擦去血痕。 等人过来,姜言已带着浸血的毯子闪身进了更衣室,并将门从里面带上了。 霍灵均出手也快,根据姜言的线索,协同隐在人民群众中,他带来的战士和列车上的乘警,迅速地将人制住并抓了起来。不过有三人,在被抓的那刻咬碎了衣领上的毒药,当场死了。 将人交给霍灵均,具体如何善后,姜言就不管了。 她回到餐厅,净榕拎着两个食盒已等在门口多时,“少主!你没事吧!”说着她围上前绕着姜言转了两圈,确定姜言身上无伤,才轻吁了口气,“这么大的事,少主瞒着净榕,就没为你自己的安危考虑过一分吗?”这么会儿,车上已经传开了,[可不得了喽!匪徒带着炸药要炸火车呢,幸好咱人民jiefang军……] 歌颂的是军人,她却不免顺着来回在车上陪着姜言行走中,观察的蛛丝马迹加以猜相,知道在这其中,少主定是出了大力,更是一度将自身陷在危险中。 看她真心为自己着急,姜言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肩,“叫小姐或我的名字。‘少主’二字,从这刻起别在外面喊了。”出门在外,自当谨慎。再说自己看报纸,了解了外面的世界,知道只有什么帮派才称‘少主’。 “是!小姐。”入乡随俗,净榕还是懂的。 “怎么多了个食盒?”一个是小蝉递来的,别一个材料普通,看着陌生。 “我不知你几时回来,怕餐厅关门,就找厨师长租了个。”净榕说着提着普通餐盒在面前举了举,“小姐,我们回去吃饭吗?”短短两三天的相处再加上刚刚的事,她多少摸到了姜言的性格,为人极有主见、心思缜密,并且不喜身边的人多嘴多舌、自以为事。 “你先把姜小姐的食盒跟她们送去,我在餐厅里等你,我们就在这儿吃。”姜篱腿上用的药,味道比较冲,一个小隔间面积就那么大,通风性又不太好,空气中着实不好闻,“食盒给我。” “好。”净榕应着,将普通的食盒递了过去,回头看着还没收工的餐厅说道,“小姐,我打了两份腊肉饭,两份甜汤,你若不喜,可再点些。”她已打听过了,只要钱给的足够,仅着现有的食材可以点餐。 “嗯。”姜言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提了食盒,她选了处人少并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食盒打开,取出一份饭,一份汤,单看色泽还算不错,闻着味儿也香。 取出筷子,姜言吃了起来。一番运动下来,她早就饥肠辘辘了。 不一会儿,净榕就赶了过来,“小姐。” “坐下,吃饭。”饭间说话,她多少还是不习惯。几口扒完碗里的米,姜言一边轻啜着甜汤,一边享受着透过玻璃,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阳光。远远朝外望去,一座座村庄,一片片金黄的麦田,老人、孩子与耕牛。这画面静谧而美好,驱散了她身上的血腥味。 用罢饭,还了食盒,取回压金。慢慢地踱着,一路上听着人群的议论与赞颂,两人回到了卧铺的小隔间。 门半开着,时面充刺着食物的味道,姜篱正靠在床头剔牙,小蝉不在,想来是去清洗碗筷去了。 “回来了。外面这么吵,出了什么事?” 姜言摇了摇头,“不过是饭后走一走,顺便跟人聊聊天,解解闷。”炸药什么的别在吓了她。 “哦。你们吃的是什么?我吃的那个红烧肉不够甜,肉还又柴又老;鱼更是腥得下不了筷。” “腊肉饭。”姜言搭话间,眼睛扫过她弓起来的被子,张开的一角,露着条毛茸茸的腿。 注意到姜言的目光,姜篱不自在的缩了缩腿,重新用手又展了展身上的被子,“呵呵,天热……透透气。” “吓到了吧……刚开始……我自己也被吓得不轻……”言语间,她的脸上带了心悸和苦涩,“觉得自己成了妖怪……”不知是不是因为姜言主仆那坦然接受的眼神,让她放松了几天以来紧绷的神经,有了倾诉的欲望,“有时候半夜醒来,摸着两条腿,我常常会有种恍惚,好似自己成了猴妖的化身……”心思也跟着变得阴暗诡异起来,“……都快不分不清自己是猴是人了……” 姜言看她神情不似作伪,摸了摸下巴,暗忖道[不会是心理出现问题了吧!或者姬图在手术中给了她什么暗示?] “方医生跟我们一同回来了,听说他在军区被称为‘手术一把刀’。你可以让他帮你将两条猴腿取下。”姜言话落,姜篱脸上那苍白涩然的笑渐渐在脸上消失了,眼里闪烁着诡谲的光…… 姜言再看,窗外突然陷入了漆黑,火车进入了隧道。 对面沉郁的气息过浓,净榕借着走道上微弱的灯光,护在了姜言身前,“姜小姐,我家小姐没说错话吧。”既然你怕别人将你当成怪物,取下两腿就是,现今的手术又不是做不了。 “你们懂什么~”一声尖叫,刺人耳膜,姜篱的神情状似疯魔……姜言精神力探去,她精神混乱,一股暴厉的气息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似是一种毒…… 黑暗退去,阳光迎来,她平静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怯怯地朝姜言看来,“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就是有时候我会控制不了自己……我总是沉浸在双腿还在的想象中,不愿醒来。” “这腿虽丑,可有它们在,我就不是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残疾。” “穿上裤子,蹬上鞋子,我还是一个正常能行走的人……”何况她也想知道,腿上接合处的伤好后,自己是不是就真的拥有了,灵猴身上的所有能力。 若真有,说不定……她的目光再次看向姜言笔直的长腿,……在把她的腿换来之前,自己也许能享受一番,不一样的奇异人生。 第174章 驾照 当然了这点迷幻之色,它是有先决条件的,那就是姜伟勋心里先对姜言有了认同感,才会在这份认同感上加点光彩。让他对姜言更亲近了几分,而这份亲近在这刻,则被他误认成了血缘上的牵绊。 姜篱见姜伟勋的眼里只有姜言,对伤腿的她视而不见,当下脸色就不好了。轻哼一声,指挥着小蝉、净榕,先一步将她抬上了车。 姜伟勋来时是带了人的,几米之外的一辆卡车上,持枪人员粗略一数有三十几人。他随手一招,从车上立即跳下四五个,地上的行礼飞快地被抬上了卡车。 姜伟勋打开前坐一侧的车门,微侧着脸,也不看姜言,只结巴地道,“先……先上车。” 姜言朝霍灵均微一颌道,钻进车里道了声谢。 车门“啪”的一声合上,姜伟勋绕过车头,打开车门,上车前对霍灵均道了一声“告辞!” 发动车子,一踩油门飙了出去,扬起的尘土扑了霍灵均等人一头一脸。刚拍了两下,卡车紧随其后,透过弥漫的尘沙,车上的人欢呼着吹起了口哨,好似这样就能将先前,丢在战场上的脸面找回一点。 “操,奶奶的,这帮龟孙子……” 回应他们的是飘散在上空的嗷嗷狂笑。 “有本事战场上见……” “行了。”霍灵均拍拍部下的肩,拎着箱子向前走去,手在头顶摇了两下道“走了,回营。”找首长交任务,顺随和他商量下看派谁潜入城内,配和小丫头的工作。 姜言第一次见吉普和卡车,坐在上面精神力不自觉地就展开了扫描。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姜伟勋一张口,就打破了车内的沉静。 姜言侧头看去,正对上他的眼,里面含着负疚和亏欠,还有心疼。这……让姜言很不自在,她占了他妹妹的身份,未来还有可能再坑他们家一把,再接受他蕴含着愧疚的感情,自己会不会太渣了。 罢了,先捡好听的说些给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小车在飞驰前行,车里姜言简单地将原身自小生活的情况,讲了一遍。 “少爷可能不知,二小姐被换到奚家,那一家人很疼她的。”从姜言的嘴里,小蝉没听到几句有关奚家的人事。可就她所知,奚家六房可是将她疼在心尖上的。 小蝉插话,实在是无理。一个车上,你两个主子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多嘴起来了。 姜言透过前面的玻璃,看着外面的街景,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净榕倒是在后面自动地解释了起来,“李姨确实疼小姐。小姐自小身子弱,喝药和吃饭差不多,李姨怕小姐养不活,最初便偷偷的上山来看。” “后来小姐身体稍稍见好,李姨又见庵里的伙食差,怕小姐营养跟不上,隔上一月两月总是带了吃的用的上山来看小姐,顺随带了课本,给小姐讲上一讲。”少主那样讲那叫报喜不报忧,绝不是什么忘恩负义。既然你要问,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讲给你们就是。 正好趁此机会也让你们知道,我家少主身体差,不时地就会病上一场,以后屋内就是药材不断,也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毕竟要常常喝药嘛。 最主要的一点,少主先时上过课,这个年龄回来,总不好圈在家里不上学吧。 有了这些借口,以后缩在屋里制药、出门办事就方便了。 “你身体不好?”姜伟勋一听,立即就急了,“怪不得脸色这么白,我带你去医院看看?”说着一打方向盘,就要转道。 “不要——!”后排姜篱捂着腿尖叫了起来,深怕姜伟勋到了医院,会将她一同拉上楼疹断。 如此以来,整个省城不到半天,怕都知道她有一双猴腿了。 见姜篱几欲崩溃,姜言的手搭在他胳膊上,制止道,“不用,火车上睡不好,我只是有点缺觉。” 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衣料子,姜伟勋能感受到从姜言手上传来的触感,温温软软的。这就是软萌萌的妹妹吗? “大哥快停下!我不要去医院——!”姜伟勋还在发怔,后排的姜篱急得用头顶着他的坐背,撞了起来。 随着撞击,姜伟勋身子往前一倾,差点踩了油门,车子拐了几拐,才吱的一声停下。 却不想,车子几个扭动,扒着他的坐背还在试图阻止的姜篱,就被甩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一侧的玻璃窗上,额头立即就鼓起了个包。 小蝉、净榕急忙去搀扶,她的手颤微微地摸到额头的痛处,立刻又叫了起来,“疼——!” 姜言听着姜篱的尖叫,探头看了看车头离店门只有半尺的距离,回头再看姜伟勋,就有些不好了,作为哥哥这人是不是太笨了。就她精神力一路所记,这车也不难开呀! 姜言眼里的鄙视太过明显,姜伟勋难得地涨红了脸,解释道“我平常开车很溜的。”今天都是被姜篱乱撞害的。 “嗯,我相信你。”姜言点头,一脸真诚,继而又试探地问道,“我看你开车很棒,能不能……也教教我。” “你想学开车?”姜伟勋一边重新发动车子,一边打量姜言的身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还不满20岁,拿不到驾照。政府有规定,无照不许上路,被抓住是要罚款的。” “驾照?”又是一个新名词。 “对,驾照。因为汽车需要一定的驾驶技能……”姜伟勋从最早的1893年的法国轿车增加,政府规定……讲到了近代1943年,我国guo民政府下达了一份手令,大约意思是不论你是我国人还是外国人,只要你在我国开车,就禁绝无照驾驭。 没漏洞可以钻吗,姜言的一双眉毛拧了起来,离她20岁还有长长的七年呢,就是改年龄,也不可能一下子改大7岁吧,“被抓后罚多少?” “罚大洋10块。”这点姜伟勋记得很清楚,他刚从国外回来时,还没考取国内的驾照,被朋友们叫去南市玩耍,其中一个家伙刚买了新车,他就在路上试开了下,便被罚了。 “哥,你说的那别的城市,”见两人说的亲热,自觉被冷落的姜篱插话道,“在省城,除了陈部长,就属咱爸的官大,你就是没有驾照,谁敢罚你哦。” “哦?”姜言的眸子瞬间亮了,骨子里她经历了近二十年的皇权思想还没完全磨灭。什么平等,不!在这一刻,她喜欢这种特权。“教我吧!” 第175章 书馆 对上姜言晶莹剔透的一双凤眸,姜伟勋点了点头,“好!” “谢谢!”点点的笑意在姜言眼里氤氲开来,汽车能开了,就不知以后火车能不能学。 “我也要学。”张口的那一刻,姜篱全然忘了自己腿上的情况。 姜伟勋愣了下,姜篱与他虽是兄妹,没出国之前,也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可因为李氏的存在,他从来不愿与之亲近,对她也嫌恶巨多,若不是有老头子压着……。不过,他看了眼坐在一旁乖巧的妹妹,心软了下,看在她带回妹妹,自己又好像为此伤了腿……再说妹妹也需要,由她带着打入省城女孩子们的圈子,“行呀!” 小蝉透过姜篱喜笑颜开的脸,扫向净榕。净榕平静回视,眼神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完全不知几人话中的交锋与争宠。 说话间姜府到了,这是一座中西合壁的宅子,里面有国式的小型院子,也有耸立在花园旁的小洋楼。 “少爷!”车刚停下,管家就小跑着迎了上来。 “姜伯,”姜伟勋推门下车,问道“父亲可还在家?” “陈部长打电话来说有事相商,老爷刚出门。” “嗯。”姜伟勋绕过车头,一手打开车门,一手罩在姜言的头上,护着她下车,介绍道“小妹,这是管家姜伯。以后我和父亲若不在家,你有事便找他。” “姜伯是家里的老人了,家里没有什么事,是他不能为你做的。” 姜言知道,这是为她撑腰呢。“姜伯,以后多有麻烦。”言语淡然,气质从容。 一丝惊讶在姜伯眸中滑过,“二小姐!日后单凭吩咐。”就不知这客气话,她会不会当真了。 “姜伯,小妹的住处可收拾好了?” “好了、好了。还是老爷亲自选的——清微阁。” “什么——清微阁?”刚被仆妇从车里背出来,一听姜言的住处,姜篱就炸了,“偏心——!” 清微阁位置绝佳,布置精致,她多次向爸爸讨要,都被拒了。原还和母亲猜测,老爸在外面会不会还有个红颜知已,只等那人……未曾想……她咬牙切齿的瞪视着姜言——好恨哦!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双腿,忍她呢。 姜篱反应如何,只要没动手伤到妹妹,姜伟勋是不便在仆人来回的庭院里给她难看的,与他自小的教导不符,对刚入家门的妹妹影响也不好。说到底清微阁给了妹妹,是妹妹占了便宜。 “走,哥哥带你去看看。”姜伟勋第一次在妹妹面前自称哥哥,为时有些不自信,一边手脚同步地向前走,一边觑着姜言的脸色,观察着她的反应。 片刻后,见她脸上没有反感和不喜,方扬起唇,心情明媚起来,“如果不喜欢,我们再换。”清微阁虽好,万一妹妹更喜欢住小院子呢。 一旁的管家,抽了抽嘴角,只当自家少爷眼睛瞎了,没见身后的大小姐都嫉妒得红了眼。 “走,跟上。”姜篱拍了拍仆妇的肩,命令道。她要去看看,爸爸让人给里面又添了什么。 清微阁是座两层半的小红楼,掩映在绿树红花假山丛中,夏天住进来,不得不说,是个好地方。 楼里应该刚被打扫过,还透着清新的水气。 姜言看了看,喜欢。不说里面的布置,就是楼上楼下的玻璃大开窗,她就喜欢,照得屋里多亮堂呀。 姜篱伏在仆妇的背上,看着一水的欧式家具,水晶摆设,蕾丝纱缦、还有来自奥地利的贝森朵夫牌的,价值八千大洋的钢琴,和一屋子的衣服、包包及配饰……再次红了眼,给置了这么多漂亮的衣服手饰,都快赶上她东西的总和了。 就是姜言扫过这些,也不免有些咋舌,倒不是见物心喜,而是……这份精心准备的心意,若自己当真是在山里长大的小尼姑,怕会立即被他们的编织的美梦俘虏吧。 见姜言对着衣服发呆,管家只当她欢喜的傻了,没见大小姐拎起了一件又一件,若不是尺寸不对,这会儿怕是要立即换上身。 “ng军送来二小姐的消息晚了些,衣服来不及现做,只得让人去商场挑选了些回来。” “这些衣服款式还行,就是做工……倒底是粗糙了些。二小姐先穿个新鲜,改日我叫了裁缝来家,咱们再量身定做一批新衣。” 姜言点了点头,就她看来,一屋子的衣服真没几件她能穿的,不是露胳膊露腿的蕾丝纱裙,就是短款小洋装。 楼上楼下转了个遍,姜伟勋问姜言道“房子,妹妹可是喜欢?” 姜言站在二楼的窗前朝外看,楼下假山树木间,有多处死角可以藏人,“喜欢。”自己在屋里享受一段新奇的生活,他们便于在楼下监视,当真是一个你好我好的好地方。 “布置呢,可有哪些地方要换,要调整?” 就眼前姜市长让人准备的这一切,姜言心里清楚,这是打算认下她了。既如此,她便不愿委屈了自己,“上面那半层阁楼,我想布置成书馆……” “下面不是已经有书房了吗?”姜言话没说完,姜篱就先不忿地叫了起来。 姜伟勋眉头一拧,心里的厌烦陡然升起,扭头狠狠地瞪视她道“没听小妹说是书馆吗?” “别理她。按你想的来,书!哥哥给你想办法找,都要哪些方面的?说来听听。” “我往常看的最多的不是佛经就是课本古籍,如今从山里出来,只觉满目茫然,事事不明,想什么书籍都看看。” “嗤~,也不怕牛吹大了,飞到天上‘砰’的一声,破了!还什么书籍都看,当自己是神童呀!”姜篱嗤之以鼻。 “倒是让大小姐见笑了,我家小姐自幼身子弱,平常与人玩耍不得,便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读书上。庵中一万八千多本藏书,七八年下来,小姐也看了个七七八八。”净榕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 姜伟勋、管家、小蝉看向姜言的目光立即带了抹惊讶,前者多了欣喜,后两者更是多了份审视与敬重。一万八千多本,就算全是各版佛经,能够看个七七八八也是了不起。 姜篱撇了撇了嘴,不服道,“呵!姜市长的闺女以后在外面,还能跟人讲经论道不成。记了那么多的佛经,日后与人相处,其不是一张嘴都是‘阿弥陀佛’。” 这刻她似忘了,火车上姜言与她相处了两天一夜,言谈间‘阿弥陀佛’一声没念。 “大小姐这话又错了,庵中书籍,除了历代的收藏,先庵主的陪嫁和一小部分师太出家前带上山的,多是山下富户乡绅所捐,多是古文古籍。”想着往昔,少主一个人躲在房里捧着书籍,孜孜不倦、念念有词的情景,净榕又是抿嘴一笑,“入乡随俗,还俗的这几日,‘阿弥陀佛’小姐没念,课本书报倒是不曾离手。” “哈哈……,好!阁楼要做书馆,里面的采光不够,哥哥给你找人来弄,书架、书籍包在哥哥身上。” 第179章 出门 听着姜伟勋娓娓道来,姜言的眼前跟着展开了一副画卷,阳光绿植间,窝在沙发上读书品茗的她,悠闲而又快乐…… 给工人交待好窗户的位置、大小,几人就下了阁楼。 “晚上家里聚餐,小妹有什么喜欢吃的菜色,让丫环去厨房提前说上一声。”聚餐,代表着小妹的身份在家里得到了认可。 “我不挑食。”姜言含笑,看来姜伟勋对家事不太了解,一般大户人家厨上买菜,那都是赶早的。 “你今天不上班吗?”霍灵均给的资料里,姜伟勋留学归来,进了报社。虽比不上一方文豪的着书立说,却也是文化人点评实政的地方。 姜伟勋面色一僵,下楼的脚步都顿在了当地。近段时间随着教师、学生的被抓,文人对当局多有不满。而他的身份……不知怎地……泄露了,受到了报社同事的孤立与排挤。“不用,我这几天休息。” “我早上约了省图书馆的馆长,”姜伟勋说着抬了抬手腕,眼睛在表盘上一扫而过,“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目送着姜伟勋急步下楼、穿过客厅、飞跑着远去的身影。半晌,净榕方道“小姐,我怎么觉得大少爷……颇有些落荒而逃呢?” 姜言闻言嘴角抽了抽,这丫头真没眼力。曲指照着她的额头弹了一下,咬牙训道“你乍那么多话呢?”知不知道什么叫看破不说破。 净榕揉着额头,撇了撇嘴,吐槽道“小姐越来越暴力了。” “呵!”姜言冷哼了一声,甩手下了楼,“你怎不说,你的性格越来越跳脱了呢。” “哈哈……,有吗?”净榕心虚地跟了上去,转移话题道“小姐,我们现在去看大小姐吗?” “不去,改日吧。”姜言听着从大门口传来的汽车声,心知是姜伟勋开车出去了。她摸了摸下巴,扭头靠在沙发背上,双眸晶亮道,“净榕,咱们也出去吧!” “出去?”净榕疑惑地看着姜言,低语道“小姐不该先摸清府里的地形吗?”白天熟悉了地形,晚上才好盗取城市防卫图呀。 且,府里有什么好熟悉的,一个精神力扫过去,什么都记在了脑子里。防卫图在府里倒是发现了三份,藏在不同的三个地方。 只是看那样子,怕是没一份是真,倒是凭白浪费了她不少精力。姜言想着对自己夜间的作为,暗嘲地翻了翻白眼,“刚来第二天,你就去逛人家的园子,当谁不知道我们有猫腻似的。” “是……是这样吗?”挺有理的话,为何配上少主的一双白眼,就那么让人不可信呢。 “嗯~”姜言板了脸,眼神都带了威胁——不听话试试? “呵呵……,出去,出去。”净榕抓了抓耳朵,讨好道“我去跟管家报备一声。” 姜言摆了摆手,“快去!顺便告诉他,中午我们在外面吃。”正好探一探街上真实的情况。 想着要上街,姜言转身上楼去衣帽间选了款手提包,又去卧室的藤箱里拿了些纸钞和银元放进包里。 姜言下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了不过片刻,管家就气喘吁吁地领了个人随净榕急走了进来,“二小姐要上街?” “姜伯,”姜言放下杯子站了起来,点了点头,“在山上待了十几年,好不容易进了城,到现在我都有一种做梦的不真实感。” 姜言低头不好意思的一笑,“往常只知书中形容的城市,是如何繁华,我却不曾见过……”昨日做车而来,所走长街人烟稀少,不知是为了开车好走,还是因为别的? “我想出去看上本的差距。” “就算明天被打发回去了,于我来说,也少了点遗憾。” 管家的嘴张了张,没曾想这新来的丫头倒有一张巧嘴,句句对府上不曾报怨,却又句句点明了,老爷对她的亏欠。 少顷,他扯着老脸干笑了两声,“二小姐说笑了,老爷昨天那么晚回来,进家的第一句话,就是先问你的情况。深怕你有任何不适,若不是知道你旅途疲惫睡的早,昨晚就来看你了。” “这不,今天又你安排下了晚上的接风宴。‘回去’二字切莫再说,免得让老爷听了心里伤感,只当你对他心怀不满……” “姜伯这话我有些不明,和着我娘早逝,我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都是活该啊!” “行了!我心情不爽,出去逛逛。”说着,姜言把手里的包往肩上一甩,一巴掌拍在净榕背上,斥道“走了,还傻站在这儿干嘛?” 净榕头一勾,掩去眼里的笑意,一边低应着“是!”一边小跑着跟了上去。 “姜伯……你看,”司机望着主仆一路走出门,迈下台阶的身影,问道“还要开车送吗?” 老管家的脸色,变了几变,一腿踢过去,怒吼道“不送,要你干嘛?”家里的主子有多少年,没人给他气受了。今天倒好……被一个新来的丫头,当着人的面打了老脸。 “唉,唉,我这就去。”司机唯唯诺诺应了声,急忙朝外跑去。 “回来!” 急奔的脚步被这声厉喝一吓,石阶上一脚踏空,狠狠的崴了一下,痛得额上直冒冷汗,却不感惊呼出声。只隐忍地转身,尽量站好,躬身道“您吩咐。” “二小姐自幼长在山里,养得单纯,不懂人心险恶。有些地方有些事,别带她去,别让她听……可懂?” “是……是!”顶着管家眼中幽幽嗜骨的深色,司机连连点头。 “去吧!” “唉……唉!”一步步,司机冒着冷汗挺着脊背,走出了管家的视线。才呼的一声,吐出一口浊气,单跳着脚往大门口追去。 “小姐,你刚才太厉害了!”净榕竖起大拇指,夸道,“几句话一出,那管家连拦都不敢拦了。” 这夸奖怎么就那么没诚意呢,不是该夸她打了姜伯的脸,好威武吗?姜言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人家根本没想拦着。” “啊!”净榕抓了抓头上的帽子,茫然道,“有吗?” “司机都带过来了。”对着太阳,姜言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司机?没专门叫司机啊。”净榕跟在姜言身后,陷入了回忆。自己找管家报备说小姐要出去……管家身边……有一人,那人跟着他们一起进了清微阁,“小姐,跟我们一起过去的那人是司机啊?” “司机啊,那么奇怪?” “怎么奇怪了?” “我去找管家时,正看到他在管家面前抹眼泪呢。”一个大男人掉眼泪,多稀奇啊,她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第180章 闯来的孩子 “ye!不对啊,”净榕紧跑起步赶上姜言,觑着她的脸色疑惑道“没人说他是司机,小姐怎么知道的?” “猜的。” 姜言答得慢不经心,净榕无言地呲了呲牙。 “二小姐,请等等。” 净榕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对姜言道“小姐,是那司机。” “好像扭了脚。”跑着一瘸一瘸的。 她话落,姜言跟着停了脚步,等在了原地。 见姜言回头等着,司机踮着受伤的脚,赶的更急了,“二小姐,管家让我送您上街。”急喘了口气,他摸了摸额上的汗,“您能稍等一下吗?我去开车。” “行。”姜言点了点头,“我不急,你可以先找点药油擦擦脚。”说到药油,姜言记得自己藤箱里好像还装了半瓶。前段时间,夜闯青云寨扭到了筋,又因拖得久了伤上加伤,疼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者换人,别让你脚上的伤,开车时再加重了。” “不,不……,小姐别……我能行的。”司机慌乱地连连摇头,受伤的脚更是一下踩实在地,咬着牙直直地走了十几步,回头看着姜言肯求道“小姐您看,没事,我真的没事。我行的,我能开……” “你这人……”相比着司机如何,净榕更在意的是姜言的安危,脚都这样了…… “净榕!”姜言一个冷眼扫过,打断了她后面的话。扭头对紧张盯着她的司机道,“行,去开车吧!” “唉……唉!”惊喜伴随着脚上的疼痛,让他的面皮狠狠的扭曲了下。他尴尬而又讨好地冲两人笑了笑,踮着脚一边往车棚跑去,一边回首道“我这就去开车,这就去。” “小姐!”净榕气得一跺脚,不满道“他都不将我们的性命放在心上,你可怜他干嘛?” 可怜吗?也需吧!姜言不想谈。转移话题道“你现在脾气怎么这么大?” “我……”净榕噎了下,嘟着嘴低下了头。 “滴、滴!”车子开来,司机下车,为姜言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小姐,请!” 微一额首,姜言拎着包坐了进去,净榕绕过车尾,自己打开副驾驶的门,坐在了前面。颇有些要盯紧司机的意思。 姜言看得好笑之余,心也暖暖的。 车子驶出姜府,转向大道,透过后视镜,司机看向姜言问道“小姐准备去哪?” “有没有一条街都是卖吃的。”姜言说着精神力朝外漫去。 “状元街”话一出口,司机就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记错了……记错了……福寿街,福寿街上开满意了大大小小的酒楼。” 姜言似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哦,那我们就去福寿街。”透过茶色的车窗她看向外面,走的不是主街,路窄行人也少。姜言收回目光,看向前面的司机,“同志,都还没问你贵姓呢?” “我姓王,小姐称我老王就是。”脚上越来越痛,他不敢停下又怕路上会出事,王司机不得不将注意力都放在路况上。 “你年龄比我大,可不敢这样叫,我叫你王同志吧。”姜言透过前面的玻璃,看向路旁一晃而过,身体浮肿的妇人。“听口音,王同志是省城本地人。” “对对!”王司机谦虚地笑了笑,却不敢跟姜言多说什么,身子僵坐着,扫视着路面左右,人紧张的很。 姜言歇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思,只透过精神力,看向左右两侧的房屋。 短短一段路,姜言就觉得不对,有一部分,房子上面的砖瓦被拆了,老人、妇人、孩子只在院里搭建的窝棚里钻。 砖瓦呢,哪里去了?将疑惑记在心里,姜言继续看下去,精神力穿过窝棚,扫向里面。只见靠棚一角,垫起的柴火上铺着被褥,有年迈的老人、大头的娃娃躺在上面。 另一边则是用泥巴垒起的灶,不大的铁锅里煮着黑乎乎的半锅东西,妇人拿着碗,盛了大半碗递给了被窝里的老人。 老人接在手里,喂给了怀里的孩子……再看,距离已经拉远。 “小姐,富寿街到了,您看要吃什么,我直接开过去。” 姜言收回精神力,看向窗外,汽车、电车、黄包车及行走的人群在街上穿行,是一片繁华盛景。 “找个茶馆,我想听听戏。” “好咧!” 车子穿过人流,在一家老茶馆前停了下来。 姜言不等司机来开车门,就先一步推门下了车,刚一站定,一个黑影就扑了过来。她反射性的举起手里的包,抬起了腿,踹上的那一刻,姜言停止了脚下的动作。 “小姐、小姐你行行好,给点吃的……”是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孩子。 “你干什么?快走……走开啊……”不等姜言开口,王司机推开车门,就跳了过来,“走开……这是什么地方,你不要命……还不快走……”姜言看到,他抱着孩了撕扯着往后拖,慌乱的眼里却也透着惶恐。 “怎么又有叫花子过来了。” “就是,赶都赶不完。” “且,要我说啊,还是那些巡警下手轻了,要不然啊哪会记吃不记打。” 见姜言望去,三名像画报上的旗袍女子,站在一旁酒楼的台阶上,冲她招了招手,点着净榕评价道,“你这丫头真呆,发生了这事,都不知道去叫一声巡警。” “叫我说,赶紧辞掉,省得浪费家里的粮食。” “你们——”净榕一急,就要冲上去,被姜言扯住了袖子,指了指还在扑腾的孩子道,“先把那孩子拉起来。”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劲,王司机都制不住他。 “小姐……好心的小姐,求求你了,给点吃的吧……给点吧……一点就行……”他拼命用脚蹬着水泥地拒绝走开,挣扎着张开手臂来抱姜言的腿,声声哀求道“真的,就要一点点,啊花饿的快死了……你给点东西救救她吧……” 姜言身子往后退了退,低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有话好说,你先起来!” 孩子一怔,复又挣扎着伏在地上,砰砰地磕头,“我求你了……求你了……只要一点,一点就行……” “行,我答应你,起来吧!” “小姐——!”王司机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姜言,手上的劲不觉一松。 一个“谢”刚吐出,伏冲之下孩子一头扎在水泥地上,有血色在脚下漫延。 姜言…… “巡警来了——!” 第181章 医院 没听后面的叫嚷,姜言制止了王司机扑来的动作,自己蹲下将孩子扶揽在怀里。 额头上有个洞,血液浸湿了额发,又顺着脸颊流下。拿帕子按住伤口,姜言的眼睛扫向地面,血迹中有个豌豆大的石子。她抬头看向围来的两人吩咐道,“净榕过来帮我抱着他,王司机去开车,立即去医院。” “嗳,嗳。”王司机被那血晃得眼晕,慌乱的从地上爬起来,瘸着脚往车前跑。 “站住!怎么会事儿?”一名巡警抬起警棍拦在了王司机面前。 没等王司机回答,台阶上的三个女子就走了过来,围着巡警一人一句说了起。 “警察同志,你们来的正好,快将那小子抓起来。”女子说着,涂了丹寇手指向血流不止,已经在净榕怀里昏过去的孩子。 “那小姑娘一下车,这小子就扑了上去,特吓人哩。”另一人附和道。 “最近啊,也不知道哪里来了这么多的叫花子,吓得我们啊,都有些日子不敢出门了。好不容易我们姐妹聚着出来一趟,就见了这么一出……你们身为执法人员,拿着我们的税银,却不能保障我们的人身安全。当心,我们大家一起去警察厅投诉。”女人说着,还朝姜言嫣然一笑,颇有些邀功的意思,“小姑娘,你不用怕,我们给你做证……这小黑心鬼,就是死了也栽不到你头上。” …… 女人们的话姜言没理,不过她也听明白了,城里这样的孤儿不少……又加上最近粮食紧张,让他们在讨食上惹了众怒。 将孩子往净榕怀里一放,示意她一手抱着,一手压住伤口。姜言走了上前,“同志,我是姜市长家刚来的亲戚。这会儿我急着带孩子去医院,有什么事,咱们改日再说。”巡警中姜言选了名主事者,直言道,“现在,麻烦你请各位先让让。” “姜市长?”巡警孤疑地看着姜言,又扫过嗫嚅着涨红了脸的王司机。 “是!我昨日第一次来省城,还是劳烦姜伟勋大哥亲自去城外接的。”昨日姜伟勋带了三十多人的持枪队伍出城,姜言不信消息灵通的巡警们会一无所知。 男子收了手里的警棍,恭敬道“不知怎么称呼您。” “免贵姓姜。” “姜小姐,您怕是不知,”巡警说着目光从净榕怀里的孩子身上滑过,压低了声音道“孩子身份有异,您……实不易沾手。” 姜言的眸子闪了闪,一派天真,“我初来乍道,对城里的情况不了解,也不认识这孩子。”说话间,她面色娇憨,眼里带了怜悯,“孩子跌在我面前,碰破了头。” “不瞒你说,在此之前,我生活在庵堂,提笔所学第一个字,是‘佛’,小女子虽已还俗,却不能忘了师太教导了十来年的慈悲之心。” 巡警定定地看了姜言片刻,侧身退在一旁,朝同来的几人摆了摆手,众人让开,姜言招呼着王司机、净榕赶紧上车。 车子开动,姜言打开车窗,对众人道了声“多谢!” “不识好人心!”扇了扇汽车开动,扬起的灰尘,女子嘴唇一撇嘲讽道“当自己是菩萨呢。”岂不知在这街上,你今天救了一个,明天就有第二个、第三个……除非你再不出门。 “老大,”小巡警不解地扯了扯头儿的衣摆,“既是姜市长家的亲戚,你干吗还让她将那小子带走医治?”他不信,头儿不知那小子的身份。 “小姑娘是刚还俗的尼姑,一片慈悲心肠,别人没拦下反闹了起来,弄得满街风雨。传出去,岂不让人看了姜市长和陈部长的笑话。” “是……是这样吗?”小巡警抹着额头,总觉得哪点不对,自己却又理不清、挑不出。 一旁的同事见了,拍了拍他肩,“瞎琢磨什么,跟着老大的脚步走,还能把你卖了?” “嘿嘿,乍能呢,老大人可好了……” 医院离得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外科急诊室里,老医生给孩子清洗了伤口,可能是疼痛的刺激,他睁开了眼。 “小姐……小姐……”他挣扎着,四处张望寻找着姜言,心里还惦记着姜言对他的承诺,“你答应了,给我吃的……” “对!我答应你了。”姜言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哄道“你乖乖的让老爷爷给你包扎伤口,姐姐还答应你,会多给你些食物。” “小姐……”王司机在旁欲言又止。他是本市人,他非常清楚这些流浪儿的处境,给的多了未必守得住。 孩子眼中一亮,溢满了点点星光,璀璨了星河,“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惊艳过后,姜言的脸色更沉了一分,喝道“别动!” “嗳!”孩子乖乖地轻应一声,攥紧了姜言的手指,微阖了眼,让老医生给他上药。 上完药,姜言又让医生给他全身检查了一番,得出的结论,营养不良外加身上多处软组织受伤。 接了老医生开的药单,姜言一指王司机,“烦麻医生给他看看脚。” “不……不用……”王司机连连摆手,如今城内粮价高涨,他那点工资,买粮都不够,哪还敢用来看脚。 “放心吧,我给你报销。”说罢,姜言把药单连同手里的包递给净榕,接了孩子抱在怀里,一边朝门外的长椅走去,一边对净榕吩咐道,“钱在包里,等会儿,你一同付了。” 见孩子一到姜言怀里,便沾了她一身脏污,净榕的眉头立即拧成了个结,“小姐,还是我抱吧。”反正她已跑了一路,衣服早就脏了。 姜言看了眼白衬衣袖子上的污手印。半晌,闭了闭眼,面无表情道“无碍。” 孩子伏在姜言怀里,虽然晕眩无力,却也羞愧地不安起来……姜言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没事。” 净榕背着姜言冲着孩子,眨了眨眼,偷偷一笑,越发觉得少主面冷心热,性子傲娇了些。 从医院出来,他们又往福寿街拐了一趟,车子停在路边,姜言让净榕下车,找家饭店,打包了些包子馒头。 接过净榕递来的用油纸包着的半个馒头,姜言递给怀里的孩子,“给,吃吧。” “给……给我的吗?” “对。”姜言将馒头放在他手里,“放心吧,买的多,有小花的。” 孩子愣愣地看了姜言片刻,捧着油纸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半个馒头很快就进了肚。 “小姐,我再给他拿个包子吧?”净榕举了举手里的布口袋。 “不用,油气大的他现在还吃不得。”姜言抽掉他手里的油纸,摸了摸他的肚子,“等会儿在吃半个。” “王同志、净榕,我们等会儿还要去粮店,你们也先吃几个包子垫垫肚子。”说着姜言先拿了个馒头,吃了起来。 王司机见此,虽然馋肉却也不好意思朝包子下手。 “没事,王同志吃吧,”净榕抓起两个包子隔着坐椅塞了过去,“包子太油了,小姐不喜欢。” 听着怀中小家伙不断吞咽口水的声音,姜言顺了顺他的背,轻声道“闭上眼,眯一会儿。”失了那么多的血,怕头都是晕。 净榕买的多,几人用罢,还剩下八个馒头,三个包子。她重新扎了布口袋,收放在一处。 车窗打开,透了下气,向另一条街开去。 第184章 家宴 回到姜家,天色还早。与王司机告别后,姜言带着净榕,避过管家和一众下人,回到了清微阁。 “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也去收拾下自己。”对净榕摆了摆手,姜言拎着包直接上了二楼。 打开卧室的门,姜言放下包,转身去了衣帽间,给自己又选了身同款的衣服。 将衣服塔在外间的沙发上,姜言转身进了卫生间,退下身上的脏衣,丢进洗衣篮里,抬手打开了淋浴。 调好水温,姜言站在下面,享受着水流滑过肌肤的感觉。一旁的洗漱台上,摆满了未拆的洗漱涂抹用品。 精神力扫过,姜言选了块无味的香皂,拆开外面的美女包装,握在了手里,油腻而光滑。 水流冲在上面,手指擦过,有白色泡沫在指尖浮动。比之自己做的澡豆虽然差了些,不过倒也好用。 洗完澡,姜言抽了条毛巾,拭去身上的水渍,拿了瓶乳液给身体涂了一遍。穿上小衣,扯了条浴袍裹在身上。拿了牙刷牙膏,洗漱后,给自己脸上擦了层在奚家庄做的桃花面霜。 趿着双拖鞋,姜言从卫间出来,换了衣服,戴上帽子,转身走出卧室上了阁楼。 几处开窗的位置,墙已打好。夕阳的余晖透过一一个高大的四方开口,照亮了半个阁楼,里面已没了工人的身影。 姜言逛着四处看了下,开窗处打去了余砖并用白灰抹平了四角,只需玻璃窗做好装上即可。 “小姐——” 是净榕在下面叫。 姜言穿过阁楼间的柱了,走到门口,随手将门掩上,朝下应了声,“在这呢。” 闻声,净榕端着茶盘从卧室前走到楼梯口,不解道“我还当小姐累了,洗完澡休息了呢。怎么跑上面去了?” “看看进度。”姜言一边说,一边走了下来。 “我听张妈说,那些工人打完窗洞就回去了,说是要加班加点的将玻璃窗做出来。” “张妈?”净榕不提,姜言几乎忘了她的存在,回来也没见她的身影。 “嗯。”净榕点着头,举了举手里的茶盘,“张妈在后面的锅炉房做的,端来说让你尝尝。” “我想着你中午也没怎么吃饭,就接了过来。”其实,她也饿得狠了。 两人推门进屋,净榕把茶盘放在茶几上,姜言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端起一个白瓷碟子,上面是一块蛋黄色的椭圆点心,闻上去有一股浓郁的奶香味。 “小姐快尝尝,张妈说这叫蛋糕,方了还是从洋人那里传过来的。松软香甜,极好吃的。” 姜言斜睨了净榕一眼,“我看是你想吃吧。” “嘿嘿,有五块呢。”净榕憨笑着抓了抓脸。 “坐下,吃吧。” “哎,谢谢小姐。”果然还是跟着少主有肉吃。净榕拿起一个碟子,连叉子都没要,低头凑近,两三口就吞了下去。吃得急了,噎得她伸长了脖子,直翻白眼。 “出息。”斥骂一声,姜言放下刚拿起的叉子和手里的碟子,执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水。 水应该是刚沏出来的,还很烫。姜言无法,只得又拿起一个杯子,两只杯子来回的倒腾,扬高了茶水让它凉得快些。 净榕等不及,夺过一杯倒进了嘴里,一边烫得嗷嗷叫,一边又从碟子里抓了块蛋糕塞进嘴里。 “你饿死鬼投胎啊!”这话一出口,姜言就知自己失言了。暗卫训练有一种刑罚,那就是关禁闭。把人关在空无一物的小黑屋里,一天只给一口清水,无半点食物。 而净榕有一次,被关长达大半月之久,之所以能活下来,是掀了地上的青砖,吃了泥里的各色虫子和掏了墙洞里的一条菜花蛇。 “嘿嘿,”净榕傻笑着,拭探地伸出手,向姜言手里的杯子探去,“我在以身试毒。” 松开手里的杯子,姜言又狠瞪了她一眼,“有毒吗?” 净榕摇了摇头,“茶和糕点都没有,不过小姐,我在张妈身上闻到了夹竹桃的味道。” “清微阁外面的假山旁,种有一丛夹竹桃,就不知张妈往哪钻什么?”她习武,早上起来晨练时,清微阁前后左右都被她走了一遍,院里那里有什么,她清楚的很。 姜言听了抬手一个钢崩敲在她头上,“你傻啊,明知道她身上有夹竹桃的味道,还敢以身试毒!” “疼~”净榕委屈地揉了揉额,嘟囔道“这不是没事吗。” “呵!有事,就晚了。”姜言懒得看她,站起来一边朝外走,。等到就吃晚饭了,糕心别吃,留着你晚上当宵夜吧。” 一楼的书房不大,仅有的一个书柜,里面还放了大量的佛经与通俗小说。姜言翻了会,才找到一本地理杂志。 书没看一会儿,姜伟勋过来叫了,晚宴开始了。 从霍灵均那里了解过姜怀庆的后院,姜言原以为晚宴上自己会看到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没想到一场家宴,就只有姜怀庆、姜伟勋和自己三人。 “小妹,这是爸爸。”姜伟勋说着,轻轻地推了推姜言的后背,示意她叫人。 姜言打量着对面的男人,对方也在看她。应该说,从姜言一出现,男人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像!真像!”姜言虽然只有十三,却因个子的原故,看到上去有14、5了。姜怀庆与妻子姜氏结婚时,正是一个17岁,一个刚满15岁。 随着岁月的流逝,妻子模糊在记忆中的音容相貌,在一刻,在面前女孩的脸上重现了。 “孩子过来,来这边坐。”姜怀庆说着推开椅子,从主位上迎了过来,“别怕,来!” 见姜言站在原地,静默不言。姜怀庆苦涩一笑,“这些年,是爸爸不对,竟不知你的存在,让你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的苦。你恨爸爸吧……” “你确定我是你女儿?”这一刻,姜言脑海闪现的都是奚家庄奚承宜的身影,他没这么能说,却在背后默默契地为她做了很多。 “你还不知道吧,你跟你妈妈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姜怀庆说着,扭头叫管家,“你去楼上,将夫人的照片拿过来。” “看过你妈妈的照片,你就不会再怀疑你不是姜家的孩子了。再说,在青坪镇的奚家庄,你和你姐姐阿篱不是已经滴血认过亲了吗。” 第185章 相处 “你都没见,还信那个啊!”不管心里如何想,姜言的面上带了忐忑和疑惑,“我跟夫人真的很像吗?” 姜怀庆一笑,这才是孩子该有表情,“对,很像。” “你妈妈嫁给爸爸时,就跟你这么高,”姜怀庆的手在姜言面前划过,眼里带了怀念,“一头乌黑的亮发,盘成髻在脑后,端庄又美丽……” 姜言的手抬起滑过帽檐,真想呵他一脸,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姜言不知道的是,她在挑刺。可能是心里失望吧,没来之前,对姜怀庆,心思复杂之余也多多少少的有所期盼,想着他的长相会像前世家中哪一个。结果,全然不像。 “可惜,她死的早。” 姜怀庆一噎。姜伟勋以为小妹想起早逝的妈妈心里伤感,一只手盖在了姜言的帽顶,安抚似地揉了两下,就被姜言一巴掌拍了开去,“帽上的花,都要被你揉坏了。”这个也是不会长的,应该只遗传了姜氏的眼睛和鼻子,其余的更像姜怀庆的翻版。 姜言的一巴掌,非但没让姜伟勋有任何不满,反而觉得妹妹对自己没了距离感,会撒娇会表达不满了,“坏了哥哥再给你买。或者,哥哥让人从港城给你带回几顶假发来戴。” “行啊,不同的款式带个十顶回来。”那假发确实是个好东西,不但比帽子戴着方便,还可以随时变装。 姜怀庆眉头一皱,张嘴正想说什么…… “老爷,照片拿来了。”管家说着,将两个巴掌大的相框递给了姜怀庆。 姜怀庆接过,对姜言招了招手,“来!闺女,过来看看。” “像不像?” 姜言凑过去一看,一张是扎着两条辫子单身照,一张是抱着孩子的全家福。 光看照片,确实跟姜言有一种穿越时光的相似感觉。 “是爸爸对不起她。当时r军扫荡进城,爸爸带着一家老小出城逃难,谁能想到被人冲散后……至此与她竟是死别。”姜怀庆的手轻轻地从照片上滑过,“当时,你妈妈怀孕时,我还说若是男孩就叫伟新,若是女孩就叫言言,姜言。” “言言,你虽然妈妈去了,可你还有爸爸与哥哥,我们会好好的照顾你,护着你长大的。明天爸爸就写信去老家,将你的名字记入族谱。”不等姜言回话,他扭头又对管家道“明天你通知家里,就说二小姐姜言回来了。” “还有言言的衣食住行,比照着阿篱。” 听着身后妹妹带来的丫环,那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姜伟勋提醒道“爸,吃饭吧!等会儿菜就凉了。” “行行,爸不说了,来日方长。”姜怀庆说着招呼姜言道“来言言,坐在爸爸身边,看喜欢哪个菜,爸爸帮你挟。” “谢谢——”那个‘爸’字,姜言实在吐不出口,只低头道“我自己来。” “哎,行行。”姜怀庆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 姜伟勋心里找到了点平衡,对身后的净榕和别的仆妇摆了摆手,“你们也下去吃饭吧。” “是!”净榕跟在众人身后,回头不放心地看向姜言,姜言冲她眨了下眼,示意无事,让她放心。 桌上四菜一汤,分别是土豆炖鸡、红烧鱼、酱排骨、香菇菜心和一小盆青菜丸子汤。 姜伟勋站起身,盛了碗汤放在姜言面前,“喝完哥哥哥再给你盛。” 对上他巴巴的眼神,姜言扯了下嘴角,“谢谢大哥。” “嗳,嗳,不谢不谢,啊哈……”姜伟勋体味着那声大哥,晕乎乎地坐下捧起碗,一筷子一筷子的往嘴里刨白米饭,连菜都不记得吃了。 “嗯哼!”姜怀庆看不下去,和着儿子养了这么大,白养了。连碗汤都不记得给他这个当爹的盛。 见一旁的姜伟勋还是傻乐的刨着饭,他抬起脚从桌下踢了过去。 “哎呦!”姜伟勋放下碗,揉了揉腿,对姜怀庆不解道“爸,你干嘛呢,你踢到我了,你知道吗?” “嗤~”姜言捂住了嘴,轻咳了声,起身给姜怀庆、姜伟勋一人盛了一碗汤。 “还是闺女孝顺,儿子……那就是吃白饭的。”姜怀庆斜睨了儿子一眼,低头美滋滋地喝起了汤。 姜伟勋那在意老头子说什么呀,捧着汤碗,只觉得今晚的汤真香啊。 姜言抿嘴乐了一下,低头吃了起来。她是真的饿了,再加上知道现在外面吃食主贵,她更觉得碗里的米饭、桌上的菜肴香了。 “言言今天出去,”姜怀庆放下汤碗,眸中精光一闪看着姜言问道,“都去了哪些地方?” 姜言扒饭的动作一顿,放下筷子说道“去了福寿街,医院、状元街、医院,然后就回来了。” “小妹受伤了?”姜伟勋一听,就急了,“伤在哪了,怎么不早说。” “没……”姜言急忙摆了摆手,“不是我,我没事。” “是在福寿街下车时,遇到了个花子不小心碰了头,晕倒在地。” “以前在庵里师太常教导我们,出家人慈悲为怀,又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请司机带着他着去了趟医院。” “哦,”姜伟勋恍然大悟,“他是状元街的流浪儿。” “对。”姜言点头,“大哥也知道那儿。” “城里谁不知道。那是所有乞丐、流浪儿的聚集地。”姜伟勋说着,又对妹妹劝道“那里三教九流,乱得很,下次可不许再过去了。” “大哥放心,我身边有净榕呢。她自幼习武,个壮汉打不过她。” “这么厉害!”那丫头看着没比妹妹大几岁,没想到还有这本事。不过,怪厉害的拳脚功夫对上枪,那也是白搭。想着姜伟勋正色道“那也不行。听话,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哦,”姜言恹恹地垂下了头,看来只能偷偷地去了。 姜怀庆一直在听兄妹俩说,这会儿见儿子又站了起来,给女盛汤,他默默地递上自己的碗,扭头对姜言说道“你哥哥说的没错,那里确实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清微阁上面的阁楼不是要改书馆吗,没事留在家里,多看看书温习一下课本。” “等到新学期开学,爸送你去学校。” 第186章 苏家 “现在不可以插班吗?”姜言眨了眨眼,以她现在的精神力,看书可以说过目不忘。初中插入任何一班,都不会掉队吧。 “你不想直接上高中吗?”现在学校的师生闹得厉害,姜怀庆当然不希望姜言进去掺和,只得拿话哄她,“正好趁着新学期,开学前的这几个月,让你哥哥在家给你好好的补补课。到时候直接参加考试,进入高中读书。” “压力会不会太大?”对于老头子的做法,姜伟勋不是太认同。不过,也不反对就是了。他清楚在这个时期,做为市长的儿女,在外面承受的压力。 小妹刚回来,他不希望她受到,来自同龄人的伤害。由他陪着在家读书……很好。继而他又安慰姜言道“咱不强求,能考上就上高中,考不让咱就读初中,反正你还小。”才十三呢。 姜言都有些不想搭理他,有这么当哥哥的吗? 一顿饭吃完,兄妹俩跟姜怀庆打了声招呼,相携着走出主院,慢悠悠地向清微阁走去。 “大哥不用送我,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刚吃完饭,大哥又没事,陪你走走,顺便说说话。”姜伟勋说着,扯了扯姜言帽子上的花,“今天出去,怎么去了两次医院?”刚才有老头子在,他没敢问得太清楚,毕竟状元街……也在老头子的忌讳之内。 “从医院送那流浪儿回去,哪知在窝棚里,又遇到了个被人打折了腿又划花了脸的女人。”姜言摊了摊手,“总不能见死不救。” “大哥都不知道,那女人有多惨,脸上的伤口都生蛆了。” “你啊!”姜伟勋点了点她的额头,颇有些无奈道“手里还有钱吗?” “呵呵……”姜言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两声,她哪知道城里不要纸钞,说什么不值钱。带出去的十几块银圆花的尽光,小花的住院费还是抵压了手表…… “明天哥哥先给你送些,你握在手里当个私房。”姜伟勋又指点妹妹道,“要是出门,就去找管家支。比照着姜篱的花用,你一个月有二十个大洋可领。” “要救人,哥哥也不是不让你救。”姜伟勋一双手插在裤兜里,抬头望了眼远处山石间的明暗阴影,“你刚来,对城里的人事全然不知,冒然出手,哥哥怕你惹了麻烦。”就刚才小妹所说,那被划了脸的小花,不外乎是那家大户人家,妻妾相争。要不然,谁往一个女人的脸上招呼啊。 “那大哥给我讲讲,城里的一些人事呗。”比如,为何有些平民的房子被拆了,还有那些砖瓦哪去了?再比如城里可有一户姓苏的大户人家? 姜伟勋闻言一愣,继而唇边扯起了一抹苦笑。他虽然年龄不大,可一个人在外求学,看人识人的本领也练就了几分。 别看刚回来的妹妹年龄小,却是个主意大的。就算他不说,她想知道的,总会想办法打听清楚。如此,有些消息倒不如由自己来告诉她。 狠狠地揉了揉姜言的帽子,不等她发火,姜伟勋就说道“城里除了咱爸——姜市长,还有四股势力。一股是代表军方的陈部长,一股是代表着黑道势力的周大虫。”停顿了一下,姜伟勋接着道“说军方和黑道是两股势力,然而据可靠消息,周大虫早已投告了陈部长。” “降吗?”像‘水’字连洞的赵征,剿匪有功,继而加入了霍灵均的部队。 “不是降,是合作。”更是助纣为孽,本是守护人民的jun队,反过来倒成了一头噬人的猛虎。 “合作?”看着姜伟勋难看的脸色,姜言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不是收服打压,而是合作!没敢深想,姜言转而问起了另两股势力。 “一股是城里的商户,只不过……” “嗯?”姜言挑眉,商户有钱有粮,在这时候拧聚起来,是股力量。怎么姜伟勋脸色比刚才还难看几分。 “城里要说谁家最富,除了夏半城,就数做珠宝的海家,开戏院的韩家和米粮铺苏家。” 姜伟勋站定在当地,抬头望月一叹,“两个多月前,两军之战,ng军夺得了铁路使用权,u军困在城里被断了粮食供给……” “……陈部长连同周大虫共邀城内商户宴饮……说是宴饮,可又有谁不知他们的目的——强迫商户捐钱捐粮……” “不知是嫌捐的少,还是要杀鸡给猴看……当晚,苏家被定为通匪,满门下狱,家产被抄。稍有反抗者,当场击毙,一时间苏府火光四起,血流成河……” 姜伟勋说完,仍是久久不能回神,虽然当时他还没回国,所听版板也略有不同。但苏家……他不但与其子有同窗之谊,就是其家主,那也是位响当当的抗r人物……没想到…… “第四股势力,是城里的三教九流吗?”所以苏家的子嗣,大壮才能隐匿在状元街得以庇护。 “是。妹妹果然聪明。” “苏家被灭,其他几家如何?不会唇亡齿寒,继而……”奋起反抗吗? “妹妹想的简单了。夏家还好,家大业大,手里也养了一群人,不到万不得已,陈部长和周大虫不敢逼得太紧。然而其他几家,除了有钱或有粮,外加几个护院,哪里能扛得住枪炮的轰击啊!” “几这及是想联合,也得能见面啊。”哪家周围没有巡警。 “那哥哥可知,城里一些平民百姓的屋舍哪去了吗?” “连这个你都注意到了。我可告诉你啊,就是知道了,也不可随便插手,那不是你我能管的。” “别看咱爸是个市长,手里没人没枪,这个市长谁又会给他面子。真惹了事,他谁也救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好奇,问一下。” 长吁一口气,姜伟勋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城内要布防,总得有材料吧!” “所以就拆了……” “对!”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清微阁。姜伟勋站定,“好了,不要想太多,快回去睡吧。明天我来给你补课。” “好,大哥再见!” 第187章 疯狂 目送着姜伟勋、姜言的身影消失在庭院里,管家问道“老爷,就让少爷这样和她亲近吗?” “你是怀疑她的身份?” “这倒不是。”管家摇了摇头,“单看她与夫人长那么相似,我就知她必是二小姐无异。” “只是,不管是她生长的慈念庵,还是教她读书识字,给予她爱护的奚家人,都是抗r、亲ng人员。” “我是怕……”怕她的到来,给这个家里带来的改变,会是一种毁灭性的灾难。 “老姜,你还没老呢,别整天的缩在家里,好好的看看外面。”姜怀庆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书房走去,“外面的形势,已经容不得我们缩在壳里坐井观天了。”她若真是ng党,就好了……于姜家来说,也许能争得一线生机。 管家一惊,跟在姜怀庆后面低叫了一声,“老爷……” “下午接到消息,下属的几个县城都被ng军占领了。”推开书房的门,姜怀庆燃起一根烟,踱到窗前拉开帘缦,隔着玻璃抬头看向外面的一弯新月,“如今,这是一座孤城。”将迎来一场疯狂的盛宴。 …… “嘀嘀……”电报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夜间。 一辆吉普、两辆军卡呼啸而来,停在了福寿街的后巷里。周大虫一把推开车门,拎着把1900从吉普车上跨了出来,军卡上的持枪人员紧随其后。 一名随从小步上前,抬手一指上面的阁楼,报告道“头,在哪!” “人尽量抓活的。” “是!” …… 福寿街的一处戏台后面,不大的隔间里聚集了三人,他们一个个扒着窗户,探着头尽量朝后巷望去。 直到砰砰的一连串枪声传来,三人一振,有雾气在眼里弥漫。 良久,一人哽咽道“眼镜出事了。” 另一人拍了拍他的肩,“看来今天得到的消息是真的,冒县、辉县、长楠县、含山县全部解放了。” “他们怕了!所以更疯狂了!”站在两人身后的是一名女子,长得极美,她长长的睫毛抑起,抬眸凝视着夜空,这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你们保护好自己!”说罢,她扭身走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 政府旁边一处临街的小楼里,屋内窗户四闭,一名长衫男子手拿着一叠文件,蹲在火盆前焚烧。 “蹬蹬……”听着从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男子手下的动作更是急切了几分。 “开门!开门!” 男子默不作声,手里剩下的纸章,一把丢在火盆里,飞快地拿起小棍挑了挑,让其充分燃烧。 “砸开!”外面一声命下,四五个人一个接一个用肩膀朝门撞来。 男子看了眼门后撂起的桌椅,扭手跑到后窗前,唰的一下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从里面跳了出去,跌下当场死亡。 …… “文文,醒醒。” “爸,”少女迷糊地坐起,嗅了嗅鼻子,立即紧张道“你受伤了?” “嘘——!”男子以指抵唇,“文文听我说,爸爸暴露了。” “他们等下就来。你现在快起来,走后门,去找你们系主任老汪,让他尽快转移。” 少女一愣,醒悟过来,“不……” 她连连摇头,泪水飞溅,“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已经没有妈妈了,不能再没有你,你跟我一起走。”自从妈妈牺牲后,对于这一天尽管早有了心里准备,可得还是没想到它会来得这么急这么快。 “文文!”男子低喝一声,掀开窗帘朝外飞快地瞄了一眼,“快,来不及了!” “现在就走。”男子说着就着月光,拿起床头女儿的外套给她披上,推着她就将她送出了后门。 “爸——!呜……”女孩回身扯站男人的衣袖不放,“你跟我一起走。” “文文,我得把人引开。”男子抚了抚女儿的头发,满心不舍,“你记得走小路,跑快点。” “以后照顾好自己,好好的活着。” “去吧!”说着猛的一推,关了后门。 “爸——” …… 这一夜,被抓的、死去的人员涉及了各行各业。省城监狱的灯亮了一夜,嚎叫声响彻上空,鲜血将夜色浸染。 …… 城外的ng军营帐,军长吴新命、政委罗志国、团长霍灵均,看着手里刚传来的消息,一个个面色凝重,眼透哀色。 “县城的解放,不是叫瞒下吗?咋能这么快,就让城里那帮龟儿子知道了?”吴新命捏着烟尾巴,绕圈的脚步一顿,狠狠地将手里的烟蒂一甩,踩在脚下,怒吼道“的,他们这是报复。” “仅仅一个晚上,我们的同志就迫害了个七七八八。”罗志国捏着电报,半晌,长出了一口气,看向霍灵均,“小霍,那孩子怎么样,这两天可有消息传来?” 霍灵均摇了摇头,起立请命道“军长、政委,我请求入城,前去救援。” 吴新命、罗志国互视一眼。吴新命看向霍灵均,“不只有救援,最主要的是城防图。” “是!”霍灵均高应一声,眼眸坚毅清亮。 吴新命看了他片刻,转身走到办公室后面,拉开抽屉抠下抽屉板,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纸,“这是人员名单,共有63名。”能救多少是多少。 霍灵均伸手去接,吴新命捏着一头,命令道“活着——迎接解放。” …… 知道要给妹妹上课,姜伟勋昨晚一回去,就去了自己的书房,翻箱倒柜的找出了初三的课本。 今早,更是六点刚过,就抱着课本等在了清微阁的楼下。 “大少爷,”净榕晨练回来,一眼看到等在门外的姜伟勋,“你怎么来这么早?” “小姐还俗后,每天都要睡到自然醒,说是要把一前缺的觉,都补回来。” “你看,你是先回去,还是进来等着。” 姜伟勋摸了摸鼻子,“我去书房等她。”走了两步,他又回头交待道“你去厨房吩咐一声,我今天跟妹妹一起用餐。” “哎,好的。”净榕应着,转身去了趟厨房。 从厨房回来,路过书房的窗外,瞟了眼里面翻课本的姜伟勋,净榕想了想,还是跑上楼提前叫醒了姜言。 “怎么这么早,”姜言打着哈欠,开了门,看着净榕问道“有事吗?” “大少爷在楼下书房,等你吃早餐、上课呢。” “唔,几点了?”揉了揉眼睛,姜言转身进了卫生间,拿起牙刷开始刷牙,洗脸。 净榕回身瞄了眼小厅里的座钟,“8点10分,不早了。” 第188章 得知 “唔,我一夜睡了这么久啊!”姜言记得自己昨晚不到九点就睡了,前后加起来,这都快12个小时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头脑越发地感觉到昏沉,全身无力了。 净榕将毛巾递给她,顺便瞅了下她的脸色,“小姐你热吗?”脸怎么这么红。 红吗?姜言的手盖在额上,哀叹道“净榕,我好像发烧了。” “发烧?”净榕一惊,抬起的手触到她脸,一片滚烫。“小姐,你先回床上躺着,我去叫少爷。” 姜言这一病,来势汹汹,不一会儿就在床上迷糊了过去。 姜伟勋不放心,不但打电话叫来了家里常用的老中医,还从省医院里叫来了个西医。 两相接和,说姜言身子骨本来就虚,前段时间虽已调养好了,可又连续的受伤失血,让身体一下子又倒回了从前。才会因为几天没休息好,疲劳过度,外加受凉,引起了风寒。 打了针,喂了药,净榕守在一旁。姜伟勋就招呼着工人,小心地抬了书架、玻璃窗上阁楼。 躺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姜言等烧退了,才爬了起来。 拉开窗帘,暖暖的阳光倾泻而下,姜言走上阳台,推开了两扇窗,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感觉。 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知道是净榕来了。姜言回身向门口看去,眼角余光扫过床头柜,只见上面的银色一闪。 姜言好奇之下走近几步俯身看去,是为小花看病抵押在医院的那块手表。 “小姐怎么起来了?”净榕将手里的托盘放下,抬头看到被风吹起的纱幔,不免念叨“你这刚退烧,可不能开窗。”说着走上阳台,将窗关了一扇,另一扇半掩了。 姜言扬了扬手里的手表,“你去医院了?” “嗯。”净榕点了点头,“昨天下午,你睡得昏沉,少爷不放心,要在外间守着。我无事可做,就让王司机带我去了趟医院,将表赎了回来。” “小花的情况如何了?”姜言放下表,一边向洗手间走去,一边问道“请的护工,照顾她还可精心?” 姜言洗去脸上的泡沫,还不闻净榕的回答,不免诧异地回头看去,“怎么了?”一脸欲言又止的。 “小花倒是还好,腿上的情况没有再恶化。只是那护工……是ng匪,前天夜里被抓了……” 姜言握着毛巾的手一顿,“那小花谁在照顾?” “状元街那边,昨天有几位妇人前去看望她,自愿留下了一位。” “哦。”姜言点了下头,继而又问道,“不只这一件事吧,还有呢?” “还有……这几天,政府当局在到处抓ng匪,搞得街上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是一直有这种抓捕行为?还是突然行动?”姜言放下毛巾,打开桃花面脂,涂了手脸。 “我们没来之前,因为当局对城内粮食的把控,及对黑势力一系列恶行的纵容,让城内的民众极是不满。特别是一些文人,在公共场所对当局就多有批判。顾而前段时间那些文人,被当局以通匪的名义逮捕了。” “这次则是因为,附近的四个县城,一夕之间,全被ng军解放了。” 四个县城? 姜言打开脑海里烙印的地图,看了下城外围绕的四个县城,一下子就明白了。 脚下的这座城市,对于当局政府来说已成了出入不得,只能被困守于此的一座孤城。所以他们展开了最后的反击,疯狂的报复。 “抓了多少人?”姜言走出卫生间,接过净榕递来的白开水,继续问道,“都被关在哪里?” “至昨天,被抓人数高达五百之人。”大多是嫌疑。 “ng匪被关在监狱,文人被押在城东的煤厂。” 轻啜了几口白开水,姜言将杯子放下,问道,“姜市长可有什么反应?” 净榕摇了摇头,“老爷子早出晚归,我也只是在晨练时,远远地看到过他的车从门前经过。” 姜言端起粥,就着小咸菜,吃了大半碗。 “小姐,不吃包子吗?”看着一碟五个没动的包子,净榕眼馋的劝道,“少爷专门让厨房给你做的素包子,可香了。” “没味口。”姜言把碟子往净榕面前推了推,“你吃了罢。” “嘿嘿,谢谢小姐。”净榕说着一手拿了一个,往嘴里塞。 而姜言的手则在茶几上划过,若看那手上的动作,尚能辩出姜府、监狱、煤厂几字。 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了卡车的轰鸣。 净榕拿着包子,穿过卧室走上阳台,透过玻璃窗朝下看去,“小姐,是少爷,运了书过来。” “好多啊!”说着她向姜言招了招手,“你快来看。” 姜言从沙发上起身,慢慢地走近,拂开纱幔,探身看去,满满的一卡车的书。 姜伟勋正带了工人往下卸,扭身间,四目相对,他朝上喊道“妹妹醒了,好些了吗?” “好了。”姜言应了声,回头问净榕,“阁楼装修好了吗?” “好了,好了,昨天下午就弄好了。里面的沙发、茶几、书架、还有纱幔花草,统统都弄好了。今天再把书本按分类往上一摆,小姐明天就可以上去看了。” “这么快?”姜言喃喃道。 “对啊!就是这么快,”净榕说着嘻嘻一笑,“大少爷可上心了。” “昨天你昏睡在床,他一边安排了工人做事,一边还不忘一遍遍地叮嘱他们,要轻点,轻点。”想到昨天姜伟勋的小心样,净榕呵呵直乐,他真当少主是纸糊的不成。 “就你会作怪。”姜言轻点了她额头一下,转身出了房间,等在楼梯口,迎上了姜伟勋,“辛苦大哥了。” 姜伟勋摇了摇头,对姜言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把书放上去,就下来。” “我跟你一起上去看看。”净榕的描述,让姜言心动。 “那你扶着拦杆,走在我前面。”刚退烧的人,一般体虚,走路会打飘。小妹走在前面,真要滚下来,下面有他接着呢。 “好。”姜言扶着朱红的栏杆,一边往上爬,一边回首问道“大哥都买了什么书?” “经典着作、哲学类、社会科学、军事科学、历史地理……数理化学、医药卫生、农业科学、工业技术、建筑工程、年画挂历、期刊……” 第189章 俄语 那几乎是把市面上的书找全了,当真是用了心。“谢谢哥哥。” 上了阁楼,推开门,果然如净榕所说,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满了阁楼,书架、绿植、纱幔、沙发、长几早已布置停当。 只南窗下,纱幔围绕间还留有一片空地,姜言抬手指了指,“哥哥,那里留着做什么?” 姜伟勋弯腰将怀里的书箱放在地上,抬头看了眼,“哦,那里啊,我让人打了张长条书案并几把椅子,留着平常给你上课写字用。” “那书案因是现做,要晚一天送来。”他挑的款式简单,只是两块剥开的原木一拼,下面一个拉挡装上四条腿,不费什么事,只是上漆慢了些。“要的急,做工有些简陋,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怎会,简而谓普,普实则无华。读书嘛,又何必在意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说着姜言对姜伟勋莞尔一笑,伸手道“我来帮忙摆书。” “不用,你刚刚病好,坐一旁歇会儿。若是觉得无聊,选一本书去那边沙发上坐了,我让净榕给你端些茶点,你自个先消遣会儿。等我忙完,就来陪你。” “就因为刚刚病好,才要活动一下,不然,哪来的精神。”姜言说着,不顾姜伟勋的阻拦,兀自拆开纸箱,拿了书出来,顺着书架上标好的科目放了上去,“哥哥去搬书吧,不用管我。” 见姜言做起事来,确实没有免强,姜伟勋点头同意道,“行!不过,若是感到累了,就去歇息,可不要逞强啊。” “知道了。”姜言冲他摆了摆手,看到工人搬了书上来,她放好手中的书,迎了上去。 姜伟勋见此无奈地摇头一笑,自去下楼忙起来了。 这一忙,就忙到了夕阳西下,晚饭时间。 “少爷、小姐,”净榕站在阁楼门口,朝里叫道“我把饭端回来了,你们赶紧下楼吃吧,要不然等会儿菜就凉了。” 姜伟勋闻言放下手里的书,招呼姜言道“走吧,地上的卫生等会儿让张妈打扫,我们先去吃饭。” 姜言拄着扫帚直起腰,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好,我正好饿了。”中午喝的那点粥早就消化的无影无踪了。 “那等下多吃些,你太瘦了。”姜伟勋说着看向妹妹,姜言的个子不低,十三岁足有一米六。就是吧,平常吃的那点东西,可能都长在个子上了,显得整个人细条条的,削瘦的很。 姜言捏了下手腕,想到了前世,同样是十三岁,虽然家族已灭,她流落在市井,可因为身边还跟着嬷嬷,身体倒真不缺营养。那时初朝已来,就是胸前也长起了小笼包,不像现在……这具身体,先前倒底是伤得很了。 净榕迎上来,听到姜伟勋的话,跟着认赞道“少爷说的对。小姐这几天,比着以前确实吃的少多了。看,小脸都瘦了一圈。” “家里的饭菜可是不合胃口?”姜伟勋知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口味,比如南方爱甜、蜀地爱辣……而府里重盐又重油,小妹自小在庵里,也许更偏向于清淡,“是不是味道重了?” 味道重倒是真的,姜言点了点头,“吃习惯就好了。” 口味上,能是短时间就能习惯的,像他刚出国时……油炸食品吃得他,满口长包,大便带血……何况,他可没忘记昨天两位医生的话,小妹身体本就不好,再不好好养养,怕是于寿数上有碍。 “净榕可会做饭?”姜伟勋问完,又道“你跟在小妹身边,想来熟悉她的口味,若是会做,清微阁里,你们就自己开火。” “会的、会的。”慈念庵里,她长时间扮演一名杂尼,可不就是哪里需要哪里搬。斋堂,她也待过两年。“就连一些养生的汤水,我也会做上几道。” “哦,”这倒是意外之喜,他正愁如何给妹妹调养身体呢,“那你看妹妹现在可食用哪些汤水,都需要什么材料,写给我,我让人找来。” “我晚上就写。”想到能单独给少主煮吃的,净榕就喜得眉飞色舞,全然没注意到,姜言复杂的脸色。 净榕笑容感染了姜伟勋,让他也跟情不自禁的抑起了唇,并扭头对姜言赞道“你这丫头收的好——忠心。” 呵呵,别的她认,对于做吃的,若是没记错,净榕的资料上有一行,分明注着厨房杀手吧。还有几次偷着用灶,炸了锅,导致被斋堂赶出的经历。 因为有姜伟勋在,晚上的菜色不错,虽然青蒸的咸鱼苦了点,腊肉又腻了些,姜言就着馒头和粥,还是吃了不少。 用罢饭,净榕留在屋里写食材单子,姜言陪着姜伟勋在院里转着消食,顺便两兄妹说说话。 “你身体既然好了。明天,咱们就正式开始上课。”这两天妹妹病着,他正好将初三的课提前都温习了遍,就连课表也做了一份。甚至每一堂课要讲的内容,他都在心里预习了不下五遍。 “好啊。那明天我们先上什么课?我晚上回去,先把课本看一下。” “一天我准备给你上六堂课,上午三堂,分别是语文、数学、俄语……”说到这里,姜伟勋似才想起,还不知道妹妹有没有俄语的基础呢。 国家还没有统一,每个地区所学外语,其实是不一样的,多按实际情况来定。而他们这里,则是因为离俄近,城里更是住了不少的白俄人员,所以在外语上,学校里统一教学俄语。 但小妹的情况跟别人不同,她没进过学校。所学知识全是她养母在教,而据他所知,小妹的养母最善长的是英语。 “小妹以前接触过俄语吗?”若是没有,那就要从头教起。他等下早点回去,重新备课。 俄语啊,原身只学了英语。不过,前世她学过突厥语,而突厥正是现在的俄罗斯。那俄语也就是以前的突厥语,经过岁月的变迁,会有所不同吧。“没有。” “小爷,”管家远远地从小道上,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直走到姜伟勋面前,耳语道“门外,有名男子称是你的同事,说有急事找你。” “同事?”报社的人。姜伟勋一下子愣了,点着自己的鼻尖确认道“找我?” “对!” “怎么可能?”那群清高的家伙,前几天在报社还围着自己轮番嘲讽呢。 第190章 打飞 姜伟勋陡然这么一声,已退开了几步的姜言,不免望了过来,“哥哥?” “啊,言言你先进屋,我这边有点事,先去处理一下。等会儿净榕把单子写完了,让她交给张妈,张妈会送到我院里的。” “好,哥哥忙去吧。”姜言冲他摆了摆手,见他急匆匆随管家向大门口走去,才转身笼着外罩的针织衫,进了屋。 “小姐,”净榕拎着单子从自己房里出来,在门口见到姜言,四处张望一下,问道“少爷呢?” “他有事去处理了,单子你先拿给张妈。”姜言绕过她,穿过客厅,朝楼梯走去。 “什么事这么急啊……”净榕嘟囔着,出门向后面的锅炉房走去,这会儿她定在那边,烧三人晚上要用的洗澡水。 什么事啊?姜言掩唇打了个哈欠,怕是那些文人出事的数量又曾加了,不得及只得来姜府走上一趟,看看大哥能不能伸把手…… 进了房间,姜言洗漱后,掀开被子倒头就睡。一梦至凌晨,姜言醒来,悄悄地探出自己的精神力,对准楼下床上的张妈,和屋后大榕树上依坐的黑衣人,点了他们的睡穴。 见两人打起了呼噜,姜言才翻身坐起,就着床头的小灯,从藤箱的夹层里,翻出一身灰色粗布短打,和一双黑面千层底布鞋穿上。顺便又用粗布在头上缠裹成了一个帽子形状,抹黑了外露的皮肤,涂粗了眉毛。 床上做好人形睡觉的伪装,姜言带上袖弩、揣上纸笔走向阳台,轻轻打开玻璃窗,闪身出去挂在了墙上的铜制水管柱上,哧溜一下滑了下去。 “小姐。”是净榕压低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今晚定会安奈不住开始行动。”所以她躺在床上一直等到了现在。 姜言瞟了她一眼,不知她哪来那么多的废话,“跟上。” 有精神力在前面探路,姜言带着净榕一路穿街走巷,先一步朝离得最近的北门走去,望着几百米开外黑乎乎的城楼,净榕凑到姜言身旁,低语道“小姐,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这好像是处城门吧?” “嗯,北门。” “我……我们不是去劫狱吗?”净榕一脸的茫然不明。 “谁说我们要去劫狱了?” “这……这不是明摆着的道理吗?”就她所知监狱里被关着的ng党,可是每天都在不断的被害身亡,拉出的尸体挂在城中心的钟鼓楼上,每过两三个时辰的都会再换一个。照这样下去…… 姜言默了一默,低喃道“我们的任务是城防图。” “……对,是城防图……”净榕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姜言的胳膊,“小姐你睡迷糊了吧,城防图我们应该在府里找,跑这里干嘛?府里没有,去陈部长家找,陈部长家没有就去他的办公室找……他们不可能将图纸藏在这里的……” “闭嘴。”姜言扭头瞪了她一眼,望了下距离,还有些远,要再近些。“你留在这里打掩护,我过去。”说着她朝前面城门旁的几处窝棚指了指,那里原是民居,只是看地上被拆卸的痕迹,想来房子的砖瓦都被拉去修补、改建城墙了。 “小姐,”净榕一把抱住姜言的两腿,“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我才好配合你呀。你是去杀人呢,还是要火烧城门?你是想让我给你在这制造混乱呢,还是等下帮你引开追兵,总得给个提示吧?” 姜言揉了揉额上突突直跳的青筋,前世今生,一个人做任务时间久了,这乍一下带个人,怎么是这么闹腾的主? 半晌,姜言在净榕的企盼下,掏出了怀里的纸笔,“府里的地图,不知真假,我过来画地图呢。” “呃——!”黑灯瞎火的少主说她来画地图,净榕对着怀里抱着的腿,狠狠的掐了一把。 “呲~,”姜言痛得一个激灵,怒斥道“你干嘛呢?” “看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姜言扯了扯嘴角,一个没忍住抬手砍在了她的后颈处,她脑袋一歪,倒在了地上。挣开双腿,姜言环顾了下四周,将她往一个隐蔽的角落拖了拖,低喃道“等你梦醒了,咱就回府。” 安置好净榕,姜言扭身朝离城门最近的棚户区奔去。没了净榕在身边,她的速度不在掩饰。 到得离城门最近的棚户外围,脑中的精神印记展开,高九丈九尺的城楼、拱门,及三合土和大青砖砌成的城墙在脑中一一飞速构建。 城墙高而厚,有垛口并且很宽,并排能走两辆马车。护城河宽而水深,而且常年不竭,当真是易守难攻。 避开一队队巡逻人员,姜言顺着城墙往西门而去,一路上但见城墙下一堆堆大盆口粗细二米长的滚木和梁柱,一个个草垛下掩盖的梯子和墙下深挖的陷阱,及埋伏的地雷…… …… 拖着沉重的脚步,姜言再次回到北门,心神俱备之下,无声的对着净榕张了张口,脚下随之一软,她踉跄着砸在了净榕肩头。 净榕从沉睡中醒来,后颈一痛,肩上一重,条件反射之下,对着身上的黑影就是一掌。 姜言闷哼一声,倒飞了出去,一头撞在墙上的砖石上,晕了过去。 好一会儿,净榕抓了抓头,望着西斜的月影,才想起她跟少主一块出的门。少主呢? 她一骨碌爬了起来,一边寻着姜言的身影,一边叫道“小姐,有贼人偷袭,你……人呢?” 不……不会吧?这刻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被她睁眼打飞的人,那气息怎么这么好熟呀!好像…… “小……小姐,”她呆呆地回过头,望着墙边的那团不知生死的黑影,半晌,才猛的一跳扑了过去,探手一摸,指尖一片温色,血腥气在鼻间漫延,“小姐——!哇……怎么办?怎么办?你可别有事……你要是在我手里出了事,我就是万死也难咎其罪……” “谁——!谁在哪里?”刷刷的四五道手电筒照了过来,“出来!” 净榕哭嚎的声音一顿,背对着众人,就着手电筒的光线,扫向沾血的手指,一把捏碎地上的半块砖,运转气劲朝后扬了过去。同时,抱起姜言动转内力于脚上,飞窜过墙,在砰砰砰的枪声中扬长而去。 第191章 是不是你 姜言应该庆幸,自己出门时,用粗布缠了头,若不然就不只有肩头,被墙上突起的水泥砸出个血洞了,而是脑袋怕是要开花。 “小姐呜……都是我的错……我罪孽深重……我对不起你……” “闭嘴!”姜言都不知这人哪来的这么多精力,就是死人都能被她吵醒,何况她这个半死不活的人。 “呜……小姐……对不起……我不该……”净榕哭泣的声音猛的一顿,抬脸望向床上趴伏的姜言,哆嗦道“小……小姐,我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你,你醒了吗?” “醒了,”姜言无力睁眼,只觉得浑身都疼,说出的话也是低沉而又缓慢,“被你哭的连阎罗王都不愿意接收。” “嘿嘿……”净榕抹着泪傻傻一笑,继而又后怕的呜咽起来,“呜……小姐,我都吓死了,我真不是有意要伤你的……对了,你有没有看到哪个不要脸的家伙,在我背后偷袭……” 姜言的手指抬了抬,真想给她来一爪,这个蠢货,脑子都用在练武上了。“闭嘴!” “你能不能别嚎了,整栋楼都要被你吵醒了。” “啊!”净榕半张着嘴愣了片刻,飞快地爬起来,推开门透过楼梯间的后窗,朝外面的榕树望了望,又静听了片刻。 转而又下楼,去张妈的房间走了一趟,片刻后回来,蹲在姜言床前,低语道“没呢。” “整栋楼前后就我们四个,那两个不知为什么,今天睡得一个个跟猪似的,沉得很。” “小姐,你怎么样?我刚才给你包扎了下肩上的伤口,就是……就是……你整个背都是又青双肿,”净榕抠了抠手指,一脸的自责,“我找了半瓶药油,全涂上也没见消肿下去,你……是不是很痛?” 怪不得整个房间都是药油味,“把窗户打开,然后拿条湿毛巾,将我背上的药油擦去。” “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呢,小姐你不用担心。”这会儿她倒是智商在线,明白了姜言的担心,保证道“快天亮时,我一定将房间和你身上的药味全除去。” “照我的话去做。”姜言自己点的睡穴,深知再有一个小时,那两人必醒。 “哦……哦!”净榕委委屈屈如一名小媳妇般,去开了窗,打了水,给姜言擦去背上的药油,屋内、床上又洒了点除味剂。 “好了,你下去用热水敷敷眼,再睡会儿。”打发走净榕,姜言运转内力于背部,滋养着背后、肩头的青肿与伤处。 一个小时候后,天际泛白,楼后榕树上,黑衣人悠悠转醒,愣了两秒,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他顺着树上的粗杈,飞身攀上楼梯间的窗台,随身掏出一根细针,拨了两下打开窗户,闪身跃了进来。 来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卧室门口,扭动门把手,打开了房门,穿过外间的小厅,朝屋内走来。 姜言在床上翻了一下身,由趴变躺,将伤口连同微微一点的血腥味,都压在了身下,拥着被子又蹭了蹭。 就着床头的小灯,来人将屋内屋外细细地检查了一番,见没什么可疑,才放心地又走了出去。 在门口他与上来的张妈撞了个正着,两人互视一眼,各自打了个眼神,退了出去。转而朝楼下净榕的房间走去。 只是两人刚到楼梯的拐角处,就见净榕穿过客厅,打开大门,跑出去晨练去了。 “几点了。”黑衣人问道,要知道净榕平常的晨练时间是早上五点,他不可能一夜睡的这么沉。 不待张妈回答,楼下的座钟就“铛、铛……”的一连敲了五下。 黑衣人静默了片刻,问道“你怎么看?” “没找到可疑之处,不是吗?”张妈说着,下楼回了房。 黑衣人在楼梯上,站了片刻,又回到姜言房里,搜察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少倾,他才不甘地重回到了榕树上。 至此,姜言轻吁一口气,放心的将自己沉入睡梦中。 “小姐,小姐……” “净榕。”姜言揉了揉眼睛,在净榕的帮扶下坐了起来,看了眼透过窗帘纱幔照进来的阳光,“几点了?可是大哥来给我上课了。” “九点了。少爷没来,好像昨晚出去,就没回来。” 九点是姜言没生病前,正常起床的时间。“问管家了吗?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姜伟勋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他既然答应了今天上课,便不会无故缺席,除非昨夜,他跟来找他的人一起出事了。 “管家一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净榕弯腰给姜言穿上拖鞋,扶了她一边往卫间走,一边低声道“听府里的丫环说,少爷好像是被抓了。” “小姐,我们要不要去劫狱?” “为什么你会想到劫狱?”姜言有些不明,这丫头好歹也是暗阁出来的,怎么……越相处,就越是跳脱的厉害。 把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姜言,净榕后退一步,对了对手指,喃喃道“城中心的钟鼓楼上今早吊出一名大学生,好像刚满21岁。”说完,透过墙上的镜子,她不安地瞟了姜言一眼。 姜言心中一跳,回身一把扣住净榕的肩膀,就连牙刷上的牙膏糊在了净榕衣服上都没察觉,“哪个学校?姓什么叫什么?” 姜言的脸色太过难看,就连昨天净榕打她一掌,事后,她也只是无奈巨多。不像此刻,眼里的光像噬人的狼。 “不、不知道。”净榕连连摇头,“我也是听王司机说的。” “要不然,我把他叫来,你当面问问。” “不用,你先出去,让我静静。”姜言对着她摆了摆手,眼见净榕迟疑、担忧的退出卫生间,并顺便带上了门,守在了外面。 姜言才以背抵着洗手台,控制住发抖的身体,展开精神力向市中心的钟鼓楼探去。昨夜精神印记一出,三个城门及其中间相连的城墙,建模在脑海。这会儿再动用精神力,其实有些不足。 握在手里的牙刷,咔嚓一声拦腰而断,尖锐的断口,一下子刺破手心的皮肉,有鲜血从指缝里流出。 钟鼓楼上吊着的人影,身上的白衬衫在脑中一晃,姜言身形随着一个不稳,砰的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小姐——”净榕闻声开门冲了进来。 第192章 刁奴 “净榕,二小姐怎么了?”要说一个人睡的沉,还可以解释的过去。然而被派来的两人,在昨夜的同一时间,同时睡得那么沉,要说没猫腻,两人谁也不信。 所以至醒来,两人的注意力就没从二楼的主卧挪开过。净榕的声音一出,张妈推开门就闯了进来。 卫生间里,姜言那一猛然跪,磕的不轻。净榕弯腰扶着,竟是不敢妄动。“张妈,你来的正好,小姐不小心摔狠了,你快帮我叫一下医生。” “别!”姜言咬牙撑过脑中的晕眩,丢开手中的断裂的牙刷,单手覆在跪地的膝盖上,轻轻一碰就是钻心的疼。 “小姐——!”净榕望着她惨白的脸色上浸着的点滴汗珠,心疼的劝道“都痛成这样了,你就别逞强了,让医生来看看吧。” “没有伤到腿骨,无碍。”安抚了净榕一句,姜言抬头对上扎着手垂头看来的张妈,“麻烦你帮我找瓶药油,揉擦遍就好。”说罢,她拍了拍净榕的胳膊,“扶我起来。” 看着地上那沾血的两截牙刷,张妈的双目闪了闪,非但没有离开去找药,反而上前扶了姜言另一边的胳膊,扣在她的手腕上,盯着她浸血的手掌,惊呼道“哎呀,地上也不见什么水渍,不知小姐怎么摔的这么狠?你看这手……” 腕间的脉搏平和,手心娇嫩无茧,手间唯有握笔的痕迹,明眼一看,就不是吃过苦,习过武的人。 姜言只做不知,咬唇忍着膝盖和手上的痛楚,冷汗淋淋。 “这事都怪我,我早上在园中逛时,不知在哪听了一句,说是少年昨夜出去被抓了……”净榕避开张妈扫来的审视目光,垂头忏悔道“都是我不好,不知真假的流言,就跑来跟小姐说了……害得小姐胆心之下心神失守,一个恍惚左脚绊右脚……” 姜言顺着两人的力道,踉跄着站了起来,苍白的脸色,映着一双泪眼,看向张妈确认道“哥哥昨天明明答应我了,说是今天过来给我上课。” “他到现在还没来,真的……被抓了吗?我虽然只来了几天,与哥哥相处的也不多,可也知他心地善良,待人热诚,绝不会做什么违法违纪之事。” “再说,爸爸不是市长吗,谁这么大的胆子,连他老人家的面子都不顾……” 张妈面皮一抖,心下暗笑这小姐的天真。如今的城里哪还讲什么法纪法规,要抓什么人,一句‘ng党’,罪名就有了。市长,市长手中无人无枪,那就是个摆设。不过,姜伟勋此次被抓,想来也只是陈部长对姜家的一个敲打。“小姐这话可不敢乱说,城里的治安有陈部长在管,陈部长和老爷那也是几年的交情了。” “就像你说的,看在老爷的面上,少爷想来很快就能归家。” “当真?”姜言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一边感受着手下肌肤的紧实,脉博的强劲,一边眼里露出了急切,“今天能回来吗?” “这……”张妈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一个小教训,多则关上天,少则也许一两天……但今天能不能回来,却不敢由她嘴里说死。 “你骗我不成?”姜言一把扯住张妈的衣领,眼中的恼怒,呼之欲出。 “小姐,你别急,先放开张妈!”净榕争忙解释安抚道,“想来她一个仆妇在家,也不知道少爷在外面的情况。你若不放心,等会儿我出去找人打听一番。” “好。”姜言闻言立即松开张妈,一推身边的净榕,命令道“你现在就去。”钟鼓楼上的吊着的白影在脑中只是一闪,具体是不是在省城读大学的三哥,她没看清脸,此刻当真是心急如焚。 你若问她,为何就不担心姜伟勋呢,其实就像张妈所猜。 陈部长只要不想把姜怀庆推向ng党,必然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姜伟勋,就跟他反目成仇。 关了姜伟勋在监狱,一有吓唬、和教导他不要掺和ng党之意;二应是这段时间,姜怀庆和他的政见有了分歧,他这是给姜家一个警告呢。 “小姐,不妥!”张妈忽然松开了姜言的胳膊,拦在了卫生间的门口,挡住了净榕的去路。 姜言被她陡然松开,慌乱间一下子撞在了洗漱台上,噼里啪啦的瓶罐掉了一地,她也磕到了后腰。姜言疼得大叫一声,指着她对着净榕命令道“给我撑嘴。”初见至今,明面上她都没将自己这个小姐放在眼里,就不知哪来的底气。 “小姐,你怎么样,没事吧?”比着教训张妈,姜言的身体在净榕眼里才最重要。 净榕回身扶起姜言,弯腰去看她的膝盖,又要撩衣看她的后腰。 姜言握住她掀衣的手,指着张妈再次命令道,“给我撑嘴。”真当自己一二再,再而三的好性哦。 “你敢?”话一出口,对上净榕惊愕之下微张的嘴,诧异的目光,和姜言冷然的一双凤眸,张妈才后知后觉得惊出一身冷汗,她刚才忘记掩饰自身的气势了。 那一声厉吼之下展现出的东西,绝不是一个常年为奴为仆的妇人身上该有的。 “老奴并没有做错什么,当不得小姐责罚。”她脊背挺直,垂目而视。 “你是仆,我是主,你推我受伤,本小姐不该罚?”不等她答,姜言又道“你刚一进来,我命你为我拿药油,你推诿至此,不将我放在眼里,本小姐不该罚?” “老奴只是担心小姐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就让丫环上街问话,怕为府里再惹来事端,不但帮不了少爷,还会让老爷不喜。故而情急之下,无意为之……至于药油,实在是府里没有这玩意,你让老奴去哪里给你找去……” “只是让净榕出去问一下哥哥的安危,在你嘴里倒成了我们主仆的惹是生非。”姜言忍着身上的疼,看着眼前的妇人,眼里闪着玩味,“至于药油,我摔的伤成这样,你竟好像视而不见,府中没药也不早说一声。” “净榕,这刁奴坏的很,把她给我捆起来,堵了嘴丢进杂物间里。” “是!”见自家少主,眼里闪过厉色,净榕当下不敢怠慢。 “你……”张妈压着怒火,却又不敢公然动用武力,只得憋屈地被净榕拎着去了杂物房,找来绳子捆了手脚,又用抹布堵了嘴,丢在了冰凉的地上。” 卫生间里,姜言斜依着洗漱台,弯腰在小柜里找了把牙刷,开始刷牙洗脸。 净榕从楼下上来,回报道“小姐,办好了。” 姜言放下毛巾,回身吩咐道“去衣帽间,给我寻身上衫下裙的衣服。”膝盖上有伤,再穿裤子,行走间必然很疼,姜言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再找一双软底绣花鞋来。” “小姐要随我出去。”若在房里养伤不出,躺在床上为好。 “对!”姜言扣着手心,脸色微冷,只有亲自看了,她才放心。 第193章 承其重 换完衣服,又收拾了卫生间的瓶罐,两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姜言才由着净榕扶着出门,一路去了门卫室,找了候在此的王司机。 “小姐,”王司机开车出了姜府,问后排坐着的姜言道,“你要去哪?” “走中正大街,去监狱。”中正大街是主街,钟鼓楼就建在中正大街的正中心。围着钟鼓楼一圈,修的是环形道。 “小姐可是要去看少爷?”姜市长家的少爷昨夜被抓,在城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姜言抬头通过后视镜,瞅了王司机一眼,复又看向窗外,“王同志都知道什么?”他是本地人又是开车司机,姜言一想就知他消息定然灵通。 “嘿嘿,”王司机傻笑着挠了挠头。 姜言看向净榕,点头示意。净榕伸手摸出两块银元,递了过去。 “小姐……这……” “拿着吧!”前几天姜言发烧躺在床上,姜伟勋就将抱来的小箱子交给了净榕,里面除了有2根小黄鱼,一对碧玉手镯、一串珍珠项链、两个宝石戒子,还有300块大洋。 知道今天不但要打听三哥奚兆晖的事,还要去监狱打点探望姜伟勋一番,姜言让净榕带了2根小黄鱼和百多块大洋。 “嗳、嗳,谢谢小姐。”王司机接了大洋揣在怀里,压了下脸上的喜色,方沉声道“我来上工时,听市井上说,少爷上班的省报,先后被抓出ng党七名。” “而这七名ng党人员经过多番审训,又供出了三名,其中一名就是咱家少爷姜伟勋。本来嘛陈部长顾念着老爷的面子,将少爷的名字从中划去了。哪知……昨夜少爷竟亲自带了人员前去劫狱……” 姜言怜悯的看了净榕一眼,要不是自己智商还在,被她撺掇几句脑袋一热跟着她去劫狱,今天怕会跟姜家哥哥待在一个牢笼里了。 净榕看懂了姜言眼里的意思,脸色一红垂了头,也知自己行事莽撞了。 “真实的情况呢?”光看姜伟勋避在府里的这几天,说什么他是ng党,姜言自是不信。 而昨天晚上管家来清微阁找姜伟勋,虽然她为了避嫌,没主动听两人的谈话内容,可也因为修了内力在身,听了两句。 管家说是报社的人来找,姜伟勋直言不可能。由此可见,他非但不是ng党,反而怕是因为他是姜市长的儿子,在报社受人排挤了吧。 “是不是真实的情况我不知,我也是听江司机说了两句。”似是怕姜言不知道江司机是谁,王司机解释道“他平常都是给老爷开车的。” “今早他送了老爷去市政,回头又接了姜管家出去,中间回来了一趟,姜管家急匆匆地提了个箱子,带着他又走了。”而他所得的消息,正是他回来这趟,两人遇见闲聊了两句,探听到的。 “他说了什么?”净榕在旁急问道。 “说是昨晚,报社来人递了连名述状,求见老爷……” “老爷昨夜11点多才回来。”净榕插话道。 “对,江司机也说了,11点多还是他送老爷回来的。少爷说老爷不在,可是那些人不信,连说少爷见死不救,整个姜府都与陈部长、周大虫狼狈为奸……” “少爷本不想答理,哪知突然有人来报,说是有人看见周大虫带人前往,报社的社长朱平山所住的四合院去了……” “……说起朱平山,不知小姐有没有读过他的长篇小说《春》?” “《春》?”姜言记得昨天在阁楼上摆书上架时,见过这本书,当时还翻了一下,里面的内容不但讽刺了中国封建礼教,也讽刺了国人的一些陋俗。“翻了一下。” “那你应该知道,朱先生在文学上成绩斐然……自u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他不但写了长篇小说《春》,还发表了很多杂文,短中篇小说、文学、思想和社会评论……外国文学与学术翻译作品……更引领了一批学生、文人的爱国热情,是位让少爷非常敬重的人物。” “一听周大虫要寻朱先生的麻烦,少爷立即不顾姜管家的劝说,跟了过去……在朱家院里,一群人起了冲突,一方要抓一方要拦,最后还听说动了枪……” 说话间车子离钟鼓楼越来越近,姜言的心神全被外面,那十三丈高的建筑吸引了注意。 近了……近了……她的精神力朝上面吊着的白色影子,扫过去…… “小姐在看上面吗?”察觉到姜言的注意力已不在他的话上,飘向了外面,王司机也跟着转移话题道“说起来,这人也是可惜,好好的一名机电专业的大学生,你说干什么不好非要掺和到……” 浓眉入鬓,紧闭的双目眼线狭长,青肿的脸颊,破裂嘴唇…… “小姐!”净榕担心地握住了她放在裙裾上的手。 姜言回过神来,轻吁了一口气,对着净榕微微地摇了摇头,“不是。” “当真?” “嗯。”姜言点了点头,精神力又再次探了过去,如王司机所说,不免为他感到可惜,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生命却是嘎然而止。不过,这份忠于的热诚也让她心生敬意。 车子绕过钟鼓楼,姜言疲惫地闭上了眼,净榕对王司机轻轻地打了个手势,他停止了念叨,车内陷入一片静寂。 片刻,见姜言呼吸平缓,净榕心知是睡着了,她小心地翻出披肩,给姜言搭在了身上。 …… 青年尸身正对的茶楼里,西装男子扒在窗边,指着下面车子的牌照,“霍同志,你看,姜市长家的车。” 霍灵均探身看去,车子一拐隐没在楼层里,他只来得及望到一个车尾巴。 “看这个方向,似去监狱。”男子收回身子,坐在椅子上,拎起了茶盏,给霍灵均继上茶。“如今姜公子入狱,就不知姜市长还稳不稳得住?” “你们昨天的行为,太大胆了。”霍灵均并不赞成,“断不该因为急于求成,就将朱先生陷了进去。” 男子一滞,脸色暗然,抬头看向对面高挂的尸体,“朱先生心痛……”我们又何尝承受得起,“不管监狱里如何,但就一天挂在这里的最少三人,我们就……难以再忍受、沉默下去……” 第194章 探监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朱平山先生已经进去了。“策反姜怀庆由我来,你们的一切行动全部停下。” “霍同志!”男子定定看了霍灵均片刻,“你可有把握?”要知道为此设计,昨夜折进去的不但有朱老,还有报社的三位同志。 霍灵均迟疑了下,说道“要说有几层把握,我现在还不敢保证,等今晚我见个人,才知。” “可是姜怀庆刚认回家的那位二小姐?” “是她。” “可信?”姜家这位刚回来的二小姐,他们也多方打听了一下。知其原是流落在山里的小尼姑,被城外的部队寻了回来,以前的品性如何先不管。就说姜府的几番大肆采购,可都跟她有关,要知道荣华富贵迷人眼…… “可信!”霍灵均保证道“我和她共过事,青坪镇上剿灭土匪她当领首功。” “霍同志,你要知道,山中生活和姜市长家过的日子,那可是天差地别。况且她只有十三岁,个性、人品、是非观正是塑造的时候……” 霍灵均抬手往下一压,示意男子停下,“我信得过她。” “她在来省城之前,刚捐献了一批长辈为她准备的嫁妆,金条银元……金银手饰古董字画……高档家具……珍贵布匹……价值无法估量。” 男子良久,喃喃道“或许她并不清楚……” “不!”霍灵均摇了摇头,坚定道“她很清楚,它们的价值能让她舒舒服服地渡过余生。” 放下杯子,霍灵均站起来,拍了拍男子的肩,“有时间,我引荐你们认识,你就知道……那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小姑娘。”若不是她,火车会被炸,会被撞,车上人员会大量丧生,也会引起外界的轰动。 …… “停车!” “吱~~~兹~~~”车子猛然停了下来。 “小姐,”净榕疑惑道,“怎么了?” 姜言一拍额头,“我忘了,应该准备些吃的、穿的、用的……” “小姐!你这不是咒少爷,要长时间蹲监狱吗?”净榕乍舌。 “……”姜言要说的话,一下子卡壳了,“算了,我们先去监狱看看哥哥缺什么,大不了下午再跑一趟。” 王司机摸了摸鼻子,望着前面的铁门,提醒道“到了。” “到了?”姜言和净榕同时顺着前面的玻璃朝外看去,可不,大大的铁门旁,一个白底黑字竖着的牌子,写的不就是监狱。 姜言和净榕等在车上,王司机拿了银元,跑去警卫处交涉。 片刻,王司机跑回来,姜言急忙打开车窗,问道“怎么样,在里面吗?”她还记得净榕先前所说,ng党关在监狱,文人在东郊煤厂。姜伟勋若是跟着报社的人一起被抓,应该会被移送…… “在!昨天夜里被抓的都在这里。”王司机说着打听来的消息,“朱先生、少爷他们被定为政治犯。说是情节严重,要见也可以,只是要价很高,10分钟10个大洋,20分钟15个大洋,30分钟20个大洋。小姐我们见哪一种?” “抢劫啊~”净榕听得瞠目。 就是姜言也拧起了眉,“没说我是姜家的二小姐吗?” “说了,所以少了些。原本10分钟是15个大洋,20分钟是30个大洋……现在足足少了近一半。”王司机说罢,心中还感叹,身份它真是个好东西。 “净榕,准备20个大洋。” “小姐,刚才打点……” 姜言一瞪,净榕剩下的半截话,咽在了喉咙里。窗外的王司机颇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为么,在净榕的话里,显得他办事那么不行哩。 登过记,交了钱,净榕和王司机被留在了警卫处,只放了姜言一人随着来领人的狱警往里走。 “20个大洋,只能进一个啊?”净榕大叫,“你们怎么不早说,我要跟小姐进去……” “净榕!”姜言回头喝止了她,“钱要省着花。”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净榕连连摇头。 姜言额头上的黑线直接下来了,这话若是在昨夜以前说,姜言还会赞叹一声,这属下收得值,时刻想着护她在身前。然而经过被她一掌打飞的事后,再听这话…… 姜言复杂地瞪了净榕一眼,喝道“你就在等在那,这是命令。”大好的青春,她还想活得长长久久呢。 转身间长长的裙裾在空中一扬,又回落在腿间,布料触碰到膝盖上的伤,姜言痛得一抖,伸手捏着前面的裙子朝前提起,紧跟在狱警后面向里走。 “姜伟勋,出来!”说着狱警一棍子砸在了铁栏上,整个长长的监狱里都响起了,铁器的嗡鸣声。 姜伟勋小心地放下朱平山,爬了起来。 “伟勋!”老人捉住了他的裤腿,额头上的血渍模糊了眼帘,他有些看不清姜伟勋的脸色,“你……” 姜伟勋扶着受伤的腿,缓缓蹲下,“朱老,你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说着他松开老人的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没听到老人留在身后的低喃“我是不是错了,他还是个孩子……” 姜伟勋拖着腿从一座座铁栏前经过,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复杂难辩。 “他也要被压去受刑吗?”要知道昨夜被抓的,一个接一个,都被折磨了一遍,姜伟勋因为身份特殊,原以为能避过去,没想到…… 铁栏内一个男子捂住说话人的嘴,只是沉默地看着姜伟勋一步一拖走出去的背影。 半晌方道,“不是刑罚处。”而是很久很久没有开通的探监口。 “言言!”姜伟勋有猜过爸爸、管家,却没想到第一个来探视的竟是小妹,“你怎么过来了,快回去。”这里是什么地方,连空气闻起来都带着股浓稠的血腥味。 “腿怎么了?”姜言急走了几步,一支警棍伸在前面,隔开了两人。 “保持距离!” 姜言打开裙摆上掇着的荷包,伸手抓了把银元递了过去,“同志,你看我一个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能做什么?” “我就是担心我哥的腿,你们让我看看吧!” 各自带两人而来的狱警,互视了一眼,看向两兄妹,别说,一个伤了腿,另一个看着苍白瘦弱也大健康。越狱别想了!至于传消息吗,上面正愁姜伟勋的把柄太少,关不了太久。 点了点头,两人退到了一旁。 “言言,你——”姜伟勋轻叹一声,问道“谁带你来的,爸爸和姜伯知道吗?” “我和净榕,还有王司机一起来的,他们就在外面。”姜言说着,人在他面前蹲了下去,手在他腿上一寸寸摸过。 “小妹?”姜伟勋眼睛泛酸,弯腰去扯姜言的胳膊,“起来。哥哥没事。”虽然隔着裤子,可那裤子早就被血水浸透了,脏得很。 摸只是在为精神力做掩饰。 精神力展开,姜言清晰地看到,姜伟勋右腿肚上,被一枪射穿,小腿骨折。 骨头若不好好的接上、修养,日后怕是要瘸了。 第195章 交易 “可有药?”姜言扭头问两名狱警。 “哈哈……,姜小姐真会开玩笑,我们这是哪啊——监狱。”年青的狱警说着朝外一指,“你不防听听外面都是怎么评价我们的,吃人不吐骨头!”又哪会有救人的药啊。 姜言嘴唇一抿,站了起来,拎了张椅子扶了姜伟勋坐下。她四顾一望,走出门外,在一个墙角寻了块木板,拎了块砖,蹲在门口,比划出长度,一下一下的砸去多余的两头。 年青的狱警斜依在门上,看了姜言片刻,饶有兴致的吹起了口哨。姜伟勋一张脸涨得通红,捏着拳头对青年狱警怒目而视。 另一位老狱警走了过来,从腰间掏出了把匕首,朝姜言递去,“借给你用下。” 姜言愣了下,伸手接了,“谢谢!” “啧!我说老耿头,今天真大方啊,哪天也借给我玩玩。”青年狱警看着五十开外的老人,似笑非笑。 老耿头眼帘半垂,静默不言。 匕首拿在手里,就是一沉,姜言拭着往木板上轻轻一划,便削下了一片木屑。虽称不上削铁如泥,却也是一把精铜打造的好匕首,怪不得老人宝贝的很。 削好两块木板,姜言把匕首还给老耿头,走到姜伟勋面前,弯腰揽裙再次蹲下。 “小妹,我没事。你快走吧!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姜言拍开姜伟勋拉她胳膊的手,“坐好,别动!” 裤腿挽起,姜言从荷包里掏出银针,一针扎在痛穴上,双手抚在腿上,内力顺着腿骨推进。 姜伟勋只觉疼痛的小腿一木,继而一热,再听咔巴一声,骨头已经接上,中间鼓起的包,被银针刺破,有污血流出。 银针密密麻麻的插满小腿,齐齐颤动间,一股股热流顺着腿伤往上攀爬,经过身上的多处棍伤,疼痛渐渐消失。 老耿头双目看得发直,就是年青的那位,也是惊呼一声,“我没眼花吧!”不是一根针在轻颤,而是几十根一起在嗡鸣。 他待要上前看个仔细,却被老耿头一把扯住了膀子,顺便捂住了嘴。 内力透过根根银针,在缓缓不断的往姜伟勋体内推送,不但在修复着断裂的腿骨,还有身上受伤的软组织,唯独略过了头脸上的青肿。 等姜言取下银针,给腿上打了夹板,姜伟勋才似回过神来,看着姜言又苍白了几分的脸色,担忧的低喃了声,“妹妹……” 姜言蹲在地上缓了片刻,方伸出手借着他的手劲,从地上站了起来。 “小妹,你怎么样?”姜伟勋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抹去姜言额上的汗,担扰道“是不是很累?”他听家里的医生说过,好的针炙师一套针法运行下来,往往极耗心力。 “别担心,我没事。”姜言稳了下身形,安抚了他一声。扭头看向两位狱警,“我哥哥在这期间,还望二位照顾一二。”说着,姜言又抓了把银元递了过去。 青年的手刚一伸出来,就被老耿头一把扣住了腕子,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姜伟勋的腿。少顷,问姜言道“好了几分?” “两分。”姜言收回了手,精神力扫向他全身,除了年青时留下的几道暗疾,身体还好。 “不是我,是我儿子。”似想到了什么,他眼中的暗然稍退,继续道“我儿子三月前从城墙上跌了下来,伤了腿,比姜少爷要重上两分。” 他身旁的青年狱警听得乍舌,都半摊在床上了,还叫只重了两分?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老耿头平时看着沉默寡言的,竟还有如此狡猾的一面。 姜言掏出帕子,揩了揩手上的血迹,淡然道,“人,我没看到,不敢保证。” 老耿头走到姜言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沉声道“只求姜小姐伸把手,结果如何,小老儿全然不怨。” “如此,家兄有劳照看。”姜言说罢,收了手帕,回身看向姜伟勋,叮嘱道“哥哥等会儿拄着杖回去,腿暂时不要沾地。” 见姜伟勋点头,她又道“这里都缺什么?下午我让净榕送来。” 姜伟勋张了张嘴,半晌方道“什么也不缺,你们不要过来了。” 姜言握着他的手笑了,“朱先生呢?”那老先生年龄大了,以政治犯的名义进来,想来不会好过。 “……被子、消火药、止血药、退烧药……”想到铁栅内,那一晃而过的小萝卜头,姜伟勋又道“吃的,软和好消化的吃食也带些来,还有衣服,”他比划了下小萝卜头的大小,“要这么大孩子的衣服。” “好。”轻应一声,姜言目送着青年狱警扶了他进去,半晌才转身朝外走。 “姜小姐,手拄的棍子也属于武器的一种,是不允许带进去的。你放心吧,小张会将他送到地方的。”人到了狱中,只要躺在里面不动,腿是没事的。 “谢谢耿老。”姜言穿过院子的脚步一顿,看向有两名狱警抬出的担架,上面的人衣不遮体遍体鳞伤,一只手搭在担架外面,血水顺着手指,一滴一滴的流淌在地。 “姜小姐……” 姜言回头,问耿老头,“这是要抬去哪里?” 老耿头先见姜言愣在原地,还以为她被死人吓住了,没想到……他不由得又打量了遍姜言,身子削瘦、脸色白的没有血色,唯有一双眸子,晶莹剔透的照着他的影子。“市中心的钟鼓楼。” “姜小姐只当没看见。”他好心劝道“世间不平事太多,小心像令兄一样把自己搭进去。” “耿老伯看我这细胳膊细腿的,能管得起什么?”说完,姜言抬步向大门口走去。 “不知姜小姐,何时再来。”将人送到门口,老耿头小声问道。 “三日后。”那时姜伟勋的腿,该行第二遍针了。 “这……”老耿头面露难色。 “有什么问题吗?”姜言回首,见他的表情,明言道“放心吧,陈部长应该不会这么快让我哥出来的。”所以,三日后,我必来。 三人坐上车,离开监狱,走了一段,远远的不见了监狱的影子。净榕瞅了眼姜言,终是按捺不住问道“小姐怎知,三天后少爷还不能出来。” “猜的。”姜言以肘支在车窗上,单手托了面颊,微阖了眼,正在闭目养神。 “猜的?”借口,分明是不想说,净榕不瞒的嘟了嘟嘴。 姜言被她高声吵得头疼,只得答道“王同志不是说,早上见姜伯拎了箱子出来吗?” “可这礼却没送到监狱,而姜伯在我们出来前,还没有回去。必然是上头在拿捏、拖延。” “如此一来,哥哥要出狱不会那么快。” 第197章 奚兆晖 姜言站在食堂门口,看着里面端碗拿筷子或坐或站的人群,还在愣神,少女已扣住了她的腕子,“这里——” 触手一片冰凉,少女带着姜言在人群里穿梭之际,还不望回头看向姜言的手腕,“瑞士进口名牌手表欧米茄!”少女一声惊呼,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什么名表不名表的,姜言不懂,这表是姜家准备的,她知道值些钱。上次小花住院,她和净榕身上带的钱不够,就曾用它抵压过帐。 “哎呀,我看看,我看看,真是欧米茄,盘面古雅漂亮,短秒针设计,搭载15钻手卷机芯,走时准确……”人来人往的走道上,少女直接点评了起来。 望着越聚越多,或跟着惊叹、或指点议论的一众学生,姜言不自在地抽了抽手,“放开!”说着人也跟着退后了两步。 “哎!你别动,再让我欣赏会儿。”少女欺身上前,再次一手扣住了她的胳膊,一手捧起了她的手腕,“你都不知道,上次去商场隔着玻璃柜台,我见到的那块,要价150个大洋,还没你这个漂亮呢。要知道你这个搭配的链子可是银的……” 姜言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孩子,都不知怎样评价。不过当下,她真有些不喜。这是把人当猴呢。 “松开!”姜言忍着不耐又挣了挣,没想到这少女看着也不壮,手劲倒是不小,她挣了两挣都没有挣脱。 “都说别动了,不就让我看看吗。”少女眼里闪过嫉妒与痴迷,比嫡女新买的那款还要好,“卖给我好不好,我用50块大洋外加一块,同样是欧米茄的手表,换你这块……” “不卖!你松手——” 少女一脸不可置信,“我都好心的带你找人了,又不是白要你的东西……” 姜言看出来了,这姑娘活得自我,有理也跟她掰不清。把右手的熟食,随手递给身旁的一位男生,“劳烦,帮我拿一下。” 苏清越打了饭,本是要穿过这条走道,去窗边的。哪知就被人堵在了这里,前进不得,后退也不得,只得站着随众看戏。哪想到,陡然之间被人塞了一手东西。 “哦,哦。”懵逼了一瞬,他连忙接。 姜言的右手腾出,伸手朝着少女两腕上的麻筋一点,抽出了左臂。回身取过男生手里的熟食,姜言道了声“谢谢!”转身朝外走去。 “啊,啊!我的手腕,好麻好痛哦,你别走——” 姜言虽说要走,可那么会儿功夫,四周早已围满了人,还没等众人给姜言让开个道儿,少女已从后面扑来,扯住了姜言的帽子。 姜言急忙拽住前面的帽沿,帽子立即被两人扯得在头顶上变了形。 “放手!”姜言一声厉喝,周遭的声音一下子跟着静了一静。 少女气质一弱,目光闪砾间看到苏清越,眸光一亮,拽着帽子的手,更紧了,“不放。我好心带你来找人,你说翻脸就翻脸说走就走吧,还动手打人。” 姜言自认前世在宫里,练就的修养已经很好了。此刻也被少女的无赖形为气到了,当下一个侧身,右腿一字马直踢了上去。姜言身体的比例极好,一双长腿又细又直,裙裾翻飞间,众人眼前一花,只听少女疼呼一声,已捂着手连连退了几步。 “离我远点,不然……” “心儿?”一道惊疑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 姜言猛一回身,看了过去。 “真的是你!”奚兆晖惊呆了。青坪镇出来的人,在咬字上都会重一点,而刚才姜言惊怒之下的厉喝,喊的又亮又沉。 打了饭远远要避开这儿的奚兆晖,初初听了,以为是哪个老乡。这小半年来,省城的信件一直寄不出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城里的形势越发严峻,周大虫作为一名黑道上的悍匪倒是耀武扬威起来,连对的他对家人也就越发的跟着担心。青云寨的匪徒论人员势力,可要比周大虫大多了。 知道可能遇到了老乡,他就想跟着打听一下,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消息渠道,知道点老家的事。 然而他急匆过来,正好看到姜言侧身踢人时,从帽沿下扬起的一双凤眼。 “你……怎么来了?”惊愕之下,奚兆晖看着妹妹,大脑一片空白。 奚兆晖,理工大的风云人物,刚上大一就凭着一手书画,进入了学校的板报组;大二又凭着一幅《工农》的书画报,进入了省报社长朱平山的视线,得他赏识,日常兼职报社的美工……认出他的同学自动让出了一条道。 而与他相携来吃饭的苏清越,见此凑到他面前,看了看姜言小声问道,“兆晖,你认识……” “我……” “老乡,”不等奚兆晖将‘妹妹’二字说出,姜言就提步向前,接了话,“我和奚三哥是老乡。”说话间还冲奚兆晖使了个眼神。 奚兆晖虽不明白,小妹为何要隐瞒身份。但见姜言的穿着,却也聪明的没有点破,只不过张嘴将关系定得更亲了些,“邻家妹……” “奚学长,”一句话没说完,少女已泪流满面的挤了过来,“她打我!呜……我的手好疼哦……” 奚兆晖的目光从姜言身上移开,扫了她一眼,问苏清越“她是谁?”叫他学长,必是学院里的学妹。只是他平常学业、报社的连轴转,不是同系同学认识的不多。 苏清越也摇了摇头。两人看向姜言。 姜言回忆了下少女说过的话,好像说是艺术学院的,至于名字她没说,自是不知。 少女哭声一顿,委屈道“我是美院46级二班的学生,陈美娟。” “哦,”奚兆晖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饭盒递给苏清越,“去找个三人位,等我们一会儿。” 苏清越不好意思地一笑,他打了饭先出来,本就是为了帮好友占位置,结果……倒显得他无事看戏,还是看……“行,我还去靠窗的地方占位,你们等会儿就直接往哪找。” 奚兆晖微一点头,接了姜言手里的东西,看向四周的同学,扬声道“大家都散了吧,堵在这里与人不便,影响也不好。” 一众学生听了他这话,知理的自动散了,有那相熟的嘻嘻哈哈对着姜言,随他跟着叫了声“邻家妹妹,欢迎常来玩啊。” 见姜言目光不闪,含笑点头,一个个扬了手也跟着散了。 一时间,只剩下哭哭泣泣跟奚兆晖告状的陈美娟了。 “奚学长,我在校门外遇到了她,知道她要找你,好心领了她进来,没想到……她那么野蛮,先是打疼了我的手腕,接着又踢了一脚,你看……”她捋起袖子,尴尬了。 腕上、胳膊上连一个红印都没有。她不信邪的将两个袖子,都挽到了肘上,露出丰腴的两条胳膊…… 奚兆晖不自在的轻咳一声,牵着姜言的小手转过了头,“陈小姐,既然无伤,想来无碍。心儿还小,尚没有识人之明,亦不懂得解围自救,莽撞之下行为是有所不当,这个私下我自会教导。只是还望莫在哭述,说她欺你,必竟名不副实。” 一番话撂下,奚兆晖牵了姜言就走。 食堂窗口前,学生大多已打了饭离去,已没有了排队人员。 “想吃什么?”说着,奚兆晖探头看了眼里面剩余的菜色,又问姜言道“能吃荤吗?” “我吃过饭了。” 奚兆晖一怔,压下心中翻腾的疑问,抿了下唇,“再吃点。” “吃米,还是吃面?” 眼见的这个哥哥绷着脸,气场压的极低,显然是不高兴了。姜言不愿第一次见面,就将关系搞得很僵。也跟着探头朝窗内看了下,米和菜还有现成的,面的话,就要现做了,“吃米吧,要小份的。” “师傅,要一小份米,一个抄菜心,一个卤鸡腿,一份蛋花汤。”奚兆晖说着,松开姜言的手,掏出了钱包,付了钱并交了碗碟的压金。 姜言伸手要帮忙,奚兆晖拍开她的手,瞪了她一眼,伸手接过里面递来的拖盘,装了端着就走,“拿着筷子跟上。” “哦,哦。”姜言依言接了里面师傅递来的筷子,急步跟了上去。 靠窗的餐桌前,苏清越还没动筷,等在了那里。 见奚兆晖端盘过去,急忙帮着接了。三人坐好,奚兆晖放下一直提的油纸包,不先吃饭,只伸手端了拖盘里的蛋花汤,递给姜言“先喝汤。” 他还记得妹妹体弱,消化也不好,平时要少食多餐,饭前要先喝汤。姜言接了汤,他又端了鸡腿,用筷子把鸡腿上的肉,一丝丝、一缕缕的剥下,放在米饭上端给姜言。 对面的苏清越看直了眼,这是自己认识三年的同班同寝的奚兆晖?怎么这么玄幻呢? “你们俩……什么关系?”莫不是情侣,不对,眉眼上有些相似,“兄妹?也不对……你好像说过,你妹妹在……”尼姑庵里。记得因为这个,当时自己还骂他们家是重男轻女的老封建,“族妹?” “咋那么多话呢。”被妹妹按了个老乡的关系,奚兆晖正气不顺呢,听到好友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这个话题,当下拿起剥得只剩一根骨头的腿骨,塞进了他嘴里,堵住了他的喋喋不休。 姜言放下汤碗,接过奚兆晖递来的铺满了鸡肉的米饭,看着苏清越抿唇笑了下,这样的同窗之谊真好。“奚三哥,”姜言点了点带来的油纸包,“我带了熟食来,你和你同学一起吃。” 第198章 猜测 决定 苏清越闻听拿下嘴里的鸡腿骨,伸手取了油纸包,冲姜言一乐,“奚小妹,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姓姜名言,姜言。” 姜言纠正的话一落,吧嗒一声,奚兆晖放下的了自己的碗,面有不愉。不知是不是有原主的情绪在,反正姜言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悄悄地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在他的碗里,讨好的一笑,“很香,你尝尝。” 奚兆晖轻吁了一口气,告诫自己现在是吃饭时间,心情不好吃下的饭就不好消化。再说,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压下心里的陡然窜出的火气和担心,奚兆晖用油纸垫着块薄饼,选了些鸭身上的好肉卷了一个,连同油纸一块递给姜言。顺便介绍对面的苏清越道“苏清越,我的同班同学,你叫他苏同志……” “错,我们不但是同班同学,还是一个寝室住了三年的好兄弟。另外,她都叫你奚三哥了,怎么也得叫我一声苏大哥才对。” 一听‘奚三哥’,‘苏大哥’,奚兆晖的脸色又黑了两分,冷冷的瞪了苏清越一眼,“我们不熟。” 说罢,扭脸看向姜言,“就叫他苏同志。”‘哥哥’有家里的那几个就够了,休想再跑出来一个跟他争宠。 “啧!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奚兆晖?”苏清越咋舌,想不到往日一向高冷的兄弟,有一天会在他面前,因为一个小姑娘,一再的变脸。 姜言吞下口中的卷饼,扬了扬眉,问挤眉瞪眼作怪的苏清越,“奚三哥在学校是什么样子的?” 苏清越看了眼奚兆晖,见他又卷了个饼递给小姑娘,小姑娘摇了摇头,连手里的米饭也推开了。也没见他脸上有何不喜,往常他可是最容不得别人糟蹋东西的。 思着,苏清越无言的摇了摇头。 “很难形容?”姜言有些不解,她印象中的奚兆晖对原主可是宠爱有佳,是一个很温和的人。 “也不是,他吧!平常很忙,忙专业,忙画画,忙练字……” 好吧,这是一个勤奋好学的好学生。 姜言见苏清越光跟她讲话了,都没怎么吃东西,就伸手卷了个饼,朝他递了过去…… 哪知手刚伸一半,就被奚兆晖截胡了。姜言扫了眼两人面前的碟碗,他自己打的饭菜,他吃完了。连带着自己剩下的米饭和菜,也被他吃光了。 姜言的目光看向他的肚子…… 奚兆晖一窘,一手拿了饼,一手拉了姜言站了起来,对着看来的苏清越道“剩下的麻烦你了,我带她在校园里走走。” 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他看得分明,知道他们有话要说,苏清越摆了摆手,示意奚兆晖放心,碗碟该刷的刷,该还的还。只是提醒他道“别忘了下午第二节,你还有课。” 出得食堂,奚兆晖也将手里的饼吃完了,找了个垃圾桶丢了手里的油纸。顺便带着姜言到洗碗的水笼头前,洗了洗手。才携了她,往学校的操场走去。 站在操场旁的树林里,奚兆晖转头看向姜言冷然道“说吧,可还俗了?为何叫姜言?你跟谁来的?家里如何了?” 对着疼了原身十几年的哥哥,姜言无端的就有些心虚,她垂着头,绞着手指,低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只是保留了自己的任务,说她确实是姜家的孩子。 良久,奚兆晖抹了把脸,“所以你现在又有一个家,有了一个哥哥……” 姜言的头又往下垂了垂,对于他的悲伤哀怨竟是无言以对。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的吗?” “啊……”姜言抬头,眼里一片茫然,“什么话?” 奚兆晖曲指对着她的额头狠狠的弹了下,见姜言眼里噙了泪,一脸的委屈,他才缓了下脸色,双手环胸高冷道“比如何证……我这个三哥……在你心里……永远第一……谁也越不过去。” “再比如……你要保证……一周来看我几次……” “……说吧……甜言蜜语……我洗耳恭听……” 姜言……瞠目结舌地看了奚兆晖片刻,直看得他恼羞成怒,甩脸走人。姜言方回过神来,急忙拉住了他的手,看着他咽了咽口水,喃喃道“我知道你从小到大最疼我了,我……我也……跟你最亲……我保证……你在我心里的地位,除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谁也越不过去……” “那姜怀庆呢?姜伟勋呢?”奚兆晖盯着她的双目,目光灼灼,“可都排在我们奚家人后面。” 姜言眼眸闪了下,连连点头,“他们只是有着血源关系的陌生,哪能跟你们比啊!” “三哥,你放心,一有空我就会来看你,给你带吃的带玩的带……” “停!” “三哥?”人生中第一次拍马屁,第一次哄人,姜言却不知哪里又说错了。 “不是说嫁妆都捐了吗,你哪来的钱?”奚兆晖说着,曲指又狠狠的敲了姜言一记,“难道要用姜家的钱买东西给我,让我跟你一起承姜家的人情不成? “我……”姜言辞穷。 “我什么我?三哥还缺你那点东西?”疼了十几年的小妹,说不是就不是了,奚兆晖憋屈悲忿之下,更有股锥心之痛。而这股痛对着妹妹,他却无力发泄,狠狠的揉了揉姜言头上的帽子,“三哥不需要这些,三哥只要你好好的,每天平平安安开开心的……只要你……”奚兆晖站在树后,伸手将姜言的头揽在了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红了的眼圈,及脸上滑下的泪…… 他不是不怀疑,不是没感到妹妹的说辞里有诸多漏洞。比如说长像,比如说滴血认亲,比如家中爷爷对妹妹省城之行的首肯。 要知道就算真不是自家的孩子,疼了那么多年,在明知省城还没有解放的情况下,让小妹过来……以爷爷的为人处事,这绝无可能,除非…… 他不敢深想,却又控制不住的深想…… 良久、良久,奚兆晖顺了顺姜言的背,扶着她的双肩,叮嘱道“最近外面不太平,你不要轻易了门,三哥有空就去看你……” “不……不用……”姜言连连摇头,“三哥,在你们学校我们只是老乡,在外面我们不认识,我……怕……惹姜家不喜,我刚回去再想着以前的家人……” 在奚兆晖的注视下,姜言渐渐低下了头。 她错了,她不该出现在奚兆晖的面前的,她应该远远的看上一眼,知道他一切安好……就行,不该掺和到他的生活里,更不该让他知道她在这个城市。 “心儿!”奚兆晖推开姜言,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什么滴血认亲,什么你是姜市长的女儿,全是假的!” 看着低头不语的妹妹,奚兆晖只觉得浑身冰凉,一股股的寒意往身体里渗。这一刻,他倒真心希望妹妹是姜市长的亲生女儿,而她确实是因为认亲归家,来的省城。而不是什么…… “三哥……”姜言知道,自己伤了面前的大男孩,也害他担心了。她怯怯的伸出手,握着他的手指摇了摇,“我会好好的,我有空就来看你,你别担心……” …… 奚兆晖看着妹妹坐着的吉普离去,才从校门前的墙后,走了出来。 盯着吉普车的尾巴,直到它在视线里消失,奚兆晖才转身往校内走,第二节的上课铃声响了,他似听耳未闻,绕过一栋栋教学楼,去了教师公寓,敲响了屋门。 “谁?”里面的人警惕道。 “奚兆晖。” 门哗的一下从里面打开,学长冲他招了招手,“怎么,考虑清楚了?” 屋里的黑暗,让奚兆晖不适的眯了眯眼。 “坐吧!”一位女同学帮他搬了把椅子。 奚兆晖坐下,才看清墙上地下那一张张批叛、控诉当局的大字报,和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 “我需要做什么?”奚兆晖望向多次动员他的学长。 “画城内百态!”学长盯着奚兆晖攥了攥拳,“我们要让外界知道,在guo政府的统治之下,我们xx城的民众是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奚兆晖闭了闭眼,再睁开,他坚定的道,“可以,不过我要城内每天最新的消息。” 屋内几人互视了一眼,学长沉呤了一下,“先画一张看看。” 立即有女同学拿了画纸、颜料过来,奚兆晖伸手接过,“有什么要求?” “先以城墙边那些被强行拆房的住户画一幅。” 奚兆晖铺好纸,挤出颜料,点上水,拿起毛笔在昏暗的小房间里,不为国不为家,只为妹妹挥下了第一笔…… 第203章 邀请函 姜言不是圣母,惩治起人来也不会手软,但要讲究下时间与方式。 她刚踏进春城和姜府,府内府外脚跟还没站稳呢,净榕一出手就将两方打发来的监视人员,惩治了,还是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深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有问题似的。 另外,她以为揪出两人,人家就不会再派人来了吗?到时,就是她们在明,别人在暗了。 而李氏……府中姜伟勋刚出了事,这不是不容人竟添乱吗? “姜言……你给站住!”李氏急急吐出一口漱口水,推开身旁端壶拿杯的仆妇冲了过来。 “李姨娘,”姜言松开净榕,回身之际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对方听她说,“大清早的你过来闹,口里脏词污句不断,我塞你一嘴抹布,你不亏。” “至于你丢进来的衣服,具体实事如何,我自会查明,若真是净榕所为,该如何办我听姜伯的,绝不偏袒。” “现下,你请回。” “你个蹄子说的轻巧,和着老娘这罪白受了……” “李氏!”姜言一声厉喝,响在清微阁内外,惊的树丛中的鸟雀呼啦啦的都飞了,院内跟着俱是一静,“我大哥姜伟勋,刚被关进监狱,你就跑我院里闹了两回,当我好欺是吗?” “不如我们现在去市政,请了爸爸当着全城的面,给你我的争执评个胜负,定个高下。” “你……你当我不敢是吧?”李氏被姜言一张利嘴说的,气得浑身哆嗦。 “不,你敢!”姜言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弯腰凑近阶下的她低语道“十四年前,你一个卖身爬上来的妾室,都敢挤兑得嫡妻怀着身孕不敢回家。” 姜言直起了腰,声音也扬了起来,“何况十四年后,我这个半路认回的,不知真假的女儿呢。” “你……你……”李氏抖着手,点啊点的点着姜言。 姜言挺直了脊背立在门前,半阖了眼帘对着她继续道,“自古就有光脚不怕穿鞋的,反正我哥哥进了监狱,我年龄还小,不讲婚嫁,不怕人言蜚语,姨娘要闹,我陪着就是。只是不知大姐……怕不怕……被你所累……毕竟她现下还不好露脸在人前,跟着辩个一二。”姜篱只比姜伟勋小了半个月,今年已20出头,年前就已经在相看人家了,只是高不成低不就,撂在了半空。 再有‘什么叫不好露脸在人前’,姜言虽没明说,确也点出了她的腿,人身猴腿,这个年代一旦传开,那可是轰动全国的大新闻…… 姜言的话说得不急不缓、平静无波,直气得李氏双唇颤动,一连念了几声“好……好……好!” “好一番威胁利诱,姜氏生了个好女儿。但望你做到言出必行,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罚这丫头。”她愤恨的一指净榕,回身一甩袖子,对随她来的众仆道“我们走!” 清微阁内,一夕之间只剩了姜言主仆。 姜言进屋在沙发上坐了,净榕拎着食盒急跟而上,垂头站在她面前却不敢啃声。 姜言眉眼没抬,只摆手对净榕道,“站一边去。” “小姐?”净榕脸上闪过一丝受伤,见姜言不为所动,方慢慢的挪动着步子,往旁边站了站。 敞开的大门里,但见姜伯迈上台阶,走了过来“二小姐!” 姜言看着他,直看得他绷不住老脸,又上前一步叫了一声,“二小姐!” “我还当姜伯一早,就为哥哥打点奔波,不在家呢。”姜言身姿不动,语气轻淡。 “老奴忏愧!”姜伯恭了恭手,“老奴受老爷之托,昨日带了金银跑便城中官邸,却连少爷一面都没曾见到。远不及二小姐多矣。”若非如此,今天这一趟,还轮不到他出面,打发个小厮助手,吩咐一声传个话就是了。 “比起辛苦,比起对哥哥的一片爱护之心,姜伯做的多矣。”姜言说罢,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姜伯请坐,净榕上茶。” “是。”净榕轻应一声,脸上有了喜色,小姐肯用她,那就代表气消了一半,不用担心被小姐撵回青坪镇了。放下食盒,净榕端起茶盘,去了后面的锅炉房。 姜伯在对面坐了,望着净榕离开的背影,对姜言道“二小姐这个丫环调教的好。” 这是说净榕昨夜在府中所做之事,是受她指使了。这话姜言可不认,“姜伯这话说笑了,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她和我的底细。同是庵堂里出来的小尼姑,只不过我运气好,在这世上还有家人,而她……跟着我来,也不过是寻一口饭吃,找一个庇护,互依着取一份暖。” 同出庵堂,同受教育,本不该分个贵贱,又哪来的调教。再有‘庇护’二字一出,那么对于这个情份不一般的同门,她是护定了。 “二小姐这么说也不算错,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进了姜府,奖罚制度还是尊守的好,若则二小姐日后在府内恐难服众……” “净榕做错了事,自然要罚。可我却不知外面的那套黑衣,属于哪个家仆……”监视之事,拿不到明面上来说,彼此心知肚明。但姜言真要较真,那姜伯只有退的份。 “净榕我来罚,也免得让姜伯为难。罚得重了让家中以为哥哥出事,我无人可护你要打我的脸借以捧高二房;罚得轻让二房视你为敌,让仆众骂你偏心……”姜言站起接了净榕的茶,双手捧到姜伯面前,“净榕初来乍道,莽撞行事,带累了姨娘的名声,欺了张妈。就罚她在清微阁的院子里,连续蹲马步三日。” “姜伯你看可好!” 姜伯盯着姜言纤纤素手下端着的碧色茶盏,一双眸子明明灭灭,心下不免暗暗为姜怀庆可惜,这若是个男孩…… “姜伯?”姜言端着茶盏的手往前又递了递。 姜伯欠身站起,双手接了,“二小姐心中自有丘壑,我来也不过是为你和李姨娘之间做个见证。” “多谢!”姜言翘唇一笑,脸上的严肃沉稳立即被欢喜的稚气打破,让姜伯在旁看得莞尔,“你和大少爷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如今他人在狱中,而监狱我和老爷暂时插不进去手。你看他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第205章 心计 “听说哥哥与ng党掺和在一起,被抓进了监狱。妹妹就不想走走门路,早日救哥哥归家。”姜篱欣赏了会儿姜言那脸上纠结的表情,继续道“妹妹怕是不知,陈美玉的成长经历与你颇为相似。见到你,说不定还能聊上几句,流落在外的落难记。若是能来个一见如故,哥哥那点事让她在陈部长面前求求情,又有何难。” “当真?”姜言脸上惊喜乍现,心下却忖,有哪个姑娘愿意让人不断的提起自己的落难史。“我去了,那陈小姐真会喜欢我?真会在陈部长面前为哥哥求情?” “我只是说了一种可能,”姜篱绕着散落在胸前的发梢,歪头睨着姜言笑道,“你去了陈府哄好了陈美玉,所求之事在人家眼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若你不会哄人,那……后果……”就不是轰出来那么简单了,要知道陈美玉那可是个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性情刚烈,最恨虚荣谄媚的人。姜篱想象着陈府宴席上,姜言被人围观奚落的场景,唇边的笑意越扯越大,眸中的光也越来越亮。 “那就谢谢姐姐的邀请函了。” “你我姐妹,无需客气。”姜篱笑盈盈的扭头吩咐小蝉道,“去里面妆盒里把邀请函拿给二小姐。” “是。”小蝉应着,抬步进了架子床内部,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妆盒拿出一封大红的烫贴,双手呈给了姜言,“二小姐,给。” 姜言伸手接过,翻页打开,尊敬的先生后面确实缀着‘姜篱’二字。把邀请函合上递给身后的净榕,她向姜篱讨教道“我对陈府情况一无所知,为免犯了忌讳,还请姐姐指教一二。” “好说、好说……咳……”轻咳间姜篱痛苦的捂着胸口,一声接一声的咳嗽不断,“咳……咳……”片刻功夫她就咳得喘不过气来,小蝉忙挤开近前的姜言主仆,又是抚背又是喂水。 姜言冷眼站着瞧了会儿热闹,方好心的回头吩咐,“净榕,你快去找姜伯,请他给医生打个电话,让医生来一趟,好好的给大姐看看。” “咳……不用……”姜篱咳着抬手阻止,还不忘给小蝉打眼色。 “二小姐,不用了,不用请医生。大小姐这样,是因为昨天姨娘委屈的在这儿哭了半宿,她作为女儿一面心疼生母,一面不忍责难……” 责难什么,姜言不想听,姜府她又没打算常住,志更不在内宅,没必要整天一出一出的跟她们争来吵去的,“姨娘就是担心姐姐的双腿,也不该当着姐姐的面哭泣啊,这岂不是往姐姐心上插刀,怪不得我见姐姐今日这般憔悴,原来竟是被姨娘闹的没有睡好……” 姜篱…… 小蝉…… 主仆互视一眼,竟不知姜言是真的没听明白,还是在眼前装傻充愣。……姜篱琢磨了半天的说辞责骂,被她这么一下全堵在了嘴里…… “那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了,你快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着姜言领了净榕,转身就走。 “唉!你等等……”姜篱顾不得在咳,今日她若不给姜言一点颜色瞧瞧,压下她的气焰,等到姜伟勋回来,怕是她和姨娘日后在府中…… “姐姐好了!”姜言回首看着姜篱一脸惊喜,“不咳了。” “咳……咳……” “哦,又严重了!”姜言感叹完,又急忙命令小蝉道“快快,要用哪个药止咳,你赶紧姐姐喂上。”说着竟是一副盯着小蝉,看着喂药的神情。 “是……是……”小蝉嚅嚅着从床前站起,拿了一个小盒打开,手在一个个药瓶上移动,最终停在一个小瓶上。 “看姐姐这样肯定是肺热引起的咳嗽,而这种肺热咳嗽是由于风热邪毒犯肺,或风寒化热,邪热蕴肺,肺受热毒所灼……一般表现为反复咳嗽,并常伴有恶寒发热,咳嗽胸痛,痰少而黏,呼吸不利……”说着,姜言眼尖的扫向小蝉提醒道,“你拿的那是维生素。” 姜言凑近小白盒,点了点镇咳、化痰药,待要说什么,便被小蝉扣着胳膊转了身,“大小姐咳嗽不停,二小姐留在屋里呼吸着同一片空气,总归不好,你还是先回吧。” “别少爷还没出来,你跟大小姐似的又病倒了。” 姜言借着小蝉在后的推力迈出东间,回头对床上的姜篱摆手不舍道,“那……姐姐你要乖乖吃药,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姜言、净榕二人依依不舍的走出春晖院,扑哧一声相视而笑。 片刻,净榕扬了扬手里的贴子,不解道“小姐,两日后你还真要去陈府啊?” “去,为什么不去。别忘了我只是一名长在山野,没见过市面的13岁,刚还俗的小姑娘。”13位的女孩遇到亲人遭难,有人递来一根稻草,又怎会不抬手紧紧抓住。 虽知姜言顾虑没错,可净榕点着大红烫贴,嘟嘴不满道,“邀请函写着大小姐的名字,你去了还不被人奚落、嘲笑……” “那晚上你去姜伯那里偷偷的问问,看陈府有没有给老爷、哥哥送邀请函?” “小姐的意思?” “老爷那天要去,就请他带上我。若不去,我拿了他的或是哥哥的邀请函,便是。” 净榕眸子一亮,又叫起来,“这样好、这样好,我晚上就去问问管家。” “嗯,”姜言抬腕看了下表,十一点五十了,不由提醒她道“去厨房拿饭吧。” “唉,本来少爷还说让我们单独开火呢。”净榕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他这一进去不当紧,我们的小厨房就开不起来了。” 姜言曲指一个钢崩敲在她额上,骂道“和着他的人身安危,在眼里值不上几顿饭呀?” “哪……哪有,”净榕退了几步,揉着额头嘟囔道“我还不是替你委屈,这几顿你吃得越来越少了……” “我那是看到你心累,累得没有胃口……” 主仆两一路胡扯打趣着到了清微阁,姜言回屋,净榕去了厨房。 用罢饭,净榕去了外面扎马步,姜言回卧室小睡了一觉。 再醒来,她隐隐约约的听到楼下有四五个来回走动的声音。 她穿衣下楼,方知是药材运来了。 第206章 有疑 姜言到了楼了,只见清微阁内,停了两架牛车,车旁卸着几捆干柴,里面的药草已搬的差不多了。 她随着工人走侧面进入一个房间里,里面摆了一排排架子,搬进来的草药都已经整齐的放在了架子上,中间的书案前姜伯拿了毛笔在写药名,净榕选了已干的药名用胶水贴在了对应的药草前。 “二小姐,”姜伯抬头看到姜言,放下笔走了过来,指着靠墙的两个箱子,“市面上西药紧缺,消炎、止血、感冒药各买到三盒,酒精、绷带弄的也不多。”若是但供一两个人,那是没问题。不过,他想着姜言写的列表,显然不是那么简单。“倒是中药,因为药效慢,被当初担任物资收集的周大虫排除在外,倒是让我把你给的单子买全了。” “找不到你要的玻璃小瓶,我寻了位在胭脂铺做事的熟人,将他们用来装胭脂的小瓷瓶,买了500个。”说着他扭身弯腰从书案下面撂起的五个箱子里扯出一个,解开上面捆箱的麻绳,打开箱子,拨开稻草拿出一只鸭蛋大小的青色瓷瓶,递给姜言道“你看,可能用?” 姜言接在手里看了起来,天青色的瓷瓶,正中印着一个美人图和花体字写着的‘胭脂斋’;瓶底有一个凹陷的‘苏’字,瓶口用棕色的软木塞了。姜言拔去软木,内壁清澈光滑,她赞了声“极好。” 将瓶子还给姜伯,姜言随手捻起药架上一株散瘀止血消肿止痛的紫珠草,又看了一旁的黄芪、三七、止血灵、仙鹤草、白芨、茜草和白茅的品质,虽都不是上品,炮制的倒也不错,“都很好,姜伯辛苦了!” “我这么大年龄的人,就怕闲着,有事做才不心焦。”要不然时时刻刻都将心思放在狱中的少爷身上,他真怕自己这一把老骨头撑不到少爷回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辛苦了。”说着她又拿起了一株药草,对老管家摆了摆手,“你继续忙。” 打发了姜伯,姜言继续查看起身前这一架的药材,查到下面眼前出现一只药箱。姜言探身提出随手打开,只见里面放置了一套手术用具。 把药箱合上重新放好,她又翻看了遍另外几个架子的药材,做到了心中有数,方上楼回到了房间。 房间里姜言摆好圆几,铺好白纸,拿起钢笔画起了东城门…… 把画好的图纸收起,姜言再下楼,楼下的人员已经撤去,只有净榕还在院内扎马步,阳光下浸了一头一脸的汗水,肩背上的衣服都是湿的。 招了招手,唤她到近前,姜言吩咐道“净榕,你去后面的锅炉房,看看可有小炉子小锅子还有铲子勺子,有的话都提来。” 净榕看了眼药房的方向,明白了姜言的用意,点头应是。 知道霍灵均极有可能跟城内的地下dang有联系,姜言准备多制些药给他,以备不时之需。 净榕提了东西过来,姜言已配齐了几份止血药。药房是个套间,外面一大间放了药材,里面收拾了下,安置了炉子。 姜言让净榕先烧了一锅热水,将天青色的瓷瓶煮了104个。瓷瓶煮好凉在一旁,净了锅开始制药。 熟能生巧,说的就是姜言现下,三个小时,姜言制了两锅止血药,两锅消炎药,装满了100个瓷瓶。 “小姐,不制些迷药吗?”从青坪镇带来的迷药本就不多,昨天又被她大把的挥霍了些,已所剩无几。 “今天先这样,”姜言的精神力往楼外的假山处扫了下,果然张妈和黑衣人一暴露身份,立即又有人补了上来。 姜言把制药时撇出来的药渣,收拾包起递给净榕,“把这些残渣,在假山旁小心的埋了。” “埋了?”用着这么小心吗? “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给人找些事做。”省得一步不离的一直盯着。 “哈哈……,”净榕想象着一群人拿着药渣研究的样子,直乐,“我这就去。” 姜言抿唇一笑,也不打击她的积极性。自己拿了个篮子,将两种药100个瓷瓶隔开和四个空瓶放了进去,提着上楼回了卧室。 把篮子放下,姜言找出在奚家制的养生丸和解毒丸,分装进了拿上来的四个空瓶里。然后又拿出了胶水、白纸、剪刀和钢笔,给一个个瓷瓶贴上了药名。 “小姐,先洗手吃饭吧。”净榕说着,已在外面的小厅里摆好了饭食。 姜言一边应着,一边拿了个布袋将止血、消炎两种药装了,又收拾了下桌面。捧了装着养生丸和解毒丸的四个瓷瓶,走了出来。将瓶子往茶几边上一放,姜言去了卫生间洗手。 净榕探身转动瓶子,看了看上面的药名不解道“小姐拿这干嘛?” “等会儿你不是问姜伯邀请函的事吗,正好拿给他,养生丸和解毒丸让他各留一瓶,剩下的请他代交给老爷。”姜言放下毛巾,转身出了卫生间,在沙发上坐了。 “用得到解毒丸吗?”城里还流行暗杀不成? 姜言端着汤碗的手一顿,对于城内政党之间的具体情况,她也不太了解,总觉得备上也没什么不妥,“有备无患吧。” “哦。”净榕是只要自家少主无事,对其他无所谓。她嚼了口酥烂的鸭肉,只觉不仅满口鲜香,还带有一股酒的清甜醇香。 “你尝尝这个鸭肉,说是用酒炖的,很香。”说着她将白瓷大碗往姜言面前推了推。 姜言刚一坐下就闻到了菜里的酒香,原以为只是用点酒去除鸭肉的腥味,没想到……整个鸭子全部是用陈年酒酿炖的。鸭子的腥味被酒蒸发带走,酒的香味和鸭肉的香味完美融合,只留下了香。 “这是本地的菜式吗?”菜式虽美,内里含的酒劲却过大,姜言微疑。 “不是,听说新招的厨娘,是川省来的,这是她们的本地菜。”净榕第一次接触酒,几筷子吃下来,面色已经微醺。 姜言将碗端走,放至一旁,把一盘菜心往她面前一放。“大晚上光吃荤不好消化,吃点素吧,正好你这几天有些上火。” “小姐?”净榕有些疑惑,要知道她们出自庵堂,是见不得浪费食物的,每次吃饭基本上都是碗盘光光。 “你不觉得头晕吗?”姜言轻笑。 “头晕?”净榕晃了晃脑袋,整个人有些飘,“小姐,菜里下迷药了?” 姜言好笑的摇摇头,“没,怕是你不能沾酒,沾酒就醉。” 第207章 维护 姜怀庆从车上下来,姜管家已等在一旁,见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姜管家的目光看向汪司机。 汪司机给他打了个眼色,他招手让一旁的仆妇先上前服伺姜怀庆,脚下一转向一旁的拐角处走去,汪司机悄摸着跟了上来。 “说吧,怎么回事?可是跟少爷有关?” 汪司机看了四周,小声道“不只是少爷的事,老爷要保朱平山朱先生,陈部长还没说什么呢,周大虫就拔枪对准了老爷,嚷着老爷与ng匪同流合污,要将老爷跟少爷关在一处……” 姜管家紧绷的老脸气得扭曲了下,“陈部长就不管?” “哪能呢,要不管,咱家老爷还能平安回来。只不过……”他尾音拉得长,未尽之意姜管家听得明白,只不过装聋作哑半天,看够了自家老爷的憋屈,警告之意表达的明白了,方慢悠悠的斥上几句周大虫罢了。 “少爷呢,怎么说?何时放回来?” “说……咱家少爷年龄不小了,做事还那么鲁莽,分明天真的还没有长大。不防关在监狱里……让狱警们帮老爷教导一番,见见世面。”汪司机说到这,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姜管家的脸色。 姜管家跟在老爷身边一辈子没有结婚,少爷幼时失母,老爷那会儿重入官场,少爷外家处处伸手为难,老爷在外面疲于应付,回到家来又有娇妾幼女围绕在膝头…… 那几年,少爷几乎是姜管家看护的,若不是身份有别,说一声半子也不为过。 果见姜管家眉头微蹙,眼里现出了急怒之色。 汪司机便果断为这件事结了个尾,装作一脸诧异道“听说二小姐去了监狱,还给少爷看了腿,一手针灸之术堪比御医传人。” 姜管家轻轻摇摇头,有些心不在焉道“嗯,据说先前在庵里,跟一位出家的御医后人,学过两手,只是她还小,怕是学的有限。” “外人如何说,咱管不着,你在外面注意些,有些话不要乱说。”言语中有了警告之意。 王司机见他心已不在说话上,腆着脸嘿嘿一笑,“行,行,不说。老爷回来,怕是离不开你的服侍,你忙,我就不打扰了。” 姜管家为他的知趣,赞许的点了下头。看着书房亮起的灯,急急越过走道向屋内走去。 净榕拎着个小篮微晃着身体走来,就着院内的立着的灯柱,恍惚间似看到姜管家走过去的背影,不免迟疑的叫道“姜爷爷?” 姜管家脚步一停,侧头看来,“净榕。”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事?” 净榕用了酒酿炖的鸭肉,有些微醺,得到姜管家的回应,脸上立即带了笑容,人也活泼的蹦跳着来到了近前,“真的是你啊。”她扬了扬手里的提篮,把姜言交待的话说了一遍。 姜管家闻言一愣,“给我和老爷的养生丸和解毒丸?”下午姜言在药房内的小间里制药,他是知道的,没想到还有他和老爷的一份,不管药效如何吧,当真是有心了。 “嗯。”净榕将篮子往姜管家手里一塞,敲了敲脑袋才想起另外一事,“大小姐上午把二小姐叫去,给了一张陈部长家的邀请函,二小姐想问,老爷那天可去?” 净榕这么一说,姜管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立下就道“你在这儿稍等,我进去帮你问问老爷。” “老爷回来了?”净榕惊讶的挑了下眉,她和小姐来了这么多天,除了家宴那天老爷回来的早,其余时间无不是半夜三更到家,翌日又早早的离家去了市政,其忙碌可见一般。没想到……今天倒是回来的早,早知道让小姐亲自走一趟了,效果想必更好。 “嗯,回来了。”姜管家点了下头,提着篮子吩咐道“好了,在这儿等着吧,我去回一声。” “有劳姜爷爷。”净榕嘴里沾了酒,嘴巴比平常要甜上一些,说出的话音都是甜蜜蜜的。 让姜管家这么大年龄的人,都不由得驻足多看了她一眼。 书房前,姜管家叩叩门,听到姜怀庆一声低沉的“进来。”方推门走了进去,叫了声“老爷。”上前将手里的提篮放在了姜怀庆面前的书案上。 姜怀庆啜了一口茶,瞟了眼篮里的四个瓷瓶,不解道“这是什么?” “二小姐制的养生丸和解毒丸,至于药效如何,我明天让医生来家看看。” 姜怀庆放下茶盏,伸手拿起一瓶,天青色的瓷瓶在手里打转,这瓶子他认识,家中几个妾室哪个妆台上没有这么一个瓶子,“用的是苏家做胭脂的瓶子,你给找的。”这是一句肯定语。姜言刚来城里,虽然苏家已算灭门,可没有门路,封在库房里的瓶子也是弄不来的。 “是。”姜管家微躬了身,“晚日你回来的晚,有些事一直没来得及与你报备。” 姜怀庆撩了下眼皮,示意他说。 “昨日上午,二小姐一醒来,得知少爷被抓进了监狱,立即就叫了司机开车送她去看了少爷。” “这个我知道,”姜怀庆曲指敲了敲桌面,“早上在市政开会时,周大虫当场还笑我,有个医护女儿。” “这……二小姐年龄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回到家里心神放松,每天就有些贪睡……知道少爷出事,您已赶去上班,哪还等得及跟您报备一声,要去监狱看少爷啊……二小姐心疼少爷……并非故意隐瞒什么……” “呵呵……”姜怀庆笑着摆了摆手,“老姜,我记得言言回来后,你便一直不喜,我与你不过一晚没见,怎不知你哪来的这么大的改变。不只伟勋之事吧?” “嘿嘿……”姜管家无辜的挠了挠头,在姜怀庆一双含笑的眸子里,不觉松了心神,“李姨娘两天之内,闯了两次清微阁,今日又教唆了一回大小姐,均没占到便宜……”话没说话,就见姜怀庆的脸色沉了下去,面上带了不喜,姜管家心下一凛,知道自己多舌了,忙解释道“二小姐为人大气,格局不在内宅,并没有……” “啪嗒”一声,姜怀庆手里的瓷瓶丢在了桌上,“为人大气?格局不在内宅?清微阁张妈和陈部长派来的人,为何被人剥了衣服……而衣服又被塞进了李氏房里……” “老爷——!”姜管家陡然一惊,后背上密密麻麻的冷汗窜了出来,二小姐去监狱和自己去外面买药,都是有迹可寻。只是发生在府里的事,自己一早可是封了诸人的嘴,也没来得及跟他报备……姜管家攥了下手心,冰凉一片,有一股不被信认的心寒。 “想什么呢?”姜怀庆怒瞪了姜管家一眼,“陈部长都到我面前来换人了,府内的事我又如何不知。”他气,不过是因为陈部长那句话,太过刁钻, “老爷!”姜管家一时有些忏愧,又有些羞恼,“是我无能,把好好的一个府管理的像个筛子。” “于你无关。”府中真要防的严了,陈部长、周大虫等人该对他更加防范了。姜怀庆不想谈这个话题,“你既然对言言有了改观,愿意给她一个方便,那就辛苦些继续吧。” 第208章 有变 “是。”姜管家的身子躬得更深了几分。 姜怀庆单手支着太阳穴揉了下,看着还躬在桌前的人,“怎么,还有事?” “两日后,陈部长在家为长女庆生,给府里送了贴子。大小姐那里,陈家专门送了一张记名贴,这张记名贴上午大小姐给了二小姐。” “二小姐让送药的丫头顺便问一声,不知老爷可去?” 姜管家这话说得再不见偏颇,其中的意思姜怀庆听得分明,微一沉吟他道“明天你请人来府,给言言做身参宴的新衣。后日,让她在家等我,一同前去陈府。” “是。”姜管家得到答复,转身就要退出。 “另外,”姜怀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姜管家停了脚步,回头就听,“陈部长言道,昨日凌晨我姜府有外人闯入,为维护我姜府治安,从今夜开始,将多派巡逻人员……你把这话给言言传过去。” …… 得到话音,净榕眼中的醉意去了大半,当下谢过姜管家就跑了回去,去找姜言。 随着连续两声门响,净榕闯进了二楼的内卧,“小姐——!” 卧室里姜言换了睡衣,正坐靠在床头捧着本,从奚兆晖那里拿来的俄文书在翻看。里面的语句不但和前世的突厥语有所不同,就是繁多的术语也让她傻了眼,只得精神力一扫,将书中的内容及奚兆晖写在书上的注解记在了脑里,只等下次相见,让他帮着讲解一番。 “小姐!”净榕走到近前,又叫了一声。 姜言无奈的放下手里的书,问道“怎么了?” “昨夜我们出去,老爷和姜管家好像知道了。” “哦,”姜言轻应一声,复又拿起了书。 “你……不担心?” 姜言翻开一页,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担心什么?” “担心外出的秘密暴光啊!”哪有刚认回的女儿,半夜偷摸着出去的…… 姜言抬头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昨天扒人衣服时都不怕,现在再来操心这事,是不是晚了。” “衣服怎么和这事……”净榕未吐出的话,似被猫儿咬去了半截舌头,哽在了喉咙里。 “好了,赶紧去睡吧!”说着,姜言又翻了一页低头看去。 “哦……”净榕挪了挪脚步,走到床尾,又定在了原地,小声道“小姐,你还没问我邀请函的事呢?” “你刚拎着篮子出清微阁,我就听到了前院传来的汽笛声,想来是老爷回来了。”姜言眉眼没抬,手下又翻了一页,“你没有拿属于老爷或大哥的邀请函回来,想必那天老爷要去,顺便要将我捎带上。” 净榕的眼睛亮晶晶的闪在灯下,“小姐你真聪明!姜管家还说,明天请人来给你定制赴宴的礼服。” “嗯。”姜言点头,表示知道了,眼睛却没离开书本半刻。 “小……小姐,”净榕期期艾艾的踮着脚尖在地上扭了扭,“你今天晚上还要出去吗?” 姜言放下书,捏了捏眉心,精神力在府内府外绕了一圈,不只增加了巡逻人员,就是附近住户的墙角屋顶也设了埋伏。“不出去。今夜睡个好觉。” “哎!”净榕高应一声,踮着脚尖转了一圈,欢喜道“那小姐你也早点睡,我下去了。”少做少错,不出门她也就不会在做错事了。 见净榕蹦跳着阖了门出去了,姜言方拿出枕下的暗哨,沉思了会,下床打开藤箱,找出夹层里的工具,改动了下暗哨传递信息的距离,将‘有埋伏,时间改动’发了过去。 良久,仍不见回音,姜言想着霍灵均离此的距离,恐怕还在暗哨的距离之外,只得等上半刻钟,发送一回。 直到楼下的钟表,敲了十一下,姜言才等到回音。 霍灵均十点就到了,隐在暗影里,看着眼前又一队执枪走过的队伍,兀自不甘,绕着道,他在姜府外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找不到突破口,方寻问道, 明天正是与老耿头相约,为其子看腿的日子。 暗哨拿在手里,连震了三遍,霍灵均才辩出一个‘上午’,一个‘监狱’。心中一喜,跟着回道 姜言想到净榕带来的消息,明天姜管家请人来给她制衣。宴会就在后天的晚上,时间紧,想来明天来量体的人,必然会在上午的8点——9点之间到。 从姜府到钟鼓楼,开车需要半个小时,思忖间姜言发了个, 将暗哨收好,霍灵均小心的掩藏身形,疾步离去。 得到回音,姜言掩唇打了个哈欠,放下怀中的书本,关了大灯,只留了一盏床头小灯,缩在被窝里就睡了过去。 府内府外,一众人等了一夜,至天明,周大虫方骂骂咧咧的收了队。 城内锦绣坊里的人果然来的早,姜言被净榕从被窝里叫起,刚过八点。 姜言闭着眼睛接过净榕手里的牙刷,一边刷牙,一边听她念叨,“小姐,姜管家说,你可做礼服两套,夏日常服四套。” “……锦绣坊的妈妈不但带来了很多漂亮的布料,还带来了礼服10套。她说,现做礼服来不及,只能从现有礼服里的挑上两套,改一下……” 姜言吐了漱口水,放下牙刷杯子,洗脸擦面脂,换了身西方的长袖蕾丝长裙,脚下穿了双半跟羊皮小靴。 戴上帽子,姜言在净榕面前转了一下圈,“如何?” 净榕竖起大拇子,却不解道“小姐今天不是要去监狱吗,咋穿这身?多不方便啊。” 姜言看了眼蓬松的宽大裙摆,眼里笑意连闪,好藏东西!东城门地险,姜言画的比较细,如此一来,占用的纸张便多了。包包和夏日的普通衣服跟本藏不住,只能卷卷绑在腿上,掩在裙摆里了。“我想让大哥看到我漂漂亮亮的样子,免得他为我在家的处境担心。” “走吧,下楼。”说着,姜言抱着裙摆,出了房间向楼下走去。拐过转角,姜言站在楼梯上,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姜篱。 第209章 你来我往 随在姜言身后下楼的净榕小声嘟囔了句,“大小姐怎么来了?” 姜言扫了眼捧着礼服布料围着她转的两位陌生女子,那还有什么不明白。 “姐姐来了,可用过早饭?”姜言下得楼来,直接越过几人,向一旁的餐厅走去。 净榕更是快走几步,打开了餐桌上的朱漆食盒,取出了一碟干菜包子、一盘小菜、一碗小米粥。 “我可没有妹妹这么散懒的性子,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还因为早餐不定时,要让厨房有人为你留守。”姜篱把手中的礼服递给身旁的女子,纤手一摆示意小蝉上前推了轮椅向餐厅走来,“说起来妹妹回家也有些时日了,是该让爸爸为你请一位礼义老师,跟着好好的学习一番。” “免得像这会儿一样,锦绣坊来的闻管事,带着人在厅里等你半天了。你倒好,下来也不说给人打声招呼,直接坐在餐桌上吃了起来……” 姜言一手持碗一手执勺,在姜篱的絮叨中,特别优雅的舀起了一勺粥。 初夏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了进来,在一片眩亮的光彩里,姜言头戴粉蓝花边圆帽,穿着一身白色蕾丝高腰长袖连衣长裙,坐在朱红色长条餐桌前的身姿,清瘦而笔直的犹如一棵山间劲松,伸出的纤纤素手执着个青瓷的勺子,舀起一勺金黄色的米粥,缓缓凑近微启的朱色红唇……举手之间,俱是优雅从容。 那周身自带的气场和美感,与餐桌、阳光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一幅美好的画卷,让人无法融入也不忍破坏。 锦绣坊的两位女子看得俱是一愣,心知姜家大小姐的话是自打嘴巴了。心中不免对这位小小年纪的二小姐,重新凭估了下。 “妹妹沉默不言,是对姐姐的话不认同吗?” 姜言放下粥碗,接过净榕手里的杯子漱了下口,掏出帕子沾了下唇,扭头看向姜篱认同道“姐姐提议不错,你我女孩子是该多学些礼仪。”这第一道礼仪,别人吃饭时请不要说话打扰,行为很不礼貌。 放下手帕,姜言起身离开餐桌,向锦绣坊的两位女子走近了两步,“两位可是来为我制衣?”作为制衣人员,不应该先找对需求对象吗? 姜言的眸子黑白分明,眼里的疑惑表达的极是清楚,年长着一愣,继而见多识广的爽朗一笑,“姜二小姐好,我是锦绣坊的管事,姓闻。”说着,她一指旁边二十来岁的女子,“这是店里的绣娘小菊。别看她年龄小,七八岁就在坊里做事了,如今已是店里的高级绣娘。你的衣服交给她,尽管放心。” 姜言看向小菊,小菊微一施礼,叫了声“姜二小姐。” 姜言点点头,直言道“我赶时间,我们先来选礼服。” 小菊一怔,看向姜篱。 “姐姐也要订做礼服吗?”姜言唇边含笑,明知故问,“可是反悔了?明天要跟我一起去陈府?” 姜篱展了展自己的裙摆,似笑非笑的斜睨了姜言一眼,“放心吧,贴子既然给了你,姐姐断没有反悔再要回的道理。” “噗哧”一声,姜言乐了,“一张贴子,姐姐带上妹妹,还是可行的吧。”提什么要不要。 世家赴宴,一家子姐妹那么多,哪会一个个全给记名贴子,还不是姐妹间拿上一张贴子共赴宴席。 姜篱的脸色难看了一瞬,继而轻扯嘴角嗔道“就你精怪。” “姐姐也不瞒你,我最近瘦了不少,往昔的礼服、衣服穿着都肥大了不少。正好,今天趁着你订做衣服,让锦绣坊把我的也一起做了,省得改日还要请她们再跑一趟。” “刚才等你时,礼服、布料我都挑好了。这会儿我也泛了,妹妹慢慢选吧,我先回去了。” “小姐。”净榕收拾好餐桌,走近姜言悄悄的指了下沙发上,分放好的一堆颜色鲜亮的礼服与布料,“小姐能穿的颜色,大小姐都挑走了。” 姜言缓步走向沙发,拿起带着大大蝴蝶结的嫩黄色礼服,不由得面色有些古怪,“姐姐原来不只瘦了,就连审美也变得不少。” 锦绣坊来此次之前,接到姜管家的电话,知道订制衣服的是姜家刚认回来的二小姐。 通过姜管家的的资料,所先礼服与布料,都是依照小少女的款式与颜色为主。 而20岁的姜篱与13岁的姜言,除了身高差不多外,那就是一个s形柔媚女人与一个干扁四季豆的区别。 如此区别大的两个人,不说款式与颜色了,就是尺寸,锦绣坊拿来的礼服,姜篱若想穿上,改时除非在肩头、腰线处再各缝一块布料。何必呢,她又不是明天急着要穿。好好的量体,让锦绣慢慢的做几套精细的新衣不好吗。 姜篱脸上尴尬一瞬,掩饰的笑了两声,一双手抚上了腿,苦涩道“自从受伤后,这双腿就受尽了别人的眼光,我也缩在壳里不愿再出门,可又渴望……渴望回到火车上与妹妹相处的那几日……知道妹妹要订新衣,一是我确实也缺,二……我心里竟有股冲动,即希望引起妹妹你的注意,又希望跟你穿的一致……” 净榕搓了搓手臂,在姜言耳旁低语道“小姐,她这话咋让我心里发毛,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呢。” 姜言冷然一笑,“别说你听了恶心,就是我听了也想吐。” 一双腿受伤,一双腿为什么受伤?还不是专门为找她姜言受的伤。 接着又点出了火车上的相处,天知道火车上她们才说过几句话,哪来的亲密关系,不过是说她姜言心眼多,火车上死巴着她。 又说回了姜府如何?总结一句话就是,哦你姜言认了亲爸亲哥,嫌弃失了双腿的姐姐丢人了。 这是当着锦绣坊的面,骂她点型的忘恩负义、过河拆桥、谄媚小人呢。 姜管家能找来锦绣坊,想必它在城里订制服装这一块,地位不低。那么陈府的一场宴席,城里有多少名媛在它那里订制礼服……这是提前给她挖坑呢。 “姐姐,你的腿哪有你说的那么重,可别自己再吓了自己。”姜言天真一笑,“我们回来那日,爸爸下班都那么晚了,担心你的腿,还专门去你院子走了一趟。” “当时,你和姨娘可是哭闹着不要去医院……你想啊,你若伤的真重,爸爸和姨娘又怎会依你,让你在家修养……” 第210 章 出手 定好要改的礼服,选好款式布料,送了锦绣坊的两人出门,姜言看了下时间,九点三十。 “净榕,你去姜管家那里走一趟,就说我们要去监狱看望哥哥,问问他可有什么东西要带?” “哎,我这去。” 打发走了净榕,姜言转身急步上楼,打开卧室,用精神力屏蔽了外面用望远镜望来的视线。将东城的地图连同袖弩,一左一右绑在了大腿上。七十四根金针、暗哨装在包包里,又把昨天制的药打包成束,系成了一个包袱提着匆匆下了楼。 停车场,姜言过去刚一站定,净榕和姜管家就各拎了个包袱走了过来。 把手里的包袱递给王司机,姜言转头问道“姜伯,你可要一同过去,看望下哥哥。” “不,不用了,我过去只会给少爷添麻烦。”姜管家抱着包袱微解了一个小口,指着上面用土白布裹着的布包道“这一包是馒头片,我让厨房的人把白面馒头切开,烘烤干了。耐放不容易坏不说,吃起来也方便,监狱里面只要有碗开水,泡上四五片,就是一碗糊糊。不但养胃,还能让人混个水饱。” 姜言点头,是包实在的吃食。 “下面这一包,是我找了熟食店,让人做的肉干。”姜管家悠悠一叹,“少爷小时候最喜欢吃牛肉干。这年头,别说牛肉了,猪肉都没有。人都吃不饱,养的猪啊早几个月都杀光了。这包啊,是鸭肉干。” “知道你打通了老耿头,我昨个连夜就去了东城,寻了户养鸭的大户,杀了十五只一年份的鸭子,去了内脏和鸭骨鸭皮做的鸭肉干。” “紧挨着这一包,是二十个煮熟的咸鸭蛋,也是昨天买的。”姜管家说着,抱着包袱往下又掏了掏,一大一小两个小包,解开系带露出了里面的银元,“小姐,大包这一个有一百个大洋,你拿着打点那些狱警和花用。小的这一个有五十个大洋,你偷偷的塞给少爷,在里面看能不能买个吃的用的或是打点一下少受点罪……” 这老管家对姜伟勋,当真比亲爹还要上心几分。当下,姜言接了包裹,承诺道“放心吧姜伯,东西我会亲手交给哥哥的。” “好、好。”姜管家侧着身子,摸了下眼角,“你那丫头抱的那一包,是我给少爷收拾的厚衣服和毯子。狱中阴湿寒冷,他的腿又受了伤,我怕那湿气寒气的会浸入骨头里,你让他平日多穿点,坐着的时候就把毯子裹在腿上……” 姜言连连点头,眼看时间不早了,跟老人告了别,抱着包袱上了车。 刚一出姜府,后面远远的就跟在来了,一辆棕色的长头民生牌汽车。 “小姐,后面……”净榕嚷着就要回头。 “坐好!”姜言一声厉喝,制止了她的动作,对上后视镜里王司机不明所以的视线,姜言安抚道“无事,继续走。” 车子进入市区主干道,在快要到达钟鼓楼时,姜言透过车窗远远的就看到了,三层楼高的仙客来茶馆,而后面的车子依然紧随其后,盯视不放。 姜言捏了捏眉心,心中想着法子。闹市之中,她不可能抬手对着轮胎或后面的人就给一袖箭,不但会引起刺杀的恐慌,还极有可能让人寻着袖箭找上门来。明着武力不行,那只有用精神力来制造起事故。 她的精神力除了具有透视的作用,还可隔空点穴,还可飞速旋转并发动飞刃……对飞刃! 钟鼓楼前的环行道上,姜言凝聚两道飞刃发出,直击靠近环道内侧的轮胎。 瞬间,100米外,民生牌汽车内侧一前一后两个轮胎均被划破,漏气,歪斜间朝环柱撞去。 只听碰的一声,长长的前车头凹了进去,路面上行人一片惊慌尖叫。 “小姐!”车子出了环道,王司机透过后视镜向后看去,“像是周大虫手下的车,那车牌我见过。以前汪司机休假,我载老爷去市政,还跟那车的司机喝过酒呢。”虽不知现在的车子还是不是那人在开,可车牌总是熟悉的。 “那你在一旁停车,过去看看吧!可别出了人命。”姜言脸上现出一片担心来。 “嗳!”王司机也有这意思,毕竟出事的极有可能是熟人,都在一个圈子里,知道了不伸把手,说不过去。“那小姐,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 “让净榕随你过去看看,若是严重了,就先用我们的车子送他们去趟医院。” “这……”净榕身上有武功,跟着小姐是专门保护她的。钟鼓楼这里,因为每天都挂有ng党的尸体,其实是很乱的,王司机一时有些迟疑。 姜言朝净榕使了个眼色。 跟着姜言有段时间了,她的一些反应,净榕还是清楚的,不知道小姐又要折腾些什么妖魔子,这是要他拖着王司机,给她争取时间吧。 净榕思忖间,不情不愿的下了车,暗瞪了姜言一眼,催促王司机道“走吧,我们快点,别把人耽误了。” 见两人走远了,姜言把装药的包袱塞进前面的裙摆里,隔着裙子抓在手里,拎了小包下了车。外面看来,只当小姑娘穿的裙子太长裙摆太大,不好走路,她拢在了手里,这样好走一些。 姜言进得茶楼,精神力一扫找到二楼靠角的汇仙阁,朝楼梯走去。 汇仙阁里霍灵均早已等在了门后,姜言一到,门中开出一条缝,扯了姜言的胳膊,就将她拉了进去。 时间紧急,姜言也不废话,直接让他背过身去,先拿出药,又从大腿上解下了东城门的布防图,“给。我走了。” 东西往霍灵均怀里一塞,姜言精神力往外一扫,见走道里只有两个背向这方的人,门缝一开,闪身就走出了汇仙阁。 霍灵均在后看得清楚,心里越发觉得小丫头聪明机灵,是块干地下dang的料,不吸入组织就太可惜。 姜言出了仙汇阁,直接问人寻了卫生间,在卫生间里待了几分钟,整理了衣服,洗了手,才施施然然的下得楼来,打包了两包点心。 柜台前,姜言掏出银元付帐,精神力清楚地扫到身后,四个执枪的巡警由一名小二带着闯了进来,两名盯上了她,另两名有小二带着上了楼。 姜言不敢在待,拎着点心就出了仙客来。 “小姐——!”净榕抱着一个额头血糊糊的人,走到车前,一眼看不见姜言,当下就忘了眼神意会下的约定,叫了起来。 “在这儿呢。”姜言没好气的从她身后站了出来,“叫魂啊!” “嘿嘿……小姐,”净榕傻笑了两下,抖抖身上的人,“真要送他去医院啊,我们还要看少爷呢。” “哥哥那儿不急,”就是老耿头怕是要等急了,“等到了医院,给监狱那边打个电话。”姜言说着四下环顾了下,只见环道上几米之外,王司机也抱了个人走了过来。 第211章 拦住 “站住!”一声厉喝响在身后。 姜言抬起的脚放了下来,手扶车门回头望去,是仙客来大堂里的那两个巡警。“有事?” “我们怀疑你刚在仙客来与ng匪接头,传递了什么消息,跟我们去警局走一趟。”男子眉眼间的厉气压都压不住,这哪是什么巡警啊,分明是匪徒穿了身警皮。 车里的王司机和净榕一听就急了,纷纷走了下来,“同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王司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一人一根递了过去,“这是我们姜府,姜市长家的二小姐,哪能跟什么ng匪扯上关系。” “嗤~”男人邪魅一笑,对王司机敬上来的烟看都没看一眼,只盯着被净榕护在身后的姜言玩味一笑,“姜市长啊——!”他搓着下巴微眯了下眼,扭头问身旁的同事,“小谢,我记得他家的大公子,现下还在牢里对吧!” “顾哥没记错,姜公子可不就是因为,跟着ng匪要劫狱才被关在监狱里的。” “呵!那怎么我耳边传来一声狂吠,说什么我们搞错了,他家小姐跟ng匪无关。”男子故作不适的掏了掏耳朵。 “哪能呢。顾哥又不是不记得,仙客来茶楼里,我们可是亲眼看见姜二小姐与人接头。拿姜市长说事,不过是想压我们一头罢了。就像姜大公子,一样的入狱,跟他一同进监狱的哪个不是脱了一层皮。他呢,还不是好吃好睡的被人供着,这啊——,就是权利!姜二小姐身边的下人是深谙此道。”叫小谢的男子说着,扯了扯身上的巡警服,“还不是看我们这身打扮身份低微,想用权势压一压,让我们掩了眼睛,阖了嘴巴,当事情没发生。” “那依你看,顾哥我可是长了一身软骨头?”说着男子迅速的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挺成了脊背,肃了面容。 “我顾哥是这个!”小谢竖起了大拇指,“宁折不弯。不然哪能让大帮主看中,升任市中心的堂主啊。” “行了——”男子假模假式的踢了小谢一脚,小谢顺着他的脚劲嘻笑着一滚,回转的面容带了隐约的讨好,男子斜了他一眼,吩咐道“办事吧!” “是!”小谢一个立正,严肃了面容,侧身往身后仙客来大门口停着的汽车一指,对姜言道“姜二小姐,请吧!” “别,别,误会!误会!”王司机往净榕身前一站,对两人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血渍,“两位同志,真误会了。” “我也不瞒二位,我们今天出来,确实是去监狱看望我们家大少爷。为什么在这儿停下呢,你们看——”他往还被人围着的环道上一指,“后面的一辆车,不知怎么的撞上了环柱。砰的一声那么响,我就回头看啊。这一看啊不得了了,车熟啊,认识。” “往常跟着我们老爷去市政,偶尔遇到周帮主的司机,开得可不就是它。吓得我赶紧停了车,跟我们家二小姐这么一说,我们二小姐一听出事的是老爷的同事,哪能不管呢。当下就让我和净榕过去,将人救了出来。二位请看,”他扯着净榕的衣袖,亮出了身后大开的车门,后座上并排躺着两个受伤晕迷的人,“你们来时,我家二小姐正让我开车送他们去医院呢。” 男子向小谢使了个眼色,小谢几步上了车,探身翻看了一下,回身对男子点了点头,凑到他耳边道“是帮主身边的周一、周三。” 男子搓了搓牙花子,眼里阴云密布,咬着牙吐气道“的,两个鳖孙又坏老子的好事。” “同志,你们看……我们是不是先将人送去医院……”被小谢一瞪,王司机一哆嗦,嗫嚅道“还,还流着血呢……” “啧!你们说是救人,”男子搓着手指,痞痞道“我还说你们是当众制造车祸,掩埋尸体呢。” “你含血喷人!”净榕扯开王司机,愤然道“和着我们好心好意的救人,还救错了。他们开车跟了……” 姜言眼睛一闭,就知道这家伙一张嘴就坏事,伸手狠拧了她一把,制止她后面的话。 “嗤~”净榕吸溜了下嘴,不明的看向姜言。 “跟了?”男子的眼睛扫过姜言伸在净榕身后的手,唇边的笑更多了份玩味,“跟了你们一路对吗?” “你咋知道?”净榕的话脱口而出,姜言无奈的闭了闭眼。 “呵呵……”男子以手抵额低低的笑了起来,他的声音犹如一把大提琴响在耳边,净榕忙然地看了看男子,又扭头看向姜言,姜言粉琢的一张玉脸向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男子抬头见了,又哈哈的笑了起来,这对主仆、这对主仆…… “姜二小姐,”对上姜言一双黑白的眸子,男子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人我让小谢送去医院,二小姐还是随我走一趟吧。” 四目相对,姜言看出了男子不罢休的执着,从净榕身后走了出来。 “小姐!”净榕伸手扣住了她的胳膊,姜言回头示意她松手,稍安毋躁。 “仙客来……什么与ng匪会面,你们不过是想诈我一诈……你我心里明白,你们闯进仙客来时,我正在大堂买点心。而给我包点心的是仙客来的掌柜,他在这里开了十几年的店了,底细如何你们摸得清楚。” “那这会又是以什么借口,请我走一趟呢?” “姜二小姐当时不是背对着我们吗?”男子唇边噙了笑,让她解释。 “声音啊!”姜言指了下男子脚上的皮鞋,“走起路来踢着地上的砖石,有一股轻越声。” 男子抬了抬脚,皮鞋的脚跟、脚掌处各订有一块铁片,他看着姜言眼里闪过一抹赞赏,“姜二小姐很聪明。只是身边的婢女蠢了些,今天你若没带她,说不定我就要被你说服了。” “……你们既然知道,他们一直开车跟踪在后,那么有关车祸的事……还请配合调查。请吧!” 姜言站着不动,男子又道“你也不希望车上的两人,就这么陪着我们一直耗着吧!”血流得多了,说不定就嗝屁了。人死了,追究起责任…… 听出他话里的威胁,姜言抬脚向对方的车走去。 “小姐!”净榕叫着跟了上去。 姜言脚步一顿,回头看向王司机,叮嘱道“王同志不用跟着我,你开车载着谢同志一起去医院,到了医院打个电话去监狱,给那么的人说一声,我晚点到。” “这……”面对周大虫手下的人,王司机心里是真怕,可就让两个女孩去警局,他也不放心。 “照我说的话去做。”姜言淡然道。 “是!二小姐。” 第214章 顾家 住院部的大厅里,姜言见到了狱警老耿头、管家姜伯和王司机。 “耿老、姜伯,您二位怎么来了?” “脸怎么了?”三人均是一惊,情况他们也打听了,姜言被人带往警局的路上车子撞了树,同行的两人受伤住在了医院……可没有人说她脸上有伤啊,怎么那么像被人打了一拳呢。 “那巡警对小姐用刑了?”姜伯眼中的浑浊一去,射出了厉茫。 “不是——”姜言轻抚了下脸,“被净榕无意撞的。” 姜伯双眉拧在了一起,前天夜里闯祸的也是她,“回府后,我给你拨个丫头。” 姜言摆摆手,直接拒绝道“我一个人习惯了,不喜欢有人近身伺候。就是净榕也是因为有一身武功,才选了她跟来。”再说,日子没算错的话,暗阁的另外几人也该到了。她们都懂易容术,到时选个稳重的跟净榕调换一下就好了,没必要再在身边放一个不知底细的丫头。 “这个回家再谈,”选丫头什么的都是小事,姜伯招手率先朝角落走去,“小王给我打电话,怎么说你掺和到ng党里面了?” 姜言把两份粥递给王司机,交待他给楼上的净榕和顾姓巡警送去。走向姜伯和缓步过去的耿老,将事情的起因讲述了一遍。 耿老看着姜言不由得又打量了遍,原只当是位会点医术刚还俗的小尼姑,没想到……人一回城就被各方监视上了,就是和ng党方面……想到青坪镇的解放……也不能说毫无瓜葛。 “袭警?”听完,姜伯心下对净榕更不喜了几分,跟着二小姐身边,忠心——他接触的少没看出来,惹事的本事倒是一流。 “误伤罢了!”只不过那巡警,正愁抓不住自己的反柄关起来了呢。有两分的事实,也被夸大了。 姜伯却不似姜言那么乐观,少爷也不过是仗着身份,阻拦了下他们对朱先生伸手,还不是被以ng党、劫狱的名义押在了监狱。姜伯看向老耿头,“你怎么说?”自家二小姐真要被关押起来,他儿子腿可就没人看喽,就不怕他心里不急。 “不是还被定论的吗?”老耿头扫了眼通向二楼的楼梯,他问医生了那巡警要醒,还得两个小时,“姜二小姐,还望尊守我们的约定。” 姜伯一愣,耳边不期然的响起了姜言前天的话,“……人我还没见过,伤情如何还不敢妄下定论。”啧,不要脸的老头子,这是待价而估呢。 老耿头的行为,姜言亦是明白,“不知贵公子现下在哪?” “在二楼,我专门叫人给安排了个房间,姜二小姐请。”本来一早他带了儿子在监狱等,没想到……姜言这边会出事,只得又让人将他们送了过来。 姜言微一额首,跟在老耿头后面,带着姜伯上了楼。 二楼的单间病房里,躺着个面容颓废的青年。见父亲领了人过来,他的脸上也无甚表情,显然是失望的次数太多了,对自己的伤势已经不再报有什么希望。 打过招呼,姜言知道青年叫耿迪,是老耿头现在活着的唯一的儿子。耿老上前掀开了他身上的棉被,姜言上前察看,发现伤的不是什么腿,而是脊椎。 他从城墙上被机枪扫下,腰部正好砸在地上的一块碎砖上,伤了脊椎导致下半身瘫痪。 人被耿老和姜伯帮着翻了个身,面朝下趴着,撩起衣服露出了后背。姜言打开随身带着的手提包拿出金针,细软的针带展开,一排74根各色型号的金色长针,闪现在眼前。 接过老耿头递来的酒精,消毒……扎针……渐渐的有脓血从针孔处渗出…… 耿迪初始只感到脊尾骨处又麻又痒,渐渐的有股热流从脊背往下身漫延……双腿有多久没有知觉了……耿迪咬着枕头红了眼眶。 听到儿子的哽咽,老耿头急忙凑近床头探身问道“怎么了?疼吗?”那金针长的长近三寸,他看了都心肝胆颤。 “不疼……麻、痒、还热……”耿迪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向老耿并没有,激动道“爸,我有感觉了,我的腿有感觉了……” “真,真的?”老耿头的一双老眼陡然绽出璀璨的亮光,他看向姜言,“姜二小姐……?” 姜言边用精神力扫描着脊髓的内部,边催动内力引动银针扎入……良久,姜言抹了把额上的汗,拔下金针清洗道“我第一次治令郎这样的病患,只有五层的把握。” 把清洗后的金针放入针包,姜言小心的卷起,“今天第一次针灸,只是放了脓血。下一次针灸要五天后,在这期间,营养方面要跟得上,他太瘦了。” 听到只有五层把握,父子俩虽隐有些失落,却也充满了希望与期盼。 “这下放心了吧!”姜伯上前拍了拍老耿头的肩,凑近他耳边道“警察局那边,还请多加周旋。” 老耿头看向回答儿子问题的姜言,小小少女已是姝色乍现,“光我们护不住她。” 姜伯一惊,看了看姜言,又看了看老耿头,“你有何想法?” “警察厅上任厅长。” “你是说顾连铭?”姜伯有些恍然。两年前,顾连铭在去京市出差回来的路上被人追杀围截,混战间车子翻到了山沟,同样伤了脊椎…… “对。”老耿头帮儿子小心的盖上被子,低语道“顾家是春城的老住户,家史可追溯到百年前。他自小随家人生长在春城,十几岁就当了一名小巡警在街上摸爬滚打,不到四十就升任了警察厅厅长,他的人脉远不是你家姜市长能比的。” “还有……今天抓捕你们家二小姐,出车祸躺床上的那位顾姓巡警,是他的小儿子顾尘。” “小儿子?”姜伯挑了挑眉,面露不解,依顾连铭的人脉,他的小儿子何至于在街上当起了小巡警,要知道现在的警察厅,已被陈部长交在了周大虫的手里。 “那小子自小桀骜不驯,跟他老子相处,两句话不到就扛上了……三个月前,顾家一个姨娘生的女儿,不知怎么的搭上了周大虫,要为兄弟购买顾家老宅……”因为是人家的私事,老耿头只说了几句道“……两父子为此堵起了气,老的骂小的没能耐,被个混混欺在了头上。小的骂老的色令智昏,被自己手捧的明珠插刀子,还死不悔改……” 第215章 桃子 虽然只有廖廖数语,姜伯却听出来了里面隐含的各种问题。“顾家是准备走周大虫的路线?” 老耿头皱着眉头久久不语。 姜伯沉沉一叹,“何至于?”当初顾连铭刚出事时,春城诸位政客谁不猜是陈部长让人下的手。虽然官方给出的证据,乃是黑势力所为。但看现在陈部长光明正大的,将春城第一黑帮帮主周大虫推到人前,就不难想象当年的事事非非。 “韩信尚能忍胯下之辱,顾连铭那么个从市井中爬出来的人物,为子孙计,又有什么不能忍的……”老耿头紧拧的眉心不曾展开,指点姜伯道“顾尘也该醒了,他那边你代表姜家,亲自走一趟吧。” 姜伯点点头,“行。顾连铭和我们家老爷也共事了几年,说起来也有些交情。” 姜伯出去不过两刻钟,就扶了头上裹着纱布的顾尘走了进来。姜言叼了个桃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给他让坐。 顾尘瞟了眼姜言,看向耿迪问道“这丫头当真有一手针灸之术?” 耿迪看了眼老耿头,老耿头微点了下,示意他如实回答。 于是耿迪就将金针扎在背上,所感受的说了一遍。 顾尘听了扭头盯着像个小松鼠一样,欢快的啃着桃子的姜言,冷笑连连。 姜言咬着桃子瞄了他一眼,见他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打转,私以为他也馋了,犹豫了下心里还是有些不舍,这是她第一次吃这个时空的桃子。 这桃子是耿家院子里长的,又红又大,上面的皮儿轻轻一撕,咬一口,滋水饱满,甘甜爽口。 咔哧咔哧两口将手里的桃子啃个尽光,丢下桃胡,姜言拿帕子揩了揩手,对还看着她冷笑的顾尘道“没了。” 顾尘一愣,瞬间明白过来,脸色立即一黑,嗤道“当谁跟你一样,几百年没见过桃子似的。”见姜言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过一片茫然,他没好气道“我一个大男人能为个桃子跟你生气?” “那你气什么?”姜言眉眼一挑扫过他的脑袋,歪头道“袭警?” “呲~”顾尘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狠狠的一踢脚边的蹬子,狂吼道“你t的明明会针炙,看到老子在车上血流不止的晕过去,乍就没想过用针给老子止一下血啊!” “你……你骂人!”姜言一张脸气得通红,当下一脚就踹了过去。被老耿头和姜伯从中拦了下来,就是顾尘看着姜言恼怒的一高一低鼓起来的脸颊,亦是烦躁亦是委屈道“老子……切……那是口头语,哪有骂你。” “二小姐,顾少混在市井,话语里带个音,他是习惯了,你别往心里去。”看着一双闹脾气的小儿女,姜伯有些好笑。 “哦,”姜言摸了下鼻子,也想起了前世流落市井的那一段生活,“那个……那个在车上,我没想起来用金针止血。”前世今生医术一道于她都不是主业,所以她也一直没有见血见伤就想伸手的感觉。 “……算、算了。反正你也把我送到了医院,功过相抵吧。”这一番折腾顾尘有些头晕,他侧身坐在了耿迪的床沿上。对姜言道“那你对治我父亲的伤有几层把握?” 闻听此言,姜言大脑空白的眨了眨眼。姜伯赶紧解释了起来,并说出了两方的交易内容,“所以二小姐,你给顾老爷看伤,对袭警一事,在顾少这里就作罢了。不耽误你等会儿去监狱看少爷。” “我要见见人,才知道有几层把握。”顾家吗?火车上霍灵均跟她提过几句,说顾连铭在东北这块,颇有些侠义之名。 “行,明天我去接你。”顾尘说罢,站起来摇晃了下就朝外走,姜伯赶紧上前,将人扶了送回了病房。 姜言拎着小包,也跟着告辞,要去另一个病房看净榕。 “姜二小姐,”老耿头叫住她,将剩下的五个桃子递给她,“拿回去吃。” 见姜言站着不接,他又道,“不是说等会儿要去监狱吗,正好我跟你一起过去,你也好给姜少爷尝尝。”有他陪着,看哪个小子敢截胡。 姜伟勋!姜言看了眼桃子,眼前浮现了理工大奚兆晖的身影,“谢谢!”她伸手接了过来。 “家里还多,下次你再来,我提前多给你备些。”老耿头含笑道。 姜言抿唇跟着笑了下,也不在矫情了,一口应道“好。” 病房里,姜言绕过王司机,看向躺在床上正喋喋不休的净榕,“精神不错哦?” “小……小姐,”净榕睁眼醒来,就跟顾尘吵了一架,对于姜言脸上的伤也在吵架中弄明白了。这会儿见了姜言,羞惭的垂了头,“对不起!都怪我脾气又暴又粗心……” “好了好了,”姜言摆摆手,安慰她道“你也不是有意的。” “这次就算了,不过下不为例。”她若是跟着自己待在奚家庄,怎么都好,但是……自己带着她是在省城,背上担负着重担,一个差池……就如这次一样,若没有姜伯、耿老的谋划,她们俩不论是警察局还是监狱都要待上几日。 待上几日不可怕,可怕的是跟霍灵均失联了,进而耽误了事情。 “小姐你放心……”净榕举着手连连保证,日后力求做事小心谨慎,严以律己…… 隔壁床上躺着的顾尘,听着主仆两人的对话,肩膀抖啊抖啊…… 姜言摸着手里的桃子,掏出了一个放在他的床头柜上,“给你吃,别笑了……”没见净榕的头勾得都要埋在被子里了吗。 “哈哈……”顾尘拍着被子一边笑,一边还不望对脸色难看的姜言解释道,“我……不是……要吃……你的……桃子,”实在是主仆俩说话相处的模式,怎么就给人一种过家家般,充满了戏剧性的感觉。 “好了,别理他。”姜言又掏出来一个桃子,放到净榕手里,“在这儿好好的养病,我去监狱看看哥哥,晚上就不过来了。” “小姐,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姜言点了点手指,“刚才一条一条的怎么保证的?” “哦。”她似霜的茄子般再次垂了头,姜言没理她,看向姜伯道“他们身边要有人吧,姜伯麻烦你给请个护工。” 见姜伯点头应允,姜言又道“我和王同志去看哥哥了。” “嗯,时间不早了,去吧!”姜伯催促道。 姜言看了看包里的三个桃子,又抬头看了眼姜伯。姜伯一下子就明白了,眼里就噙了笑,往日是他偏见了,这还是个孩子呢。“给了净榕,怕我吃味,想分我一个,又怕少爷不够吃,是吗?” 姜言点头,还剩下三个,再给出去一个只有两个了。监狱里人多,有朱先生还有姜伟勋惦记的萝卜头,到时怕吃不到姜伟勋嘴里。” “市面上卖的有……”姜伯话刚启了个头,姜言的眸子噌的一亮,“姜伯这个给你,王同志你也吃一个,等会儿我去买……”买一筐带进监狱。 姜伯和王司机看着被塞在手里的桃子,均是扑哧一乐,齐声道“只有早市有鲜桃卖。” “啊!”姜言一愣,半阖了眼帘,伸手从两人手里又拿回了桃子,“明天买了给你们吃。” “哈哈……” 第216章 小萝卜头 监狱里,姜伟勋记得妹妹今天要来,一早醒来就巴巴的等着了。 铁栅外有狱警走过,扫过对方手腕上明晃晃的手表,他急忙叫道“唉,大哥,请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狱警回头对上姜伟勋的目光,手腕往身后掩了下。这表还是眼前的姜公子刚进来时,为一片感冒药换给他的。 那时上面留了话,让他们只管出手,出了事有人兜着,如今吗?不说其他,老耿头是笼络了过去……若是这小子张口要表…… 看出狱警眼中的戒备,姜伟勋尴尬的扯了下唇,“我只是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我妹妹说她今天要过来的……” 听他说起姜府二姑娘,狱警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些,毕竟前几天刚吃过人家小姑娘让人送来的酒席。“4点45分,”狱警抬头透过铁窗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劝道“姜公子不用等了,想必今天有事,是来不了了。” 姜伟勋眼里的光,忽的摇曳了下。 “伟勋……”朱先生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面有不忍,是他错了……不该…… “你说小妹会不会出事了?”他喃喃着,心里越想越是忐忑,一侧身拖着伤腿爬到了铁栅前,叫住要走狱警“耿老,耿老在吗?”记得上次妹妹跟对方有说,今天要看看他儿子的腿伤。 “他吗,早上来了会儿,有事请假离开了。”狱警道。 姜伟勋心下一紧,靠着铁栅门呆怔了起来。 “伟勋?”朱先生一手撑地,一手扶着身旁的砖墙站了起来,他佝偻着脊背一步步走到门前,扶住门上的铁柱,拍了拍姜伟勋的肩膀,“刚认回来的小姑娘,在城里路都认不全,能闯什么祸?能出什么事?再怎么说,她也有姜市长护着呢,你可别钻了牛角尖。” 护着,姜伟勋唇边扯出抹苦笑,老头子若真有那么大本事,他就不会还待在这里出不去了。 “大哥哥,大哥哥你怎么了?”对面的牢房里,铁栅栏中露出一张枯瘦的小脸,唯独一双眼睛黑亮有神。 孩子五六岁大,瘦弱的身子穿的是姜言在当铺给买的衣服,大小还算得体。只细伶伶的一脖子上顶着个大脑袋,让人看得心疼。 “小萝卜头,”姜伟勋回过神来,朝小家伙安慰道“哥哥没事。” “是姐姐没来吗?”小萝卜头歪了歪头,一双乌黑的眸子盛满疑惑,“大哥哥,她为什么不来啊?是小萝卜头吃得太多了,惹她嫌了吗?”他说着不自觉地摸了摸衣服下鼓起的肚子,这几天他享受到了,从没有过的饱腹感。 “不是。”姜伟勋摇头,不知是在安抚对方还是在说服自己,“她今天有事,改天……改天就……来了。” “真的吗!”小萝卜头双眸一亮,干瘦的脸上绽开了笑颜,“那……我能见见她吗?”他不好意思地垂了下头,继而渴望的看着姜伟勋,“我想谢谢她,谢谢她给小萝卜头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有大白馒头、甜甜的糖……” 姜伟勋吸了下鼻子,唇边扯开一抹笑,“好。等她来了,我问问她……还让她给小萝卜头带白面馒头、带肉干、带糖块……” “不……不用给我带,”小萝卜头急切的摇着大脑袋,“我听……听西监里刚来的姐姐说,外面的吃食好贵……若是……若是买了,就……就留给受伤的叔叔吃吧……” 左右牢房里,或坐或躺的人,无不在侧耳倾听,会心一笑的同时只觉得嘴里又苦又涩。 “姜伟勋,出来!”刚走的狱警,持着警棍又走了过来。 整个一长溜的牢房均是一静,望来的眼神希冀又担心,朱先生搭在姜伟勋肩上的手更是一紧,问狱警道“可是姜二小姐来了?”虽知天色晚了,又早过了探监的时间,小姑娘现在过来有些不太可能;心里却仍不愿往另一方面去想……昨夜西监的哭嚎与惨叫…… 众人的心随着这句话,一个个的都吊了起来,屏息静答。 有耿老担在前面,也没什么好瞒的,狱警点点头,拔出腰间的手枪戒备着,示意同伴拿出钥匙开门放人。 “老师,小妹来了。”姜伟勋犹不自信的看向朱先生。 朱先生点了点头,“快去吧,小心腿上的伤。” “哎!”姜伟勋从地上站起来,立即被狱警架住了胳膊,扶着向外走去。 来的一路,在车上,老耿头已讲了一遍,姜伟勋这几日在狱中的情况。 知道他还算安好,姜言把注意力放在了监狱的地图上。 一踏进狱监的大门,她就展开了精神印记,从大门开始构建起了模型。构建好的模型,展现在脑中的实景,犹如人坐在电脑前,透过监视器看到的一般。 如此真实的面对里面的血腥场景,让她的脸色苍白了几分,不时捂唇忍受着心中的呕意。 “姜二小姐,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昨天夜里,女监中又经过了一场血的清洗。他们迎风走来,血腥味跟着扑面而来。他年龄大又闻惯了可能不觉得如何,姜二小姐还是个女娃……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老耿头不忍的劝道“姜二小姐,不如你就待在大门口,我让人把姜少爷带过去,你们兄妹就在哪儿见好了。” 姜言摆了下手,“不用。哪能让耿老难做,依例就是。”说着姜言脚下的步子又迈大了几分。 “小妹,”姜伟勋一张带着胡茬的脸,憔悴中微躬的身体映在了眼前。 “大哥,”姜言紧走几步,扶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不自在的笼了笼脚下的铁链,关切的打量了一遍姜言,视线定在脸上,惊骇道“脸怎么了?”说着举了带着手铐的手,轻触了下她的脸颊,又痛又怒道“谁打的?” 姜言握住他的腕子,头往后仰了仰,“净榕不小心撞的,无碍。” “说真话,别骗我。你越不说实话,岂不知我越是担心。” “说的就是真话,不信你问耿老。” 自觉拉着另两个狱警守在门口的老耿头,闻言回头冲姜伟勋肯定道,“是你们家那丫头撞的,你们家的管家还说,要给你妹妹换丫头呢。” 尽管心有犹疑,姜伟勋也只得面上信了,不信又如何,他如今被困在狱中,又能为妹妹做什么。“可看了医生?用了药?” 姜言摸了下还肿涨的脸颊,这种皮外伤,医院里只有一种软膏可用,味道不好闻不说,还粘粘腻腻的,她不愿意用。只内功心法在脸颊上走了一遍,稍消了些肿,却没敢太过。为了怕他担心,姜言哄道“看了,医生说无事。用的药我不太喜欢,没抹那么多,只涂了薄薄的一层,所以你看不到。” “怎么能忌药呢?”姜伟勋不赞同道,只抹一点何时能好? “嗯,我晚上睡前多抹些,”意思就是睡着了闻不到味道,可以多涂药。 “你啊——”姜伟勋轻点她额头,“怎么来得这么晚?”让他担心不矣。 “净榕撞了我,自己也伤得不轻,我只得先送了她去医院。”姜言说着弯腰挽起了姜伟勋有裤腿,解了捆绑的带子,取下了夹板,伸手摸着骨头,“倒累得耿老带着耿少,跟着往医院跑了趟。” 余下的话没说,姜伟勋看了眼守候在门外的老耿头,心里也明白了,必是妹妹在医院给他儿子治了腿,并有了一定的效果。 这几天有老耿头看顾和朱先生的帮扶,姜伟勋没受什么累,腿上的伤倒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打开手提包,姜言拿出一小瓶酒精和一包棉签,先给他腿上清洗了一番,方拿出金针开始施针。 片刻后,取了针,姜言又重新给他包扎好,交待道“恢复的不错,继续保持,五天后我再过来。”城防图已经全部交给了霍灵均,也许要不了五天…… 这时王司机来回跑了几趟,已将车上的包裹,全部拿了过来。 姜言抓了一把银元,让王司机塞给和老耿头一起站在门外的另两名狱警,请他们帮忙将东西给姜伟勋送进去。 “小妹!”姜伟勋开口叫住装好金针,站起来要走的姜言,“小萝卜头想见见你?” 小萝卜头,从姜伟勋嘴里,姜言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为什么要见我?”她自认不是一个和善、喜欢孩子的人。 “他想谢谢你,谢谢你上次给他买的衣服,还有吃食……”和药。 对上姜伟勋眼里的期盼,姜言扭头看向老耿头,“耿老?” “交10个大洋。”老耿头说罢,示意身旁的狱警去牢里带人。 姜言打开小包,数了10个递了过去,“多谢!” 那狱警接了大洋在手,立即进了牢房。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洞洞的牢房门口,姜言回身打开一个小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桃子,一手用帕子垫了,一手拿指甲轻轻一剥,掀起一片果皮,轻轻一撕扯下一大片。 几下将上面的果皮揭了,姜言连同帕子一同放在了姜伟勋被铐的两只手里,“吃罢,耿老自家种的,很甜。” 不等他拒绝,姜言又道“姜伯说市面上现在有很多卖的,下次来我多带些,你再给其他人吃。”当然了,下次什么情况还未知,倒不如看最近两天,哪天有空买了送来。 “有匕首吗?我分一半给小萝卜头。” “还有两个。”姜言的意思是可以给他一个,没必要分。 姜伟勋的面上带了迟疑,片刻终是张口道“老师……似伤了心肺……”被捕那晚,虽然有他和另两位同事拼命护着,对方倒底人多势重,朱先生被人连打带踹,拖上车时就已经晕了过去。进了狱中又是连番的拷打逼问,再加上龄大了,若不是对他多有歉疚又有一股意志撑着,只怕…… “那两个留着,给老师添点营养,换一下口味。” 好吧。姜言找老耿头借了把匕首,刚把桃子一分为二,先前的狱警扯了一名孩子走了过来。 “小萝卜头,”姜伟勋拖着伤腿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迎上去,被姜言拽住袖子,冷斥道“不要腿了。” “嘿嘿,”姜伟勋看着姜言讨好的傻笑了两声,介绍道“这就是小萝卜头,他……”姜伟勋有很多话想跟妹妹讲诉,却知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小萝卜头,来!这就是我妹妹,你叫姐姐。” “姐姐,”小家伙扯着衣服下摆,对姜言腼腆一笑,乌黑晶亮的眼睛里映出一汪溪水,紧抿的唇角,闪现着两个酒窝。 “乖,”姜言把一半的桃子递给他,“吃吧,很甜。” 小家伙看着红白水润的半个桃子,嗅着香甜的气息疑惑道“这是什么?” 姜言一愣,看向姜伟勋。 姜伟勋轻呼了口气,对妹妹低喃了句“他今年七岁,在牢里住了四年……”对外界的认知全靠牢里,他爸爸和一众狱友的描述。 “来,小萝卜头,”姜伟勋冲他招了下手,等他跑近,伸手将他揽在怀里,“这是桃子,是一种水果,它……” 简单的把桃子给小家伙科普了一遍,姜伟勋把手里的桃子凑近他唇边,轻哄道“来咬一口,尝尝看是不是有我和姐姐说的那么甜。” 小家伙微张着嘴轻抿了下,头往后退了退,“甜,我尝过了。”他抬手推着面前的桃子往姜伟勋嘴边送,“哥哥吃。”又扭头朝姜言一笑,指着她手里的桃子,“姐姐也吃。” “姐姐吃过了,你把哥哥手里的吃了,姐姐手里的这块给他。” “我……我不能吃……很贵的,我还没谢过姐姐给我买的新衣,新鞋,还有吃的……”和药。若不是那药,爸爸就…… “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花的也不是她的钱,她只是跑了趟腿,“要谢就谢哥哥吧。” “桃子也没花钱,别人送的。吃吧,你看你不吃,哥哥也没吃,而姐姐还要赶着回家,不能一直在这劝你们吧。” 姜伟勋闻言看了眼外面西坠的落日,“我们吃。小妹你快走吧,时间不早了。” 现下城里不太平,姜言身边虽跟了个王司机,姜伟勋也是不放心的。 “姐姐……就要走了吗?”小家伙朝姜言伸了下手,看样子是想拽着她的裙子阻止她离开的,只是……她身上的裙子对小家伙来说,好美好白哦。 姜言伸手勾了他的小手在掌心,“姐姐下次再来看你。”那手又细又小,还带了划伤与厚茧。 “真的吗?” “真的。” 第227章 怎么是你 “哥哥也认识他?”据加林所说,他才来中国一个月。 “嗯,他不但是面包房的老板,也是学校外聘的老师。我一周前,听过他的一堂课,讲的很是机械原理,很棒。”奚兆晖显然是又饿又渴,两人说话间,他一口气喝完了奶茶,就是蛋糕也被他三两口吞下了肚。 看得姜言心疼不已,“你中午没吃饭。” 奚兆晖拎着纸盒的手一僵,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在,“吃了。”中午的饭吃到一半,他就被学长叫人唤过来了。说是钟鼓楼今天悬挂的尸体,不但多还有名孩子……若是画出来传到外界……其影响…… 姜言看他的表情,心下一叹,扯了他的胳膊穿过大厅向门外走去,“现在食堂还有饭菜吗?” 奚兆晖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算了一下时间,“可以让师傅炒个小菜。”这个时间点,大锅饭是已经卖完了。 平常错过时间,他是不舍得吃小菜的。单独炒的菜虽然味道很好,可也不便宜。哪怕是最普通的一盘素菜,也抵得上他一天的伙食了。 “那走吧!”出得教师公寓,姜言主动松开了他的手,“哥哥是什么时候参加的?”说着她抬手朝上指了指,上面有他待了一个下午的小屋。 奚兆晖张了张嘴,垂下了头,全然没了上次见面,当哥哥的威严与风度。倒似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等待大人的审判,看是挨揍呢还是挨揍呢。 他这样,姜言也就猜到了,怕是自己上次来说的话让他入心了,近而生出了什么英雄和自愿牺牲的情节。 “先去吃饭吧!”有什么话,饭后再谈。 奚兆晖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姜言回头问道。 “心儿,你现在不能跟我走得太近……你回去吧,以后别在来了。”等那些画出现在市内的大街小巷,他将随时处在暴露的危险中。小妹,万不能跟他掺和在一起。 “想好了?”若没遇到加林之前,姜言也许会强制奚兆晖退出,可是听他讲了那么多战争期间发生的故事,她终是动容…… “嗯。”奚兆晖点头,看着姜言的目光满是不舍与留恋。 “行。那我给你两样东西。”说着姜言带他走到一处僻静处,从腿上解下了袖弩,从包里拿出了暗哨。袖弩不需要怎么学,只要多练。 她主要要教他的是暗哨的使用与拆卸,一个个音频密码姜言在泥地上写下又毁去。 “记住了吗?” 奚兆晖将妹妹从地上拉起,揉了揉她头上的帽子,“记住了。” “三哥只要出了校门,来了市区就要联系我。”在教他拆卸的过程中,姜言给暗哨改动了下,传递音频的距离增长了两倍不止。虽然从理工大发出的信息到不了姜府,可只要在市内活动,稍往姜府靠近一些,就能接到。 “好。” 从理工大回来,转眼又过了两天。 在这期间,净榕出院了。姜伟勋身上的伤,万幸的是没有恶化感染。姜言开着车,不但去了趟状元街,带着吃的用的看望了大头、大壮,还将城内大大小小的街道转了个遍。 不但找到了弹药库,还找到了物资仓。 这两处的地图,姜言画好,连夜转给了杨尚杰。 这日,姜言给姜伟勋、耿迪用过针。开车从医院出来,经过钟鼓楼,随着一阵风,一张画报被吹到了车窗上,隔着玻璃窗,只一眼,姜言就认了出来,正是奚兆晖那天在教师公寓画的画。 有一瞬间的心惊,继而恢复了平静。她淡然的摇开车窗,伸手将画拨了下去,一踏油门车子飞了出去。 “净榕,通知你师父师姐她们进城。”前天霍灵均让杨尚杰递来消息,说她等的人已经到了城外。 副驾驶座上的净榕一听,眸子陡然一亮,“是。” 整个下午,姜言待在书馆,暗哨一直被她贴肉放在怀里,却始终没有接到奚兆晖的消息。 晚上用过饭,姜言倒头就睡,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搅得她极度不安,被净榕叫醒,她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 她半闭着眼睛蹭了蹭脸颊边的枕,问净榕“怎么了?” “我师父来了。” 姜言一听,猛然坐了起来,“在哪呢?” 随着她的话音一落,内卧的门被人推开,一身僧袍手执佛珠的了然师太走了进来。 “怎么是您?”姜言一掀被子,赤脚从床上走下。 曾是慈念庵斋堂的了然师太,和蔼一笑,“怎么就不能是我,看来暗阁的易容术我要教教少主了。” 姜言走来的脚步一顿,了然师太的目光随之停在了她脚上,不赞同道“女孩家要懂得爱惜自己,地上的瓷砖夜里多凉啊!”说着她接过净榕递来的拖鞋,弯腰蹲在了姜言脚前。 这样的伺候在前世姜言都习惯了,极是自然的伸手扶在她的肩头,抬起了脚。 了然从怀里掏出帕子,捧着她的脚给擦了脚底穿了鞋。 鞋子一穿好,姜言伸手将她搀了起来,“师太来时,我家可好?” “好,都好。奚家庄经历了tugai,还好六房先前接纳了我们暗阁的一众女尼,家里的房子才没被外人占用。如今六爷和老太太带着兆玮、天宝、天佑住在了二进院,你父母带着慧宁如今的奚落住在了一进院里。” 内卧紧连着外阳台,不隔音不挡光的,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人一起去了外间的小厅,分别在沙发上坐了。了然师太继续讲道“……家里的土地因为先前大部分都juan了,留的少。fen田时,按照人数还补了两亩旱地……六爷还担着族中的事,你父母还在村小学任教,老太太平常无事,在家对奚落多有教导……” 知道家里的一切都在按爷爷和自己的意愿在前行,姜言轻嘘一口气彻底放了心,转而问道“师太带了几人过来?” “连同贫尼一共12人。” “都进城了吗?”姜言接过净榕递来的杯子,轻抿了一口,是白开水,她喝了半杯。 “我带了2人进城,余下9人在城外,帮着军中制做重弩。”师太说着,不自觉地拿起了茶盘里的点心,一口咬在嘴里,她的眉头不觉的拧巴了起来,“少主受苦了。没想到来到省城,物质上还是不富裕。” “酥皮少了猪油太硬,豆沙馅又用白糖代替了红糖……”她端起杯子,连啜了几口温水,顺下口里的味道。望向姜言道“让我留下伺候你吧。” 她留下,不说别,就是吃食上也要精细些。 姜言扫过净榕,净榕立即无措起来,两只手绞在一起,扭啊扭的去看了然师太的脸色。姜言放下杯子,“师太可能容易成她?”毕竟两人在年岁在差距还是很大的。 了然余光对净榕冷冷一瞥,“可以。”来了这几天她可是让人打听清楚了,净榕这丫头原看着还算乖巧听话,武功又是年青一辈的佼佼者,才让她跟着少主来了省城。没想到,一离了眼前,什么臭毛病都出来了,凭白的给少主添了多少事端,真是丢尽了她暗阁的脸。 “那行。”姜言点头,想着净榕鲁莽的性格,“找人送她出城,先让她在军中待上几日吧。”有霍灵均护着,她也放心些。 第218章 陈府生日宴 昨天两章合并成了一章——第216章,再看此章之前,先看今天下午的新改的第217章,不然接不上。 “请陈小姐告知。”姜言催促道。 “哦、哦,”陈美玉恍过神,说前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了一句“我也是听说,呵呵听说。” 听说,她一个待在家里忙着准备晚上生日宴的姑娘,能听谁说,还不是有人有意透露。姜言眼角余光瞄了一眼,被人拉着说话,好似没有注意到这边动静的陈部长。 “下午五点多时,监狱里抓了个传消息的小萝卜头。本来也没姜伟勋什么事,哪知他逞英雄非要横插一手。” “非说那纸条是他给小家伙的,小家伙全然不知情,只知替他办了这事,有肉干吃。” “不过那小萝卜头倒也有两分义气,见姜伟勋被折磨得不行,终是哭着松了口,将罪名顶了下来。” 她说完,见姜市长松了口气缓了容色,而姜言的脸色更苍白了一分,只当她初初接触血腥事件,被吓着了。便安慰道“放心吧,监狱那边请了医生,人没事,就是一双腿在用刑的过程中……废了。”她平常虽然顽劣不管世事,可监狱里那些人的审迅手段,她还是知道一二的。 在下午那样的情况下,姜伟勋能活着已是万幸。 姜言紧攥的手心里,指甲已扣进了肉里,怪不得刚才看到的画面里,不见了小萝卜头,牢房里的人数上还少了两人。心里犹是惊涛骇浪,又似怒火滔天,大厅的议论声,嗡嗡的响在耳边,姜言仿似失了魂,又似荡漾在海水里的一叶扁舟。 推开扶着她的姜怀庆,姜言转身朝大门处疾步而去。 二楼的阳台上,在理工大和姜言有过争执的陈美娟,看着楼下姜言穿过庭院的背影,不觉有些出神,好像在哪里见过,好眼熟。 “美娟,看什么呢?”财政厅厅长的女儿蒋朵从楼下上来,随她一样双臂环胸,搭在阳台上朝下看去,一身深蓝色西装的青年正好从下面匆匆而过,蒋朵用肩撞了下她,“这不是顾尘吗?”顾尘大家谁不认识,两年前顾连铭在警察厅厅长的位置上,还没因伤退职时,顾家在春城那也是人人都要巴结的对象。若非顾连铭把持着,警察厅下面的警察人员不放,陈部分又何必按捺不住,要除了他。 “怎么,看上他了?” “且!一个趴在周大虫脚下的小巡警,我能看得上。”陈美娟身子一扭,背靠在了窗台上,对外面再不看一眼,仿佛楼下的人似一团垃圾,让她倒尽了胃口。 蒋朵眼里闪过一丝讥讽,不知早先是谁追着顾尘跑了几年,“是、是,那样的小人物,哪配得上我们陈二小姐。” 陈美娟傲娇的一抬下巴,认同的冷哼了一声,眼前再一次浮现出奚兆晖清冷的身影。 校院里的一次回身,一次迎面,还有那执笔画画的侧颜……无不让她仰慕痴迷。继而又想起上周遇到那女孩,奚兆晖的族妹,陈美娟恍然间觉得脸上又似被人扇了一巴掌。 食堂里的一番争执,她倒好一走了知,让自己不断的遭受着同学们的奚落,见面就来问自己各式手表的款式价格,好似自己是个卖表的。思忖间,一时恨意喷发,一张上了妆的粉面俏脸扭曲的厉害。 蒋朵看得一惊,讶然道“看把你气的,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我们陈二小姐了?” “哼,还不是电子工程学院的奚兆晖。”若不是当时看他一心要护那贱丫头,岂容她在自己面前张狂。 “不过是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喜欢就玩玩,不喜欢了甩了就是,哪来的这么大的气性。”蒋朵也在理工大上学,学的是财会。奚兆晖,认识。叫她说,不就是一个有点小才又爱出风头的小白脸吗,理工大还真不缺这样的人,何至于魂牵梦萦的时刻惦记在心里。 “他才不是随便能玩的人。”陈美娟瞪她。 “啧,懒得管你,”不知好人心,蒋朵翻了个白眼,“走吧,宴会都开始了,你再不出面,当心你姐姐挑你的理,惹你爸爸不高兴。”说着率先穿过她住的卧室,出门朝楼梯走去。 知道蒋朵说的是事实,陈美娟纵然不乐意下去给嫡姐当陪衬,也跟了上去。 “哎,姜篱不是让人捎信说,她家刚认回来的小尼姑,要带了她的记名贴过来。你先前在楼下,有没有看到那尼姑啊?” “是不是穿了一身道袍?” 楼梯上,蒋朵扶着朱漆拦杆,抚额道“姜篱玩心计算计刚回家的妹妹,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姜家二小姐,她见了。小姑娘年龄不大,跟陈美玉的几次交锋,自己从头都看在了眼里,明面上好似她败了,失了贵重的红宝石手链,可真是如此吗? 开头一句就点出了两个问题,哥哥进了监狱,母亲遗物。姜伟勋为什么进了监狱,春城里的大小人物,谁不明白其中掺杂了陈部长一系对姜市长的打压与算计。 算计其兄在前,夺母遗物在后,今天以后整个陈家及陈美玉,在春城还能有什么好名声。 你要说那手链是姜言自动取下,跟陈美玉换消息的。啧!那更是一个坑了。一句话,陈家把持了春城,架空了姜市长,犹不放心,更是以其监狱中儿子的性命来做试探……只怕用力过猛了些,把姜伟勋弄个半死,姜市长…… 想到刚才在楼下爸爸与叔叔对整件事的分析,蒋朵有些同情的看了眼犹自不知,还在喋喋不休的陈美娟,“……都是从外面半路回来的,怕不是跟陈美玉一个货色……” 蒋朵抽了抽嘴角,货色,她形容自家嫡姐为货色,岂不把自己也辱骂了进去。 “呵!怀庆兄,你这个女儿生得倒是不错,就是性子是不是太烈了点。”看着追在姜言身后,跟着消失的背影。陈部长招手唤来侍女,从她端着的托盘上取了两杯红酒,一杯递给姜怀庆,一杯凑在唇边,轻啜了一口。“说起来,你这一双儿女还真得好好的管管。” “伟勋吧,我原想着关上几日给个教训,让他莫在与ng匪有所牵联。哪知……反而是死不悔改,连私传监狱地图的事,都敢一肩担下。” “你说……他不会真的加入了ng匪吧?”陈部长转动着手中的杯子,一双深目如山中孤狼,紧盯着姜怀庆的面皮不放。 姜怀庆仿若没觉,迎着天花板上垂吊下的水晶灯,微阖了眼喝了口杯中酒,将压在舌根下的解毒丸,一齐顺着喉咙咽下。“陈兄与我共事相识多年,我姜怀庆对ei员长忠心如何,你是知道的。”说话间他的左手抚在了胸口上。 第219章 宴2 陈部长目光一凝,扭头避了开去。 42年,ei员长带着秘书季延来春城视察工作,春城一众官员陪同他们在城中酒楼用餐,四周突遭江湖人士围攻……姜怀庆胸口那一枪,就是为护季延而受的……若不然,但凭他自己的那点人脉与个人能力,r本投降后,他坐不上春城的市长。 也因此,自己不能冒然将他按下,唯有一步步设计…… 一口酒饮下,姜怀庆眼中有一种不被信任,饱受争议的苦涩,“就像陈兄所说,伟勋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品性如何,对季先生的钦慕之情有多深,你是知道的。”当年姜怀勋养伤,老管家带着姜伟勋在病房侍候,与来探试姜怀庆的季延相遇。 几年下来,这对类似于祖孙的两人,关系虽没说多亲近,可来往的信件却从没断过,哪怕姜伟勋他人在国外。 “说起来伟勋归国后,一心要进报社,还不是受了季先生的影响与支持……”接下来的话,不必明说,两人都心知肚明。 朱平山与季延曾经私交甚笃,也就是近两年,因为政见不合,二人才少了来往。拿朱平山为借口逮捕姜伟勋……只要季延还在ei员长身边,陈部长就占不住多少理。 “如今伟勋也算受了教训,还请陈兄放他归家就医……老弟已至艾服之年,膝下承嗣者唯有他这一子。难道陈兄要眼看着我姜氏这一系断在老弟手中不成?” 断人子嗣犹如杀人父母,姜怀庆这话毒的狠。当下两人身旁离得近的诸人,闻听此言,看向陈部长眼神都变了。 陈部长一愣,盯着姜怀庆阴恻恻的带了杀意,姜怀庆亦不甘示弱迎头顶了上去,四目相对,一股气场在两人身边张开,无形的较量与撕杀在空中碰撞。 良久,陈部长轻眨了下眼,转移了目光。他心中明白,姜怀庆他现在不能动,也不能真把他逼急了。虽然春城与外界的联系已断,但也怕他凭着多年积累的人脉,想办法传信出去。就自己办的那些事,一旦抖落出来真落不了好。 “伟勋可以保释出狱就医。只是你那闺女,先是与监狱里的老耿头搭上线,今个儿又攀上了顾家,想做什么?”随着后一声厉喝,他手中的酒杯被他发泄似的摔在了脚下的大理石地上。 飞溅的血液与碎片,不但污了几位来宾的礼服,也扎伤了一名女士的小腿。惊呼间众人看向还在怒怼的两人,均是敢怒不敢言的默默走远了些。 陈美娟摇了下蒋朵的胳膊,凑在她耳边指着陈美玉,幸灾乐祸的道“呵,打脸了吧。当初准备宴会时多开心多得意,这会儿就有多难堪。”亲爹下场给她搅局。 蒋朵无奈地抿了下唇,陈家这两姐妹……当真是一言难尽,大的不想着安抚宾客,光顾着生气。小的这一个,不是看热闹,就是置身事外。 陈部长这一声问,要说问的是姜言想做什么,不如说在问姜怀庆,你借着闺女的手想做什么? 姜怀庆如何听不懂,但那又如何,他有必要回答吗。“小女自回来以后,一言一行都在你我的监控之下。她在青坪镇的庵堂里,跟着前清的一位御医后人学了一手好针灸,这一点你我也清楚” “给老耿头的儿子针灸,那是为了让伟勋在监狱里过得好一些。”下午这一出,没有老耿头的保全,伟勋还有命吗? “至于顾尘、顾家是怎么回事,想必你也调查了,”没有你陈部长及周大虫的示意,那些人哪敢随便就往言言头上按罪名。“不过是言言的自我保全罢了。” “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一子两女他哪一个也没护住。 陈部长看着姜怀庆一脸的颓然,脸上倒有讪讪的。 …… 姜言跟着姜怀庆来陈府,坐的是他专属小车。今个儿是她第一次见给姜怀庆开车的汪司机,对他的习性也不了解。站在陈府前门处的停车场上,姜言转了两圈也没找到他的人。 “司机都去陈府后罩房吃席去了。”顾尘双手插兜,从姜言身后慢慢的踱了过来,“可是要去监狱?” 姜言回身望来的目光透着戒备,她可没忘记,顾尘是周大虫手下的巡警。 顾尘前额上还缠着纱布,嘴唇一张呲牙道“我家老头子的命都放在你手里了,你怕我作甚?” 今天上午,姜言去顾府给顾连铭看伤,自是见了那位躺在床上两年,仍然目光炯炯,充满了睿智的老爷子。 “我不明白你现下的目的?”姜言一手提着手包,一手拢了拢过长的裙摆,“我给你家老爷子看病,是为了免去牢狱之灾,事后便是两清。”眼前的男子并不好惹,姜言本身就被诸事围绕,不想再给自己多添麻烦。 “事后两清,那也是事后。在此之前,你若出了事,我家老爷的伤谁来医治?先前的协议承诺岂不做废,那这份亏我又找谁去讨。” “所以呢?” “所以啊!”顾尘一双剑眉扬了起来,痞痞一笑,“去哪?我护送你。” 姜言朝四周环顾了下,比着主院里的人声鼎沸,这儿就太过清冷了,除了车就是面前的这人。若再折腾着找到汪司机送她去监狱,还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而姜伟勋伤势不轻,小萝卜头生死不明,她等不起。 “有劳。”姜言微一躬身,行了一礼。 别看顾尘嬉皮笑脸的,你跟他倔他比你还倔,但你要跟他来软的,他立马就慌,典型的属于吃软不吃硬。姜言这么正式的一来,他当下就退了一步,慌忙道“不,不用。走这里,我的车就停在前面。” 坐上车,车子驶出陈府,车前灯破开夜色,直奔监狱而去。 “你的伤还好吧?”他伤的比净榕还重,净榕还躺在医院里呢,他今天为接她去顾府,可是一早就出院了。 顾尘斜了她一眼,“你关心的是不是晚了点?” 姜言闭了嘴。 “去了监狱,你待如何?”顾尘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往兜里摸了摸,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来时换了衣服,口袋里没装烟,他颇有扫兴的舔了下牙花子,“是直接带了姜伟勋去医院?还是只是过去看看,你给他扎几针?就我所知,他伤的不轻,怕不是你一把金针就能治好的。” “还有,外伤严重的话,最怕感染。监狱里受刑的犯人,十之八九都是死于外伤感染,当然也不排除受刑过重。” “带他去医院。”姜言说罢,靠着车窗闭了眼,内功心法开始在体内加速运转。 顾尘还待在说什么,看着女孩苍白的脸,拧起的眉,认真开起了车。 第224章 学车 翌日一早,姜言用过早饭,就坐了车让王司机开着去了医院。 她到时,姜怀庆还在,一双眼熬得通红,憔悴不已。 姜言站在门口,捏着手里的小包,问他“您吃饭了吗?” “姜管家去食堂打饭,还没回来。”姜怀庆说着,从床前的凳子上站起来,弯腰在床下端出个瓷盆出来,里面放着毛巾、口杯,牙刷和牙粉,“我去水房洗漱一下,你先坐一会儿。” “好,你去吧。”把包放在床头柜上,姜言坐在凳子上执起姜伟勋的手,先号了下脉,又输入了一点真气,主要修复他内在的伤。 等姜伯打了饭回来,姜言已经掀开了床上的被子,解开了姜伟勋腿上的夹板。 “二小姐,”放下饭菜,姜伯凑了上来,“你什么时候来的?老爷呢?” “刚来一会儿,他去洗漱了。”取下夹板,姜言轻按了下里面的骨头,确定手术很成功,再行两遍针,加以巩固就好。 打开小包,拿出里面的金针和酒精,为了怕姜伟勋中途醒来,姜言先拿出两根针,扎在了他的睡穴上。 等呼噜声响起,见他睡的更沉了,姜言才给的两腿进行针灸。 看着少爷两腿上齐齐颤动的排排金银,姜伯饶是先前见过姜言给耿迪施针,这会儿也是震惊不已。七十多根金针,一齐颤动。 而且不知是不是给耿迪用针时,是午时刚过气温正高,还是这会太阳初升,气温偏低的缘故,总之,扎在姜伟勋两条小腿上的根根金针,上面冒出了丝丝白气。 姜怀庆端着盆子回来,还没待惊讶开口,已被姜管家打着手势制止了。看着姜伟勋腿上的白雾和姜言额上浸满的汗水,姜怀庆悄悄拽了下姜伯的袖子,担心道“言言的脸色苍白了不少,施针会不会对她身体有影响?” “我听说针灸厉害的都会点内功,二小姐这也是吧。虽然耗费心神,想来应是无碍。” “不管怎么说,等会儿结束了,你赶紧带她回家休息。中午让人寻只母鸡,看看库房里还有没有人参,给言言煲个人参母鸡汤,好好的补一补。” 扫了闭着眼晕睡的姜伟勋,姜管家为他叫屈道,“少爷也需要补吧?” 姜怀庆脸色一僵,低骂道“若不是他做事不谨慎,何至于……” “老爷!”姜管家对他的话不赞成,“人家有意找茬,又岂是少爷能避开的。” “行,行!给他喝,给他喝。”姜怀庆也自知理亏,儿子出事的责任真要追究下来,他要占大半。“别忘了阿篱,她的腿,唉,也要好好的补一补。” 提到姜篱,姜怀庆看着拔针的姜言,双目陡然一亮,扯着姜管家道“你说言言的针灸,对阿篱的腿有没有用?” 姜管家一愣,直问道“二小姐也会接腿?” “这……应该不会吧,她还这么小,能习一手针灸就不错了,接腿……开方夜谈吧。”姜怀庆道。 “呵!”姜管家都不想理他,搬起凳子往床头柜前一放,“老爷吃饭吧。” “我等会儿在吃,”说着他凑近了床铺,俯身看向姜伟勋拔了针的两条小腿,只见上面的红肿明显消了些,“言言,你阿篱姐的腿,针灸针灸是不是也好的快些?” 姜言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把消毒后的金针放进针包里,随口问道“怎么个好的快法,是取了那双猴腿?还是带着那双猴腿?” “这……能不能让她正常走路?” 那就是要那双猴腿长在身上,希望日后能健步如飞了。姜言诚实的摇了摇头,“康复训练的方面我不懂,您不如为她请一位专业的医生来。” “哦,哦。” 姜言的回答显然没能让他满意,不过,姜言也不在意这些就是了。放好针包,姜言把姜伟勋的腿重新包扎好,又给他号了号脉,见情况又好些了,才放了心。 姜伯帮着给姜伟勋盖好被子,说道“二小姐,我看累的不轻,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老爷今天不是还要上班吗,我在这守着,你带他回去吧。” “少爷都这样了,还上什么班啊。让他在这陪陪少爷,我们先回去。” 他这话一出,姜言惊讶的挑了下眉,不明白姜怀庆哪里惹到他了,让他这个老仆冒着大不畏,公然表达不满。 其实姜管家想的很简单,姜怀庆常年忙于工作,自小就对姜伟勋疏于管教,父子两人也不算亲近。 此次见姜伟勋受伤,姜怀庆主动守了一个晚上,态度很是软化。那,何不借着这个机会,让他多照顾姜伟勋一番,顺便改善一下父子关系。 走出姜伟勋的病房,姜言并没有立即跟着姜管家下楼,而是转到净榕那里看了下她的情况,接着又看了看耿迪,和楼下的小花。 从医院回来,姜言彻底放松了下来,泡了个澡,换了身家居服,抱着毯子上了书阁。 暖暖的阳光下,手里的书看了一半,她就在沙发上睡了。 中午醒来,喝了碗人参鸡汤,就着一碟青椒肉丝和一盘炒菜心,吃了半碗米饭。 饭后散了会儿步,姜言见王司机闲着在花园里浇花,就请他教她开车。 姜家的前院其实很大,车子在前院来回的慢行,两个小时下来,姜言就已经开的很熟了。 撵了王司机下来,姜言带了上次从奚兆晖那里拿来的书,开车出了姜家,一路朝理工大而去。 路上精神力扫过一家住户的院子,见里面种着两棵桃树,只余几个大的红的还挂在枝头,当下车子一转开到了人家门口,三个大洋买了10个桃子。 从住户的门前绕过,姜言开车拐进了胡同,几绕几不绕的甩了后面的跟踪人员,到了理工大。 车子交钱停在了院内的车棚旁,姜言下车,把包挎在肩上,一手抱了书在怀,一手拎了个装桃了布兜,直接去了奚兆晖上次所在班级。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姜言站在走廓的窗外,透过玻璃窗找寻着奚兆晖的身影。 第229章 飞行梦 姜言开车出去,还没到钟鼓楼,就清晰的听到天上一阵嗡鸣,街道两旁传来一片喧哗。 透过前窗玻璃,她看到天上盘旋而飞的飞机,不觉张大了嘴巴,满目的震撼与惊骇。原来……这就是加林描述的飞机…… 一踩刹车,车子停在了路旁,推开车门,姜言踉跄着迈了下来。抬头朝上看去,一架、两架、三架……一共七架直升飞机在空中盘旋,一袋袋挂着伞包的物质被投了下来。 天空中看着密集,到了地下却是分散的极远,有的挂在了树上,有的落在了屋顶,偶有一两个掉在街道上,立即引来一阵哄抢,有米面从袋中洒落,人群中姜言甚至于看到了挣破头的妇人,抓伤脸的男子,被踹倒在地的老人…… 几架直升飞机,所投的物质有限。吃食投完,大把的纸张从天空犹如天女散花般飘落。 姜言张开五指,接了一张在手,眼光扫过全是对ng民政府的赞扬与歌颂,词澡之华丽可见一般。 纸张散完,七架飞机炫技般的空中拖着尾巴翻了个跟头,朝城外而去。 刚飞过城墙,就听外面传来一阵炮轰声,其中一架尾部中弹,带着一股黑烟栽了下去。 良久,街道上再次恢复了往日的人员廖廖,若不看铺了一地的传宣纸,张姜言还当自己做了一场梦。 打开车门,上了车,姜言一边朝医院行驶,一边心绪繁杂。不得不说,驾驶着飞机翱翔在天空的飞行员,为她打开了一道门。这道门对现在的姜言来说,充满了诱惑。 他们姜家世世代代传承发扬着机关术,总以为自己凭着技术,站在了世界的顶端……可来到这里她才发现,他们的传承,他们的沾沾自喜,在枪械、大炮、汽车、火车、飞机……面前,是何等的狭义与渺小……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姜言到了医院。 “二小姐。” 姜言甩上车门,闻声看去,是一身西装的顾尘,“三少。” “二小姐,路上可是出了什么事?”顾尘颇为绅士的伸出手,来接姜言手里装药的布口袋。 把布口袋给递他,姜言抬头朝天空又看了一眼,碧空万里,是个好天气,“三少刚才在哪?” “刚才?”顾尘轻扬了下眉,“在姜伟勋的病房等你。”自从上次姜言给家里的老头子用过一次针,让老头子的腰背有了感觉后。老头子的精神就一直处于亢奋状态,整天的折腾,先是将他自己的卧房换了窗帘、柜子,接着是家里各式的摆件…… 今天一早还不到五点,他就被老头子从被窝里揪出,撵来医院接姜言。 他陪着姜伟勋用过早饭,就躺在陪床上睡了,睡的正香就被护士叫醒了。老头子在家等急了,打电话过来对他张口就骂,直道他办事不力,白长个了,出来接个人接的没影了。 挂了老头子的电话,他往姜府打去,姜府的管家只道姜言出来好一会儿了。 他这才下楼来看看情况,心里还在琢磨,是不是开车去寻寻。 “刚才天空飞来了几架飞机……” 顾尘认识姜言以来,也与她相处过几回,第一次见她脸上的表情这么生动,双眸中的光彩那么炫丽。 “喜欢飞机?” “喜欢。”骨子里充刺着一股热血,一股渴望。若是有一天,她能驾驶着飞机,似雄鹰般翱翔在天际,该多好啊! “去年6月,吉市建起了第一所航空学校。二小姐,你……” 姜言目含热切的看着他,等他说出入学的条件。 “你今年多大?”看身高有十四、五,但他不太确定。 “13岁。” “13?”顾尘讶然,看得出她面容稚嫩,想着年龄也许不大,却没想到这么小,“小学毕业了吗?” 姜言摸了下鼻子,学校,原身确实一天也没进过。“我妈……”李乐仪的面容刚浮现在脑中,就被回过神来的姜言打住了话头,重新道“我养母有教我,我已学完了初二的课程,”初三其实也学完了,只除了俄语,还需系统的学一遍。 顾尘看着她轻台的下巴,不觉得骄矜傲慢,反而觉得她聪明可爱,“虽然说在家自学也不错,可有些知识,还是在学校系统的学比较好。” 她刚回来,顾尘就听到消息,说姜伟勋为妹妹在大量购书,准备在家置间书馆。当时他们说起,还颇有些呲之以鼻,只当姜伟勋为他那乡下来的妹妹,往脸上贴金呢。 如今,顾尘摇头失笑……笑往昔的短见与自负…… “嗯。”姜言认同的点头。 “市一中不错,等秋季开学,让姜伯父或着你哥带你入学吧。你还小,四年后高三,17岁,正好参加高考,到时若你还是初衷不改,就去报联军航空学校。” “只要参加高考?”她记性好,考试她最擅长了。 看着姜言晶莹剔透的眸子里倒映出的他的身影,顾尘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身高、身体素质……” 他扫了眼姜言单薄的身体,颜色偏淡的双唇,劝慰道“你没必要一定要上航空学校,凭着你一手的针灸,学医不是更好吗?” “学医?”姜言摇了摇头,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学医都是为了自保。她从来没想过,把它当做一生的职业。 “我不喜欢。我从小就喝药……”前世也是,“喝了十几年了,总不能余生还要整天泡在药草堆里吧。” “体会生老病生,人生五味故然是好,可要天天如此,月月又年年……我怕自己的情感渐渐的会溃泛,进而对人生退缩……” 哈!”顾尘大乐,伸手扯了下姜言的帽子,“小小年纪哪来的多愁善感,伤春悲秋啊……” 姜言一愣,继而抿嘴一笑,没再说话。 两人进了病房,姜伟勋一见姜言,双目一亮,焦急的面色跟着一缓,“小妹,路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顾尘看着姜言一乐,不待她回答,就将天上飞机及姜言想上航空学校的事说了一遍。 “航空学校!”姜伟勋看着妹妹,眉锋折起,“就因为刚才看眼飞机,就想上航空学校?” “不是。”姜言放下手中的包,掀开姜伟勋身上的被子,“前几天我去理工大还书,遇到位shu联来的飞行员,听他讲……” “那时我就想,若是能见一见飞机该有多好啊!”看看里面的节构,分析一下原理,“可今天见了,我却想有一天我若是能驾驶着它飞上天空,触碰蓝天白云,那该有多好啊……” 对上姜言梦幻的眸子,姜伟勋一阵默然。 第330章 威胁 给姜伟勋、耿迪用过针,姜言和顾尘出了病房往下走,下到一楼,姜言的脚步一顿。 顾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头大细脖子的孩子,双手抱着个瓷盆,晃晃悠悠的从水房走来。一路行来,溅出的水湿了衣裳,淋了地面。 白色的大理石地砖沾了水,湿滑一片,有人走过,一脚踩在上面,踉跄着几欲摔倒,扭头冲着孩子就喝斥道,“会不会端水啊,你看,你看,地面都被你淋湿了,我一个大老爷门都差点滑倒。说你,要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或是体弱的病人摔上一脚,你赔得起吗…… 孩子回身,急忙躬身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随着他的弯腰,身子越发的摇晃得厉害,盆里的水哗哗几下,倾了他一身。 姜言脚步一转,走了过来,“大头!” “姐姐——”大头一脸惊喜,扭身欢乐的朝姜言跑来,哪知脚下一滑,啪唧咣当连人带盆都摔在了地上,水也跟着流了一地。 更多的叫嚷了起来,“哎呀,这哪家的孩子,怎么这么不省事,看把地弄的……” 姜言疾步上前,弯腰将大头扶了起来,捧起他的头看了看,见无伤,又抓起了他的小手,挽起了他水湿的裤子,一一察看,可有磕着碰着。 “姐姐……”大头任她施为,只是仰着笑脸傻乐。 姜言摸了摸他的头,“照顾小花的人呢?怎么你在打水?” “阿婆在食堂找了份小时工,干些洗菜打扫的活,这会正忙呢。”大头笑了笑,“小花说浑身发痒,想擦一下身子,再洗一下头……”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两指绞着,嗫嚅道“我就想一次性多打些水,省得来回的跑……” “你还小。”姜言安慰了一声,拢起他衣服的下摆,拧去上面的水。 将四周围拢过来的人劝走,顾尘几个跨步走了过来,问姜言“认识?”面前的孩子虽称不上衣衫褴褛,衣服上却也打满了补丁,绝对不是姜家亲朋的孩子。 看着顾尘的衣着气质,大头自卑的瑟缩了下身子。 姜言抬头看了顾尘一眼,“嗯,认识。”几下将大头身上的衣服拧去水份,姜言起身将怀里的包包递给顾尘,“先帮我拿着。稍等我一下。” 顾尘伸手接过,再看姜言,她已走到一名护士跟前,问明了拖把的位置,去了水房。 “小家伙,”顾尘曲指弹了下大头的额头,“你怎么认识她的?” 大头小步往后退了两步,睁着一对乌黑的眸子定定看了顾尘片刻,戒备道“你是谁?你跟姐姐是什么关系?” “呵!”顾尘伸手揪了下大头支棱的耳朵,“连我是谁都不知道,看来你跟姜言的关系,不咋熟哦?”刚才见姜言对小家伙温柔以待,不知为何,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要你管。”大头一巴掌拍开他放在耳边的手,蹬蹬跑开,弯腰捡起瓷盆,朝着水房就是一溜小跑。 姜言提着拖把出来,在门口正遇到一头扑来的大头,急忙弯腰伸手抵在他的额前,避免了相撞的危险。 “姐姐!”他怯怯的抬起头,觑着姜言的脸色喃喃道“对不起。” “走路注意点,做事不要急。”姜言说着另一手伸出接了他手中的盆子,扭身放在水池的台子上,“等会儿我帮你打水,你先回房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了。” “我……”大头张了张嘴,看着姜言腰弯拖地的身影,到嘴的话终是又缩了回去。 “我来。”顾尘伸手握住拖把,将手提包放到姜言手里,为免她张嘴拒绝,直接道“我看那小子,怕是没有第二套衣服换洗,你不若去门口的商店给他现买一身。” 姜言回头对上大头一脸的窘迫,微一颌首,疾步穿过走道向门外走了出去。 医院门口,姜言四顾而看,大半的店铺早已关了门,仅剩的几个,倒是有一家裁缝店。 她提步走去,站在门前往里看,卖的不但有布料,还有成衣。 “小姐,想要什么?”一名老裁缝迎了上来。 姜言比了下大头的身高,“要这么大孩子的成衣,有吗?” “男孩女孩?” “男孩?” “稍等。”老者说罢,扭身向里走去,姜言也抬脚进了店里。 老者一直朝里走,掀开一块布帘,露出一个小门。小门打开,姜言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张侧脸。 “霍同志!” 霍灵均在里面朝她招了招手。 姜言回身朝门外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方跟着走了进去。一脚跨过门槛,眼前就是一亮,是个院子,院内有正房三间,东厢两间。 霍灵均带着她直接入了东厢,“正说要找你呢,没想到你到是先找来了。” “大头是你们按排的?” “什么大头?”霍灵均不解,伸手拉开书桌的抽屉,在里面轻扣了几下桌面,扯出个大信封,信封打开,是张监狱地图。 “没什么。”既然他不认识大头,那么他们的这次见面当真是巧合了。 “是你画的吧!还有四个城门及弹药库、物资仓。”霍灵均跟姜言一起画过青云寨的地图,对姜言的能力和画法虽有一定的了解,初时却真没敢往她身上想,毕竟她只有十三,说起来还是个孩子。而画图,远比偷一份地图要难的多,不但要潜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作画,还要有超凡的记忆力和卓越的观察力,最主要的一点一定要胆识过人! 姜言看着他,静默不语。 霍灵均轻叹一声,放下地图,走近揉了揉她头上的帽子,“我纵然不说,确也瞒不了多久。” 姜言抿唇不语。 “罢了,能瞒一时是一时吧。”收回手,霍灵均将监狱地图在桌上展开,“四个城门,及弹药库、物次仓,我们都探查确认过了,与你画的图纸,几乎分毫不差。只是……”他看向姜言,“监狱,目前我们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就是消息也都中断了……依照早前的建筑地图,我们能确定几个地方,另外的……奚丹,你能保证它的准确性吗?” 两个字一出,姜言有一瞬间的愣神,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原身出生时,奚士纶给她取的名字,记入了奚家族谱。 他这会儿叫出……分明是威胁,让她记住她现在纵然不在奚家,可奚家的命运跟她还是紧密相连。一但她……那么奚家…… 心下一寒,姜言恼怒的同时,厉色更是从眼中一闪而过。 第331章 入dang “我画出的图,自然能以性命担保它的准确性。” 紧盯着她的霍灵均,将她情绪的变化看得分明,温声解释道“这地图……关系着狱中众多人士的性命,我言语中若让你感到了冒犯,还请谅解。”说着他递来一份入dang审请。 姜言孤疑的接过,扬眉看他。 “你进城也有些时日了,两党之政,想必你应有所了解。叫你奚丹,我没有他意,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叔叔、哥哥他们都是我们队伍的一员。而你……经过这些日子的考察,我认为你具备了入dang的条件……我是你的担保人,亦将是你道路上的引路人……” 对于他言语中的郑重,报歉!姜言体会不到。 入dang吗?姜言想到自己如今做的事,和一个dang员又有什么区别? 哦,还是有区别的,若她是dang员,那些地图或是日后的行动,都将是她履历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累积起来,日后,护家人,护朋友,护暗阁……都有一份能力了吧。 思忖间,姜言接过霍灵均手里的钢笔,就要写下名字,奚丹。 “等一下,”霍灵均想的更远,依照眼前小丫头的能力,短时间内他是不愿放她回奚家庄的,“写现在的名字,姜言。” “从今以后,你只有一个名字姜言……”对上她不解的目光,霍灵均抿了下嘴唇,解释道“如此,对你,对你的家人都将是一种保护……” “还会改吗?” 霍灵均沉吟片刻,“短时间不会,将来,看你的意思。” 姜言与他对视了片刻,沉默的写下了‘姜言’。用前世的名字,她没有什么不愿,只是……对奚家庄的诸人报了份歉意。 这时敲门声响起,先前的老裁缝抱着两套衣服走了进来,提醒到“姜二小姐该走了。”谈话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再不走,该引起有心人士的怀疑了。 这个有心人士,便包含了顾尘,他父亲干了一辈子的警察,他亦是自小在街面上混的。医院门口哪里有什么店铺?店铺里卖的又都有什么?他清楚的很,买个衣服用的时间,他一估算就能得出。 姜言接过衣服,拿在手里看了下,都是普通的细棉布,一套深蓝,一套浅灰。 衣服下面,还裹着一双手工的黑色方口布鞋。 将东西抱在怀里,姜言打开手提包,给了老裁缝两块大洋。再没看霍灵均一眼,转身出了门。 “姜言,”霍灵均的声音在后面低低响起,“今晚,凌晨12点,劫狱。” 姜言脚步没停,穿过庭院,走出店铺,回了医院。 住院部门口,顾尘和大头一左一右站着,充当了大小门神。把衣服鞋子递给大头,“快去换了吧。” 大头迟疑的接过,道了声谢,“姐姐,你是不是要走了?” “走道里的地拖好了吗?”姜言看向顾尘,“还要帮他打一盆水。” “我办事,”顾尘斜睨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虎头虎尾了。” 这话说的亲近,姜言却只做平常,她摸了摸大头的脑袋,“姐姐今天还有事,明天再来看你。” “真的?”大头眸子一亮,唇边的笑掩也掩不住。 “真的。”姜方点头,覆在他脑袋上的手轻轻一推,催他道“好了,姐姐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你快回去换衣服吧,可别再受了凉。”虽是入了夏,可一身湿衣穿得时间长了,难保不会生病。 “嗯,姐姐明天见!” “明天见!” 告别大头,姜言跟着顾尘走向停车场。 一进停车场,姜言就朝自己开来的车走去。 “哎,哎,这里,你往哪去啊?”顾尘打开车门,一扭头就见姜言走远了,忙跟了上去,“先前没来得及问你,你什么时候学的开车?熟练不熟练啊?能上路吗?” “我都开几日了,你怕什么?要出事早出事了。”姜言打开车门,直接坐了进去。 顾尘急忙跟着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不是,不是,我记得前几天我被你的丫环折腾得开车撞在了树上。那时,我迷迷糊糊的记得,你还没学过车就想开来着……胆子贼大了。” 姜言发动车子,见他还赖在车上,“你的车不要了?” “不是姜言,”他伸手握住方向盘,“我不放心,这车先放这儿,去我家我开车载你。等完事了,我直接送你回家。” “你别忘了,你年龄不到,没有驾照,我是可以拘留你的。” 他活了二十来年,从没见过姜言这样的女孩,看着文静有礼,骨子里也特野了些。 人家闺秀玩的是琴棋书画,爱好的是华服美饰。她倒好,不提一手针灸,日常玩的是车,目标是开飞机,更奢望着有朝一日翱翔于天际。 “我都开几天了。你不提谁知道我的年龄,谁知道我没有驾照啊。”姜言一指点在他手上的麻筋上,发动车子倒出了停车位,打着方向盘出了医院。 顾尘捂着手,紧盯着姜言的动作不放。 姜言懒懒的瞟了他一眼,一踩油门在空旷的大街上飙了起来。 “啊……姜言!停下,停下!”自己飙车是一会事,看姜言飙车,顾尘只觉得在玩心跳。 顾家离医院不远,转过大街,又行了几里,就到了顾家门口。 给看门的打了声,车子直接进了院子,在一旁停了下来。 车子一停,顾尘就窜了下来,扶着一旁的一棵枣树哗哗的吐了起来。 姜言捂着鼻子,急忙走远了些。 听到院内的动静,等急了的顾连铭急忙让管家把他推了出来。“言言,你可是来了,伯父等你,等得花儿都谢了。” 姜言嘴角一抽,无奈的上前问了声好。 “好,好,看到你,伯父心不焦了,眼不花了,耳也不鸣了,就是笑容都多了……”说着他咧嘴露出了大白牙。 看出姜言的无语,顾管家一转轮椅的把手,把顾连铭掉了个方向,又冲姜言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当先朝屋内走去。 “你这老家伙,就是看不得我一点好,我好不容易见得言言,你就立马要作妖……” 第333章 引荐 “顾伯伯的心态好了,吃饭睡觉香了,身体自然就轻松了。要说针灸、按摩是有效果,但不会这么快。顾伯伯,我也不给你打什么预防针,或说什么好话,想恢复如初不太可能。”放下他的手腕,姜言回头对顾管家道“等会儿我写几道补气的药膳,调换着每天让顾伯伯吃上一盅,省得能动了,腿上却无力。” 顾家父子与顾管家被姜言的大喘气,折腾得前一刻地狱后一刻天堂,能动,能动,那就是恢复好了,双腿可能不太灵便,却是可以走动。在不必天天躺在床上,死气沉沉的让人伺候了。 姜言虽没说什么一定、肯定的承诺,却给了他们希望。 “言言,来,”顾连铭冲姜言招了招手,“推我去书房,伯伯有些话跟你说。” 姜言依言走了过去,推起了轮椅朝对面的书房走去。 房门在顾尘和顾管家面前合上。顾尘迟疑间抬了一步,被顾管家一把拽住了胳膊,“三少爷!” 顾管家冲他摇了摇头,扯着他朝屋外走去。 “顾伯,你是不是知道老头子要说什么?” 顾管家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说,三少爷猜不到吗?” 顾尘双手插在兜里,咬着嘴唇来回的踱了几步,“确定姜言跟……”他伸手朝城外ng军驻扎的方向指了指,“有关吗?” 顾府现在其实在走钢丝。陈部长势大,若不是顾连铭早年布下的人脉,城里几乎无他们的容身之地。可就算龟缩着偏安一隅,扔是躲不过陈部长的打压。若非如此,他们家好好的女儿又怎么会,落在周大虫的手里。 城里多数只道是,他们想走周大虫的路子,用一个庶女为府里争了一条出路……岂不知这一切,不过是陈部长和周大虫为了得到,顾连铭手里的人脉,而设计的一出戏……人在屋檐下,他们又能如何,只能虚与委蛇…… 屋内顾连铭讲罢,又道“就算guo军胜了,春城有陈部长和周大虫在,我顾府又能落个什么下场。” “顾伯伯怎知我和那边有联系?”书房的靠窗处,放着一个小圆桌并两把椅子,姜言的手触及桌上的茶壶,一片温热,谈话显然不是临时确定的。 “我手下有两人,昨天刚从青坪镇回来……” 姜言执壶的手一顿,继而又拿起杯子,为顾连铭斟了一杯,放在了他面前。“都为你带回了什么消息?” 顾连铭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下大半杯,他咂摸了下嘴,盯视着姜言的眸子赞道,“言言,说实话我真心佩服奚士纶老爷子。因为他高瞻远瞻的带领着族人捐物捐地,奚家庄在tugai时,不但得到了先进村庄的荣誉,奚氏族人更是因为参加过抗r反匪识字有学历,在镇上各处乃至县里都占到了主要位置……” 姜言微垂了眼帘,轻啜一口茶水,苦中微甘,“你抬举得过了,左不过是个乡下土财主,因势利导的一些小算计。放在春城,哪里又会上你看得上眼。只不过在乡下,矮子里拔高了,成了独一份。” “哈哈……演,演,演……”顾连铭伸指点着姜言笑道,“在我面前还演什么戏,谁不知道奚家六房拿你当亲孙女、亲女儿护了十几年,直至将你送到火车上,才依依惜别。” “依你与奚六房的情份,土财主,小算计……说得哪能甘心啊。” 姜言放下杯子,狭长的凤眼撩起看向顾连铭,“顾伯伯说了这么多,只单单想让我从中搭个线吗?” 顾连铭止了笑,心中却知姜言在回避有关奚家的一切,如此更能看出奚家在她心中的份量了。这样他更放心了,奚家一众儿孙早年就入了ng军。有奚家顶在前面,眼前的女孩又是个重情的,断不会对他反水。 轻咳一声,他正容道“据说ng军中一个叫霍灵均的团长,与你认识。”见姜言端坐在对面,眉眼不动,他又抛道“青坪镇上,你和他在一个小院里住过几日……” “顾伯伯这话极让人误会?” “呸,该打!”姜言话一出,顾连铭急忙一拍自己的嘴,解释道“是伯伯的错,这张嘴啊一秃噜,话就没说明。其实伯伯心里明白着呢,当日住在小院里的也不只你们俩,他身边有警卫,你身边还有个师父陪着呢……” “顾伯伯是想让我,把你引荐给霍团长吗?”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可有什么诚意,需要我传达?” “你稍等!”说着顾连铭转动轮椅,从书柜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姜言,“这里面是陈部长和周大虫,在春城任职期间的一些罪证。” “好,我一定亲手交到霍团长手里。” 从顾家出来,姜言开车顶着后面追踪的眼线,直接回了家。 顾管家给她收拾了两个食盒,其中一个食盒下面一层,装着顾连铭拿给她的资料。 将没问题的食盒递给姜伯,“顾府打包的一些菜式,你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 姜伯不在意的接在手里,身子跟着往前一坠,“这么重?” “都装了什么?” 姜言想了下,“好像是两个肘子。”城里除了鸭肉,鹅肉,像猪肉、鱼肉等其实很难弄到。 “肘子?”姜伯的脸上带了喜意,“我送去厨房,晚上做成烩菜吃,让大家都沾沾肉味。” 听他这么一说,姜言打开手拎的食盒,将放在上面的整只鸡端了出来,“姜伯把这个也带上吧。下面是几个我喜欢吃的糕点,就不给大家分了。” “不,不用,两个肘子我估了一下重量,得有十三、四斤,足够府里人吃了。” “那等晚上,你让人热了送去春晖院。”大锅烩菜,依姜篱的性子应该不会吃。 姜伯听得一愣,实在是姜言回府这么多天,只去过春晖院一次,还是大小姐让人叫了,她才过去的。在姜伯看来,那就是姜言跟姜伟勋一样,因为姜氏的死,兄妹二人对姜篱及其李氏心里都有了忌恨。 端着一盘鸡,望着姜言走远的背影,姜伯亦是不得不承认。三兄妹相比,二小姐比大小姐为人处事更为大气,其圆滑程度更是远超大少爷。 第335章 被抓 “准备什么?”姜言问道。 “准备让城外军中制弩的10人,就此留在部队。准备挑两个会读书的,在你之前参加高考,提前进入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准备再挑几名暗阁里的老人,以厨子、打扫人员提前潜入……”越说,净榕的一双眸子越是发亮。 姜言揉了揉额头,无奈道“你是不是想的太远了。”她经历过陡然间的家族覆灭,经历过瞬间的生死,她深信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城外的10人就此留在部队,只要她们愿意,我不反对。但提前派人到航空学校布置,我觉得过了。读书的还好,像什么厨子,打扫人员就太浪费人才,她们都识字,找什么工作不行。没必要为了一个我,让大家受委屈……”见她要张口反驳,姜言抬手往下压了压,“听我说完。暗阁的所有成员,等解放后,我想还你们一份自由。所以,师太!无论你现下有怎么决策,当以她们的自我意愿为主。” “这话当初在庵中,我说过一次,现在我依然这么说,你当知我的心意。” 净榕张了张嘴,颓然道,“我知道,当时你就是对着易容的我说的。我那时也说了,我们的人生为你而存在……以前我们一直在等,好不容易等来了你……你陡然之间……”说到后一句,净榕几欲哽咽。 姜言的手越过圆几,落在她手上握了握,“我知道。我不是不要你们,而是想对你们的人生负责……人的生,很长也很短。我们相遇,你们从没要求我什么,一切以我的喜好为重……就因为我感受得到这份厚爱……” “所以,我也想让你们活得轻松些,不要只是一味的对我付出,以我为中心,活得没了自我……” “什么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慢慢来……先找出她们的喜好。等春城解放了,在根据她们的喜好,选择工作……我想着有了制弩的功劳,再加上她们识字,不一定要待在军队,留在城里也不错。好好的找一份工作,过个一年半载,找个合造的人结婚,再生个孩子……” 看着主子小大人似的,为她们找寻出路,净榕感动的同时,颇有些哭笑不得。她知道什么是结婚?什么是生子?……太理想化了。岂不知,她们这些人,自幼被教导出的思想有多顽固,而身上的一言一行又无不带着暗阁的烙印,小主子真当暗阁只是习武学文吗……融入人群,过普通人的生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小姐的意思,主要还是看我们自己的选择,对吗?” 姜言一愣,看向净榕,心下陡然升起一股无力感。良久,她盯着净榕的眼睛缓缓道“等春城解放后,我想亲自见一见她们。” “好!”只要你不强迫我们离去,你的身边我们是留定了。思忖间,净榕的唇边绽开一抹笑意,很美,而她的眼神很是澄澈。 姜言的眼中闪过疑惑,“了然不是你的真面目吧。”先时还不觉得,这会儿看她眼中散发的神彩,绝不是半百的老人能有的眼神,相比着太轻了。 怪不得她易容成净榕后,自己看着并无违和,“你今年多大了?” “原来的了然师太在年初时去逝了。”一抹伤感在净榕眉间滑过,继而她唇角轻扬,“我今年28了。” 比她前世大。姜言微一额首,拿出了顾连铭让她转交给霍灵均的盒子,“顾家想投靠ng军,这里装的,说是陈部长和周大虫一些为官做恶的证据。” “你等会儿给杨尚杰送去。” “为什么不等天黑?”白天出门还要找借口,远不如晚上避过监视人员,翻墙出去。 “今夜凌晨,霍灵均想要带人劫狱。”姜言低语道。 “小姐的意思……晚上……让霍团长直接借用顾家的人脉?”净榕猜测道。 “嗯。”姜言点头,“城中大半的地下dang被抓在监狱,霍灵均进来能联合的人,不足将监中的人全部救出……就算救出,他能将人按排到哪里……陈部长和周大虫又岂能会善罢甘休……不过是给城里带来又一场血雨腥风罢了。所以,这些人最好今晚就能出城……” “你去找杨尚杰,让他带你找霍灵均,问清他们的计划……”劫狱,姜言总觉得还不是时候,要知道城内陈部长的兵力,她估算了下足有五万之众,还不包含周大虫遍布在城里各个角落的打手。 若是……ng军开始攻城,他们趁乱出手进入监狱救人,胜败率尚可占三成。 净榕带着东西,寻了个给姜言去锦绣坊,拿订制衣服的借口出了门。 送她离开,姜言收拾了桌面,简单的洗漱了下,拉上窗帘,倒头睡了过去。 在醒来,已是红霞满天。 精神力扫过清微阁,净榕还没回来。她抬脚下了楼,小厨房里寻了把菜刀,她拎着去了院子里的竹林里。 这一片青竹种植在穿院而过的溪流边,长得有些年头了。姜言寻了棵婴儿手臂的粗,抬手砍了起来,一连砍了两棵。 去除上面的枝杈,全部截成一米长短,姜言分几趟抱回了清微阁。 清微阁里,姜言寻了间杂物房,将竹筒拖了进去。再把一根根一米长的竹筒,又分截成两断或四断。 姜言掏出羊皮小靴里的匕首,开始制作弩,有袖弩和比袖弩威力强些的中小弩。 在青坪镇订制的工具,姜言没能带来,凭着手中的一把菜刀和一把匕首,用了两个小时,眼见天黑透了,她才做出了两把袖弩和一把中小弩。 “小姐——”净榕带着人从外面回来,放下手里拎着的纸袋,寻着灯光找了过来。 姜言放下中手的刀,抬头向她看来,只一眼,她便猛的一下站了起来。由于蹲得太久起得又过急,眼前一黑,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净榕急忙窜过去扶住了她,“小姐,你没事吧?”说着手已扣在她腕间,号起了脉。 “发生什么事了?”姜言拽住净榕的袖子,望着门口的人,虽然她易容成了锦绣坊的小菊,可她身上的气味是骗不了人的,分明是派到奚兆晖身边两名女尼中的一人。“可是我三哥出事了?” 女尼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姜言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净榕就急了,“找死呢,外面还有监视人员你,你跪什么跪,快起来。” 监视人员她倒不怕,这么说只是个借口。主要是下午姜言刚在她面前,提什么日后要给予暗阁人员以尊重,以自由……这倒好,一天还没过完哟,就有人奴性的跪了下来,啪啪的打她的脸呢。 女尼怯怯的站了起来,一张口声音就带了哭腔,“对不起……我们没能保护好奚少爷,他被抓了……” 第336章 取消 “被抓了?”姜言脑袋一懵,顾不得脚下滚动的竹筒,挣脱净榕的扶持,向前一扑扣住了女尼的两个胳膊,“怎么会被抓?” 按姜言的理解,奚兆晖是画了些对于ng民政府来说,违禁的、不可宣之于口的血腥油画。可他缩在校园内,又待在有外教居住的教师公寓里,再加上被派去保护他的两名女尼,该是比旁人都安全才对。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太没用……”女尼自责不已。 姜言身子一颤,松了手,有些失神的怔忡在当地。这一刻,前几天在狱中看到的一幅幅血腥画面,在她脑中不停的闪过。所有人的脸,渐渐都变成了奚兆晖……吊在刑架上的,躺在老虎凳上的,卧在稻草堆里的……或伤痕累累、或昏迷不醒、或奄奄一息……又如奚家庄抗匪的那一夜,奚兆烨被炸得支离破碎的残肢断臂…… 血色在姜言眼底聚集,戾气浸满周身。 “小姐。”净榕的手急切的,在姜言眼前晃了晃。良久,血色从眼底退去,姜言回过神来,只听净榕道“……下午三,四点,理工大的学生分散于市内各个建筑高点,向下面的人群,住宅区漫天洒下了各式油画。陈部长出动了部队,那些学生被抓了大半,少数者被人掩护着逃脱。” 三,四点,正是姜言睡得正香正熟的时候。 “奚少爷没有参加活动,他是被人出卖了……”女尼一抹脸上的眼泪,愤恨道“不知是哪个顶不住用刑,将他供了出来。等我们反应过来时,奚少爷已被巡警房的人堵在了食堂。” “曼丽跟了上去,我跑回来……”女尼绞着手指,低喃道“报信。” “曼丽就是另一个,”怕姜言不知曼丽是谁,净榕解释道“她们两人进入学校,为了进快的融入,并掩藏好真实身份,都取了俗名。那个叫杜曼丽,这个叫李芳。” 姜言点点头,弯腰拿起弩,中小型的给了李芳,两只袖弩,她递给净榕一个,别一个她绑在了腕间。衣服薄,袖子窄倒是显得有些突兀。把玩了下,她又取了下来,随手往一旁一丢,复又蹲在地上。 匕首在指间挽了个花,她挑了截竹筒,一边削,一边问净榕道“霍同志的计划,是不是将这些学生也包含在了里面。”若不然,早不闹,晚不闹,怎会在劫狱的当口闹了起来。 净榕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不全是。他是有此计划,想着制造混乱,再利用巡警房和部队抓人,趁机按排些人进去,好来个里应外和,哪知……他错估了学生们对的满腔热血和激情……话只是透了个音,还没来得及定好细节,那边就乱了起来,等知道时已经晚了。” 姜言放下匕首,拿起菜刀,啪啪几下,将一个竹筒又砍成了几截,一节节比筷子还短。“晚上的行动有变吗?” 净榕张了张口。 “嗯?”姜言把小竹筒竖起,一刀砍在中间,眼神扫过净榕,带了凛冽之色,“你不知?” “取消了。”净榕舔了下嘴唇,低语道“下午巡警房协同部队抓捕学生,被关监狱的足有三百多人。再加上,原来的狱中人士,就是顾家倾力相助,霍团长也没办法保证,能把他们全部安然无虞的救出来。一旦将人落下,必遭对方更疯狂的报复。为时,只怕钟鼓楼一圈圈的四檐都不够挂。” “砰!”姜言手中的刀一甩,插入地上的大理石缝隙,深入三分。“那他有没有说,何时攻城?” 月余前,奚家六房因为奚兆烨的离逝,两位老人连躺了三日,差点就起不来。就是奚承宜和李乐仪夫妇,又何偿不心痛。说是侄子,却自小养在身前,与之相处间的亲情不比儿子女儿少到哪里。还有堂兄奚兆玮,本是个阳光爱笑的大男孩,一夕之间,脸上的天真与稚气退去,人也变得阴郁沉默起来。 若是奚兆晖在出了事,短短两月不到,连失两孙,家中的两位老人怕是承受不起…… 思忖间,姜言握着刀柄,朝上一提,将菜刀又重新拿在了手里。 “本来计划是明晚……”净榕在姜言身旁弯下了腰,掰开她的手,夺下菜刀,一把架起她的胳膊,将人拽了起来,“小姐该吃饭了,别忘了你的身子可经不起折腾。还有,再在这里待下去,外面的人该怀疑了。”哪个少女不喜华服,定制的新衣连同绣娘带回来半天了,还不见姜言有所动作…… 姜言挣扎的动作一顿,脚尖一抬,勾起地上的袖弩,握在了手里。如此一来,这间杂物房只余砍开的竹筒,与两根筷子粗细的竹条,和一地的凌乱,看不出丁点异样。 李芳在后面关上杂屋房的门,急步跟了上去。 客厅里,净榕打开水晶吊灯,照得室内亮如白昼。拿起沙发上的纸袋,掏出了里面的衣裙,在姜言身前比划了一番,赞道“还别说,这件草绿的衫裙,也就是小姐穿得,换一个人未必压得住它的颜色……” 姜言轻扯了下嘴角,对上净榕无奈的眼神,她抬手揉了把脸,掩去不耐与焦虑,换上欣喜的笑客,附和道“锦绣坊的手工确实不错。” 说着,姜言伸手接过裙子,按了两肩在胸前,原地转了下圈,眼角的余光扫过假山旁探出的望远镜。眸中一片冷然。 几件衣服,姜言挨个的拿起在身上比划了几下,方笑着让净榕给锦绣坊的绣娘小菊打赏,并送了她出去。 第337章 探狱 姜府的大门前,李芳一手拎着个装中小弩的纸袋,一手绞着衣衫的下摆,看着净榕忐忑道“小姐是不是厌了我和曼丽?” 净榕伸指一点她的额头,斥道“说什么傻话!听到奚兆晖出事,她是乱了方寸。一心都在如何营救上了,哪还顾得你俩。” 听着净榕的话,李芳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看着净榕的目光都孤疑了起来。大魔王何时这么好说话了?若在以往……犯下今天这种过失,她们不但要遭受一顿毒打,还要被关在小黑屋里无水无食的待上几日……而就算如此,前提也必然是奚少爷的处境不会有性命危险…… 净榕曲起一指敲在她头上,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当她真是好说话不成。若不是有姜言下午的铺垫,这会儿不要说出言安慰了,不打一顿板子就不错了。“好了,虽然没罚你们,可也不要心存侥幸……还是回去祈祷奚少爷不要在狱中遭受了什么烤打才好……” 李芳缩着头,小心的往后退了半步,嗫嚅道“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回去先观察下校园内众师生的动向……试着引导一下舆论,万不可再让他们冲动闹起事来。”学生,就净榕说那就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还行,用不好了就如今天……不但打破了霍团长的营救计划,就是他们自己,怕也要跟着牺牲几个。 打发走李芳,净榕先去了大厨房。 她这会儿过来,已经过了饭点,厨房里早没了饭菜。净榕拨开灶里的灰烬,填入一把干稻草引燃,又迅速的放入了几根干柴。 锅里用清水洗了一遍,添了五碗水,淘米倒进锅里。等米煮开花,她又陆续的放了瘦肉、皮蛋、姜丝与葱花。 粥煮好,盛到碗里,正好是满满的两大碗。洗了锅,她又搅了碗面糊,面糊里磕入鸡蛋,放入葱花调料,迅速摊了五张煎饼。 煎饼入盘,她打开咸菜坛子,夹了几筷子咸菜,用温水去了盐分,切成细细的丝,就着煎饼锅的余温,在锅里翻炒了一遍,滴入麻油出锅装碟。 将粥、煎饼、咸菜,连同勺筷放入食盒,她打扫好厨房,方掩了门,拎着食盒回到了清微阁。 清微阁里,姜言把衣服一件件的挂在衣帽间里,装模作样的欣赏了一番,又回到了杂物房。 有了袖弩,还要多多的备些箭矢。 “小姐,别玩了。快来吃吧。”打开餐桌上的灯,净榕高亮了一嗓子,打开食盒专心的摆起了晚饭。 姜言揉了下咕咕叫的肚子,放下手中的刀,把做好的箭随身放好。她出了杂物房,去洗手间里洗了下手,走向餐桌,她闻到鸡蛋煎饼和皮蛋瘦肉粥的味道了。 煎饼卷着咸菜,姜言就着皮蛋瘦肉粥连吃了两个。 去洗手间里重新洗过手,跟净榕说了一声,姜言又进入了杂物房。 精神力在房间扫过一遍,姜言看着几根被踩折的碎竹条,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净榕洗好餐具,她跟了过来。“小姐要今晚行动吗?” 姜言双目中的光茫暗了下,轻轻的点点头,“我去探探。”看看有没有办法,将奚兆晖救出来。 他不像姜伟勋,让那些人有所顾忌,就是动手伤人,他们也不敢当真要了姜伟勋的命。 奚兆晖在那些狱警的眼里,就如他的同学所说,不过是乡下来的穷学生罢了。无权无势,又是画出了那些油画的罪魁祸首,入了监狱离死也不远了。 “行!我陪你。”接过菜刀,拿过竹筒,净榕帮她劈了起来。一根根劈成筷子粗细,姜言再用匕首削去上面的棱角,等其圆润了再削尖一头。 客厅的钟当当的响了十下,姜言放下手中的匕首,打了下哈欠,“收拾收拾,回去睡一会儿,再出发。” “好。”近三个小时,两人不只做了箭矢,还做了一个船模一个小马车,借以掩护竹子的真实用途。 简略的把杂物房整理了一番,两人带着东西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刷牙洗了脸又泡了脚,姜言脱下衣衫,用盆接了半盆温水,擦了下身子。她穿上寝有,就钻进了被窝,闭眼睡了过去。 自穿越以来,因着原身的身体不好,姜言放任自流,每日睡到自然醒,完全打破了前世的生物钟。 到了凌晨,净榕在门外吹动暗哨,才将她惊醒。微阖着眼,借着眼帘间朦胧的床头光,姜言磕磕碰碰的给她开了门。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个帮着涂牙粉,一个接过刷牙;一个拧毛巾,一个接过擦脸。 换好衣服,不等姜言亲自动手给床上做伪装,净榕已弄好了一切。 缠好绑腿扣上袖弩,背起箭矢,姜言的精神力悄悄的朝院内的假山探去,先后寻到两人,虚幻的大手点上两人的睡穴。她才放心的尾随在净榕身后,翻过楼梯处的后窗窜上榕树,爬了下去。 净榕本就对春城不熟,又何况是夜间,奔出一段就由姜言领头走在了前面。今夜无星亦无月,净榕或许会觉得不便,可对姜言来说就太便利了,颇有一种,大家都看不见,唯有我视野如初的劲头。 路很长,疾奔了五六里,姜言呼哧呼哧就喘了起来。 “小姐,我背你一段。” 姜言抹了把额上的汗水,慢慢的停下脚步,又走了几米,才伏在净榕背上调息起来。 眼见离监狱不远了,姜言拍了拍净榕的背,“好了,放我下来吧,你趁此也缓缓。” 离得近了,姜言先前在脑中建的监狱模型就活了过来,犹如坐在电脑前看到的实体监控。 担心奚兆晖受刑,姜言先放出了审讯室的虚拟模型。监狱里的审讯室在最里面,阴暗森然中透着血腥的小屋有一排,共八个。 夜已深,八个房间却有七个亮着光,姜言听不到声音,却看到了片片血色,顺着地砖的缝儿,缓缓的渗透。经年的砖瓦房子,被鲜血日日,月月、又年年的浸泡着,早成了铁锈般的暗红色。 脑中的画面转得飞快,七个房间一溜的过了一遍,没有奚兆晖,姜言轻吁了一口气,画面放慢,最终定在一处。那是? 只见第五个房门打开,两个狱警架着一人的胳膊,拖着向外走去。随着拖拽,双腿在地上划过一道鲜艳的血渍。 是她! 头上的假发掉了,露出带有疤印的圆脑袋,可不就是派去保护奚兆晖的另一名女尼,杜曼丽。 脑中的画面跟着杜曼丽还在走,姜言已领了净榕窜上墙头,弹出几个石子击晕了墙内的三条大狼狗。 见附近再没了狼狗,两人才从扎满了碎玻璃的墙头,避过墙下的陷阱跳了下来。 避过高处守夜人手里的望远镜,姜言带着净榕顺着一个个房子的侧山,到了牢房门口。 第338章 放弃 走正门是不行了,极容易被发现。 精神力扫过牢内,想来正如净榕所说,抓来的学生多了,每个牢房里都多了几个新面孔。 有的白衫衣虽皱巴巴如一块梅干菜,却还算完整,大多的不是被撕去了半截袖子,就是被鞭打后脊背上浸了斑斑血色。 精神力在一个个面孔上扫过,刚看到奚兆晖,就听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姜言被净榕拉着,闪身朝一旁的山墙处隐去。 姜言随着净榕悄悄的探出头来,门口的灯光下,正好看到杜曼丽被两名狱警拖着走来。一张脸青肿间沾满血污,身上的棉质旗袍,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是曼丽!”一声惊呼从净榕嘴里吐出。 “谁?”夜里静,一点点声音都被放得极大。两名狱警互视一眼,其中一个放开杜曼丽,掏出腰里的枪,小心的向两人走来。 姜言小心的朝后退了退,转身四下看了遍,除了一溜的牢房山墙,身后空无一物,无处掩藏。她的目光转向上面,观察着屋顶的高度,粗略估算了下,屋顶离地面足有三米多高,好在偏上处有一个窗子,凹陷的窗台总能让她们借一分力。 姜言拍拍净榕的肩,朝上指了指。净榕会意,推着姜言来到窗下,俯身蹲了下来。姜言不敢怠慢,一脚踏在她的肩头,一手扶在了墙上,身子随着她的起身而高升。两人的身高加起来,让姜言轻而易举的够着了窗台。 双手扣紧窗台,姜言双臂一使力,身子又向上拔高了一截,她伸手抓住里面镶嵌的铁窗,右腿也迈了上来,整个身子往小窗内稍稍的一缩,姜言朝下递出了手。 净榕飞起一窜抓住了姜言的手腕,坠得姜言一个趔趄,两手具是一疼,差点没跟着一头栽倒。 借着姜言一手之力,净榕飞快的拔出腰间的匕首,插进砖缝稳住身形。双手扣着突起的砖石,净榕一脚踏在窗台一角,一脚踩在匕首的柄上,翻身上了屋顶。 等狱警举着枪探出头来,姜言已被净榕了拉上去,两人借着从一个个铁窗内映出的光,踩着瓦片小心前行。 越走越远,姜言才发现奚兆晖待的不是男监,而是女牢。男监与女牢之间,隔了一堵墙,墙上开有一个不常走的小门。 想来是今个儿抓的男学生太多,男监放不下,临时在女牢里腾出了两间牢房,让二十几个男学生窝着住了。 杜曼丽身上的伤看着极重,两名狱警带着她一路从男监中穿过,让一众醒着,或迷糊着眼的学生看得惊惧不已。 一名男学生扒着铁栅门,喃喃着,“太……太残忍了吧,头……头发都给剃光了。” 另一名更为眼尖,指着杜曼丽头上的疤痕,“还用香灰给落了疤,这是准备让她出家的节奏啊!” “哪个系的学生啊?怎么看着面生的紧。”要知道,他们不像外面的地下dang,各个上下线紧密联系着,外用名只有代号,隐蔽性、保护性极高。 虽然他们大多不是已经加入了地下dang,就是发展中的预备役。可是因为还是学生,所能参加的任务大多是集体式的,顾而大家多数都是认识的。 “是啊,眼生的紧。”另一人附和道。 这样的疑问,随着杜曼丽被拖着穿过小门,带入女牢还在持续。苏清越一推奚兆晖的肩膀,咬耳道“这些刑狱的手段真下作,连女同学的头发都不放过。你说,救你的那小美女,不会也像她这样吧,被人剃了头发……” 奚兆晖一眼扫过杜曼丽身上的衣服,及光头上的疤痕,耳边就是一阵嗡鸣,哪还听得他在说什么。 他突的一下站起,双脚一迈,脚下就是一个踉跄,苏清越说话的声音一顿,身子急忙往前一挪,用肩膀顶着他的腿,帮他稳住了身形,“我说你怎么了?不好好的歇着,站起来干嘛,不知道自己脚上有伤啊?”说着他单手一撑地,也起了身。 奚兆晖弯腰扯了下被他压住的铁链,听而未闻,直径走到铁栅门前,握着铁柱极目向对面看去。 两个牢房中间隔着一个两米宽的过道,杜曼丽被狱警一把推进牢里,身子一歪软倒在地,引得同牢的姑娘一阵惊呼。 苏清越两步站到奚兆晖身旁,看了眼对面,又看了眼老友,后知后觉道“她不会就是一直护着你的人吧!” 说起来这事,还真是一道西洋景,审讯开始。见了一出又一出,男同学护女学生的戏码。唯独身边这家伙,从被抓的那刻起,就被突然冒出来的漂亮女同学,犹如母鸡护崽子般的护在身后,甚至于甘愿为他受刑。 就在前一刻,奚兆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想了百种猜测,也为女同学担心的心绪难眠,自责难安……然而这所有的一切,在看到她头上的疤,想着家族传说,想到小妹,他全明白了。 他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辞。苏清越却当他太过震撼、感动,内疚,负罪,毕竟说起来,搁在谁身上也不好受。被一个女同学护着,感动的同时也太窝囊了些。往深里再一想,一个女人拼命的护着一个男人,除了感情,还能为了什么? 可据他所知,自己这位老友,平常除了学业爱好,在感情方面还没开窍呢。 想着,苏清越拍了拍奚兆晖的肩,冲对面相熟的女生喊道“王娟,王娟,她怎么样啊?” 名叫王娟的女学生,收回覆在杜曼丽额头的手,向铁栅栏走进了两步,目光在奚兆晖脸上停留了片刻,回答苏清越道“额头有些热,等会儿怕是要发烧。” 奚兆晖一听,就解起了自己的衬衣,手上的铁链扫过面前的铁栅门,哗哗作响,立即就叫身后的稻草堆里睡着的人,翻了个身嘟囔道“还让不让人睡啊!” 奚兆晖手下一顿,后退了半步避开铁门,手上的动作也跟着轻了。倒是苏清越,回头怼了一句“娘的,二胖你得多心大啊,监狱里也能睡得着。” 他这话一出,得罪了身后一堆的人,立马有人坐起身,嚷道“我们可没某人好命,入狱了还能让美人生死相随,拼命相救。” “明天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不睡觉,等到被提审经神不济说错话呀!”要知道刑审时心理防备被击溃,不过一瞬,纵使他们咬紧了牙关,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挺过。 苏清越还待要说什么,被奚兆晖扣住了手腕,“对不起!我小点声。”说罢,奚兆晖松开了苏清越的手腕,衬衫的衣扣被他解开,抓着衣领,他后背一躬,缩着头将衬衣从身上扯了下来,只两个胳膊,因为腕上的铁链退不下。 “帮我撕开袖子。”抓进来的学生,并不是人人都带了手链脚链,最起码关在女牢里的二十几位男学生,只有奚兆晖带了。只因画出自他手,他是罪恶的源头。 苏清越瞟了眼他紧身背心下,鼓鼓的肌肉,唉叹一声,三两下撕开了两片袖子,将衣服从铁链上取下,往他怀里一放,飞快的去了自己身上的衬衣,两件一起团巴团巴,挤出铁栅门,使劲朝对面丢去,并低声叫道“王娟,王娟,给她盖在身上。” 牢内的一切,姜言和净榕透过上面的铁窗看得分明。 “小姐,怎么救啊?”还都醒着,心也不是太齐,只怕她们一露面,立即就有人叫嚷了起来。 还有一点,这世上最怕的就是不平不公。同样入狱,一个中途脱困,剩下的人还在狱中,每天面临着生死考验。开始也许还好,渐渐的有人受刑,有人死去,剩下的就会生怨,进而崩溃,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会如倒豆子般吐出来……到时遭殃的会是整个理工大,恐惧会在校园滋生…… 姜言揉了揉额头,又看了奚兆晖片刻,“不救。”都是二十几岁的青年才俊,祖国的新一代,她不能只为了一个奚兆晖,毁了他人。 净榕考虑的是大局,姜言想到的是眼前,只要奚兆晖在狱中失踪,苏清越,杜曼丽,还有王娟,立即就会被人拉去审讯。依照二癞子的习性,为了给共dang或者余下的学生一个警告,明天他们几人的尸体便会被挂在钟鼓楼上。 “回去催霍灵均,让他们城内城外,赶紧行动。” 第341章 形动 拉开餐椅,姜言自顾坐了,抬头问摆饭的净榕,“刚才在雨中,你想跟我说什么?” 净榕把一大盘鸡肉香菇放在桌上,又端出了两碗甜汤,拿出一碟焦黄的饼子摆在一旁。“雨前我去大厨房里拿食材,碰到小蝉,她暗示我,春晖院里有情况。” “小姐,可要我去探探?” 捧起甜汤,姜言一气饮下半碗,接过净榕递来的帕子拭了下嘴,“不用。”在今夜的紧要关头,她不想节外生枝。 “当做不知。姜家的家事,与任务无关,我们不便插手。”左不过姜怀庆对ng党不信任,想带着家小跑路罢了,或着这里面也有姜篱的关系,毕竟她的腿倒底是不容于世。只是……想到还躺在医院里的姜伟勋,对他不免有些怜惜。 一顿饭吃完,净榕收拾碗碟,姜言的目光扫向杂物房,院内两个监视的人,正躲在哪里。 袖弩是做不成了,她跟净榕打了声招呼,去了药房。 制了三锅止血药,两锅消炎药,一锅迷药。姜管家先前找来的瓷瓶不够,在净榕的帮助下,两人裁了纸,迷药和消炎药都是用白纸一个个包好,包面又裹上不一层油布,被姜言带回了房间。 书馆里她选了一本化学书,看了一半,听着外面的淅沥沥的雨声,不知不觉的手下一松,书本掉在地上的羊毛地毯上,她躺在窗前的沙发上睡了过去。 净榕放下手里的茶点,回房拿了条厚毯子盖在她身上,寻了本医生守在了一旁。 雨天黑的早,净榕要下去做晚饭,不放心姜言一个人睡在上面,推着她的肩膀轻唤道“小姐,醒醒……” “净榕!”睁眼坐起的姜言,双目涣散,整个人还处在虚幻状态。 “小姐还要睡吗?”拿起沙发背上的披肩,净榕给她披在身上,“你一个人躺在这儿,我不放心,我扶你回房再睡吧。” 姜言垂头看着地面,片刻后,视线对上脚下的拖鞋,伸脚穿上,她拢着披肩站了起来,“天黑了。”隔着玻璃,只看到院内影影绰绰的树影与假山。 回过神来,姜言心下一慌,“几点了?”她的任务是要在,晚上七点前结束。 “小姐别急,现在是四点二十。” 虽然净榕这样说,姜言还是急忙抬起了手腕,看向手表的走针。瞬间,轻吁一口气,“四点二十,也不早了。” 说着姜言转身穿过书架,朝书馆的大门走去,“净榕,你先留下,我这就过去。” “这么急吗?”净榕紧跟在姜言身后,关了墙上的灯,锁上书馆的门,“我热一下中午的饭,我们吃完一起去吧。” 姜言摇摇头,“苏府有三个姜府这么大,弹药武器都是分放,再晚点来不及了。”从姜府过去,飞奔的话最少要半个小时,还要处理几个库房的东西。“假山处监视的两人在杂物房,你留下晚一点将他们处理掉。然后也不必来苏府,你直接去监狱,我们在那里汇合。” “你又不曾系统的习过武,我不放心。”姜言自小长在她眼皮子底下,身体如何,武功如何她清楚的很。昨天去监狱,她虽然意外于姜言会轻身术,却并不看好姜言的身手。 楼梯间,姜言回身飞起一脚,向她踹去,同时摸出针包,捻起一根金针随手一甩,扎在她脑袋上的麻穴处。 姜言的行动毫无先兆,速度又是极快,净榕躲过踢来的脚,却没躲过头上的金针,当下身体一麻,她浑身失了力气,攀着栏杆软倒在楼梯上。 姜言施施然的理了下身上的披肩,转身下楼回了房,换上一身灰色短打,用灰布缠了头,用油布裹了鞋。匕首塞进绑腿里,袖弩扣在腕上,箭矢背在后面,荷包带在身上。下午制的药,她分成了两份,分别用油纸包了,一包揣进怀里,一包给了缓过神进来的净榕。 “好了,我走了。”姜言拍了拍她的肩,“守好院子,不要让人起疑。” 净榕咬着嘴唇,眼里有些不甘,眼见姜言转身要走,她一把扣住姜言的手腕,急道“弹药库的守卫哪会少了。小姐,你别任性,大不了这任务我们不做了,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你要知道,什么都没有你的生命重要。” “净榕!”姜言无奈的看着她,“人无信则不立,既然应了,哪有临头反悔的道理。”何况这事,关系着城外几万ng军的折损。 “那让我和你一起去。平常清微阁就很少人来,又何况现在外面还下着雨。” “不行。”姜言解释道“这几日,我一直观察着那两名监视人员,发现他们早5点至晚9点之前,每隔半个小时,就会往外传一次消息。我们这里万万不能出现纰漏,否则日后,慈念庵出来的我们,再难在军中立足。” 两人对视了片刻,净榕终是颓然的败下阵来,叮嘱道“那你一定要小心,万事以自己为重。就像你昨日所说,我们不一定非要留在军中,入了城进入学校工厂也不错。” 姜言微一额首,在净榕的注视下,走进楼梯,扣着上面的窗沿一使劲攀了上去…… 苏府外,姜言一路过来,身上的衣服已经尽湿,风一吹,真是透心凉。姜言打了个寒颤,避过守卫,翻身上墙落在一处偏僻的院落里。 这院落应该很早就没人住了,房子年久失修,主屋已经塌了一半。 根据上次来画地图时,建在脑中的立体模型,姜言很快找到了最大的一处弹药库。借着雨势,姜言放轻脚步,先将精神力幻化成针,一针扎在对方的麻穴上,再抬起手臂,按下袖弩,一人击毙,她立即上前提着对方腰间的皮带,轻轻将人放倒,取回箭矢。 因为下雨,大库房原有三十多名的守卫只剩下八人,还分布的极散,倒方便了姜言动手。 一个又一个,雨势越来越大,姜言就似一只轻灵的猫儿,在雨夜中展开了杀戮…… 把8个守卫干掉,姜言攀着廓柱上了屋顶,小心的掀开上面的瓦片,等摞起堆,她就将精神印记在面前建成一尺厚的方板,然后层层压制让其形成一块结实有型的薄板,再将瓦片小心的放上去。 移动载了瓦片的薄板,将其下沉入十几米外的荷塘,入了水抽出薄板,再次开始……一块又一块,除了四周的边沿,整个屋顶的瓦片很快被姜言掀完沉入水下,只余不影响雨水的灌溉横梁与竹杆,还留在上面。 第342章 炸库房 从房顶上下来,姜言踢了下地上的积水,已到了脚脖。在最初的计划里,不让利用库房里的炸药,一是怕引起火灾,二是顾忌着大量的火药爆炸,会波及到四周的居民。 然而现在,大雨下了一天,早已浸透了砖瓦墙面。而这间火药库也已她掀了顶……姜言转身回到廓下,调出上次画地图时建在脑中的立体模型。 再次清楚的看到,第二第三仓库分别装着一箱一箱的手榴弹,三八盖、二四式、1步枪,1卡宾枪等。第四仓库则是各式子弹。第五仓库放着最危险的武器,分别是三八式野炮,九六式榴弹炮,四一式和九四式山炮等。 而这些东西,雨水对它们没有十天半月的浸泡让零件生锈,则全然无用。唯有……姜言的目光扫向库房内压在下面,还没被淋透的炸药包。 精神力扫了下腕上的手表,六点二十。姜言果断的抽出绑腿上的匕首,抓过地上守卫的尸体,先剥了对方身上的雨衣,又脱了对方的外衣。八款雨衣放在一旁,八套外衣被姜言几下割成条,绕一绕结成了长绳。 再次爬上屋顶,姜言先把团在一起的雨衣朝下一丢,又将手中的绳子一头绑在梁柱上。轻轻扯了下,看着还算结实,姜言顺着绳子下到了里面。 双腿一挨地,姜言抽取了还没沾水的炸药包包在雨衣里,一连八个包裹捆好,串成串绑在绳子的一头。 一切做好,姜言先一步攀着绳子上到了梁上,俯身一拽,地上的炸药包一节节的升高到了姜言手里。 背着炸药包,姜言小心的下了屋顶。 第二个库房前,姜言将炸药包放在廓下,瞄准离她最近的守卫,轻身绕到对方身后,拔出匕首飞身往上一窜,手腕举起在对方的颈间一划,不等血液喷涌而出,她收回手已在后面接住了对方的身子。 解决掉最后一个守卫,姜言弯腰摸出守卫腰间的钥匙,打开了房门。拔出插在绑腿里的匕首,撬开箱子,拿出两支三八盖,一左一右别在腰间。 朝里又走了几步,姜言又撬开一个箱子,寻了个麻绳,将手榴弹一个个绑起,一串15个串了6串背在了身上。汤姆逊28型冲锋枪,姜言也背了两把在肩头。 挺着被压得躬起的脊背走出了房门,将东西卸在炸药旁。姜言弯腰解下两个雨衣包,一个雨衣包里有三个炸药包,把六个炸药包布置在屋内。 姜言抱着东西,又转到了第三个仓库,守卫解决,炸药包布好。姜言又到了第四个仓库,同样的干掉守卫,姜言拿了子弹,布下炸药包,到了最后一个库房。 同前几个库房不同,因为里面都是大炮,它的守卫最多,在这样的雨夜也有36名。想像先前一样,一个个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单独解决,那是天方夜谭。这刻,姜言要争的就是速度了。 隐在一棵树后,姜言平复了下心情,默默的脑中模拟了一番战斗模式,做到心中有数后,她果断的丢出了第一颗手榴弹,掷出了第一个炸药包…… 轰隆隆的炮火中,对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听着从前院飞奔来的大批守卫,姜言不敢怠慢,一边移动着脚步,躲闪着身形,一边扯出一个个手榴弹掷了过去…… 瞅准被炸开的库墙,姜言解开炸药包,顺着炸开的洞丢了最后七个进去,最后一个抛物线是一颗拉开的手榴弹,随着轰隆隆的爆炸声,姜言背着身上的武器,扭身往回跑。 内功心法运转于脚上,这一刻她在与敌人争分秒,在与死神赛跑。 到了第四个库房后面,姜言一个手榴弹炸开后墙,再连丢三个手榴弹,引爆里面布置的炸药包……第三个亦是如此…… 到了第二个,她与赶来的大批守卫们,狭路相逢…… 精神力在周身形成层层保护,姜言大无畏的迎着子弹丢出了一个个手榴弹……听到库房里面传来的阵阵嗡鸣,姜言朝着对面丢出身上最后三个手榴弹,转身就走…… “抓人——!” “在那里……”手榴弹的火光中,有人看到小个子飞奔的姜言,抬起手中的步枪,就是一阵扫视。 姜言头也不回,一路飞奔,飞速跑进偏僻的小院,跳上墙头,隐没在暗色的雨夜里。 透过精神力,觑着后面的追兵,姜言不敢往监狱去,只得带着他们在城里无人的小巷兜圈子…… 脚下一个踉跄,砰的一声,姜言单膝跪在了地上,疼得她五官皱在了一起,幸好已摆脱了后面的追兵。 她一屁股坐在积水的地上,呼哧呼哧的大口喘着气……耳边隐隐约约的传来了炮火声,姜言精神力探去,才发现自己现在所在的小巷离北门极近,而两军已隔着城墙战在了一处。 就目前来看,因为ng军的突袭,守城的guo军颇有些手忙脚乱,有些地方的城墙已被ng军架着云梯攀了上来…… 轻吁一口气,姜言唇边绽开一抹笑,欣喜于自己没有做无用功。 扶着一旁的墙,姜言站起,辩别了下方向,朝监狱走去。 雨还在下,奔路时出的汗,混和着雨水贴在身上,风一阵阵的吹来,越走姜言的步子迈的越慢……掏出荷包里的金针,姜言扎在防感冒的几个穴位上…… “小姐——!”监狱外面的一条主道上,净榕从树后转出来,轻声问道“是你吗?” “净榕。”姜言的耳朵听得不太真切,只精神力的一扫而过,看到了她本人。 “小姐你怎么了?”声音这么嘶哑,“受伤了?还是发烧了?”寻问间,净榕跑到了姜言面前,一手搀着她的胳膊,一手覆盖在她额上。 “有些烫。”净榕伸手入怀,拿出了一片感冒药,“你走后没多久,姜管家便去了清微阁,我只道你中午回来时,淋了雨受了凉,睡着还没醒。” “这药是他让人送来的,我便随身带在了身上。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第345章 看出 “清越,你帮我先盯着老人的尸体,等我送了心儿从医院回来,再帮他收尸。”奚兆晖说着,弯腰抱起了妹妹。 “放心吧。”苏清越拍了拍奚兆晖的肩膀,瞄了眼姜言的脸色,“快去医院吧,我看小妹的脸色烧得更红了。” “嗯,谢了。”奚兆晖说着,抱着怀里的娇小身子,心疼得晃了晃,“心儿睡会儿,等醒来就好了。” 姜言原不觉得如何,可被奚兆晖抱着一晃,意识竟也昏沉了起来。 一直守在一旁的杨尚杰,见此脚步一转,“快跟我来,车子要开了。”说着他走到卡车的副架驶位,打开了车门。 奚兆晖一脚踩着踏板,双臂一个用力把姜言放在了坐位上,又给她系上了安全带。 迷迷糊糊中,姜言耳边响过一阵嗡鸣,那是车子发动的声音,后来……似有人给她换了衣服……扎了针喂了药…… 睁眼醒来,就着满室的阳光,姜言盯着天花板上的一个黑点,双目有些幻散,茫然…… “心儿,醒了。”属于奚兆晖的一张俊脸,映在了她的眼前。 姜言眨了眨眼,叫了声“三哥。”声音一出,不但粗糙沙哑,还干涩疼痛。 “先别说话,喝点水。”说话间,奚兆晖扶着姜言坐起,枕头一竖靠在了她身后。拿起床头柜上的搪瓷杯子,凑到了姜言嘴边,“是不是也饿了?喝完水,哥哥去给你打饭。想吃什么,蒸蛋还是米粥?” 水是甜的,姜言一气喝了半杯,才缓了喉间的干渴。“有蒸蛋?” “有。”奚兆晖接过杯子,揉了揉姜言头上的短发,“净榕去附近的住户买的,是鹅蛋。可能有些腥。” “嗯。”姜言轻应一声,整个人懒懒的往棉被里缩了缩。 “还想睡?”奚兆晖扶起姜言的肩膀,给她放平了枕头,又帮她掖了掖被子。 “我睡多久了?”姜言一动四肢,就有一种酥麻的酸胀感,“净榕呢?” “你睡了一天两夜。净榕去看杜曼丽去了。” “这么久?”姜言一脸的诧异。 “净榕、医生都说这是好事,睡眠能让你休养生息,补缺身体的亏空。”他说着曲指一弹姜言的额头,严肃道“看你能跑能跳的,我还以为你的病好了呢。却不知贫血这么严重……再等几天,我就放假了,等回了家,可要让妈妈帮你好好的补补。” 回家吗?这会儿姜言还不敢奢想,给不了回应,她似真似假的抱怨道“三哥,我饿了,你还要说……” 妹妹这么亲昵的跟他说话,立即让奚兆晖展开了笑颜,“好好好,你乖乖的等一会儿,我这就去食堂,给你打饭。” 姜言看着奚兆晖消失在门口的身影,还在发怔,一道柔柔的女声陡然在耳边响起,“你哥哥对你真好!” 顺着声音,姜言扭头朝右边的床位看去,是她,跟在苏清越身边的王娟。 “你也是理工大的学生吗?” “嗯,我是新闻系的王娟。你叫什么?我一会儿听人叫你姜言,一会又听奚兆晖叫你心儿,哪一个才是你的名字?” “姜言是申请入dang时的名字,心儿是家里的小名。你叫我姜言吧。” “你是dang员?”伴随着一声惊呼,王娟猛的一下坐了起来,随后又哎吆一声倒了下去。 “你怎么了?”姜言撑着床上的褥子慢慢的坐了起来,“没事吧?” “没没,你不用起来,我就是腰上被那些家伙用警棍打了两棍,又淋了雨……你刚退了烧,赶紧躺下盖上被子。雨连着下了两天,太阳今早刚出来,空气中还是很潮,很湿冷的,你别再受了凉。” “哦,谢谢啊!”对于她的关心,姜言礼貌的道完谢,慢慢的又躺了下来,对少女解释道“我前两天刚写了入dang申请,还不知道过没过呢。” “别担心,你肯定能过的。” 她的安慰,让躺下的姜言一愣,说真的,能不能入dang,她还真没有什么仪式感。 对上姜言望来的目光,王娟扯着枕头往身后一靠,激动道“你不知道,那晚你站在屋顶一声高喊,‘所有党!立即趴下!趴下!’然后举枪就是一阵射击,是多么让人震撼的场景,而更为神奇的是……”她猛的一咽口水,双眸晶亮的继续道,“自从你喊过,我们所有人跟着趴下,明明看到那狱警瞄准了我们,子弹对着我们射了过来……”她有些怔忡,语气里充满了梦幻,“我们的上方似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膜,那子弹撞在薄膜上,猛的一晃倒飞着落到了狱警的脚边……” 姜言…… “你,你看错了吧?”不承认,决不承认跟自己有关。 “开始我也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可是跟同学们一交流,才发现不是我一个人有这种经历……你说,一个看错了,两个看错了,总不能我们所有人都看错了吧。” 对上王娟狂烈激愤的目光,姜言头皮一阵发麻,“你……你们不是大学生吗?不是信奉科学才是真理吗,怎么……怎么还迷信起来了……再说,真要有你说的那么神奇,你们队伍中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了。”没趴下之前的混乱中,确实死了十几位,另有七八位又因躺在地上的时间过长,无人包扎医治,失血过多死的。 “这……可是我明明亲眼看到了,那子弹……” “王娟也醒了,”奚兆晖端着两个碗,推门进来,“说什么呢?” 姜言精神一振,立即接话道“随便聊聊。三哥,我饿了,你快端过来。” “等一下,我去给你端些水,你洗漱后再吃。”说着奚兆晖将碗往床头柜上一放,弯腰拿起了床下的瓷盆。 “我……我也去。”姜言可不敢在跟王娟单独共处一室了,万一她在说些什么怪异的话,自己怎么接啊。 “慢点。”姜言的身子还很虚软,下床时若不是奚兆晖在旁边伸手一揽,她差一点就一头栽倒在地了。 帮姜言穿上拖鞋,披上外套,奚兆晖才一手扶了她的胳膊,一手端着盆往水房去。 为了配合姜言的脚步,奚兆晖走得极慢,等离了病房,又走了一段,他方小声问道“可是王娟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姜言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杜曼丽伤的重吗?” 等了片刻,没等到奚兆晖的回答,姜言疑惑的抬头看他,“不好了吗?” 奚兆晖摸了摸了姜言的头发,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第347章 你也住在了这里 说是回去,却也不是当下就回房。 姜言穿过人群叩响了姜伟勋的病房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她手一推,打开了房门。 “大哥。” “言言,”姜伟勋放下手里的报纸,冲她招了招手,“听说外面乱的很,你怎么来……”看到姜言针织衫内的病号服,他豁然一僵,“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怎么没听姜伯说?” 一时间病房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姜言身上,姜言不自在的停了下脚步,“前天不小心淋了雨,有些发烧。净榕不放心,就送我来住院了。” 姜言话音刚落,就见坐在床上吊着只腿的士兵指着她,颤微微的道“你……” 姜言心下一紧,这人他认识,监狱里的那夜,她还救了对方一命,可别穿帮了。 对方挠了挠头疑惑道“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大概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吧!”姜言这话接得又快又溜。 听得众人均是一愣,就连躺在最里面的霍灵均,嘴角也跟着一抽,望向姜言的目光要笑不笑,充满了戏谑。 姜言脸上一红,也没想到在这里会再遇到熟人。 “霍同志也住院了?”姜言尴尬的问了声。 “小姜同志。”霍灵均微一颌首,“来看你哥?” “嗯。”姜言点头,“你伤的重吗?”整个病房搭眼一看,都是伤了腿的重伤员。 “还好。腿肚子不小心被人削了一块。”说着他还抬了抬,他那条裹着纱布的大长腿。 姜伟勋在一旁看得直皱眉,“我说姓霍的,你能不能别恶心人,血乎乎的抬什么抬?”要知道妹妹就是给他看腿,也没见这么多血啊。 他全身不记得,是谁带人将他从监狱里抬出来的,那时他可是一个血人。 “言言过来,别搭理他,我们跟他不熟。” “啧啧,没想到姜少爷是这样的人。当真是翻脸无情啊,也不知是谁把小姜同志从青坪镇带回来的……” “嗤,别把自己当什么大善人,我可是付了报酬的。”整一箱的特效药。 “姜少爷不知,自古就有人情债难还一说吗?” 冷然一哼,姜伟勋拒不承认,自己说不过他,只道自己没有对方的脸皮厚。 “过来坐。”姜言指了指床前的凳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串葡萄递给姜言,“尝一颗,看酸不酸?”他吃着甜酸味道不错,就怕妹妹嫌酸不喜欢吃,可手里有了吃的用的,总想跟她分享。 姜言捧着葡萄顶着一众士兵火热的目光,心有戚戚。城外她也有听净榕说过几句,城内缺粮少食,其实城外驻扎的ng军也没好到哪里去,不打仗时,通常是一天两顿,顿顿是粗粮拌着野菜混个水饱。至于水果,当然是没有的。 葡萄是洗好的,枝杈间还浸着水珠,姜言捻起一颗,放进嘴里轻轻一咬,脸立即皱巴在了一起,也不是很酸,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吃得颇有负罪感。 “大哥吃吧。”姜言把葡萄还给姜伟勋。 还不待姜伟勋伸手去接,霍灵均就叫了“小姜同志,按我军的习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葡萄是不是……” 众人的目光,姜伟勋又不是没看到,当下回击道“言言,给他!当什么好东西似的,这葡萄咱家院子里多的很……” 两人一来一往间,把话说得明白,葡萄不是什么稀罕物,是自家院子里种的。日后让人提起,也上升不到什么政治层面,论一句生活奢侈,具有资本主义思想什么的。 姜言拿起葡萄,自然没有光给霍灵均一人,房间里士兵每人都分了几个。大多不好意思去接,还是姜言扯下放在他们的饭缸里。他们才珍惜的拿起一颗,小心翼翼的放进嘴里,眯着眼一脸幸福的含了…… 水房里姜言刚洗去手上的汁液,便听一位老太太扯着一位妇人道“哎,我跟你说啊!我这不是刚从家来吗,你说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那妇人偏头凑近她耳边,跟着小声低语道,“是不是抓到逃跑的guo军了?” 老太太忙摆了摆手,“不是。是在拉死人。” “前天夜里两军不是打起来了吗?那人死的哦,城墙边的雨水都染红了……说是天热了,怕起疫症,要把人统一埋了……” 埋了,姜言想起了为他们兄妹挡枪而死的耿老。 “小姐,”净榕递来一块帕子,“对不起……我……我们……不是……” 姜言扯过帕子胡乱的擦了擦手,无心听她辩解,“我三哥呢?”净榕带了包袱过来,奚兆晖就说下去看看同学,至今没见再露面…… “啊?”净榕一愣。 “是不是去耿家了?”姜言猜测道,“耿老今天出殡?” “是……是。”刚惹了姜言,这会净榕不敢在糊弄她。 “我去跟大哥说一声,你现在去帮我办理出院手续,等会儿我们去耿家。” “哎,不……不是……小姐,奚少爷让瞒着你,他说耿老的事有他处理。” “照我的话去做。”说完姜言推门进了病房,对姜伟勋道“大哥,我闷的慌,我想出院。” “出院?现在?感冒好了吗?” “好了。”姜言自己伸手拭了下额头的温度,“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夜里就退烧了。” “医院里伤员这么多,我住的不舒服不说,还凭白的占了一个位置。” 别的他都没听到,只关注在了姜言住的不舒服上,“行,出院吧。我跟你一起。” “啊!”姜言一愣,继而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的腿还不能挪动,再等两天,后天我来接你。” “后天!当真?”姜伟勋也知道自己现下的情况,说要出院也不过是住得烦了。跟着一说,没想到会有意外的惊喜。 “当真,当真。”姜言连连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让净榕帮我办了出院,我先走了。” 说着姜言走到王司机跟前,摊开了手,“车钥匙我用用,还有大哥麻烦你照顾了。” “应该的,应该的。”王司机一边躬身应着,一边掏出钥匙递给了姜言。 “钥匙?言言你要车钥匙干嘛,净榕会开车吗?”姜言虽然在姜伟勋住院以来,每次来医院都是自己开的车,可姜伟勋不知道啊。这会儿不免有些惊讶,他还记得姜言来春城的第一天,他去接她,当时在路上,妹妹就提出了想学车的愿望。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一直没来得及教。 “净榕不会,我跟王司机学会了开车。”姜言说着举着车钥匙摇了摇,“现在开的老熟练了。”所以不用担心哦。 “学会了开车!”这下不只姜伟勋惊讶了,就是霍灵均看向姜言的目光,都带了抹惊奇。 第348章 兄妹 姜言开车如何,姜伟勋和霍灵均没有见过,自是不放心。姜言被他们拦在病房里絮絮叨叨的你一句我一句的,直叮嘱到净榕为姜言收拾好东西,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找来。“小姐,把你身上的病号服换下吧。” 姜言接过她递来的衣服,回身冲姜伟勋,霍灵均摇手道,“你们说的我都记住了,放心吧,我开车很小心的。好了,我先走了,后天来看你们。”姜言还从不知两个大男人这么能说。留了话,她忙扯了净榕逃出了病房。 卫生间里,姜言换了素淡的衣服,将病号服递给净榕,“去办手续吧。顺便帮我问一下,耿迪的家在哪?怎么走?” 净榕先前回病房收拾东西时,就先跟护士打了声招呼,这会儿办手续,也只是把衣服交上,顺便签个名,收了退回的银元。 姜言打开车门,等净榕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了,她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道“问到耿家的地址了吗?” “福运街48号。”净榕指了指行走的大街,“穿过这条街,右拐再直走,就是福运街了。福运街是南北路,48号在福运街的南头。” 车子穿行在街头,姜言发现,来往的民众个个都笑逐言开,似遇到了什么重大节日般,洋溢着一股欢欣鼓舞的气息。 “今天是什么日子?”姜言疑惑的问道。 净榕透过车窗看着外面跟着一笑,扭头答道,“今天是迎接解放军进城的日子。” 果然车子一转,到了主街,只见处处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一个个大红的条幅横挂在街头,全是各式拥军的宣传语。 看着迎面走来的高跷队,和紧随其后,一辆辆卡车上身戴大红花的军人,姜言连连按喇叭,才避过拥挤的路人,“可还有别的路可走?” 净榕摇了下头,“我对城里的地形不熟,现指的这条路,还是跟人打听出来的。” 姜言一边小心的朝后倒,一边散开精神力,寻找小路。车子退了两百米,她一打方向盘冲进了胡同。 胡同青砖铺地,有四臂宽,刚好够车子通过,为避免倒车镜剐到墙上,姜言开得不快,越过一家家门口,缓缓而行。 胡同走到底,向左一拐是个巷子,一通到底直达福运街。 与另一条街上的欢喜相比,耿家门前就凄惶多了。 “小姐,你看——是不是奚少爷!” 姜言关上车门,顺着净榕手指的方向朝人群的地上一看,不免一怔,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车钥匙。 那披麻戴孝,跪迎宾客的男子,可不就是早上对她说,去楼下看同学的奚兆晖。 冲动的走了几步,见整个灵堂里身着重孝的只有他一人,姜言脚步一停,对上旁边一位大娘的视线,轻声寻问道“大娘你好,灵堂之上怎不见耿老的子孙?” “姑娘也是来吊孝的?” “嗯。”姜言点头。 “老耿家的亲戚?” 亲戚?姜言眼波扫过不远处跪在地上的奚兆晖,自家哥哥都给人当孝子贤孙了,说是亲戚也不为过。这么想着,姜言就点了点头。 “哎哟,这么俊的姑娘,大娘跟老耿头做了十几年的邻居,怎么从来就没见过你?” “我……刚认的亲。” 那大娘不知是悟到了什么,说话十分怪异,“哦……理解,理解……” “大娘还没说耿老的子孙呢?” “哎……”大娘轻声一叹,兜着围裙抹了下眼泪,“说起来老耿头也苦啊,三个儿子,早年夭折了两个,留下这一个小的,今年春上也成了摊在床上的残废。不要说给老耿头摔盆打幡了,从医院回来,就晕了过去,到现在躺在床上听说还没醒呢。” “也幸好老耿头死前救了个小伙子,那——”大娘朝奚兆晖一指,“就是他,有情有义的……充当了回孝子……若不然,老耿头……” “小姐,”打发走大娘,净榕一边带着姜言往收礼处走,一边小声劝道“流程走了一大半,等会儿就要抬棺送去坟地,你最好别插手。不说耿老确实救了你们兄妹,再说奚少爷做也做了,只差最后一步……若要失信,怕是在春城再难立足。” “耿老虽然只是一名监狱的狱警,但你看那些进出灵堂的人,含了三六九等……说明他生前结交的人脉不少……奚少爷今年才大三,还有一年才毕业。我们也不说让奚少爷去借耿家的什么人脉,但今天灵堂之上你若插手,出了什么差错,我怕这些人日后会暗中给奚少爷使什么绊子……” 净榕的劝解之意,姜言听得明白,只是心下到底是不舒服。 抿了下唇,她冲净榕摆了下手,“你去上礼金吧。”这个年代有车的不多,她们二人一下车就吸引了诸人的注意,该走的流程再拖下去,就是对主家的不敬了。 净榕微一点头,走到礼桌前,上了三十个大洋。主事者寻问了声,两人与老耿头的关系,不知净榕怎么答的,只见那男子招手唤来一名妇人,让她拿了两条白色长条布,递给了净榕。 净榕拿着白条布回来,先给自己扎了一条在腰间,另一条她扯着一头穿过姜言的两腋,给姜言系在了身上。 就十三岁的姑娘来说,姜言又高又瘦,被白条布束起的腰,细得不盈一握。 两人扎了白腰带,等于为老耿头带了一份孝,主事者让那位给净榕白腰带的妇人,引着两人到了灵堂。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磕头行礼的奚兆晖,姜言俯身跟着跪了下来,额头相抵,姜言叫了一声,“三哥。” “言言?”奚兆晖头猛的一抬,看向姜言,惊愕道“你怎么来了?” “糊闹,你还病着呢,不好好的待在医院里养着,谁让你跑来的?” “那你呢,哥哥穿着这身,又跪在地上,可是自愿?”姜言俏脸一绷,脸上一片冷凝。 “傻瓜。”奚兆晖抬手揉了揉姜言头上的碎发,和姜言相似的一双狭长凤眸里,笑意点点,“我若不愿,这世上还没人能免强了我。” 姜言心下一松,唇角一翘,在净榕的扶持下站了起来。 一旁的妇人将两人的相处看在眼里,双目在两人的脸上来回的扫过,忽而猛的一拍手掌,高呼道“你们是亲兄妹吧。” “大嫂看出来了,”奚兆晖对姜言的动作实在亲昵,为免周围有不好的猜测,净榕搭话道“他们长得极像吧?” “要说像吗……”那妇人又看了看两兄妹,“都很白,眼睛一样,鼻子也一样,其余的……”妇人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一个像爹多些,一个像妈多些……” 第351章 耿家三 姜言借着她的搀扶,从地上起来,由她领着到了西厢,里面放满了白布,四五个婶子大娘手里不停,正缝着各式用品。 “桂春,这就是将言言吧,”一位妇人手里的针往前襟上一别,站起来亲热的拉了姜言的手,揉在了手心里,“快来坐。” 姜言看向桂嫂子。 “这是三婶。”王桂春介绍道。 耿三叔的妻子,姜言不免打量起来,妇人看上去有五十了,面容苍老,憔悴。 就姜言所知,耿老也不过才四十多岁,这妇人的实际年龄怕没有外貌表现出来的大。 “三婶好。” “哎,好,好!”耿三婶说着,按了姜言在凳子上坐了,在她面前一蹲,俯身帮姜言退了鞋子,暗自抹了把泪,避过王桂春伸来的手,揽了两只鞋子在怀,兀自剪了两块一头圆的布,细细的缝了起来。 另几位妇人对视一眼,均轻叹了一口气,眼神跟着一暗,打量姜言的眼神都带了股热切。 姜言不自在的闪避了下。 “大蛋,你怎么来了?”王桂春扯过儿子揽在怀里,拿帕子给他擦了把脸上的细汗,“大蛋,看这是姑姑,言言姑姑。” 大蛋,姜言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为她领路,接了她的糖却不曾说话的孩子。 姜言摸出荷包,将里面还剩的两颗糖拿了出来,“叫姑姑,吃糖。” 屋内一静,对上妇人看来的目光,姜言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脸上沾了污渍? 很快,她就知道不对,那孩子挣脱母亲的怀抱,往她身前走近了几步,双手小心翼翼的扶在她的膝上,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子,对她展颜一笑,却是无声。 姜言的心猛的一缩,颤了颤,这一幕让她想起了前世的堂侄,那孩子本是聪慧过人,却不想目睹了后院的阴私,惊恐之下,失了语。 “你能听到我说话对不对?”姜言一手盖在他头上,轻声问道。 “呜……”王桂春捂着嘴,看着孩子呜咽的痛哭起来。 孩子一愣,回身抱住了她,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想来母子这样的相处模式,不是一朝一夕的。 “好了,桂春别哭了。你妹子又不知道……惹得大蛋也跟着你难受,何必呢。”三婶说着,抱着缝好的鞋子,蹲在了姜言面前,抬起她的脚帮她穿起了鞋子。 “三婶,我自己来。”虽然姜言习惯了被人服侍,可面前的妇人不是她前世的嬷嬷,而是今生的长辈。 “坐好!”三婶避过她的手,帮她提上后脚跟,“好了,去灵堂吧。”别让人挑了理。 “谢谢三婶。”姜言扶起耿三婶,请她在凳子上坐了。转身掏出帕子递给王桂春,揽了大蛋在怀,手搭在了他的腕上。 片刻,姜言扣住他的下巴,“啊~”她示意大蛋张开嘴。 大蛋怔怔的看了她会儿,见姜言始终眸子温和,不见异色,方张开了嘴。 姜言不但用眼在看,精神力展开也将喉咙里的画面折射了出来。 “言言,”王桂春胡乱的抹了把眼泪,盯着姜言希冀的问道“你……你可能治?”小迪那么重的伤,言言都说能把他治好,是不是…… 大蛋不是天哑,而是喉咙有伤,姜言的手从他下巴上移开,抚向了他的脖子,是烧伤。 只是她不明白,好好的孩子,喉咙内部怎么会被烧伤? 看着大蛋淡然的眉眼,姜言的目光带了怜惜与赞赏,要知道那伤无时不在痛!这孩子才几岁啊,就这么隐忍。 姜言什么话也没说,抱了大蛋站了起来,绕过王桂春出了房门,向灵堂走去。 王桂春哭泣的脸一愣,看向三婶,“这……” 耿三婶的眉眼舒展开来,拍了拍侄媳妇的肩,“忙你的去吧。” “啊——!”一声惊呼,她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颤声道“三婶,是……是我想的那样吗?言言,言言能……”见耿三婶对她沉了脸,王桂春陡然一噎,停了话头,捂着嘴一脸惊喜的跑了出去。 在院内寻了个没人的角落,她哭一阵笑一阵,心情平息了才抹干眼泪,重新走了出来。 灵堂内,姜言抱了大蛋跪在青砖地上,一只手揽着他的腰,一只手抚在他脖子处,源源不断的内力进入他的喉咙,修复着烧伤的地方。 “心儿,让哥哥抱一会儿吧。”虽不明白妹妹为何,抱了耿二叔的孙子跪在灵前。 奚兆晖却是看得心疼,大蛋今年五岁了,妹妹也不过比他长了几步,在他眼里,同样都是孩子呢。万没有让细胳膊细腿的妹妹,抱着个小的道理。 他全然忘了,几天前的雨夜里,姜言还趴在牢房的屋顶上,一枪一个的击毙了一群狱警。 他更是忘了,就是因为如此,他怕那些狱警住在城里的家人,日后联合起来对妹妹起了报复,才主动的为耿老披麻戴孝,认了这门干亲…… 两年了,大蛋从没这么舒服过,喉咙暖洋洋的不疼了,他双手环紧姜言的腰,往她怀里缩了缩,希望借以避过奚兆晖伸来的双手。 姜言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冲奚兆晖摇了摇头,“不用了,他很轻。”这话姜言没说错,因为喉咙疼,大蛋虽然是耿家三房里唯一的孙辈,什么好吃的都堆在了他面前,他却每日吃得甚少。五岁的孩子,几乎瘦得皮包骨。 “在怎么轻,抱的时间长了也累。给哥哥吧。”奚兆晖话刚落,就听主事的站在灵前高声唱道“时间到,孝子扶幡。” 耿家旁枝的后生扛着根柳树枝穿过人群,走了过来。紧随其后,另一位后生带来了个灰扑扑的小型瓦盆,和一把锥子。 盆底钻孔,表示如果在下边遇见孟婆,她给死者用自带的盆子喝汤,这样就能够避免忘记前生。 耿迪来了,奚兆晖和姜言原以为,耿二叔,耿三叔会让他来摔盆,却不想,两个后生先后停在了奚兆晖面前。 奚兆晖接了婴儿手臂粗的柳枝,一头挨地的扛在肩上,又接了盆和锥子,开始在盆底钻孔…… 盆在灵前摔碎,装着耿老的黑漆大棺被八名壮汉抬起…… 出了坟地,大蛋便在姜言的怀里睡熟了。 “给我抱。”奚兆晖伸手来接,姜言没在阻止,他喉咙的伤已修复完毕,能不能开口,何时开口,单看大蛋自己了。 “我来。”大蛋的奶奶,耿二婶从姜言身后伸出了手,将大蛋截胡在了自己怀里,“兆晖,你扶着言言。”两孩子都是一路跪一路哭,累得不轻。 要不是看言言的一只手,从没离开过孙子的脖子,她早就将孙子接过来了。言言虽然认在了大哥名下,可大哥大嫂都已不在了,那么他们二房和三房就都是言言的亲人和长辈。小姑娘瘦得似一阵风就能刮跑般,就是抱着她自己的亲孙子,她也偏疼乖巧的女娃。 “言言,大蛋是不是真能治好啊?”耿二叔走到奚兆晖身旁,架起了他一只胳膊。 奚兆晖跪的时间长了,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不稳。要不是奚兆晖抗拒,他都想找俩后生,替换着背他回去了。 “他的喉咙伤了两年,我虽然帮他治了,可就怕他有了心理障碍……”怕喉咙的痛意留存在脑里,让他对开口有了胆怯的惧意。 心理障碍,耿二叔还是能听懂的,只是喉咙伤了两年,“言言你是说……大蛋的喉咙是受了伤?” 姜言一惊,她前世自小生在后宅里,见到阴私不少,遇到事情潜意思的总是阴谋论,就不知…… “是烧伤。”姜言肯定道,“时间过和久了,用什么烧的我就不知了。” “怎会?”耿二叔惊异的看向妻子,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不是因为大蛋看了他爹的尸体吓的吗?”王桂春停下脚步,跟姜言确定道,“言言我没听错吧,是烧伤不是吓的?” 第352章 耿家四 “是烧伤。”姜言肯定的点点头。 “他爹……”耿二婶看着耿二叔,瞬间红了眼框。她15岁嫁进耿家,生了两子两女,前面一子一女没过周岁就夭折了。后面这一子一女是龙凤双胎,她现在还记得,那一年鬼子打进春城,炮火连天里她……弄丢了闺女。唯一养大的儿子,前年在街头帮着族人跟方家争地盘,被方家的方正失手打中了后脑,人没到医院就咽了气,身后只留下了大蛋这么一个孩子……“你说会是谁?”两年前孙子不过三岁…… “会不会是方正那瘪三?”提起那瘪三,王桂春就恨得咬牙切齿。 耿二叔松开奚光晖的手臂,从妻子怀里接过孙子,揽紧在自己怀里,一双暗沉沉幽深似寒潭的眸子,紧盯着大蛋的颈间。良久,他问姜言“言言,喉咙的烧伤,一般的医生是不是看不出来?” 姜言眼里的光茫一闪而过,“医术精湛的老中医,通过号脉,再细心察看一番,不难发现……”说话间想到医院里的先进的医疗设备,姜言看向大蛋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与怜惜。就她所知,x光早在几年前就引进了医院,“医院里照一下x光了也能查看出来。”再则,精验老到的西医,通过手电通的照射,也能看出喉咙的不同。 姜言的话浅显直白,不曾为医生遮掩半句。 “老头子……”耿二婶扯着丈夫的胳膊,脑中晃过一个个为孙子看病的中西大夫,呜咽不止。 “我的大蛋啊,疼死娘了……”王桂春脚下一软,坐在了田间的泥地里,一双手揪着胸前的衣服,痛不欲生。 耿二叔抱着孙子的双手攥紧成拳,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言言,你刚才说,大蛋的喉咙虽然被你治好了,但极有可能会因为心理障碍,开不了口,对吗?” 姜言点头。 耿二婶一抹眼泪,颤声问“那……要怎么办?” 就是王桂春也停止了哭泣,瞪着一双浸水的眸子巴巴的看着姜言。 “要你和二叔,还有桂嫂子在日常中,慢慢的对大蛋多加引导……只是具本需要多长时间,我也说不准。” “一定会有心理障碍吗?”王桂春双手一撑泥地,爬了起来,“有没有可能……” “有。心理障碍,我只说大蛋有可能患上。反之,他睡醒了就能开口。” 耿二叔,耿二婶,王桂春异口同声道,“当真?”他们望向姜言的目光,隐忍而热切。 他们报了这么大的希望,姜言倒不好承诺,毕竟一切皆有可能。 最终耿二叔轻咳一声,转移了视线,反安慰姜言道,“言言,你别有心里压力,能治好当然好了,治不好二叔一家也不怪你。“ “我们只会感谢你,若不是你今天见大蛋不能开口,心存怜惜给他看了一番,我们哪会知道,他的失语症不是吓的,而是被人害了。” “呜……”王桂春拽着姜言的袖子,泣不成声。 耿二嫂拍了拍儿媳的肩,向姜言解释道“言言,你不知道,这两年,你嫂子一直自责不已。医生说大蛋是被他爹的死吓得失了声,你嫂子就一直怪自己,怪那天她光顾得伤心哭泣,忘记了大蛋,才让他闯进屋内受了惊吓。”儿子的尸体从医院里拉回,灵堂还没来得及布置,人就先停在了堂屋的地上。他们光顾着哭了,没为他掩脸,让大蛋看了个正着…… 她不知道的是,当时大蛋只以为他爸爸睡着了,并不觉得有何害怕。 几人的哭泣惊到了大蛋,让他在爷爷的怀里哼叽了两声。“嘘!”耿二叔以指竖在唇间,对哭泣的婆媳俩摇了摇头。 耿二叔小心的抹去大蛋额间被他滴落的泪水,拍着他瘦弱的脊背轻轻的晃了晃。见大蛋睡得沉了,他才冲儿媳妇招了招手,小声道“回去后,你守在大蛋身旁,不管大蛋醒来后能不能张口,你都跑到院内,大声的嚷着大蛋张口叫你妈了……记得了吗?” 一家三口在旁小声的商议,奚兆晖挪到小妹身旁,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对上姜言抬头看来的目光,他温文一笑,“别怕,哥哥在你身边呢。”大蛋遇害的时间长了,要想抓住凶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看耿二叔的行为办法,想必他心中多少有所猜测,顾而借着小妹的一手针灸医术,打草惊蛇,让对方动上一动……毕竟,先前耿老为耿迪求得一名小医生的事,早在他们耿家的圈子里传遍了。 然而如此一来,小妹也就跟着暴露在了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想到他提议娶杜曼丽的不靠谱行为,姜言冷哼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傲娇的挪开了几步,跟他拉开了距离。 奚兆晖愣愣的眨了眨眼,“我……惹到你了?” 姜言听而不闻。 “因为……”他指了指搭在胳膊上的孝衣,“它吗?”出了坟地,众人身上的孝都卸了下来。 三哥这个木瓜脑袋也不想想,自己真要不满他为耿老披麻戴孝,还能要了顶孝帽陪着他吗,姜言咬了咬牙,嗤声道“杜曼丽!” “啊~”奚兆晖不自在的四顾了下,低喃道“你都知道。” 姜言斜睨了他一眼,反问道“知道什么?” 奚兆晖抓了抓额头上的短发,脚步来往在地上点了几下,“我……她为我受了伤,伤的还挺重,”不能生育,对一个女人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我想照顾她一辈子。” “只为还人情债?” 奚兆晖的脸白了白,在姜言的主视下,渐渐的有汗水浸出额头…… “言言,兆晖,我们走吧,该开席了。”老耿头葬在效区的田里,他们这一行人,折腾了这么会儿,早被送葬的族人撇在了后面。 姜言冲耿二叔点了下头,回身对奚兆晖道“这事我不同意。” 说罢,姜言几步追上了,搀扶着向前走去的耿家婆媳。 耿二嫂伸手一抓,握住姜言的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奚兆晖看着妹妹的背影,嘴边扯出一抹苦笑,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多少有些不妥。不说他跟杜曼丽并不熟悉亦无感情,但就家里来说,爷奶爸妈供他读书十几年,他……却在外面……私自给自己找了个媳妇……只是当时陡然听见,又被几句言语刺得热血上头,拦住净榕做出了承诺…… 抱着大蛋走在前面的耿二叔,听着身后的腿步声不对,似缺了一人,回首一看,“兆晖,发什么呆呢?还不快走。”说着他将怀里的孙子递给儿媳妇,返回奚兆晖身前道“是不是腿痛得走不了了,二叔背你。” “不……不用,”奚兆晖忙避开了耿二叔蹲在身前的脊背,“二叔,你快起来,我能走。” 耿二叔看了他片刻,“那行,二叔扶着你,等会儿走不了了,别逞强。” “好。” 第355章 纪念塔 “不会。”说着,姜言招手唤了净榕进前,跟耿四爷介绍道“这是净榕。等我请好了人,便有她领了人过来,到时还请你招呼一二。” “好,好。”耿四爷一边应着,一边朝净榕拱拱手,“有劳净榕姑娘。” 净榕还了一礼,这事也就定了下来。 …… 院内的宴席渐渐散去,望着亲朋族人离去的背影,耿二叔等人均是眸色暗沉,里面的光茫明明灭灭,晦涩难辨。 “二叔、三叔,”耿迪由奚兆晖推着再次送走一波同龄的小辈,“你们也没有发现吗?”席间他观察了几遍,却没有发现何人有异。 “会不会真如大蛋他娘所说,乃是方家所为。”方、耿两族之争,积怨已深,由来已久,耿三叔遂着王桂春这么想,也不无道理。“以方岷的为人,动手耍阴私伤害一个孩子,倒是不会。但二哥别忘了,方氏族人也不是个个都是好的,就说害了大侄子的方正,那一家就没个好东西。当年大哥以故意伤人罪,将方正送进监狱关了起来,难保方正那一家兄弟姐妹不会为了一已私怨对大蛋动手……” 耿二叔捻了捻指尖烟蒂,心神多少有些动摇,“那你找几个人给我盯紧了方家。” “是。”耿三叔憨憨的应了一声,转而又说起刚才在内院发生的事,“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竟闹到了言言面前。” 奚兆晖心下一揪,转头朝院内看去,见妹妹婷婷玉立的待在耿二婶、耿三婶身旁,不由得轻吁了口气。 听得轮椅上的耿迪抬头看来,“放心吧。在耿家没人能欺了言妹妹。” 言妹妹!奚兆晖脸色一黑,怒瞪了他一眼,若不是场合不对,奚兆晖非拎了拳头狠揍他一顿,让他改了称呼不可。 “言言可有吓到?”耿二叔问这话,也不是觉得姜言胆子小,而纯是怕姜言嫌弃他们耿家有一群不安分的族人,对他们有意见,改了认亲的主意。 耿三叔一拐耿二叔,指了指自家婆娘身边的姜言,“二哥你看,言言好着呢。” 可不,姜言正好好的与耿二婶、耿三婶张口告别呢。 奚兆晖作为孝子,晚上还要陪同耿迪宴请帮忙的族人,暂时走不得。姜言心中有事,便带了净榕与诸人告别。 “言言,”耿二婶拉着姜言的手恋恋不舍道,“留下来住两天吧?二婶,三婶家,都有一个大院子,并十几间屋子。你看喜欢住在哪里,我们给你布置,一床一柜都保管让你喜欢。” 耿三婶在旁跟着附和,“去年春上,二婶,三婶城外的嫁妆田,种了十好几亩的棉花,打了好几床新花被子……三婶的陪嫁里还有一套现成的榆木家具,只要你喜欢,等会儿就能给你布置好……” 姜言抿唇一笑,谢绝道,“不了,谢谢二婶,三婶。” 二人闻言看着姜言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含了涩然之意。 净榕站在姜言身后,轻轻的一扯她的衣服,隐有劝告之意。既然打算认下这门亲,何不与女眷打好关系。 心中一叹,姜言张口道“烧期纸时我再来。” 两妯娌失望不过一瞬惊喜又溢满心间,看向姜言的目光更热切了几分。 都想到烧期纸了,是不是说明言言打心理已将他们当成了亲人。 耿二婶拍拍姜言的手,“咱这的规矩,没出阁的闺女不用烧期纸。不过那天你来也好,我和你三婶正好领着你认认族里的亲戚。”城里刚解放,族里眼下正是一片忙乱,认亲的日子,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定下。如此,有她们领着先认了族亲,将名份坐实也不错。省得族内个别人眼红他们这房的家财,在闹出乱子。 耿二婶能想到的,心思更细腻的耿三婶想的只会更为深远。大哥葬礼前,族里的四叔为何等不及就带人堵了言言,还不是被人蹿拖的。好在四叔明理,重示后辈子嗣,更重示人品人才。就是刚才的事,不也愿伸手帮扶一把。“再过来,一定要在家里住两天。” 耿二婶一听,忙附和道,“对,对,我们两家一定要一家住一天。”大哥家只余了小迪一个,毕竟不是真的兄妹,言言住进大房于名声上不好听。这样想着,她暗自窃喜,倒让她们妯娌,凭白的多了个闺女。 面对两位长辈的妍妍热情,姜言点了点头。 “姑姑。”大蛋松开王桂春的手,大步跑来一把抱住了姜言的腿,“妈妈说你要走了?” 姜言弯腰将他抱起,“我住的不远,改天就来看你。” 大蛋双手扣在姜言颈后,仰着头天真的问道“真的?” “真的。”听他声音还有些沙哑,姜言的手在他的脖子上探了探,“姑姑下次来时给你带些甘草片,吃上几次,喉咙就好了。” 大蛋一头扎进姜言肩头,“好。” “言言,嫂子给你摘了筐青菜。有黄瓜西红柿,青椒和小白菜。”王桂春将筐子倾斜了下,让姜言看红的青的白的果蔬。 “谢谢桂嫂子。”姜言示意净榕接了。倒让王桂春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只觉自己送礼选对了方向。 和耿二叔,耿三叔,耿迪,奚兆晖又聊了几句,姜言把大蛋递给王桂春,打开车门冲几人挥挥手,发动车子,开出了福运街。 车子开上主街,已没有了来时的拥挤,红底白字的横幅还在,几名打扫工正在清理着地上的红色纸屑。 车子一路开到钟鼓楼,楼上挂着的尸体早已不见,远远的姜言看到几名工人正在拆卸,用于吊挂尸体的脚架。 车子在钟鼓楼前停下,姜言推门下车,迈上楼前的台阶,问一旁的守卫,“你知道先前的尸体,都运去哪里了吗?” 守卫,也就是刚入城接手城内治安的解放军,审视的看了姜言片刻,“你是什么人?” 姜言一愣,“我是姜怀庆,姜市长的女儿姜言。与已去的小萝卜头有过一面之缘,我想祭拜一下这位小英雄。” “姜言?”男子嚼着这个名字,又来回扫视了眼姜言和净榕,一指城南,“所有牺牲人士,已被拉去了城外,准备火化。” 见姜言道了声谢,转身就走,男子又在她身后道“骨灰装盒,会被再次送进钟鼓楼。日后这里,将会被改成一座英雄纪念塔。” 姜言脚步一顿,扭身回头看去,夕阳西下,金红的余光洒在楼身上,似被浸了一层血色光晖。 第357章 推动 姜言、净榕刚走,小李就带着政委罗志国赶了过来。 “人呢?” 吴新命指了指远去的车屁股。 “你没看见小李去叫我?” “他一溜烟跑了,谁知道他干嘛去。”吴新命装傻。 “你——!”罗志国抬手点了点他,“老吴啊老吴!你到底想干嘛?” “我不想干嘛,我就知道那丫头还没有我儿子大呢。我儿子吃喝玩乐还什么都不懂,这丫头已经经历了几次生死……” 这话叫罗志国跟着沉默了下来,小李机灵的为两人递上了烟,划亮了火柴。 罗志国抽了一根凑近点燃,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隔着一个烟卷,望着卡车旁送灵的瘸腿战士,一瞬间又坚定了信念,“你都跟她说了什么?要知道姬图不是一般人,就是为了那些伤残的战士,我们也要将他留在国内。”姜怀庆带着姜篱为什么能走出春城,不过是他们的投石问路,想引出姬图罢了。 ……吴新命看天看地,对罗志国的话故作不明…… “你不会——”熟悉老搭档一言一行的罗志国,一见吴新命这般熊样,心中怒火陡然窜了起来,“连提都没跟姜言提吧?” “咳!咳!你别急……”吴新命取下口里的烟,安抚的拍了拍老伙计的肩,“火气不用这么大。我是这么想的……”他挥手打发了小李,弹了下指尖的烟灰,“姜篱的身体素质如何,你我调查的清楚。” “她不过比普通人稍好一些,就被姬图选中,成了实验的对象。若是换成姜言,老罗,你拍胸口说句良心话,我们能保证了她的安全吗?”姬图的手段,妨不胜妨啊! “我只是想让她跟着走一趟羊城……” “不,你是怕姜篱一个人的份量不够,便想将姜言抛出去当那个更有力的诱饵,为留下姬图做一个双保险。”吴新命这话说得铿锵,容不得他狡辩。 “若我没记错,奚家庄,有一位失了双腿叫做奚绍奕的少年,是姜言的族兄吧。你将话说明,焉知她不会答应。” 他这话一出,吴新命看着他的目光都变了,锋如利刃,刺入骨髓,“引诱着霍灵均,将奚兆晖吸进组织,并让他画下海量画报,进而被举报进入监狱,是不是……”你的手笔。最始的目标……亦在奚兆晖的两条腿上吧!怕一个族兄引不动姜言。 往日没朝这边想,还只当一切只是巧合,现在吴新命心下一惊,后背密密麻麻的冷汗渗了出来,细思极恐。看着多年的老搭档,这一刻竟是陌生的可怕。 罗志国的眸子闪了闪,他避开吴新命的目光,再次朝送灵的卡车看去,“我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对。若是能牺牲几个人,就能得到接肢的医学技术,哪怕是搭上我自己的性命,我亦认为值得!” “嗬!”吴新命冷然一笑,“接肢!用什么接?死人显然是不能的,异种相接吗,姬图研究了二十多年,成功的案例可有一个?”他伸手朝下一按,压下罗志国的反驳,“你是要说青云寨,那接了蛇尾的先寨主马彪吧!可惜的很,先不说他已被炸死了,就是没被炸死,离了姬图特配的药物他也不能存活。再是姜篱,你这么关注,想必也应知道,她的双腿已发生了病变。而这种病变,依现在的医术,显然无法救治,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不,还有姬图。我们放姜怀庆带着姜篱离开春城,不就是在赌姬图不会放弃最后一个实验品吗。只要他出手,姜篱不一定会死,极有可能像姬图最初的设想般,拥有了猴子般的灵敏速度。” “就算你说的对又如何,”吴新命一只手暗攥成拳,与罗志国对视着寸毫不让,“难道要让我们伤残的jun人,个个接上一双猴腿、猴臂,成了一个个怪物活跃在战场之上。”光一想想那幕场影,吴新命就不寒而栗。“姬图要抓,我不反对,”绝不能让他逃出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他的这项研究必须终止。” 罗志国低头一笑,很好,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要抓姬图,我首推姜言。” 吴新命瞪着他,后牙咬得咯吱作响。却也知一旦罗志国的文件递上去,自己将无力阻止。 “你不觉得解放江城远比一个姬图重要吗?” “不——”罗志国竖起一指,轻轻的摇了摇,“解放江城那是早晚的事,而抓捕姬图势在必行,刻不容缓。” …… “小姐,我们还回姜府吗?”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屋舍,及路边一队队卖力干活的军人,净榕继续道“姜怀庆带着家小走了,姜府作为春城市长的府邸,怕是要收回吧。” “先回去看看再说。”转动着手里的方向盘,姜言想的是,这辆车子怕也开不了几天了。 远远的看到姜府,门前的守卫已换了人,全是一身军绿持枪而立的士兵。 车子在门前停下,姜言推门下车,立即有四五支枪顶在了头上,“什么人?” “姜言。”一边答着,姜言一边在对方的示意下举起了手,净榕跟着照做。 “姜言?”几人互视一眼,其中一人扭头朝门卫室喊道“栓子哥,你快出来,看看她是不是姜言。” 这话……好像那叫栓子的认识自己,心中思忖着,姜言的目光跟着朝门卫室看去。 不时,有一个脸上有道道伤疤的年青军官走了出来,这人,姜言捋了下记忆,发现并不认识。 “慧心。”名叫栓子的军官,抬手一挥,围在姜言身边的军人迅速的收起了枪,退回了岗位。 他搓了搓手,拘谨道“你怕是不认识我,我跟你二哥奚兆赫曾经是搭档,青云寨没剿之前,我跟你哥、方仲元、胖子、武子等都是派去的先锋……”这话说出来,他脸皮有些不自然的红了起来,实在是当初他没出什么力。哥几个首次进山探路,一个个的不是误踩了山里的陷阱,就是误吃了毒果,而他……他摸了把脸上的伤疤,被野猴子爪子糊了两下。 “你好。”姜言主动伸出了手。 “你……你好。”栓子慌忙在衣服上揩了揩手,才颤微微的伸了出来,与姜言手指刚一相触,立即又缩了回去,实足的纯情。 看得一旁的净榕瘪了瘪嘴,冷着脸一把握住他的手,施了把力,将被枪指着头的怒火全发在了他身上。 净榕有内力加持,栓子纵然当兵多年,天天训练也被握得咧开了嘴。 “净榕。”姜言瞟了她一眼,示意她适可而止,别让栓子的手下看了他的笑话。 净榕手一松,退到了姜言身后。 “栓子同志,我想问一下,这姜府我可还住得?” “嘿嘿,住得住得。”栓子暗暗松抓了几下手指,缓过那份疼劲,继续不动声色道“吴军长吩咐了,清微阁会一直给你留着,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他被派来这里,叫吴军长来说,主要任务就是保护眼前的女娃。签于他与奚兆赫的关系及其任务的重要性,有一些事,吴军长也让人给他透露了些,比如地图,比如武器库的炸毁。 “我们是在姜怀庆走后接手的,院里的人都被遣散了,你看需要什么人手,说一声,我给你找。” 姜言略一沉吟,直言道“后天我接姜伟勋出院,他身边侍候的有一位王司机……” “王司机?”栓子一愣,掏出随身的本本,翻页看了起来,“王大河吧,春城本地人。” 姜言看向净榕,她不知道王司机的具体名字,春城本地人到是对得上。 姜府内的各式人员消息,净榕来的第一天就弄清楚了,遂答道“是他。” “哦,那就没问题。”栓子本子一合,又收回了兜里,“那个慧心同志,城内住房紧张,清微阁和姜大少之外的地方,我们怕是不能为你保留。” 进城的一路,透过车窗姜言看得分明,大多士兵都在忙着帮居民们修建房屋,规整道路,有的累极了,依墙而坐,席地而卧…… “我已还俗,你再叫我慧心已经不合适了,以后叫我姜言吧。还有不知住进来的会是什么人?”说着姜言一指前排的倒座,“这里你们可以安排些士兵。”就她所知,guo军建在城内的军营,在攻城那夜就被炸毁了。 “这个……”栓子挠了挠头,“后面的院子,会分隔开来,给出狱的一些文人居住,至于前面这些倒座,我带人占了两间,还有五间,安排不安排人要看吴军长的意思。” “报歉是我想当然了。”姜言话锋一转又问道“不知你们的伙食怎么解决,可要跟我们一起吃?” “不,不用了,我们有伙头兵。只是要占用一下大厨房了。”栓子说着搓了搓手,偷瞟了净榕一眼,小心翼翼道“你们……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吃。” 净榕柳眉一竖,冷然道“你们把厨房里原有的米面全部占用了?” “没,没有。”栓子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我们不占群众一针一线,姜府的东西我们一分也没动,全部分存了……当然,清微阁和姜大少住的院子除外。” “辛苦了。”姜言谢道。 “不,不辛苦。你们几天没回来了,想必也累了,赶紧进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说着他一摆手,大门缓缓的打了开来。 姜言冲他又道了声谢,转身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重新打火,载着净榕去了停车场。 望着远去的车尾,有士兵一顶栓子,怪叫道“连长,哪认来的小妹,小小年纪这么厉害,连车都会开,也不说给我们介绍一下。大家同是兄弟,你的妹妹,自然也是大家的妹妹,你可不能自私啊……” “嗤~”栓子冷笑一声,抬腿踹了过去,“有本事,下次见了奚兆赫跟他说去。” “奚兆赫!军中的美男子?” “除了他,军中还有几个奚兆赫。” “不会吧!那家伙的妹妹怎么在这?”一群家伙不无遗憾的怪叫起来,“不行,不行,就是奚兆赫的妹妹我们也要认下。大不了,我们对妹妹好一点,等奚兆赫来了让妹妹帮我们求求请,叫那家伙揍轻一点……” “啧,一群做白日梦的家伙……”栓子跟奚兆赫曾经一个窝棚里睡过小半年,可是知道那家伙的口袋里时刻藏着一张婴儿照呢,就是伤得的奄奄一息之际,也休想摸出来看上一眼,而那照片上的婴儿正是刚刚进去的姜言。当然了,这些都是他寻了些蛛丝马迹,好奇之下问了奚家庄的奚奶奶,才得知的。 清微阁几日没住,屋内的空气有些燥闷,姜言楼上楼下的开窗,净榕打了水来,将家具窗户及地板用干湿毛巾各擦了一遍。 后院的锅炉上了水,填上煤炭。小厨房里,姜言帮着往灶里填上柴,净榕淘了米,熬了米汤,贴了饼子,拌了耿家拿来的黄瓜、西红柿。也给栓子他们送了些过去。 用罢饭,泡了个热水澡,净榕帮着换了床上用品,姜言吹干头发,往床上一躺不时就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拉开窗帘,映进了满室阳光,风卷着院内的花香将空气中的湿霉味一吹而散。 草草的用过早饭,姜言帮着净榕将房内的被褥都晾了出去,就是书馆的窗户也打开,里面跟着好好的整理了一番。 “小姐,明天大少爷就出院回来了,”拎着拖把站在书馆门口,净榕回头问道“他的院子我是不是去要打扫一遍?顺便将被褥也晾晒起来?”姜伟勋住的是四合院,几日前的一场大雨,相比着清微阁的小洋楼,四合院的房屋只会更潮。 放下手里的书册,姜言道“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拎着水桶,拿着苕帚抹布,找栓子拿了钥匙,打开姜伟勋居住的四合院,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院内并拉起了绳子,将他现用的被褥清洗晾晒了起来。 “叩叩!” 猛然响起的声音,让偷得半会闲在姜伟勋的书房寻了本英语书籍,坐在廓下的姜言不免一愣,“请进。” 栓子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姜言妹妹,那个……霍团长打电话来说,他明日跟姜伟勋一起出院回来,请你帮着在这院内为他准备一间卧房。” “霍同志要住进来?”姜言拧了下眉,“姜伟勋知道吗?” “知道。”栓子这会儿不得不佩服起霍团长的交际能力与先见之明,跟姜伟勋才相处几天啊,就打好了关系,并跟人家住到了一起。